第二百五十九章 玄元仙洞(19)
书接上文。
手举火折的杨慈霞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倒卧在地的闻香教徒,其身上竟然就像被人事先淋过火油一般,只落上一个针鼻大小的火星,登时就“轰”得一下剧烈燃烧起来。
被面前陡然升起火团惊得一时失措的杨慈霞,下意识就想抬脚去踩灭那教徒身上得火团。
然而这一脚下去,那人身上的火团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又“啪”得一声涨大两倍,将那教徒的整个身体都包入其中。
这时忽听得地窖那头的黄二奶奶惶急得示警:“我的姑奶奶!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踩火?再不走就得呛死在地窖里!”
经黄二奶奶这一点醒,杨慈霞登时也醒悟过来,赶忙拎起手里的宝剑布包,朝着黄二奶奶出声的方向疾冲过去,这才抢在被烈火封住去路之前,冲到地窖口暗门之下。
行将离开地窖之前,杨慈霞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地窖深处……那里已经彻底化为烈焰肆虐的地狱,那些蜷伏在地的闻香教徒已经化身一个个火人,彻底被烈焰所吞噬。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即便遭受烈火噬体的痛楚,那些闻香教徒仍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得维持原来的姿势,整个场面诡异莫名。
虽然火场近在咫尺,但杨慈霞和黄二奶奶只觉得自家后背一阵阵发凉,好不容易才从眼前这摄人心魄的场景上收回视线,惶恐不安得攀上地窖口逃走了……
“后来二姨经过多方打听,这才了解到当年被她们堵在地窖之中的闻香教徒是专门负责制作那种嗅闻之后就力大无穷的秘香。”
原来这些人因为整日研磨松香合制线香,这衣衫缝隙当中尽是那种极其易燃的松香粉末,这才会在火折掉落的火星之下遭受烈焰焚身之厄!
只听黄七郎用按捺不住激动的嗓音热忱道:“虽然这种线香的配方已经被二姨她们一把火烧掉了,但从那些闻香教徒对这个铜瓶格外重视的态度可以看出……”
只见黄七郎用手一指杨从循面前的铜瓶:“这玩意儿一定就是闻香教能够制作线香的关键……杨贤弟你今遭将其带上与闻香教嫌隙已久的格格坳,如何不是大功一件!”
见黄七郎有意将铜瓶相赠,胡三他略一思索,便冲着杨从循连连点头道:“要我说,杨兄咱还是领了黄七他这份情吧?就算瓶子本身不值什么钱,留着盛点水插个花啥的也挺好。”
在获悉面前这个铜瓶就是自己亲娘当年亲手消灭一伙闻香教徒的见证之时,杨从循就决意要从黄七郎手中得到这个瓶子。
然而杨从循他早就听闻黄仙素来为仙小气,实在不敢相信黄七郎他居然愿意将这个辛苦得来的瓶子转手相赠:“你黄七当真要把这个瓶子给我?实不相瞒,杨聿我对这个瓶子是势在必得;咱们两人之间最好还是将账目算明白些的好明算账,爽快些,你黄七要多少银两?”
只见黄七郎仰天哈哈一笑:“杨兄弟果然快人快语!好,诚如这只瓶子虽不值什么,却也是俺黄七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搞到手的,但要提银子……”
就见黄七郎冲着杨从循诡计得逞般一笑:“真谈钱咱这关系就远了。为今之计,只要杨兄答应黄七一件事情,俺就将这个瓶子拱手相赠……俺想和杨兄你较量一番眼力!”
像是生怕杨从循反悔似的,黄七郎在终于吐露真实意图之后,又赶紧饶搭上一句。
“不论杨兄你此番成败与否,这个铜瓶我黄七都是一样奉送的;只不过,俺黄七若是侥幸能胜个一招半式,还望杨兄你能顺手帮在下一个小忙……既然是赌赛,那总得有些彩头,才好玩得尽兴不是?”
杨从循还未及搭话,一旁的胡三早就一蹦三尺高:“真是支支吾吾的好不爽力!黄七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了,到底是啥顺手可为的小忙?我可告诉你,这事究竟是不是顺手可为,你说了不算,得我们……”
还没等小狐狸说完,黄七郎就一摆手打断道:“在下无非就是想请杨兄再与令高堂叙旧之时,顺道帮在下问一嘴。这七窍玲珑心上与那铜瓶之上花纹相同的那一窍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这格格坳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子流传下来?”
只见黄七郎冲着杨从循和小狐狸哈哈一笑:“只要杨兄你能将这方子带回给黄七。别的不敢说,山外李家村李里正那里还有俺黄七几十亩山田三千两白银的干股……杨兄你若是还嫌少,那不妨就立个借条字据,五年之内,我黄七一定将银子分文不少的送到杨兄你的面前!”
黄七郎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黄七郎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闻香教的神香上面!
再联系到先前二道河子金矿的淘金客动乱,杨从循一行登时就对这个黄七郎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这个黄七郎私下串联黄仙拉帮结派,在淘金客里培养嫡系只是为了抢夺黄二奶奶手中的族长之位。
现在看来,黄七郎他早就不满足一个玄元洞黄仙族长的位置……人家是要学闻香教的样子,直接领着几百号舍得出性命的淘金客在关外偏僻之地圈地树旗,就此成立一个供奉他黄七郎为教主的黄仙教!
所以他黄七郎才有信心对杨从循许诺:只要肯给方子,那便要多少钱就给你多少钱!
可以想见,那黄七郎在得到秘香的方子之后,一定会拉着手下所有的淘金客挨家挨户得找其他金矿主斗金。
那秘香闻过之后,短时间内可以既不惧伤痛也不觉疲惫,试问那个金矿能是他黄七郎的对手?
不出一年,这关外所有的淘金矿都得奉他黄七郎的号令,这却不是有一两千号淘金客供其驱策?
再加上他黄七郎只想在关外自封教主逍遥自在,一点也没有打进京城造反称帝的意思。
只要每年再豁出去几百两金子,就能堵住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县丞的嘴巴……届时哪个会吃饱了撑的上书奏请官兵来关外剿灭他的黄仙教?
眼瞅黄七郎身后那几个黄仙全都一脸崇拜得望着自家跟前的黄七郎,杨从循微微一笑:“黄七兄真是好图谋,当真打得好算盘……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某又为何平白无故得添黄兄你这个对头?但不知黄兄你想要跟杨某如何比试?还请划下个道吧!”
第二百六十章 玄元仙洞(20)
“杨兄真是快人快语,令人好生佩服……也罢,这恭敬不如从命,俺黄七就告罪占先了。”
只见黄七郎回身冲着杨从循面前的铜瓶轻轻一指:“不妨考校一下杨世兄的眼力,看这个铜瓶到底是二姨她当年在地窖里见过一眼的真货,还是黄某私底下请匠人仿造赝品……如何?”
黄七郎他话音刚落,杨从循背后那个黄花菜顿时就龇牙咧嘴得跳了起来:“我呸!老七你还真是厚脸皮!小杨兄弟他压根就没见过当年那个正品铜瓶,如何知道面前这个瓶子的真假?再说这个瓶子还是你黄七拿出来的,是真是假还不由着你信嘴去说?”
就见黄七郎他冲着黄花菜‘哈哈’一笑:“妹妹你还是如此性急,这可不是当家主事的样子。如果妹妹一直这样毛毛糙糙下去,将来二姨她却是不好将手中的族长位子传给你呢。”
黄七郎这番夹枪带棒明嘲暗讽的话语登时就将黄花菜噎得说不出话来。
待三言两语得制住黄花菜之后,黄七郎好整以暇得看向杨从循:“虽说杨世兄没有见过这个铜瓶,可世兄你手中不还是有格格坳的‘七窍玲珑心’?这铜瓶上的花纹,正是复刻‘七窍玲珑心’一窍心脉内部的凸刻……杨兄大可取出‘七窍玲珑心’来比对印证。”
就听黄七郎不紧不慢地续道:“那伙闻香教徒既然对这个铜瓶如此珍视,宁可遭受烈焰噬体之苦也要将其牢牢抱在怀中。想来这铜瓶内部的凸刻定然是将‘七窍玲珑心’内的花纹仿得惟妙惟肖……这仿得像的,不就是当之无愧的真品么?”
只见黄七郎得意洋洋地在铜瓶上一拍:“再说俺黄七好歹也是附近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被人扣上弄诈使假的帽子,可叫黄某今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是真品还是赝品,黄七我早就在瓶子上做好了记号。就算我黄七会骗人,那个记号却不会骗人……杨世兄若是艺高人胆大,将黄某留在瓶子上的记号寻出来;那俺黄七立刻举旗认输,决不食言!”
就见黄七郎他意气风发得掐腰环视周围几十号在场围观的黄仙:“当年如不是我爹他眼尖,从磨盘那般大小得一块墨纹钢岩中寻出一粒卡在缝隙之中的玄青软金。我黄家又怎知道这片荒凉不毛的铁刹山北坡竟然是出产玄青软金的洞天福地?如没有玄青软金相助,我玄元洞又怎能那帮狼精对头,稳稳得站住脚跟呢?”
只见黄七郎团起左爪,笔直得高举在空中:“我黄家正是以这份洞见世间珍稀宝物的眼力立家!不但识宝,更会看人!若是一时失察,将先祖留下的宝物交给不能托付之人,岂对得起先人当年那番栉风沐雨的辛劳?”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别人已经很难再插嘴解劝开导了。
在场那些黄仙你看看我看看你,除了十几个学着黄七郎的样子,纷纷将左手举到空中欢呼应和的之外,剩下的黄仙都扭过头,忧心忡忡得盯着杨从循一行。
这时就见胡三他从杨从循身后一个筋斗窜了出来,待用后腿在地上重重一顿之后,就跳到那个一尺来高的铜瓶顶端。
只见小狐狸他撅起屁股,将脑袋凑到瓶口,先是向瓶内细细得扫上两眼,就皱着眉头一屁股蹲在瓶口之上:“不行,里面黑咕隆咚得啥也看不见!火龙驹前辈,你们灰家的尾巴细,您让十三太保他们用咱马车上的香油和点面其子裹在尾巴上面,再伸到瓶子肚内把那些花纹逐一拓印出来……如何,这法子可使得?”
站在一旁的火龙驹用右爪捋着唇边的胡须,闭目沉吟半晌,接着就睁眼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成与不成都得试过才知道……大太保,你和我去拓印铜瓶内部的花纹;剩下的每两人人从‘七窍玲珑心’上选一脉心窍拓印,咱们兵分七路,同时下手,抓紧时间行动吧!”
然而就在灰仙们同仇敌忾,准备竖起尾巴大干一场的时候,先前一直默不作声得站在一旁想事情的杨从循突然施施然走到黄七郎的面前,冲其恭恭敬敬得行了一个礼:“不敢动问黄七世兄,只要杨某有把握鉴别出面前这个瓶子的真假,便算是胜了世兄你么?”
黄七郎不料杨从循能有此一问,狐疑着沉吟片刻才重重一点头:“那是自然。俺黄七咋说也是在江湖上报过字号的仙家,这出尔反尔岂不是咋了自家的招牌?”
“当真什么手段都使得?”
“当……不敢问杨兄,您是想?”
只见杨从循哈哈大笑道:“好教世兄得知,眼下小道腹内胀痛,着实有些内急,因此就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杨某寻思这铜瓶既然是王甲从那满是黑灰的地窖里背出来的,八成这花纹缝隙里还残留着一点飞灰,兴许这一泡尿下去就能冲出点灰沫子啥的……不知黄兄你觉得杨某这番见解可有几分道理?”
一听杨从循他居然打谱往铜瓶里面撒尿,黄七郎那一张黄脸登时就红白作色,张口就像训斥其浪荡无行。
然而还没等呵骂之声出口,黄七郎的眼珠忽然骨碌碌一转,接着便“嘿嘿”冷笑着冲杨从循一拱手:“人说杨世兄机敏无双,遇事总能独辟蹊径,此番黄某真是领教了……请便,只要杨兄你不怕埋汰了这举世罕见的宝贝!”
说完,黄七郎自顾自得背过身去,将后脑勺亮给杨从循一行,摆出一副‘小样儿,我知道你们是想通过边撒尿边窥视我脸上表情的方式判断真假,此番偏不让你们如愿’的架势。
见黄七郎背过身去,杨从循大摇大摆得走到铜瓶之前,而后将身子一转,和黄七郎来了个背对背,接着便一脸神秘得冲着胡三和火龙驹招手。
“两位,劳驾来这边给杨某挡挡风,免得杨某身上那些重要‘家伙事儿’被外人看了去。”
一听杨从循居然真得要往瓶子里面尿尿,黄七郎登时就气歪了鼻子,接着重重得“哼”了一声:“杨兄还是风趣得紧。这男人胯下不都是一般东西么?难不成杨世兄你还能比旁人多长什么玩意儿?”
然而黄七郎这番讥讽才刚说到一半,就听到身背后传来小狐狸那既得意又嚣张的笑声。
还没等黄七郎回过味来,杨从循的声音也响起来了:“依杨某浅见,黄世兄你送来的这个瓶子,怕是个假货……至于这记认么,应该就是黄世兄你涂在瓶子内壁上的一层玄青软金,却不知杨某猜得是也不是?”
第二百六十一章 玄元仙洞(21)
“都让开,我来看看!”
只见一只身长半尺的半大黄鼬一脸窃喜地推开身前那只满脸惊骇之色的黄仙,兴冲冲地直奔杨从循面前的黄铜古瓶而去。
这位名叫黄花菜的黄家女仙行至中途,竟然还特意拐个小弯,屁颠屁颠得跑到那个正瞠目结舌得瞪着一脸得意的杨从循发呆的黄七郎身边。
只见黄花菜先是用尾巴冲着地上狠抽一记,一下子就扫起一大蓬烟尘,接着就在黄七郎呛咳声中得意洋洋得窜到铜瓶之上,而后伸出一只小爪子,顺着口儿往瓶肚中一探。
只听黄花菜她兴奋地尖叫道:“还真是咱玄元洞独有的玄青软金!谁人不知二奶奶她当年和闻香教之间结下的梁子?这个铜瓶若果真得自闻香妖人之手,这瓶子里有怎么会有咱们家的独门秘宝呢?老七啊老七,这下你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原来生性奸猾的黄七郎一早就在这个赝品铜瓶的瓶肚之内镶嵌了一层玄青软金,然后像其父当年研究“七巧玲珑心”一般催动法力,令这层玄青软金上浮现出“七巧玲珑心”内部篆刻花纹。
这样一来,不论杨从循一行如何拓印比对两者内部纹路,都无法鉴定出真假,只会在黄七郎布下的陷坑里越陷越深。
此外,这层玄青软金还是事后用来推脱抵赖的最好凭据……
正如黄花菜适才所言,闻香教手中一定没有玄青软金,所以哪个瓶子里有软金,哪个就是当之无愧的赝品。
只要你眼尖能发现!
然而黄七郎他万万没有想到,杨从循等人虽然没有能从铜瓶肚子当中发现玄青软金的眼力,可此刻杨从循身上,偏偏就有能发现软金的主儿!
杨从循怀里那对魖!
当感觉到怀里那对本来老老实实贴在胸膛上的小‘肉手’像是闻见鱼腥气的猫儿一般蠢蠢欲动,杨从循的心里顿时就是一动。
好在本书的这位男主角也是个心如电闪般的人物,只稍稍一怔,登时便反应过来:在自己面前这个铜瓶里,有令魖趋之如鹜的玄青软金!!
正是为此,杨从循他才故意将身子转过去背朝着黄七郎,假意要在铜瓶当中小解,同时却悄悄解开怀抱,露出那对急不可耐的魖来,冲着自己面前大惑不解的胡三与火龙驹示意。
想这两位也是精明无比的仙家,一见杨从循怀中那对魖的样子,立时也反映过来,这便一左一右得站到瓶子近前,嘻嘻哈哈得开口帮腔。
一来是帮杨从循挡住玄元洞所有黄仙的目光,二来就想彻底激怒黄七郎,好令其露出更多马脚。
果不其然,在杨从循和胡三反复激怒下,黄七郎很快就彻底陷入激怒状态,干脆将身子一背。
如果黄七郎一直仔细盯着杨从循,多半会发觉这人解开怀襟的动作有些别扭……就像在胸膛上多长了一对手一般!
先机已失,留给黄七郎的时间不多了
咋一听杨从循居然得意洋洋地调侃说那铜瓶里有一层玄青软金,正在气头上的黄七郎顿时就方寸大乱:往瓶子里放玄青软金这件事我做得极为机密,连几个心腹手下都没告诉,杨从循这小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有些时候,胜负只在一瞬之间。
先前被黄七郎抢白一通,此时正冷着一张脸退在一旁的黄花菜抢在黄七郎的头里回过神来:“那瓶子里到底有没有玄青软金,光听这姓杨的青年一面之词可不成,必须得有玄元洞的黄仙站出来仲裁……万一要是老七他那一帮的黄仙抢在头里,悄悄施法术将瓶里的软金收走,这可就死无对证了……就算瓶子里没有软金,我也得顺着那个杨从循的话头扔一粒进去!”
见是和自己一向不对付的黄花菜抢先一步站出来,黄七郎心知大事已去。
黄家虽然不禁止后人在和人类打交道时耍心眼做扣子,却也定了一条家规:严惩那些被人类当面抓住耍弄手脚的后人!
这意思就是,你私下里搞鬼蒙人可以,真能骗得了人家也算你的本事,但千万别被人家抓了现行,不然家里不当众严惩你,就没法儿和外人交代。
在加上现在正是黄七郎和黄花菜争抢下一代家主位置的关键时刻,自己这一污点定会被对方拿去大肆做文章,看来将来这个玄元洞洞主的位置又要多生出无数变数。
想到这里,黄七郎就觉得有些心灰意冷:“罢了,此番倒是黄七我自讨没趣。不得不说,杨兄弟你真个是好眼力!我黄七说话算话,那真品铜瓶我已妥善收在藏金阁之内……斜眼,就辛苦你带着杨兄弟走一趟吧!”
待向身旁一个右眼有些斜白的黄仙交待一句,黄七郎冷哼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从黄七郎身后传来火龙驹的声音:“黄兄还请留步,但不知您口中那个李里正居住的李家村所在之处可否见告?”
见火龙驹主动问起王甲和李家村,黄七郎顿时就心头起疑:“你问这个作甚?恕咱不便相告!”
原来,这黄仙是天下最忌讳互相打听对方人类手下情况的仙家。
只因为这黄仙个个都腰缠大笔金银!
古往今来,人为财死的例子不知出了多少回,万一有什么歹人对黄仙手里的钱财动上了歪脑筋。
正是为此,黄仙们一方面离不开那些替他们奔走效劳的人类,需要这些人把自己手中的金银不动声色得转化成那些可以盈利生息的土地股份,以此赚回维持家计的利润。
可另一方面黄仙们又打心底里戒备提防这些人,当面无不极尽故弄玄虚之能事,就是希望能借此唬住对方,令其暂时不敢心生二意。
然而,那些被黄仙们‘雇佣’的人类又不是傻子(真是傻子,黄仙肯定看不上),只要有心人在背后稍加点拨,再和这些人串通一气,将黄仙们坑个血本无归,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火龙驹主动问起自己布在李家村的庄脚,黄七郎顿时心生警惕,当下就恶声恶气得回绝其要求。
然而火龙驹他却不紧不慢得捻着唇边的胡须,冲着一脸戒备神色的黄七郎笑道:“七兄多虑了,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想当面问那李里正一句话,既然这个铜瓶是王甲从地窖中那些闻香教徒的焦尸上获得,那他为何却把这种不吉利的东西留在自己开的小押之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玄元仙洞(完)
见火龙驹主动提起王甲,黄七郎的脸色登时微微一变,先是将火龙驹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这才迟疑着点头道。
“想不到杨兄弟身边真是藏龙卧虎,竟然还潜有如尊驾这等体察入微的仙家。我黄七真是小觑了天下人。”
就见黄七郎先是一顿,似是在心底斟酌一番言辞,这才不紧不慢得开口道:“其实收下铜瓶这件事倒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无非是‘礼下于人,有所求恳’罢了。李簜他正是有求于这个王甲,才破例用钱收下这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凶物。这是人家家里的私事,黄某不便相告。既然杨兄弟你们有意要去李家村盘桓,届时不妨直接去问李簜他本人好了。”
说罢,黄七郎似有深意得看了一眼正趴在铜瓶之上的黄花菜:“至于如何前往这个李家村,想必花菜妹子早就了然于心,且恕黄七咱不赶上去凑这个热闹了。”
许是觉得这些场面话说得自己有些反胃,黄七郎在抛下一句“回见”之后,就这般头也不回地去了。
两刻钟后。
在一间雕梁画栋的厢房内,先前曾在铜瓶鉴定一事上助了杨从循一臂之力的黄仙花菜正眉头紧锁得地蹲在一张黄花梨木得八仙方桌上,一边还冲着身前的杨从循等人轻轻得摇着脑袋。
“其实这李家村倒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几个莫要再去趟这个浑水了。那个李簜不是个省油的灯……”
原来这个现任里正的李簜,正是当年那个救下黄七郎的李樵子传下来的后人。
然而在黄七郎大力扶植下狠发了一笔横财的李簜一家却不甘心守着祖传的田地过日子,谋划着要在李家村里攫取最大的利益。
“你们可能不知道,在李家村附近方圆五十里内,有棒槌岭野花坡等四五个出产上好山参的山沟,而李家村正是由一群采山客和跑商马帮家眷所组成的小村落,平时不是上山采猎,就是靠和商队一起跑商贩货谋生。”
正是为此,李家村上几任村长里正不是采山客的头领,就是跑马帮的把总,也只有如此出身的人家才能镇得住桀骜不驯的李家村村民,而像李樵子这样走狗屎运发达的暴发户是很难挤进权力中心的。
然而老天爷却有意帮着李樵子一家上位。
就在李樵子一家发达之后不久,李家村的上一任里正在和马帮一起跑商运货的过程中突遭不测,不但将一批尤其珍贵的山参丢了个干净,捎带还送掉以里正为首,总计一十四个精壮干练的村民性命!
消息传来,李家村里几乎是家家戴孝,妇嚎孺泣得如同塌了天一般。
谁知‘漏屋偏逢连夜雨’,村里刚操持完白事,就赶上一场十几年不遇的倒春寒,四月阳春天里愣是下了五尺来深的大雪。
这大雪一封山,可就彻底断了村里人的活路,不但村里人没法上山采猎充饥,就连原本见月贩运着粮食前来回易山货的商队也都销声匿迹了。
然而李樵子一家却因为一直挤不进采山跑商的圈子,手里纵有金银也无甚参股投资的地方,这才雇佣外乡逃荒而来的饥民,在李家村村后的山坳处开出几十亩山田。
虽说一年到头也赚不下几个钱,可一年到头李樵子家的粮囤总是堆得冒尖。
这真是‘好风频借力,送其上青云’。
于是李樵子一家就这样踩在风口上飞了起来,一举补上了上任里正留下的空子。
李簜他不但将一部分粮食赊给村民度荒,更用手中剩下的粮食,将村民手里那些压箱底珍奇山货统统回易过来。
待到回暖雪化之时,李簜他组织村里剩下的精壮劳力将这些山货贩运到县城集市上销售,不出所料地获利颇丰。
就这样,李簜他终于将手伸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顺理成章得成为了李家村现任里正。
“那李家村临近产参宝地,形势如此独厚,任谁也无法对其坐视不理。因此在老七之外,我家还有其他黄仙也在村里布下了桩脚。”
只见黄花菜她以手托腮,面带忧色得看向杨从循一行:“我知道自己多半劝不住你们,可那个李簜却不是易与之辈。听说此人为了巩固手中的权位,居然与一处名唤牯牛寨的土匪暗通款曲过从甚密……对了,还有那个秀英!”
听黄花菜说,李家村上一任里正名唤李昶,只有一个名叫秀英的女儿承欢膝下。
待李簜接任村长之后,居然借口不忍李昶一家断绝血脉,因此不许秀英嫁给其他采山为生的村民,并且还自作主张得倒贴大笔嫁妆,从外村替秀英招赘一个姓王的女婿上门。
一听这个上门赘婿居然姓王,杨从循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莫非此人就是那个王甲?!”
杨从循话音刚落,黄花菜就赞许得点了点头:“想那王甲不过是李簜从外村寻来的一个耽于享乐不求上进之徒,如何入得了秀英这等心高气傲的女子法眼?这日子过不多时,怕就要心生异志了。”
就连李家村的其他村民暗地里大多也同情秀英的遭际,然而这些人却惹不起那个已经与山寨强贼勾结在一起的李簜。
“因此明面儿上,村里人不方便站出来说些什么;私下里却对秀英与二柱子私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那李簜竟能奸猾到这种程度,居然想以秀英性命来要挟那些对其心怀不满的李家村村民就范。”
在黄花菜看来,李簜很可能一早就知道秀英与二柱子私通的事情,甚至当初他找这个窝窝囊囊的王甲来给秀英当上门女婿,八成就已经设计好如何摆平异日撞破二柱子与秀英奸情的王甲。
只要李簜肯站出来压服那个口口声声要去县衙报官的王甲,留下秀英的性命。
那些过去一直跟着老里正上山采猎,靠着秀英一家才混上一碗饭吃的李家村村民,就得承李簜的人情,服从这位新里正的领导。
至于那个王甲?
癞皮狗一般的人物,几两碎银子就能买通的东西,他的意见重要么?
“既然你们想去李家村,我也不方便阻拦,只是切记千万要小心提防那个笑面虎一般得李簜。”
见杨从循一行是铁了心要上李家村,苦劝无功的黄花菜也只好摇头放弃,一个跟斗翻到杨从循肩膀上,将通往李家村的路途方向一一附耳知会。
然而黄花菜她绝不会想到,此时的李家村,正有多大的一场乱子等着杨从循!!
第二百六十三章 山村狼祸(1)
却说杨从循与胡三几人辞别玄元洞一众黄仙,二番赶车下得铁刹山来,在山脚下的村庄添置一回干粮饮水,顺道将马也喂得饱了。
几人便又赶起车子,循着黄花菜指给的路径,往西投小路而去,行未及半日,便在路左逢着偌大一片黑松林。
见黄花菜指给的地标到了,杨从循赶忙“吁”得一声喝住了奔马,与胡三几个坐在车辕上仔细观瞧。
待用眼一观,杨从循登时就在心底暗道一声彩:“好一个林深猛恶的去处!”
原来这片黑松林扎根于此,已不知数百千年了,这林间古树郁郁苍苍虬曲盘结,更有干枯老松于林间或倒或伏。
那些倒地枯松的枝干上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青绿色的苔藓,间或有几只灰兔松鼠的脑袋从潜藏在厚厚地衣之下的树洞中悄悄探了出来。
这些灰兔松鼠个个都瞪着一双恶狠狠冷冰冰的眼睛,极不友善得注视着这几个驻足林外的不速之客。
就在杨从循仔细打量面前这座黑松林子时,忽然听到身边响起火龙驹忧心忡忡的声音:“昔有唐僧贯休作《边上行》一诗云,黑松林外路,豺掊沙底骨;休作西行计,西行地渐凶……杨小兄弟,我观此地凶气萦绕,看来咱们此行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杨从循尚未答话,另一边的小狐狸却不以为然得冲着火龙驹一挥爪子:“老先生此言差矣。有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咱们这趟假扮的是进山收购山货的散商,那李家村就是大开村门做山货生意的,又岂会为难咱们自毁招牌?再说咱又不是那西去取经的唐僧,总不至于有妖怪变化成受伤的路人躺在路边给咱下套吧?”
谁知小狐狸的话音刚落,就从不远处一株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油松背后传来一个气息奄奄的声音:“哎,莫不是俺听岔了……林子外面有人么?救,救命!”
一听真有人在松林里呼救,胡三那一对黑眼珠登时就瞪得鸡蛋也似:“乖乖,林子里还真有人呼救?这回来的是红孩儿,还是银角大王啊?”
这下可把杨从循气了个一脸黑线:“胡三你还有时间说笑!还不快随我去看看树后那人的情况!”
留下火龙驹与十三太保在车上戒备,杨从循扛起胡三,“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青钢宝剑,奔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待转到那个粗大油松的背后,杨从循和胡三只往树下扫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哎呦,老先生,你……不要紧吧?”
只见那棵大油松底下的空地上扔着一只用干树藤编成单肩背篓,有十来个茶碗大小的松蘑与几棵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散落在背篓四周。
待两人顺着背篓的方向往油松底下看去,就发现油松那犹如虬龙一般得黝黑的丛生树根之间有一个一尺大小,向内凹陷的树洞,有一只沾满血迹的人脚斜杵在树洞口之上。
从这人脚掌朝向和打着绑腿的小腿之间的夹角判断,这条腿八成是断了……
见此人身受重伤,杨从循慌忙将手中的宝剑一丢,快步冲到树洞跟前:“这位采山人,你,你还好吧?”
杨从循一连招呼了几声,却一直没能等到这个身在树洞之内的走山人搭腔回复自己,只是在树洞里“哎呦哎呦”得低哼,就仿佛这人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在方才那声呼救之上,如今已是油尽灯枯,连说一句话都难。
见此情形,杨从循赶忙俯身趴在树洞跟前,将手探入树洞里摸索起来。
待摸到这人腰间系得缠带,杨从循双手一左一右地搅住带子,而后咬牙发力,“嘿”得一声拽着缠带,将这人倒着从树洞里拔了出来。
眼瞧此人呼吸微微面似金纸,杨从循伸手就搭在此人腕间,接着就眉头一皱,扭头招呼身旁那个正垫着脚尖瞧新鲜的胡三去车上去一葫芦烈酒来。
待杨从循举着满满一葫辛烈酒水,凑到这人嘴上轻轻喂了一口,那人才“嗳呀”一声缓醒过来。
“俺这是在哪?……哎呦,莫不是恩公你出手搭救了小人?”
见这个年岁四十往上,一脸刀砍斧劈似皱纹的中年采山客要冲自己行礼下跪,杨从循赶忙用手按住其肩膀:“这位大哥无需多礼,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大哥你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俺……哎,真是倒了血霉了!我本是山那边西赵庄的村户,今日来这片黑松林子……”
原来这个受伤的采山客是附近村里的一个农户,他听村里人讲,这李家村附近有一片黑松林子,里面出得好大松蘑,林间更有十来种市面紧俏的草药。
倘若将这两样东西拿到专门交易山货药材的集市之上,不愁没有销路。
因此这人就背着一只藤篓前来碰运气,奈何此人运气欠佳,在林中转悠了小半天也只采得十几株草药并二十来个山蘑。
然而就在这人采山行得累了,取下腰间插着的旱烟袋准备抽两口烟解乏的时候,突然就从身旁黑松背后转出一条眼冒绿光,吐着一条鲜红带刺的舌头,这嘴边还不停滴答涎水的饿狼!
“奈何小人身上并无半点可以御敌防身的刀具,只得背起背篓转身就逃,然而……”
那个采山客自承为免丧身狼吻,不得不绕着那些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油松和恶狼兜圈子,谁知却一不留神,被油松底部虬生的树根绊倒,一下就扭折了左腿。
天幸这油松虬根当中却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树洞,于是这个慌不择路的采山客就这样一头钻进树洞,蜷缩起伤腿,用那条完好的右腿不断踢打想要将头探进来伤人的恶狼。
只因这恶狼在猫腰钻洞之时,需将两条前腿并在下巴之下,摇晃着脑袋,将肚腹紧贴地面,曲起后腿发力,一点一点前进匍匐。
这种姿势恶狼难以开口伤人,只能眼睁睁得挨人踢打。
因此这条恶狼在狠狠挨了采山客几脚之后就嗷呜一声夹着尾巴逃窜了。
见恶狼逃了,这个采山客忙不迭得倒着身子,一点一点得往洞口退去,然而这脚刚退出树洞就耗光了全身的力气,不上不下得卡在那里。
“恍惚间小人依稀听见附近有人声,这才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劲力开口呼救。万望恩公千万救小人一救,胜造七级浮屠!”
见采山客开口哀求,杨从循托着下巴沉吟片刻,便点点头道:“既如此,搭救你一把倒也无妨。只是这西赵庄咱实在是不曾听说过……”
杨从循话刚说到一半,就见那个采山客气喘吁吁地冲着自己抱拳:“恩公容禀,小人家住的西赵庄离此尚有三四十里的山路,眼下天色已晚,附近又有狼患……依小人看,咱们不如前往东南方的李家村里暂避一宿。”
闻听这个采山汉子要去李家村,杨从循顿时就“呵呵”地笑了起来:“那便如尊驾所言,咱们去这个李家村……胡三,你来帮把手,咱们把这位老哥掺到车上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山村狼祸(2)
书接上文。
却说杨从循和胡三将腿脚受伤的采山客搀扶到车边,先是取了一块白布将这伤腿草草包扎,再砍下两根树枝,将腿脚牢牢固定,最后又在车厢里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令其躺下。
只见杨从循肩扛胡三,跨坐在车辕之上,将鞭儿凌空甩得一声炸响,催动马车,沿着松林间的小路奔东南去了。
约莫过了一注香的时间,杨从循发现松林间的道路愈发狭窄,起初方可容三四车并行,渐渐缩窄至勉强通行一车。
见此情形,杨从循“吁”得一声喝住奔马,而后回身撩起车厢门帘问道:“敢问大哥,这条前往李家村的道路为何越走越窄?咱们怕不是转错了路?”
这时就听车厢内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哼哼声:“客人大可宽心,这路越走越窄那便是走对了,今后但逢岔路,只管循那条路口种着一棵小黑松的窄路走便是了。”
说罢,车厢内那采山客先“呼呼”得喘息几下,才接着开口:“好教客人得知,这李家村深处松林腹地,自古就多遭猛兽山匪的侵害。这村民不但在村外密布各类捕兽陷阱,还将入村道路修得弯弯曲曲,外人若是不识路径,多半就要陷入盘陀路,中了李家村人设在哪里陷坑绳套。”
这采山客告诉杨从循,为了进一步迷惑外敌,李家村村民更时常驾着车在岔路口往来,故意在错路上留下车辙蹄印。
好在李家村还要做山货买卖,有不少村民在这些过往的商队里效力谋生,总不能为了防山匪野兽就坏了全村人的衣饭。
“于是李家村历任里正就领着村民移栽了些黑松在岔路口作为正确路途的记认。不瞒恩公,小人叔伯兄弟就在商队里讨生活,故而将这些记认说与小人知晓,且请恩公放心行路便是。”
见采山客他说得郑重其事,杨从循先是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接着就一展眉头,轻笑道:“既如此,那便生受了。还望大哥暂且忍耐,等咱们赶到李家村,杨某定当为你延请医师疗伤。”
说罢,杨从循点点头,放下手中车帘,扭头冲着一旁的胡三露出一个可勘玩味的笑容,而后就挥鞭呵马,将车子赶动起来。
却说杨从循在采山客的指点之下,又赶了一刻钟光景,这脚下的盘陀路突然直直得拐了一个急弯。
待车子转过弯来,车头前立时闪出一大片木排寨墙,竟是用碗口粗的松树锯去枝杈留下的厚实枝干齐齐栽成的,其高耸逼人之势生生地迫入眼帘。
入村的小道伸至寨墙近前,已然左右拓宽了一丈,沿着路面遍布的车辙望去,竟被一道厚实的木门生生截住。
那高耸的寨墙向两侧远远地延伸而去,距寨墙数丈开外的杂树尽皆被村民砍伐干净,近前竟无一处躲藏之地。
寨墙之上更设一道开凿无数箭孔的女墙,此时正有十来个肩扛露刃枪矛的乡民村汉,三五成群得缩在女墙之后避风,只在女墙箭垛之后,稍稍露出枪头矛尖。
除了没有那杆悬挂杏黄大旗的刁斗,眼前这堵寨墙简直就如昔日梁山好汉聚义的山寨一般。
杨从循不料这李家村竟是如此一派草莽豪横作风,连忙喝住车子,侧坐在车辕上不住打量面前的村社。
只见这堵大木寨墙之后,有数十户鳞次栉比的木造棚屋在寨墙环绕下,依着崎岖抬升的山道,左右交错得拾级而上,一直延伸到远处青黑色的崖嘴之下。
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几只欲归巢过夜的寒鸦绕着天际那耸入云端的危崖上下翻飞,发出一阵接一阵地聒噪嘶鸣……果真是‘乌雀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险峻之处。
就在这时,突然从寨墙上传来“铛铛”两声梆子,接着便有四五个满是戒备神色,这脸上还涂着厚厚一层防风皴油脂的汉子从女墙之后探出头来。
这些人一见坐在车辕上的杨从循,登时齐刷刷得发出一声惊呼。
其中更有一个二十许岁的汉子唰得一下摘下肩后背的粗杆火铳,哆哆嗦嗦地端起来指着杨从循:“那汉子,你,你是做什么的?”
一见杨从循被人用火铳指着,本来缩在车棚里偷摸观望的胡三顿时就气歪了鼻子,用爪一掀车帘就跳了出来。
话说这回胡三可是真给气着了,竟然连句场面话都不撂,一抬左爪,喊一声“着”!
便有一朵红莲从小狐狸翘起的爪子上一闪而过,直直得射入端铳那人的枪管之中。
许是这杆鸟铳用得时间久了,使得枪管后盖处出现了通气缝隙。
也有可能是这个端枪的汉子压根就是个没怎开过枪的生瓜蛋子,不知道这种前装药的鸟铳在开枪前,必须用药杆压实枪膛内填装的底火药。
总之就是小胡三想象之中,那副鸟铳中填装的底火药在自己射出的仙火引燃下炸膛,一时间碎铁破木四下崩飞,将这寨墙上的几个汉子打地抱头鼠窜的那一幕……根本没有出现。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红莲射入枪膛的那一瞬间,只听“砰”得一声巨响,从鸟铳枪管后盖处喷出一大股青灰色烟气,将那个正端着鸟铳冲着杨从循瞄准的汉子熏得满脸黢黑。
见鸟铳在自家身边走火窜盖,寨墙上剩下那三四个汉子个个都大惊失色,忙不迭地用衣袖遮住头脸,手忙脚乱地跳到一边躲避。
待到那阵青烟散去,方才那人头耸动的女墙后面就只剩下那个手持鸟铳不敢松手,只好用抬起手肘,用衣袖不停揩拭眼眶的汉子。
见那人举止格外滑稽,杨从循和胡三顿时就是一阵放声狂笑。
谁知刚笑没两声,从女墙后面站起一个看上去年迈老成些的汉子,满脸赔笑得冲着杨从循和胡三不住抱拳打拱:“原来竟是马家大仙到了,方才真是唐突冒犯,还请贵人恕罪……正如大仙您所见,这个连枪炸膛都不知道丢的栓娃子就是条棒槌,大仙您千万莫与这等憨货一般见识。”
见这汉子总算识得些礼数,杨从循点点头,回手大掀起车帘,露出蜷缩在车厢一脚的采山客:“小道近日来铁刹山附近访友游历,谁知驾车途径贵村前面黑松林时,恰巧听见这位采山大哥在树洞中声唤,这才出手救下此人。还望老哥快些打开寨门,也好送人入内医治。”
却说那寨墙上拱手行礼的汉子拿眼往车厢内一张,立时就发现此人腿伤颇重,已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浸透伤口处扎覆的白布。
见那人伤重,这寨墙上的汉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再开口时,这嗓音也微微颤抖起来:“好说,好说,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但不知这位仁兄缘何受此重伤?”
“好教大哥得知,这位老哥自承今日入林采货,不意撞见一条好大恶狼。这位仁兄为从狼吻下逃生,一时间慌不择路,因之跌伤了脚。天幸身旁正有一个粗可容身的树窟,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不想杨从循一番话还未说完,对面寨墙上汉子的额头上已滚出几颗豆粒大小的冷汗:“天,竟然真碰见了恶狼?开门,快开门!”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村狼祸(3)
“他梁子叔,这,这是怎么话说?簜大哥他可是有言在先,不经他点头,这寨门是决计不能……哎呦,你,你怎么动手打人?!”
只见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栓娃子正怀抱着鸟铳与那年长汉子分说,然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后者在后脑勺上狠狠抽了一记:“打得就是你这个不开窍的愣棒槌!我说,栓娃子你到底长没长脑袋?怎么连个屁都不放就敢冲人举刀弄枪?真得罪了胡家大仙,你小子有几颗脑袋够赔?”
却说这年长汉子抽了栓娃子一记,仍不解恨,抬起腿冲其孤拐处又是一脚踢下:“今后少在老子面前‘簜大哥长簜大哥短’的。一个破里正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跟着娘老子扛枪进山整狍子的时候,他李簜还没断奶呢!”
待气哼哼得扔下几句话,那个唤做‘梁子叔’得中年汉子伸手冲着面前三个汉子比了一个靠近些的手势,而后特意压低嗓门轻声道:“门外那车子上可还有一个腿上正滴血的瘸子!狼这东西鼻子最灵,一闻见血腥气就两眼发光。这要是前些天啃了整个梁家马队的狼群给勾引来,咱几个都不够给塞牙缝的。”
只见那个李梁子往地下恨恨得吐了一口唾沫:“反正咱们已经敲过梆子,只要他李簜不是聋子,就得带齐人手往寨门这边赶……咱李家村上下少说也有一百多条青壮汉子,就算门外那马家道士真个意图不轨,大家合起伙来举着刀枪往上一围,还怕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得翻天不成?”
说罢,那李梁子在寨墙上重重一跺脚:“事情就这样定了!那个道士既然能从恶狼嘴里把这个瘸子抢下,可见也是个有本事的,要是夜里撞见狼群攀墙偷袭,缓急也是个帮手。”
既然领头汉子都这样发了话,其他人也不好再说其它,赶忙七手八脚得抬起寨门后那两根酒碗粗细的门闩,合力“吱呀吱呀”得推开厚重的寨门,将已经等得一脸不耐烦的杨从循放进村来。
却说杨从循在赶车过门之际,抬眼往缓缓开启的寨门后一张,便见两幢夯土砌木为墙,上覆枯黄麦草做顶,其势做北向南,切木为窗,悬皮为门的古朴木屋。
这两幢木屋如门神般一左一右得夹在门口山道两侧,其上虽不见寻常房舍所用之砖瓦条石,却也因地制宜,别有一种原始粗犷之美。
杨从循却待细看,这鼻翼间忽然就闻到一丝有若腐肉败革在日头暴晒下散发出的腥臭。
闻见这丝腥臭,杨从循顿时眉头一皱,转身冲着再度推拢寨门,此刻正满面堆笑地迎上来的李梁子一行拱了拱手,接着回身撩起车帘掖在棚棂之上:“客套话咱也不提了,不知诸位身上可带着跌打伤药?”
就在此时,杨从循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沸腾喧闹的人声,待转身回头一看,才发觉是一大群身着各式衣袍的男女村氓,正手举刀枪杵殳铤之类各式长短兵器,乱哄哄得冲着寨门方向涌来。
领头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着一身青绸缎面棉袍,脚登一双皂底踢山长靴,两道粗眉色作赤黄,这腮边连鬓黑杂杂,颅顶囟门青呱呱,又将粗大黑油的发辫一圈圈得盘在脖子之上,单手攥一把长柄开山斧,就这般杀气腾腾得领着身后村民快步跑来。
不消说,这便是李家村现任里正,李簜李大官人到了。
好在李簜这人相貌虽然长得凶恶,其为人品性倒还可圈可点。
待跟看守寨门的李梁子一行嘀咕几句过后,李簜劈手将开山斧丢给身边一个年轻些的村民,左右轻撸一把袍袖,亮出一对骨节粗大的手腕,哈哈大笑得冲着杨从循抱拳。
“久闻东北马家个个身手不凡,奈何缘掯一面。今日一见,果真仪表非俗,才信盛名无虚。”
说罢,李簜又大大咧咧得冲着身后一个眉眼透着精明的女子一努嘴:“速去咱家西厢房的药柜中,取那瓶三七止血散来给这位采山客人敷治。”
待吩咐完,李簜再度转身看向杨从循:“今遭倒教贵客瞧笑话了。不才李簜,眼下忝为小村里正……这位兄台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可否见告?”
见对方态度恭敬客气,杨从循觉得自己不好失了礼数,于是也满脸堆笑得客气道:“里正大人如此谦让,却令小道这等四方云游之人如何克当?不瞒兄台,小道祖籍山东,单姓木易之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和李里正相互奉承退让的杨从循放在一边,却说小狐狸胡三他见杨李两人相对作揖言谈甚欢,明摆着无架可打,于是悻悻然抽抽鼻子,接着一甩大红尾巴,蹿回到马车之上:“真是没劲,火龙前辈?让太保他们抬瓮上好香油出来,咱们烤几只鸡腿吃。”
原来这趟赶车出来,杨从循除了在车上备足赶路所需的清水干粮之外,还在车厢里堆叠码放了两瓮香油与十几只风干熏鸡……至于这些东西都是给谁预备的,我想各位看官都和我一样清楚。
却说小胡三他惯擅御火之术,隔三差五不找机会放把仙火烧点什么就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
于是杨从循就本着既然要放火,那就不如多多利用的原则诱导胡三精练一下自己的厨艺。
就这样,胡三他烤鸡的手艺日渐精进,都快赶上米其林一星大厨了……咳嗯。
却说那一日,胡三他和火龙驹十三太保在熏鸡上厚厚涂抹上一层香油,刚在爪上施术,将硬邦邦的鸡肉略一翻烤,登时便有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眼瞅周围那些李家村民都在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着馋涎,小狐狸举着熏鸡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从刚烤熟的熏鸡身上撕下一只外皮烤得酥脆焦黄,还不停往下滴油的鸡腿,递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怀抱扁担的女孩。
见鸡腿递来,那女孩一脸惊喜得丢下手中那根比她高出大半个身子的扁担,并起双掌,小心翼翼地托起油汪汪的鸡腿,凑到秀气的鼻翼前,一脸陶醉得嗅闻。
然而女孩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小胡三大吃一惊……这女孩只嗅了两下,就转身把鸡腿递给身旁一个年岁比她大上两轮,脸色格外苍白的中年女子面前:“秀英姨,你刚流了孩子,这身子虚,你快吃吧。”
谁知就在那个名唤秀英的中年女子微颦着眉头,吃力得拄着手里木棒,冲着女孩感激得摇首拒绝之时,从这个女子背后却伸过来一只满是黑毛的大手,一把将女孩手里的鸡腿抢了过去:“这种生不出儿子的败家货吃什么都是白搭,还是拿来给俺王甲补补身子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山村狼祸(4)
“操!”
有些时候,短短的一个字,比一整段话所表达出来的情感都要炽烈,给人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爆发冲击。
饶是那一等平素不知道心疼媳妇,有时喝大了烧酒还动手打骂人家的粗野汉子,见到王甲居然恬着脸从刚刚小产的妻子手里抢夺鸡肉,都一脸火烧得背转过身去。
其间很有几个在转身之际,一边往地上狠狠地吐上一口吐沫,一边在喉咙里低低地咕哝了一句……虽然听不清具体说得是啥,但瞧口型,八成也就这个字了。
在场众人之中当真骂出声来的,除了杨从循胡三火龙驹之外,还有那个在极端愤怒之下,连断腿之痛也丝毫不觉,兀自双目喷火地盯着正抱着鸡腿埋头大啃王甲的采山客。
见王甲他显然是犯了众怒,李簜的脸上顿时就青白作色,强咬后槽牙,冲着一脸恚怒之色的杨从循拱手道:“仙长容禀,此事尚有隐情……这个,总之就是一言难尽。”
谁知就在李簜搜肠刮肚得替王甲筹谋辩解开脱之辞时,那个王甲却满不在乎地用手背一擦油嘴:“嗨,李大哥你也是矫情。这件事又有什么一言难尽的地方?”
只见那王甲混不吝地用手中的鸡腿点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秀英:“这个贱人她背着人偷汉子,临了还被老子当场亲手捉奸!眼下肯留她一条命都是俺王大爷心生慈悲,要是搁在县城,早就把这贱人扒掉衣衫,送去骑木驴游……”
就在王甲摇头晃脑地数落秀英之时,猛听得李簜一声暴喝:“住口!”
只见李簜他抬腿迈足,几步就冲到王甲面前,抬手就是一正一反“咣咣”两记大耳刮子,直打得后者眼冒金星,连手里的鸡腿都撇在一边,双手捂着高高肿起的腮帮子,“哎呦哎呦”地大声惨呼。
“这厮失心疯了?!当着外人的面儿,你嚼得什么蛆!”
说罢,李簜冲身后一个精壮后生努了努嘴:“这厮定是在发癔症,拖下去,给他灌勺粪汤子醒醒!”
说罢,李簜不再理会那个被个像头死猪般被人拖走的王甲,在脸上强堆起笑容冲冷脸旁观的杨从循拱手道:“李某驭下无能,倒教仙长您瞧笑话了不瞒仙长,眼下我李家村正逢狼厄,这村里人已经十余日不曾尝过这油盐之味了……能否请仙长您借一步说话?”
据李簜介绍,这李家村是一处专门与过往商队回易珍奇山货,以此换回日用百货过活的小村子。
这李家村村民平日里虽也种得几亩贫瘠山地,以此得些糊口之粮,然村里各家日常使用油盐酱醋,都要靠商队从附近县城一一驮运过来。
大约在一个月前,李家村的村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往常每隔半月左右就会来上一趟的商队……已经许久不来了。
其实李家村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商队经过,就比如大雪封山的隆冬季节,这山路都上冻不通了,自然也就没有前来跑商的商队。
问题是,眼下立秋刚过,正是山货丰收的时节;照往常,前往李家村采买回易山货的商队怕不是一波接着一波,现如今咋就没人来了?
难不成,背地里有什么人下手坏了俺们的行市?
于是,现在村里正李簜就组织起全村大半青壮劳力携着刀枪,小心翼翼地沿着进村山路往外哨探。
大约赶了十五六里山路的光景,有一个眼尖的村民突然用手往山路旁一棵大黑油松下一指:“簜大哥你看,那松根底下挂着的。莫不是块碎花布?”
然而等李簜上前用手中开山长刀将那块缠挂在虬曲松根上的碎布片挑到眼前细看,才发觉那是一片从水纹绸(当时一种中低档绸缎)上硬生撕扯下来的碎绸子。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块碎绸子上不但沾了大团大团深褐色的血迹,还有四五处像是被极其锋利的匕首扎出来的小圆孔。
一见这块布满血迹圆孔的碎绸,队里几个经验老成些的猎手顿时就是眉头紧锁:“不好,这是狼牙留下的咬痕!”
察觉到穿着这块绸子的主人多半已遭遇不幸,在场众人都是心下凄然。
就在这时,一个紫棠色面皮的圆脸汉子迟疑得开口:“怪了,俺咋瞅着这块绸子这么眼熟呢?哎呦!上个月李三好他送新媳妇回娘家,俺们哥几个还去村口打秋风来着……他娘们不就穿着一件用这种料子做成的袍褂子么?”
(彼时风俗,新媳妇要在过门之后第四天由丈夫护送着上娘家回门,同时还得头上揩油身上穿绸,这手里也得提着用蜜糖拌制的果子点心,以此证明新媳妇在婆家没有受欺负。
因此,在某家新媳妇回门之时,同村关系较亲近且未曾娶亲的半大小子可以提前堵在村口,忝着脸向新媳妇索要其提在手里的点心,得讨得些甜头过口,才肯放人家走。
什么?结了婚的能不能去?结了婚的……你不怕自家媳妇回想起当年的窘事来,再用大耳刮子抽你么?)
听圆脸汉子这么一提,队里几个老人顿时苦着脸连连顿足:“坏了,坏了!李三好他两口子是跟着梁大头的商队一起走的……该,该不是北面山里闹狼灾了吧?!”
书中代言,这几个老人口中的梁大头是附近地面上数得着的大马头,因其人生得膀大腰圆,远望直不似整日赶马跑商风吹日晒的马队头,倒有几分像是后厨切肉做菜的伙夫,这才得了一个梁大头的诨名。
这梁大头手底下使着二十来号手脚伶俐的汉子,个个既赶得驮马,也耍得一口雪练似的好钢刀,因此附近地面上的黑道都卖其几分面子。
就算真有山上的好汉下山来栽树拦路,只要商队报上梁大头的名号,彼此略攀一下交情,对方也就识趣放行了。
(注:在说文解字当中,种才是分土种禾之意;而栽则是用刀戈之类的农具砍伐地面杂草树木平整土地的动作。因此土匪拦路时念白此树为我栽,意思就是道上这棵树是我砍的,来人给钱,我挪树放行。)
如此强大的一只马队,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丧命狼吻了呢?
要知道,李簜他们发现碎绸片的地方距离李家村不到十六里山路,就算商队突遭袭击,也该有几个机灵些的打马冲出,逃到李家村来求援。
如果连一个求援的人都没有跑出来,那就证明当时商队已经被狼群里外三层得重重围住。
天,这可是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匹,外加三十来号夫役趟子手的大马队!
没有几百头恶狼能围得住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山村狼祸(5)
听到李簜自承,李家村一户名唤李三好的人家,在送媳妇回门途中,与梁大头手下的马队一同殒命狼吻,杨从循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不能够吧?咋说也是马匹人丁几十上百的大马队,怕不得几百条恶狼才围得住?附近山里能有这么多狼?”
只见李簜他无比苦涩地一咧嘴:“不瞒仙长,还真有……但不应该啊。”
原来就在李家村西北方有一条两三里宽的狭窄山谷,这条山谷到底有多深,连村里最有经验的猎户也说不清楚。
然而种种迹象表明,这条山谷的另一头,应该连着一大片草原:但凡碰上天气反常陡降,鹅毛大小的雪花将天地间染成一边白色之际,就会从山谷那一头,窜来一大群毛色灰黄饥肠辘辘双目发红的饿狼!
听人讲,这种毛色灰黄的恶狼是草原上特有的草原狼,只有在遭遇大雪灾,狼群无处觅食之际,才会成群结队得往南方迁徙,而且在迁徙过程中,原先只有几十头狼的小狼群会不断汇聚,最终变成一群拥有几百上千匹恶狼的顶级狼群。
这种情形,有个听上去就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狼灾!
听李簜讲,往年这种狼灾只会发生在数九寒冬之时,彼时村外早已滴水成冰,而李家村村民业已挤在自家炕上猫冬。
有村外那厚厚的寨墙护着,这些过境的狼群翻不起什么浪花来,等天气一回暖就会沿着来时的山谷返回以往憩息的大草原。
可眼下正值初秋,这么暖和天气怎么也闹起狼灾了呢?!
只见李簜他愁眉苦脸得冲着杨从循抱拳道:“不怕贤弟笑话,哥哥我自打降生起,就和家里的佃户佣工一道土里刨食儿,并不曾进过那处位于大山腹地山谷,这才累得阖村上下一起跟着李某遭此无盐之灾。”
原来每次狼灾出现之前,这些从草原深处杀气腾腾席卷而出的饿狼势必会一路追赶狩猎那些黄羊麂子。
在大群饿狼的环攻威胁之下,这些通常只生活在草原上的小兽会慌不择路得一头撞进山谷之中。
一旦那片山谷中出现往常难得一见的黄羊,可就得提前做好躲避狼灾的准备了。
然而与村里前几任里正不同,现任里正的李簜并非猎户出身,平素基本不组织村民集体上山狩猎,更没有提前去山谷中狩猎,以此预警当年是否会发生狼灾的觉悟了。
在李簜看来,这一年即便发生狼灾,那也是到了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季节。
像这种鬼天气,根本不会有人出门,家家户户都挤在自家热炕头上猫冬……发不发生狼灾又有什么分别?大家只要提前备好过冬所需柴炭吃食就好!
在李簜等人的积极劝说下,绝大部分李家村村民都放弃了以往每逢秋凉落叶之时就进山狩猎的习惯,转而大量囤积木柴米粮,争取以期能在接下来的寒冬天里过得暖和舒适一些。
前些日子,经常往返李家村的马队队头梁大头派手下伙计捎信告诉李簜,说不知何故,最近县城里青盐价格突然暴涨数倍。
正是因为城中食盐紧俏,为人精细的梁大头在商言商,不愿意长途跋涉得往李家村大量贩运精贵的食盐,这才派手下前来知会李簜……想要商队这趟运食盐也成,就是得市价之上额外再给加三成!
李簜思来想去,觉得盐价暴涨的缘由很可能是城里人要制作腌腊过年,这盐的行市过不了几天准得往下落。
你梁大头既然不愿意运那就不运吧,反正棉布棉花啥的也是过冬必囤的东西……这趟既然不运盐,那不妨就送几车棉花过来吧。
然而谁又能想到,李簜很快就要为自己这一决定而后悔得肠子发青了。
就在梁大头率队离开村子后不久,李家村几个经常上山捕猎的猎户就在林子里发现大量狼群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甚至人们还在山道边捡到一块带血的绸片,经过仔细辨认,发现是同村李三好家新媳妇身上穿的……这岂不是说,连梁大头的商队都遭到狼群的袭击,无一生还?!
自打李家村建立以来,村民们已经多次见识过狼灾的恐怖:所到之处一片死寂,惟余累累白骨!
如今狼灾又起,赶紧关闭寨门,举起刀枪严防死守要紧,哪个还敢踏出寨门半步?
然而这样一来,李家村里的食盐供给,可就愈发紧张了。
有李簜一家上百亩山田打下的几万斤粮食撑着,村里一时半会倒还不至于闹粮荒。
然而不能上山打草,村民家里养的猪羊又要吃啥过活?总不能让这些家畜也从村民口里抢粮!
迫不得已,李簜只得硬端起里正的架子,强迫村民忍痛宰掉这些原本留着过年的猪羊。
然而这也仅是拆东补西之策:眼下方是初秋,距离入冬落雪,少说还有一两个月……这么热的天,不拿盐将一时吃不完的生肉重重得腌上,那肉可就烂了。
这几日,李家村的上空一直隐隐飘荡着一股生肉未能彻底用盐腌制而腐坏发臭的味道。
接连在带领大家备灾度荒的要紧事项上失分,这使得村民看他李簜的目光也越发不友善起来。
天幸,此时一个姓杨的出马仙独自赶着马车前往李家村,而且这车上还装载着不少精油细盐,顿时就让形同溺水的李簜捞到一根救命稻草。
唯今之计,不但要想方设法地让此人松口答应出让车上的油盐,最好还要请动此人,令其点头应承,替李家村去往县城中采购一批食盐!
正是为此,待看到杨从循连同他带来的瘸腿采山客都对王甲下手抢夺其妻秀英手中烤鸡腿的行径怒目以向时,正愁不知该如何讨好杨从循的李簜顿时一拍大腿。
“王甲你嘴里嚼得什么蛆?左右,拉下去灌他两勺大粪清醒清醒!”
于是乎,发觉李簜这人还算赏罚分明的杨从循稍作沉吟,便点头答应了李簜那个从自己手中买盐的请求。
“小道手里区区这十几斤咸盐末子,也不值什么,就算送与贵村也不妨,但求里正您能够妥善照顾这位采山大哥便好。至于前去县城买盐这件事……”
见杨从循面上稍露为难之色,李簜顿时了然的一摆手:“兹事体大,且容明日详议。来人啊,速去村社大屋设宴,将村里酿的猴儿醉全都摆上,今夜我要与小杨兄弟一醉方休!”
眼瞅李簜他大大咧咧得转身指挥村里人准备欢迎宴,一对黑眼珠先是骨碌碌一转,接着就换上一脸奸笑的小狐狸悄悄蹿到杨从循背后,而后轻轻地扯了扯后者的衣袖。
“好样的杨兄!你这都学会坐地起价了?打谱向里正他们要几成腿钱啊?”
只见杨从循哭笑不得地来回摆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就想找那王甲问一问当年下地窖背尸的具体情形啊!”
“奥,看来杨道士你真得等明天了……胡三我觉得,今儿一晚上都不见得够那个王甲掏干净自己的嘴巴!”
“哎,看样子只好等明日再说了……呸,真是活该。”
“嗨,想这等腌臜人作甚?反正也逃不了他,眼下先喝酒吃肉要紧!”
然而兴冲冲跟在李簜身后赴宴的杨从循与胡三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夜将会是怎样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百六十八章 山村狼祸(6)
“杨仙长且请满饮此杯,非是俺李簜夸口。这杯可是咱李家村独有的秘制老酒,若是闻见酒香,就连林间的猴子都会晕乎乎地醉倒,哈哈!”
虽然李簜这句‘可醉林猿’的考语有些夸张,然而其手中持的用半大黑松整个掏成的木杯中盛放的酒液色若琥珀,即便间隔数尺,这鼻翼间居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袭来。
见主人举杯来劝,杨从循赶忙端起自己面前的木杯,与其轻轻一碰。
这一撞之下,醇厚香浓的酒液在木杯中泛起丝丝涟漪,与面前这个安放有数碟烧肉烤鸡的木墩食案相映成趣,当真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照着本书一贯的尿性,想必诸位都知道咱是不可能让杨从循与胡三就这样一口吃得爽利。
那杨秀才一端酒杯,就得有僵尸鬼怪之类跳出来闹妖,这是本书惯有的餐前余兴项目!
果不其然,就在胡三刚撕下一只烤得金黄滴油,上面还撒着一层色欺雪粉盐霜的鸡腿,准备填入口中大快朵颐之际,举办酒宴的村社大屋外面猛地传来一连串惊骇欲绝的惨叫:“狼!”
一听屋外正准备烤肉的村民爆发出一阵阵的惨呼,李簜和几个留在大屋中作陪的心腹手下个个都脸色大变。
稍加迟疑之后,李簜“咣”得一声扔掉手里的酒杯,回身抄起挂在墙壁上的开山斧,抬脚将面前的矮几踢到一边,双手将斧头横持胸前,就这般大步流星得往门口走去:“莫要惊慌,寨墙这么高,村里面怎么可能有狼?”
谁知李簜话音还未落,社屋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开。
几乎就在房门洞开的一瞬间,一个青灰色的影子裹着刺鼻的腥臊之气,“嗷”得一声,奔着李簜的面门直扑过来!
竟是一条青额吊眼牙尖爪利还口中滴涎的……大灰狼!
好个李簜,虽变生掣肘,却丝毫不慌。
眼瞧那恶狼迎面扑来,这人丝毫不曾侧翻闪躲,只双膝朝前一跪,同时含腰缩项,这身形登时就矮下去一头,顺势双手上下交错,将手中的开山斧柄杵在地上,而斧刃则竖于头顶。
此时恶狼身已腾空,半空之中无处借力扳身,登时就从李簜头顶掠过,这柔软肚腹被开山斧锋利的斧刃一拖,登时就划开一道一尺多长的血口,将肚膛内青白色得肠子稀里哗啦得逶迤一地,喉中呜咽一声,四条腿叉开一蹬,就仆地不动了。
然而李簜不但在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将迎面扑来的饿狼开膛,甚至连招式都未曾使老,不待一双膝盖点地,就借着手中长柄斧的一撑之力再度站起身来,双手横持长斧,堪堪护住颈项前胸处的要害,小心翼翼地摸到洞开大门处,将身子贴在一侧门板上,瞪起眼睛往门外仔细观瞧。
不意李簜一届庄稼把式,这身上功夫竟如此老道的杨从循见此目光顿时一凝,口中喃喃自语道:“李存孝打虎式?这里正真是好俊的功夫!”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将捏着下巴凝神思索的杨从循放在一边,单说这门口处的李簜已借着房屋外几处烤肉篝火的亮光,将房外的虚实大体看在眼里。
原来有几十头毛色青灰的恶狼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竟然悄无声息得翻越了那堵环绕李家村的高大寨墙,借着夜幕的掩饰,恶狠狠得扑向正围着篝火烤肉庆贺的李家村村民。
天幸是恶狼生性畏火,再加上李家村村民有一多半都出身猎户从小就熟悉野兽习性。
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那些没有受到致命伤害的村民很快就背靠背围拢在几处篝火附近。
甚至一些格外手疾之人还顺手从熊熊燃烧的篝火中抽出几根兀自燃着的木柴冲着步步紧逼的狼群挥舞,阻止狼群过度逼近篝火。
除了十几个遭受狼群突袭时离篝火堆实在太远,难以赶回火堆自保之人外,绝大多数村民都从狼群第一次突袭当中幸存了下来。
虽然这些人几乎个个带伤,但这些不住淌血的伤口在勾引得狼群蠢蠢欲动的同时,却也将人心底最后一丝原始野蛮的凶性彻底激发出来……若得趁手家伙在手,今夜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待将场中一切都观察明白,贴在门侧的李簜心下稍定,当下就运气含胸凝实不吐。
随着一声惊雷似暴喝,李簜横持开山斧,猛地跳向门外:“李家村的老少爷们,取几个烧着的柴火在手,跟我去猎具房取弓弩猎叉去!”
俗话说得好,这狼是‘铜头铁嘴豆腐腰’!
这说的是狼的颅骨及上下颚是其全身最为坚硬厚实之处,除了动嘴撕咬,狼最善于用头颅顶撞对方。
这若是让其在身上一下顶实了,就如同被锤子迎面狠狠敲上一记似的。
但狼也并非全身上下都无一点破绽,那前胸后臀之间窄窄一束的细腰就是狼的最大弱点。
这里要是被人狠狠捅上一刀,全仗后腿发力奔跑扑咬的狼一下就废了,只能在地上一蹭一寸得挪动!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虽然自己没有上山打猎的经历,然而自幼在猎户群居的山村长大的李簜早就在耳濡目染下,将山上各种野兽弱点与克制之法都听了一耳朵。
只要能抢到猎叉,让人擎在手里结成专叉狼腰的叉狼阵,再找几个眼神好射头准的猎户从阵势背后瞅空发射箭簇之上喂好毒药的药箭……届时,可就该李家村村民反过来围猎这些不请自来的恶狼了!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那李簜在一声暴喝之后,双手将那柄开山斧抡得风车也似,一头撞进横亘在堂前篝火与村社大厅之间的狼群。
好一条长身恶汉,这一喝之威竟然一瞬间震慑住群狼,令其茫然不知所措。
就这一错神的功夫,李簜已纵身冲入狼群之中,只听得“砰砰”两下击打皮肉的闷响,接着就传来几声重伤垂死恶狼的哀鸣呜咽。
周遭狼群猛然间吃这一吓,顿时就调转身子,朝着远处篝火火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缩了一丈多远,原本紧紧围住篝火的包围圈也随之敞开了一个大口子。
见李簜竟然奋不顾身得冲进狼群里援手,饶是平素不忿他李簜上位里正,镇日用斜眼窥他的几个老猎户也忍不住一脸感激得冲着李簜连连点头,这几处篝火边登时就响起一阵阵鸣锣般喝彩声。
“好功夫,是条汉子!”
这正是:
籍在沂水百丈东,眦裂血染胆气宏;
一身顽皮似墨揩,两道赤眉真煞星。
向使单刀闯虎穴,而今只身掼群狼;
祖上英雄儿好汉,斧刃过处赛旋风!
第二百六十九章 山村狼祸(7)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一行在与里正李簜觥筹交错之时,一群眼放绿光得恶狼突然翻越李家村外的寨墙,恶狠狠得杀入正在篝火边举杯庆祝的村民之间。
常言道,这团战崩不崩,全看有没有‘敢于冒着对面远程火力,第一时间冲上去切后排输出’的猛士……我说,这都混进了些什么东西啊?
行吧,道理终归都是一个道理,不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么?
在村里正李簜的带领下,胆气大增的李家村村民挥舞着几十根燃着的木柴,一路冲进位于村社大屋西南方两百余步的猎具房。
俄而,人群再度从猎具房中蹿出。
随着领头猎户的几声号令,那些抢得猎叉在手的村民“吼”得暴喝一声,纷纷擎起手中那如树林一般的长叉,“呼啦”一下子结成几个脊背相抵的圆阵,将四五个手持弓弩双目如星似电的长身汉子紧紧裹在阵中。
发觉猎户已结成叉阵,对面檐下阴影中的狼群顿时发出一阵不安的骚动,再度往黝黑的阴影深处缩了一丈。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察觉狼群露怯的老猎户更无迟疑,将手中拉满得弓弦一松。
只听“嗖嗖”连声,五道白光如闪电般落入阴影下的狼群中,登时激起几声凄厉的哀嚎。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很快,这猎户早先喂在箭簇之上的毒药先后逐一发作。
被箭创处不停传来的,犹如群蚁蚀骨般麻痒折磨得心智渐失的恶狼,先是将身子如风轮般疯狂甩动,却仍不能摆脱这种深入骨髓的奇痒。
渐渐的,身中药箭的恶狼个个双目发红,终于一转身恶狠狠得扑在一旁的同伴身上,敌我不分得撕咬起来。
眼见狼群在几头疯狼所引发的自相残杀下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李簜顿时悄悄松了口气,心道只要再这般抵近射上几轮,对面的狼群就该土崩瓦解了。
然而就在此时,猛听得半空之中传来“嗷呜”一声长啸,接着便从木屋顶棚上跳下一团浓如黑墨般,米囤大小的黑影。
待这团黑影在月光之下,摇头摆尾得舒展开全部身形,对面那些手持弓弩长叉的猎户顿时齐齐得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这是……狼?”
只见一条从头到尾足有一丈多长的黑鬃恶狼瞪着一对灯笼也似的黄色怪眼,冷冰冰得打量着面前结成叉阵的二十来猎户。
突然,这头恶狼回头恶狠狠得瞪了一眼身后兀自在自相残杀的狼群,而后将笊篱大小的脑袋甩向猎户这边。
只听一个咬字含混犹如牙牙学语之孩童,苍老音色却似林间枯树摩皮般声音一字一顿得响起:“伤,我,族,类,者……死!”
不意面前黑色巨狼竟然口吐人言,本就将山林间种种神异之兽奉为神明的猎户登时就一片哗然:“天爷,这,这狼居然会说话?莫不是山神爷爷下凡?”
然而黑狼却没有给面前的猎户留下分心走神的时间。
只见黑狼双腿向后奋力一蹬,被李家村人整日踩踏得如同铁石般坚硬的泥地上竟然出现一对笆斗大小,三寸来深的土坑。
接着,黑狼的身子犹如搬山力士所投出的巨岩一般,裹着一阵刺面生疼的罡风,“呼”得一下,正正地撞入面前猎户所结的叉阵之中。
只听金属折断的脆响,雹子似叮叮当当地响起。
李家村猎户手中的钢叉就像蜡制模具一般,一接触黑狼的身体就纷纷折断,连一寸都捅不进去!
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绝望的惨呼,身形巨大的黑狼一头就撞开了四五个结阵挡在面前的猎户。
不待后者骨断筋折,口中鲜血狂喷得软倒在地,黑狼突然将血盆巨口一张,一条满是鲜红色倒刺的粗大舌头登时就将位于叉阵之后,此刻被狼嘴腥臭气息熏得张不开眼的持弩猎户卷住倒拖而去。
在那人绝望的嘶吼声中,黑狼血盆似的巨嘴上下一阖,一大蓬鲜红的血花四下飞溅,顿时将这身形长大得汉子拦腰咬成两截!
忽听黑狼身后响起一声爆豆似清脆的怒喝:“大胆妖孽,汝怎可伤人性命?!”
接着便有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如离弦利箭般,从黑狼身后,贴地疾掠而来,蹭蹭两下就蹿到黑狼背上。
只见胡三单凭一双后腿攀住黑狼后背鬃毛,整个身子人立而起,一双纤细的前爪上下相叠得举在胸前。
“妖孽,你纳命来!……岁星辅垣,角亢正真;氐房心尾,四时为应;箕主七辰,火德居尊,暂借神威,焚妖破邪!”
口中法咒才堪念罢,胡三那两尺长的瘦小身躯上顿时炸开一团焰舌肆虐的红莲,未及一息便陡然暴涨到帷幕大小,将身下的黑狼整个包卷进去。
顿时,一股炙烤皮毛的刺鼻焦臭四下弥漫开来,将周遭李家村的猎户连同李簜等人个个熏得伏地哇哇大吐。
“三弟!!”
随着一声撕心摧肺得悲呼,一个身着青色道装的青年道士,持着一把欺雪塞霜的青钢宝剑,笔直得冲着红莲翻腾的中心撞了过去。
好个道士,在运足飞奔之际,犹能催动身上真气,凝于宝剑尖上,对准肆虐红莲一挥。
一股无形剑气抱虚化实,登时就将红莲劈作两半!
杨从循却待抢入火团,谁知红莲芯处反倒先抢出一个红黑相间的瘦小影子,正正得撞入杨从循怀中:“哎呦,烫,烫!可烧死我了。”
一听是胡三的声音,杨从循登时心头大定,赶忙垂首向怀中看去……只见满身冒着渺渺青烟,连大粗尾巴也烧得半秃的胡三抬着一张满是黑灰的小脸,呲着一口半黑半白的小牙冲着杨从循咧嘴一笑:“好烫,也好呛,早知道在家多练练好了……呜哇,杨兄,爹给的火灵石,呜,没啦!”
小狐狸刚嘻嘻笑了两声,突然就鼻头一抽,“哇哇”得哭了起来。
还没等杨从循出言解劝,从其背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哭,疼,都,得死!”
第二百七十章 山村狼祸(8)
闻听身后传来黑狼那犹如千年寒冰一般的声音,杨从循和小胡三顿时就觉头皮发麻。
待到回一望,两人更是双双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那黑狼居然人一般依靠两条后腿杵地,弓着腰慢腾腾从吐焰升腾的红莲当中走了出来。
这黑狼一边低头弓腰得走,一边皱着眉头,抬起两只粗大而又锋利的前爪扑打撕扯身上那些兀自燃烧的狼毛,不时有烧得半焦的狼毛从其身上簌簌得飘落下来。
天,胡三他依靠一整块下品火灵石才引动红莲怒焰……竟然只烧掉这黑狼的几撮鬃毛?
一见自己的攻击竟然徒劳无功,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的小狐狸登时就将嘴巴张得足能生吞下一只母鸡,把脑袋往杨从循怀里一缩,接着一抬尾巴,就想撅屁股。
就在这时,杨从循猛得用手一提胡三的后颈皮,将其身子抄起来往身后一甩,接着一抖手中长剑。
那剑尖先是“嗡”得一声炸开豆粒大小的剑花,接着便如一点寒芒,奔着黑狼的眼睛直刺而去!
见杨从循挺剑刺来,那黑狼不但没有起身闪避,反而嘲弄猎物似得冲前者咧了一下嘴,兀自抬着两只爪子继续拍打身上未熄的残烬。
待杨从循挺剑冲到身前一丈来远的地方,黑狼的目光突然一凝,嘴角轻咧,一丝阴谋得呈似的奸笑转瞬即逝,虚按在身上的一双前爪猛得双双抬起,爪尖指甲陡然暴涨出五寸多长,如同八把锋利无匹的钢刀,奔着杨从循前胸恶狠狠得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三分幽怨三分落寞还有四分癫狂的嗓音突然在人狼对峙的场中炸响:“月亮出来,那个爬山坡哟!”
这句念白唱词是如此得狂放不羁,出现的场合又是如此突兀违和,一时间就连杀气腾腾的黑狼都愕然止步,将探出去得双爪讪讪得收回再举在胸前,一脸疑惑得四下张望。
突然有红影一闪而过,原来却是小狐狸胡三大张四肢着地,撅着大红尾巴二度跃入场中,那张又宽又大的狐狸嘴巴中轻轻横叼着一根四五寸长,上面满是蝇头大小孔眼的竹管。
只见胡三他忽然挑衅式得抬头,冲着黑狼一鼓腮帮,顿时先前那个如怨似泣的嗓音从竹管中再度响起:“爬上山坡,拿眼去寻阿哥!”
感觉自己受到愚弄的黑狼顿时将腰板一挺,昂首向天“嗷呜”一声愤怒长啸!
这声长啸余音尚未停绝,场周那些持叉猎户个个震得心神俱乱,这手中钢叉再也拿捏不住,登时就叮叮当当得落了一地。
然而小狐狸却丝毫不为狼啸声所慑,只曲起两个爪指,冲着竹管口上的软塞重重一弹!
只听“啵”得一声,那竹管口的塞子应声而落,从中“嗡”得一下飞出一个周身闪着幽幽冷光的惨白‘骷髅’。
就见这‘骷髅’在场中忽忽悠悠得兜了大半个圈子,最后悬停在黑狼头顶三尺来高的地方。
突然小狐狸的声音在黑狼头顶之上突兀得响起:“既然会说人话,那八成也能听懂……寻到了阿哥,奴家心里好欢乐!!”
一听小狐狸那如同未曾变声的孩童一般得戏谑嗓音居然瞬间无缝转接成先前那个幽怨似泣的戏腔,饶是凶残嗜血的黑狼一时间也懵了圈,忙不迭得抬着两只前爪,去扑打驱赶头顶上悬停的闪光骷髅。
好容易捕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杨从循顿时精神一振,再度挺剑杀了上来。
只是这回杨道士出剑姿势远不如上回飘逸洒脱,这一手挺剑,而另一只手却抄在怀里摸来摸去的动作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猥琐,难不成是在扪虱子?
说时迟那时快。
却说那杨从循几步冲到黑狼身前,这手中宝剑却未曾攻向黑狼耳目要害,反倒重重点在黑狼探出迎敌的大爪子。
只见杨从循借助手中宝剑这一点之力,整个身子顿时倒退着向后飘去,同时那只探入怀中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中拔出,一把细碎堪比精盐的白色粉末登时就将黑狼那麦斗般大的脑袋笼罩起来。
就听小狐狸气急败坏的嗓音在黑狼头顶之上响起:“我的安息茴香!!……杨聿你这个败家子!这种上好的西域白茴香,几钱末子就值一两银子!三爷我平时烤鸡腿都舍不得多放,你这货居然一把全给扬了?!”
(注:安息茴香,就是今日大家俗称烧烤伴侣的孜然,唐初由西域大食传入我国,但只有新疆地区才有适合此物生长的光照环境,故年产量一直不高……在清代,这东西可不便宜哟。)
虽然在打架对刚之时,冲对手没头没脑得扔一把孜然末子有些太无厘头,但这一把就丢出去十好几两银子的洒币打法却相当有效……慢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一掷?!
显然对面那头会讲人话的黑狼不晓得孜然粉的厉害,登时就被眯了眼睛,而后在极度惊骇下,又鬼使神差得大张口鼻,使劲这么一吸……于是剩下的孜然末子也大都被这条黑狼给吸入口鼻之中。
这下,黑狼可算是领教到苦头,再也顾不得攻击杨从循与胡三两个,举起两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朝着自个脸上没头没脑抓挠扒搔起来。
趁着这个空档儿,杨从循手持宝剑,再度悄悄摸到黑狼侧面,而后运起全身气力,挺起剑来冲着黑狼的一只耳洞,狠狠得刺了下去:“妖孽,受死吧!”
万万没想到,那头黑狼全身上下竟然都如镔铁一般坚硬。
杨从循拼尽的全力一剑虽然正正得刺中黑狼的耳洞,却没能像其想象中的那样一击贯颅。
这剑尖只扎入皮肉两寸多深就难以为继,整把剑如同卡在狼头上似的,再也不得寸进!
那黑狼仆一吃痛,立时就将脑袋左右奋力一拨。
就听“咔”得一声脆响,杨从循手中那柄精钢打制的宝剑剑刃竟然在这一挣之下,自当中齐刷刷得断作两截!
只余下杨从循攥着手中小半截残剑,盯着断刃上整齐的茬口发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山村狼祸(9)
虽说杨从循借助孜然粉之功,成功欺到黑狼近前,冲其要害发动致命一击,但这一击的实际效果却相当差强人意,不但没能干死黑狼,反倒又赔上一把上好的青钢剑。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杨从循这一刺显然令黑狼疼得不轻,不然也不会拼尽全力得甩其一脑袋。
在剧痛刺激之下,黑狼双目之中一下子涌出不少泪水,登时就将眯了眼睛的孜然粉尽数冲下。
再度获得视野的黑狼第一时间就扭转头来,恶狠狠得瞪视杨从循。
心知接下来要面对黑狼全力一击的杨从循立即松开手中的断剑,凝神运气,准备使出浑身解数与黑狼纠缠。
就在这时,全神贯注的杨从循突然不自觉得“咦”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指着黑狼右耳伤口处冒出来几颗疯狂扭动的粉红色肉芽惊呼:“金罡疣?你竟然是尸仙?!”
一听杨从循口中竟喊出‘尸仙’二字,本已蓄势待发的黑狼顿时目光一凝,紧接着就换上一种格外热衷希翼的眼神:“好,眼力!全讲,快,饶,不死!”
许是黑狼口中饶自己一命的许诺格外有吸引力,杨从循居然真个撤去先前凝神戒备的架势,冲着黑狼一耸肩膀道:“告诉你也无妨,家师昔日曾于杨聿言及异日飞升登仙之事,曰世上仙人有三……”
按照陆青阳的说法,世上主要有三种成仙之法,其最上者,可结金丹于内,待造化一至即可举身飞升,直上云顶重霄,此谓‘天仙’。
再次,可遍游天下名山,以此寻访风水上佳处辟谷静修,其人鹤发童颜不惧寒暑,能与山川日月同寿,此谓‘地仙’。
最下者,未死先蜕,衣履全而亡骨骸,谓之‘尸解仙’!
“然世上亦有一等妖物,为避命中三灾,四处寻找未曾彻底解化之尸骸吞服,以此妄求侵夺‘尸解仙’之修为命格。”
说着,杨从循突然伸手一指黑狼耳畔那些兀自蠕动不休的粉红色肉芽:“若逢天公闭眼,使得此辈侥幸功成,则其身即遍生这等扭颤不休的粉疣嫩肉。或言,此疣亦属太岁视肉这等灵物,故曰‘金罡疣’,乃天地间阴阳气交泰而生。纳此物于体,可养骨强体,使筋肉虬结如镔铁……然此等吞骨吸髓之行绝非正道,虽自名尸仙,实则尸妖!天下正道,自当合力共戮之!”
虽然杨从循最后一句‘合力共戮’说得是斩钉截铁义愤填膺,然而黑狼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处:“善,吃,脑髓,三百,皮肉,骨头,硬!下面,咋练?再讲,快!”
只见杨从循冲着黑狼妖先是怒目一瞪,接着就仰天大笑道:“哈,之后修炼之法,杨某的确知晓一二……可大爷偏不告诉你!真想知道,就下地狱去问阎王爷吧!”
听了杨从循的嘲弄,黑狼妖也蹭得一下窜起了火气:“嘴硬,不说!腿,咬断,说!”
然而就在黑狼妖双足顿地,想要合身扑向杨从循之际,这双足之下的土地一下就裂开无数龟壳状碎纹。
没等黑狼妖反应过来,其周身方圆一丈以内的土地“轰”得一声,碎成无数全都大小的土坷,一下就将黑狼两条粗壮的后腿深深得陷在土坑之中。
就在黑狼妖落入土坑的同时,十来个满身泥屑,足有半尺多长的黄褐色土球刺溜刺溜得沿着土坑壁爬了上来,正是自李簜手持长斧冲出社屋后,就不见踪影的火龙驹与麾下十三太保!
却说那火龙驹刚刚爬上坑边,还没来得及甩掉身上沾的土屑就急急忙忙得转身。
只见火龙驹将一双前爪上下交错得叠在胸前,紧紧盯着正在土坑里拼命挣扎的黑狼妖,这双目中顿时就有数道精光闪过,接着就不紧不慢地开口念到:“东山土,南山土,不及吾今足下土,敕奉三山九侯令,陷!”
随着火龙驹一声“陷”字脱口,黑狼妖身体周遭的土块顿时“砰”得一声化成一抔抔泥尘。
本已将上半身撑起的黑狼妖一下失去最后的发力点,整个身子立时就往一侧倾倒过去。
这时,一向与火龙驹形影不离的十三太保也陆续从土坑中衔尾爬出,一个接一个得学着火龙驹的样子叠起双爪,张开尖细的嘴巴,混在一起大声念道:“地势坤,厚土以德载物……至哉坤元,君子攸往;安贞初吉,其行无疆!”
随着一同施法的灰仙越来越多,黑狼妖身下的碎土屑突然就像是釜中烧滚的沸水一般,“咕嘟咕嘟”得冒起气泡,不时还有陷坑深处的草根碎石随着翻滚沸腾的土粒泥屑一起翻到地表,才一眨眼功夫就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是一个看不见的巫婆正在用一柄无形的汤勺,不停搅动着这口满是‘沸腾’泥土的大坑!
(最后这句话真的好熟悉,许是在哪里见过?)
那黑狼妖何时曾见过这种诡异莫名的场景,登时就吓得张嘴“嗷呜嗷呜”的大叫起来,同时还拼命得前后左右地摇晃起身体。
然而这黑狼妖越是拼命挣扎,这身子就在土坑之中陷得越深,很快就将整个身子都陷入地底,地表之上只留下大半个正吐着鲜红舌头,“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的狼头。
这时就见杨从循双脚于地一顿,罩在素色青袍底下的身体如飞鸟般腾空而起,轻盈几个起落就掠过黑狼陷身的土坑,钻入对面门户大开的猎具房。
未几,杨从循怀抱着一大捆草绳再度抢出木房。
只见杨从循先将草绳牢牢得拴在木房立柱之上,接着就将绳索冲着胡三面前一丢:“三弟,找个结实地方缠上。”
待胡三也寻一木柱将绳索绑好之后,杨从循双手互错,用力一绞面前的绳索,发觉其的确紧绷不虚后,就哈哈一笑,合身攀在绳索之上,如猴儿爬杆一般,手脚并用得沿着绳索,爬到黑狼妖脑袋。
只见杨从循单手缠索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就掏出一把半尺来长,刀刃上闪着幽幽青光的匕首。
就见杨从循手持匕首,将刃尖轻轻抵在狼妖右耳伤口处的粉红肉芽上。
待见到那些疯狂蠕动的肉芽一接触到匕尖,就和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烫过一般,迅速化成一滩滩脓血,杨从循先是满意得点了点头,接着就一脸揶揄得看向一脸惊恐的黑狼妖:“你不想知道剩下的内容么?现在告诉你!尸妖骨肉可比镔铁,凡刃难伤;唯有煞气萦绕之杀生刃方是其克星,若以刃刺之,如中败革!”
只见杨从循手起刀落,那柄得自京城吉黑将军府的煞器刑刀深深得插入黑狼妖颅顶囟门,直至没柄!
伴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黑狼妖双目翻白,耳鼻口等处呼得一下,涌出大团红白夹杂的血沫,浑身抽搐着向上一挺,便再也不动了……
这正是:
小小老鼠不窃谷……大脸猫咪爱吃鱼?!
错了,重来!
这正是:
猛犬可欺平阳虎,
能虾专戏浅水龙;
若非群鼠堪御土,
焉能克敌除妖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山村狼祸(10)
“这,这狼,真,真死了啊?”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胡三在过路李家村之时,遭遇到一条刀枪不入的黑狼妖。
在千钧一发之际,杨从循通过黑狼妖伤口冒出的粉红色肉疣,一眼认出这是师傅口中的吞骸炼体的尸妖。
于是,杨从循灵机一动,故意白话天仙地仙之类虚头巴脑的江湖传说,以此吸引黑狼的注意力。
暗中,却指使火龙驹带着十三太保从远处打洞,悄悄摸到黑狼妖的脚下埋伏。
就在黑狼妖顿足发力的那一瞬间,火龙驹与十三太保一起运转土系神通,借黑狼那重重顿足之力,成功将周遭两三丈方圆内的泥土瞬间化为齑粉,登时就令毫无防备的黑狼妖落入陷坑。
待黑狼落入土坑,火龙驹与十三太保将御土之术运到极致,让陷坑之中的土屑如流水般缓缓流动起来!
这样一来,黑狼妖活似掉入一口深不见底的泥淖,每奋力挣扎一下,就会将身下的碎土舂得更细更碎,也更加粘稠卸力!
到头来,火龙驹一行竟靠着黑狼妖自己的一身蛮力,将其牢牢地锁在陷坑之中!
待到狼妖挣扎到力疲乏劲之时,早就窥伺多时的杨从循掏出那把煞气萦绕的青璘,一刀捅在黑狼妖颅顶囟门之处。
这柄煞戾已极的凶刀真不愧是吞骸炼体之妖的克星!
随着杨从循一刀刺入,黑狼妖七窍之内顿时就淌出大滩红白夹杂的血沫。
更令人啧舌的是,狼妖原本筋肉虬鼓胀的身躯也随着那些涌出体外的红白血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
眼见方才那凶暴罕有匹敌的黑狼妖竟在须臾间,变成一具外覆枯皮,眼窝深陷的狼形骷髅。
先前被狼妖一声仰天长啸惊得钢叉脱手的李家村猎户们,这才惊魂仆定地从地上你搀我扶地站了起来,拄着刀叉凑到陷坑前,一脸忐忑地察看狼妖情形。
待见到眼窝耳鼻深陷入颅的狼妖骷髅随着自己伸过去试探的钢叉来回晃动,围观众人先是一怔,这才长舒一口气,纷纷转身冲着刚从绳索上爬下来的杨从循拱手道谢:“不愧是带狐仙行走的马家仙,果真一身好本事!”
然而杨从循还未抱拳还礼,一个火红色的影子突然“呼”得一下从其背后疾掠而过,一个筋斗翻到陷坑中的狼尸跟前:“快,快找个锄头把这狼骸刨出来,千万别让狼妖的内丹也跟着化了!”
见是那条能招来红莲烈焰的仙狐发话,周遭众人丝毫不敢怠慢,连锄头也顾不得去寻,登时就有五六个手足灵活的猎户跳入坑中,拔出腰间的猎刀当做铲子,“吭哧吭哧”地挖了起来。
过不几息,只听坑中众人齐齐“嘿呦”一声喊叫,一具头尾近丈的狼尸就这般被人用猎刀合力撬了出来。
仆见狼尸离坑,已喜得眉开眼笑的小狐狸只喊出一声“快放下”,整个身子好似离弦利箭般,“嗖”得一下,正跳到狼尸身上,举起一只瘦小的爪子将微阖的狼颚向上一抬,另一只爪子就迫不及待地伸到狼妖咽喉之中。
只见小狐狸一双黑眼珠在眼眶中骨碌碌地来回转动,这半截探入狼妖口中的身子也越挤越深。
忽听胡三口中“哎呦”一声,紧接着整个身子就如同被刺扎到一般,急急忙忙得从狼妖口中倒退出来。
就见小狐狸一脸痛惜地盯着手中那块鸡卵大小,朝上这面还裂了一道深口的淡粉圆石,终究还是忍不住,探出一枚指甲,轻轻地挑了一下圆石上的裂口。
只听“咔嚓”一声,那圆石随着小狐狸的动作,一下子碎成四五块碎片。
见那圆石竟然碎了,胡三的嘴巴顿时咧得笆斗样大,扭头冲着身旁的杨从循,骂骂咧咧地抱怨起来:“杨聿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下刀的时候捅得这么深,好好一块内丹也给糟践了!三爷真是服气了,这命里穷,拾到黄金也是铜!”
见小狐狸不依不饶得数落自己,杨从循很识趣地一摸鼻子,接着就抬头数起了天上的星星。
只余下跳着脚的小狐狸站在陷坑之中,冲着四周一脸讨好之色的李家村村民发号施令道:“将狼皮剥下来硝了,三爷我带回家去垫蒲团;对了,这狼的指甲挺锋,给三爷我剔下来,一枚都不许少!还有狼牙……”
见小狐狸狮子大张口般要东要西,正愁不知该如何酬谢杨从循救命之恩的李簜顿时就笑呵呵得凑了过来:“都愣着干什么?没听狐大仙发话么?快去剔甲拔牙,一枚都不许少!”
说罢,李簜又满脸堆笑地凑到胡三跟前:“请恕小人斗胆,大仙您要这指甲和狼牙,可是想日后当成暗器使用?不是小人夸口,我李家村中猎户久在山林中讨食,一向调理得好箭药。只要喂到箭簇之上,连斑斓猛虎也药翻了。此番我李家村上下三百余口全赖大仙几位才得保全性命……这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些许小事就包在俺李簜身上如……”
然而李簜这些讨好谄媚之辞尚未说尽,从人群之外猛然传出一声声嘶力竭地怒斥:“且慢!李大哥你不用低三下四地讨好这狐皮子,他和那边那个道士,是狼妖一伙的!”
一听那个背后传来的声音,李簜登时面色阴沉地转身咆哮:“王甲!你小子莫不是粪汤子吃多了?又在这里喷粪!我等皆亲眼所见,那伤人的黑狼是被这位杨仙长一刀刺毙,又怎会……王甲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先前那个被李簜喝令拖下去‘享用大餐’的王甲,此刻正缩在一个采山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身后,一只手扣着这人左半拉膀子,使出吃奶的劲力向后撅着;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把明晃晃的锋利管插,死死地抵住那人的咽喉,就这般带着那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蹭着
眼见被王甲制住的那人竟是杨从循下午送来的采山客,李簜顿时火冒三丈:“王甲你失心疯了?这位可是杨仙长拜托我等好生照顾的贵客……快把人放了,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然而一脸狠厉之色的王甲丝毫未曾理会李簜的恐吓,又带着那人往前蹭了两步,才一撤手中的管插,同时又抬起一只脚,重重地踢在这人的腰眼之上,登时就踢得这个腿上有伤的汉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李大哥,你不妨问问此人,今夜又是谁悄悄拨下我李家村村口大门上的门闩!”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村狼祸(11)
见为人一直窝囊怂包的王甲一反常态得豪横,李簜不由面露狐疑地打量起哪个被王甲踢到在地,兀自一脸轻蔑鄙夷的采山客。
然而李簜他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站在原地嘬了半天牙花子,终究还是没有那个开罪杨从循等人的勇气,只得回身在人群当中寻觅:“今晚上墙值夜的人在哪儿?……栓娃子,你梁子叔他们呢?”
话说李簜瞪着眼睛在人群当中瞅过来瞅过去,却根本没瞧见自己安排戍守值夜的那几个猎户的身影,末了才在人群中找到一个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全靠腋下拄着一只鸟铳才不一跤坐倒的年轻汉子,正是白天在寨墙上端着鸟铳恐吓杨从循的栓娃。
眼瞅那栓娃一副战战兢兢魂不附体的模样,李簜心中暗道一声“怂包”,不得不换上副温和些口吻问道:“栓娃子莫怕,咱山上讨饭吃的人家,哪家没有把骨头丢在山上的亲戚?柱子他们几个虽然葬身狼吻,好歹也算是把骨头留在村里不是?”
谁知李簜他不安慰还好,这厢话音刚落,那一脸惨白得栓娃子顿时就“哇”得一下放声痛哭起来:“李,李大哥,梁,梁子叔他们让狼,狼给啃断喉咙了啊!”
一听李梁子几个竟然全都丧命于狼吻,李簜顿时就觉眼前一黑:“不,不可能,你们可是在寨墙上啊!”
其实李簜自己一直都没想明白,方才那些肆虐伤人的狼群是如何翻越李家村那一丈多高的松木寨墙,进到村里来的。
临了,李簜他也只能在心里宽慰自己:“那黑狼妖力大无穷,兴许是其领头撞破了墙根一处糟烂栅木,这才带着狼群从破损处钻了进来。”
然而在听了栓娃子的哭诉之后,李簜心里顿时一沉:“不对!那狼群既然已经从破洞里钻进村里,干嘛还要再兜一个圈子回去村口寨墙上偷袭梁子他们一伙呢?这讲不通啊。”
想到这里,李簜将双眼恶狠狠地一瞪:“梁子他可是村中资历最老的猎户,如何能被豺狼摸到背后都恍然不觉?栓娃子!你给我老实交代,当时你们在寨墙上都干嘛了!”
见李簜动怒,栓娃子吓得“哎呦”一声丢开了腋下拄着的鸟铳,两只胳膊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发抖:“大哥,你大哥你别生气,梁子叔他,他们偷喝了几杯猴儿醉,这酒,酒劲一上头,就,就找避风的旮旯睡了。”
让时间再倒回到三个时辰之前。
当杨从循点头允诺将自家车上的油盐出让给李家村之后,已是许久不曾饱尝盐味的老少村民顿时就兴高采烈地准备起篝火烧烤派对……啊不,宴会。
然而,这村里也有高兴不起来的,那就是正巧轮值戍守寨墙的李梁子几个。
虽然李簜也曾许诺,定会给他们这几个上墙值夜的守卫留出一份烤肉,但这烧烤不就是吃个新鲜出炉热气腾腾还滋滋淌油的爽滑口感么,那些又凉又硬的残羹冷炙有什么吃头?
于是乎,本就对李簜不咋畏惧的李梁子几个就将其戍夜期间严禁饮酒的禁令抛之脑后,一人提着多半葫芦猴儿醉上了寨墙,各自寻了一处背风的角落,蹲下美滋滋地喝起老酒来。
好在,那栓娃子的脑筋虽然是轴了些,却一直将李簜的命令奉为圭臬,这上墙戍夜的一行五个,就他没有举起葫芦开怀痛饮。
不过栓娃子却在戍夜五人组当中辈分最低,别人根本就不拿他当个板凳。
虽然栓娃子苦着脸劝大家莫要多饮,眼下按李簜吩咐用心值夜要紧,然而哥几个一个搭理他的都没……他不劝还好,经这一劝,大家仰脖灌酒的响动顿时更响了几分。
想那东北有句老话:“几个菜啊喝成这样?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能醉。”
这空腹饮酒就是格外易醉,过不多时,半葫烈酒下肚的几人个个酒气上涌,张嘴打了几个响亮的酒嗝,就脑袋顺脖一歪,靠在身后的女墙上呼呼大睡起来。
栓娃子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终归还是没有勇气上前推搡众人,这一赌气,干脆也寻了一处旮旯揉身往里一缩,闭眼揣手缩着脖子地见周公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睡非醒的栓娃子鼻翼间突然嗅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臭气。
这下栓娃子胸中的火气“腾”得一下着了起来:“俺都对你们几个值夜期间偷偷饮酒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还想怎地?现在居然都跑的俺脑袋边上来撒尿,却不是欺人太甚?”
然而当栓娃子睁开惺忪的睡眼,用手使劲一拨眼前那个黑乎乎的影子:“滚!!”
那个黑乎乎的影子显然未曾料到低头酣眠的栓娃子会突然抬手给它一下,“刺溜”一声向后缩了六七尺的距离。
这时栓娃子也觉出不对来了:“这‘人’身上咋全是那种扎人的野兽鬣毛呢?”
那栓娃子心中一惊,赶忙瞪圆双眼,借着天上微微的月光,仔细打量起面前那个一声不吭的黑影……这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条嘴角淌血牙刀外呲遍体黑鬣的恶狼!
见是一条眼神凶戾的恶狼一声不吭地摸到自己面前,从未独自上山捕猎的栓娃子登时就吓得两脚发软,连扶着女墙站起来的劲力都没有,慌乱间只来得及抻出一只手去拔那把别在裤腰带的短柄猎刀。
人都说‘愣人有愣福’,栓娃子这个缩在角落里拔刀的动作无意间救了他自己一条命。
前面讲过,狼是铜头铁脑豆腐腰,除非有把握一口咬住对方的咽喉要害,否则野狼很少直接扑到对方身上缠斗,往往都是东一下西一下地佯攻,直到对方空门大开露出破绽后,再冲过去一击毙命。
栓娃子本就蜷缩在墙脚旮旯里打盹,眼下又低头含胸得探手去腰间拔刀,顿时就将脖颈咽喉这等要害部位遮护得更紧。
这样一来,对面那条黑狼以为栓娃子洞悉了自己意图,不免有些焦躁,两只绿莹莹的眼珠凶光一闪,口中也传来一阵低沉怒吼:“呜呜呜呜……”
然而就在恶狼低声怒吼之际,从栓娃子身下突然传来一阵“吱吱嘎嘎”响动,就好像是许久未曾上油润泽的门轴被人猛地一扭。
随着这阵“吱嘎”声一响,那恶狼喉中的低吼顿时一停,那对绿油油的狼眼不甘心似的狠狠瞪了浑身颤抖的栓娃子一眼,接着便转身从高高得寨墙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