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金山赌秽(11)
上回书说到立鑫矿设局坐庄吃红的小庄家赵七因欠下杨从循的大笔赌债,不得不对其俯首帖耳,将近来立鑫矿上发生的蹊跷事,比如那个酒坛怪手的来历之类的事情,一五一十得讲给杨从循听。
起初杨从循对这个为人光棍,赌得也光棍的赵七倒也还有几分好感……这淘金客本就是一帮走投无路才硬着头皮下河求财的破落户,没法用读书人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们;这瘸子堆里挑将军,有亮点那就是过人的长处。
然而自打从赵七口中得知,他们这些设局聚赌的庄家居然把金客斗金受伤挂彩的事情都拿来做成赌局盘口,顿时就觉得胸中升起一股恶气四处冲撞,恨不得拔出藏在板车上的三尺青峰,来一剑砍了这个视人命如同草芥般的淘金客。
就在这时,杨从循忽然听到火龙驹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低声告诫自己:“此处人多眼杂,不是动手伤人的去处,且先留这厮一条命,我自有话说。”
说完,火龙驹先是微微顿了一顿,像是在胸中稍稍斟酌了一下词语,这才继续开口道:“杨相公,这个赵七既然敢在外场开黄家矿主与魖对赌的盘口,还把魖的赔率定得这么高,可见在这沙金矿上很有一些可以获取这种小道消息的门路……你就问他,为啥会对黄矿主这么有信心,认为他背后的黄二奶奶赢定了呢?”
听火龙驹讲完,杨从循忍不住暗道一声好险,方才一怒之下,险些就把自己原本最想要打听的事情给抛在一边了。
想到这里,杨从循长吁一口气,这才重新稳定情绪,继续冷冰冰得开口询问那个赵七:“你且说,为啥要给酒坛怪手开出一赔五的赔率,你是从哪里得到风声,说黄二奶奶她一定会赢了那个酒坛怪手呢?”
一听杨从循的问题,那赵七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微妙了起来:“那小哥,这,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要是黄二奶奶出马都拿不下那个酒坛怪手,这立鑫矿招揽来的几百号淘金客怕是要鸟兽四散啊!这些天,矿上到处有人传言说开矿的黄仙们就是怕有人开赌档会呛了他们的行,这才禁止旁人在立鑫矿设立赌档;为得就是能在秋天结算工钱散工之前,他们自己做上一铺大的,好诱使那些手里有钱的淘金客入局,再趁机出老千赢去大家辛辛苦苦下河才赚来的工钱,让咱们全都“光溜溜”得回家去。而今俺们几个庄家私下设局,却是坏了黄仙们的好事儿;所以他们这才想出新主意搜刮俺们……这个匿身于烧酒棚子的酒坛怪手其实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虚影儿!背地里是黄仙们在使障眼法,用幻术赢去俺们几个的血汗钱!”
听完赵七所言,杨从循忍不住暗道一声,这背后造谣中伤立鑫矿的人当真使得好心机。
在这趟动身前往金矿之前,王管事就主动找杨从循聊过这个立鑫矿的事情。
王管事告诉杨从循,立鑫矿之所以不像其它金矿一样设立那些引诱淘金客折耗工钱的赌档妓寮之类的销金窟,是因为立鑫矿有善使幻术的黄仙坐镇斗金,总是抢下那些富含金沙的河床,一年到头都不愁没有好河段可以筛金。
所以立鑫矿不需要其他金矿那些捆绑束缚淘金客的手段……与上面那些低劣的手段相比,这些捏在自家手里金灿灿的金子,才是世间最好的枷锁与催命符!
那些由黄金铸成的锁链,会被世人争抢着套在自己的脖颈间!
无论是在赌档里挑灯彻夜得吆五喝六,还是去妓寮中一夜放纵荒唐,其后果都是这个淘金客折耗太多精神,以至于第二天开工时下不了河筛金……与开设赌档妓寮所能带来的那点抽头分红相比,一个淘金客无法开工所造成的损失,要多得多!
与整个工期内都能一直开工筛金的立鑫矿相比,其他金矿占下的河床少,等一段河床中的沙金被淘金客筛选得差不多就得换一段新的河床,才能继续开采……要是没有更多的河床可供筛金,那大家掏完一处河床就可以找矿主结算工钱,之后各回各家了。
因为麾下淘金客下水开工的时率不足,这才导致金矿主需要另外动一些歪脑筋,才能从淘金客身上多捞一些回报。
这次谣言就正好切在黄仙们不开赌档妓寮这一点上发力。
“这赌档之中做局招赌的庄家也怕宰客太过(出千)砸了自家的招牌,不敢将来下注的淘金客搜刮得太干净……这矿上都是些桀骜不驯的汉子;一旦被人记恨上了,独自起夜放茅之时被人从背后一闷棍打倒,再套上麻袋,丢进附近树林子里喂狼也不稀罕。”
只听那赵七恨恨得咽了一口唾沫道:“可是这回咱们碰上的却是黄仙们使的幻术,就算他们出千害你输得精光,那也没处喊冤去……谁让你夜里不睡觉,去和酒坛子里那个怪模怪样的妖精赌钱来着?这输了能怨谁?”
只能说立鑫矿每天由‘黄鼬’出手抱金的抽佣方式,以及金矿与其他矿主斗金时,对面派出来那个凶神恶煞的斗金客,在场上战不几回合,就扔刀跪地求饶的场面;给一向见识浅薄的淘金客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再加上那些与赵七一般的嗜赌金客们心疼自己输给酒坛怪手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纷纷凑在一旁,给谣言推波助澜。
于是,‘酒坛怪手其实是黄仙们使得幻术’这种谣言很快就在整个立鑫矿蔓延开来,大批淘金客都因此撂了挑子,群聚在矿主居住的砖房门口,吵嚷着让矿上给他们一个说法!
这下嗅出不对的黄矿主慌慌张张得连夜从铁刹山的黄家洞府当中请来神通广大的黄二奶奶,前来矿上坐镇辟谣。
“这,这是什么道理啊?黄二奶奶要辟谣就得和那个酒坛怪手对博,最后还得在赌局当中赢了它?这叫什么事儿啊?再说你们不都传言说那个酒坛怪手是黄仙们使得障眼法?那黄二奶奶她想赢还不简单?即便赢了又能说明什么?”
“小哥此言差矣。一旦黄二奶奶赢了那个酒坛怪手,后者就得从其藏身的酒坛中掏出赌注来,当做利是赔给黄二奶奶。届时咱们这些曾败在酒坛怪手手下的好汉子都会挤在一旁观战,只要有人亲眼看见自己输给酒坛怪手的赌注被它从藏宝之处拿出来……俺们只要知道这些钱被酒坛怪手藏在哪里就行,哪个管她黄二奶奶最后是输是赢?”
第二百一十七章 金山赌秽(12)
听到这里,杨从循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暗道一声这些开局聚赌的庄家个个都是人精,这算盘打得恁精细。
这酒坛怪手和黄家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又是为啥出现在金矿之中……赵七他们一点都没兴趣过问。他们只想知道,魖把先前从他们手里赢来的钱到底藏在哪儿了!
你想啊,这魖藏身的烧酒坛子撑死也就能盛个五六斤烧酒……倘若再大,酒店里那些给人启坛倒酒的小二哥们就端不稳当了。
坛子拢共就这么大点,中间还得给魖留出一个藏身的空子出来,这剩下的地方又能塞进多少铜板碎银钗环头钿?
更不必说那魖一向还喜欢把自己收藏的赌具也藏在坛子里……前两天,赵七他们三个可是和魖一块儿打马吊来着,那可是百十来张竹牌!
听赵七说,那天打完马吊之后,魖把赢来的赌注,连同一整副竹牌全都塞进就酒坛子里;之后才继续和其他淘金客推开了牌九。
那个烧酒坛子里装了这许多东西都没装满,可见是魖趁着白天酒棚无人的空当,把酒坛当中的赌注转移到别的地方,挖坑偷偷得埋藏起来了。
这样一来,只要黄二奶奶在与魖对博时,下重注狠狠得赢上对方一笔;当魖发现酒坛当中所剩的财物不够偿付之时,就会主动掘开一处藏好的赌注,将钱财取出来赔给黄二奶奶……这样赵七他们也就知道自己输掉的银子究竟是去了何处。
要是黄二奶奶故意在赌局中小打小闹得敷衍,亦或干脆放水输给那个魖,那赵七他们就会里应外合得闹将起来,将那些本就对黄仙使幻术骗人的谣言将信将疑的淘金客全都卷进来……量她黄二奶奶一个仙儿,就算再有神通,又怎能同时制住这七八百号凶恶汉子?大家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在矿上四下乱抢一通,多少找补回些损失也罢!
不要小看赵七这个被杨从循一只手就拖走的干瘦汉子。
单论武力,赵七也许不算什么,但人家也是一个敢在桀骜不驯的淘金客当中开局吃红的庄家……要是来人赌输了银子却反悔不认账,伸手想把下注的银子再抢回来,如何能没有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帮闲站出来一把将那人摁住,而后拖出棚子,好生立一下规矩?
所以赵七他们这几个小庄家就代表身背后七八十号对其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淘金汉子;有这些人为首搅闹,这动静一定小不了,不愁黄仙们不顾忌!
说来也是巧了,今天赵七他们几个本来是和其他放盘开局的小庄家约好一道去给黄二奶奶观战‘助威’,届时也好见机行事。
然而这个赵七见工棚之外瞧热闹的汉子越聚越多,渐渐有里外三层水泄不通之意,这心底顿时就起了活泛心眼儿。
赵七他在工棚里留下一个心腹通传消息后,便带着几个手下主动往人群外面挤……表面上声称自己带人在外齐声应和,实际却是想开一局外围盘口,好趁机捞他一票。
在杨从循赶着马车在工地里四处寻找线索的时候,赵七留在工棚里望风的那个手下已经悄悄将棚内对局的情形传了回来:“那黄二奶奶由黄矿主托着,将酒坛怪手上下打量一番,就附在黄矿主耳边轻声吩咐几句;而后者则一边恭顺得连连点头,一边掏出一枚二三两重得纯金锞子,丢在酒坛怪手的烧酒缸前……这确是下了重注了!”
闻听那黄二奶奶果如自己事前料想那般下了重注,要和酒坛怪手一局见分晓,赵七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起身大声呼喊道:“还有下注的没有?棚里面黄二奶奶和酒坛怪手已经对上了,最终结果须臾便出,倘若再拖延,俺赵七可就不受注了……酒坛怪手一赔七啊!”
就在这时,有一大块银锭“碰”的一声丢在案板之上:“全下了,押酒坛怪手!”
赵七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眼瞅胜券在握的黄二奶奶居然就这样输给了酒坛怪手,捎带还连累自己欠下一屁股的赌债!
然而没等他从这个惊天噩耗当中回过神来,自己的脖领子就被来人一把:“我看你这个庄家八成是没有银子赔是吧?那咱得换个地方好好说道说道!”
不得不说,杨从循一脚踢翻那块受注案板的动作真是神来之笔……赵七那几个手下本不会眼睁睁得看着自己的头儿被人带走,然而那些从案板上飞起,此刻正满地乱滚的碎银铜板却将人的心都搔得痒痒的。
“罢了,这赵七既赔不出开局许下的盘口,那庄家的名气已经臭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来他开的局上下注。咱几个今后多半要转投其他庄家手下,靠捧别人的臭脚才能混上口饭……此时再不抓紧抢它几文体己下腰,这满地的铜板碎银可就平白便宜别人了!”
所以当工棚里观战的其他庄家满头大汗得从人群当中挤出来,想要召集那些一早等在工棚附近,时刻摩拳擦掌,准备好生闹一场的手下时,却惊愕得发现工棚周围已经打得沸反盈天,百十来号汉子你抱着我胳膊,我扣着你退得满地滚打,入耳全都是这些淘金汉子粗野不文喝骂。
那些在人群当中挤了一头汗的庄家们见状顿时就呆了:“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不得不说,杨从循这回可是送了黄二奶奶一份大礼,要不是他临机搞了这么一出,真被这些庄家带着手下一起闹起来,黄家金矿这方最后肯定不好收场。
可是等这些一心想要挑头闹事的汉子早晨你来我往得在工棚附近打了这么一出后,庄家们之前订好的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什么?你说要和俺挑头闹事,之后再寻机从矿上抢他娘的一笔?谢了!你这厮的手下王九早晨捣俺那一记眼窝肘,踹咱这一招穿心脚,使得那劲道可一点都不像是要挑俺发财的样子!谁能保证你所言句句是实?备不住转身就会把俺卖给那鸟矿主了,还不给俺滚?!”
这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兢兢盘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番外 草头神来源细考
哎呀,咱真是没想到会在上一篇番外被打脸,在此对热心粉丝‘一个人漫跑’的热心指正和严谨的考据精神表示感谢。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咱在上一篇番外‘世间缘何怎多草头神’中提了一句,说李靖在《封神榜》是陈塘关总兵,一届凡人武夫。
而热心粉丝‘一个人漫跑’则点出《封神榜》里明写李靖原为西昆仑度厄真人的弟子,另拜燃灯道人为师,是阐教的老三代弟子,后从燃灯道人手中得到玲珑宝塔而被称为‘托塔天王’。
说实话,这里会闹乌龙的原因,是我在《封神榜》看得太少,记忆也有错漏的缘故。
不过有一说一,我之所以不怎么愿看《封神榜》的原因,是《封神榜》记述错漏太多,逻辑也前后矛盾。
就比如说托塔天王李靖,他手上托的宝塔叫‘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看名字就知道是佛家的宝物,怎会跑到燃灯道人的手里呢?
这个李靖的原型就是隋末唐初名将,后封卫国景武公的李靖(571年-649年7月2日)。他字药师,雍州三原(今陕西三原县东北)汉人,是唐朝文武兼备的著名军事家,世称李卫公。
《武经七书》之一的《李卫公问对》就是后人搜集整理李靖所著兵书(已亡轶)而成。
那么唐朝的一代军神怎么就成了托塔天王呢?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很无厘头,因为李靖文武双全,所以有关他的版画都是持兵着甲的戎装像。
而李靖手里拿的这个兵刃叫‘锏’,是一种长而四棱的钢鞭,乃马战利器,专门用来敲击穿着重甲的敌人,杀伤力十分可观。
于是,就有那么一帮眼神有贵恙的人,愣说李靖手里朝上攥着的那个是一座九级宝塔(锏通常为九节,又称九节钢鞭),所以他是托塔天王。
这上哪儿说理去?
其实啊,托塔天王的真正原型,是佛教中的毗沙门天,四大护法天王之一。而这个毗沙门天手下有一个三头八臂的护法明王那咤,亦或称为“三面八臂大力鬼王“。
所以李靖就这样多了一个不怎听话的三儿子。
说到这里,想必诸位都已明了,这托塔天王以及哪吒三太子,都是外来番神与本土民俗相结合之后,所诞生新神明。
简单说就是人家两边通吃,在佛家有香火供奉,在道家也有神职差遣。
我告诉你,这其实算好的,你要是看了玉皇大帝的‘某种生平’,那都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约成书于唐宋之际的《高上玉皇本行集经》记载,‘往昔有国名号光严妙药,其国王名净德,有王后名宝月光……后产子为今之玉皇上帝矣。’
净德皇帝、宝月光,这都不像中国人名了,所以书未可全信,古人也有那种不着调,满嘴跑舌头的主儿。
说完李天王,再说说赵元帅。
这位赵公明,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土系神仙,早在魏晋时期成书的《搜神记》中就有赵公明的身影。
不过这时的赵公明还是个鬼神一般的人物,简单说就是大反派,施咒行瘟放蛊无所不干,后被太上老君派遣座下张天师将其收伏,封为护坛元帅。
所以我才说赵公明是姜子牙的师弟(元始天尊-玉鼎真人-姜子牙;太上老君-张天师-赵公明)。
虽然赵公明和姜子牙并不在同一支脉,但其师祖并列道祖三清,赵公明又入门在后,喊姜子牙一声平辈师兄也是可以的。
可是赵公明为啥就成了财神呢?或者说,咱这的财神咋就这么多呢?几乎每俩月就有一个财神过生日?
前面提过,中土财神有六,四正二偏。
这正财神分文武,文的有比干范蠡,武的是关羽赵公明,而偏财神则有管仲与刘海。
然而供财神是有讲究的,绝不能把几大财神全都请回家,你是哪行就供哪行的财神;万一供错了不但不招财,反而给自己添堵惹祸。
可现在的人们实在太喜欢钱了,见别人给财神放炮庆生,他也跟着放,这是不对的!
比如,商代贤臣比干心眼实诚,纣王让他挖心,他就挖心,所以街市上开店铺买卖的人家供比干,表示自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范蠡是越王勾践手下的谋臣……对,就是卧薪尝胆那主儿的手下,后来他还拐跑了西施。
其实勾践当年想不卧薪都不行,在被吴王夫差大败之后的越国穷得叮当乱响。
多亏范蠡组织商队,把越国的特产如珊瑚珍珠良锡等商品贩运到商业发达的齐国,再把齐国特产的粮食铁器运回越国,这才令越国的经济起死回生。
所以跑商路搞物流的人家供范蠡,求路上能太平安稳。
关羽过关斩将弃曹归汉,这份义气世人敬仰,所以戏班和镖行这样崇尚义气的人家供关羽。
因为戏班的买卖都是班主一人和包戏的主家谈的。人家具体给多少钱戏班这边只有班主一个人知道,要是他不讲义气偷偷坑大家的钱,那手底下的人就造反了。
所以班主要供关公自证心迹,但他真坑你你也没招。
镖行也是这个道理。
走镖难免要动手见血,为了安抚手下镖师之心,总镖头一早就许诺:“被打伤的算工伤,镖局养你一辈子;要是不幸了,妻儿老小也给你养着,江湖人得讲义气。”
所以镖行也供关羽。
下面该说赵公明,这段公案也很有意思。
前面说了,赵公明的师父是张天师,也就是道教五源之一,汉代五斗米教(后称天师教)的创始者张道陵。
之后,张天师之位就在张道陵的子孙后辈中代代传袭,在天师教中自然有赵公明大师兄的牌位香火。
可这个赵元帅怎么从天师教内部跑到民间去了呢?
这事出在清朝。
因为清廷崇佛抑道,所以乾隆皇帝禁止张天师差委法员往各省开坛传教,仅限龙虎山一地(今江西鹰潭)可收徒传教。
这还不算完。
道光年间,清廷又取消张天师正一真人称号,终止了朝廷和正一道的关系,将天师教打上另类名单。
这就不讲究了,必须得弄他!
所以那些被朝廷撤销道籍的天师教徒大量加入民间抗清组织洪门,由此天师道信仰和赵公明元帅的香火也随着清代中后期,民间反清浪潮的日渐高涨而广泛流传开来。
你要是看过早些年香港的黑帮片,比如古惑仔之类,你会发现洪兴供的就是赵公明……当年山鸡加入洪兴,在香堂插香时,导演还专门给了坐黑虎的赵公明一个特写,这点是比较写实的。
因为洪兴帮的原型就是香港著名黑社会组织新义安,其与台湾的竹联帮等黑社会组织同属洪门分支。
这黑帮讲究与人火拼的狠劲,所以洪门派系下属之人都将护坛元帅赵公明看做财神……场子只要看住了,还愁弄不来钱?
此外,还有一些不在正途之列的人家也想要发财……比如教坊花馆,她们不供财神而要供管仲,这是在求祖师爷赏饭。
另外,在南方还有一种被称为憋宝的寻宝行当,专门寻找那些世所罕见的珍稀之物……当年刘海用铜钱钓走三足金蟾,就是一种憋宝的行为,所以憋宝的人家供钓金蟾的刘海(其实是供金蟾)。
行了,闲话说完了,现在说点和小说正文有关的。
作为一个兼职写文拿稿费的作者,没人会愿意干那些吃力却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咱也是有私心的。
草头神这期番外,其实是在为后文铺路,所有在番外里提到的草头神,都会以某种方式进入正文之中。
戏班子朝着关圣神像叩请谕示一节,我可是在文章中写了,还记得是在哪里么?
随着正文展开,杨从循和胡三的等级修为也不断提升……他们终于要开始和一些草头神产生交集了,之间有合作,更有敌对与斗争。
所以咱才用《西游记》的名义提醒各位读者,接下来的故事发展很可能会和诸位通常印象当中的神明形象不一样。
天上的神仙其实也是分派系,搞斗争的……不管咋说,王母就是没请老君吃蟠桃,搞蟠桃大会宴请九天诸仙,却独漏一个地位举足轻重的三清,这不合适吧?
所以当你们看到我写到杨从循和胡三去王母手下仙女宫娥的身上偷仙纱,回来献给老君手下弟子换取奖励的时候,可不要说咱有毒啊……我可早就提醒过你们了。
再比如杨从循在‘金山赌秽’这一章结束之后,就会获得哪吒的成名绝技之一……至于是什么,还请诸位留意书中记叙。
话说你们老嫌主角升级慢,体验不够爽……希望我写到这节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惊掉下巴。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金山赌秽(13)
上回书说到那赵七一五一十得向杨从循吐露自己这些天是如何与那个从酒坛当中伸出来的怪手对博,而后输得清洁溜溜的情形。
虽然赵七他瘫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得直说自己这些天混得是多么惨,但从其输给魖这么多银子之后,竟还能在工棚外聚众开局,照样能招呼围观的淘金客来他的摊子上下注。
可见其囊中并非像其跟杨从循哭诉得那样空空如也,多少还是有些油水可捞的。
想到这里,胡三顿时将一双三角眼眯成两条缝,咧开大嘴,呲出嘴角上下两对又尖又萌的小虎牙,同时将他那条大红尾巴一撅,叠起两只爪子,“嘿嘿嘿嘿”得搓了起来。
就在这时,在一旁捋了半天胡子的火龙驹忽然身形一长,一个箭步窜到小狐狸近前。
而后火龙驹掂着两只后爪人立而起,将嘴巴凑到胡三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胡三闻言这一对黑眼珠突然一亮,又骨碌碌得转了两圈,接着便眉开眼笑得接连点头,同时伸出爪子冲赵七背后一指,看样子是让火龙驹他抓紧时间行事。
只见火龙驹他蹑足潜行,悄悄得溜到正喋喋不休讨情求饶的赵七身后,稍一顿足便猛得向上一蹿,在空中将两只瘦小的前爪凌空一抖。
登时便有一块豆包大小的青石从其双爪间射出,正正得拍在正说得口沫横飞的赵七后脑勺上!
只听赵七“唉哟”一声,接着便两眼翻白,整个身子就像根枯树干一般直挺挺得朝前扑倒。
这个变故真是出乎杨从循的意料:“哎,火龙驹!你干嘛从背后出手行凶?!”
这时就见小胡三跐溜一下窜到赵七身旁,先是俯身用爪子凑在赵七口鼻前试了试呼吸,接着就冲杨从循满不在乎得一抖爪子。
“没事儿,这个赵七还有气儿,只是昏过去了。
杨兄你也别怪火龙驹他出手太狠,是兄弟我嘱咐他这么做的。
火龙驹说他想到如何对付这个魖的办法了!
这个办法可不能让外人随便听了去,只好辛苦他赵七在地上躺一会了。”
说完,小狐狸抬头对着杨从循狡黠一笑:“依我看,杨兄你不妨就按照火龙驹的法子出手将这立鑫矿上作妖的魖除了,也好送份大礼给那个黄二奶奶。
咱们千里迢迢得上门求人,咋说也得有份说得过去的见面礼才是,杨兄你的意思呢?”
听了小狐狸的建议,杨从循费解得挠了挠头:“这办法好是挺好,可问题是咱们怎么除那个魖呢?
黄二奶奶可是我娘当年领的黄仙,少说也得有百八十年的道行。
她都没办法除了这个魖,只能和对方真金白银得对博,可见这玩意儿很不好对付啊!”
这时就见火龙驹冲杨从循笑嘻嘻得一拱爪子:“杨公子此言差矣。
老夫先前已跟公子提过,这魖只不过是一些被人类嗜赌**所吸引来,并借着天地间那一缕缕四处游荡的阴秽之气修炼成形的小精怪。
就本身实力论,魖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就算一时杀不死,惊走它们却不是什么难事。
这点像老夫这样不成器的灰仙都有把握做到,遑论成名已久的黄家二奶奶?”
只见火龙驹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到底,黄菊花她还是顾虑着她们黄家的金矿啊。”
火龙驹告诉杨从循,魖这种行秽实在是太过弱小,弱小到无法全部理解人们的意图。
就算你把刀架在其脖子(手脖子)上勒索它藏起来的那些钱财,它也只会想各种办法从你手里逃走。
等其发现逃脱不了时就干脆闭拢手指等死,完全想不到那些对头只想要它的钱,压根就不想要它的命。
说白了,魖只有‘赢了,收东西’或者‘输了,赔东西’这两种可以和人相沟通的思维模式。
除此之外它们完全不能理解对面那个对着它们指手画脚的人究竟想干些什么。
然而天生万物,有其短则必有其长!
别看魖这种行秽是标准的战五渣,但魖也有一项厉害到不行的本事。
那就是魖会读心术,一种连擅于心控迷幻之术的黄仙们都难望项背的读心术!
很简单,魖是不长眼睛的。
除了用魖头顶上那个长得像人类手掌一般的器官一点点得摸索,它根本看不见酒坛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坐在魖对面,和它下注对博的那人,他可长着一双眼睛啊!
所以魖判断一场对博是输还是赢的方式,就是去读对面那人的心思。
你认为自己赢了,那魖就认为你赢了,之后把输下的赌注赔给你。
要是你认为自己输了,那魖就毫不客气得伸手‘拿’走桌上的赌注!
这就是为啥魖能十赌九赢,就算对面合起伙来出千,它也照赢不误的原因。
但凡在赌桌上弄鬼做手脚的赌徒,总是尽可能得想要掩盖自己出千使诈的行为。
他们都是尽量让自己的牌面在能大过对方的同时,又不显得其赢得那么离谱。
斗个地主,谁能把把都摸到王炸?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然而,魖可是有读心术的。
“行了,只要对方不摸王炸,那我这把就稳了”。
你放心,魖手里一定有一对王炸在等着你。
这就是为啥赵七他们一连与魖对博数日,却一把都不得赢的原因。
只要赵七他们作弊得来的牌面不是稳赢,那就一定会输给魖。
甚至连魖该如何去赢他们的牌面组合,都一早替人家想好了。
谁打麻将不计算对家上家手里的牌面?
你怕什么,它一准就摸来什么……许你作弊,那魖它就不作弊么?
“当年老夫机缘巧合,曾在一处小镇店上见过这魖。
然而那一回和魖对博的赌客却十分小家气。
这厮赌输了银子,就反悔不认账,甚至还站起身来抄起身旁的一条板凳,想砸破魖藏身的那个坛子抢回被赢走钱。
最后除了一地的碎陶片,这人什么也没得到,魖早就运起土遁之术溜走了。
然而魖这么一跑,却让在附近观局的老夫发觉,那个藏身在酒坛之中的魖,其实是一对儿!”
第二百一十九章 金山赌秽(14)
书接上文。
自打从火龙驹那里听到,这魖竟然是成双结对得藏匿于酒坛中时,杨从循顿时觉得头“嗡”得一声大了:“这不能够啊,如果魖真是成双结对得出没,那些和魖对博的赌客们为啥从来没察觉到这一点呢?”
这时就见面前那个火龙驹得意洋洋得用爪子捋着唇边的黑胡子:“自然因为这对魖乍一看上去,都长得一个样子,而且从不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罢了。”
听火龙驹说,这魖都是左右结对得出现:一个长得像左手,而另一个长得像右手。
其实魖喜欢结对行动,还是为了出千作弊时方便!
因为魖它是不穿衣服的,所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见,在魖最顶上那只‘肉掌’之下,是光溜溜得一长截‘肉脖子’。
当魖从牌堆里抓起一张竹牌之后,也只会把这张牌攥在掌心,用‘手指头’去摸竹牌上的花色;待魖‘辨识’完牌面花色之后,再把竹牌翻开,放入场中。
这就是很多人无法想象魖到底是如何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出千作弊的根本原因……魖身上连个袖筒衣兜都没有,就算它换掉这张竹牌,可换下来的那张牌又被其放到何处去了呢?
答案是,魖根本没有换牌……它换的是魖,直接由另外一个魖攥着想要出千作弊的那张竹牌,从酒坛子口里钻出来顶替这个摸牌的魖!
看到这里,有看官问了:“这不开玩笑么?这一旁观战的淘金汉子这么多,更别说酒坛对面还有一个全神贯注的赌客,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魖玩这偷梁换柱的把戏,那还不登时就漏了馅儿?”
这位看官,您可别忘了,魖的身上没有人类那样的指甲与掌纹……只要左魖把身子掉反个儿,那看起来就和右魖一模一样了。
再者,这魖可是会读心术的啊!
赌客虽然要‘时刻’关注那个和自己对博的魖,防止其搞小动作出千,但他总是要摸牌看牌……万一自己摸到大牌,不用出千就能赢呢?
只要这个赌客拿起手中的竹牌翻看牌面花色,所有围观的赌客都会下意识得凑过去瞅上几眼。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魖把它那张牌攥在‘手’里;就算围观的人再如何伸长脖子,那也是看不见魖到底摸了什么牌的。
既然魖那边什么都看不见,而这边却有东西可看,那稍稍向这边扭头撇上几眼也不错……不是么?
因此,当魖从对面摸牌对赌那人的心里读出此人正在翻看牌面花色那一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会集中在这个赌客手中的竹牌上!
正是趁着这个空档,两个魖各攥一枚竹牌,于一瞬间一伸一缩得互换位置,在众人眼皮底下完成这个看似绝不可能的偷梁换柱把戏。
为了将一切演得更加天衣无缝,魖在完成顶替互换的把戏之后,会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竹牌(作弊那张)翻过来放在牌桌之上亮牌。
按照牌桌上的规矩,如果一方已经当众亮开底牌,而对博的另一方却不紧接着亮他自己的底牌,来和亮牌的这一方比较牌面花色,那他就算是主动认输了。
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不给对方留下时间去思考方才自己是不是隐约看见一道黑影从酒坛口一闪而过。
没有充足时间来仔细思考对策,再加上这作弊出千之后,还是没能胜过对方牌面一事所带来的挫败感,就会让与魖对博那人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时间是不等人的,这人想不多久就会被身后那些已经被赌桌上下注的那些黄白之物撩拨得不耐烦的赌客赶下桌来:“王甲,你要是兜里还有钱,那就赶紧掏出来继续下注与酒坛怪手对博;若是无钱,那就快些闪到一边去,不要碍着你李二爷发财!”
可想而知,这位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上场一展身手的李二爷,过不多时就会和先前的王甲那般,灰溜溜得败下阵来……届时,可就换由王大爷在人群当中起哄喝倒彩,不住得使言讥讽挖苦他李二不识天高地厚了。
于是乎,那些本来因为可以肆意换牌作弊而信心满满的挑战者,就这样在和魖的对博中纷纷败下阵来。
“说起来,那个王二愣还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掷骰子便是少数几种无法令魖弄鬼作怪的博戏之一。这骰子丢在地上,大便是大,小便是小,想要作弊出千,也只能通过骰子当中的水银来控制自己掷出点数;然而要是对方手顺,一下丢出个最大数来,任凭魖再如何弄鬼使诈,也是徒劳无功……可叹赵七他真是身在局中不解谜啊!”
“这么说来,魖的克星应该就是像王二愣那样,心眼直的都不打弯儿的愣子?所以火龙驹你的意思是让黄二奶奶去请那王二愣来出手对付这个魖?”
谁知火龙驹在听了杨从循的询问之后,却若有所思得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老夫就是觉得那个王二愣子身上可疑之处太多;依老夫看,那王二愣子先前告诉赵七的一番话,未见得都是实情……这人是敌是友此刻还看不清楚,最好还是莫要找他出手。”
说到这里,火龙驹突然抬起头来,冲着杨从循极有深意得笑笑:“眼下最适合站出来与那魖对局互博的人选,不正是你杨从循么?同时也能让地上躺着这人替咱们再出一把子里力!”
这时,小狐狸也“嘿嘿”贱笑着撅着尾巴凑了过来:“起开,起开……都让让,救人三爷我最在行了!”
……
“咳咳咳,这是什么玩意儿?可臭死你赵七爷了……好汉?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位好汉爷,俺赵七肚子里的那些货色,方才一五一十得都倒给好汉您了……这举头三尺有神明,好汉您可得说话算话,放俺一条生路啊!”
然而赵七他讨饶的话刚说的一半,就被一脸坏笑的杨从循打断:“哪个说不给你生路了?不过想走却没那么容易,你赵七还替咱再出一把子力才行!”
说完,杨从循伸手入怀,将先前用来下注的那锭五两多沉的大银子丢进赵七怀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要给咱放出风去,说我杨大胆明天要亲自会一会这个酒坛怪手!……别怪咱没有事先警告你,这话要是给咱带到了,回头咱一高兴,说不定还能多赏你些甜头;可要是明天没有几百号汉子站在棚子外面给咱观战助威,那明天晚上附近树林里那些饥肠辘辘的山猫豺狗们说不得就得加个餐了!”
第二百二十章 金山赌秽(15)
手托着那一锭沉甸甸的大银,赵七他先是坐在地上愣怔了好一会儿,接着像是不可置信般用手使劲掐了一下大腿,直到疼得“哎呦”一声大叫,才狂喜不已冲着杨从循连连点头:“谢谢恩公,多谢恩公……请杨恩公放心,明天要是没有他三百号汉子来观战,恩公你就在工棚前面用刀活切了我赵七!”
望着那个兴高采烈得一路小跑,同时还将那块大银锭凑在脸上不住亲来蹭去,美得一双满是干眼屎的三角眼都弯弯细细得眯缝起来的赵七,杨从循只觉得有一股恶寒顺着自家尾巴骨,沿着脊梁沟一路蹿了上来:“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还能有比胡三还爱钱的人呢?就冲这钻进钱眼里出不来的劲头,他俩倒真该拜个把子!”
想到这里,杨从循他悚然一惊,赶紧摇摇头,将这个不着调的念头甩到九霄云外,转身招呼躲在一旁悄悄看戏的胡三与火龙驹:“行了,咱们也抓紧时间去准备一下,明天好给黄二奶奶送一份大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先将杨从循他和胡三等人是如何在背后措置筹备的事情放在一边,单说那个手捧大银锭,一路兴高采烈跑回自己歇宿工棚的赵七。
也许有看官好奇,为啥这杨从循一点儿都不担心那个赵七会昧下他的银子连夜逃之夭夭。
很简单,赵七他今天还没吃饭,不光他没吃饭,立鑫矿上很多淘金客都没有吃饭!
在杨从循动身前往立鑫矿之前,王管事特地将那些到了矿上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向其详细介绍过一遍。
其中有一点尤其令杨从循印象深刻,那就是矿主一方其实并不强迫每一个淘金客都见天儿下河筛金……你愿意躺在工棚里歇着那就请便,反正你不下水干活儿,矿上就不管你饭!
没错,金矿平日里并不管淘金客们吃饭……想吃饭就得凭着监工发下来的工筹去伙房领饭。
若是不想吃伙房那缺油寡味的大锅饭,在伙房边上,自然也开有专门整治精细吃食的小灶……只要来人腰里有钱,那便有酒有肉得管你个饱!
想要吃那不花钱的大锅饭,就得下水淘金,至少也得淘筛出足够应付监工手里捧着的那只黄鼬所抱去的金砂,才能从监工手中换回两只折抵一餐的工筹!
这里不妨再多交代一句,那就是赵七他这样的小庄家就是靠每天管那些给自己帮闲的打手汉子两顿小灶的酒肉,外加当日做局抽头的三成分红,来笼络这些生得格外健壮的淘金汉子。
诚然,这些汉子就算不给赵七打下手,也不至于一碗饭都挣不出来……可问题是那淘金的河水实在太凉,万一哪天真把自己冻出个好歹,回头再落下什么再也好不利索的病根,届时就算你想跟着庄家混饭,人家也不收留了,那可就有命挣钱没命花了!
简而言之,只要留着一副好身板儿,想下水挣工钱随时都行;在此之前就不妨多跟着庄家混些时日,能多吃他几顿酒肉也能将自家的身子将养得更健壮,也更能在冷水里多熬它几天不是?
言归正传,前文讲了,那个有关于‘魖其实是黄仙们使得幻术,目的就是为了坑走矿工手里工钱’的谣言将整个立鑫矿都扰得人心惶惶。
在谣言四起情形下,工是肯定开不了了……只要谣言一天没有肃清,这藏在酒坛之中的魖一天不除,就算矿上组织开工,也没有几个淘金客愿意下水去‘白’吃辛苦。
可不下水开工就没有工筹去吃伙房里的大锅饭,因此现在工地伙房那里挤满了不住跟伙房掌勺大师傅陪笑脸,低三下四得恳求人家少收几文,凑合着卖自己一碗大锅饭吃的淘金客。
赵七他就算想要昧下银子逃走,那也得先去伙房边上的小灶那儿买在路上充饥的干粮。
届时只要这锭看在人眼里就再难拔出来的大银锭在人前一露相,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上他赵七……你小子想走?没那么容易!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紧抱杨从循的粗腿,从此跟着人家在矿上开局坐庄,就此当个庄家身边的帮闲也罢。
这杨从循随便一出手就是五两一锭,可见此人荷包里有的是银子……只要腰里有钱,站在高处随便招呼一声,登时便有十几条壮健汉子飞奔过来投效,真当个开局吃红的庄家又有什么难的?
为了能在未来主人面前留下一个能干有心的好印象,赵七他这回可是当真卖了力气!
在回工棚的路上,赵七他先是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等仔细确认无人跟踪尾随之后,就一哈腰蹲在地上,用手在“吭哧吭哧”得掘了起来,不多时就从土坑里刨出一个拳头大小沉甸甸的油布小包袱。
待解开一看,那包袱满满当当塞得都是铜钱碎银……原来却是赵七他悄悄藏在此处,预备事有万一,就起出来跑路的压箱老底儿。
只见赵七把油布包摊在地上,先是将包袱中的钱物细细得数了,而后就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天默默祷祝。
待祷告完了,赵七他才站起身来,将油布包连同杨从循给他的五两大银锭一并仔仔细细得缠在腰间,又将上衣放下来挡着,这才迈步冲着工地伙房的方向,大步流星得走去。
与此同时,在金矿伙房门口,正有两伙人脸对脸得堵在伙房木门边,互相你瞪我我瞅得较着劲儿。
“起开,都起开!还要俺王二说几遍?黄矿主给立的规矩就是一根朱漆竹签(工筹)换三个黑面馍馍,多一个都不行!人家矿主每天都遣人来伙房查签子的,回头要是签子和厨下发出去的粮食对不上数,俺们在伙房帮工的几个,那都是要扣工钱的!秦九你们几个想吃饭就去隔壁小灶,那里的酒肉总管得你够!”
这一席话登时气得对面那个为首的汉子七窍生烟:“好你个王二愣子,大家伙都是搁一个棚子里倒着的情分,就真的这么不讲面儿?再说俺们几个又不是白吃你的黑馍!”
说到这儿,那个汉子抬起一个巴掌冲王二愣比了比:“我也不和你这个二愣子继续费唾沫了……一口价,五个铜子儿同你换三个比他娘的树根还硬的黑面馍,你换是不换?!”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金山赌秽(16)
上回书说到,在听完小庄头赵七的供词之后,杨从循劈手丢给他一锭五两沉的银子,命其在矿上大肆替自己造势,声言他杨从循要在明天的赌局之上,会会这个罕逢敌手的酒坛怪手。
之后,杨从循就转身带着胡三和火龙驹与十三太保一行去工棚附近做准备,届时务必要把王二愣子,酒坛怪手(魖)以及他们背后的主使者一网打尽,也好在黄二奶奶面前送上一份‘重礼’。
没错……火龙驹告诉杨从循,他怀疑那个表面看上去愣到不行的王二愣子也是被那些在立鑫矿上造谣的幕后黑手给‘派’来的,其目的就是让王二愣子和他们事先藏在酒棚里的‘魖’撞一个对脸儿。
有‘王二愣子碰见酒坛怪手,竟然还赢回一颗金豆子’的例子现身说法,那按捺不住胸中贪欲之火的投机赌客们就会一窝蜂得去找‘魖’对博。
只要在‘魖’输得血本无归的淘金客一多,之后无论是散布谣言搅散立鑫矿的人心,还是干脆直接挑动情绪不稳得淘金客打砸金矿,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所以整件事情,这个直心眼一根筋的王二愣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回头仔细想想,这个一点淘金技能都不会的王二愣他能出现在立鑫矿,本身就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二愣是从来都没有摸过淘金筛的,所以在金矿上淘金可以撞运气发大财这件事一定是别人告诉他的。
那么,究竟是谁告诉他的呢?
正常情形下,当一个人在向人介绍完淘金客的待遇是如何丰厚(相对于土里刨食)之后,一定会像王管事当初警告杨从循那样,多饶搭上这么几句:“这砂金矿可千万去不得啊,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去处,十有**都得把自家性命搭在里头。”
道理很简单,这金矿到底有多凶险自不必多说;万一这男的要是被你说动了心思去淘金,最后却死在外面回不了家,那人家家里人可是会哭哭啼啼得跑到你家门上要人的!
显然给王二愣介绍金矿情形的那人向其隐瞒了这金矿到底有多危险……甚至这人不但隐瞒了危险,还有意不教王二愣该如何下水淘金。
这样一来,下水一整天却毫无所获的王二愣必然会被金矿监工从人堆里揪出来,当做私藏黄金的典型杀一儆百。
这样才会引出后面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一座砂金矿上所需的淘金客全都是精于此道的熟练工;就算是生瓜蛋子,那也得有老金客拍着胸脯替他担保,保证在其下水开工之后,由自己负责手把手得教会其筛砂选金的诀窍……金矿不是善堂,没义务帮你搞上岗培训。
所以,一个金矿上绝大部分淘金客都是矿主指派专人,抢在当年开工前,从金矿附近的市集镇店上征募过来的老金客。
这些负责挑人的工头一定会想办法考较一下前来应募的金客的手艺,比如端着沉甸甸的金筛子筛两下……合格的才会收留,想凑数的直接轰走。
等招到足够的人手,这些工头就会置办车马,将手下的淘金客一股脑得拉去金矿上工。
对于一般的淘金客,应募工头征召是前往金矿的唯一途径……然而,在极特殊的情形下,有一些淘金客也会像杨从循那样,专门赶着一辆带篷马车,独自穿越数十里人烟稀少的荒僻林地,自己找到金矿的门上。
就像杨从循只想找门路好送给黄二奶奶一份大礼一般,这些赶车驾马来的淘金散客们也没想过下水淘金……等车马赶到了地方,从车上下来的不是成盒成箱的筹码赌具,便是几个人老珠黄浓妆艳抹的半掩门子!
说白了,这些淘金散客们淘得其实是那些下水淘金汉子兜里面的金!
像这些淘金散客,金矿方面也会一股脑得全部收下,一来是金矿上实行抽头制,能多一人下水开工,就多一份收入;就算这人一心想在矿上躲懒,那金矿也没有损失……反正你一天不下水就一天没饭吃。
二来就是这些赶着车马来的淘金散客隔三岔五就要去矿上开的小灶买肉沽酒(手里有钱),回来祭奠一下五脏庙……一个工棚中总得有这些人带头吃香的喝辣的,才能引动其余人腹中的馋虫儿,进而拉动整体消费,不然矿上囤积的酒肉卖给谁去?
就好比奢侈品牌的高价挎包,要只是摆在商店橱窗里面,让过往行人驻足观看欣赏,那是卖不出去多少的;但要是跨在你隔壁邻桌那个又丑又嗲一张脸画得和猴屁股似的,还处处和你比上比下的绿茶婊肩上,那可就不同了……咳嗯,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所以这个王二愣子一定是被某个在立鑫矿上私设赌局的小庄家藏在自家装运赌具的马车里带进金矿,之后又找了一个左右无人的机会,从马车上溜下来,就近寻了一个人数不满的工棚住下,以此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淘金客!
显然这个王二愣事先一定得过那个小庄家的授意,这才故意在人前装作互相不认识。
而黄矿主也是想到了这点,担心这个王二愣继续留在淘金客中间会在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这才将其调去伙房帮佣,让手下将其严密看管起来。
这伙房的掌勺大师傅一定得是矿主自己人,不然这伙房里的酒肉食蔬米面时不时就会不翼而飞……君不见陆大舌头乎?
孰料这一来,却正中那幕后之人的下怀。
之后那人只要把自己带进矿上的魖悄悄藏在酒棚之中,就能借王二愣之手在立鑫矿上顺利卷起风潮,捎带手还可以去魖那里故意输上几两银子,以此彻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这王二愣身上最大破绽,就是他初次见到魖的时候,这反应实在太过平静正常了!”
一个正常人,乍一看见从空酒坛子里伸出一只冲着自己勾勾摆摆的肉乎乎的人手,就算不尿了裤裆,那多半也得“嗷”一嗓子蹿出门外。
再说仅凭这怪手手上托着的两粒骰子,就能搞明白对面那只‘魖’不会伤害自己,只是想一起玩一把博戏,这种理解能力可不像是王二愣子所能点出来的天赋。
所以王二愣子一定早就在那个小庄家手里见过这个‘魖’,并且那个庄家还曾亲自指点过王二愣,该怎么‘掷’骰子才能赢过‘魖’(六点向上,往下一搁)!
想要勾引更多的淘金客来和‘魖’对博,这个负责钓鱼的王二愣就得足够愣,得先让来人心里面起了‘那王大棒槌都能赢了酒坛怪事,凭啥我不能赢’的念头,才好下手炮制。
然而这个王二愣,他愣是足够愣了,可想要在火龙驹面前耍小心眼儿却怎么装都不像!
你想啊,整个矿上一大半的淘金客都一个接一个得凑上去给魖送银子,而这个一开始就赢下一颗金豆子,从酒坛怪手这里占下最大便宜的王二愣,他为啥就绝足不去赌了呢?
可见王二愣他心里很清楚,他‘赢’魖的方法绝对不能在第二个人面前展示,不然外人一眼就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金山赌秽(17)
“然而那个背后弄鬼的庄家一定事先和二愣子串通过声气,授意其不论外人问起什么,都一概矢口否认。要是没有可靠凭据,就算咱们出手擒下此人,也绝难从此人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火龙驹话音刚落,一旁托着腮帮认真思考的小狐狸胡三也连连点头道:“这话说的在理,既然手中没有凭据,那就不能轻易动手,以免打草惊蛇。早上黄二奶奶输了那局之后,丢下一锭金子便和黄矿主一行回屋杜门,看来也是想镇之以静,让背后装神弄鬼之人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当年我失手打坏爹最心爱的牡丹瓶,他就装成没事人一样,仍像往常一样搂着那个瓷瓶子擦来擦去。直到我耐不住好奇性子上前使手一摸,才发觉那耳把是用鱼胶粘上去的……咳嗯,那个,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把这些小庄家全都逮起来轰走?”
听了小狐狸的询问,杨从循的一对眉峰顿时就攒成一个大疙瘩:“这样恐怕不行。有道是法不责众,这些小庄家人人背后都有七八个淘金汉子在替其帮闲助威。真要一下子动这么多人,怕是剩下的淘金客都要兔死狐悲,一起跳出来为他们打抱不平了……不如将十三太保全都遣出去,每人盯住一个,先摸摸这些人底细再说?”
“用不着挨个去试探,老夫自有锦囊妙计。”
只见火龙驹轻轻得捋着胡须,回身看了一眼赵七离开的方向,这双目之中精光一闪:“这个赵七虽是没啥出众的本事,却格外熟悉每一个在矿上开局坐庄的庄家(都是赵七的冤家对头)。明天不妨就让他拿着几百两银子在棚子外面开局赌外围,让那些淘金汉子拿着银钱,在杨相公你和魖之间选边呀胜负……凡是将赌注下在杨相公你身上的庄家,多半就是咱们要找的幕后黑手!”
听火龙驹这么一提,杨从循和胡三的眼睛顿时一亮,接着就冲着火龙驹树起拇指,连连喝彩。
虽然那个幕后黑手一心炮制的率领淘金客找黄矿主闹事的局面被杨从循误打误撞得搅了,可是‘酒坛怪手其实是黄仙们在背后弄局搞鬼’的谣言已经在矿上传得沸沸扬扬,这幕后黑手既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等着对方筹划布局,还不如直接‘帮’他一把,送其一个可以鼓动淘金客闹市的借口。
然而,这个貌似上佳的借口,其实是有坑的:这些图谋不轨之人只能把赌注下在杨从循的身上!
若是酒坛怪手在和杨从循对局当中输了……那么万事皆休,这些原本说好要一起带头找矿主要个说法的小庄家会带着自己的手下,一窝蜂得涌去‘魖’藏钱的地方挖宝,个个都恨不得爷娘再给多生两条腿。
届时那些原本打谱观望的淘金客也会一撸袖子,加入寻宝大军当中,幕后黑手先前费那么大劲儿才造出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所以酒坛怪手明天必须要赢了杨从循,这些别有用心之人才有继续下手措置的空间……再者说了,连成名已久的黄仙黄菊花都败在魖的手下,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凡人就敢说自己能赢?还当真是胆大包天!
然而整件事情恶心就恶心在这里: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明知道杨从循很有可能在对局当中输给对面的魖,却依旧得往他杨某人身上投注!
不然就会有人站出来质疑‘为啥你都赢了银子,却还要跟着俺们这些输了银子的一起找矿上讨说法’。
明知可以赢钱的那一方,自己却不能下注;明知输定了的那一方,自己还得抢着下注,就算胸怀再大度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这个弯子,最多不过是随手丢几个小子儿,聊充形式罢了。
而这就是火龙驹事先设下的埋坑,要知道明天主持这个外围的可是当惯了庄家的赵七!
前来下注的那些赌客,谁是真心想要下注;谁又是在使小钱装样子,任凭你再三使话头挤兑,也不肯敞开自家荷包的,他赵七瞧上一眼,便知分晓!
“具体情形便是这样,明日一早,胡家兄弟你便与杨相公一同去找那魖对博,而老夫自会引着十三太保潜身地下埋伏……这回咱们布下天罗地网,定要将那两只魖一网打尽!”
暂且将杨从循他们一行放在一边,回头再说赵七这厢。
自打从大槐树根下掘出了一早藏在那里的银子,这赵七明显也有了几分底气,当下便怀揣银包,哼着一支荒腔走调的小曲儿,大步流星得往工地伙房这边行来。
然而赵七他还未行到近前,就听的前面有两伙人正粗声恶气的争吵。
听见人声,赵七他眼珠一转,接着便扯开嗓子冲着人群的方向吼开了:“吵嘛?吵嘛?黑灯瞎火得找个地方赶紧挺尸去,却不要坏了七爷俺的酒兴!”
一听背后居然传来赵七的嗓音,正和王二愣争执出一肚子邪火,却又不敢下手给他王大棒槌两个脆的听响儿的秦九顿时就找到了发泄对象,转身就指着身后的赵七咆哮开了:“好你个赵七,白天累得你家秦爷平白输了二十个大子儿,正愁寻不到你,却不想你如此得不开眼,居然送到九爷脸跟前儿了!”
谁知那赵七却一点都不怵他秦九,居然还恬着脸凑到跟前:“瞧瞧秦九你这穷酸相儿,拢共才二十个铜板打什么要紧?七爷我宽宽指缝的事情!”
这下秦九终于逮到机会,登时就用手点着赵七仰头大笑道:“可真笑死个人,你赵七刚一赔七得输给人家三十五两,居然还敢来你九爷的面前充大个儿?怎么着,这外债都还上了?就你赵七这副尊容,就算是想要卖屁股,怕是也没人愿要吧?”
虽然那个叫秦九的粗豪汉子用如此肮脏粗鄙之语肆意挖苦赵七,但后者居然没有着恼,反倒笑嘻嘻得接上了话茬:“俺赵七倒是想将自己的屁股卖个好价钱,然而主人家他却瞧上俺赵七的一身本事!”
说罢,赵七他伸手入怀,从荷包中将杨从循给他的那锭银子掏出来冲着众人一晃:“都仔细瞧瞧,你们可认得这锭银子?没错,日间在俺开的盘口上下注的那条好汉,便是俺赵七现在的主人家,人称‘敢向虎穴寻虎子,曾下九洋擒老鼋,端的一身是胆’的杨大胆!”
说罢,赵七用手重重一推已经听呆了的秦九:“借个光……王二愣兄弟可在?不知小灶的赵师傅可睡下了?相烦兄弟跟赵师傅言语一声,就说俺赵七替主人家来买宵夜下酒的酒菜……酱鸡、卤肉、灌肠,但凡好的,不拘多少,都将过来便是!”
说罢,赵七他半是嘲弄半是揶揄得扭头剜了目瞪口呆的秦九一眼,这口中又接上两句:“还有一事麻烦王二兄弟,不知这伙房中可还有肠肚头蹄之类下水没有?若有也请兄弟切二斤来,送与俺身旁这位秦九兄弟填填肚子,免得这厮饿煞了,瞧不见兄弟我明日如何发达……不瞒王二兄弟,俺家主人杨大胆,明天要带缀着俺,与那酒坛怪手一决高下!”
第二百二十三章 金山赌秽(18)
书接上文。
话说那赵七从掌管小灶的赵大厨手里接过两只被油纸包裹好的烧鸡,还有三个肉皮上透着浓浓酱色的肘子,而后手提起这些吃食,凑到鼻前用力一嗅,接着便满意得点点头。
只见赵七他双手提着酱肉烧鸡,冲着四周那些面带艳羡之色的淘金客作了一个团揖:“众家兄弟,在下还得赶回去替主人家伺候宵夜,不能陪列位多聊。要是诸位明日有暇,不妨就来给俺们捧个人场。不瞒诸位,俺家主人平生最爱得就是交朋友,届时一定不会亏待诸位……行了,咱回见吧,”
说完,赵七他转身哼起小曲儿,就这样得意洋洋的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先前被赵七抢白一顿,当众很是吃了一个瘪的秦九才后知后觉得恨恨一拍大腿:“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那么多好人不用,竟然抬举这么一个摇尾狗儿般的赵七!”
这时就听人群当中有人惴惴得问道:“秦,秦大哥,眼瞅着赵七是得了势,可,可咱以前一直和他不太对付,还因为开局放盘的事情狠狠得闹了一回……今后他要是想报复咱们可怎么办啊?”
一听手下提起自己和赵七之间的过节,那秦九顿时朝地上恨恨得吐了一口唾沫:“呸,一个只会趋炎附势的东西,哪个用正眼皮去夹他?他要是知道好歹不来撩拨你秦爷,那倒罢了;要是不知死活……”
这姓秦的粗豪汉子显然是上了火气,当下便冲着赵七离开的方向戟指大骂,然而这只手一抬,一个沉甸甸的,由细草绳系住的油纸包,却随着他秦九抬手的动作上下摇晃起来……却是先前赵七嘱咐王二愣切给他秦九的两斤猪杂下水。
一见这猪下水,秦九他“咕噔”一下吞了一口颇为响亮的馋涎,连带着将刚燃起的火气也浇灭大半:“可谁让这形势比人强!这些天咱们兄弟前前后后可在那酒坛怪手身上输了十几两银子,再不找个有实力的投靠,咱几个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说到这里,那秦九将提着下水的胳膊放下,又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搓起了下巴:“那赵七是独自一人赶着车来矿上开局做庄的,他手底下并没有什么可信任的兄弟,全是靠着管饭分红才拉到几个打下手的帮闲。出了白天那场事儿,赵七他那几个手下说不得早就各奔东西了……可见那姓杨的,是瞧上了赵七能说会道的本事,这才留他在手下开局帮闲。”
说着说着,那秦九的双眼猛地一亮:“这么说,这个姓杨的是想在咱们矿上开局坐庄?看来这个姓杨的一定很缺人手!……栓娃子!回棚子里,去给和咱好的那几个兄弟带个话儿,明天一块儿去给赵七他们站场助威,好生捧捧这个姓杨的臭脚,备不住咱哥几个今后也能跟着一块儿吃香喝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将秦九等人是如何私下串联,召集人手来给杨从循一行呐喊助威的事情略过不谈,单说那赵七提着从小灶买来的下酒菜,一路哼着小曲儿直奔金矿马厩,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正在马槽边给驮马(驾车的那两匹)喂料的杨从循。
一见杨从循正举着料斗仔细得往马槽里添加刚从金矿马夫头儿那里买来的豆面,赵七赶忙满脸堆笑得凑上去献上手里提的酒菜吃食,顺道也把杨从循手里的料斗接了过来。
当听到赵七借着与秦九斗嘴置气的光景,将他杨从循明日要与魖一决胜负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后,杨从循顿时满意得点了点:“不错,这件事办得不显山不露水。看来杨某的感觉没有错,你赵七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样吧,杨某也给赵七你点甜头尝尝……等明日杨某进去和那个酒坛怪手放手对博时,你赵七拿着银子在棚外也开一局外场,到头总有你两成的好处!”
赵七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杨从循居然会让自己再开一盘外场:“杨恩公,这怕是不行吧?小人今日大大得跌了一个跟头,这庄家的牌子已经倒了。再说小人如今身上只余下主人赏的那五两银子傍身……小人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要是这外场再开赔了,小人哪有这许多银子赔给恩公?”
杨从循闻言哈哈一笑:“咱只当赵七你既做过庄家,想来多少是个人物;哪承想竟如此没胆,还未开盘就先怯场了!”
只见杨从循伸手入怀,掏出一锭十两沉的金元宝递到赵七手里:“拿着!赶明儿开盘之时,先拿出来亮一亮镇场子,管保没有再敢说闲话的!”
说完,杨从循冲着手捧金锭,此刻身上已抖得如同筛金一般的赵七轻声冷笑道:“不妨再给你赵七壮个胆!这外场要是输了,那便都算杨某的,若能赚下好处就分你赵七两成……你赵七当真不去?信不信杨某站在这里招呼一声,就有几十条汉子抢着来……”
杨从循刚说到一半,就见那赵七双目圆睁,这额上青筋蹦出,咬牙切齿得大叫道:“驴球入的才不去!就冲这锭金子,不博他一把,那还是人么?”
“噤声!赵七你鬼咋呼什么?还怕没人知道你怀里有金子,回头再麻袋罩头打你一闷棍么?……且近些,杨某还有话要嘱咐你。”
经杨从循提醒,赵七他这才从金锭带来的狂喜当中醒悟过来,忙不迭得连连点头,满脸谄媚得凑到杨从循跟前。
只听杨从循凑到赵七耳边轻声嘱咐道:“立鑫矿被酒坛怪手这么一搅合,已经没多少油水儿可捞了。所以明天的外围盘口务必把那些兜里还有油水可刮的一网打尽……你赵七既当了这些日子的庄家,想必也和不少人结下梁子了吧?想要报复,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听杨从循居然把主意打到立鑫矿所有庄家的身上,赵七顿时就和被雷劈过的蛤蟆一般张大嘴巴:“恩公,你,你是想要?!”
“废话,一般的金客,平日里连多吃几口酒肉都舍不得,区区一个外围盘罢了,咱们又能从中刮下多少银子来?”
“对对对对,恩公所言极是。小人明日一定使尽浑身解数,用话头扣住那几个庄家,一定让他们把银子都下在酒坛怪手那边,咱们一把就将他们杀个精光!”
谁知赵七刚口沫横飞说到一半,杨从循就气得满脸怒容:“猪头!哪个让你这么办了?想办法动动赔率,让那些人全都押杨某赢……你明白了没有?!”
被杨从循这么一训,赵七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得淌个不停:“恩公,你是说……?”
“废话!那黄仙黄菊花都赢不了那酒坛怪手,我一个凡人能赢吗?”
只见杨从循恨恨得一甩袖子:“费了俺这老些口水,赵七你这块朽木疙瘩总算是开窍了!明天且仔细些,不要给杨某搞砸了,不然有你的好看!”
说罢,杨从循便气呼呼得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赵七在马槽边攥着金锭,呆呆得发愣。
许久,只听赵七长长得吁了一声,口中喃喃自语道:“……十两沉的金元宝,说给就给人塞过来?为了能一口将整个外围盘子吃下,今天早晨不惜丢出五两银子,弄了如此一番声势场面来做扣儿……”
就见赵七他猛然抬起手来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瞧瞧人家这出手气度,这他娘的才是做大庄家的样子……天可怜见,俺赵七这一铺真是买着了!不行,我赵七还得在杨恩公身上下一个重注才行!”
第二百二十四章 金山赌秽(19)
清晨的薄雾犹自未散,本该一片安静的立鑫矿上却已尽是嘈嘈杂杂的人声。
(早晨水凉,正常情况下,要等日头高挑之后,金矿才会开工。)
那一处专门盛放御寒烧酒的酒棚无疑正是这场喧嚣风暴的中心,有一个不时露出半口大黄牙的精瘦汉子正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得指挥着身旁两三个满脸尽是谄媚之色的壮健汉子:“酒坛子和海碗摆在一边,那些人有手有脚自己会倒!关键是把咱买来鸡鸭烧肉肘子都撕成小块,每个碗底放上几块就成,千万别放多了!手脚都给咱麻利些,今天这件事要是办成了,昨天你们弃俺而去的事情就当从没发生过,咱几个往后还做兄弟!”
不得不说,这一片四下氤氲的酒肉香气当真是勾得人馋涎欲滴。
过不多时,附近那几处歇人工棚当中,那些自打昨天晚上就没吃到晚饭,眼下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淘金客们纷纷掀开工棚门口处的棉布盖帘,循着味道纷至沓来。
其实这立鑫金矿的黄矿主本非吝啬之人,就算淘金客们不下河开工,管上一两顿黑面馍馍咸菜粳米粥也不花几个钱,按理说不该不管这顿晚饭。
然而自打昨天黄二奶奶在牌桌上输给那个酒坛怪手,黄矿主他就像是得到什么有心人指点似的,将矿上所有的监工连同七八个武装护卫都召进了黄矿主他和冶金工匠们住的那几间砖瓦房,既不督促淘金客们下河开工,也不吩咐伙房到点开伙做饭,可谓怪异至极。
反观淘金客这边,继白天为争抢杨从循他踢翻了赵七的赌档摊子而满地乱滚的碎银铜钱,最终你推我搡得小打一场外,也没有什么大动静闹出来。
除了昨晚有一个名唤秦九的淘金客带着同一工棚居住的几条淘金汉子去伙房搅闹了一刻,绝大多数淘金客都把自己关在工棚里倒头‘睡’起了大觉。
整个立鑫矿,就这样笼罩在一片诡异莫名的静寂之中。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颇不安分的做局庄家赵七,继昨天放盘赌外围之后,再度吆五喝六得指挥几个手下,于藏酒工棚外放碗布筷,竟搞出一副大宴宾客的做派,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唔,这烧鸡真是好香……赵七哥,你这是要开流水席么?可还需要布置席面的人手?”
“七爷,七爷!咱可是一个棚里倒着困觉的交情……不瞒七爷,生生饿了一晚上,眼下小人腹内这五脏庙都闹着要搬家了!七爷你行行好,先赊小人一口鸡肉垫补一下吧!”
“七爷,有事儿您尽管吩咐啊!”
“七爷,小的今后就跟着您了,上刀山下油锅,连眨都不带一眨的!”
……
就在赵七他颇为享受的沉浸在一片此起彼伏的“七爷七爷”得谄媚声中,打远方急匆匆得走来三四十个淘金客。
这些人一直冲到赵七他们这一帮人面前才堪堪停住了脚步,个个面色不善得打量起那个一脸志得意满之色的赵七。
略微喘息两下,一个黑着脸膛,神色阴兀的中年汉子从人群当中迈步而出:“赵七!你小子这是又在搞什么鬼?昨天要不是你小子做的好事,咱……咱也不会损失这么多银子!”
只见赵七他笑嘻嘻得迎到那个黑脸膛的汉子面前:“这不是七棚的孙三爷么?干嘛生这么的大火气?如果小的没记错,我赵七与三爷你一没过节二没往来,三爷你丢了银子,却为何要来找算小人呢?”
那黑脸汉子闻言顿时语塞:“这……赵七你休要在这里装蒜!难道昨日你没有在这里开过外盘?咱们这些做庄家的,既然开了一赔七的盘子,那就得如数将银子赔出来!你小子最后却推盘落跑了,坏了俺们这些做庄家的名头,这件事儿不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谁知赵七他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咱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错,这件事俺赵七昨天的确做得不地道,但这事分轻重缓急……昨天是主人家有要事要寻俺赵七说话,这才先走一会儿。”
只见赵七他突然擎出一根指头,冲着黑脸汉子背后的人群接连数点,脸上作色道:“要是俺赵七没记错,昨天把注下在酒坛怪手这边的,除了主人家他丢下的一锭银子,拢共就只有一钱银子,另六十七文青蚨……黄仙奶奶她和酒坛怪手最后谁胜谁负还需要俺再饶舌么?你们这些把注下在黄仙奶奶那边的人,居然还有脸来找俺赵七讨银子?!”
说着说着,赵七他突然将脸上的怒容一扯,咧嘴嘿笑道:“不过俺赵七也不想犯了这开盘做庄的规矩,这开盘不结咋说也是咱理亏。”
只见赵七他翘起大拇指,往身后一指:“瞧见这些酒肉没有?都是咱筹备来给众位兄弟赔不是的,不嫌弃的,今后想和咱赵七交个朋友的,都不妨坐下来一起吃一口……剩下的,好走不送!”
当听到赵七他声言会东请客,围观的那些淘金汉子顿时就兴奋得大声叫喊起来,不少汉子迫不及待得冲赵七殷勤得拱一拱手,恭敬得尊一声“七爷”,接着便抢起一只碗,躲到一边大啃大嚼去了。
眼瞧其他汉子都四下争抢酒肉,这黑脸汉子连同他领来的几十条汉子也隐隐有些意动:“你赵七当真是要请客?当真请俺们白吃白喝?”
就见赵七他不怀好意的笑道:“常言道吃人的嘴短,要真是白吃这酒肉,想必三爷你们也下不去这嘴……放心。都把心搁在肚子里,俺赵七不收你们的银子。待会儿,俺家主人尊讳杨大胆,要与酒坛怪手在这酒棚当中一决胜负!不才赵七,谨奉主人之命,在此间开一场外盘!届时众位兄弟有钱的,就请给捧个钱场;没钱的,还请站在一旁观战助威,给咱捧个人场,谢了!”
一听赵七他竟然要开外围盘,这黑脸汉子顿时就是一脸狐疑之色:“你赵七还敢开外盘?你还有多少银子坐庄?”
只见赵七他撇嘴轻蔑得一笑,而后从怀中将杨从循昨夜给他的那锭金子掏出来,凑到嘴边用牙重重一咬,而后将金锭子托在手中,把金锭上的那半排清晰的牙印展示给围观的淘金客。
在一片倒抽冷气声中,赵七他那七分兴奋三分癫狂的嗓音响了起来:“这便是主人家赏给咱赵七坐庄赔注的金子,纯金的镏子,净重十两三钱,合白银八百五十四两!有胆子的,尽管下注来博!”
第二百二十五章 金山赌秽(20)
见到赵七手托那锭金子上齿痕宛然,围观的那些淘金客顿时就搔动起来……大家每日挨饿受冻得下河拼命,不就为了这足够吃用下半辈子的金子么?
赵七手里这锭金子足够一个淘金客吃喝上几辈子,岂有不随之癫狂的道理?
好在赵七他是在青天白日,当着大家的面儿展示这锭金子……倘若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让金子露了相,那说不得就有人要动歪心思了!
顿时,那些围在赵七左右的淘金汉子纷纷伸手入怀,将自家怀中的钱囊取出托在手上,接着便一脸殷切得望向赵七:“这世道,有钱的就是大爷。冲七爷您这锭金子,就值得小人把全部身家都押上……七爷,您就别抻着大家伙了,开个盘子下来吧!”
只见赵七他微微一笑,伸手掏出一张写了几个墨字的白纸,展开平放在案板之上,而后用手在纸上一点:“押俺主人杨大胆胜的,把银子下在这边,足五赔三;想押酒坛怪手的去那头,一赔十一!”
这赔率盘口一经开出,那些准备掏钱下注的汉子顿时就一呆:“多少?足五赔三?七爷你莫不是在开俺们的玩笑?”
无怪众人惊怪,只因这庄家开出的盘口赔率,就代表着庄家对博弈双方的实力考评,两个赔率之间相差越大,也就代表这两者之间的实力对比越悬殊。
这一赔十一的意思,就是说赌客每下注一文钱,倘若最后赢了,开局的庄家要退回十二文钱(注一赔十一)……什么?要是输了咋办?输了,你下的赌注就是人家庄家兜里的钱啦,赔率高低还重要么?
正是因为庄家是负责收注赔钱的,所以一般的赔率不会开的太高,一赔六或一赔七的就顶天了;倘若赔率再高,庄家很可能就没有钱赔了。
然而有些时候,强势一方的赔率会比一赔一还要低,比如‘五赔三’的意思就是每下注五文钱,胜了只退八文(注五赔三)。
具体点说,就比如中国队在国际赛场上碰见了巴西队,人家上半场先灌你个六比零,等中场休息的时候,对方教练还过来给道歉:“对不住啊,刚才孩子们太兴奋,一时没收住脚就给踢成这样了……你放心,下半场我们绝对不进球了。”
真要有开盘口的,那押巴西队胜中国队的赔率差不多就是五赔三……这根本没悬念啊!
敢问你杨大胆三头六臂?你就这么吃定了酒坛怪手?!
一时间,那些方才还热血上头的淘金客全都攥着钱囊迟疑起来。
然而赵七他却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出现似的,将手中那锭沉甸甸金灿灿的金锭往白纸上重重一搁:“庄家下场,落子无悔,收注包赔!这赔率既是咱当众一口定下的,就绝不反悔!有能耐的,只管下注来赢走俺这锭金子!”
见赵七他说的斩钉截铁,顿时就有些淘金客意动,开始和自己周围的同伴交头接耳得商量到底该把手中的赌注下在哪一方?
就在这时,人群当中突然响起一个颇为粗大豪放的嗓门:“七爷说得在理,俺秦九来给爷们捧这个场!”
说话间,有一个汉子领着四五个淘金客分开身前挡着的看客,走到摊放白纸的案桌前,正是昨夜在伙房吵着要买黑馍的秦九。
只见秦九几人先是冲着赵七抱拳一拱,接着就纷纷伸手入怀,掏出自己或大或小的钱囊,放在杨大胆这端。
有秦九这么一带头,顿时又有几个淘金客动了念头,当下也把怀中的钱囊逐一丢下。
然而就在此时,从人群当中却传来孙三的几声冷笑:“这几个也真是好哄,有一个跳出来当托的,这就中人家的计了?可别忘了,对面可是酒坛怪手!你们这些人多少也和那酒坛怪手碰过,有几个是赢过它的?”
经孙三这么一提醒,那些已经意动的淘金客就像被人兜头浇下一桶凉水,顿时就萌生退意,纷纷把已经探入怀中的手再度拿了出来。
眼见众人已被自己说动,孙三他顿时就冷哼一声,继续趁热打铁道:“再说这局的盘口赔率开得如此悬殊……依咱看,这其中八成是有鬼!敢问你们中间哪个曾和他孙大胆对博过?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有什么把握敢说自己吃定了那个连黄二奶奶都赢了的酒坛怪手?届时他要是在场上输了,那你们这些把注下在他杨大胆身上的,可就全打水漂了!”
眼见自己的算盘居然被人看破,赵七他可有些坐不住了,登时便开口硬怼道:“姓孙的,把你的嘴给七爷放干净些!什么叫做局弄鬼?这盘口赔率自有开局庄家订立,你孙三若是觉得俺家主人会输,大可把赌注下在酒坛怪手那边,去博一下这一赔十一的盘口!”
只见赵七用手重重一拍案桌:“姓孙的,你只嘴上说得乖滑,既如此有把握,那为何不在酒坛怪手身上下个重注,将这桌案上的金银全都赢去?”
就听赵七他一声冷笑:“俺赵七虽和你孙三没有什么情分可讲,但咱和你手里的银子却不见外……不信邪的就只管来押!还是那句话,一赔十一的盘子,你孙三敢不敢下重注来博?!”
赵七他一句喊出,周围那些淘金客的目光顿时又齐刷刷得转向孙三这边:“对啊,三爷,一赔十一,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去?下个大的,赢了赵七他那锭金子!看他今后还狂不?”
孙三他不料赵七竟然将计就计,出言反将自己一军,眼见周遭的淘金客全都大呼小叫的起哄,这人眼珠一转,顿时心生一计:“都吵吵什么?哪个说不下了?这注自然是要下的,不过也得容俺孙三再望望风色!”
说完,孙三他不怀好意得看向赵七:“连一会杨大胆和酒坛怪手博什么都不知道就下注,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吧?赵七爷,咱几个都是做庄家的,想必这博外场的规矩你也清楚!里面不开局,外场的盘子不许封;封盘之前,甭管谁下注,你赵七都得接着不是?俺孙三今儿就把话撂这儿,等里面定下博什么玩意儿,这注一准下到你的盘口上……到时却看你赵七有没有钱赔俺们!”
就在这时,突然从人群之外传出一个汉子十分激动的叫嚷:“都挨边,赶紧的,那个要与酒坛怪手对博的杨大胆来了!”
闻听本主出场,那些围观热闹的汉子唰得一下分到两边,中间给让出一条五六尺宽的道路来。
只见一个身穿粗布衣袍,那肩膀上还扛着一个红身白腹的长尾大狐狸的青年汉子正大步流星得往酒棚这边赶来……不是杨从循和胡三,又是哪个?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金山赌秽(21)
“定下了,定下了,他杨大胆要和酒坛怪手隔盅猜枚!”
只见一个满脸热汗的汉子推开身前众人,奋力从酒棚中挤出出,接着就奋力冲着酒棚外扬声大喊道。
只是喊完这句,那个汉子又迟疑着搔了搔脑门,这才吞吞吐吐得接上后半句:“看意思……好像是杨大胆他坐庄?”
乍闻之下,棚外人群当中的孙三和赵七顿时就一呆,前者还犹自不肯相信的回问一句:“什么?二小子,你可瞧仔细了?那杨大胆果真是要坐庄猜枚?”
“三爷,错不了!二子我瞧得真真的!的确是隔盅猜枚,那酒坛怪手都把酒盅骰子从坛子里取出来递给对面的杨大胆……他杨大胆面前是酒盅,那酒坛怪手面前是写着大小字样的白纸,如何不是杨大胆坐庄酒坛怪手猜枚!?”
一听那二小子将酒棚之内的情形逐一描述,那孙三顿时就面露喜色,扭头冲着身旁面如土色的赵七狞笑道:“赵七!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这却是他杨大胆作死,可怨不得俺们了!”
孙三他话音刚落,周遭围观的淘金客顿时就爆发出一阵阵暴喝,接着便纷纷伸手入怀,将自家沉甸甸的钱囊掏出来,争先恐后得扔在案板白纸上写着酒坛怪手这一端。
书中代言,这‘隔盅猜枚’就是用三枚六面方骰子,一个带着底下托盘的酒盅,用酒盅装骰子摇点,再以隔着酒盅猜其下骰子点数总和大小而定胜负的一种博戏,九点以下为小,十点及以上为大。
对博双方,一为庄家摇盅做局,一为闲家下注猜枚……猜中闲家既赢,不中则负,胜负一眼可见,真是干净利落,简单明了!
那么为啥看热闹的淘金客都认为杨从循他这次必输无疑,从而纷纷将自家全部赌注都下在酒坛怪手这边呢?
还是因为‘隔盅猜枚’这种玩法实在是太过简单,简单到当局者想要弄鬼出千都无处下手:庄家摇完,这酒盅就搁在地上等闲家下注……连手都撒开了,又怎么搞鬼作弊?
在孙三他们想来,杨大胆(杨从循)他如想赢,最好的方法就是玩马吊(二人麻将)或者牌九,事先在身上藏好几张竹牌带入场中,然后趁酒坛怪手不备,悄悄将手上摸来的牌换了,如此方有只赢不输的把握。
这‘隔盅猜枚’不纯看脸么?你杨大胆有什么把握一定能赢这个怪模怪样的酒坛怪手?
怪不得将自己的赔率定的如此之低,原来是想借外场坑俺们的钱,此番定不能让这厮如愿,一定让其一赔十一,输的清洁溜溜。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孙三他冲着身后众人一使眼色,登时便有几个汉子,从人群当中争先恐后得挤出来。
就听孙三一声吩咐:“你们几个,把这赵七,还有那几个当托使诈的都给咱看紧了;免得被他们跑了,咱再找不到人要账!”
说完,孙三转身冲着面如土色浑身筛糠,额上汗出如浆的赵七阴阴一笑,而后指着身旁案板上堆积如同小山一般的钱囊:“好个一赔十一,俺倒要看看,你赵七最后拿什么来赔!”
说完,孙三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小把铜钱往案板上写着杨大胆的那一头丢下:“别说咱孙三不够朋友,这些钱权给你赵七买条裤子,免得你到时输掉了裤子,再露出那话儿来丢人!”
孙三他刚得意洋洋得说到一半,突然就从酒棚之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接着便见先前那个二小子满头大汗得挤了出来:“真是活见了鬼,那杨大胆居然赢了,酒坛怪手下注买大的那锭银子,已被其收入囊中!”
这一惊天噩耗传来,方才那些将全部身家下在酒坛怪手那边的淘金客,连同先前志得意满的孙三全都如遭雷击,将双眼瞪得一对铜铃也似。
这时就听人群当中传出几声已不似人声的癫狂大笑:“哈哈哈哈,老天有眼,俺赵七今日可算是发达了!”
就见赵七他猛得推开摁住他的那俩汉子,而后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半尺来长的短匕,擎在手上四下一挥,将周围几个汉子全部赶开,径直奔向那堆着无数钱囊的案桌。
只见赵七他瞪着一对血红的眼睛,使出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得喊道:“想不想拿回自己下注的钱?主人家有言在先,这外盘赢的钱里边有咱赵七两成的份子!七爷这对招子是雪亮的,待会儿是谁帮着七爷一起看场护注,七爷分得的那两成里边就有他一份!都别跟七爷耍心眼儿,不然七爷就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听到自己输掉的身家居然还有望拿回一部分,那些下错了注的淘金汉子就跟溺水之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个个得跟着一起张嘴大喊道:“都听七爷的,这案上的钱谁也不许动!不然就要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当听到自己身后领的那几个汉子中间也有人跟着赵七他们一起,势如疯癫般得放声大吼,孙三仰头长叹一声“大势已去”,接着便垂头丧气得抱头蹲在一边不说话了。
看到这里,诸位看官也许会好奇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赢了那个藏在酒坛当中的魖。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杨从循他先拿起装骰子的酒盅与托盘,托在手上轻轻摇了两下,而后将酒盅掀开一条缝,偷偷向里面瞥了一眼,这才将骰子酒盅与托盘,全部交给一旁正嘿嘿奸笑的小狐狸手上,任其也摇上两下,这才把酒盅扣在地上,让对面的魖猜点数大小。
这‘隔盅猜枚’只规定这摇完的酒盅,在放下离手之后,摇盅的庄家就不许再碰……至于摇几下,是不是一个人摇,这人摇完之后能不能偷看,那都无所谓,只要庄家这些小动作是在闲家下注猜枚之前就弄完的,那就没有影响,全随你的便!
杨从循正是利用给魖会读对面那人的心思,来给它挖坑……没错,杨某知道自己摇的是什么点数,魖也知道,可被小狐狸接过去再摇之后,这点数就变了。
魖一定会按照从杨从循心里读出来的情景下注买大小的,自然一下就掉进杨从循和胡三两人挖好的陷坑之内……即便杨从循摇出来是大,经小狐狸再一摇还是大,那也不打紧!
因为这‘隔盅猜枚’的赔率从来都是一赔一,押一两赢回二两……只要庄家兜里的钱够多,并且规定闲家下一局下的赌注须是上一局的三倍,如此来上个三两次,总能被他俩蒙中一次;而赢这一次,先前输出去的钱就全赢回来了,自然就算是赢了酒坛怪手。
每局三番,见好就收,这便是火龙驹给杨从循他们出的主意……哪承想,他俩一把就赢了,这倒真省事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金山赌秽(22)
让时间再倒回到一天之前。
自从在伙房被赵七当众奚落一番之后,秦九他也没了继续和那个愣头愣脑的王二愣继续掰扯下去的兴致。
待劈手一把抢过那王二愣递过来的一挂卤猪下水之后,秦九他扭头抽身便走。
见领头的走了,秦九身背后这几个跟其一同来矿上淘金的乡邻街坊也都臊眉搭眼得跟着一道儿开溜。
然而就在一行人一路慨叹着‘这老天爷真是无眼,单挑赵七他一个发达’返回自家歇宿的工棚之后,一个与他们几个一块儿歇宿的淘金客端着一只装满黑面馍馍的簸箩,满脸堆笑得迎了上来:“是秦爷回来了?爷们几个还真是会挑时候,这吃食却才送过来,咱赶紧趁热吃……吸,吸,呦!秦爷您这手上提的是什么啊?真是好些日子都没见着荤腥了,秦爷您破费!”
一见这小子分明是想在那挂本就不怎多的猪下水上分到一嘴,秦九背后那几个汉子顿时就动了意气,正想张嘴训斥这厮“真是不知好歹,俺们哥几个兀自不够分,哪还有你小子的份儿?!”
就在这时,只听领头的秦九猛得咳嗦一声,接着就一脸‘喜色’得伸手接过对面那汉子手上的簸箩,同时将手上的卤下水不动声色得递了过去:“五子,你小子手脚伶俐,一会儿且去酒棚里摸一坛子回来,这有菜无酒总是缺点儿意思。”
待那个名唤‘五子’的汉子兴高采烈得答应一声,秦九又貌似不经意得问了一句:“五子,这些馍?”
“奥,这些馍是前面工棚孙三爷手底下的快腿陈给送来的,说是三爷他见不得咱哥几个饿肚子,特意走了伙房的门路,这才弄出一簸箩面馍来给咱几个填肚子。”
秦九他闻言登时就笑着点头道:“你不提我倒忘了,这孙三爷是伙房管事李大脑袋的小舅子,怪不得能走通门路……五子你愣着干啥?还不快些去酒棚搬酒去?”
等那个名叫五子的淘金客笑嘻嘻得走远之后,秦九他才将脸上的笑意扯下,面色阴晴不定得盯着工棚内的油灯喃喃自语道:“却是作怪!俺与他孙三素无交情,为何却要出头替矿上来做这个好人?看来这里面的浑水很深啊!”
想到这里,秦九猛地一转身,冲着身后几个正偷偷啃面馍的乡邻怒道:“都是饿死鬼投胎嘛?就不能等着酒肉回来一块儿下肚?……先别吃了,听我说!明天这风还不知道往哪边刮呢!这火候一定要看老,到时你们几个要看我的眼色行事!我不动,你们坚决不许动,都听明白没有?!”
与此同时,在灯光昏暗的矿主房内。
只见神色犹疑的黄矿主正拱手冲着房中案桌上一个半尺来高的土黄色影子作揖道:“在下黄东省,特地来给二奶奶请安……二奶奶,真的不让伙房给淘金客们开伙么?据小的手下眼线来报,全矿一十九处歇宿工棚,都已有怨言传出。再这样僵持下去,怕是明天一早,全矿这七百四十五号饿着肚子的淘金汉就要群集在矿主房前讨说法了!”
听了黄矿主的一番禀告,案桌上那个土黄色身影先是轻轻得“嗯”了一声,这才将原本微阖眼皮一睁:“是黄管事来了?今天的事情真是多亏了管事,一切菊花心中自有分寸……黄管事你替黄家操持这立鑫矿有功,今后我家绝不会亏待管事一家上下。”
见黄二奶奶开口夸奖自己,黄矿主赶紧躬身施礼道:“二奶奶言重了,黄某祖孙三代都靠黄仙赏饭,自当替主家尽一份心力。只是小人尚有一事不明,咱黄家家大业大,区区几锭金子又打什么要紧?咱今日虽然输了,大不了明儿个再拿着金子去寻那酒坛怪手扳本就是。二奶奶,您要是此刻身上钱不凑手,黄某这里还有一些私蓄……二奶奶,黄某这厢以下犯上,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一时的输赢都不打紧,可断淘金客的粮这件事真的是做错了!”
那黄矿主硬挺着脖子将这一席颇不中听的话讲完,那一番强项的模样却再也维持不住,只觉得自家两个膝盖一软,登时就‘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那盘膝端坐在案桌上的黄二奶奶却是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会,才听得黄二奶奶轻启嘴唇,幽幽一叹道:“起来吧,跪在地上怪凉的……东省,有些事儿你还不明白”
只听黄二奶奶继续低声咕哝道:“算了,不必再去试了。那个藏身于酒坛子里的怪手是鼎鼎有名的行秽六,号称‘读心知意,逢赌必赢’的魖。东省你跟家里报告说来了一个酒坛怪手,我就疑心是魖在作怪,这才扔下手头事儿,连夜急急忙忙得赶了过来。早晨我一见那酒坛怪手的模样,这心里就先凉了一截……哎,这魖果真如传言一般的难缠,看来我是没有办法在牌桌上赢过它的。”
闻听黄二奶奶自承不是魖的对手,那黄矿主顿时就是一呆,寻思了半晌,才狠狠咬牙道:“既如此,那东省我就找几个知心腹的去那个藏酒的棚子放一把火,将那个酒坛怪手烧死算完!就算那些淘金客想要闹事也没啥要紧的,大不了今年剩下这几个月的工钱咱加倍厚给……世人碌碌皆为财忙,我就不信这矿上就没人愿意下水开工了。”
然而黄二奶奶却依旧摇头苦笑道:“东省,你不明白。这魖是由世人种种贪财嗜赌的**所化,凡火根本伤不了其分毫,就算将整个酒棚都夷为平地也不济事……再说,这魖向来只出现在赌档博肆之类藏污纳垢的所在,就算矿上有几个私下开局的小庄家,也绝对引不来好赌如命的魖!”
听黄二奶奶这么一解释,那个跪在地上的黄矿主不禁一愣:“二奶奶,你的意思是……”
“没错,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魖,其实是被人做法从别处给拘来的!不把这个人揪出来,那个魖是不会离开的!”
见二奶奶直言这酒坛怪手背后另有懂得术法的高人弄鬼,黄矿主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依二奶奶看,这是什么人做的?难不成是今年开春来和咱抢东河岔子的西山王家?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要不要东省联系东边**峰上许爷他们一伙儿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
第二百二十八章 金山赌秽(23)
闻听黄矿主居然打起土匪的主意,黄二奶奶顿时就冷哼一声:“东省!你怎么还在和这些打家劫舍的强人来往?还要我提醒你多少次?天天和这些无行匪类搅合在一起,日后能有你的好儿?”
眼瞅黄矿主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得不敢吭气,黄二奶奶的语气总算和缓一点儿:“唉,东省你们家现在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这为家人将来着想,措置一个安家护命的后手儿也不为过;只是继续与这些杀人越货的胡子土匪来往……算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东省你今后好自为之,先起来吧。”
见那个黄矿主一脸惊喜得从地上站起身来,黄二奶奶轻轻得点了点头:“这些年见天风吹日晒的辛苦,又是在这等荒无人烟的僻壤野外打熬,真是苦了东省你了。”
待黄矿主接连谦虚“不敢”之后,黄二奶奶的脸色总算和缓下来:“东省,我记得你的长子今年得有二十了吧?既成了人就得学着替家里分忧,总把孩子闲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儿。这样吧,今年年下东省你带着这孩子来家里一趟,届时我亲自从家里挑选一个得力的后辈来给这孩子串窍出马!”
(串窍是出马弟子初次请仙上身时举行的仪式,这串窍虽然要承受极大的痛苦,但在串窍之后,出马弟子就能与所请仙家心意相通;日后只要闭目疾呼所请仙家的名讳,就能请来仙家上身助力。)
一见黄二奶奶答应让自己孩子请仙出马,黄矿主顿时就喜出望外,登时就俯身扑倒,跪在黄二奶奶面前,“咚咚”得磕起头来。
书中代言,这黄东省家祖上两代都是黄二奶奶家里的出马弟子;只是这人分贤愚高低,并不是你想替黄家出马,黄仙们就肯收留。
凡事都讲究一个缘分,况且与凡人串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以说串窍时人这头有多难受,另一头的仙家就有多难受……这种头疼欲裂的滋味真是谁试谁知道,谁也不希望和自己串窍的是个没有仙缘,既上不了身也出不了马的人。
很可惜,黄东省他就没有这个能出马的仙缘。
对黄东省他们这种世代替黄仙出马的人家来讲,不能给黄仙出马,那就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废物。
更糟糕的是,黄东省他还不是家里的长子,只是一房妾侍生的庶子,他的生母更是被大夫人视为勾引自家老爷的狐媚子,天天都在后宅寻他们母子的不是。
这下更是雪上加霜,黄东省他一时窘迫到快要被赶出家门的地步。
天幸执掌黄家的黄二奶奶看在黄东省父祖两代替黄家效力的情面上,不忍其后人被赶出家门挨饿受冻,这才在黄家开设的砂金矿上寻了个账房学徒的差使给他,好歹也能挣份糊口的工钱。
有道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这黄东省虽不是请仙出马的材料,但其心思敏捷机灵聪巧,兼又踏实肯干,居然就从账房学徒开始,一步一步得成长为手握绝大权柄的矿主,将偌大一个立鑫矿打理的井井有条。
然而黄东省却是一个没有领仙串窍的俗世之人,这执掌金矿的时间一久,渐渐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到管家的黄二奶奶这里。
(串窍之后,凡人与所领仙家心意相通,根本就不知道仙家几时会偷偷上身来查岗,几乎无法背着仙家起别样心思。)
好在黄二奶奶她十分信任这个经自己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黄东省,因此出面将一切反对黄东省继任矿主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然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黄二奶奶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当黄家的族长;眼下既肯答应找一个后辈跟黄东省的长子串窍,就代表她黄菊花要力挺黄东省一支到底,今后金矿矿主一职由其父子相继,这如何不令黄矿主他喜出望外连连叩首?
(串窍人人可串,但请仙却不是谁都能请得上身的,这得看请仙那人的体质合不合所请的仙家,即所谓有没有仙缘。如果不是族长严令,没有仙家愿意白吃头疼欲裂的苦头,来帮一个没有仙缘的凡人串窍……黄东省的儿子年届二十,若能出马,早就领仙了。)
言归正传,等黄东省千恩万谢得再次从地上爬起来,黄二奶奶又细声细气得嘱咐安慰了几句,表示只要他黄东省尽心尽力得操持黄家的砂金矿,黄仙们就绝不会亏待他。
末了,黄二奶奶冲着黄矿主招了招手:“东省,你且近前来。奶奶我有一事要让你来做。”
只见黄二奶奶她神色郁郁得低声吩咐道:“如今这对头既能找到举世罕见的魖来做由头挑事,可见绝不会善罢甘休。咱能许给淘金客们的价码,人家一样开得出来。”
说到这里,黄二奶奶她突然抬起头,冲着屋顶那一排排粗大的木制廪条冷笑道:“别的姑且不论,要是对头授意这些人动手抢了东省你存在这几间瓦房里的沙金粒子,东省你又该如何应对?”
当听黄二奶奶她提起这个幕后搞事的黑手很可能鼓动矿上的到淘金客哄抢金矿,黄东省顿时就火冒三丈:“还反了他们不成?请二奶奶宽心,这几间瓦房连同外面的石砌墙都是东省亲眼盯着修造工匠一砖一石的垒砌起来的,端的墙高房坚。更不用说,这些房里住着的,都是和东省可托生死的弟兄;那后厢房的地窖里还藏着能射猛虎的强弩,这弩矢尖上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有不怕死的,只管来撩拨东省便是!”
只见黄二奶奶她缓缓点了点头道:“既是东省你做下的布置,那便靠得住。不过东省你想过没有,若是外面那些人用工棚里烧酒浸透衣裤,再引起火头,将这些酒浸布头与石块一起团成球点着了丢进院子来火攻,届时东省你又该如何应对?你这小院里,可没有汲水灭火的水井啊!”
“这……哎,都怪东省失察!”
眼瞧对面的黄矿主语塞,黄二奶奶她轻声一笑:“行了,哪个傍着一条取水不竭的大河,还能想到要在房傍掘井汲水的?”
那黄二奶奶又笑过两声,就将脸一板,语重心长得叮嘱起来:“事到如今,必须采用非常手段,将这些在背后搞风搅雨的小人全都揪出来一网打尽。奶奶我这才故意将这些桀骜不驯的淘金汉子饿了一天,也好使劲拱一拱他们心中的火头。等到明日一早,这些早有串联之人势必会齐聚你黄东省的门前讨一个说法。届时,东省你要带着几个知心底的兄弟,把这玩意儿……”
只见黄二奶奶冲着黄矿主一摊爪子,手上托着七八枚花生仁大小的黑丸,语气森然道:“将这些东西捻碎了,裹在桐油火把当中点着,再让人持火把跑去上风向潜藏,务必要让火把上冒出的青烟将门前那些闹事的淘金汉子全部笼罩起来!”
“这是……”迷惑不解的黄矿主伸手从黄二奶奶爪上取过那几枚黑丸,刚用手指一捻,这脸色就陡然一变:“二奶奶,你是要施展阴兵借道?二奶奶,这招儿可万万使不得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金山赌秽(24)
书接上文。
当听到黄矿主口中喊出‘阴兵借道’四个字时,本来还算心平气和的黄二奶奶登时就横眉倒竖,用手一指黄矿主的鼻子,气急败坏得叱喝道:“黄东省!你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怎么也学那些没有眼力见的凡人嚼蛆?我们黄家的独门绝学‘兑孚剥厉’什么时候成了阴……算了,我不想再解释了,看来东省你也知道该怎么做,赶紧照我的吩咐去准备!”
说完黄二奶奶冲着黄矿主轻轻一摆爪子,重新在案桌上蜷腿坐下,闭目冥思观想起来。
见黄二奶奶真个动怒,黄矿主他自知失言,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冲着案桌上的黄仙奶奶拢手作揖之后,就急忙起身出去寻心腹手下安排准备去了。
书中代言,世人皆传言,这黄仙一族个个都会一点心控附身之术,个中好手甚至可以强行附在一个人身上,令其主动取来一根绳索结环套在房梁之上,再将自己脖子探进去上吊自缢。
过去有这样一种说法,据说在一些上吊自缢人家的偏僻角落里,能找到一只和那个上吊之人一般姿态的小黄鼠狼尸体……也用是一根草绳套在脖颈上,晃晃悠悠得挂在高处吊着。
若是被懂行的老人看见了,往往就说死者是被山上的黄妖迷了,施法用小黄皮子跟其一命换一命。
不过在黄东省这样黄仙世仆看来,上面这种说法显然只沾到事实的几分皮毛。
虽然黄东省他不能串窍领仙,然而在其执掌立鑫矿的这些年里,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被那些想要抢占黄家淘金河滩的外矿矿主领着数十个凶行恶相的淘金客,气势汹汹得打上门来斗金;待上场斗输之后,再臊眉搭眼得离去!
正是给黄仙们打下手的次数多了,黄东省渐渐发觉,这黄仙的迷人上身之术并非像世人传说当中‘出手立中’那样神异……就算由黄二奶奶这样在家族中修为顶尖的黄仙出手,也需要事先准备一些外力辅助,才能在关键时刻一击克敌。
而这外力,就是黄东省他端给那些上场斗金的淘金客喝的血酒!
正是因为黄家立鑫矿在斗金时一直拥有主场优势(想抢黄家的河滩就得主动带人打上门去),这斗金之前,递给两位斗金客饮用的掺杂有公鸡血,表示‘生死有命,绝不反悔’的上等高粱酒是由黄东省他来准备的!
毕竟外人是打上门找立鑫矿抢滩斗金,不是去找他黄东省凑局喝酒……一大帮人百里迢迢杀气腾腾得上门,手里还滴沥桄榔得拎着一坛子高粱酒,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反正这血酒是两个斗金客一人一碗,就算你黄东省在酒里下毒,那也是两人同归于尽,照样不能算你立鑫矿赢!
然而这些人却没想到,这高粱酒里固然不能下毒,但却可以下迷药,一种味道极淡,足以被高粱酒本身香气掩盖其特殊味道的迷药!
这外家的斗金客都是在所饮迷药的药效发作之后,整个人已开始犯迷瞪,这时才被一早就在一旁窥伺的黄仙寻到破绽,一击附身,继而跪地认输!
不是没有人对黄东省捧出的酒水起疑,然而酒坛口上那块完好无损的泥封却让这些人无话可说。
就算其中真有那么一两个鸡蛋里挑骨头,黄东省也会敞开立鑫矿上专门存放这种上品高粱酒的小酒窖,让其从中任意挑选酒坛。
其实来人选哪一坛都一样,这一窖的好酒都被黄东省事先加过迷药,再用泥土封好口……黄东省和金矿的大小管事护卫们平时都喝这种迷药酒,反正这种迷药副作用很低,几乎不伤身;等喝得晕乎上头了,就自家回房,倒头在炕上睡一觉便好。
可想而知,黄仙要心控一个人尚且如此大费周章,想同时对一群人下手那更是痴人说梦……除非这些人在同一时间都被迷药迷得神智不清。
还记得前面说的那个‘黄妖用小黄皮子换人性命’的传闻么?
听二奶奶讲,这背后害命的根本不是黄仙,因为一个黄仙就算再刻薄狠毒,也干不出这种肆意伤害同类的事情来。
再说迷人上吊这招真的很蠢……既然都上了这人的身,那随便找处几十丈高的断崖往下一跳,什么样的生死大仇全都报完了。
听二奶奶讲,施展这种‘换命上吊’之术的,既有山野之间的精灵邪祟,也有修炼邪术的外道妖人。
这些邪魔外道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所施展的心控之术远不如黄仙的纯熟,控着控着就有可能突然失效,从而令被害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所以这些外道会先用迷药将被害人彻底迷晕,再用绳索将其勒死,最后再伪装成上吊自缢的样子。
至于为啥在现场留下一只脖套绳索的小黄皮子,那是因为黄皮子在受到惊吓或者生命威胁时,会本能得放屁,同时从粪门那里喷出一种特殊的油脂。
而这种油脂具有很强的迷醉效用,就算是成人也能一下呛晕过去。
因此常走山林的老猎户都知道,绝不能放那些未曾训好的猎犬去扑咬黄皮子……想咬黄皮子,就得先练习如何在奔跑追逐当中,随时躲闪迎面而来的臭屁,一旦让黄皮子喷出来的臭油糊猎犬一脸,那条狗就彻底废了,再也不能寻踪狩猎了。
那具留在自缢现场的黄皮子尸体,根本不是换命,而是被邪魔外道榨尽身上臭油的牺牲品!
想必诸位看官现在应该明白黄二奶奶交到黄东省手里的黑丸是什么玩意儿……没错,这些都是二奶奶平时积攒下来压箱底的‘好货’,外面又用几层油蜡重重得裹了,这才不曾走了味儿。
虽然这招说起来比较恶心,但它却真的管用……只要把这种黑丸凑到火把上一燎,登时就会冒出一股颜色极淡的烟气。
只要被这种烟气迎着风头一呛,立时便会神智尽失;这时再以心控之术,将这些神智尽已丧,形同木偶的对头控住,那便大功告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包括心控术在内的任何法术都有时效性。等时间一到,这些已经被控制住的对头还是会纷纷清醒过来。
所以黄仙在控制对手之后,多半会选一个方向,令其一路狂奔而去,一直跑到这些对头全都精疲力竭为止!
正是这一点,令黄家这种群体心控术表面看上去特别像是传说当中的‘阴兵借道’。
据说,战死沙场的士兵因为尸首大多不全,所以亡魂不能入轮回投胎,只能结成行伍,在当初战死之地一圈又一圈得徘徊。
听说,如果有人无意间撞见这种结阵赶路的阴兵,其人就会跟在阴兵队列之后,随其一路徘徊奔走,直到精疲力竭无以为继。
然而黄仙们尤其反感‘阴兵借道’这种说法;在黄仙们口中,这种群体心控法术叫‘兑孚剥厉’,是绝不外传的独门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