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节 居家生活
三月的南丰城,已是水高风暖的季节,连空气中都带着植物葱郁所散发出的清香。
曾八娘在头陀的报晓清唱声中醒来,正是晨曦初露之时,穿好裙衫,汲上粉色缠枝莲绣花鞋,正要出门,就见比她大二岁的七娘匆匆入屋,看到八娘起床,笑道:“八妹怎么不多睡会儿?”
一边说,一边收拾了昨日换下的脏衣,抱着打算出门,又回头对八娘道:“八妹,你身子不好,再睡会儿吧,别回头再病了,又累爹娘和哥哥们担心,娘正在做早饭,你先上床躺一会儿,回头娘做好了早饭,我洗完了衣服,再来叫你。”
曾八娘大病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自家这位七姐,她躺在床上一个多月,一直陪着她的人,也是这位七姐,每次看到她恬淡温柔的笑,还有甜软熨贴的声音,曾八娘就觉得自己对这世界的恐惧少了一份,到了现在,她身体大好了,恐惧没有了,一是因对这个家和这个世界多少有了些了解,二是,全耐这位七姐的悉心照料。
曾八娘对着七娘甜甜一笑:“姐,一大家的衣服,你一个人要洗到什么时候?我去帮你好不好?”
如今她不仅占着人家亲妹妹的身体,还每天吃着家里最好的饭菜,爹娘且不说,几个哥哥和这位七姐,更是把她捧在心中般呵护着,就连比她小的九郎十娘,也都让着她。因此八娘觉得自己总不好天天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实在也应该为这个家做些事情才对。
谁知七娘却不答应,柔声劝道:“八妹,你身体才好,丈夫说了,不能累着。”想了一下,怕她是一个人待着无趣,便笑道,“小九今儿没去学舍里,正带着十妹在后院里玩,你若是不想躺着了,就去找小九玩去吧。才过了寒食清明,后院那几株桃花开的正欢,你不是喜欢么?要不折几枝送爹书房里?”
八娘只好点了点头。
七娘见她乖巧,放心去了。
后院中除了那几株桃花,只种着些瓜果蔬菜,才刚刚发芽,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八娘不愿意去,有些无趣的折身回了屋里,才发现七娘早为她准备好了洗脸水,毛巾就在边上搁着,还有涮牙用的竹盐和涮牙子。
曾家穷,买不起松脂膏等涮牙的用品,只好以盐代替。
竹盐可是好东西,若是拿来洗脸,还有美容嫩肤的功效,八娘曾建议六娘和七娘试过,结果两个姐姐娘却嗔道:“哪能用盐洗脸?太过浪费。”
后来八娘才知道,原来这看似平常的盐,在宋国也不便宜。一斤就要近五十文,且还是官买,份量不足,这实际的一斤,大概要六十多文了。相当于十斤米的价格了,而她前世生活的地方,一斤盐算起来,不到一斤米的价,可见这盐有多贵,难怪两位姐姐舍不得。
与美貌相比,自然是果腹更重要。
八娘用涮牙子沾了少许的盐,拿了个陶杯自盆中舀了水,出了门涮牙。
隔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八娘一边涮牙,一边凝神听了一会儿。那是二哥曾子固办的曾家学舍,因爹和二哥的盛名,倒是收了不少学生,不过学生虽多,却大多是曾家本族的,并不用交学费,所以这学舍的收入,其实并不怎样,要不然家中也未必这样艰难。
八娘想着,就站在院中的辛夷树下叹了口气。
爹爹曾不疑从前是玉山县的知县,因不愿同上峰一起贪污,反被诬贪污,因此被去职罢官,虽然后来查清是被反诬,可也丢了这县令的实差和太常博士的寄禄官职,生生断了一家人的生活来源。爹爹为官清廉,未曾被罢黜时,身为知县,也不过一月八贯的奉禄,勉强够养活这一大家的人而已,并无积蓄,所以官差一丢,家中便显出了一贫如洗的窘境。
若不是二哥从京城太学里休学归家,办了这学舍,城中百姓冲着他的才名,送了子弟来读书,这一家真要喝西北风了。
叹了一回,想着自己这一病,家中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被花光了,总得找点什么办法,弄点钱来才是正事,就端着水杯回了屋。待涮了牙洗了脸,八娘坐到书案前,拿起笔画起昨日未完的画来。
才画了没几笔,大哥家的两个侄儿便相携而来,比她只小了半岁的觉郎在外叫道:“八姑,我和黉儿可以进来吧?”
对这礼貌知理的大侄子,八娘还是十分喜欢的,觉郎这小子比九郎子宣可要老实懂事的多:“进来吧。”
觉郎进了屋,见她正在画画,便拿了几张画完的他细看了一回,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八姑,你这是画的仕女图?怎么感觉和一般的仕女图,不太一样呢?”
“呃,”八娘一愣,复又笑道,“算是吧,八姑画着玩的。哎,黉儿,别乱动那墨水,回头弄脏了衣服,看你祖母不揍你。”
一边说,一边丢下笔,把才六岁的小侄子黉儿抱到凳子上坐好:“别乱动,等八姑画好了,带你去吃早饭可好?”
黉儿在凳上扭了扭屁股,奶声奶气道:“八姑,黉儿也要画画。”
昨儿也是闹了这么一出,他不仅把自己画成了大花脸,还弄脏了一身的衣服,气的七娘狠狠的打了他一顿屁股。八娘一笑,道:“黉儿今天是不是又想被你七姑打屁股了?”
黉儿想着昨天的疼,忙摇头摆手:“黉儿不画了。”
这还差不多,小孩就是记打不记吃的性子。
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八娘摇摇头,笑着回身拿了笔,继续画起来,觉郎一边管着黉儿别捣乱,一边看着八娘作画,八娘这才想起来问:“觉儿,你今天怎么没去学舍里上学?”
“今天新来了个学生,学堂里却没有多余的桌凳了,二叔便让我和九叔先回来。反正学舍里教的那些,我都学过了,在家看书也是一样,早上跟着祖父读了一会儿书,因祖母在做饭,黉儿闹,所以祖母才让我带他来八姑屋里玩。”
“就是不去学舍,你在家也要好好看书才是,要不然你爹回来检查你课业,若是荒废了,到时揍你,可没人帮你。”
觉郎不以为然的笑道:“不会,有二叔和祖父看着呢。我想偷懒也不成。”
两人说了会儿话,八娘的画作完一幅,七娘已过来催:“八妹,觉儿黉儿,吃早饭了。”
觉郎便搀了黉儿的手,三人一起跟在六娘身后去了堂屋。
朱氏正端了饭菜过来,见了几人,笑道:“黉儿,去叫你祖父来吃饭。”
堂屋西间是书房,此时曾不疑应该就在书房中看书,朱氏的话音才落,就见曾不疑跨踱着步子入了堂屋,八娘和七娘自去厨房里帮着朱氏端饭菜,曾不疑坐了下来,黉儿依在祖父的身边说话,觉郎自觉去摆碗筷。
不过一会儿,九郎子宣也带着小十妹进了屋。
一家人吃完早饭,曾不疑自是回房看书,又叫了九郎,觉郎和黉儿跟着一起去了,七娘手脚利索的收拾了碗筷,对朱氏道:“娘,你回屋歇一会儿去吧,这一向身体都不大好,上回郎中也说了要你多休息。”
朱氏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朱氏道:“涮个碗筷又能累到哪里去?倒是你,整天忙这忙那的也不得个闲,还是快回屋里去做针线吧。”
年前的时候七娘订了亲事,说的是临川王家长房的二子王平甫。八娘听说那王平甫是个极有才气的,她家二哥曾子固十二岁作《六论》,名振江西,这王平甫却也不差,十三岁写了篇《题腾王阁》,在士大夫和文人中广为流传,王平甫今年17岁,比七娘大了三岁。自定亲后,七娘除了家务事,便是在绣她的嫁妆。
八娘在边上道:“不如娘去歇一会儿,七姐去做绣活,我去收拾碗筷。”
朱氏抚了抚鬓角的乱发,笑道:“我的儿,就你那小身板,怎敢让你去涮碗筷?若再病一场,娘也不活了,快带着十娘回房看会儿书去吧,离中午还早着,我涮了碗再去歇会儿不迟。”
八娘自从半年前魂穿到曾家后,因身子虚弱,这一家人对她呵护备至,虽家中贫困却也从不曾短了她的吃穿,每常想帮着家中做些事情,以减内心的愧疚不安,也都被家人以她身子弱为由婉拒。八娘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垂头丧气牵了十娘的手跟着七娘回了后院西厢她和七娘住的屋子。
七娘绷了绣架开始做绣活,十娘坐在床上玩八娘给她做的几个小布偶。八娘只得拿起画笔继续画画。还好这八娘生在儒学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原本也算个小才女,虽只有十二岁,也画得一手漂亮的工笔画。因此如今画来,一家人也不觉得奇怪。
七娘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八妹又在作画?姐姐怎么觉得你画的与从前不同?好新奇呢。”
八娘索性搁了画笑,把已画好的几张拿了送到七娘面前给她看:“七姐,你觉得我画的可好看?”
七娘从绣架上抬起头,瞄了一眼,眼光便重新落在绣架上,答道:“自然好看,你的画二哥和爹不是一直夸?”
“哎呀,七姐,我不是问你这画画的好不好看,我是问你我画的仕女头上的头饰可好看。”
七娘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惊奇道:“你这画的是什么首饰?我竟没有看过呢,不过真是漂亮,新颖别致,简约又不失典雅。”
八娘得意一笑:“好看就成。回头你和六姐姐出嫁时,就照这个款式打几副头面,保准让你能在婆家增光。”
七娘脸一红,嗔了八娘一眼,便低下头不再说话。脸上的笑意一会儿便隐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八娘自然知道她叹什么。
第二章节 机会来了
这个朝代有些象曾八娘前世生活的那个时空的宋朝,高陪嫁风盛行,前头大哥娶妻和三姐姐出嫁时,已把娘从前的赔嫁都贴补完了,到了六姐和七姐这儿,家中一贫如洗,虽说与王家是几代联姻,那王家和他们曾家一样,又是诗礼之家,也不见得在乎媳妇陪嫁多少,可人家不在乎,和你有没有,那是两回事。
其实在曾八娘看来,七姐这门亲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兼匪夷所思。
那王平甫的外祖母,正是曾八娘家嫁到金溪吴家的亲姑母,按理,王平甫该叫七娘一声表姑才对,可偏偏二哥与王平甫的兄长王介甫交好,老爹曾不疑又看中王平甫的才学,再加上他与七娘年龄相当,男才女貌,实是一对璧人,老爹想着亲上加亲,而王家亦有此意,便订了两人的亲事。
八娘想起来便觉好笑,若是七娘嫁了过去,日后她见着王平甫,是该唤一声表侄儿,还是称一声七姐夫?
更纠结的是,王家的长子,王平甫同学的哥哥王介甫同学,娶的也是金溪吴家的女儿,还是个很有才名的女子,自己的姑母,可是那位王长嫂的亲叔祖母,到时候,那才女长嫂是管七娘叫弟媳,还是叫表姑?能摆起长嫂的谱,才怪。
这倒也还罢了,最重要的是,这王平甫的娘,原就是她们的嫡亲表姐姐。
这般一想,婆婆原是表姐,老公原是表侄,长嫂原是表侄女,真正一团乱姻亲关系,也不知老爹是咋纠结,才纠结出这么一门亲事来的。
见八娘偷笑,七娘自是知道她笑什么,别说八娘觉得这亲事好笑,就是她自己当初听到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自古以来,儿女亲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她又能说什么?再说,听二哥说王平甫也是一表人才,又有才名……想到这里,七娘的脸不由又是一红,抬了手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蹲在这儿也不腿酸?看你的书去吧。”
八娘就知道七姐对那据说长一表人才,才华横溢的七姐夫其实还是很满意的。有心想取笑几句,又见她红了脸,就敛了笑,对着七娘正色道:“姐,你别怕,反正咱们家不兴早嫁,你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出嫁还得等几年呢,我们家不会一直这么穷,八妹我不会让娘一直愁你的嫁妆,你放心,到时候八妹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到王家的。”
如何让曾家变成富户,这是八娘想了多少天的问题,看着一家人为了给她治病,省吃俭用,二哥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甚至常常吃了半碗米饭,就说饱了,她如何不感动不心酸?
看着瘦的跟棵豆牙似的八娘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说出安慰人的话,七娘心中一酸,别说是她了,就是六姐的嫁妆还没着落呢,何况二哥四哥和五哥,也都因家贫而未定亲,七娘强笑道:“小丫头说什么呢,王家又不是注重嫁妆的人家,若果真是,我不嫁便是。不过在临川陪祖母的六姐也十六岁了,听说南城乡的王家,有心想这两年就成亲,爹和娘一直为六姐的嫁妆愁着呢。”
六娘曾云晴未来的婆家在南城县,未来的六姐夫叫王咎之,曾是老爹的门生,因有才学,很得老爹的赏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朱氏手中拿了个小小的锦囊进了屋,见八娘曲膝蹲在地上,皱眉嗔道:“怎么蹲在这儿,一会儿站起来又要头昏,快起来凳子上坐着去,小姑娘家家,岂能坐无坐相,站无站相?”
八娘如言起了身,搬了凳子来让朱氏坐下:“娘,你怎么来了?”
朱氏先是捏了捏坐在床上玩着布偶的小十娘的脸,才打开手中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支一掌三指宽大小的螭虎金钗,笑道:“这支钗,还是我当初出嫁时,你们外祖母给我的,足有六两重,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娘也用不着,七娘你一会儿拿去金银铺中,折成铜钱拿回来吧。”
这个时空的人极讲究信誉,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何况曾家声名在外,因此朱氏并不怕七娘被骗。
七娘睁大了眼:“娘,这可是外祖母留给你的,如今外祖母去了,也是你的念想,怎可拿去折钱?”
娘怀着身孕不便出门,二哥在学里教书也没时间,既叫她去,便是不想让爹知道了。
古时半斤八两,就是折成八娘后世的计量,也有四两多重。
一两金,十两银,虽说按市价,一两银可换十贯钱,可实际上因这时代市面上流通的银钱不多,一两银换铜钱的话,可换到十二贯左右,这支螭虎金钗,如果运气好,足可兑上七十多贯钱。
对于他们这样的贫困之家,那可是一笔巨款。足够全家人一年的嚼用了。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朱氏也不可能把这救急用的螭虎钗拿出来。
“娘,是不是家里一点钱也没有了?”一早帮着朱氏做饭时,七娘就发现厨房里的米缸面缸都快空了。
朱氏笑着点了点头:“这支金钗,娘原本是想着等你六姐出嫁的时候,给她做陪嫁的,可现在……也不为是家着家中没钱的原因,眼看着天气慢慢变热,你们兄妹几个,都要再做身新衣才好。”
“娘,我穿六姐以前的旧衣就好,我不是还有两件新衣裙么?改改让八妹和十妹穿吧。”
看着懂事的女儿,朱氏有些心酸,强笑道:“那哪儿成,你可正是要打扮的时候,再说你们的不做倒好说,你二哥可是学里的先生,总不能穿的太寒碜,你四哥五哥都在临川州学里读书,临川是州城,更不好叫人看笑话了。”
二哥四哥五哥都是前头的夫人吴氏所生,朱氏是继母,觉得再难艰,也不好亏了二郎几人。
七娘还想再劝,八娘在一边看着那螭虎金钗却亮了眼。
正愁着怎么睡觉,老天就给她递了枕头。
便从朱氏手上接了那金钗在手中仔细端祥,因放的时日太久,又没重新炸过,色泽暗沉,但做工却十分精致,上面的浮雕螭虎栩栩如生,显是出自名家之手:“娘,回头我和七姐一起去金银铺中问问。”
七娘瞪了她一眼:“八妹,别不懂事。这可是母亲最心爱的首饰。”
八娘心道,也是最后一件首饰了。
再不想想办法,任这样下去,别说这首饰了,只怕这祖宅,也要卖了去。
便不顾八娘瞪她,把金钗收进锦囊中,对朱氏笑道:“娘,你先带十妹回屋里歇会儿去,我和七姐这就出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向七娘施了个眼色。
七娘以为她会想办法把这钗留下,哄她们娘呢,也就不再坚持。
朱氏怕她们不知事,不晓得这钗价值几何,又细细交待了几句,这才搀了十娘的手,出了屋。
姐妹两人把朱氏送出门,见朱氏进了前院,七娘回身进屋就八娘手中夺了锦囊,嗔道:“八妹,这可不是玩的,快叫我收起来,回头给娘送去。”
“姐,你先别急,听我说。”八娘笑着把她画的几张画挑了两张出来,“你看,这几个仕女头上的头饰怎样?”
“哎呀八妹,你这会儿还有心思让我看你的画。”七娘急道。
家中无米下炊,不卖了娘的金钗,一家人就得饿肚子,可这又是娘最后一件压箱底的首饰了,且还是去世的外祖母留给娘的,她着实舍不得,心着正愁着呢。
“七姐,你想保下娘的金钗,又不让一家人饿肚子,就得从我这几张画里想办法。”
八娘故作神秘的笑道。
这也是她的一技之长,拜各种穿越小说影响,作为资深专业技术人士,八娘觉得自己前途相当有望。她的另一专长,这会儿没钱也发挥不了,但是画几张首饰画稿,却非难事,兴许真遇着机会可以换钱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七娘被她说的莫名其妙:“和你的画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打算出去卖画?”七娘说着便沉下脸,“八妹别闹了,虽说你画的不错,可比你画的好的人多了去,也不见谁靠几张画就能糊口的。”
七娘这算是客气的说法了,她要当真把这些算不上画的画儿拿出去卖,别说能卖掉了,不让人笑话已算给她面子。
八娘嗔道:“我哪里不知道这画一般,人家有病才买我的画呢,算了七姐,和你一时也说不清楚,你不是想既保下娘的金钗又不让一家人饿肚子么?我有一个法子,你要是相信我,就同我去金银铺中一趟,要是妹妹的法子不成,也没损失,大不了我们把这支金钗拿回来就是。”
七娘一想也是,只要她不卖这金钗,别人还能抢不成?不过到底好奇八娘有什么法子,又不信她,便问:“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法子,我再与你出去。”
八娘附耳与她说了一遍,七姐惊喜的睁大了眼:“这样也成?”
“成不成总要试了才知道。”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七娘点了点头:“行,就照你说的办法,我们现在就去。”
“姐,我头发正乱着呢,这样出门可难看,你先把我梳好头,我们再出门。”
这小丫头最是爱美,七娘好笑,取了梳子帮她梳头。绾了两个简单的双环髻,又换了出门的衣裙,两人才去了主屋里,同朱氏说了一声,问清了城中最大的金银铺便是泰瑞祥,姐妹两人出门直奔泰瑞祥金银铺。
曾家住在城南,而南丰城最大的金银铺泰瑞祥却在城中段最繁华的街道上,因此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七娘还不显,可八娘已是累的气喘嘘嘘,心中暗道这身体实在虚弱,自大病一场到现在,也养了有半年了,还是这般样子,以后得想办法煅炼才是。
站在泰瑞祥金银铺前顺了口气,拭了拭头上的汗,又整了一下衣衫,八娘才执了七娘的手,施然踱步,进了金银铺。
就有个穿着扬妃色褙子一看就清明爽利年轻妇人迎上前来,热情笑道:“两位小娘子,奴家是这铺中的掌柜,两位小娘子称奴家一声陆娘子便是,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首饰,还是要订制?若是买先成的,就请随便看看,有看中的,再招呼奴家。若是要定制,就请说说二位的要求。”
七娘不吱声儿,八娘就笑道:“我们先看看,若没有合适的,再请这位娘子介绍。”
陆娘子见两人中大些的只抿着嘴浅笑,似有些羞涩,倒是小些的娘子回话,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未表现出来,笑道:“两位小娘子只管看,若有需要,再招呼奴家便是。”
一边说,一便把两人引至货架前。
八娘便携着七娘仔细看着那些琳琅瞒目的首饰。
其实她心中也没什么底,毕竟这是第一次逛金银铺。她来到这世间半年的时间,先是病在家中,后来病虽好了,可娘与姐姐忙着家务,几个哥哥忙着学业,也不过偶然与他们一起逛过次把夜市而已。
再加上家中贫困,不管是朱氏,还是七娘,有限的几个银饰款式都极是简单。八娘实在不知道她画的那些首饰,在这里有没有市场。
第三章节 遇上正主
不过她前世时爸妈整天忙着生意,一年里大部分时间在世界各地飞,她是跟着祖父母一起生活的。而她前世的祖母,原是名伶,后来嫁给祖父后,不再登台,改做幕后工作,专门设计制作戏装及首饰,业余时间为剧组做服装指导,在业内极有名气,只因年龄的问题,不是大制作的影片,很难请动她老人家出山。
八娘从小耳闻目染,后来业余设计珠宝首饰,也算小有所成。
不过她家的家族生意,并非是珠宝,而是古典家居业,所以八娘前世并未在珠宝设计方面有更深的发展,受祖父影响,她更感兴趣的,是古典家具设计。
祖父是国内素有盛名的考古专家,又因家族生意,对古典家具极有研究,她家收藏的各类明清家具,无不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祖父是传统知识分子,给这个惟一养在身边的小孙女的,也是最好的传统文化教育,八娘的前世曾云善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与祖父一般,对明清家具极是着迷,再加上她家原是国内最大的古典家具生产商,家族生意,几乎普及全球,她虽然学的是企业管理还有经济学,后来担任的,亦是家族企业的副总裁一职,可她最大的成就,却是在家具设计领域。
八娘想着,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不知道曾把她当作掌中明珠一般宠爱的祖父和祖母现在怎样。而她的父母,大抵上对她的意外身亡,不会有太多的伤心吧?
在他们心中,也许更在意的是公司,何况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少了她一个女儿,伤心难过也许是有的,可要说有多伤心难过,却未必了。毕竟,她虽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却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父母从来也未曾把她多放在心上。
“八娘?”见她看着货架发呆,七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八娘回过神来,朝七娘笑了笑,收起心思,与七娘一起,仔细看了一会儿货架上各色饰物,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正要招呼刚才店中那妇人,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眉眼浓丽,美艳逼人的姑娘进了铺中。
八娘和七娘都很惊艳,不由暗暗打量了那姑娘几眼。
陆娘子一见,不是她的主家武三娘又是谁?忙迎了上去,喜道:“三娘,你怎么来了?”
那被称为三娘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意,对那女子道:“陆娘子,我心中烦着,所以过来转转,你只管招呼客人,我坐一会儿便走。”
一边说,一边径自往屋东墙边置着的坐椅走去。
话虽如此,陆娘子还是跟了过去,亲手为她沏了茶,等要说话,一抬头,见刚进屋的两位小娘子正看着她们,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便起身对两人道笑道:“两位小娘子可有看中的?”
七娘就看向八娘。
八娘对着这陆娘子露出招牌式的笑,一双眼瞬间弯成了月牙儿,说不出的可爱。
“这位娘子,你们铺中的首饰虽然十分精致,可我与姐姐却没有挑到合适的,太贵重的,我们买不起,可是稍一般些的,又……刚听你说铺中可以订制,我们想订制一套,却不知这费用如何收取?若是价太高,我与姐姐并没有多少钱,怕付不起,娘子若是有空,可否给我们介绍一二?”
陆娘子见她长的乖巧可爱,未语先笑,心中已有三分好感,且言语爽利恳切,既说了自己的难处,又不让人觉得突兀,虽然心中急着想与武三娘说话,却也耐心亲切道:“自然可以,你们可画好样式,或是旧首饰改做,我们只收手工钱儿,不过具体手多少,也要看样儿,一般的,大概五百文钱到一贯,若是复杂些的,便不好说了,要看过图样,才好定价。若是你们只提供图样,由我们出金银玉饰,就得另算价了。不知两位小娘子是旧饰翻新,还是?”
八娘看了七娘一眼,七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想旧首饰翻新。也有图样,掌柜的若是有空,帮我们看看,报个价,我们也好决定。”
一边说,一边从锦馕中取出那金钗,并示意八娘取出她怀里揣着的图样。
陆娘子先是接了金钗,一看之下,也是惊叹,这螭虎金钗不仅份量够足,做工也极端精致,虽显老旧,暗无光泽,可也知并非凡品,不由就有些好奇,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这姐妹二人的穿作,都十分普通,半旧的绸衣,身上一无饰物,大概是想折了金钗,多打两副头面的原因。
又打开八娘奉过去的图样,这一看,却是惊呆了。
她是见惯了各色首饰的,也不免为图中那钗簪的精致华丽而心生赞叹。一时也顾不上与姐妹两说话,只把那图样拿到武三娘面前,道:“三娘,你看看,这……”
武三娘起先也并介意,瞄了一眼后便再扭不开眼,赞赏半响,方对朝着七娘微一福身,笑道:“我是这铺子的主家,姓武,小娘子叫我一声武三娘就是,这位小娘子,你这钗簪首饰,可是京中流行的样子?”
七娘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不是,我们穷居小城,哪里去过京城?这图样儿,是我家八妹闲来无事画着玩的,刚巧家母今日想拿这金钗换几样首饰,因此我与家妹才来贵铺中问问。”
武三娘看七娘年岁也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不知她口中的八妹是何人,难道就是面前那个一团孩气的小丫头?武三娘摇了摇头,笑问:“这首饰看似简单,可要真做起来,却费时费工,麻烦的很,且一般匠工也做不了,非得要我们铺子中的大师傅亲手做才能成,因此这工费,只怕要高些。我想着你们拿来的这螭虎金钗,也有六七两重,倒够做你这图样上的一副头面的,至于这费用嘛,”武三娘说着一沉呤,“我实在也是爱极了这副头面的款式,给你们打个折,五贯钱如何?”
见七娘露出为难的神色,武三娘又忙道:“小娘子可是觉得价格高了?小娘子放心,我便是这铺子的主家,给你们的价实在很低了,若不是这图样儿新奇别致,我也想看看做出来的实物有多漂亮,也不会许出五贯的价,若是按正常的费用来收,只怕不下十贯钱呢。”
七娘不懂这些,也不知道武三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脸上的为难,不过是因为自家拿不出五贯钱,并且事实上也没打算真做这首饰,被武三娘这一说,不知道如何回话而已,便看向八娘。
八娘这才笑道:“谢谢这位姐姐体谅,也是我们莽撞了,不知道换个饰样儿,还需要这么多的花费,我们家中贫寒,这首饰也是母亲的陪嫁之物,若不是因故需要副头面给家中姐姐添妆奁,也不会拿来翻做。虽然知道姐姐实在是少收了,可我们确实拿不出这五贯钱来,”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歉疚之色,对着武三娘盈盈福了福身,“耽误姐姐时间了,我们回去再问问母亲,看是不是再换个别的简单些的款式,能少些花销的,再来贵铺中吧。”
说完,便盯着武三娘手中拿着的图样儿。
武三娘知道她这是要收回图样了,不免有些遗憾。想交回人家手上,却又舍不得,一时便有些踌躇。
八娘心知有戏,便瞪大了一双无辜天真的大眼,盯着武三娘道:“这位姐姐?我们还要急着回家给母亲回话呢,说不定母亲愿意换副花销少的,我们还来做姐姐的生意,这会儿就不耽搁姐姐时间了。”
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武三娘听得这话,心中一动,便道:“若是换简单的,也可来我铺中,到时候定给你们优惠的价儿,不过若是换简单的,这图样儿,你们岂不是不需要了?”
八娘笑道:“是呢,我好不容易画的,可惜家中贫寒,却是用不上了。”
“那……”武三娘想了想,商量道,“既是不用,这图样儿可就浪费了,不如小娘子把这图样儿送给我如何?等你回家与你母亲商量了,若是来翻做头面,我给你们免费,你觉得如何?”
八娘马上露出惊喜的笑:“姐姐说的当真?”
“这是自然。”武三娘见她愿意,忙肯定回道。
八娘心中却是冷笑,想用个免费就打发了自己,换了这图样?若翻做简单的款式,她们也不费什么事儿,甚至可以拿铺中现成的首饰来换,用普通的首饰来换这么精美的一支螭虎钗,非但没亏,还占便宜,更兼赚了自己一幅图样儿。这武三娘倒是当真会算帐。
这几张图样,可以前世祖母珍藏的那些首饰画稿中的样子,后来她对珠宝设计有了兴趣,特地从祖母讨了研究的,说起来,这些图样,都是87版《红楼梦》中那十三钗的配饰,自是精美无双。
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难过歉疚的神情:“难得姐姐喜欢,也是我的荣幸,非是我小气,可这实在是我特地为姐姐出嫁画的,花了好多心思,如今虽不能做了,但却是我的一份心意,若是其它的画儿,我画的也不算好,姐姐你喜欢,送你便是,可这个,却不能送了,虽做了不首饰,就是把这图样儿送给我家姐姐也好,兴许她日后自己能照着打一副来,也算我尽了心了。就对不住你了。回头若是母亲同意翻做平常些的首饰,我们一定也来你家铺中,可好?”
武三娘见她不愿意,又想着她家中贫寒,又有姐姐要出嫁,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若是自己花钱买下这图样,她们保准愿意,这般一想,脸上的笑越发柔和,道:“小娘子对你家姐姐的心意,可真叫人羡慕。要不你看这样可好?我实在喜欢你画的这图样儿,我说句不当的话,你们如今也是需要钱的时候,不如就把这图样卖给我,得的钱,你再给你家姐姐买别的礼物添妆,岂不是比送一张图样要强?”
“这……”八娘看着被武三娘紧紧握在手中的画纸,露出既心动,又不舍的表情来,扭头眼巴巴的看向七娘。
第四章节 讨价还价
七娘眉头微皱,轻声斥责道:“八妹,这款式六姐姐极喜欢的,你若是卖了,她该有多失望?我们家中虽贫寒,可你也不能单为了几个钱,就……再说了,一张图样儿又能卖几个钱?也不顶事儿,反倒叫六姐难过,我们还是家去吧。”
八娘闻言暗中偷笑,想不到素来老实的七娘,做起戏来,也是形神俱备,却装了十分遗憾的表情,拉了拉七娘的袖子,低声央道:“七姐姐……还是先听听武家姐姐报个价吧,若是成……”
武三娘一听,忙道:“十贯,你们觉得可成?”
八娘依旧扯着六娘的袖子晃,七娘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张图样就能换十贯?可见八娘扯她袖子,因是先前商量好的暗示,忙敛了心中的惊喜,眉头皱的更深,低声斥责道:“八妹!”
这还不满意?
武三娘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见她们虽穿着半旧的衣裙,可却收拾的十分整洁,且这小娘子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却画的一手好画,想来家中虽贫,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观那年长些的小娘子的样子,似是当真不想卖,而非是与她讨价还价,可这图样,经过这么一纠缠,她反倒生了势在必得的心思,便一咬牙,干脆道:“我是实在喜欢小娘子画的这样式,也诚心想买,若是两位愿意,二十贯如何?这个价实在不便宜了,我铺中的掌柜陆娘子,一月的薪酬,也不过才五贯钱。”
那边上的陆娘子忙帮腔:“确实是不低了。可值我四五个月的辛苦钱呢。我们主家亦是实在喜欢,要不然,哪能出这个价?”
八娘心道,二十贯也便宜你们了,想当年自己一个设计稿,哪家珠宝公司不抢着要?没有六位数,连谈都不用谈。
可如今这不是人在屋檐下么?
便拿眼瞧着七娘,这回不扯七娘的袖子了,却道:“七姐姐,二十贯都足够给六姐姐打两三副银头面了。姐姐就依了吧。”
七娘这才叹了口气,朝着武三娘一幅身:“这,实在并非为了与姐姐讨价,不过姐姐这般诚心,我若是再不应,便是不识抬举了。有了姐姐这二十贯,我们也能给家姐买两副头面,说起来,我与妹妹,还要谢谢您呢。”
见成了交,武三娘自松了一口气,又见她话说的好听,脸上的笑越发真诚起来:“该当的,”又转头吩咐陆娘子,“去取二十贯的交子来,交给这两位小娘子。”
一贯钱足有三四斤重,二十贯这姐妹二人也拿不了。七娘收了陆娘子递过来的交子,又是一福身:“如此,我姐妹二人,便谢过两位了。”
八娘见收了交子,露出目瞪口呆的样子,好似对武娘子果真付了钱有些不可思议,伸手从七娘接过那四张面额为五贯一张的交子,拿在手中看了半天。
之前八娘看到母亲钱箱中有几贯钱,也曾掂量过,见一贯便有三四斤,还曾问过二哥曾子固,这一贯钱就这么重,若是人家买贵重的东西,岂不是要找几个抬?而且出门在外,也不方便。
曾二哥那天刚好无事,坐在院中的桃花树下看书,八娘问话时,他正感到脖子酸痛,抬了头原想看看落花,赏赏美景,休息片刻,见小妹虚心求教,便给她好生科普了一翻:“有钱的人家,或者能找着门路的,一般会折了金银,这样带着也方便些。不过市面上流通的金银可不多,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兑到的,且也会折价,不合算,所以大多会兑成交子,便于携带。”
当时八娘还笑,说是哪天若能争上一百贯,也要兑一张百贯的交子,自己藏着。二哥还笑她:“傻丫头才多大,就晓得要自己存点私房钱了?只是你这愿望可实现不了,如今朝庭发行的最高面额的,也不过是五贯一张的交子。且都是定期的,到时若是不去换成新交子,或者折成现钱,便要作废呢。”
八娘原还好奇,不知道这交子什么样子,曾家无余钱,就是有,也大抵上要充着家用,怎会折成交子?所以八娘还真是从未见过。
看着手中的几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心道原来交子就是这样的呀。脸上却是装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对着七娘惊喜道:“姐姐,原来我画的这个图样儿,真的可以换钱呢。”
一边说,一边慌忙从手袖中又掏出几张图样儿来,问七娘:“七姐姐,如果这几个图样,这位武姐姐也喜欢,是不是也能卖钱?”
话一说完,便把那几张图样也送到武三娘面前:“武家姐姐你看,这几张比你手上的还要好。”
七娘又气又笑,这表情倒是真的:“八妹,不得无礼。武家姐姐不过是一时喜欢罢了,哪能都买呢。”
八娘心道,她当然会买,若是这些首饰打造出来放在铺中售卖,所争的钱,何止这二十贯?
果然,那武三娘虽不信她手中的图样儿会比自己花了二十贯买下的这张更好,却也疑惑的接了过去,这一看,眼便亮了三分。
她买的那张上,绘的不过是一套桃花绕枝式样,可这几张,却是一套双髻对插的五彩蝴蝶钗,一套斜鬓佩双翅螺丝镶宝石凤钗,一套正佩挂金蝴蝶五彩五尾凤步遥,一套简约雅致的斜枝雪梨花银钗,端的是华丽无双,精美绝伦,虽只是用水粉绘出的,也让人觉得若是做出实物,镶嵌上玫瑰珠宝,不知有多流光溢彩,称得人光彩照人呢。
武三娘不由又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就见她虽做出天真无邪的样子,依然止不住嘴角那小计谋得呈的笑。
武三娘暗道,这小丫头他日若是做起生意来,也当是个精明的,如此懂得迂回算计,称得上是个生意人才。
大宋国虽然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操持一家生计的不少,但到底男女有别,女人做起事情来,总要比男人承受的压力更多。
她自己是家中独女,偌大家业,无男丁继承,她虽不过十六岁,却已当了武家这一门大半个家,生意上的事情,父亲每常都要她来拿主意,而自她参与家中生意这三四年来,武家的生意扩大了足有三倍,铺子遍及整个建昌军。可尽管如此,父亲却依旧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发愁。
因父母日渐年老,无法再生养,父亲与母亲夫妻情深,自不愿意去讨小妾,这些日子,正在准备着她的亲事,希望能找个女婿入赘,以支撑门楣,可真优秀的男儿,哪个愿意作人家的上门女婿的?差一些的,别说她自己看不上,就是父亲也不同意。
因此留心了几年,依旧没寻着个合适的。眼看着她年龄越来越大,父亲这才发急起来,最近更是四处拜托亲戚故旧……
武三娘想着自己,见这小丫头虽衣着平寒,却灵动狡慧,显然这姐妹二人,意是这个小丫头是个作主的,倒是对八娘生出些惜才之意来,虽然明知自己着了她的道,也不气恼,只吟吟看着八娘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八娘被她看的发毛,知道自己的那点小算盘算是被人看穿了,只好朝着武三娘坦然一笑。
武三娘见她也不说话,沉呤了一下,方道:“既是小娘子有心想把这四张图样也卖给我,我便也不还价了,虽这四张上绘着的款式,比刚我买下的那张还好些,可你也别跟我抬价,就照二十贯一张,你觉得如何?”
八娘见她如此爽快,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摇头笑道:“武家姐姐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好占姐姐的便宜,不如这样可好?四张五十贯,也算我感谢武家姐姐的赏识,这些首饰,你按图打造出来,有不清楚的,我还可再为你画上详图,成品后若是放在铺中卖的好,回头我再为姐姐画几张。若是不好,只当姐姐吃了一亏吧。”
武三娘心道这丫头倒不是个贪心的,更是另眼相看,又有心卖她个好,便道:“既然小娘子这般说,我便占个便宜,盛你这份人情,六十贯,加上你刚才的那二十贯,一共八十贯,也凑个吉利数字,小娘子也不必推辞,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叫边上的陆娘子:“再去给这位小娘去取六十贯交子来。”
待那陆娘子去取钱的工夫,武三娘才问:“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两位小娘子高姓呢。若是两位不嫌弃,不如坐下喝杯茶再走。”
七娘因被被人识破这点小计谋,正惭愧着,见问忙回道:“奴家姓曾,在家行七,这位是我的八妹妹,住在南城。”
姓曾?住地南城?武三娘一边拉了两人坐下,一边问:“可是那秋雨名家的曾家?”
“正是。”
武三娘看着八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道:“难怪难怪,也只有曾家这样的诗礼名家,才能生出八娘子这样小小年纪便兰心慧质,才气卓然的姑娘来。”
八娘接过武三娘递过来的茶盅,闻言忙谦道:“我不过是喜欢画些画儿,从前与祖母去过一次临川,见过几家世家姑娘们的穿戴,所以自己乱想着画了几张画而已,当不得姐姐的夸奖。”
武三姐也不辩解,其实她夸的,倒并非是她画的这几副精美的首饰图样,而是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已深谙生意之道,心思灵转,若不是自己常与人打交道,见惯了世面,只怕也识不破她的这点小计谋呢。
待那陆娘子取了六十贯交子来,交由七娘收好,两人便起身告辞。
武三娘亲送了两人出门:“两位小娘子日后若是闲着无事,可来铺子或是去城东的武家寻我玩去。”
“等有空,必定去寻三娘子。”七娘笑道。又互道了再见,才携了八娘的手,揣着一颗喜的快要飞了的心,端着步子,往家里赶去。
见两人行的远了,武三娘回到铺里,陆娘子奇道:“三娘对这两丫头可真是热情,刚隐隐听你说什么秋雨名家,难道这曾家很有名?”
陆娘子是外地人,原在武家分铺里做事,她和离之后,带着孩子过活,常受前夫滋扰,因她工作出色,为免前夫拖累,武三娘才把她招到南丰县自家的主铺里管事。
听了她的问,武三娘正色道:“陆娘子虽是外地人,难道竟没听过秋雨名家曾家?按说,这曾家,别说在我们南丰城,就是整个建昌军,甚至整个大宋国,提起来,只怕不知道的人也不多。”
陆娘子奇道:“奴家还真是未曾听说过,不过奴家原就是个内宅妇人,不知道也不稀奇,三娘子倒与奴家说说呢。”
第五章节 秋雨名家
武三娘一笑,今日本就无事,又加上得了五张绝美图样,心中高兴,索性招了店伙计过来招呼生意,拉着陆娘子进了雅间里,烹了香茗,与陆娘子细细道来。
还是太宗年间,曾家已逝的祖父曾正臣任尚书户部郎中,一日伴太宗皇帝身侧于上书房中议事,禀报去岁一年的财政收入,太宗皇帝因内帑充盈,极是高兴,便显摆国库里连穿钱的绳子都霉烂了,言下一副欣欣然的样子,谁知曾正臣却对曰:“一夜秋风雨,万地遍黄金,圣上之财,未及江南一夜秋雨之为富也。”
太宗皇帝不解,问及原由。
时值江南大旱,江南夏收时便几乎颗粒不收,虽宋国江南极是富庶,经此旱涝也几近民不聊生,一直到了秋季,依旧干旱少雨,若是秋时雨水充沛,多少农民将免了背井离乡的苦楚。
太宗皇帝听了曾正臣的解说,念他心系民生,极是感叹,满库银钱,倒却实不如一场大雨,更能叫百姓富足了,便赐了曾正臣“秋雨名家”这四个大字,从此后,曾家便被称为“秋雨名家”一直传到今时。
曾家人提起,无不深感骄傲。
其实,便没有太宗皇帝手书亲赐的这四个字,曾家在南丰城,亦是一方世儒名家,据说,曾家祖上,乃是孔子的门生曾参,曾家在士林中极负盛誉,一直被士人誉为圣裔,只不过曾家自己谦逊低调,轻易不提而已。
且不说曾参后裔这种没谱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曾家满门,个个饱读诗书,历代后人文名卓然于世,却是无可否认的。
曾家人世代为官,在南丰县,可算得上真正的名门世家,除了曾正臣官至尚书户部郎中,曾正臣的父亲曾伯兴亦官至水部员外郎,都是三四品的大员,曾正臣那一代,曾家一门七个进士,到了他儿子曾不疑这一代,也是连中六进士,虽如今小的这一辈尚无人考中,不过观曾家那几个男儿,老大尚不显,二郎曾子固十二岁便作《六论》,被世人誉为神童,深得当今两位宰相并文坛领袖欧阳永叔的赏识,四郎五郎在县学里读书,虽说才华不及兄长,可也是南丰城里为人称道的才子。
再说刚才两位小娘子的父亲曾不疑,开始时以荫补为太庙斋郎,做了官,可人家争气,还是自己去考了进士,所作《时论》十册风行于世,可惜官运却不太好,虽累官太常博士,却只在地方作了个小小的县令。且几年前因不愿意与上峰一起贪污,反被上峰污告他行贿,这才丢了官职。至于曾家其它几房人,也都居在各地为官。
陆娘子听了她的介绍,奇道:“既是官宦之家,为何刚才两位小娘子却说家中贫寒?”
武三娘笑道:“虽说我们宋国官员们俸薪颇高,可还有一大家人要养活呢,曾家人累世为官却十分清廉,又没有额外的收入,当然没什么余钱,似乎除了老宅,并未置下什么家当产业,这一丢了官,可不就捉襟见肘了?”
陆娘子连连叹息:“照三娘这么说,这曾家的人倒是值得人尊敬,要是咱宋国的官老爷们,都象曾家人一般为官,百姓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谁说不是呢,”武三娘一笑,“不过咱们大宋国的百姓算是过的不错的,都说当今圣上是史上少有的仁君,别的不说,光咱们这等商户人家,就比前朝时的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倍。平常也只管按朝庭规定的税额及时缴税便行,官府里也从不多派。要不然……”
武三娘说着就摇了摇头。
陆娘子也附和道:“可不是?如今百姓们生活富足,就是我等做伙计的,日子也过得去。”说着,倒又想起曾家那两位小娘子来,笑道,“今日那两位曾家小姐,倒有意思,我估摸着,不定日后还会再来,若是果真来了,我是把人留下去寻你,还是打发走?”
武三娘正色道:“陆娘子,以后但凡那两位小娘子来了,定要以礼相待。不过你这话也是多虑,照我看来,那两位小娘再不会主动上门了。”
“这是为何?轻轻松松画一张图样儿,便能卖上二十贯,若是我,非得多画几张才是。”
武三娘摇头笑道:“那两位小娘子虽说有些心计儿,可并非贪得无厌之人,以后只怕我想要人家的图样儿,还得主动去寻呢。就是不为这个,单看曾家世家名门的背景,也当以礼相待,若不是今儿巧遇,象我们这样的身份门楣,只怕上杆子去求人家结交,人家也看不上。你且瞧着吧,曾这这一代的几个孩子,以后只怕个个都不简单。”
两人说了一歇话,茶也凉了,陆娘子再要去沏,武三娘却道:“算了,时辰不早了,我也早些回去,你把这几张图样,交给大师傅,让他放放手里其它的活计,亲手打出来,半月后送给我看。”
陆娘子应了。起身送武三娘出门,这才想起来问:“你今儿出来,怎么身边也没跟个丫鬟?要不叫个伙计送你回去?”
武三娘摇头。陆娘子这一问,她才想起今天自己为何气闷,独自一人晃到铺子里来的原因。辞别陆娘子,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不由就叹了口气。
今晨一早,泰瑞祥的大管事吴伯就来找她爹武老爷,说是临川分铺里有一个伙计叫李卓的,一表人才,品行也很不错,家中兄弟三人,在家行二,原也是读书人家,因家贫,才出来做事,这人新近才提了分铺里的掌柜,吴伯想着主家的小姐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也为她心焦,刚好前些日子去临川,他细观察了这李卓些日子,觉得与武三娘倒是般配。
因此才一回来,便与武老爷商议,若是武老爷同意,吴伯便打算以商议生意上的事情为由,把这李卓叫到南丰来,让武老爷和三娘见见。
武三娘想的却是,若人家当直有吴伯说的那么好,何至于要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且吴伯也说了,这人原还是个读书人,回头跑到南丰来,她看了满意,人家瞧不上她商户人家出身,再不愿意,岂不难堪?再说自己根本不想订什么亲事嫁什么人。她虽是女儿身,可这辈子最大的宏愿,便是要把泰瑞祥做成全大宋国最大的金银铺。到时候就让那些族人瞧瞧,女儿身怎么了?她虽是女儿身,可也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儿差。
想到此,武三娘甚是抑郁,连一下子得了五张让她叹为观止的首饰图样的喜悦,也淡了三分。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让爹娘不安,天天要看宗族里那些各怀心思的叔伯们的嘴脸,还得在她面前装着不在意。
且不说武三娘一个人踽踽而行,烦恼忧愁,只道七娘与八娘两人欢欢喜喜的奔回家,一路上七娘虽喜,却也忐忑,徜若回家爹娘骂她们骗人钱才,该如何自处?
八娘却是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想了小半年的原本还不知如何着手的致富之路,徒然间就一片光亮。好似她即将在小康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着,如何不得意?
到了家门前,看着院门上那黑底金字,在春日的太阳下熠熠生辉的太祖皇帝亲书的“秋雨名家”四字,暗暗握了握拳头,发誓一定要让全家人都过上富足的日子,让娘再不为钱而愁,让大哥不必在日日在外为生计奔波,做那些并不争钱的小生意,也让二哥和爹不再为看中什么书却没钱买而难过,让二哥可以抛下学舍,重新回京城的太学去读书,让四哥五哥能在州学里一门心思好好上学,让六姐七姐不必为嫁妆忧愁。
她要让她如今栖身的曾家,成为真正的富贵荣华的世儒之家。让这些宠她疼她的家人,都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
发完宏愿,入了家门,两人直奔前院的主屋,想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娘亲朱氏。正走着,就见二郎曾子固从通往陈院学舍的莲花门里也入了院。
“二哥,下学了?”看到曾子固,八娘跑上前去,亲亲热热的挽了二哥的手,“二哥,一会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七姐姐今天做了件大事哦。”
八娘十分喜欢这位长相英俊才华横溢,并且是一家人中最宠她的二哥。
曾子固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八妹做了什么大事?看这一头一脸的汗,可是又调皮了?你如今身子不大好,就是玩,也别累着。”
八娘吐了吐舌。
三人一起进了堂屋,朱氏正从西间的书房里出来,身后跟着老爹曾不疑,朱氏看了看姐妹两人,正要说话,曾不疑已开口问道:“善儿,怎么出这么多汗?现在初春,天气尚寒,回头可别被风一吹,再受了凉。”
八娘名叫云善,一家人也就爹这才么叫她。
八娘放了二哥的手,跳到曾不疑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叠交子,递到曾不疑的手上:“爹爹,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朱氏心一跳,暗暗责怪这小八实在是个没成算的丫头,若是老爷知道她拿了支螭虎金簪去卖了,岂不难过?可阻止已然来不及。
曾不疑接了交子,数了数,整整十六张,总计八十贯,不竟咋舌,复又沉了脸:“八娘,老实告诉爹,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爹只有斥责她的时候,才叫她八娘。
“赚的呀,爹,八娘也能赚钱了呢。”
“胡说,”曾不疑一声怒喝,这小丫头从小就鬼灵精怪调皮的很,年前秋时生了一场病,倒是乖巧了些日子,没承想今日不声不响的,竟不知从哪里拿了这么笔巨款来,“还不快从实招来?”
老爹唉,女儿又不是犯人,什么从实招来?您这下岗的七品芝麻县官,怎么还是没忘了官谱儿呢?八娘腹诽。正要解释,朱氏已旁开了口,低声道:“老爷,不关孩子的事,是我让七娘和八娘拿了支金钗去换的钱。”
曾不疑一听,一时怔在那里,脸上的怒容瞬间垮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朱氏的眼光,充满了歉疚。
第六章节 家庭风波
“为何事前不与我商量一下?你的妆奁,哪里还有多少?”曾不疑责道,顿了一下,才放缓语气,继续道,“若是家中果真没钱了,书房里不是还有几件古董可以拿去当掉?”
父亲这么说,曾子固也凝了神情,对朱氏道:“父亲说的是,若是家中有了难处,母亲该当与儿子们说才是,子固已非小儿,原就该为母亲分忧。怎好总叫母亲拿出嫁妆补贴?养家之事,原就该儿子来操心的。”
朱氏见两父子都有些难过,一时气氛沉凝,便装着轻松的样子,笑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大郎整日在外奔波,你又忙着学舍教学,娘怎好拿些琐事来烦你们?娘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等日后你中了举人,做了官,再孝顺我与你爹不迟。好了好了,你们都先坐一会儿,这都近午时了,我赶紧做午饭去。”
曾子固虽难过,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说反倒叫母亲为难,便应道:“是,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不会放了学业,只望来年春闱,能一举得中,好生孝敬父亲母亲,照顾弟弟妹妹。”
八娘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便咳了一声,把那锦馕取出,从里拿了金簪,举到老爹和哥哥面前,笑道:“爹,二哥,你们看,娘的金簪,我和七姐根本没有卖呀。”
这下不仅是曾老爹和曾二哥惊讶了,就是朱氏也目瞪口呆,一把拉了八娘:“八娘,金簪没卖,你们这交子,是哪里来的?”
八娘只抿了嘴得意一笑。七娘在边上道:“爹,娘,你们不要担心,我和八妹没做坏事儿。”
这话曾老爷曾二哥还有朱氏三人都信,自家的孩子,能不知道品性?刚才曾老爹也不过是突然间见到这么多钱,一时情急罢了。听了七娘的话,老爹曾不疑才捻了捻胡须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若是不义之财,须得还回去。”
八娘正要说话,七娘怕她被骂,便揽了话头,急道:“爹,这可不是什么不义之财,一早娘拿了金簪,让我去寻了金铺换些铜钱来,我也劝娘的,可是娘坚持,我没办法只能应了。原想着先应下娘,再把簪子留下就是,结果八妹出了个主意,她这一向画了几套首饰头面的图样,便建议我与她一道去金银铺中试试,看有没有人看中,把那图样儿买了去,这样娘的簪子,便不用卖了。我想着反正试试也不损什么,便同她去了……”
等七娘细细把她两在泰瑞祥的经历细细说了一翻,朱氏是一脸的不能置信,几张图就能卖上八十贯?曾二哥却含笑看着姐妹两,满眼里都透着赞赏,至于曾老爹,先是捻须点头,自家女儿聪惠才有,做事有勇有谋,心中暗自得意。
八娘与七娘暗暗打量了三人的脸色,知道不会被责罚了,暗暗松了口气,谁知曾老爹旋即便冷了脸:“回头让你二哥去泰瑞祥细问,若是所言不实,你两个丫头,都得罚饿一天。”
不带这样的吧?八娘抑郁,原以为争了钱回来,老爹老娘老哥都当狠夸她一顿才是,结果……
就见曾老爹把交子递到曾子固的手上:“你去泰瑞祥仔细问问,若是人家反悔了,便把交子还给人家。”
八娘气极,她与七娘忙了半天,与人斗智斗勇,陪了半天笑,说了多少话,来回走了足有六七里路,当容易的么?
盯着曾子固手中的交子看了一眼,才转过头,对曾不疑冷声道:“爹,你是不信女儿的品性,还是觉得女儿没有本事争这八十贯钱?别说女儿没有骗别人,只怕他泰瑞祥日后还要上门求着女儿呢,今日女儿便把话搁这儿,别说这区区八十贯了,便是八千贯,八万贯,女儿也照样凭自己一双手一个脑袋争得出来,爹若是不信,就和女儿打个赌,只要爹不禁女儿的足,不把女儿当作那平常人家的娇养的女子就是。我是曾家的女儿,是爹的女儿,虽不是男子身,可我身上流着曾家的血,便不会差。爹,你信不信女儿?不管你信不信,我陪着二哥去趟泰瑞祥,看看女儿和七姐姐,到底有没有骗人。”
八娘一通慷慨陈词,惊呆了一屋子人,这还是他们家那个整日里笑嘻嘻的八娘?
七娘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阻止她再说下去。
“这……”见女儿脸上写满了难过,还有不被家人信任的气愤,曾不疑也觉得自己让二儿子去对质有些过份,但八娘毕竟太小,不知轻重也是有的。又见她说出这么一大串气话,小脸蛋因气愤而通红,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好了,爹信你还不成?爹叫你二哥去问问,也是给对方一个机会,兴许人家一时糊涂,事后反悔了也是有的,咱们家不比寻常人家,又怎可做那叫人生悔的为难之事?”
说到这里,曾不疑的声音重又严肃起来:“不过以后可不兴与爹这般说话,平时你娘是如何教你的?目无尊长!爹娘哪怕说的不对,你开口之时,心中也当存一份敬意。”
“是,”八娘低了头,“爹教顺的是,八娘以后不会了。才刚是女儿不懂事了。请爹责罚。”
曾不疑摆了摆手:“算了,看在你也是一心为你母亲分忧的份上,便不罚你了。”
说到这里,又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至于你刚才的话,倒有些志气,不失我曾家气骨……”
八娘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失礼,连忙打断了老爹的话,摆着小身板儿,盈盈福了福身,笑弯了眉眼:“爹的意思是,准许女儿为家里出些力,凭自己的本事争银钱?”
那可爱娇憨的样子,把身边的几人都逗乐了。
曾不疑哈哈大笑:“你这机灵劲儿,可是传了谁?好,爹就答应你,不过你也要记得,不得走歪门斜道,不得见财起意,更不得为着钱财,便辱了我曾家的清名。”
“是,就知道爹最英明,女儿可是爹和娘教出来的,怎会做那不良不义之人?君子生财,取之有道。女儿不会辜负爹的信任的。”八娘脆声笑道。
这一场风波,就算揭了过去。
可该办的事情,还当要办,曾子固看着八妹妹笑着摇头,把一叠交子钱揣入怀中,欲去泰瑞祥,八娘赶上去,拉了二哥的手:“二哥哥,我与你一起去吧。”
“你来回走了这么久的路,歇着吧,身子这么弱,若是累着了,倒害爹娘担心。还不放心二哥?再说午后还要去学舍里讲课呢,你若跟去,我行的不快。”
八娘一想也是,便回了屋,七娘自去帮着朱氏做饭,她则讨好的去提了热水铜壶,亲自帮老爹沏了杯酽茶:“爹爹,您喝茶。坐着看了半天书,累了吧?善儿给您揉揉肩。”
这一招前世时用来讨好久居案牍的祖父,百试不爽。
果然,揉了一会儿肩,曾不疑奇道:“善儿你这手法倒是特别,怎么被你这么一捏,为父竟觉得身上都轻了几分,也不酸也不痛了?只是你这手劲儿太小,回头多吃点儿饭食,养养力气,”
八娘心中一惊,忙道:“这不是因年前生的那场大病,好了后娘总说让我静养着,不让我做事,女儿无聊的很,便常在你和二哥的书房里看书嘛,上回寻了本医书,上面记着人体的穴位,也有教这按摩的,女儿觉着有意思,便学了些。爹要是觉得好,那女儿天天给您揉呗。”
曾不疑好似记得确实有这么本书,不过小八只看了书,就能学成这样,可见实是聪惠的,便笑叹道:“你这丫头,从小就比你姐妹们有灵气,若是男儿,只怕也不比你二哥差。”
八娘便嘟了嘴:“爹爹这话说的,不怕善儿伤心么?善儿虽是女儿身,一样也不比二哥差,再说了,爹真正贪心的很。”
看着她嘟着嘴皱着秀气的眉头娇嗔的样子,曾不疑好笑:“为父怎么贪心了?”
八娘就依在他膝前,扳着肥肥的手指,从头数到:“大哥,二哥,四哥,五哥,还有九弟,爹这都有五个儿子了,说不定娘现在肚里的宝宝,也是弟弟,这不就六个了?就这,还希望女儿也是儿子,可不是贪心?”
一边说,一边摇头,装模作样的叹息了一声:“爹爹你这般,可叫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情何以堪?”
曾不疑“噗嗤”一声,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水,指着八娘笑骂:“你这鬼灵精乖的丫头,这都那里学来的?”
八娘心道,就这点小计两,老爹你就投降了?这要是前世的祖父,自己至少还得再加上五成的演技才行。话说从小跟着世上最疼爱她的祖父母一起生活,撒娇卖痴的本领,她可是独一份儿。百试不爽。
得意的瞟了老爹一眼,起身跳了开去:“爹,九弟和十妹还有觉儿簧儿是不是在后园里?我去寻他们玩去了。”
自家老爹被她这一闹,心情大好,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吃饭就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郎曾子固提了五贯铜钱,吃力的进了院子,曾不疑一看,已知自己家女儿果真没有骗自己,等二郎把钱袋子放到桌上,这才问道:“怎样?那泰瑞祥是怎么说的?”
饶是曾二郎一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提了这十多二十斤重的一袋子铜钱走了这半响的路,也是有些累,匀了匀气,才笑答道:“主家不在,只有掌柜的在铺子里,听我说了来意,非但没有反悔,还好生把七妹八妹夸了一通,又知她们两是曾家的,我去时,待我极是礼遇,爹不用担心。这不,想着家里无钱了,省得母亲再去兑换,我就顺道去交子铺,折了一张交子钱回来。”
朱氏在灶上做饭,也是留心外面的动静,知道二郎回来了,便交待七娘看好灶台,入了正屋:“二郎,你回来了?”
第七章节 历史问题
看着母亲满是希翼的目光,曾子固一笑,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钱袋道:“我回来时顺道去交子铺兑了张交子换了五贯铜钱回来,”一边说,一边把余下的十五张交子递给朱错,“这些交子钱和换回来的铜钱,您都收好了。”
朱氏脸上露出喜色,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你去问了?没什么事吧?”
“母亲放心,我去了铺中,那掌柜的娘子,非但没有反悔,还把七娘和八娘好生夸了一通。”
“这就好这就好,”朱氏看向曾不疑,见他故作淡然却掩不住眼角的喜色,嗔道,“你看,我就说我们七娘和八娘,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吧?再说了,就她两那么丁点大,以人家做惯了生意的精明,岂会受这两丫头的骗?”
全然忘了自己见了这么多钱时,生怕两孩子的闯了祸的担忧。
曾不疑原先其实也不光是担心自己两丫头骗了人,也担心她个小丫头两年龄小,受了别人的骗,再惹出祸事来。此时心中担忧尽去,狠瞪了朱氏一眼:“午饭做好了?别耽搁了二郎午后去学舍。”
“好了好了,马上就上来,你们先洗洗手脸去。”朱氏见他瞪眼,可不敢再冒犯他家主的尊严,欢欢喜喜拿着交子,曾子固帮她提了那袋子铜钱,去屋里收入箱笼中。
七娘做好了饭,回屋里禀了一声,便去后院里寻几个小的去。
不时领着八娘,九郎,十娘还有觉儿簧儿四人一起回了正屋里,一家人开始用饭。
一边吃饭,朱氏一边念叨:“过几日大媳妇该回来了,也不知道提前捎个信回来,告诉下准确的日子,好出城去码头上接去。”
曾子固应道:“母亲不必担心,大哥知道前些日子大嫂南城县娘家的老祖母过七十大寿,他这趟回来刚好要经过南城县,想必会顺道去拜访一翻,与大嫂一起回来。”
朱氏又道:“说起寿辰,你祖母明年春时,也要办九十大寿了。”
“嗯”曾子固应道,“这事爹和母亲不用烦心,回头大哥回来,得空我与大哥好生商量,定为祖母办场风风光光的寿宴。也好叫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不提老祖母已是九十高寿了,若是不隆重的办上一场,请了亲戚故旧过来好生热闹,定要惹人闲话。
到时除了族里的亲戚们,就是金溪吴家她姑母,还有临川王家的姻亲,都一并要请来,如此一来,开销实在惊人,朱氏一想,就越发愁了起来。
二郎说他与老大想办法,也不过是宽她的心罢了。
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只盼着翻年开春时,二郎的束修能多收些,大郎出去做的那些小生意,也能顺利些,再加上这八十贯省吃俭用些,兴许能免强够办寿宴的花销。
朱氏满是愧疚的看了一眼二郎,这孩子二十岁时因受当朝宰相的赏识,便入了京中的太学,可还没待上两年,便因老爷大病,休学回了家,帮着操持这一家的生计,生生耽搁了他的前程。
明年便该春闱了,今年入秋后,便当与老大一起,去京中备考才是,可这两兄弟,一个忙着行商,一个忙着当教书先生,如今有了这八十贯,路费和京城里的开销倒是有了,可只怕想着家中的情形,两兄弟大概都不会同意去的。
朱氏叹了口气。
等吃了午饭,七娘帮着朱氏收拾碗筷,八娘负责照看十娘,曾不疑领着九郎觉儿和簧儿去书房里,给这三孩子讲讲课业。
八娘抱着十娘,对曾子固笑道:“二哥哥,你先去歇一会儿,春日易困,要不午后犯了困,可难受呢,等到了时辰,我叫你就是,耽搁不了你上课。”
“不累,你陪十妹玩去吧,我去书房里找本书看去。”
八娘一笑:“那也好。对了二哥哥,我昨儿从书里找了本《六韬》,里面有些不明白的,等二哥哥晚上得闲了,给我讲解一下,可好?”
曾子固挑了挑眉,八娘实在与别的姐妹不同,她素来不爱那些诗词歌赋,反倒是对野史杂记还有兵书史书甚有兴趣,可他怎也想不明白,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怎么尽喜欢看些《六韬》《三略》《百战奇略》《将苑》《鬼谷子》这样的书。
见八娘神情殷切的看着他,曾子固应了声“好”,八娘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十娘回了后院的屋里。
许是从前受前世祖父的影响,八娘甚爱兵书,祖父就曾说过,兵者,诡也,生意之道,重在谋略,古籍史书兵书里,集了几千年的前人精英者的智慧,值得人去学习一辈子,前世的祖父原就是考古学家,对于古典籍亦是如数家珍,家中书房里,琳琳总总的书,八娘还是前世的曾云善时,便浸淫其中。
不过从前也则罢了,如今有二哥这样一位放到当今仕林里学问也堪当一流的博学儒者,岂非更能解释经典之意?八娘又怎能放过?
八娘抱着十娘,欢欢喜喜回了后院,想着今日赚了第一桶金,也很得意,前世时,手中动则百万千万的生意,也没有这一次来得叫她心情激动起伏。
至她醒来后,因大病,调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且也从整天照看她的七娘口中套出了些这个时空大致的事情,后来能走动了,又发现家中竟然有一间很大的藏书房,内中藏书足有上万册,十娘咋舌,这才知道家中为何明明是世儒名家,却又穷成这样了。
要知道在这个纸质金贵的年代,一本书的价格可不便宜,尤其是那些孤本经典,千金难寻,可偏偏,这书房里就收有不少。这是曾家历代人收藏得来,尤其到了这一代,二哥是爱书成痴之人,他什么书都看,因此家中的书也千奇百怪,旁杂的很,除了各类经史子集,还有一些奇门异术佛典道学,仅金石刻录,就有近五百卷,数量之多,分类之杂,就是八娘前世常逛书店的人,也深为叹服。
不过看了史书,八娘才知道这个时空,前世的历史上并不存在,到了唐朝后期五代十国之后,得大统的正是柴荣,这哥们非但没有病死,还一举征得天下,所以后来也没没了赵家那哥两什么事儿。
不过因赵老大深得太宗皇帝柴荣的宠信,因此赵老大后来被封了定南候,以嘉免他为柴室天下,打了江南半片江山,这定南候一门,也是当今天朝中最显贵的一门了。
不过做皇帝的虽是柴荣,这个朝代却也叫大宋,倒是与历史契合的很。且社会制席和风气,还有地理等,也与赵家王室的北宋时期十分接近。若不是听父亲和二哥提起时,觉得有异,自己悄悄查了史书,曾云善还以为自己是穿到了那让后世之人都万分向往的赵家王朝北宋时期呢。
和历史上所有的朝代都差不多,大宋国是个农业大国,上至皇室,下至最低的县级官员,都十分重视农业,自家父兄几人,虽说久居县城,却也重视农业的发展,每每论起,个个说的头头是道,对于种植水利等问题,二哥还很有些研究。
八娘想着,如果以后有钱了,应该在乡下买些地才行,不举是自家耕种,还是佃于他人,总是一份稳定的收入,再说,自己老爹虽已辞官回乡,但曾家叔伯们并未分家,有为官在外的叔伯,一样也不用交纳税赋,就是以后真有了什么事情,一家人也有个吃饭的依仗。
不过,现在家里只有这八十贯现钱,还要吃饭。如今一亩上等良田,大概值二三贯一亩,那八十贯就是作部用来买地,也不过二三十亩地罢了,以如今这年代的亩产量,是养活不了这一大家人的,这计划只得暂时搁浅。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争钱要紧。有了钱,才有好日子过。
太宗皇帝从前落魄时,为他姑母与姑丈收养,可姑丈家并不富裕,因此太宗皇帝未随义父姑丈从戎之前,曾外出经商,做些茶货生意,以资助家用。一段经商的经历,让他深谙商户不易,亦知货物流通,对整个社会结构的重要意义,所以后来做了皇帝后,对大宋国的商户,十分优渥,轻商税,鼓励商业发展,就这一点而言,实在比曾八娘前世时的明朝朱麻子,不知要强多少倍。
太宗皇帝本是雄才大略之人,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建国之初,建立完善了各项社会制度,且与赵家宋王朝不同的是,柴家宋室并不轻视武人,这一点,也让曾八娘很是佩服,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前世的北宋后期时的靖康之耻,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老柴家也让自家皇帝,沦为蒙古人的灯油,那就悲剧了。
如今的大宋国,虽不比大唐时期的民风开放,生活习性对女子的管束压制上也要比唐朝严些,不过相对于元明清时期女子裹着却不得出门,彻底沦为男性附属,完全不具备独立人格的且没有财产权的苦逼生活,要强上千倍万倍。曾八娘很为自己没穿到元朝那样的苦逼朝代里而暗自庆幸。
闲话不提,且说曾八娘想着今日小试牛刀便有收获,不禁雄心万丈,一边哄着十娘,一边想着前世时祖母画与她的那些87版《红楼梦》电视剧里,凤辣子还有几位姑娘们出场的那一套一套头饰画稿,决定这些日子抽空一一画将出来,再按这时代人的审美,略加修改,想来是用得上的。
武三娘既买了她的图样,必然要制成实物,拿到店里去买,如果卖的好,定然还会寻上门来。
接下来的几天,曾八娘向朱氏讨了些铜钱,去笔墨铺中买了些水粉彩墨,除了帮着朱氏和七娘做些家务事儿,便是窝在房里,一门心思设计首饰,竟然连书房也不去转了,引得曾老爹和曾二哥都十分好奇。
第八章节 差点成了别人媳妇
在得知她忙着画那首饰图样时,都不禁莞尔,难道这丫头,还指着人家拿二十贯,来换她这薄薄的一张图样儿?
不过看在她在兴头上,也不忍打击她,反正她年龄还小,也做不了什么事儿,便也随她去了。
八娘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才把宝钗黛玉和凤姐三人的几套头饰一一画出,并小晾干收好,她估摸,再过两月,那武三娘定会前来寻她。
那日九郎和觉郎正在父亲书房中读书,七娘帮着朱氏洗衣做饭,八娘自带着十妹和簧儿在后园子里玩儿,就见七娘匆匆赶了过来:“簧儿,快随七姑去前院,你爹娘回来了。”
朱氏念叨了几天,总算是回来了,八娘就搀了十妹和簧儿:“走,我们去看看簧儿他娘,都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簧儿一听说爹娘回来了,哪里还耐烦被她搀着,挣脱了八娘的手,早撒开了他的小肥腿,穿过后院的角门,往前院跑去,害得七娘一劲儿在后面喊:“簧儿,小心些儿,可别摔着了。”
到了前院,就见觉儿和九郎都在帮着搬东西。
八娘上前行了礼。一家人便坐到正屋里说话,曾不疑笑问:“这一路,可辛苦了吧?你母亲这几天一直念叨着,算日子早该回来了,正担心着是不是遇着什么事耽搁了。”
大嫂吴氏二十六七岁,长的极是端丽,性格也温柔可亲,见老公公问话,忙从椅上起身,福了福才坐下回话:“回公爹的话,原也该早回来的,只因老祖母寿辰时高兴,结果累坏了身体病了几日,儿媳心中挂念,便多留了几日,刚好族中兄弟见了大郎,话说的投机,硬留了我们住些日子,这才回来的迟了,没有使人家来告知两老一声,是我们的不对。”
曾不疑和朱氏一听那老寿星病了,忙问:“亲家老太太的病现在可好了?”
吴氏笑道:“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已大好了,这不,儿媳回来时,还特地准备了好些土仪,让儿媳送回来给二老。”
吴氏娘家颇为富裕,她虽是二房的女儿,可未出阁时,深得老太太喜爱,嫁的曾家如今虽然落迫了,但在仕林中声名颇丰,夫君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老太太十分满意。
朱氏便道:“让老太太破费了,我因身子日渐沉了,不宜出行,未能给你娘家的老太太亲自去拜大寿,实在是对不住你。”
吴氏忙笑道:“母亲万不可这么说,儿媳已向老太太禀明了因由,老太太听说了母亲怀了身孕,很是高兴。还特地给您准备了些补品,叫儿媳带回来。”
“这可怎好?”朱氏笑叹,“倒叫老太太又惦着。”
一家人说了一通话,已是日落西斜,朱氏便让老大夫妇先回后院里歇着去。吴氏自然不敢,她既回来了,怎可叫婆母去做事,自己歇着?再说从南城县到家,也不过一两天的路程。
朱氏是继室,曾不疑一共取了三房夫人,前头的两位都去世了,老大是曾子晔是元配夫人所生,二郎曾子固,三娘曾云华,还有四郎曾子进,五郎曾子翊,都是第二位故去的继室夫人吴氏所出,六娘,七娘,八娘,九郎曾子宣,则这位朱氏婆婆所生。
吴氏这个儿媳,也只比婆母朱氏小了五六岁,两人都是温柔知礼的性子,倒是相处的极好。
见吴氏坚持不肯去歇着,朱氏也便随她,一起去了灶间。
曾家前院正房的东间,是曾不疑与朱氏的卧室,西间是曾不疑的书房,东厢房则是留着的客房。西厢里便是厨房和杂物房。
后院正屋是曾子晔夫妻居住,六娘七娘八娘三个姑娘住在西厢,不过六娘去了照顾一直住在临川的老祖母,所以现在只有七娘和八娘两人住。东厢三间则是二郎曾子固几兄弟的卧室。
女眷们去了灶上,曾子晔就与父亲和二弟说起这一趟出去生意情况,还有沿途见闻,八娘和几个小的也在一边听着。
曾大哥这次出门行商,自然同从前一般,并未挣什么钱,只拿了一张五贯面额的交子,面带惭愧的交给老父:“儿子无用,出门两个多月,也不过得了么这点钱,再扣掉本钱,挣回来的,还不到三贯。”
二郎的束修是年后就收了,接下来的日子,这一大家的嚼用,可就全指着他行商能争些钱回来,可带回来的只有这么多,曾老大表示压力很大。
可有了八娘的那八十贯打底,曾老爹此时很是豪气,挥了挥手:“你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做生意哪是那般容易的?若是钱果真是那么好赚的,天下人还不都去经商了?家里现在也不等这些钱用,你这些日子,只管好生歇着就是。也是为父的无用,让你和二郎辛苦了。”
两兄弟连忙表态,为家中鞠躬尽瘁,侍奉父母,照顾幼小弟妹,乃是为人子为人兄长的本份。
话虽如此,可曾子晔心中却有些摸不着门道,他哪里不知道接下来的大半年,家中还指着他这回出去能争点钱?可看老头的样子,似是对他只交回五贯铜钱,很不在意,自然纳罕。
二郎曾子固晓得兄长心中所疑,便笑着看了八娘一眼,把事情简单说了,曾子晔自是大吃一惊,又觉得自己堂堂长兄,辛苦三月还不如小八妹几张画,很是惭愧了一把,不过想着家里至少一年不用再为柴米油盐而愁,复又欢喜起来。连声夸赞了八娘几句。
八娘被夸的不好意思,躲到曾子固身后不作声。
曾子晔原就是曾家最有口才的一个,与沉默敛言的二郎很是不同,正夸的兴起,突然停了下来,害得一屋子人都看向他。曾子晔便咳了一声,看了看佯装害羞的小八一眼,道:“我与父亲有话要说,你们几个外面玩去。”
兄长发话,不好不应,八娘就带了九郎和觉儿簧儿出了屋,自去后院中玩耍。
见他们行的远了,曾子晔才道:“父亲,有一件事情,儿子需向您禀报一声。”
“说吧。”曾不疑吖了口茶。
“是这样的,儿子在觉郎外祖家时,觉儿王舅祖父的四子,族中行十三,今年十四岁了,敏而好学,儿子看了,也觉得那孩子不错,王大舅想与我们曾家联姻,听说我家中有个八妹与这老四年纪相当,便欲为这四弟求婚,想求娶小八妹,我看他心诚,且那孩子着实不错,样貌品行都不差,而且她大嫂又是大房嫡亲的外甥女儿,六妹将来也要嫁给王家的三房,若是小八妹说到王家长房,两个妹妹也能相互照应着,儿子就答应了回来与爹说说。若是爹愿意,儿子就给他王大舅捎个信去。”
王家三房的长子订的是六娘,这大房又想求娶八娘,曾老爹一家有女数家求,作为老泰山,感觉自然很海皮,不过儿女亲事,需当慎重,六女婿王咎之,那是他亲眼瞧了,多方打听,并看了他的诗文,考察了些日子才定下来的,这大房的老四嘛,他没亲见过,虽然大儿子说是不错,到底也不放心。
沉呤了一下,正要说话,曾子固已开了口:“八妹还小,尚未定性,就是那王家的十三郎,也不过才十四岁,如今看着虽好,可未定性,将来又知如何?我看,还是先别急着定的好。”
小八妹受学于他这二哥,常于讨教学问时,不知不觉与他议起经义时事,虽童言童语,往往也有偶来的一句话,一个见解,或是一个提问,让他有矛塞顿开的时候,潜意识的,曾子固便觉得将来小八就是定亲,也定要找个能配得上她的,至少不比七娘未来的夫婿王平甫差的夫婿才是。
曾不疑却不知二郎那点小心思,只觉得二郎说的很有道理。
前些年那被世人誉为神童的仲永,满宋国谁人提起,不羡慕仲家养出这样的儿子来?结果又如何?这才过了多少年?再无人提及,更没有听说那仲永中过什么进士,做了什么官,为百姓谋了什么福。
曾子晔虽觉得可惜,不过二郎的顾虑也对,便道:“那就再等几年,若是还成,再议亲也不迟。”
后院里的八娘,可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别人的媳妇儿,此时正看着九郎几个皮闹,桃花树下,看着斜阳晚霞,吹着暖暖的春风,沐着桃花红雨,正笑得欢呢。
莫名打了个喷嚏,还暗自奇怪,难道自己穿的少了?感冒了?这倒霉身体,从明日起一定要晨起锻炼,把自己的身体养的倍儿棒才是。天可怜见,死而复生,她还指着这辈子能过的长长久久,平安健康,也享受一下这美好的古代一生游呢。
“九弟,你看着些十妹和簧儿,姐去屋里添件夹衣去。”
九郎子宣正玩的一头汗,闻言奇道:“八姐,这天热死了,加什么衣服?你受寒凉了?这可怎好?”
八娘的那场大病,大夫已断言无救了,娘领着他们姐弟几人,在广慈寺的佛堂里跪了三天,才把八姐给求的活了过来的。这要是再生病了?
九郎如临大敌,也不玩了,上前就执了八娘的手:“姐,我陪你加衣服去,我先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再去前院告诉娘一声,让她先煮碗热热的姜汤,煮好了我一会儿就端来。”
八娘心中一暖,这小九弟虽然平常调皮的很,可却这样关心她,他前世时随着祖父线生活,与两个哥哥还有姐姐都不亲近,又因财产的问题,明争暗斗着,她虽不屑,可身为曾家的一份子,却也躲不过去,可没想到回到这莫名的古代,同样也是曾家,竟然被兄弟姐妹们这样疼爱照顾……
八娘一时眼中酸涩,噙了泪,笑嗔道:“你在咒姐姐我呀?哪里就生病了?我不过是觉得天色晚了,有些寒意罢了,可不许到娘那里瞎嚷嚷,白害一家子人担心。”
第九章节 财神上门
“真没事?”九郎还是担心,蹙着小眉头,表情极为严肃的追问道。
八娘伸手抚了九郎的眉头,柔声笑道:“姐真的没事儿,没事可别皱眉,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你才小老头儿呢,”对于这位小小年纪,只有七岁,却便极重仪表的九郎曾子宣小同志而言,说他小老头儿,那是对他天大的侮辱,于是出声严正抗议,一边说,一边执了八娘的手,“走,赶紧去屋里加衣服去,怎尽叫人操心的呢?”
言辞间一派大人风范,八娘失笑。回头交待了觉儿一声,看好他小十姑和簧儿,由着他拉着入了屋。
如此美好的春日,八娘闲着无事,晨间拉着九郎和觉儿锻炼锻炼,白天看看书,晚上二哥得闲,与二哥请教请教学问,偶尔呤几句酸诗,作作画,想想生财之计,再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带带娃儿,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天气热了起来,朱氏为她和七娘赶制的新衫裙也做好了。八娘换上新衣,连带的心情都飞扬起来。
再过几天便是端午节了,朱氏和大嫂吴氏得闲便为她们姐弟几人还有两个侄儿做了些香佩,又剪了些艾虎,买了彩线编了些百索,留着端午时好用,八娘便掇窜七娘:“七姐,端午不是说还需要些桃枝柳枝并菖莆葵花佛道艾吗?若是买的话,岂不浪费钱才?二哥从前为躲清静,不是常去盱水边上的那片山崖处去读书的么?听二哥提过,还是处天然石室呢,上有水帘挂下,内又有天然的石桌石台,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我想着水边定然有香莆艾草等物,出了城,不如我们与爹娘禀了,去玩一趟怎样?”
七娘平日也不大出门,闻言自然心动,可七娘是个很脚踏实地的姑娘,她觉得吧八娘这是异想天开,出城去山中,可不是闹着玩的,爹娘肯定不会放行,因此劝道:“这可不成,爹娘自不会许的,你也别想了。要是在外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端午用的这些东西,到时候早市夜市上都有的卖的,很是便宜。到了日子,我们去夜市上采买些就是了。”
八娘心有不甘,却也知道七姐说的都是事实,她眼珠一转,倒想起件事来:“端午的话,二哥学里放不放假?学生们也要回去过节的吧?要是这样,不如与二哥说去?让他带我们去?”
这倒也是个办法,七姐想了一下,笑道:“那等二哥晚上下了学,你去问问。”
见出门放风有望,八娘心情大好,迫不及待的等着二哥从学舍里回来,七娘出去做事,她就一个人坐在屋里,想着如何说动二哥,带她和七娘出门游玩去。她还想看看这柴王室当家的大宋河山呢。
春天时,她身体还未大好,听说阳春三月,寒食清明时,举国踏春,未出阁的小姐,未娶亲的公子哥儿们,都纷纷外出,以游山玩水赏春怡情之名,相看对象。若有那看中的,便可问清姓名住址,回头找人议亲去。
建昌地属江西,本就民风开放,可惜八娘那会儿大病初愈,自然没有机会去观那满城帅哥美女们统统出动的盛景,心中自是遗憾。她这会儿还不到搞对象的时候,但是看着人家搞对象,也是件乐事儿,这在古代,可是不常见的,除了那几天,别的时间人家也不演给你看。
闲想了一翻,笑了一回,自去磨了笔墨,打算练几个字。
她前世时有那样的祖父祖母,受的自然是最传统的教育,因此毛笔字也是狠练过的。她一向自认自己毛笔字写的还不错,为了不显得突兀,还假模假样的练了两个月,才写出一张来让二哥品鉴,原以为以她这十一二岁幼龄,字写成这样,自然是要得几句夸奖的,谁知曾二哥压根儿就看不上,还指出她笔力虚浮,笔峰不够凝实,然后一笔一画,指正了半天。
有这样连当世大儒,这会儿正做着中书舍人的永叔公,都夸过一句:“过吾门者千人,独为得生而喜”羡煞了天下学子的哥哥,也是件打击人的事情。因此最近八娘在练字上极是用心。
正凛心静气,一笔一画的写着,觉儿被打发来寻她:“八姑,有位叫武三娘的娘子来寻你,七姑正陪着在前院里说话,让我来寻你去呢。”
武三娘?
八娘激动的扔了笔,拍着虽与她同龄只小了半岁,却比她还高了半个头的觉儿的小肩膀就是一通呵呵傻乐。
觉儿奇道:“这武三娘是姑姑的好友?从前也没听你提过呀?”
觉儿虽知道八姑为家里争回了一大笔钱,却不知道这武三娘是谁。
“走,”八娘笑的眉眼尽开,“她不是姑姑的好友,而是姑姑的财神。这回咱家又有钱可赚啦。”
八娘率步而出,到了门口,却又站了下来,让自己先笑了个够,免得一会儿忍不住心情愉快,笑出了声,叫那武三娘看出自己对她的大驾光临,暗爽到海皮,那可就不好了,作为穷贫的世家女,八娘觉得虽穷,然名门之女大气淡定的范儿不能丢。
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正为大把的银子而荡漾的心情,又整了整那新上身不久的衣衫,八娘才迈着莲步,施施然去了前院。
看着她的样子,觉儿在身后表示咋舌,八姑姑这是咋了?脚痛了吗?嗯,回头得提醒七姑姑一声儿,仔细看看。
八娘不知觉儿心中正为她那自以为世家女风范的小莲步而担心着,若然知道,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到了正屋里,就见武三娘坐在客位上,七娘正陪着她说话,八娘上前见了礼,热情而不失含蓄,俏皮而不失端庄的笑道:“武姐姐怎么想着来寻我们玩了?原也想着去寻武姐姐说话的,却又知武姐姐是忙人,不好打扰,这才未去,今天姐姐不嫌我们家寒门毕户,大家光临,八娘实在喜欢的紧呢。”
武三娘就笑应道:“八娘太谦逊了些,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有事,我们这样的商户身份,还真不敢轻易登门。便是你和七娘都愿意与我交往,只怕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三娘不懂得自矜,妄想着结交名门呢。”
“姐姐还说我自谦,你这话可是过了,”八娘浅笑着在七娘身边坐下,“什么商户名门的,我和七姐姐都喜欢姐姐能干,每常说起,也总以能结识姐姐为幸事。”
两人客气一通,武三娘也就直奔主题:“……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两位妹妹,上回你们赠于我的那几张画样儿,我心痒之下,特地让铺里的大师傅赶着做了,原想着自己留用的,谁想才一赶制出来,便被客人看到,硬买了去,后来单让大师傅做这个,不接其它订单儿,连做了多套,结果都是才一做出,放在铺里不过两三天便能卖掉,且还有些人单过来,指名就要那几套的,这一个多月来,让我们泰瑞行狠赚了一回。所以,想着节前,只得这几天空闲了,特来谢谢两位妹妹。”
这武三娘子真正会说话,明明是花了八十贯买去的东西,倒说是她们赠的。
八娘便也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之情:“果真受欢迎?”一边说,一边秀秀气气的拍了拍胸口,“这可好了,我原还担心姐姐白拿了去呢,上次回来,被家父很是责骂了一顿。这下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不安了。也恭喜姐姐生意红火,更希望姐姐以后也能赚的腿盆钵满盈。”
“借你吉言。”武三娘不是扭捏之人,也就不再虚扯,“此次冒昧登门,一是看望两位妹妹,二来也是想再请八娘能再帮我个忙,若是得闲,可否能再为我花几张图样?”
“这个?”八娘做出为难的样子,“我也极乐意帮姐姐的忙,何况姐姐也并非白拿,只是上回已被父亲斥责过……”
武三娘一听,脸上的笑就勉强起来,她也知道,这样的世儒之家,最重清名,若是和她这样的商户之女来往,人家家主不乐意,也是有的,这般说来,确实是自己唐突了。她武三娘也是极自尊自爱之人,若非为着图样,她又岂会上杆子跑上门来,别人还以为她一价商户之女,想攀人家官宦之家的高枝儿呢。
八娘一看她的脸色,想着自己刚说的话,就知道武三娘误会了,忙道:“武姐姐可别误会,可不是家父不愿意我们与武姐姐来往,而是怕我和七姐骗了武姐姐的钱呢。”
如此一说,武三娘才放了心,笑道:“这怎是骗?我们商户人,最是精明,再说了,就算我白花了银钱,那也是自愿的,不与妹妹相干,只是这图样的事儿……”
“这个,我倒是真不好就应了姐姐,你看这样可好,家父出门去了,等他回来,我再问一声儿,若是父亲同意,我定会通知姐姐,为姐姐再画几张,画好了就给姐姐送去给,姐姐就挑那看得上眼的留着,若是实在没有看中的,也当是八娘还上次姐姐赠那八十贯的情份了,姐姐觉得可好?”
第十章节 当帅哥遇上美女
八娘毕竟年龄还小,这样的事情,总要征得家中长辈的同意,何况她说的合情合理,武三娘自然不会反对:“那就这么说定啦,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也快尚午了,我这就回去,静等八娘的好消息。”
刚好吴氏送了点心来,听武三娘说要走,便诚邀她留下,用了午饭再走。武三娘笑道:“今日铺子里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便不留下来了,下次有空,再来尝尝嫂嫂的手艺。”
七娘八娘也虚留了几句,见武三娘执意要走,吴氏只得让七娘和八娘送她出门。
才到大门口,就听外面有人嚷嚷:“爹,娘,我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十七八岁,长的十分英俊且神采飞扬的少年,至大门外飞冲了进来,迎面差点撞上武三娘。
武三娘吓的“啊”了一声,侧身就是一让,险险的避了过去。
那少年也是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眼前这美丽逼人的少女是谁?半响方反应过来,刹时那脸红的都到了耳根,朝着武三娘长长一辑:“实没想到院里有人正出门,是小生莽撞了,差点冒犯娘子。”
就听他身后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那飞扬的少年回头瞪了忍不住笑出声的另一年长些却同样清俊的男子一眼。
武三娘也是红了脸,正要表示不在意,就听她身后的八娘欢呼一声,惊喜的扑了过去:“四哥,五哥,你们回来了?”
那冲进院中,差点撞上武三娘的,正是在临川州学里读书的曾五郎曾子翊。见八娘飞扑过来,也顾不得眼前美女在前,抱起八娘就转了一圈,哈哈笑道:“五哥回来,八妹高兴不高兴?五哥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一会儿给你瞧。”
后面的四郎曾子进“咳”了一声。
七娘也上前见礼。
曾五郎才想起眼前还有位不认识的漂亮小娘子,这才讪讪的放下八娘,脸色又不自然起来。
八娘看看五哥的样子,又看看武三娘,见两人一般脸红,一个象关公,一外象苹果,也不由好笑。便拉了武三娘的手,上前介绍:“四哥,五哥,这位姐姐是泰瑞祥武家的三娘子。今儿来寻我和七姐姐玩的。”
两方人重又见了礼。武三娘因要离开,何况也不好站在大门口说话,因此很快辞别而去。
出了门,上了候在门外的武家马车,入下轿帘,眼前便又晃过那少年跳跃的身影,不由失声而笑,复又红了脸,暗自唾了自己一口。
且不说武三娘回家,只说四郎五郎回来,入了屋,先是拜见了母亲朱氏和长嫂吴氏,老爹曾不疑出城垂钓去了,不在家中,两人又去书房里见了长兄。
两兄弟回家,朱氏十分高兴,想着他们在学里大概也吃不好,忙让吴氏去街上买些猪肉和鸡肉,打算好好做顿饭,犒劳犒劳两兄弟。
四郎曾子进二十岁,已很稳重,五郎十八岁,性子还是很跳脱。听着大哥四哥说话,觉得很是无趣,便拎了小包裹,拉了八娘去后院展示他的小礼物。
见他急不可待要献宝,八娘自是乐得从命。两人回了后院东厢哥哥们住的屋里,四郎才小心翼翼的把包裹放在桌上,轻手轻脚的打开包了几层包的布包,八娘一看,心下大喜,指着那六个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猪泥雕问五郎:“四哥哥,你这个是哪里来的?”
“年节时你随手画的呀,簧儿把画纸拿我屋里来玩,我觉得有些意思,就收了起来,刚好上次和四哥读书读烦了,想着要劳逸结合,便与四哥去逛了逛夜市,见有有人在捏泥陶,我便回学里取了你那张画,让老师傅给做了。”说着,五郎有些叹气,“还不错吧,不过总觉得没有你画的传神。想着你应该喜欢,所以就带回来送给你了。”
八娘连连点头:“喜欢喜欢。不过五哥哥,你和四哥的钱还不够吃饭的吧,以后可千万别乱花钱,为我买东西了。”
这话说的贴心,五郎笑着括了括她的鼻子:“晓得心疼哥哥了?你放心吧,平常在州学里,伙食费用,都是先前交了的,偶尔回临川家里,祖母也会为我和四哥加餐。对了,你这一向身体好些了吗?这是做了新衣了?嗯,看着越来越漂亮了。”
“嗯,”八娘点头,“有五哥这么貌美的哥哥,做妹妹的自然也当是丽人,要不岂不是要丢了哥哥面子?”
五郎一伸手,给了她一个五指弹:“坏丫头,竟然用貌美来说哥哥。回头哥考了进士,当了官,可别怪哥不给你买胭脂首饰打扮你。”
说起首饰,八娘才想起武三娘的事,斜了斜收,用胳膊胁捅了捅五郎,鬼兮兮的问:“五哥哥,你觉得刚才遇上的武三娘子如何?”
“这……”才刚还神彩飞扬的曾五郎一时没了声气,瞪了眼,笑骂道,“人家的小娘子,又不是我家妹妹,管她如何?不过,这武三娘你是怎么认识的?武家也是大富之家,可是我们南丰城里的首富呢,你平常又不出门,她怎会上门拜访的?”
一个是南丰城的首富,一个是南丰城的名门,两家素无交往,怎会结识?
八娘就得意笑道:“哥哥,她可是咱们家的财神呢。”
“财神?”五郎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想着那般美丽无双的姑娘,被八娘说成了平常百姓家供着的英武粗豪的财神关二爷,曾五郎不由一阵恶寒。
八娘不知此时五郎的心思已歪了题,把她赚了八十贯的光辉史迹细细说了,最后才道:“……所以因这几样首饰卖的好,武三娘今儿是来求我的画稿呢。”
“成啊,”五郎一听,便夸人且自夸道,“不愧是我曾子翊的妹妹。那今儿你答应了?”
八娘摇头:“没呢,我说要与爹商量一下,若是爹同意了。再给她回话。”
五郎点头:“不错不错。这样一来,那武三娘也不会小瞧了你。咱们家的人,可不是见钱眼开的。就是见钱眼开了,咱也得装着没有开。”
“就是。”八娘笑道,“咱不差钱儿。”
这兄妹两窝在屋里叽叽歪歪,不觉已快到了正午,簧儿迈着小短腿过来请两位去前院吃午饭。看到簧儿,五郎这才想起来问:“咦,小九和觉儿呢?”
“九叔和哥哥都随祖父去城外了。要晚上才回来。”簧儿奶声奶气道。
五郎又从包裹里拿出一包花生酥:“来,簧儿,这是四叔和五叔带给你的和你小十姑的,不过现在不许吃,等吃了午饭再吃呀。”
簧儿得了糖,原还喜欢的很,听了这一句,站在那里纠结起来,最终敌不过肚里的小馋虫,脸上瞬时堆上笑:“五叔,打个小商量成不?簧儿先吃一块?保证就一块?”
“这孩子,”五郎不由气笑,瞪了八娘一眼,“这些怪腔怪调的话,都是你教的吧?”
复又换了可亲的笑脸,蹲下身,打开簧儿手中的纸包,取了一块出来:“好了,就准吃一块,要不一会儿吃不下饭,当心你娘骂你。”
“五叔最好。”簧儿拍手,“叭叽”亲了他一口。
“个没骨气的,一块糖就能收买了。”五郎一边笑,一边起身擦了脸上的口水儿。
中午曾子固从学舍中回来,兄弟们见面,尤其曾子固与四郎五郎还是一母所生,自然分外高兴,兄弟们又是一通热闹。朱氏还特地去酒铺里打了酒回来。
曾子固是十分自律的人,虽然兄弟久别重逢,心中喜悦,可他下午还要授课,因此并不喝酒,倒是大哥曾子晔,很喝了不少,害得大嫂一顿午饭,对他不知使了多少眼色,可惜曾老大一门心思在酒与兄弟身上,老婆的媚眼,他一个也没瞧见。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没有比兄弟姐妹相亲更叫人羡慕的了,朱氏含笑看着,想着一家人的生活,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心满意足。席间又问了四郎五郎,临川的老祖母身体可好,六娘对老祖母可尽心,在学舍里学的如何,饭菜是否妥当等问题,四郎都一一答了。
五郎也略喝了几杯,脸上已有薄薄的酒红,见朱氏又问他兄弟怎么提前回来了,什么时候回去,好给他们准备给老祖母和六娘带去的东西,还有兄弟两夏季的衣衫。四郎一愣,五郎就抢着回答:“这几天也不知怎的,不少人受了风寒,教我们的先生有两个病了,课业原也不正常,我和四哥想家,便索性请了假,等过了端午再回去。”
四郎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五郎。五郎向他眨了眨眼,四郎这才低下头没吭声。
曾子固见两人眉来眼去的,心知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但是母亲在他也不好多问。
等吃了饭,七娘八娘帮着朱氏收拾桌子去了灶问,簧儿和小十妹满地撒欢正玩的兴起,老大喝的有些晕了,被大嫂吴氏扶回了后院里睡去。曾子固才沉声道:“四郎五郎,你两随我回屋里,我们兄弟好久没见,说说话去。”
第十一章节 责问与剖白
四郎顿时苦了脸,说起来,这家中,他最怕的人便是大了他四岁的二哥。
一来是因老爹曾不疑从前在外为官的时候多,在家中的时候少,他一向是被二哥管着的,二来是老爹温文尔雅,慈父形象,从前与孩子们相少的时候少,且他们兄弟几个,个个才学卓然,实在也不需他多说,一旦归家,老爹自然想着他们生母早逝,便分外疼他们。倒是这二哥,平时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人畜无害的样子,修理起他和老五来,却从不留情。
两兄弟无奈的对望了一眼,五郎撇了撇嘴,反正回来前,已做好了挨训的思想准备,躲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先让二哥一通爽快骂了,父亲回来时,兴许见他们已经被骂,反倒心疼,责罚起来,还能轻些。
曾子固怕正屋里责罚两兄弟,有簧儿和十娘在地上玩,不太好开训,二是怕被母亲朱氏听到,又要为这两人求情,便率先跨步,去了后屋里,四郎五郎只得灰溜溜的跟了去。
入了后院,进东厢三人的屋子,曾子固坐了下来,看着面前垂手而立的两人,脸上依旧挂起那淡淡的笑:“这会儿不用给我编那些有得没得的理由,我也不耐烦听假话,你们二人到底为什么回家?”
默了片刻,五郎可怜巴巴的看着四郎,四郎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我两休学了。”
“你说什么?”
曾二郎越是生气,说话越慢。五郎腹诽,明明很生气了,还装。
“我和五郎休学了。”四郎老实又答了一遍。
曾子固气的差点吐血,自己放弃在京中太学里就读,回家里来,一是为了照顾身体不好的已经老迈的父亲,二是都说居京城,大不易,他回家来,本身也是帮家里减轻一项大开支,并且还能争些钱,帮着大哥曾子晔减轻负担,这样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受到好些的教育,安心读书做事。
结果现在倒好,这两小子,竟然休学了。
要知道京中太学里,集中着满大宋一流的大儒和学子,能在太学里就读,向前辈请教学问,与同辈精英们交流心得,那是怎样难得的地方?全大宋,能入太学就读的,又有多少人?他放弃的,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也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不得入其门的可以让人一步登天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的老师永叔公,一直希望他能待在京城,在他身边学习,曾子固何尝不知,能在老师的身边,日日聆听他的教导,将会对他未来的人生,有多大的帮助?可家中境况如此,他又不屑学那些文人学子们,去投谒求别人的资助,且在京中,老师也已经资助了他不少,总不好连一家人的生计,都指望老师吧?
生气过后,曾子固又觉得心痛。
敛了脸上的笑,沉声道:“可否告诉二哥,为何休学?”
见他语气沉缓,面无表情,四郎知道这回二哥是真气着了,忙回道:“二哥,你别生气,我和小五并没有犯错,也不是被学里辞学回家的。实在是,”说到这里,四郎语气一顿,内心争斗了一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清明节祖母回来祭完祖,回了临川便大病了一场,可想着家中艰难,不许六妹给家里报信,我和五郎,也是休假时回临川家中,才知道的。因祖母不舍得用好药,一直拖到现在,才慢慢好了。二哥,老祖母明年已经九十高寿了,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怎能眼看着老祖母受苦却无动于衷?又怎能弃家中境况不顾,在学里安心读书?若果真如此,这书不读也罢。一个连家人都不懂体恤的人,就是学问再好,以后又如何报效国家,造福百姓,我想,不管是父亲还是二哥,都不希望我和小五,成为这样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无情之人吧?二哥,你连太学里就读的机会都能放弃,我和小五,不过是放弃州学罢了,再说,在家中一样学习,州学里的教援,在我和小五看来,尚还不如二哥。”
听了他一席话,曾子固甚是无力:“那你们也不该就此休学,就算有什么想法,我和父亲都在家中,为何不写信回来商量一下?家中的事情,无须你两担心,如今家中不过一时艰难罢了,岂能因为这个,而耽搁学业?难道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家,因为生计艰难,就放弃学业?何况咱们家,还远没到那一步呢。做了错事,就该受罚,等父亲回来,我会把这事禀明,等过了端午,你两赶紧回临川州学里去。我会给刘知州写封信,向他靠个罪。”
因曾子固的才名,临川知州大人刘军对他十分欣赏,别的学子都是写文投谒,以期能拜会长者名儒,以寻赐教,亦有那些赴京赶考却无盘缠的,也会投谒,以望得到资助,这是大宋国仕林中的风气,曾子固就曾得临川刘知州的资助,只不过曾子固并未投谒,而来那刘知州知他文名,上任后,曾给曾子固写过一封信,所以曾子固去临川时,才去拜会了这位知州大人。后来他去京城时,这位刘知州,也资助了他二十贯的盘缠,就是四郎五郎入州学,也是这位知州大人,亲笔书信推荐了去的。
见二哥让他和四郎回去,五郎急道:“二哥,我和四哥都已经回来了,又何必再去?再说,在家中一样看书,我和四哥保证,以后必定考中进士,就算不去入州学,在家中也绝不会荒废了学业。”
“曾子翊我告诉你,你以为在州学里,只是让你读书识字的吗?若是如此,父亲母亲何必为你们浪费银钱?我们曾家别的没有,就是藏书还值得称道,家中书房里的上万藏书,也足够们们看一辈子的。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的便是学问之道,并非一味死读,你在州学中,才有与别人交流学习,借以提升自己的机会,才有成长的空间,难道你和四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这些道理,五郎和四郎自然是懂的。可叫他们眼争争看着一家人受穷,他们着实也坐不住,在家中就算不能出力,至少也省减了花销吧?
五郎一梗脖子:“不管二哥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会再回临川的。连小八妹都能争钱养家了,我和四哥是男儿,岂能连妹妹都不如?”
“你……”曾子固一拂袖,怒道,“曾子翊,你若当直坚持,那现在就给我滚出曾家去。”
“二哥你能回来,为何我们就回不得?再说了,二哥虽是兄长,可前头还有大哥呢,这家,还轮不上你来当,你也无权让我滚。”
“五郎,”四郎连忙拉住气的要走的二哥,又连连向五郎打眼色,“五弟,你怎么和二哥说话的?兄友弟恭这是我们应该为小九他们做的榜样,你们如今这样,难道娘在九泉之下,看到不会伤心么?”
有了四郎这句话,曾子固迈出门的脚顿了下来,五郎的头也耷拉下来,四郎就又劝道:“我们都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二哥说的都有道理,五弟你就算有想法,也不该那样与兄长说话,二哥难道不是为了我两好么?大哥已经三十多岁,又行商在外,忙于家计,并不能一心浸在书中,说句难听的话,以后想考中也难,二哥又为我们放弃了太学,窝居在这小县城中,我们江西虽学风鼎盛,可到底与京城无法相比,二哥也是为了我们。若是你我再让父兄失望……五弟,不管你怎样想,我,我回学里去。你若是还当二哥是兄长,就听他的。”
五郎垂着头不说话。
曾子固叹了口气,柔声道:“二哥知道你是好兄弟,这回就听二哥的,别再叫父亲伤心了。他若是再气病了,你该如何自处?你放心,家里的事情,我会想法子的。祖母那边,你们两也要常去探望,有什么事,多帮着六娘做做,那老屋里只有一个老仆,都是六娘一人辛苦。明年就是春闱,我们几兄弟一起去京城进试,哪怕一人中了,也好慰祖母和父亲之怀。祖父那一辈,我们曾家七人中了进士,祖父更是高居吏部郎中,父亲虽有荫补,却还是自己去考了进士,好挺直腰杆为官,父亲一辈,叔伯门,也是六人中了进士,如今我们这一辈,还没有一个考中的,如何对得起先祖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我们曾家的门楣?你们都要争点气。”
曾子固拍了拍五郎的肩膀,继续道:“二哥前几日还收到老师的信,之前因寄了你们的文章给他老人家看了,他很高兴,亦把你们二人都夸了一通,尤其是五弟,老师都夸你文章醇正雄浑,大气开阔,实在是可造之才,只是还差在年龄小,见识到底不够,若假以时日,多些经历,不比为兄的差,老师还特地让我们入秋后,一起去京中,到时就京中名流交集,正是我们好好取人之长的时候,让我们好生准备来年春试,若是没有盘缠,他会想办法,让我们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做学问。我们又怎可叫老师失望?五郎,你可听进去了?”
第十二章节 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