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节 红绿两相会
原以为外面的两人会发飙,结果她们才说几句话的工夫,八娘拉了帘子,露出缝隙看过去,却见一红一绿,一瘦一胖的两人正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一时很是不解,陆四娘却象没看到一般,神色自若的很。
就听正揽着肥蛙的陆十七道:“我说李雍,你也老大不小了,能干点正经事不?”
“爷爷我想开那个茶楼,就不是正经事了?这不和你商量呢?把那铺子让给我怎样?人家和我说了,只要这铺子我开了,包管儿赚钱,到时候我记你一份情。”
“商量毛线,我问你,你懂茶不?你知道开个铺子要多少钱?你知道茶楼怎么装修怎么经营,你知道开个茶楼要请多少人?货哪里进,价怎么订?你啥也不懂凑什么热闹?”
“我不懂你懂?还开饭庄呢?你连个菜怎么做的都不知道,倒教训起我来了?”李雍不服气道。
陆十七哈哈笑道:“我不懂,可有人懂呀,有句话叫君子劳心,小人劳形。”
八娘听了这一句,暗自腹诽,感情陆十七把我当“小人”了?
却听陆十七继续道:“我说李雍,你能不能别整天和那一帮混蛋凑一起不干人事?你说你好好一孩子,就叫他们给歪成了这样,怪不得你爹天天揍你,你要是真想干点儿事,我给你个明道,你走不走?”
李雍虽说没啥脑子,不过却也没真蠢的啥也不明白,陆十七虽没个正形,但到是个言而有信的家伙,且真细想起来,这家伙与他打打闹闹了十多年,论人品论能力,确实也比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的那帮二百五们强多了。见他说的正经,不由问道:“什么明道?”
陆十七却笑着推开了他,拍了拍他的肩:“真想听?”
“不想听我和你说这么些废话?只要你说的成,老子回头好礼谢你。”
八娘听这两人说话直想笑,这才一会儿功夫,爷爷就减了一辈,成老子了。
“想听也行,回头给我正式下个贴子,如意楼里包个雅间,我高兴了,就指给你。”陆十七潇酒的拍了拍手,“还有,以后别跟公子我什么爷爷老子的,你给我当孙子,我都嫌你太肥。”
那边李雍听了正要回骂,陆十七已撩了帘子跃上马车,并迅速的放了轿帘,笑道:“利索儿的给本公子让道。记得,我只这两天有空。”
那李雍一想说不准这小子还真有什么生财的好道儿,要不还叫他下什么贴子去如意楼?又见陆十七刚一撩帘时,似是露出个两个丽人身影,心想难道车里还有哪家的美娇、娘不成?难道陆十七这厮今儿比平常厮文的多?
便也觉得自己不能叫陆十七比下去,不就玩斯文么,谁他妈的还不会?
便朝着轿子拱了拱手:“成,本公子今儿回去后就给你下贴子。”
说完便回了身,叫自家的马车调了头。
“哥哥,你何若骗这么个魔王?好不容易秋收时,你打点了一年的庄子有了些好收成,伯父这才有了好脸色,回头叫伯父知道你又和他牵扯起来,岂不又骂你?”
陆十七笑道:“我倒是没骗他,真有事要他帮忙呢。”
陆四娘嗤道:“就他那样的,还能做什么?”
“哥这叫废物利用。”陆十七笑了笑,又突然想起正事儿来,问八娘:“八妹,你说咱这饭庄,起个什么名字好?”
这事八娘其实想了好久,只一直定不下来,见陆十七问她,倒突然想从前看过一副风趣谐灰的对联来。便念道:“上联:早来晚来早晚要来。下联:多吃少吃多少要吃。喜来登。不如就叫喜来登,十七哥你觉得如何?”(备注,这上下联窃自一朋友咖啡杯子的书《色食天下》当然,店名不是。)
陆十七和陆四娘品了品,都拍手称道:“妙。对联妙,店名也妙。回头就请人把这对联书好,咱这店门,就挂这副对联了。”
说完,陆十七又嘀咕了一句:“只这店名,我怎听了觉得那么熟悉的呢?”
可惜八娘没听见,正和陆四娘道:“陆姐姐,前一段忙,也没约你一起去逛逛街,今儿就与我一起去泰瑞祥逛逛吧,你上回不是还说想见见武家小姐的么?”
陆四娘自是愿意。陆十七左右无事,便也想跟着去看看,想着好久也没给自家妹妹买过什么东西,若有那看中的,就送她一两件,图个高兴。
三人便一道去了泰瑞祥,只可惜武三娘不在,八娘便趁着陆家兄妹看首饰的机会,与掌柜的陆娘子说了想取钱的事,又请陆娘转告武三娘,得空找她去玩。
陆娘子笑道:“昨儿我家小姐过来还念叨你的呢,不想你今儿就来了,要是不急着回去,我这就让人回府里去请?钱明日一早,就叫人给你送府上去。”
八娘想着武三娘平常来铺里也少,总不好因为自己就麻烦人跑一趟,便笑道:“那倒不必。”又指了指陆家兄妹,“那边是陆翰林府上的四小姐,与我一向交好,因听说我与武姐姐关系不错,又素来仰慕武姐姐能干,还想随我来结识一翻的,可是不巧,回头我得空了,再请了武姐姐一起聚聚吧。”
陆翰林府上也是南丰城里有名声的人家,武三娘与这样的人来往,总有好处,陆娘子便笑应道:“能结识翰林家的小姐,我们三娘哪有不愿意的?回头我定会为八小姐转告的。”
两人说了话,因那边陆四娘叫八娘过去帮她看看一套她看中的首饰是否合适,八娘就踱了过去,陆娘子跟在后面道:“公子小姐只管看,因是曾家小姐的朋友,到时候定会给个优惠的价儿。”
陆四娘看中的是一套镙丝金凤簪,倒与大沉稳端庄十分契合。八娘连赞她有眼光。
这一套因一支九尾凤,两边一对五尾凤,理加上后面的一支压服,仅用料便有十两金,陆十七见妹妹看中了,便问掌柜的陆娘子寻价,陆娘子笑道:“原开价是一百九十八贯,用的是赤金的,只用料就有十二两,也不赚你们的,只算成本加师傅的手工儿,一共是一百六十贯。”
这其中还有八娘的图样儿钱,真论起来,着实是没有赚钱。
可一百六十贯不是小数目,陆四娘就有些犹豫,价格着实贵,可,这套凤簪也着实漂亮的紧。
陆十七见妹妹喜欢,笑道:“那就请掌柜的给包好了,只今天随身并没有带这些银钱,回头给送到陆府,就叫说三房的十七公子订的就成。自有人领你送到我家妹妹处取钱。”
陆娘子忙应了。
陆十七又问八娘:“八妹妹可有看中的?十七哥今儿高兴,也给你买一套。”
八娘笑道:“谢谢十七哥的心意,只我还小,用不上首饰呢。回头等用得上的时候,再找十七哥讨,只十七哥别回头不愿意了就成。”
陆十七哈哈大笑:“难不成你将来备嫁妆时才从我讨?那我岂不得备份大礼?不过也成,你十七哥别的本事没有。争钱也能些能耐儿,等你出嫁时,没准你十七哥我已经百万家资了呢。”
说的陆四娘直想翻白眼。也就她家哥哥脸皮厚的能当着人面说这些大话儿了。
因武三娘不在,挑好了东西,八娘便与陆娘子告别。
三人出了泰瑞祥,见天色不早,陆家兄妹便送八娘回家。
到了家门口,八娘邀请两人到家里用晚饭,两人怕家里人担心,自是婉拒了。
八娘便去正屋里先与朱氏说声回来了,一入屋,便见老爹正坐在屋里与娘亲说话,喜得直扑了过去:“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想死善儿了。怎么也不提前捎信儿回来?我好给你做好吃的呀。”
第九十三章节 田庄增产
“想爹爹了?”曾不疑捻着美髯乐呵呵的一笑,“那晚上就给爹爹炒几个好菜。”
“那是必须的,”八娘笑道,打量了曾不疑一眼,发现老爹黑了瘦了,就有些心疼,“爹爹,您这才出去几天呀,就瘦成这样了!这回不用再去了吧?我以后每天给您做好吃的,把您的身体养的好好儿的。”
那边朱氏却嗔骂道:“八妹儿,你看看你,怎么越大越没个样子了?就是小十都比你强些。”
八娘心道:象我这样活泼可爱的小佳丽,怎么和小十那个打小就腹黑的鬼丫头比。脸上却不敢带出来,见朱氏骂她,只嘻嘻笑道:“知道了,以后一定改。”
怕朱氏继续说她,便离了曾不疑的怀里:“爹爹,我去厨房里看看,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曾不疑挥了挥手:“别的都还成,别忘了给我煮碟子盐水花生就行。”
老爹这是要喝点小酒了。
八娘应了,自去了厨房里,吴氏和七娘正在那里忙着。见了八娘笑问:“回来了?去见过爹没有?”
“刚从正屋里出来,娘骂我没个样子,还不如小十呢,我这才逃了出来。对了,爹叫煮碟盐水花生,大概是想喝点酒,家里还有酒没?”
因有陈先生在,每隔上三五日,都会送壶酒过去,家里自是常备着的,吴氏就道:“还有一坛存着呢。”
八娘一边帮着七娘捡菜,一边问晚上都打算做些什么。
如今家里人少,晚饭都做的简单,因曾不疑回来,吴氏才特地多准备了几个菜,也算给公爹洗尘。
七娘其实现在一手厨艺练的也不错,八娘倒给她打下手的时候多,因爹爹回来,便挽了袖子,对七娘道:“七姐姐,今儿我来掌勺。”
七娘笑着给她让了位置,一通忙活,月上梢头时,整个院子里已满是食物的香气。
曾不疑让觉儿去隔壁的学会里请了陈兰屿过来一道喝几杯。陈兰屿听说曾老爷相请,自也是高兴的去了。
因有外人在,吴氏姑嫂三人上了菜,两个小姑就与朱氏一道在在内屋里吃了。吴氏那边负责添菜上饭,也去了内室里。
朱氏便道:“听九郎说这陈先生教的极是认真,学舍里的孩子们也喜欢的很。他又一个人,眼见天越来越冷了,我见先生穿的也单薄,你们哪日有空,去成衣铺里,给陈先生也买两件换洗的棉衣去。他一个男人家,未必会想到。”
吴氏应了。
朱氏又问起八娘今天和陆府四小姐出门的事情,因要开饭庄的事情,曾子固前头同曾不疑说过且同意了的,八娘也就没隐瞒,且前一段天天去陆府里教那几个厨子,朱氏也是知道的。
听说饭庄的铺面已经买好,只等着装好营业,虽说八娘能干,朱氏也怕她一个小丫头顶不起事儿来,到底不放心的很,但自家老爷也点头同意了的,她也不好多说,便叮嘱八娘:“刚好你爹也回来了,若有事儿,就多问问。饭庄可不是小食肆,别大意了。”
八娘笑道:“这是自然,我其实也只是教人做做饭菜罢了,饭庄里具体的事儿,还有陆家的十七哥管着。娘就是不信我,也该信我五哥才对,陆家十七哥可是五哥的好朋友,虽说风评不怎样,可人是顶好又能干的,我听陆四姐说,他前头在乡下置的田庄,只两季,就大丰收,产量足比一般的亩产高了三分之一,据他说还能再提产量呢,我还想着等过些日子得闲了,把陆十七请家里来,也和爹爹好好聊聊,若是有什么好法子,说不定咱们家的田庄也可以照着做。一亩地增加三分之一的产量,我们家也有二百多亩地,算起来那多出来的产量,真不得了呢。”
被她这一说,朱氏和吴氏都上了心,忙道:“当真?那可真应该好好讨教讨教了。”
母女几人说了会儿话,饭也吃好,吴氏和七娘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八娘一边和小十逗嘴儿,一边哄着小十一,见小十一近来越发一天一个样,就笑道:“娘,我怎么觉得初儿近来胖了好些?看着模样儿以后倒比十妹要好看些呢。”
这回小十倒没跟她唱对台戏,一家里最宠小十一云初的就数小十云贞了,听了八娘的话,一边打开八娘正捏着小十一嫩脸蛋儿的手,一边道:“那当然,我们初儿是最美的。”
朱氏也在边上笑道:“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了?明年这时候,大概都能叫你们姐姐了。”
“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小十娘一听高兴坏了,原本家里就数她顶小,这回终于有人叫她姐姐了,那自豪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越发觉得自己肩上担子重的很,她可是姐姐呢,以后她得最疼小十一才成。
“这可没准儿。”朱氏笑着摇头。
小十却不信:“十一妹明年这会儿肯定又会走又会说话的。不信娘等着看吧,我们小十一这么聪惠,我今儿早上说笑话给她听,她还咯咯笑呢。”
八娘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听得懂你的笑话,才怪。”
这两丫头一到一起就掐。朱氏无奈,对八娘道:“八妹儿,你去端些水来,我给初儿洗洗,她这半天都没睡,我看也快睡了。”
八娘得令去了。朱氏又叫小十哄着云初,自己则抽着空,把曾不疑带回来的脏衣服,拿出去泡了,明儿一早好洗。
待曾不疑和陈兰屿的酒局散了,已是月落西斜,十月的夜里寒冷的很,陈先生穿的单薄,八娘想着,就去二曾屋里翻了件旧棉衣送了过去,给陈先生披上。
陈先生笑着道了谢,对曾不疑夸道:“府上的八小姐真是个聪惠的,听说府上书藏书的书目,是八小姐整理的,我每常要借几本书,只管对着书目请九郎或者曾觉给寻来就成,省事的很。”
女儿被夸,曾不疑觉得老脸有光,却自谦道:“她不过是闲着无事乱饬罢了。”
因两人都喝的有些高,八娘便叫了觉儿过来,扶了陈先生回院,又让九郎端了热水送过去为先生洗漱,自己则帮着收拾了酒桌,又给老爹泡了茶服侍老爹睡下,这才回后院睡了。
第二天,八娘从吴氏那里领了二百六十贯钱,并着武三娘派人送来的二百四十贯,让许十三送去了陆府。
自己又把陆十七那田庄增产的事情和老爹说了,曾不疑一听果然大有兴趣,若是果真能增产,又能说得陆十七愿意把这增产的办法公开推广,且不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便对八娘道:“哪天有空,把他请来,我要与他好好谈谈。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想着若是陆十七能得到老爹的认可,自己以后与他来往就方便的多了,八娘忙应道:“我就知道爹会想见他,许十三刚好帮我办事,去了陆府,已让他给陆家十七哥捎了话了。”
与老爹说了会儿话,许十三就回了府,过来回话,说是陆十七明日得空就来。曾不疑便想着若陆家的田庄不是侥幸增的产,而是真有办法,则当想法子说服陆十七行那利国利民的义举才成。
八娘与老爹说了会儿话,就自回屋里忙着设计饭庄的平面图,还有各类桌椅板凳去了。
第二天陆十七一早就来曾家拜访,曾不疑亲自迎他进了书房,爷儿两真聊到尚午,八娘催了几次吃饭,曾老爹才满面笑容的把陆十七从书房里给领了出来。
并显得极高兴的对八娘道:“去东院里把陈先生也请来,今儿爹高兴,中午就破个例,和陆贤侄喝几杯。”
陆十七谦道:“叔父,侄儿不善饮酒。”
曾老爹眼一瞪:“堂堂男子汉,岂能不善饮?”
八娘暗暗对着陆十七做了个鬼脸,心道这家伙真能装。陆十七也偷偷朝她得意一笑。
八娘这才去了东院。
第九十四章节 把酒话桑麻
陈兰屿听说曾老爷又请,可午后还有课要上,就有些为难,八娘笑劝道:“说是想请先生喝几杯,不过是因爹爹见着位善于农事的友人之子,大概是一时心中高兴罢了,想与先生说说话而已。先生也不必为难,少饮几杯也无妨,回头八娘给您煮了醒酒汤便是。”
陈兰屿本就出身农耕之家,听说曾不疑是因见着善于农事的人而心情高兴,这才打算请他去喝两怀的,顿时就有了兴致,整了整衣衫就随着八娘去了。
其实这会儿的酒跟水也差不多,要不然武松同志怎么能连喝十八碗还去景阳岗上打老虎?若是用后世的茅苔五粮液叫他试试,别说十八碗了,估计三大碗哥们就得倒下来,能把话捋顺了,路走直了,便算他好汉,真待那时,梦里打打老虎还差不多。
想到酒,八娘微憾,她要是知道这制酒的法子,以大宋百姓们对酒的那份赤诚的热爱,还有官府对制酒业的重视,她岂不是真的可以让曾家变得富可敌国?又想起整天被五郎说她掉钱眼里的话,自己也笑起来,可不是掉钱眼里了?什么富可敌国的,她能让一家子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就是顶级的目标了。
曾不疑一见陈兰屿,便携了陆十七的手,介绍道:“来来来,贤侄,这是我们学舍里的陈兰屿陈先生,为人极有学问,得空时你也可讨教讨教,对你以后不无助益。陈先生,这位就是我的世侄,陈长卿,叫他十七郎就是。这孩子不简单,别看小小年纪,竟是有大本事呢。你可知道他种了两季地,亩产多少?一亩近四石的水稻呀!若是此法能在咱们大宋国推广开来,那是百姓之福,官家之幸。”
后面两句话说的可就大了,陆十七汗颜,忙上前给陈兰屿行了礼,欲岔开曾不疑的话,虽说这位先生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能得曾老爷推崇,陆十七相信他还是真有几份才学的。
可没想到陈兰屿一听,比曾不疑更喜,也顾不得别的,只问:“曾老爷,这话可当真?”
曾不疑原也不信的,所以一应细节都问明了陆十七,陆十七也没什么隐瞒的,把如何垦种,如何照管,如何提升产量都细细与曾不疑禀了,曾不疑细想之下,实在是有道理,这才真正信服。
见陈兰屿也不信,不由哈哈大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倒似那陆十七是自己儿子一般脸上有光:“别说你不信,我听了开始也是不信的,不过我也细问了,这孩子说的有道理的很,我虽没亲自垦种过,不过因家里置了田庄,这月余的时间,一直待在田庄里,对这垦种之事,倒也略有了解,若是真按十七贤侄说的办法去种,提高产量,绝不是没有可能的。”
正说着话,吴氏领了八娘姐妹端了汤菜过来。
曾不疑这才笑道:“来,坐下边吃边谈。”
待桌上摆好酒菜,三人按主宾之位依次坐定,陆十七因是小辈,很有眼力见的执了酒壶斟了酒,笑道:“又能吃到八妹妹亲手做的菜了,这还没落筷,就想流口水儿。”
陈兰屿也笑道:“可不是,来府上这些天,竟觉得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便是那再普通不过的食材,府上做出来,也是别俱风味。”
曾不疑见自家女儿手艺被夸,呵呵笑道:“若不是小女儿手艺尚可,十七你又怎会想着和她五哥合伙儿开什么饭庄?”
“府上和十七公子要开饭庄?”
曾不疑笑道:“可不是?昨儿刚好八娘还求我这当爹的给她题副对联,写上店名,我看这事儿不如就请陈先生代劳,先生的字实在是我所不及,我便代我那不成器的小女求先生一回。”
陈兰屿笑道:“就凭府上小姐的手艺,当真开起饭庄来,生意定然差不了。不过我看两位小姐年纪都不大,那开饭庄的事情可不轻松……”
“哪敢真要妹妹们动手?已寻了几个厨子,八妹妹只管教好厨子就行。前头会忙些,日后也就没什么事儿了。且陈先生兴许不知,曾家妹妹可聪惠着呢,饭菜做的好不说,论起行事谋策,竟是比我这年长了她好些岁的兄长都强些。”
陆十七接过陈兰屿的话,把八娘一顿好夸,生怕他再说下去,把个爱女心切的曾老爹给说动了,心疼女儿而毁了他的生意。
陈兰屿应了帮着写对联的话,三人便又重拾起那种地的事情。
因此时两季水稻的种植还没有大面积的推广,而江西地处南方,气候十分适宜种植两季稻,陆十七的田庄里,一半种了一季,另一半则是试种又季,结果单季的田地,因事先养了一季的田,所以秋收时产量很高,不过陆十七并不满意,觉得若是改善土壤,应该远不止这点产量,而双季稻虽种植成功,但因稻种的问题,还有土地不肥,产量便一般的很。
不过虽产量不高,却也证明双季水稻,不但可以成功种植,且产量上还有更大的空间。但陆十七也说了,他家的地他想再种大豆等植物养一年地,等后年再行试种,否则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没有确切的把握前,并不敢声张,还请两位长辈暂时别对外宣扬。
另双季双稻试种以后就算真的可行,且产量也比单季稻不差的话,也并非所有的地方都能种植,因受气候等条件的影响,全国范围内推广是肯定行不通的。这一点,曾不疑和陈兰屿也心知肚明。
见他虽不过十**岁,看着也不甚稳重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中肯又持重,曾不疑和陈兰屿都暗暗点头,对陆十七的好感不由又添了三分。
其实就算陆十七不说这翻话,想把种植技术在短时间内进行大范围的推广,没有朝庭的支持,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没有官家或者执宰拍板,便是司农寺,也不敢轻易作出这样大胆的举措,一旦出了问题,谁都负不了责任。
如此一想,几人刚才的热情都冷却下来。
见有些冷场,身为主人的曾不疑笑道:“贤侄只管放心大胆的去试,若是你觉得需要,我家的田庄也可交出来给贤侄用试验田用。若果真能成,到时候再想办法,我别的不敢保证,然在建昌军及临川一州,却可说服知军和知州两位大人推广试种,凡事都须得慢慢来,才是长久之计。总归不会埋没贤侄的大才就是。”
陆十七谦道:“世叔言重了,小侄之所以试用水稻,并非为了扬名,不过是喜欢农事,又不擅读书,本身亦无什么才学,便想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是成功了,也算想为百姓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了。否则小侄一事无成,一对不起父母在天之灵,二对不起家中伯父的教养之恩,小侄身为男儿,也算是白活一世了。”
“好好好,”曾不疑连道三声好,“贤侄有这翻志气,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也当欣慰,就是你伯父知晓,也自以你为荣。”
陈兰屿却低着头想着心事,听了曾不疑的话,才笑道:“说起来,我痴长十七公子多岁,如今一想,竟不如十七公子了。”
陆十七忙道:“先生万勿如此说,倒叫我惭愧的很,先生不过是心不在此而已,所谓人各有所长,若论起学问来,便是十个陆长卿,也未必比得过一个陈先生。”
陈兰屿只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翻吃完,已是午时。
陆十七因是小辈,不敢多喝,陈兰屿顾忌着下午还有课要讲解,也只是浅尝则止,倒是自家老爹多趁着酒兴多喝了几杯。
吃完饭,陆十七难得来一趟曾家,自是请八娘带他到曾家久负盛名的藏书房里去瞧瞧。
第九十五章节 戏里戏外
八娘欣然从命,不说别人对她家那有名的藏书阁如何向往,就是自己,但凡有了时间,也是在里面流连往返,哪怕不看书,只在里面待着,心情都舒畅的很,那一卷卷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卷,仿货有着无法言说的魔力一般,吸引人在里面徘徊流连。
陆十七自跨入书阁的书,脸上便换了一种神情,平日里的桀骜不驯消失的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则是一种沉静过的淡然与疏离之感。
只那一刻,八娘似又寻到了她在陆十七身上曾有过的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半响,方听陆十七叹息道:“曾云善,你可知道你们家,有多了不起么?”
她当然知道,若所猜测的不假,她这几个兄弟,至少有三人,会成为历史上赫有名的文人与官员。会被后代多少人景仰与纪念。
可,陆十七怎么会这样问?
八娘怔愣片刻,便笑道:“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被传为孔子门生曾参的后人而已,不过祖父曾官居吏部郎中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前人光辉,不应该是我辈骄傲的资本,何况不论是我爹还是哥哥们,都从未拿这些说过事儿。”
陆十七似是叹息的摇了摇头:“我说的并非曾家前人,你愿不愿意与我打个赌,你这几个兄弟里,假以时日,必是能人倍出,足可傲视大宋文坛。便是流芳千古,也未尝不能。至于你祖父的吏部郎中,其实也不算什么……”
这……这话若是别人听了,当以为陆十七在辱及她家先人,可八娘心中一跳,心中那呼之欲出的感觉越发强烈。
陆十七,到底是怎样的人?
大概是八娘脸上的神情太过奇怪,陆十七自嘲一笑,复又如从前一般玩世不恭的样子,从书架上挑了两本出来,笑问:“这两本借我几天如何?”
八娘摇头:“我家藏书恕不外借。”
陆十七笑道:“放心,我自然知道子固先生嗜书如命,十日之内必定奉还。”
八娘便伸了头地去一看,却是《金石录》里的两卷。又见他说必还,倒也不好意思真不外借,只叮嘱道:“这是我二哥好不容易收罗来的,你可千万别弄丢了,若不然二哥回来,就算不骂我,也定心疼的要死。不过你也是,怎么尽对这些有兴趣?”
陆十七转了转,却也没再借别的书,两人便从书阁中出来,因最大的这间书阁设在学舍后面,因此若抄近道,还需经过八娘所居的正院后院,便对陆十七道:“你就在这夹道里等我片刻,我去取了昨儿画了一天的餐桌图样,因形制特殊些,你先拿回去找了木器铺做着。”
说着,便转过通往后院的侧门,去取了餐桌图样来。
陆十七就着正午的阳光,拿在手上翻看,其它的倒也罢了,只有一张,却吸引了他的眼,面上神情一时变幻莫测。
“怎么,有哪里不对的吗?”
“这个桌子倒稀奇的很,”陆十七掸了掸那张让他心头一跳的图纸,“这样的桌子,我还真没见过,你从哪里看到的?”
其实为是八娘特地为包间准备的大圆桌。
圆桌并不稀奇,宋人虽喜欢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可圆桌平常人家用的也多的很。
可那是桌子台面是双层的,上层为了客人挟菜方便,是可以转动。大宋自然没有这样的桌子,也难怪陆十七稀奇。
“倒是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我是想着一桌子这么大,若是上了菜,客人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菜,极不方便,便想着如果桌面可以转动,岂不是既方便,又新奇?因此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来,第一层的大圆桌面是与桌腿固定的,而上面这层略小些的却可以360度转动,两层桌面间,加糟用圆铁珠作轴,可自由转动。这样客人若想吃什么菜,只需转到自己面前即可,而不用起身失了仪态,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关巧,却实用的很。”
陆十七原也只以为八娘不过是心思灵巧,想人所未想而已,可一听到那“360度”几个字,脸上的神情越发精彩起来,徜若不是他自己先就心中起疑,只怕也不会注意到这对于他而言十分平常,可对于大宋人而言却不知所谓的几个字。
可他还是不能相信。
但再一细想八娘平时的言行,觉得又太有可能了。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很显然,曾家的这位八小姐,和他是一类人。
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那种突然之间寻到一个可以与他有着真正的共同语言的人的惊天之喜,还有蓦然间便觉得自己于这世间也绝非茕然一身的欣慰与感动,让他呆立在那里。
可是,是问还是不问,是试探还是不试探?
陆十七此时如惊涛拍浪的心中,一直在反复问着自己。
不,他不能冒这样的险。如果不是,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问话,就算是,自己是一个穿越人士的事实,又是否能够让曾云善知道?这位曾家八小姐,是不是一个能够去信任的人?
“十七哥,你怎么了?”八娘见他站在那里,半响没有作声,催问道。
陆十七长吁了口气,忙换上笑脸:“没什么,只是一时觉得你这桌子画的有些意思而已,被你这么一说,这普普通通的圆桌,倒也奇妙的很。我回头就找人去试试做出来,若是真能成有你说的效果的话,只凭这一张桌子,就能给咱喜来登增色不少。”
两人一路说笑,就到了前院,八娘却觉得陆十心不在焉的很,便道:“十七哥,你是不是喝的有点多?若是不舒服,便早些儿回去吧,我让许十三送你。”
“不过喝了两三碗罢了,这点酒算得了什么?只是我倒是真想起来有些儿事情,就先回去了,也不必许十三送我,我自己骑了马来的,你去跟他说声,让把我的马牵到院门口就成。估计叔父这会儿也睡了,我就不去辞行了。”
陆十七说着话,便把那两卷《金石录》并手中的图纸揣进了怀里。
八娘就去吩咐许十三去后园马厩里牵了马来。回来时见陆十七怔怔的看着自己,眼光极是奇怪,不由抚了抚脸,心道难道我脸上长花了?这家伙看的这么执著认真的?这都走到他面前了,还看?
“十七哥?难道我突然变成倾城之貌了?”八娘一脸正经的问道。
陆十七回过神来,扑哧笑出了声:“就你个豆牙似的小丫头,还倾城之貌呢,这也就我听着了,别人听着,岂不笑掉大牙。回头这种硬往自己个脸上贴金的话,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少说,给曾二哥他们留些个面子吧。”
“陆十七你说点好听的会变哑?”八娘嗔骂,原本是想骂会死的,可想到两人交情还不到那一步,临时改了个相对文明的词儿。
对方却是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院。
余下几日,曾不疑不放心,便去饭庄那里看了一眼,对位置倒也满意的很,只是到底觉得的大了些,怕陆十七和八娘两个小辈掌不起来,倒是给了些主意。因家中都知道她忙于那饭庄的事情,也不拿琐事烦她,朱氏是早出了月子的,除了照看小十一云初,也能兼顾着家务了,吴氏和七娘更是把所有的活计都揽了过来。
八娘则是一门心思,投入进了铺子的装修设计之中,这会儿又没有电脑,所有的平面结构图全部要手工绘出,因没有铅笔橡皮,下笔更是仔细,一点画错,整张图便都作废了,因此先是大概画出草稿,然后才一笔一笔描出,极是耗费时间。
这般没日没夜的,倒也真三天就把铺子的装修图给绘了出来,大概的结构并未着改动,那处后院她原就十分喜欢,更是一点未动,只内部作了些调整。一楼依旧是大厅,只换了桌椅和加了屏风和点缀之物,并各桌之上,皆设了铁制的吊灯,如此,晚上看起来,整个大厅从街道上看过去,明亮如宣岂还不说,更是另俱别样风情。
而二楼三楼的通间,却改成大小不一样的包间,内部墙壁,全部包上素色麻葛布,各包厢里,都设大圆桌及小八仙桌以前长案茶桌,三桌皆用可移动的屏风相隔,以区别功能。内部也多用绿色盆栽点缀,而书画等文人喜爱的东西自也必不可少。
至于后院那三间正房,八娘却另改了他用。
第九十六章节 云庄别墅
那三间被八娘把隔墙打通,直接做成了大包间,不过整个空间亦如二三楼的小包一便,化分成了三个功能区,饮茶聊天,下棋会友,还有重点的吃喝。
而这个最大的雅间,装饰却一改大宋人所谓的清雅含蓄,而是极尽奢华之能。当然,如八娘这种专业做家具设计的人,不可能对家装没有涉猎,自然懂得如何化最少的钱,装修出最好的效果来。
等把设计图纸呈给陆十七的时候,陆十七虽然惊讶她高水准的专业程度,倒是并无他议,两人便核算了一下成本,虽超出了计划近近百贯,却也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且饭庄本来就是资金日流较快的地方,只要装修好后营业没有问题,下面所需的流动资金则不会太多,三百贯足矣。
陆十七原本就有一千多贯可用,购房花掉八百贯,还余下好些,八娘又送了五百贯去,显然可动用的资金绰绰有余。
见陆十七对装修无论议,这饭庄的大事也算大致定了下来,八娘便问陆十七:“虽你我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你与我五哥哥亦是至交好友,不过在商言商,你我合作,各人权利义务,也当言明才好,不知十七哥可有拟好条约?”
陆十七如今看着八娘心中总是暗暗想笑,忍的十分辛苦,见她露出这种既天真单纯又世市侩精明的样子,越发觉得这丫头有意思起来,这就比如你看着对方时,明明就象在看一场电影,偏那演员不知道,以为你和他同是剧中之人。这种隐隐的探知到对方和秘密,而对方却以为你什么也不知道的自得,实在是令人好笑的很。
不过再转而一想,又觉得颓废的很。八娘是剧中之人,他又何尝不是?
大家不都是要演好这一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长的象连续剧一般的戏么?
他和八娘大概都是一样,既是观众,又是演员,那么他如今面对八娘时的那一点点优越感,又从何而来?
不过是他知道她的秘密,而她却不知道他的罢了。
八娘问的所谓条约,他当然拟过,不过现在却也觉得没有必要拿出来了。想必十娘准备的,比他的更周全,便淡淡笑道:“我忙着,倒没时间想这个,不过八妹妹说的对,在商言商,亲兄弟尚明算帐呢,你回头拟好,我们再商议就是。”
接下来的日子,陆十七忙着装修的事情,好在这个季节他家田庄里无事,倒可以一心扑在饭庄上。这也是他为何想赶在年前营业的原因,等开了春,他便不可能这样长时间的待在城中了。因此便计划着通过元旦新春至三月的这段时间,把饭庄所有的事情打点好,待稳定下来,有八娘在旁监管,再寻个合适得用的掌柜,便能维系饭庄的正常营业。
以他在南丰城中的名声,想必除了李雍那个纯拿屁股决定脑袋的家伙,也没有人真敢去他饭庄里挑事儿。
这也是他把李雍稳住,且真给这家伙找了点事儿干的主要原因。
不过他这点算计,八娘也不知道,在陆十七忙前忙后的同时,她也在为饭庄里的各类摆设而忙碌着,长案,花架,茶几,凳椅,水琴,皆由她一手设计,并交给陆十七去制做。甚至店里需要的古玩字画当世名人真迹,也想法子叫陆十七寻来,真迹真品用不起的,寻那几可乱真的赝品也成。
转眼便到了十月底,曾子晔从金陵捎了信来,五叔父家的阜哥儿原说是先回南丰与兄弟两一道进京的,途中却因事耽搁了,便索性在金陵等候兄弟二人。
曾不疑原还担心这兄弟三错过,且阜哥儿也不过与五郎同岁,又怕若是错过,这孩子一人进京,再出了什么事,接到曾子晔的信,知道兄弟三人顺利会合,这才放心。
那日八娘正想出门去看看饭庄的工程进行到了哪一步,七娘便去后院让她去准备饭菜,这一向家里的饭食她几乎没有管过。
“七姐,你与嫂子有事忙不开?我这正要出门呢。”
“天大的事也放一放,”七姐笑道,“今儿家里来人了,爹爹特地让我来吩咐你一声儿,今儿午饭得你亲自动手,也把你那饭庄定下的招牌菜,给准备几个。”
“有喜事?”八娘奇道。
“喜事倒真没有,不过一早上就听到院子里喜雀在叫,家里有贵客登门。”
这会儿可是冬天,哪儿那么多的喜雀的?八娘笑道:“我怎么没听到喜雀叫?难不成是才子七姐夫大驾光临?”
七娘气的狠捶了她两粉拳:“你这坏丫头,说话越发没个轻重了。是二哥的老师来看爹。”
二哥的老师,不是在京师吗?怎么跑南丰来了?这这这……
那可是名人呀,哪怕他如今改了名字叫了欧阳永叔,但历史的错步也掩不住他一代名臣一代宗师千古大家的风范不是?
“永叔公?真的是他?”
七娘摇头:“怎么可能是永叔公?你这什么脑子呢?二哥的老师又不是永叔公一人,今日来的这位才是二哥真正的授业恩师,盱江先生,李先生。”
“李先生?”八娘心道哪个李先生?
还待要问,已被八娘推出了屋:“快点去吧,时辰可不早了,你看看需要什么食材,家里没有的我赶着去买呢。你把你拿手的挑几个来做,爹特地嘱咐了的,可别丢了人。”
单看老爹这重视劲儿,八娘自穿到曾家以来,还真没见过,想来二哥的这位授业恩师,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八娘不敢怠慢了,便随着七娘一道去了前院的厨房,且看看家中还有什么也好配菜。
到了厨房,才发现家中还真没备什么可用的,便列了个单子让七娘去菜市里采买,自己则动起手来先把现有的两样做了。
一边又问吴氏那李先生的来历。
原来这位李先生大名李觐,在江南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宗师大儒,不过此人年纪倒并不大,不过三十四五岁而已,算起来,比曾子固也只大了十岁罢了。
有这样宗师大儒级别的人物登门,难怪老爹这么重视的,八娘顿时是萧然起敬,决心做一桌好菜来,也叫客人觉得自家待客之隆重,感受到那份尊敬才行。
“说不定这回爹兴许还能跟着李先生一道去趟南城呢,也怪我春天时去南城县,没来得及到咱们家的老宅里去看看,这也快年底了,爹不放心,原也计划着去看看的,这回李先生刚好来南丰,待李先生回南城时,爹应该会同行。”
咱们家在南城县也有宅子?这不挺有钱的嘛?为何当时会穷成那样?害得她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整日里就想着争钱的事情,压力很大的好不好?且还害娘差点儿把首饰都给典当光了。
八娘腹诽,就笑问:“既是那处有宅子,咱们家又没有人住,怎么不卖了?”
吴氏嗔道:“云庄别墅可是祖父在世时置的,又没真的穷到**卖祖产不可的地步,爹又哪里舍的?就算舍得,祖母若是知道典了祖父置下的老宅,岂不难过?只那里也好多年没有修缮过了。我估计爹是想去看看,若是家里转周得开,明年是想修一修的。”
不仅有宅子,还是套别墅?
好吧,八娘其实不知道这会儿的别墅是个什么概念,不过观自家在南丰的这处宅院,还有临川的那套,想来这南城县的也不会太差。
且“人家”叫别墅呢别墅别墅呢。
南城县也不过距南丰城八十里路罢了,来回两天足矣。老爹兴许真能去看看。
“嫂子,云庄别墅有多大?比咱们这处院子如何?”
第九十七章节 念叨
吴氏想了想,脸上露出梦幻的笑,红红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那张因长久操持家务而不再年青美丽的脸庞,却似突然散发出夺人的光彩来,轻声笑道:“我也好些年没有去过了,第一次云云庄别墅时,我才不到十岁,那时候你大哥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是有一次祖母去南城避暑时宴请,我娘才带我去走动的。当时我也是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宅院,满眼里都是绿树红花,我们家也是大家族了,可真是第一次见那么多的人在一起,个个脸上都是笑容,轻衣缓带,环佩玉响。那种厨人驱羊,仆夫载酒的盛大场面,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仅是脸上的笑,就连声音都带着些梦幻。
八娘看着,就想,那个时候,应该是嫂子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吧。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有些会叫自己永久留恋的时刻,不管在任何时候想起,都能面露微笑,它是生活幸福的骨架,是人回首时,知道自己活过快乐过的证明。
“你哥哥那时候……”吴氏又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衣,那么点儿大的人,还带着黑纱幞帽,那样子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好玩的很,因他当时正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我就走过去逗他说话,可他看书正专心,大概是没听到我的声音,也不理我,我心里生气,就想捉弄他,刚好看到树叶上有只虫子,就捻着,扔到他手上捧着的书本上,你哥哥果然吓的大叫,还把手里的书扔到了面前的水罐里。后来见我在他面前笑话,脸红的和那刚煮熟的虾儿似的。又不好意思,只得假装慌忙去水罐里捞书,嘴里还念叨着一定会被爹爹骂了。”
“那后来大哥被骂了一没有?”八娘笑问。
吴氏往锅灶里添了把材,才笑道:“没有,刚好二娘,就是二郎的亲娘,一直不见你大哥,因人多太乱,不大放心,就挽着才二三岁的二郎出来找你大哥,命人把书捞了出来,又小心用火烘干了,帮着瞒了下来。你大哥那时想瞪我,我也是太小,见闯了祸,心里害怕,就撇了嘴要哭,他一见,也不瞪了,又过来哄我……后来,回去后我就听我娘说订了我和曾家的亲事,我又不敢问我娘,就偷偷跑去问我奶娘,才知道原来就是那天被的害的差点被骂的那小公子。”
“嫂嫂,你从前就很喜欢我大哥了吧?知道自己定亲的对象是他后,是不是心里很高兴?”
吴氏嗔了她一眼,眼中水光潋滟,八娘从来不知道,原来整天象个保姆一样的嫂子,也有这样美丽而动人的样子。
“那时候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吴氏说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她和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不是教坏自己的小姑子么?忙又敛笑板脸,嗔骂道,“你个坏丫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八娘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笑问:“嫂子,我还不知道你的闺名呢,我又不是外人,又不是男子,是你家最可爱的小姑子,就告诉我呗。”
“我呀,叫吴晴。”
“那大哥是不是私下里,都叫你晴儿?”
“你这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子晔他私下里,可不是这么叫的?新婚那夜,他揽着自己的肩,柔声叫她“晴儿”的时候,心里的那份甜,好似过了这么多年,还如昨日一般。
吴氏被八娘贼兮兮坏笑着看的红了脸,便白了她一眼,再不理她。
八娘便正经说起云庄别墅的事情,吴氏这才道:“因久无人住,哪里还有往昔的样子?只留了两个仆人在那里守着罢了,不过那里从前是真漂亮,对了,祖父曾写过篇《云庄记》你得闲的时候去书房里翻翻,定是能找到的。”
正说着话,七娘挎了菜篮子回来,八娘忙上前去帮忙择菜。
因有盱江先生在,中午自是去了陈先生作陪,吴氏想着父亲定会留盱江先生住在家里,上了饭菜,便留了七娘在屋里照应着添水送汤,拉着八娘,姑嫂二人一道去薇院里把西跨院收拾了出来,给盱江先生小住。
那李觐三十四五岁,但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些,长相普通,不过到底是有名的大儒,自有一股气度,只是人看起来严肃的很,反不如陈兰屿叫人觉得可亲。
中午一顿饭,宾主尽欢,八娘做的饭菜毫无意外被盱江先生夸了一通,因听说是府上八姑娘做的,盱江先生倒是起了心思,笑对曾不疑道:“我家二子,今年十三岁,尚未定亲。曾府上教导出来的女儿,也定然错不了,且这一手厨艺,十里八乡只怕再找不出来,曾兄若是不弃,可否考虑一下我那不成器的二小子,小弟觉得,这两孩子年龄正适合。”
曾不疑笑道:“若是能与盱江先生结亲,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这八女儿,前头已有人家寻了,不过考虑到孩子还小,没正式订下而已,倒是我家那十妹儿,还没定亲,再过几年,若是孩子被教导的还成样子,我亲自去你府上求亲去。”
那小十妹儿也不过才四五岁而已,与自家二子年龄相差太大,这也算是委婉的拒绝了,李觐也不介意,笑道:“成。”
中午除了陈兰屿,曾不疑和李觐都喝多了,陈先生自去了学舍。吴氏叫九郎和觉儿扶了李觐去了薇院里去小睡,八娘和七娘则是扶了曾不疑回内屋里。
朱氏见着曾不疑的醉样,服侍他躺下后就叹气,对八娘和七娘道:“往后你爹再喝酒,你们也劝着些,年岁大了,哪经天天这样折腾?前些时候身子又一直不好,这才好些,总这么喝下去,可怎得了?”
两姐妹忙应了下来。
因怕小十一哭闹吵醒曾不疑,七娘便抱了小十一,叫八娘和九郎把襁褓也搬去了后院,由着她们姐妹两先照顾一下午。
第二天老爹便和盱江先生出了门,想着就是出去会友去了,且还说中午晚上都不回来吃饭。
这般游访了两三日,李觐才打算回南城县,八娘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先生打算办个大的书院,这回来,也是想聘请几位德才兼备的先生以后去书院里讲学。
因父亲的才名远胜官名,自然也在邀请之列,看父亲那样子,也动心的很。
对于文人而言,除了为官造福一方,还有什么比传翻学问,广收门生,更让他们感兴趣的事情?
李先生回南城时,老爹果然一道去了。因离的不远,倒也没顺盱江做船,曾家现在也是有车一簇,自然是许十三驾了马车送两人前往。
老爹这一走,老娘愁起来。
就跟正在她屋里帮着照看一会儿小十一的作娘念叨:“你爹看样子是正打算去书院里当先生去了,可他这一去,咱们家的田庄可怎么办?你哥哥们又都不在家。”
八娘笑道:“爹年纪大了,田庄的事情又辛苦,他要真想去,就叫他去呗。再说大哥二哥转年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娘你这会儿愁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听八娘说到曾不疑年纪大了,朱氏一想,也心疼起来。
便叹了口气,笑道:“也是,你看我这当娘的,倒没你想得开了。你爹要是真喜欢,就叫他去吧,总归这一大家子人呢,离了他,难道还没个人做事了?倒是那云庄别墅,你爹念叨着想修缮修缮,这么多年也顾不上那里,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到底是你祖父留下的产业,且你祖母嘴上不提,心里是惦记着的,若那天想起去看看,破破败败的样子,反叫她老人家心酸。八妹儿,若再留了你六姐的嫁妆用钱,咱家里还有多少余钱可用?”
第九十八章节 物伤其类
八娘也不知道具体还剩下多少,不过家里除了伙食改善了些,一家人做了几件新夏衫秋衫冬衣,再并那几项大开销,也没花什么钱,都是可算的。粗估了一下,扣掉两个哥哥带走的三百贯,给陆十七开饭庄又拿了二百多贯,再加上六姐办嫁妆的木材钱等,应该还有一百多贯余钱,不过每个月泰瑞祥那边也还有八十贯固定的进项,且上个月新开的一处铺子也算了她三成的股,年终左右应该还能送她些分红的钱。
便道:“嫂子那里大概有一百多贯,不过泰瑞祥那边每个月还有八十贯的进项。”
明春六娘出嫁要花钱,老夫人的九十大寿又是笔大开销,原想着在老夫人九十大寿前把云庄别墅给修好,这点钱看样子是不成了,且八娘又新开了个饭庄,正是用钱的时候,朱氏暗自摇头,笑道:“云庄就等些日子再修吧,左右快年终了,想修也得等明年。”
便又说起六姐嫁妆的事情。
八娘这一向忙着,也没去问刘二郎,倒是刘二郎偶尔送些乡下新鲜的田产过来,说起家什正在打制,翻了年应该都能准备出来。
朱氏听了这才放心。
过了几天,曾不疑才回来,晚上一家人吃饭,就说起盱江先生想请他去书院里讲学的事情。
“爹,你真要去?”九郎问道。
曾不疑摇了摇头:“爹虽想去,不过咱们家现在可走不开,再说你陆家十七哥那改良耕种方法的事情,爹更关心,且咱们家现在刚好有田庄,等过了年,就把十七郎请咱们家田庄里转转去,看咱们家的田庄,哪里也能辟出几块来,试种一下。”
一家人都意外的很,老爹好好一个学者不当,直奔着老农去了。
不过中国文人向来都有个田园梦,不管把酒话桑麻采菊东篱下是不是真是他们内心里真实的追求,但隐士范儿却是无文人不爱的。
如此一想,倒也能理解了。
八娘就觉得有点好笑,什么时候那一向声名狼藉的南丰城一霸陆十七同学,也成了老爹口中亲切的“你陆家十七哥”了。
倒是九郎听了老爹这么说,有些郁闷。
很显然,他私以为,当个学者是比老农有前途的多的职业。可惜他不过七八岁的小屁孩,在曾家这个大家庭里,基本上完全可以归属到没有话语权的那一类。
因老爹决定搁家里待着,于是大家都放了心,生活复又回归平静。
每日清晨听听头陀的报晓声,早夜的叫卖声,学舍里朗朗的读书声,白天忙忙家务事,亦或是和陆十七一道围着慢慢成型即将开业的饭庄转,再或者看看书,练练字,跟着苍耳练练拳脚,再或是和陆四娘一道儿说说话,逛逛街,八娘表示,日子逍遥的满是明亮的希望。
那天八娘突然想起好久没有武三娘的消息了,从前可是隔三岔五的不是来曾家拜访她,就是派人送贴子请她出去玩的,和陆四娘聊天的时候,便提了起来。
陆四娘欲言又止。
八娘奇道:“四姐姐可是知道什么?”
陆四娘就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没有听说?好似三娘她与原先订亲的叫李卓的退了亲事,因武家在南丰城里也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了,惟一的女儿退了亲,三娘又是个人人都知道的能干的,所以谈论的人就多了些。这会子她哪里好象往常一般往外跑?”
说着,又有些疑惑:“你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八娘心道我家就那么简单的几口人,平常也不过就与你们几个来往,哪里听去?
陆四娘见她果然不知道,一想也是,曾家与自己家又不同,自己家那么多房的人,本来就杂,但凡有个新奇些的事情,不用两天,满府里就全都知道了。也是因为最近她和武三娘来往的密切了些,家里人知道,听了这消息,便传到了她这里来。
她听了这事儿后,倒也给武三娘去了信安慰了一把,只三娘却没有回过信。虽是好友,但别人的私事,且又不是好事,哪里好刨根问底的?三娘的性格她也知道,定不会把这么点小事就给压倒了,哪天她想通了,自会出来寻自己一处玩的。
这种事情,外人本就不好说什么,何况八娘在人家眼里也还是个小丫头呢,因此心中虽为武三娘惋惜,却也不过一声叹息罢了,便问陆四娘:“四姐姐,你可听说什么原因了?”
问起这个,陆四娘皱了眉,恨恨的“呸”了一声。
她原是个再端庄不过沉稳不过的人,又是在大家庭里长大的,最是会做人,别说一下子忍不住露出这么厌恶的神情,平日连与人恶声恶气说个话也端然不会。
“可是那李卓有什么不妥?”八娘忙问。
四娘子冷哼一声,顺了口气才道:“说起这个,真正叫人生气,三娘是何等风华出尘的人物,满南丰城里找找,能配得上她的,只怕也挑不出几个来,那李卓当时前世烧了高香,祖坟上冒了青烟了,才有幸能娶她为妻,这倒好,还没娶进家门里,就传出小妾进门的事儿来。咱们大宋男子素来风流,但凡有些钱势的富贵人家,养几个姬妾,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可他李卓算什么?家无恒产,粗饭度日,靠着给武家当掌柜的,一家人才免强糊了几张嘴罢了,却也学起别人娶什么妾来,且这还没成婚呢,就闹得那妾怀了孕,找上武家门要个说法的事儿来?难不成武家招他为婿,还招一对双全的上门?听说那李卓也是个读书人,难不成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妾找上门,还怀了孩子?那,李卓就没出面儿解决?”这事也太离谱了些吧?这小妾得是什么强人,才能跟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还在人家未成亲前就腆着大肚子找上门去讨说法?人家认识你是谁呀?
“还要他出门解决什么?三娘不亏是三娘,当时就叫人把那小妾给架上了车,直送到了临川李卓里,且叫的是有经验的婆子,没给那小妾半分子寻事生非的机会,安然送到,且当时同车跟了当初订亲时请的官媒,当场就退了亲事。”
“李家竟然也同意了?”
“好不容易巴上的这门亲事,李家自然不同意退婚,不过那李卓也还算没有混到底,倒是咬着牙应了。”说到这里,陆四娘倒笑起来,“上回子说起,我哥刚好进门听到,还说,这样的男人,若是自家姑娘遇到,第一件事就当是先找上门去,狠狠揍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再退婚才是。”
这倒是象陆十七说的话。
八娘也笑起来,旋又想起武三娘那么出色的一姑娘,这要是生活在她前世的年代,要家世有家世,要钱有钱,要人品有人品,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活生生一个枚白富美,这得活的多风起水生呀?还能愁嫁不出去?只怕追求她的小伙子一气儿拥上来,能堵塞上海市的城市交通呢。
可偏是这样的人物,生在这样的时代,一时又有些难受起来。
旋而想到自已,她以后若是遇到个找小妾的男人,又该如何?
同是女子,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意。
就是陆四娘见八娘脸上露出怏然,也黯然起来。
她自己也到了要婚嫁的年纪,因家里情况特殊,一直拖着,大伯母倒是给她相看了好多人家,且大伯父大伯母怜她兄妹二人父母早逝,也把她和哥哥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的,因此给找的人家,都是极好的。
只哥哥的亲事还未定下,且他又是那么个不安份的性子,她哪里放心自己早早嫁出去?便说了哥哥不成亲,她也不出门的话,因此才这么耽搁了下来。
父母生前是极恩爱的,那时候他父亲也是个正六品的官员,不是没有人送了美婢娇妾进她家门,却都给父亲主动打发了出去,虽父母都早逝,可她娘那不长的人生,到底是真正幸福的。
可她呢?能否也能象娘活着时一般幸福?遇上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男子?
第九十九章节 说曹操曹操到
倒是一旁的苍耳撇了撇嘴,道:“天下男子都一般,要我说,武三娘那么能干的,我若是她,便不嫁又如何?难不成离了男子,咱们女子就不能过活了?”
这姑娘难不成超越时代,是个独身主义者?
八娘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的不屑,扑哧笑出了声。
苍耳不服气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八娘笑着点头,“可咱们大宋律法不允许女子不嫁,除非你去当姑子去。”
“当姑子就当姑子。”苍耳瞪了她一眼。
“你倒想得美,姑子是好当的?一是杜碟你轻易拿不到,二是,即便你想花钱买,那一个杜碟价值千金,寻常人家买得起么?若是买得起,有那上千金的嫁妆,想娶的男人多着呢,还愁嫁不出去?”
苍耳抑郁了,原来当个姑子也不容易。
便挥了挥手:“嫁就嫁,要是我以后的夫婿胆敢出去风流,我揍不死他。”
被她这一闹,原来还有些愁绪的陆四娘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就捶了苍耳几拳:“要是六婶婶听到你这话,可不得愁死?”
几人正说着,就有小丫鬟来禀,说是武府上的小姐来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三人忙站了起来,亲自迎了出去。
武三娘一见八娘也在,便露出了笑容:“还说一会儿就去看你,不成想你刚好在,倒省得我跑一趟了。”
三人把她迎进屋里,等丫鬟上了茶,退了出去,四人这才开始说话。
武三娘笑道:“这些日子劳你们为我担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家里爹娘气恼,我少不得在家安慰,今天也是憋闷的狠了,这才想着出来透透气。”
几人见她气色着实不错,也不象装的样子,便都放下心来,苍耳就道:“我说的不错吧?武家姐姐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一个不值得的男子伤心?”
话说的这么直白,武三娘微露出些尴尬,复又笑道:“是不值得。对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听说这一向八娘和十七公子在开饭庄,开业时,还请给我也下个贴子,定给你们捧场去。”
八娘笑应道:“这还用说?咱们南丰城里,就你家顶富裕,就是你不去,我也要拉着你去尝尝咱们饭庄的菜,兴许你一高兴,见天儿的到我们饭庄里订席面去,我们可不是多了个金主儿?”
“看看,说起来可是诗礼之家的正经小姐,竟比我这个商户人家,还爱那孔方兄。也不怕人笑话。”
八娘豪气道:“那怕什么?我们凭自己的一双手,争正经的钱,谁敢说三道四的?每年纳的商税,还为国家做了贡献呢?没有我们的税,那官员胥吏们拿什么发奉银?拿什么养活军士,保卫咱大宋国?所以说呢,商户怎么了?促进商品流通,丰富百性物质和精神生活,给国家贡献财税收入,商户对国家的作用,大着呢。”
“这话也就在我们面前说说,出去可别这么说。”这论调,几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虽觉得有道理,可在这重仕轻商的时代,这话若叫有心人听去了,难免给按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八娘嗤道:“便是当着天家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成,你厉害。”武三娘抹额,都说人家书香世家的姑娘顶温谦不过的,这丫头倒象比自己还象个商户人家出来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和你七姐姐一母同胞的,性子怎么就差这么大?”
“那武姐姐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我七姐姐?”八娘上前揽了她的肩,笑问道。
武三娘扯了扯她头上的小丫髻,气笑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羞,自己的亲姐姐也要比一比,我都喜欢,成不成?”
“成,不过我还是希望武姐姐多喜欢我一点。”八娘调皮道。
四人笑闹一阵,武三娘就说起正事儿来:“刚好你也在,我原来打算着回头去你家寻你的,倒是有正事儿找你。”
“什么事?”这一向她的首饰图样,都是如期送去的,武三娘除了这个,还能寻她做什么?
“你这边不是要开饭庄了么?想来厨子的手艺也不错,刚好我爹过些日子五十大寿,要订席面,你们若是能应下,我们家的酒席就全交给你们了,刚好也让你们饭庄在营业前,把名声先给打出来,这回子我们家会大操大办,南丰城里有头有脸的,会全部请了,且周围几个州县,也均请了些大富之家过来,你们若是做的好,不愁饭庄开了后没生意。”
“真的?”这可是能省了好些开业前的广告工作。而且若是真能一炮打响,他们的喜来登还何愁前期生意惨淡?八娘喜的差点儿跳起来。
以武家的财力和在南丰城的影响力,连她家这么大的事儿,都从自己的饭庄里订席面,只要饭菜做的出彩,那以后差不多的人家办事儿订席面,只怕首当期冲,就会先考虑她们喜来登饭庄。
有了那么些大户人家订席面,这部分固定的消费群体,至少能支撑着她们饭庄不亏本钱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口碑营销是多么的重要。
“这可是开玩笑的事?”三娘瞪了她一眼。
可这会儿就是瞪眼,看在八娘眼里也觉得她美的惊天动地的,嘻笑着上前伏在武三娘的背上,还帮着捶了捶背,笑道:“就知道武姐姐你什么好事儿都记着我,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来,我给你揉揉肩。”
武三娘扒拉开她,指着边上的凳子道:“坐下好好说话。这鬼丫头越发没个样子了。”
陆四娘也笑骂道:“你才晓得?以前初见时倒觉得灵气乖巧的很,现在整个人没脸没皮的,怪道和我哥凑一起去的。”
话一出口,想着这话可不是把自己哥哥也给骂了?又笑起来。
武三娘把八娘按下,道:“好好儿的坐了,我还有正经事儿要同你说呢。”
八娘忙作出正经的样子:“武姐姐,你说你说。”
“我问你,你之前给我的那几套家具图样,可是你自己个儿画的?”武三姐正色道。
“是呀,怎么了?我不仅给你弄了两套,我家六姐姐的嫁妆家什,也是我画的图样儿照着打的,不过和你的又不一样。”
武三娘听着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才道:“八娘,那些家什打制出来,我爹看的满意的不得了,说是就凭这几套家具,开个木器铺,生意满南丰城谁家木器行也比不上,我当时听了就留了个心眼儿,果然上回子有几个亲戚见了那几套,也问这些家具是找哪里订的,都想照着样子做两套出来,我爹就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除了这几套,你还能再画出其它的样子来,若是能的话……八娘,你想不想开个木器铺?”
不是想,是想疯了好不好?八娘一听武三娘问她这个,心都要飞了起来。
可面上却作出为难的样子,道:“我这边才和十七哥开合了饭庄儿,还真没那些余钱了,再说,开个木器铺说起来简单,可若真想做好,却非易事,别的且不谈,木材的来源,哪里寻去?”
“这有什么好烦的?别人家能有货源,咱们也就能有。”
八娘摇头:“姐姐说的虽然也对,但既想做好,那就做别人做不到的,因此别人的木材来源,咱们不一定能适用,除非……”
“除非什么?”
“武姐姐,你们家可有那市舶司的门路?”
大宋国金银器具严禁外流,因此武家根本不可能涉足境外的贸易,哪里会认识市舶司的人?
“开个木器铺而已,怎会要用到市舶司的关系?”
第一百章节 拜访乔老伯
“武姐姐,你想,我设计的那些家具,原就是走的高端路线,哦,我是说,一般那种成套的大件家什,也只有富贵人家才打制得起,虽看起来清雅简洁,实则对雕工师傅和木匠师傅的手艺要求极高,且有些上面还需镶嵌玫瑰宝物,你想,平常的人家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大件的,就是想做,一般人家的屋里,又如何放得下那成套儿的?可做富贵人家的生意,我们如若单凭式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还得东西真的好才成。木器和首饰一样,都是易仿制的,想做的东西别人喜欢,想买,又会首先考虑从我们这里买,就得从原材料木料上下工夫,这是基础的。你想,家什都是要用个至少几十年的,若是我们能保证几十年用过去,那家具非但不显老旧,且随着时间的流失,而越发显得一种沉淀下来的美,这样的家具,才是别人真正想拥有的,对不对?”
八娘也不知道武三娘是否能理解这些,但对于八娘而言,木材比家具的式样更重要,如果没有办法能搞到珍贵的木材,她宁愿开个小木器铺子糊口而已。但显然,武三娘想开木器行不只是为了糊口。
有这样别人主动出钱帮她实现理想的机会,八娘她哪有不高兴的,但她更希望能走好每一步,而不是仓促上马。虽然她知道,就凭她那些图样,已经足可在木器这一行里立足了。
别的事情她都好将就了,惟有她一生挚爱的家私不行。她不能忍受任何不完美。
武三娘无奈的摇了摇头,第一次发现,这丫头竟然还是个如此坚持的人。便道:“市舶司是真没关系好走路子的,不过,你先和我说说,你都想要些什么样的木材?兴许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我想要的木材,咱们大宋国有些也是有的,只不过少之又少,很难购得。倒是海外的不少国家有,如交趾,暹罗国,蓬丰,占城,注辇等国都是些珍贵木材的重要产地。可是据我所知,如今我们大宋虽海外贸易甚广,可木材的贸易却很少,如果没有市舶司的关系,很难引进珍贵的木料。武姐姐,你想,哪怕我们自己不开木器铺,如果能做这海外的木材生意,都不愁不争钱。其实,最重要的是,那些木材,是珍贵到可以流传百世的,时间越久越显珍贵,我们大宋国的建筑,又素以木料为主要原料,只要能有好木材,何愁没有意?”
老实说,这些国家的名称武三娘有些听都没听过,可她是个生意人,听八娘说了这些,心中暗自叹服这丫头不亏是那秋雨名家的小姐,见识与自己这个商户之女果然不一样。且细想其中的商机,眼前不由一亮,可再一想到这是看得着却摸不着的生财之道,又不免又歇了气。
倒是陆四娘听了,迟疑道:“我倒是听我哥提起过,伯父有位好友,如今任福州的转运使,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那可是转运使呀,何止是帮得上忙!
八娘和武三娘都同时惊喜的看向陆四娘。
看两人眼露金光的样子,陆四娘好笑:“你们也别这样看着我,且不说那人如今还在不在任,就是在任,能不能帮忙还是两说呢,你们也别抱多大的希望,等我哥回来,先让他去伯父那里问问吧。不过我话说前头,你们也知道的,我伯父一向觉得我哥不务正业,就是伯父那好友如今在任,也未必就肯帮忙。”
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
因为这件事情,八娘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这些日子的懒散似是一扫而空,全身都如蓄了力量。如果真的能托了转运使的关系,搞到木料,并且能有长期货源的话,那么她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打造出一个属于她的家具王国出来,她要让她亲手设计出来的家具,走进千千万万大宋人的生活。
一想到这些,就激动不已。
几人又说笑一阵,武三娘就要告辞回去,怕家里父母担心,陆四娘也不好再留,八娘自是要同三娘一道走。
出了陆家的大门,武三娘因坐了轿子来的,就要送八娘回去,八娘笑道:“好久没去看乔老伯了,不如去看探望探望,听说乔老伯身体也大好了。”
武三娘自无异议,因乔老伯的雕奁,她家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如今又签了长期供货的契约,且她这一向也没去看望过,八娘一说,她也觉得实在该去看望一翻。
因乔老伯如今与乔俊生住的是武家的老宅子,轿夫自是熟门熟路的,所幸离的也不算太远,不时也就到了。
乔老伯如今祖孙二人忙着制奁盒,且乔俊生还要抽时读书,因此也雇了个婆子帮着做些家务,且还买了两个小子当学徙。因是祖传的手艺,且不敢传给外人。因此那学徒,是签了死契且家中已无人的。
那婆子也是见过武三娘的,开了门,忙福了福身,殷勤的笑道:“是武小姐来访啊呀?您快先屋里坐着,乔老爷和公子还在后院里忙活呢,奴家这就去请。”
一边说,一边把两人让进厅里,奉上茶水,且去了后院里。
不时一身粗布衣衫的乔老伯入了厅里,手上还沾着些漆水,见了两位小姐,也高兴的很:“三小姐,八小姐,你们先坐坐,老头子先去洗把手脸,再来与二位小姐说话,这一身脏尘,没得辱了两位小姐的眼。”
那婆子也是个会来事儿的,早端好了一贫温热的清水过来,乔老伯就着盆洗了手,又抹了把脸,就叫那婆子端了污水下去了。
可漆哪里是轻易能洗去的?不过他原就是个漆匠,也不介意,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叙话。
先是问三娘:“这些日子送过去的雕盒,用着可还好?”
“好着呢,非但铺子里那些成套的首饰大卖,就是从前那些普通些的,原来卖的并不好的,因好些人想要那奁盒,便搭好首饰买家去了。生意足好了近三成,这都是得益于您做的好奁盒。”
乔老伯笑道:“那就好,我这些日子还寻思着,再想几个巧样子出来,再把盒面上的雕花镶嵌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再出些新样子。”
又对八娘道:“听俊生回来说,府上六小姐的嫁妆家什翻年后上漆,想叫我去帮着制漆?”
“是呀,不过因都是些大件,不知能否行得通,也不知老伯有没有时间,所以就托了乔哥儿问问。”
乔老伯笑道:“我这边刚带了两个徒弟,也都是机灵的,再过几月,大概也能独自上手了,且还有乔哥儿一边帮衬着,若是能过了二月里,想来是有时间的。实在不行,我这些日子赶赶工,多做些奁盒出来,好供三小姐那边的铺子里用,到时候腾出时间来就好。”
八娘忙道:“老伯切不可累着了,若实在不行,我到时候找别个漆匠师傅就行了。到底不要误了三姐姐铺子里的生意。”
“放心吧,老头子心里有数。”
八娘和三娘两人说了好半天的话,才想起初衷,武三娘就笑道:“瞧我们,原是来看望老伯的,这半天了,竟也没问候一声儿,老伯的身体这一向可好?若有哪里不舒服的,我们家倒也有相识的好大夫,也好介绍来给老伯看看。”
“好着呢,前些时候的伤,也都大好了,两位小姐不必担心。”
说了会儿话,两人也就告辞,乔哥儿又赶了过来,见了礼,并托了八娘回去后给陈先生问个好。八娘自是应了。
乔俊生却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似还有话要说,八娘就笑问:“乔哥儿可是还有什么事?”
“这,”乔俊生红着脸笑了笑,“听说曾家藏书极丰,不知得空时,能否去借两本回家看看,八小姐放心,我定会爱护,不叫损了一点的。”
那些书可是家里人珍若生命的宝贝,当初家里那么穷的时候,也没想着去当一本珍本,非但没有卖,遇着好书,父兄们也是节吃俭用的买回家阅读。因此别的都好说,只是借书的事情,八娘着实不好就应了。
可也不忍叫乔俊生失望,且这少年又腼腆的很,若是直接拒绝了,怕他难过,想了想,笑道:“若是想借孤本,我可不敢应,若是一般的书倒好说。不过孤本我虽不敢借给你,却可以帮你手抄出来。”
乔俊生一听,连忙摇头:“若是孤本,就是八小姐愿意借,小生也不敢借的,只是普通的书罢了。因好书也不易买着,所以才想从府上借的……”
八娘笑道:“那就好,回头你若是来我们家看望陈先生时,我带你去书阁里,你自己挑去,只有一点,借书得有借有还才成。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吧。”
三人都被她说的笑起来。乔老伯就领着乔俊生送两人出门。
第一百零一章节 有心思的陆十七
外面守望的丫鬟上前欲扶两个上轿,八娘想了想,忍了半天的话还是打算说出口,便又转身回到乔老伯面前,正色道:“老伯,你主妨考虑一下,再多收几个徒弟。”
这话说的也是没头没脑的。
乔老伯一愣,见八娘神情郑重,心知这孩子看着虽小,却不是那不知轻重会乱说话的,想着或许是她有什么事情,需要用自己家的手艺了,因事情尚未定下,这才不好直说。
如今武家那边的订单,已够他忙的,若是再接活儿,人手确实不够,只是八娘既然这样说,定是有需要。乔老伯便问:“八娘觉得再收几个徒弟适合?”
现有的两个,自是要忙着武家的生意,如果以后木器铺真开出来的话,大件的话计,两三个人自然不够,可这会儿一下子让乔老件再买几个人,也不现实,养不养得起且另说,总不能没事养着闲人吧。
“老伯不妨先收两三个,培养几个大徒弟出来,以后便是再收人,教起来也容易些,你也轻省,不瞒老伯,我和武家姐姐正寻思着开木器铺,只是一时半会儿也定不来,因此就不好与老伯往深里说,我想着,总归你再收两三个人,就是木器铺不开,以如今奁盒的生意,也是用得上的,不如先收两三个?待教好了,以后就是再收徒,也不需你个个儿亲自教,自有他们帮着打基础,岂不轻松?”
“好,这事儿老头子会好好想想的。”乔老伯笑道。
八娘这才上了轿。
两人与乔家祖孙二人挥手作别。
待起了轿,武三娘才道:“你劝乔老伯收徒了?”
八娘点头:“是,到时我们若真开了木器铺,离不了乔老伯的手艺。”顿了一下,又道,“武姐姐,不是我不信人,可乔家的手艺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尤其是木器铺,如果我的图样,加上好的木匠手艺,再有乔家的漆艺,生意想不好都难,且乔家的漆艺,是别人想仿也仿不了的,更是我们的家什比别家木器铺做出来的家具出彩的关健。我们一起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乔家和我们捆在一起,而不至于生了离心。”
“乔老伯不是那样的人,再则,到时定下契约就是,总归真要与乔家祖孙合作,你我都不是会亏待人的人。”
八娘摇头:“与人情相比,我更相信紧密的利益联系,在商言商,若是有人开出比我们更有利的条件,谁能保证乔家祖孙就一定不动心?再说,你不觉得乔老伯有这样精湛的手艺,却流落到我们南丰,在夜市上杂卖些东西糊口,本身就比较奇怪?”
这事儿,武三娘不是没有疑惑过。
不过几月交往,乔老伯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人家不主动说,她自然也不会去问,以乔老伯的年纪,流落他乡,且刚见时,又被李家的人打的伤成那样,不用想,也是身世堪怜的。
“是有些奇怪,但这几月见乔家祖孙二人,都是忠厚之人,因此也未曾打听过,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倒没什么不妥的,”八娘摇头,“但我想,八成是和他家这祖传漆艺有些关系。武姐姐你想,在个南丰城里,自然是没什么,可我们的木器铺真要开出来,我相信,决不会止步在南丰一城,以后遇着更大的对手呢?你我又该怎么办?我们和乔家祖孙,毕竟只是合作关系,我想,如果真开木器铺的话,得让乔老伯和乔哥儿,把生意当成自家的生意做才成。你说,我们拉他们合伙,怎么样?”
也就是说,不只是雇用的关系,而是合伙人了。
武三娘低头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行,不过乔老伯愿意不愿意,还是两说。好在左右这木器铺子一时也开不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乔家祖孙动心。
“这倒是个好办法。”
武三娘因不懂木器的事情,不免多问了几句,她原先因武老爷的提点,也不过是有那么个想法,并没想到开个木器铺,原来还这么复杂,八娘就把那家具知识和木识知识挑简单的说了些,武三娘听了,也不免感叹:“原来这世上当真样样都有门道,我原先只是想着你精于制图,我又有本钱,若是开个木器铺,生意少不得经好的很,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可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果真不假。只你一个小丫头,于首饰上别具匠心也则罢了,这木器上头,却也如此精通,实在是我没想到的。”
八娘就笑道:“首饰我倒是懂的不多,也只会画几个图而已,和武姐姐比起来,我肚里那点货,实在不够瞧的,不过说到家具,我还真敢说,就是那老木匠师傅,也未必比我懂的多。姐姐以后便会知道的,别的我是不太懂,但若说起家具木材来,我也算半个专家了。”
刚听她说了那么多,什么家具的实用功能呀,装饰功能呀,如何与屋子装饰搭配更好看实用呀,如何保养家具呀,什么样的木材做什么家具更美观呀,还有哪些国家出产哪些森料呀,如此等等,武三娘听了,哪里还不信她?
正聊的欢,却不想已到了曾家的府门前,八娘下轿与武三娘告别。
武三娘这才想起来还有件事儿没说:“对了,我爹寿宴订席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还有,烦你再帮我娘出套首饰样儿,寿宴上穿戴用的。”
他们家就是做卖首饰的,主母的穿戴自然不能差了,那是脸面的问题。
八娘便道:“席面的事情,我回头整个菜单,先送到你家你们看着行不行,到时候再把预计的费用算出来告诉你,若是可行,就照菜单上准备就是了。倒是武夫人的首饰,因武老爷的寿宴也是重要的场合,武夫人那一身的气度,平常的首饰也衬不起她,不如做镶嵌宝石的,重在富丽贵气,姐姐家可有适合的美玉珠宝可用?”
“我们家还能没点珠玉?”武三娘笑道,“要不这样吧,你这两天寻个空,去我们家一趟,到时候你自己挑那用得着的就是。总之这两年事,就都托给你了。”
八娘应了,又请武三娘家里用饭,客气了几句,武三娘急着回去,自然婉拒了。又请八娘代她向七娘问好,便在门口告了别。
八娘转身才要进门,就见陆十七从巷角转了出来,一看便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人一向活的兴高采烈的,好似天天有天大的喜事般,这样的颓唐倒少见,八娘也不忙着进屋,立住脚问:“十七哥,你这是怎么了?”
陆十七这才换了笑脸,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刚好想过来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道去木器铺里看看订制的那些器物,听说做的差不多了,若有那不满意的,或者要补什么,提前让他们改做补上去。”
若单为这事儿,请个仆人过来递话就是了,哪里需要他巴巴跑一趟的?
八娘有些纳闷,可也不好一直站在大门口同他一个少年公子长叙,便请他进院里:“既是有事,还请进去说话吧。”
陆十七也觉得站在门口拉呱有些失礼,可也不想就进曾家去。
便道:“八妹妹,你还没吃午饭吧,不如十七哥请你下馆子去?”
“就我们两?”八娘指了指自己。
“对,就我们两。总之你还是小丫头呢,我请你吃个饭,权当自家妹妹了,还有人能说道不成?”
八娘见他虽笑着,可那笑与平常又有些不同,仿佛是有了心思一般,也奇怪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能有什么心思,再说了,他猪朋友狗友那么多,若是有心思,找她个小罗莉倾诉个什么劲儿呢?
只是当真不理他吧,又不落忍,就道:“我这都到家门口了,要不这样吧,我先家去同我娘说一声,再出来陪你去吃午饭?”
陆十七点了点头,就倚在了曾家大门前的石狮上,懒洋洋的晒起太阳来,眯着眼,目送八娘进了院。
第一百零二章节 老乡见老乡
等到八娘出来时,还携了小簧郎,陆十七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离曾家不远,便有一家不错的饭馆,约摸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难得一路上话唠陆十七同学沉默的很,不过有小簧儿在一边跳跳蹦蹦,也不显得尴尬。
到了那叫五粮香的饭馆,挑了个雅间,三人落了坐。就有店小二过来递送茶递水上点心。陆十七点了菜,簧儿早捡了点心一边吃着,店小二退下后,陆十七望着窗外开始临时发呆。
刚好窗外有的楼下有喧哗之声,八娘也好奇的凑到窗边往下看,却是一顶华美的小轿,轿内不知所乘何人,但轿旁跟着的小丫鬟,羽衣高髻,一看便是风尘女子的打扮,就听楼下有人叫道:“是天香阁里的柳姑娘,大柳大家。”
但凡是个正常的男子,都该对美女有兴趣才是,何况是这么个才名和艳名都远播的歌妓。
那柳如水确实风姿卓绝,中秋那日如意楼上几曲唱词,有如天籁之音,而那如临水洛神的风姿,八娘虽是女子,也觉得无一不美。
此时知那华丽的小轿中所乘之人,正是柳如水,不由看了陆十七一眼,以她对陆十七的了解,这哥们实在不象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按理,该对这种极品美女大有兴趣才是。
谁知人陆十七原还挺平静的发着呆,一听到柳姑娘几个字,顿时脸颊一红,往后挪了挪,且原本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作四十五度忧伤姿态的那张脸,也垂了下来。
难道有情况?
八娘不怀好意的从窗边踱回了凳子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嘿嘿一笑,道:“以十七哥在咱南丰城的盛名,当认识同盛名远扬的柳姑娘吧?”
陆十七这才扬起脸,瞪了一脸坏笑的八娘一眼,道:“收起你那奸笑,好好个丫头,笑的跟个登徒子似的。”
“登徒子?”簧儿停了正往嘴里送点心的手,奇道,“十七叔,我家八姑明明是个女子嘛,登徒子可是男子,再说我八姑可是好人。”
“吃你的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陆十七打了一下簧儿的头,轻咳了一声,一身的红衣映的脸色十分可疑。
被八娘盯的不自在,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复又清了清嗓子,才道:“你说,要是有个柳姑娘那样的美女喜欢你,而且你对她也挺有好感的,你该怎么办?”
“十七哥这话可问错人了,我一还没足十三岁的小姑娘,你觉得柳姑娘那样的美女,她能喜欢我么?除非我性别错位,或是那美女脑壳子坏了。”
见八娘装死,答非所问,陆十七怒了,咬了咬牙,对簧儿道:“簧儿,你去楼下让伙计帮十七叔叫壶酒来。”
“我娘说了,小孩子在外面不能乱跑,得跟着大人。”簧儿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笑咪咪的应道。
陆十七继续咬了咬牙,换了张可亲的脸,露出迷人的笑来:“簧儿乖,你若是帮十七叔叫了酒来,十七叔改天带你去麻姑山的仙都观玩,可好?”
这个饵抛的好。
“真的?”那姑侄二人同时惊喜发问。
陆十七笑起来实在又阳光又好看。那笑容,八娘看的都是心中一跳,就听他腆了笑脸,用迷人的声音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等这几天忙完了,一准儿带你们去。”
簧儿也不用人催,小身体一跃而起,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拉了雅间的门,直奔一楼而去。
陆十七这才收了笑,盯着八娘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算帮我的忙了。”
“我刚回答过了呀。”
陆十七冷着脸“哼”了一声,复又换了笑脸:“对了,曾云善,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以前大学读的什么系?”
“金融。”
八娘脱口而出,然后立马呆住。
陆十七这才笑道:“站在男人的立场,要是有个美女喜欢你,但是你又不大可能娶她,虽然你对她同时也有好感,你当怎么办?”
还特么的怎么办?既然不能对人家负责任,就别招惹呗。
八娘一口气堵在胸口,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上了这小子的当,而一切只因自己生活太顺了,对他也一点不设防。可气过之后,才发现个重要问题,这货刚才问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是自己老乡?这几乎是肯定的。
话说老乡见老乡,当两眼泪汪汪才对,可这货竟然装着不知道,骗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害得自己天天在他面前跟个戏子似的,演了这么久的戏免费给他看!若不是这档子事,他竟然滴水不漏的,丝毫也没有跟自己执手相看泪眼的打算,八娘是越想越气,气里又杂着惊喜,惊喜里又杂着害怕。
强吸了口气,压下跳的越来越快的心脏,勉强笑道:“你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八娘,十七哥是诚心问你的,我回头再与你细说我的事。”陆十七诚恳道。
八娘见这货这时候了还纠结什么狗屁感情问题,很想狂吼着骂他一顿,要知道,她是穿越来的,不管生活的有多幸福和顺遂,可那种游离于这个时空的那种孤寂感,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这和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无关,而是……
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可这家伙非但从前没有和她相认的打算,这会儿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排在他那点小情爱之后,这让八娘很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深呼吸,再深呼吸,做好心里建设后,才道:“如果一个男人,不能娶一个女人,就不要与她发生任何感情上的纠葛,要知道,婚姻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尊重。当然,这个你们男人未必理解。不过,”在这个押妓是潮流与时尚的年代,与一个男人谈婚姻与责任,似乎怎么都有点讽刺,八娘撇了撇嘴,嘲讽的笑了笑,“我说的你也别当真,我这观点,乃属非主流观点,十分跟不上大宋国士子文人们那浪漫风流的时代脚步。”
陆十七却若有所思,却点了点头,笑道:“谢谢你。你说的对。既不能娶人家,再喜欢,也不应该是自己去接近并接受人家的借口。”
八娘愕然。
陆十七也不理会她怔愣,继续道:“八妹儿,我如果说我和你一样,来自距今一千多年的未来世界,不知你信不信。”
他说的这么肯定,八娘若是想否认,那纯是自己在找自己抽呢,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陆十七一时也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都默了一下。
“对了,你以前是哪里人?”
话问出口,两人相似而笑,千言万语,凝在心口,想不到问对方的,竟然同时都是这一句。
你是哪里人。
八娘眼里此刻才有些湿润:“我是苏中人,你呢?”
“我原就是江西抚州人。竟然落到一千多年前的这里,也算是前世之缘吧。”陆十七苦笑。
八娘想想,又觉得奇怪,人家穿越小说里的男主一旦成为穿越人士,个个都力争上游,进取的很,浑身上下那是充满了王八之气,不是封相拜爵,就是称霸一方,就是那成为九五至尊的帝王的,也同样不少,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大宋国的柴王室的开国之祖,只怕十有**就是个穿越者。就这一点而言,陆十七除了改进农耕技术提高亩产量这点正事外,几乎是游手好闲型的,据穿越人士这个圈子的价值标准而言,世界观价值先不论,单说这货人生观,也太非主流了些。
“你前世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来之前多大了?还有,你是因为什么,才会穿过来的?”
陆十七见问,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三章节 前世今生
其实,话问出口,八娘已经后悔,有些事情,当真是掩在骨髓里的伤,轻易不能提及,就比如自己那一场最终导致失去生命的病痛。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深爱她的祖父祖母。
如果不是爸爸妈妈最后通知了祖父和祖母,她至死,也不会把自己得了绝症的事情,告诉两位把她一手拉扯大的老人的。只因不忍面对两位老人眼中的绝望。
这世间最伤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能在临终之时,见到自己深爱的人,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就这一点而言,她并不怪爸妈把两们老人请到她的病床前。
只是她的死,会给已经老迈的祖父母以怎样的打击,留给他们的,又是怎样无法消弥的伤痛?
那是她所不知道,然却可以想象的。
想到这里,八娘不免难过起来。
那是种深深的无能为力的难过,就如坠入了云雾里,四处找不到着力点。
同病相怜,她的感受陆十七自然了解,便上前拥住了八娘,安慰道:“我们现如今都活的挺好的,若是家人真能感知,也当欣慰,你我又何必难过?”
不错,她也相信祖父和祖母也一定能够感知到她如今的幸福。这是对自己的安慰,这份没有凭借的相信,也是夜深人静时给自己内心里的软弱最好的医治。
见她似是平静下来,陆十七才松开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笑道:“我是死于意外,死不足惜的那种人。能穿越千年,来到这里,不能不说老天对我格外恩照了。”
两个活着的人谈自己之前死的经历,这情形怎么想怎么有点诡异。
陆十七便换了话题:“其实如我这种穿越来啥正事儿也不干,整天吃喝玩乐的,估计也不多。不过,对我而言,这样的生活最适合,你呢,你前世时……”
“我?说起来也真是可笑,我前世时生于大富之家,如今倒穿到一个穷的只剩下精神的人家。以前,钱对于我而言,仅只是个数字概念而已,我的生活里充斥着其它的东西,也从未为钱而活过,现在恰恰相反,我整天想的,就是如何争钱,如何让我们一家人活的幸福富足,你是老天格外开恩,我大概是前世活的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于是决定让我吃点苦来着,要不对那些整天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的人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你整天劳心劳力,为钱奔波,却也心平静气,乐在其中?”陆十七笑问。
“也可以这么说吧。”
陆十七笑笑,还要再说,簧儿已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店小二,手上的托盘里果然托着壶酒。
原本支开簧儿,就是为了方便说话。此时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忍住话头,等店小二出了门,八娘笑道:“要我说,你可能想个法子,造出真正的酒来?”
此时的所谓酒,其实和后世那种米酒类的酒也差不多,度数有限的很,很多果酒,完全可以当饮料喝,陆十七摇了摇头:“又不是好什么好东西,弄那个做什么?就这样的酒,咱们大宋国的男人已经为之疯狂了,若是真真制出高度酒为……我又不缺银子。”
“十七叔,”簧儿听着两人的话,看着桌子上的酒壶,奇道,“什么是高度酒?你们说什么真正的酒,难道这个不是酒么?”
“呃,”两人对望一眼,陆十七揉了揉簧儿的头,笑道,“这个也是酒,我和你八姑姑说的,是一种更辛辣的酒。”
为了孩子以后正确的人生观,陆十七决定实话实话。
好在娃太小,还没到对酒热血沸腾的年龄,也就一门心思去吃点心,不再理这两个大人了。
八娘和陆十七当着簧儿的面,也不再乱说话,好在店小二上了饭菜,竟然还是银珠米,一碗碗晶莹剔透的如白玉一般的米饭摆在眼前,三人都提了筷子,大块朵颐,一边吃,八娘一边道:“咱们饭庄过不了多久也要开业了,咱得取人所长,弃人糟粕,最近有空,得多出去外面吃吃饭,取取经。你觉得怎样?”
那些饭庄酒楼,陆十七似乎还真没哪家有名气的没去过,但他去过没用,负责菜点的八娘没去过,听了这话,点头称是:“你有空的话,去寻你四姐姐,到时候我带你们一道出去就是了。”
八娘又说起武家的寿宴从他们这里订席面的事情,陆十七听了也觉得是个好机会,叮嘱八娘好生准备,定要一炮打响。
八娘一边仔细品味着人家的菜色,一边道:“十七哥,这米不错,咱们能不能买到?以后饭庄里就用这银珠米做饭。”
“我们南丰也有,不过不如南城县多,且南城县麻姑山中产的成色更好,要买倒也不难,只是费些事罢了,反正不远,到时候买些就是。”
八娘这才想起上早说起的木材的事情,就问陆十七:“十七哥,我听四姐姐说,你伯父陆翰林有同年如今任福州那边的转运使,能不能想办法托伯父大人帮着介绍一二,我和武家姐姐想开个木器行,需要进口的木材。”
陆十七露出为难的神情:“这还真不容易,你应该知道如今大宋与周边国家很少木材交易,除非你大量收购,价格也得适合,否则别人不会放弃高利润的产品帮你贩卖木材的。如果大量收购,就是武家,也未见得能积压得起那么多的资金。哪怕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伯父,你也知道他虽很疼我,不过却很少支持我做什么事情的,从来只当我是胡闹,尤其是木材贬卖这种事情,他只会当我不务正业。”
一边说,一边露出苦笑。
八娘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心道这还不是你自己整天不务正业造成的,想到这里,便好奇的问陆十七:“满大宋,尤其是咱们东南路,再尤其是江西,学风之盛,全国别地完全无法相比。家家以子弟不学为咎,不文为辱,全国的二百多所书院里,咱们江西就占了八十所,三分之一还多,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十七哥你为何不愿从学?要知道,这个时代,虽不至于如赵室大宋一般重文轻武,但文人的地位,的确优于其它阶层,如果你能中个进士的话,至少可以深入主流社会,成为其中的一员,要知道,大宋文人,谁没有紫服金腰的梦想?且你伯父又是翰林学士,你为何却不愿意读书?”
“这个……”陆十七喝了盅酒,笑道,“以后方便时再说吧。不过我们家如何也无法与你家相比,你祖父可是我们南丰第一位中进士的,曾家堪称是进士之家,祖父辈七人,父辈六人,如今你那几个兄弟,将来更是……曾家若是说历史上的第二文人之家,只怕谁也不敢再称第一。”说到这里,陆十七默了下来。
八娘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惦记了多少天的事情,想问问陆十七。其实只要是个读过书的人,谁还能不知道唐宋八大家?她家二哥,她私以为必是曾巩无疑,因此很想问问陆十七对历史上的曾巩是否了解,可正如陆十七的沉默一样,有簧儿在此,她也没法儿问出口,只得也默了下来,但心里的疑问,却如那蚕吐的丝一般,不停的往外冒着,折磨人的很。
真想再找个机口把簧儿也指派出去。
但如今人贩子可多的很,她也不敢大意了。
很快吃了饭,因簧儿午后还需去学舍里上学,八娘也不敢久留,吃完饭,就拉着簧儿与陆十七告别。
陆十七的神情也比刚来时开朗很多,因她一个小丫头带着个小童在路上走也不放心,好在也不远,就两他们回曾府。
路上,八娘还是问道:“十七哥刚说的事情,当是和柳姑娘有关吧?”
第一百零四章节 纯属误会
陆十七郁闷的点了点头:“我从前,救过她一次,你也知道一阙好词对于一位歌妓的重要,要不柳三变,就是那个白衣卿相的柳永,你女孩子柳永总知道的吧?要不他也不会被全大宋的歌妓们追捧。偏我那次手贱,不但救了她,写了首词给她,还是李清照的《一剪梅》,也是当时喝多了,再加上那救命之恩,后来……”
红藕香残玉箅秋。轻解罗棠,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陆十七一边说着,一边苦笑摇头:“若早知如此,当时何必……卧糟,抄袭果断是要遭报应的,我统共就脑子一热无耻了这么一次而已,哪里知道老天要和我开这么个玩笑。”
“那十七哥你喜欢她吗?我是说,爱。”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八娘觉得,毫无疑问,哥们确实是有点手贱。这下可不真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陆十七默了默,怅然道:“我不知道算不算爱,但,喜欢是肯定的。可我不过是个生活在主流社会里的男人罢了,不管我是否认同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必须在人群里生活,所以,我无法打破这样的社会规则,就算同样不能服从,我亦不想与之为敌。而把一个自己喜欢,或者,或者说是爱的女人迎回去作妾,连娶都不算,只是作妾,然后再心安理得的娶另一个女人,与之同枕共席,八妹,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确实是做不到。”
八娘觉得作为女性,站在女性的立场上看待这个问题,她确实是太理解了。甚至有为陆十七这翻话击节鼓掌的冲动。
但陆十七说的确实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和她都无法解决。
退一步而言,难道因为这个,就一任自己喜欢的女子流落风尘,不闻不问,那是一个男人负责任的表现吗?这个答案,两人心里都清楚的很。
若只是普通的女子出就罢了,可偏柳如水不一样。
她是那般的清华高洁的女子,就算她生于污潭之中,也掩不住她身上的高华清贵,不怪陆十七这样的公子哥儿,也会对她支了真情。可,她这样的人,又怎会任自己被男人作为替补,而屈居别的女子之下并与之共侍一夫?那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污辱?
八娘惟有一声叹息,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兴许以后有办法呢?”
她自己也知道这种话有多苍白无力。
好在到了曾府门前。陆十七与八娘告别,小簧儿这顿饭吃的十分满意,虽然一路上八姑姑与陆家十七叔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却也不影响娃的好心情,见陆十七要走,跟在后面笑问:“十七叔,你说下回带我去麻姑山玩的事儿,可算数?”
陆十七回身笑道:“算,你十七叔这人没别的优点,惟言出必行尔。”
死样,还拽文了。八娘心中暗暗笑骂。
可看着他正午的阳光下,那一身艳红的身影,又觉得孤寂的很,心中不免微凉。长长叹息了一声,才携着簧儿的手,回身拍门。
老黄伯把两个让进院里,笑道:“老爷中午回来了,还问八娘你了呢。”
“我爹回来了?”八娘喜道。
“回来了,这会儿怕在内屋里歇着呢。”
八娘便搀着簧儿先去洗了手脸,这才去见老爹,等两人行了礼,簧儿自去学舍。
曾不疑对自己的女儿是越看越满意,见八娘上前依坐在他身边,笑问道:“八妹儿,你娘说你和你陆家十七哥去外面吃饭了?”
“嗯,刚好有事儿要商议,簧儿见我要出门,也要跟着去,就带了他一道儿去了。”八娘回道。其实哪里是簧儿跟着要去,分明是她怕人见了他们孤男寡女的,传出不好的闲话,坠了自家清贵的名声。
曾不疑想着陆十七那英俊不凡的样子,私心里其实对这小子挺满意的,虽说这小子无心仕途,但这些日子看来,却也是个务实肯干的人,虽外表一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本性却不坏,别的不说,光对农事的那份认真,就该叫多少文人起敬。
又和八娘合得来,虽然年纪差了好些,不过六七岁也在能认可的范转内,若是和八娘能成一对儿,倒是个好事。彼此知根知底的,陆家的门庭,也没算亏待了八娘,且八娘这性子,也就陆十七这孩子能与她合得来了,再则陆家虽是大户人家,到时候小两口子成了亲,也可自立门户,上面也没有公婆,八娘也能得些儿自在,这般一思虑,更觉得这是门难得的好亲。
就笑着问八娘:“八妹儿呀,你十七哥与你可还合得来?”又觉得这话问的有些不好,忙补救道,“生意上的事,没什么分岐吧?若是有,得有商有量的,可不要闹什么意见,叫人笑话了。”
“没什么,我们处的挺好的。”才这会儿,陆家十七哥就直接化身成你十七哥了,八娘答完,才觉得自己老爹刚那几句话问的有些不对味儿,自己答的就有些更不对味儿了。
抬眼看了一下老爹,却见老爹正捻着那三寸美,笑的意味深长,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当时就警觉老爹大概是话中有话。
她欲哭无泪,很想和老爹表白一句:“爹,我和陆十七果断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呀,您老可以别乱点鸳鸯谱不?”
八娘心思一转,计上心来,装着无意的笑道:“爹,我早上去寻陆姐姐玩,听陆姐姐说陆翰林和陆大夫人,正帮着陆十七议亲呢……”
“什么?议亲?”曾不疑腾地的从椅上站了起来,自己好不容易看中的女婿,岂能叫别人捷足先登了?不行,这事儿得找陆兄好好说说去。如今这世道找个好女婿他容易么?
要说大宋的父母当真强悍的很,看中的女婿,下手那是快狠准。别的不说,每年春闱放榜之时,满京城里有女儿的人家那是倾巢出动,候在皇榜这下不干别的,就为一件事,抢女婿!!!
有强盗水平高的,自是提前摸底,定点守候,一量确定看中的士子上了榜,下手迅急有如雷电,此士子一旦出现,立马下手,先抢回家里去再谈,省得被别人抢了,谈都没得谈。
而那事先没打探清楚行情,摸了参考的士子底的,或者是打探也打探了,可看中的人选叫别人捷足先登了的,没关系,不是还有别的高中了的么?找那看得顺眼的,先捞一个家去再说。
而那些抢不过别人的,没事,总有没被抢走的吧?余下的老弱病的(残的肯定没有,大宋官人仪表很重要,你丑不要仅,残了肯定不过关)也先抢回去,甭管你先婚没婚,婚了也没啥,不是可以和离么?
于是乎,那一天,当强盗是光荣的,你当了强盗却抢不到人,才是可耻的。
结了婚的也未必安全没有市场,只要双方条件得当,回去和离另娶的也大有人在。故而,只要礼部那一年取进士,大宋那一年的离婚率铁定了是如那君子竹般节节高。
曾不疑虽说对自己家的女儿自信的很,不愁找不到好女婿,然,看中的女婿被别人抢了,却让他觉得他那颗骄傲的老泰山尊严受了到了严重的挑衅。
“陆长卿这混小子,亏得老夫觉得他还不错。”曾不疑怒道,“八妹儿你安心在家待着,帮你娘照看些十一妹,爹这就去陆府上一趟。”
八娘这回真傻眼了,眼争争看着老爹拂袖而去。
她很想伸出双手,抱住老爹的双腿,哭道:“爹,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呀爹,女儿撒个小谎,其实只是想告诉您老人家,陆家亲爱的十七哥,他和女儿只是老乡兼合伙人的关系,真心无关男女情爱呀爹。”
眼巴巴看着老爹出了门,八娘想起《武林外传》里的一句超拉风的台词:驶如急风,迅如闪电。
八娘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说一句谎话了。原本是为了解围,告诉老爹别惦记陆十七了,现在倒好,把自己给套住了。
谎言这玩意儿,果然很坑爹。
若是陆十七明儿拿这事儿来笑话她……算了,她还是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得了。
第一百零五章节 说服失败
八娘垂头丧气的进了内屋的门,朱氏正忙着收拾屋里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见状关心道:“八妹儿,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簧儿呢?”
“簧儿去学舍里了。”
“可是饭庄的事情不顺利?”
“噢,不是娘,”八娘怕母亲担心,强打起精神,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朱氏,“娘,你说我才十二岁,翻了年也就十三,爹为什么总想把我嫁出去呢?是不是你们嫌弃我呀?”
朱氏放下手中叠好的衣衫,拉了八娘到跟前,笑骂:“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家里这么多孩子里,你爹爹顶疼的就是你,你说这话,也不怕他听了伤心。就是这会儿想着给你说亲事,也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婆家,以后生活的好些罢了。这女子出了嫁,可不比在娘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又是这么个跳脱的性子,比你出嫁的四姐姐,还有你六姐七姐都不如,娘和你爹提起来,不知操了多少心。”
父母亲有多疼她,八娘不是不知道,可想到嫁人的事,难免抑郁,如今又闹了这么个笑话,跟老爹没机会说清楚,可跟娘应该好好说说,要不然两府上的老头真把她和陆十七的亲事给定了,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便道:“娘,爹也不知怎么了,就想把我陆十七给凑成一对儿,现在已经跑去陆府上找陆翰林说亲事去了。可我和十七哥,真心只是朋友关系,我把当他当自家哥哥一样,他也把我当妹妹而已。娘,你能不能劝劝爹,别想着把我这么早嫁出去呢?再说了,前头不是还有王家的十四郎么?要是我们和陆家订了亲,人家王家那边不会有意见?”
“八妹儿是看那王家十四郎不错?”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八娘想仰天长啸。
“不是啊娘,我就这么一说,那王彦深,我才见过一次而已,话都没说过两句,我哪里知道他错不错的?我是说,总之一句话,善儿现在不想嫁人。而且明明前头二哥答应我的,不会这么早将我嫁出去,你们要是非逼我嫁人,或者订亲事,我,我就绝食。”
朱氏听了这话,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看八娘纠结的一张小脸,还是耐心劝慰道:“你二哥的意思可不是叫你不嫁人,只是好好替你看着罢了,再说什么绝食的话,那是该当着父母面儿说的么?你这当真是要戳你爹和我的心窝了。以后绝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八娘点了点头,也知道在古代,自己这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好了,你爹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再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这会儿不先替你看着,难道要等你到了年龄,再两眼一抹黑的乱抓?又不是这会儿就将你嫁出去,不说别的,我和你爹还舍不得呢。你也别乱想了,听话。”
“娘,”八娘依在朱氏的怀里,“你和爹这么疼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陆家的十七哥,善儿真的只是当他如自家哥哥一般的,你劝劝爹吧。”
陆十七朱氏也是见过几次的,谈吐不俗,长的又好,难得的是家世不错,又和八妹儿处的来,当真就定了陆十七,也是好事儿,再说八妹儿现在才十二岁,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她说当哥哥,未必就不是喜欢的表现。因此朱氏也没在意,见她求的可怜,笑道:“娘知道了,回头跟你爹爹说就是了。”
八娘哪里晓得她娘这翻心思,只当应了,高高兴兴的起了身:“我就知道娘你是最疼我的,我来帮你收拾衣衫。”
看着女儿在眼前转来转去,朱氏不禁莞尔,摇头笑了笑,就抱着十一妹去了屋外晒晒太阳。
直到了快歇灯的时分,曾不疑才心情大好的回了府,八娘原还不放心想去看看,她这一下午可是过的忐忑不安,却被七娘按住了:“早些儿睡吧,不用说,爹这会儿才回来,也定然喝多了。就是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如今夜里冷的很,别给冻着了。”
八娘一想也是。
前头朱氏端了洗漱用的水来,帮着曾不疑收拾了一翻,又给他泡了茶,笑问:“看老爷高兴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曾不疑一边喝了茶,一边满意道:“去陆府里找陆兄说了咱们八娘和十七的亲事,我们家的女儿,他陆家还能不愿意了?陆兄当时就与我定了下来,还说什么难得我不计较他家十七郎的名声,愿意把女儿嫁给这小子,要说我,陆兄精明一辈子,在自家的子孙上头,可是个糊涂的,就十七那小子,将来,哼哼,怕能被人抢破头呢。不过还是你家老爷我有眼光,下手得趁早呀。如此一来,陆兄感激咱们不嫌弃他家孩子,以后就是八妹儿嫁到陆家,陆家的长辈也得多担待,就是那陆十七,也不会亏待了八妹儿,何况两人原也处的不错。”
“照老爷这么一说,倒真是门好亲了,那可说什么时候请了媒人来?”
“这个,”曾老爹呵呵一笑,“说的高兴,尽顾着喝酒了,倒忘了提这碴儿。不过翰林兄素会办事儿,想来不用我们提,他家也会请了媒婆上门的,夫人只管在家候着就是了。”
朱氏失了他上床,曾不疑了了一桩心事,为女儿找了个好女婿,满意的睡了。
朱氏又想着八娘午后找她说的话,到底有些儿不大放心,待要与曾不疑提两句,不想他却倒下去就睡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八娘巴巴的起了床,也无心去厨房里帮吴氏做早饭了,洗漱过后,直奔了朱氏的屋里,却不想曾不疑早起去出去散步了,八娘就问朱氏:“娘,我爹昨天怎么说的?”
朱氏笑道:“只是去喝了顿酒。对了八妹儿,你今日若是出门,记得帮九郎几个买些纸笔回来。还有簧儿不是一直吵着要吃那五里香的点心么?回头也记得买些回来,如今天越发冷了,他们晚上看书饿了,也能垫垫肚子,总不好叫你嫂子见天儿给他们做夜宵。”
八娘自是应了,正要再问,朱氏已挥手让她出了门:“去看看你嫂子早饭可做好了?若是还没好,你也忙着些,你嫂子每天忙之忙那的,如今你又整天儿在外面玩,你七娘又要帮着你六姐绣嫁衣等物什,娘又得抽空照看小十和十一,你们也多体谅你嫂嫂些。”
八娘心知老娘这里她铁定问不出什么来了,又怕她再唠叨,忙出门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朱氏见她跑了,扑哧笑出了声。觉得自己这一手玩的不错,以后她再缠自己,就念叨她,又一想和自己的女儿玩心眼儿,觉得自个儿挺没个当娘的样子的。不过也松了口气,她还真有些怕这丫头的缠人功夫。
八娘心道我还是等老爹回来,直接问老爹吧。便去了厨房里帮吴氏搭手,因老爹昨儿晚上喝了酒,便想着给老爹熬点粥养养胃,不想吴氏早就熬上了,姑嫂二人说了会儿话,又做了些薄薄的鸡蛋饼,切了些酱菜淋上麻油,再从酱缸里取了点腌上的酸脆的菘菜来切了,便算是准备好了早饭。
等端上桌,曾不疑也神清气爽的放了屋。
八娘忙狗腿的凑上前,扶了老爹坐下,笑问:“爹,昨天怎么回来的那么迟呀,女儿看书遇着不懂的,原还想问问您呢。”
曾不疑心头大乐,暗道这小丫明明是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想套老子话呢,偏还拿学问说事儿,因此只嗯了一声儿,就坐了下来,举筷用饭。
第一百零六章节 挺靠谱儿
吃了饭,八娘也懒得再帮着收拾碗筷,好在有吴氏和七娘在,原也没她什么事儿,就跟着老爹去了书房,八娘给老爹用心沏了杯茶,才笑问:“爹爹,你昨天……”
曾不疑摊开了书本,嗯了一声,才道:“陆府上的厨子手艺倒不错,昨天的菜很好。”
“我是说,昨天您不是去……”
“越来越不象样了,该让你娘好好教教你,哪有女子家打听自己的亲事的?”曾不疑瞪了眼。
八娘愕然。
好吧,她确实不该打听,可这事儿它不是个事儿呀。
想了想,还是冒着被骂的危险,鼓起勇气道:“爹,我和陆十七就是好朋友,你和陆伯父可别错点了鸳鸯谱啊。再说陆**我好多岁呢。”
说完又觉得不对,自己老爹比娘大的更多,这不是存心让老爹不痛快么?
果然曾不疑又一瞪眼,骂道:“大点好,知道疼人。这事儿不是你该问的。爹要看书了,别在这里聒舌了。”
八娘气的一跺脚,出了书房的门,算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找陆十七商量对策去吧。
看老爹的样子,象是铁了心了。且一早上那高兴的样儿,就知道事情办的还挺顺利儿的。
便与朱氏说了一声,直奔陆府而去。
陆四娘正与苍耳说话,听说八娘来访,两人相视而笑,联袂出屋,迎到了院里:“正说你呢,不想就来了,快,屋里坐。”
便把八娘拉到了屋里。
八娘颓废了,看这两人不同寻常内涵丰富的笑容,就知道是两人知晓了昨天他老爹上陆府里拜访的真实原因。
一时也有些脸红,哪有前一天老爹刚上人家门反求亲,第二天女儿就迫不急待的跟着上了人家门的?
再说,她正想着寻个机口找陆十七商量对策呢,这下可怎么开口?
其实陆四娘和苍耳也意外的很,要不是大伯母一早过来她这边问她打听八娘的为人,说是曾家有心想与她哥哥结亲,把八娘嫁过来,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哥哥和八娘真能成一对儿,且看伯母的意思,伯父对这门亲事还满意的很。
她原先也觉得哥哥与八娘除了年纪差些,也极般配的,伯母来问,知道了两家的意思,她原就觉得哥哥和八娘挺配,心里一高兴,便把八娘一顿好夸,伯母自是满意而去,连着她觉得伯母那脚下生风的样子,似是了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再想哥哥的终生大事,总算是定了,虽八娘年纪小些,需得等上些年,可等上几年也没什么,只要人好就成。
见八娘脸红,只当她害羞了,陆四娘和苍耳都抿着嘴偷笑。叫丫鬟们上了茶,才道:“可是来寻我哥有事的?昨晚上听我哥说,因饭庄要开业了,想趁着这些日子,多去别人家的饭馆酒楼的去看看,要我抽时间作陪呢。”
八娘连忙点头:“对,十七哥呢?可在家?”
“在。”门口响起个疏朗的声音,不是陆十七又能是谁?
屋里的三人都回去头过看。就见陆十七一改昨天的萎顿,神清气爽的进了屋。
可往常看着觉得俊艳的那身红衣,此刻落在眼里,别提多刺目了。
八娘撇了撇嘴,就听陆十七笑道:“听说曾叔父昨晚上来我们家找大伯喝酒了?可惜我昨儿出去会朋友,也未曾在家陪着喝两怀。”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货肯定是存心的。
八娘就赌了气,心道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又没个心上人,有的是你,就不怕柳如水听了你订亲的事不伤心。到时候麻烦的可不是我,是兄台你呢。
便看着陆十七促狭的笑,也跟着不怀好意的笑了。抬起手指,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凉凉道:“陆四姐姐,你知道我昨儿在街上见着谁了?”
“谁呀?”
“万香楼的柳大家。只可惜坐在轿子里,没见着面儿,不过就看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能想象柳大家是何等风华绝代之人了。”
陆四娘听她提到柳如水,也是有兴趣的很,忙道:“可不是,中秋时在如意楼里,我还亲听她唱过词儿的,那声音,那风采,不怪咱们南丰城的男子们……”
一时觉得自己一大家闺秀议论个风尘女子实在不妥,就住了口。
八娘斜瞄了陆十七一眼,果见他脸上没了笑,倒是一脸的怅然若失。
便觉得自己在人伤口上撒盐,到底非君子所为,就转了话题,看着苍耳道:“苍耳姐,你上回不是说我有几招功夫学的不对么?有空再教教我。”
苍耳自是应了。
陆十七就道:“八妹儿,南城西有家饭庄不错,今儿你若是无事,不如我们去吃了一顿?且昨儿不是说一道去木器铺里看看桌椅凳子打制的如何了么?”
八娘也想着与他商量着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让两家老头把结亲的心思给灭了,自是同意,她本来就是想寻陆十七说话的。
陆四娘因家里还有事情,二伯母娘家有女眷来访,她不能不去应个景儿,便请了苍耳跟着两人一道去了。
到了那家饭庄,若单为观察人家的客源和营业情况,其实是坐在大厅里的好,可这回还有话要说,便寻了个雅间坐了下来,待点了菜,八娘原想请苍耳回避一下,与陆十七商议,谁知她还没开口,苍耳一拍脑门,笑道:“陆十七,八妹妹,你们先聊着,我答应给二十一表弟买只蛐蛐笼的,刚见这家铺子边上就有得卖,我先去买个。”
陆十七忙问她带钱了没有。苍耳拍了拍腰间挂着的荷包,自去了。
八娘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对陆十七道:“十七哥,我爹昨天来与府上的伯父提亲的事情,你该知道了吧?可我在家里问不出什么来,还被我爹给严肃的批评了,你可知道,你伯父是个什么意思?”
陆十七依在窗边,懒懒笑道:“还能什么意思?你家可是秋雨名家,能看得上我这游手好闲的想寻了做女婿,我大伯只当我家祖坟上冒清烟了,才有这机会高攀上,还能给拒了?自是应了。”
因背对着光,八娘看不清他掩在阴影里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听了这话,不由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十七依旧懒懒的。
八娘怒了,喝道:“陆长卿!”
陆十七这才慢腾腾的踱到桌边,笑道:“八妹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我觉得这倒也不是坏事儿,你想,我两要订了亲,岂不省事?好歹咱也算熟人了,有句话不是说杀生不如杀熟么?总归比我以后讨个不知道德行美丑的媳妇儿强,你呢,也比嫁个跟唐伯虎似的讨上八门媳妇可凑两桌子麻将的男人强对不对?再说了,我保证我以后不纳妾,不养歌妓,不跟别的女人玩暧昧,让你一辈子过的风周雨顺的,你觉得怎样?就男人的角度而言,你十七哥我绝对是个好老公。”
风调雨顺?还海清河晏呢。
八娘直想翻白眼,这哥们脑抽了吧?不是昨儿还纠结着和柳如水的小恋情么?敢情自己是垃圾站,专搞回收的?
“可是……”
陆十七极有气势的一挥手:“没有可是。我问你,你讨厌我不?”
八娘摇头。
“我长的难看不?”
八娘继续摇头。
“你觉得我垃圾不?”
这个有点,但八娘觉得这会还是别得罪他的好,于是依然摇头。
“那你不喜欢我家人??”
八娘还是摇头。
“那不就成了。”
“但是…”
“但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对不对?”陆十七笑问。
这话八娘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爱这东东,它就是个浮云。这是啥时代?就是前世,搁在二十一世纪,那也是个奢侈品,甭管它被多少文人骚客赞美歌颂,都掩不住它那可遇不可求的拉风本质。
“八娘,爱情不能当饭吃,尤其是在这里。”陆十七语重心长。
陆十七说的也对,她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其实她挺欣赏他的,就相貌党而言,这货长的虽不能说倾国倾城,但也当得英俊潇洒四个字,最重要的是他两知根知底,虽不能品味爱情,至少还可以相濡以沫,还不用装,还可以不累。而且陆四娘与她相处的也好,以陆家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态度来看,以后也不会为难她这个侄媳妇儿。
这么说起来,她和陆十七这亲事,还挺靠谱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