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节 留下伏笔
四郎几人点头,八娘提着个竹蒌,脆生生应了声:“哎,一会儿就回老伯。”
四郎几人钓鱼,八娘就与刘二郎说话:“刘二哥,你家有几亩地?”
刘二郎一边盯着用桔杆穿成的鱼符看,一边应道:“我家地不多,只有头二十亩地。”
“那一亩地能收多少粮?够一家人吃的么?”
“一亩地,若是年成好,且伺候的精心,也能收个近一石麦子,现夏季种水稻,年成好的话,也能收上一石多些的稻谷,将就着够吧,家里人口少,就我爹我娘,我,还有两个小侄子,总共就这五口人。我还做家木工活,补贴家用,再说我们庄户人,蔬菜什么的,都自己种着,日子还过得去。”
那狗蛋和铁蛋的爹娘呢?
话到嘴边,八娘没问。因见刘二郎说到家人,脸上有些黯然。
八娘想了想,又问:“刘二哥就没想着做点家具,拿城里卖去?又或是,在城里开个家具铺子,咱大宋百姓的日子好过,买家具的人家应该不少吧?”
刘二郎听她问这话,倒有些奇怪,心道这小娘子关心的事情不少,别人家城里的小娘子,哪会关心一亩地收多少粮的事。就笑道:“从前也想过,不过我爹不让呢,再说,我们乡下人的手艺,城里人哪里看得上?我也就跟着我爹学了这些年,又没别的师傅教过。再说,四里八乡的庄户们虽叫我帮着做些家什,那也不过信任我老刘家父子的人品罢了,并非我刘二郎的手艺有多出色。我爹说了,做人得有点自知之明。”
八娘想了想,叹了口气,就以刘二郎这手艺,哪天里她要是开了木器行,非得把这刘二郎请过去。不过如今也就想想,要想开木器行,她这路长着呢。不说本钱如今没有,她只会画图,木器活虽能品鉴,自己却是不会的,再说,若要开,她就要开个全大宋国最好的木器行,决不能叫人比下去。说到这个,好木料从哪里来?国境内的名贵木材毕竟有限,好些名贵木材,产地根本不在中国。抛却这个不谈,她哪里去寻满意的漆匠和雕刻师傅去?
无奈摇头,又想着今得得刘老伯祖孙们热闹招待,总得回报点人家什么,便又问刘二郎:“刘二哥,你家有纸和笔墨吗?”
这个问题叫刘二郎有些为难,他虽说认得几个字,可平常也用不上,狗蛋铁蛋倒是在私塾里读书的,只是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能看得上那小娃儿用的破纸笔?
“有倒是有,不过是狗蛋和铁蛋平常用的,也不知你能不能用。”刘二郎答道。
八娘一听,能画个图就成,便小声对刘二郎道:“刘二哥,反正你也不钓鱼,我们在这看着无趣的很,不如回院里,你找了纸笔,我给你画个家具的图,你看着能不能做,如何?”
刘二郎奇道:“八娘子也想找我订个家具?你要做案几还是柜子?只怕我的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你看不上呢。”
八娘也不解释,只管催他回去,刘二郎无法,就同四郎五郎和觉儿告了声罪,任他叔侄三人在那里怡然自得,随着八娘一道回了院。
一路上八娘一直在想,画个什么给刘二郎才好,至于这个画稿,是让刘二郎拿去出卖,还是他自己打出来卖成品?哪个收益更好?
后河离刘家的小院,也不过百十米远,一会儿也就到了。等刘二郎入了屋,寻了狗蛋的笔墨,又取了两张纸出来,八娘心中已选好了款式。
宋代家具造型淳朴纤透,与后来的明清时期,尤其是注重华美繁复的清式家具极是不同,当然,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也是因为唐朝时期,还是以席盘坐地为主,到了唐后期至北宋,高垂足的家具才有了一定规模的发展,如今的大宋国,虽非她前世那个时空的赵家王朝,可毕竟也是由唐五代十国发展而来,就算掌天下者变了,但文化的发展,历史潮流的变迁,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八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但她家怎么说也曾是官宦人家,虽然家贫,却也非没经历过富贵,家中的一些家具,至少也是能代表一点这个时代的物质水品,八娘出于职业学惯,早就仔细研看多时,与印象里的北宋初中期的家具风格十分吻合。
那就画个太师椅。不过这太师椅与宋朝时被称为太师椅的交椅又不同,八娘决定画个明式家具中比较有典型意义的圆背四方腿三弯椅,因造型十分简洁明丽,既不违背宋时家具讲究质朴典雅的跑审美,又超出了现在的宋式家具的艺术水平,也不怕别人不识货,美的东西,尤其是简美的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有他特独的市场魅力。
八娘润着笔,拿着纸构想一翻就开始落笔,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画出了一张太师椅,还有具体的结构图,甚至连接口处如何处理,用榫,还有雕花的细图,都一一画出。
刘二郎半天以来,这才认真看了眼八娘:“八娘子,你真的懂木器活?”若不然画张图没什么,画张让他这木匠都觉得精致典雅忍不住想小试身手,打出张实物椅子来的图,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更何况边上还画出了如何制作的榫法,拼接处理。
而这榫钉用法,又如他们木匠常用的有些不同。
八娘就笑道:“刘二哥看我这手不能提四两的样子,可象会做木器活儿的?我不过是平常喜欢画几张图,又爱琢磨罢了。刘二哥,这椅子你可能做出来?”
他是行家,看了看大体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数了。何况她画的是架构图。而非只是实物图。刘二郎点头:“你要我帮你做一张这样的椅子?说实话,做我倒是能做,不过这椅子,虽看着简单,但对我手艺的要求也高,尤其是这圆背,我怕做出来不入八娘的眼,要不八娘等我问问我爹去?”
八娘就笑道:“我暂时倒是用不上,我家也没有适合的木料,我看刘二哥手艺不错,这张图,是送给刘二哥的呢。”
“送,送给我?”刘二郎一时无法置信。
他是木匠,自然知道这张图的价值。一个木匠,若是有了独家的手艺,就不怕没饭吃,爹的师弟,凭能做一套别人做不了的燕几,就开了临川最大的一家木器行的,如今家财万贯,那师叔倒也曾来请过老爹出山,为他的木器行做事去,可老爹却总说这师叔人品低劣,便是前几年大哥病重,家中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再无钱医治时,爹都未要那师叔的接济。
八娘拿起图纸,小心的吹干了纸上的墨迹,递到刘二郎手中:“送给你,不过你现在就得收起来,可不能说出去,就连我那两个哥哥也别说。”
刘二郎一时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生怕受了人家的独门技术,若真如此,这厚礼他实在当不起。对于手艺人,还有什么比技术再重要的?再说这椅子,若真能做出来,现如今任哪一家木器行选出做的出好的,也一样比不过。
八娘知他心中顾虑,只笑道:“这东西于刘二哥兴许有点用,于我实在没什么意义,刘二哥只管收下便是,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不如下午帮我捕点鱼虾,我好拿回家教顺家中父母去,刘二哥觉得如何?”
“这……”刘二郎见她说的诚心,自然心喜,便憨憨一笑,“鱼虾是没问题,我今儿一早还在河里下了好些篦蒌,兴许还能逮住几条黄蟮,饭后我就收去,若是有,那黄蟮可是大补之物,就叫八娘全带回家去。”
八娘便笑嘻嘻的一福身:“那八娘就先谢过刘二哥啦。”
刘二郎笑道:“是我刘二郎该谢谢妹子才是。对了,说了半天,还不知妹子家住哪里,若是日后我刘二郎也出息了,定当登门谢谢妹子去。”
这就叫上妹子了?八娘能给他图纸,也是以图后事,便笑道:“谢不敢当,不过以刘二哥的手艺,只要刘二郎愿意,出息那是不必说的。我家就住在南城,你去那里打听一下曾家老宅,南丰城里,大多知道的。”
“你是曾家的姑娘?秋雨名家的曾家?”刘二郎忙问。
八娘笑答:“是呢。”
刘二郎见她说是,起身长长一辑:“都是我刘二郎有眼不识泰山。有贵客盈门,却还不知,八娘子请稍等,我去与我爹说一声。”
难道自家名声果真这么响?前回城里的武三娘知道,八娘还不觉得太稀奇,可连乡野村夫都知道?见他刚才亲切唤自己一声妹子,这会儿又称八娘子,八娘就笑道:“刘二哥还如刚才一般,唤我一声妹子就是。”
刘二郎并原叫她一声妹子,也是因她无尝赠他图纸,心生感激,又见她待人亲和,不是城那里眼高于顶小娘子们,如今知道八娘出身,乃是城丰城大大的名门世家,哪里还敢唐突?忙红着脸应道:“不敢不敢,八娘子稍坐,我去去就来。”
刘二郎直奔灶上,寻了正坐在那里剥毛豆的刘老伯,说起今日这兄妹几人,就是秋雨名家的曾家的儿女,刘老伯也是大惊:“我说这一早上,就听到树上喜鹊叫呢,原来真有贵客临门,都是我刘老头有眼不识金我镶玉。”说完就朝刘二郎嚷,“还愣着干嘛?快去把那芦花大公鸡杀一只来,好好款待几位贵客,不能怠慢了。”
曾家人累世为官,却没有一个不清廉的,于民间风评极好,何况曾二郎之名,名动天下。在刘老伯的心中,那可不就是文曲星转世的?哪里还敢怠慢?
正帮着张婶洗菜的七娘听了,连忙拿话拦了:“老伯,千万不要去杀什么鸡,我们在老伯家中叨扰,已很惭愧,怎好再叫老伯破费?何况这些菜已很丰盛了。竟比我们平日在家中吃的还要好。若是你再让刘二哥去杀鸡,我们可如何吃得下去?”
刘老伯大手一挥,朝着刘二郎瞪眼:“还不快去?”
待刘二郎三两步跑了出去,这才对七娘笑道:“小姐,这灶间太脏,快洗了手去小院里歇着去,这里我和他张婶子忙就是了。哪能让你们千金小姐动手?可不是污了您的眼?”
七娘一阵无语,却也知道人家是敬重她家名声,心中也是高兴的,却坚持道:“看老伯说的,这些事我在家中也每天做着。”
“小姐叫我一声刘老头就是,”刘老伯忙道,又听说七娘在家也做家务,奇道,“你们千金小姐,还做这些杂事儿?”
早些年他也曾在大户人家里行走过,虽没真见过人家的贵阁小姐,可见那些大户人家的奴仆行事,就知道人家的千金小事,是不太可能会做这些杂务的。
七娘抿了嘴笑:“什么千金小姐,老伯,我们家也是贫寒之家,不过是因着祖上名声,有些儿名气罢了,你看我和哥哥妹妹们的穿着,可象那有钱的人家?”
刘老伯咂着嘴,连道着可惜可惜,七娘不知刘老伯可惜啥,可刘老伯却无论如何也不让七娘再动手了。张婶子也在一边连催着七娘出去,七娘无法,只得出了灶间,见八娘正在院里看刘二郎打的那些家什,上前嗔道:“可是你与刘二哥乱说了?”
第十七章节 嬉闹田园
“怎么了?”
“刚刘家二哥去灶间说我们是曾家的子弟,所以老刘伯和张婶子就把我从灶上赶出来了。说我是千金小姐,不好叫我动手呢。”
八娘好笑,这才转身盯着七娘看,一边看一边点头:“虽是半旧的绸衣,然这粉色极衬七姐姐,肤如凝脂,眉眼如花,一笑虽不能说倾国倾城,却也丽质天成,本就是兰蕙质的千金小姐呀,老刘伯真正有眼光。”
七娘知道自己被打趣了,忍不住拿起粉拳招呼八娘:“作死呢,连自家姐姐也敢取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八娘连连讨饶,虽打在身上,形同挠痒痒,但是低姿态,还是要摆上一摆。
到底在别人家,七娘不敢闹的太过叫人笑话,装样捶了几下,也就罢了。想着无事,便欲去七娘一起去后河边上看看四郎几人收获几何。
正好遇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中拎着笸筐,卷着袖子,光着脚丫撒脚跑进门,一看院里两个陌生好看的小娘子,两娃都愣在那里。
两娃正是刘老伯的大孙子狗蛋,还有张婶的孙子六郎,因是狗蛋自己家,两个面面相觑过后,狗蛋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管张六郎,拎着装满了鱼虾笸筐,以飞一般的速度,一头扎进了灶间,问刘老伯:“爷爷,咱家院子里那两个小娘子从哪里来的?”
刘老伯眼一瞪:“那可是贵客,不得冲撞了。”又看了一眼狗蛋此时的造型,大皱眉头,“还不把你的鞋子穿上,袖子放下?也是读了几天书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样子?叫客人看到笑话。”
灶下的铁蛋见哥哥挨训,心情大好,灶里的火光照在他又黑又亮的脸上,笑的十分舒畅。
狗蛋读书其实不错,刘老伯很以这个长孙为荣,但一想到人家曾家那几个孩子,才知道真正读书人的模样,再看狗蛋,也不免气短,见铁蛋坐在那里一边添材火,一边偷笑,刘老伯眼一瞪,铁蛋只得低下头,咧开的嘴角,出卖了他内心里那里小得意。平常大哥深得爷爷疼爱,每次都是训骂他,今日总算狗蛋也被骂一回啦。
刘老伯骂完大孙子,训完二孙子,这才想起张婶的孙子六郎来,就问狗蛋:“你六弟呢?”
“在外面呢。”狗蛋已把手上拎着的破布鞋胡乱套在了脚上,袖子裤脚也放了下来,完说就伸出头去看。就见张六正慢慢从大门外重新踱了进来,看样子和他一样也胡乱收拾了一下,却是低着头,不好如他一般往灶间飞跑,正细着步子往灶上蹭。
狗蛋又偷瞄了一眼树荫下的两位小眼子,也是抿着嘴在偷笑。
狗蛋想着刚才自己的狼狈相,也不比这会儿正跟个小娘子似的迈着细步的张六好多少,也红了脸,正想宿回头,坐灶下细问铁蛋这两小娘子的来历去,就见二叔刚好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只拨了毛开了膛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公鸡进来,看到张六正充小娘子,二叔腾出手就拍张六:“小六子,怎学那姑娘家?路也不会走了?平日看你不是挺淘?”
此话一出,七娘扭过头去忍着笑,八娘却是“扑哧”笑出了声。
张六被这一笑,埋着原本就红的脸,真恨不得钻进地底去。
刘二郎这才会过意来,忙冲着八娘道:“八娘,七娘子,我们乡下小子不懂规举,可别介意呀。”
两人称呼,明显亲疏有别,七娘诧异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张六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两位浅笑呤呤的清丽小娘子,叫八娘七娘,可也不敢抬眼,心中最恼刘二叔这会儿不为他遮掩,还生生让他在美貌娘子前丢了脸,却也不敢再打量人家小娘子,只得贴着刘二叔,躲着两位小娘子,一道去了灶间。
灶间原本就小,一时挤了数人,狭窄的转不开身,刘二郎忙着提了刚狗蛋和小六拿回来的满笸筐的鱼虾去河边收拾,也好再加两个待客的菜,刘老伯索性出了屋,坐在院下和八娘七娘闲话去了。
他是桩稼人老汉,自然没别的好说,还好八娘似是对农事很有举趣,虽问的话在刘老伯听来有些可笑,却也乐呵呵答了,七娘一向是柔顺的性子,也在一边含笑听着,偶或问了一句两句,老少三人,倒是聊的挺欢。
灶间里张婶子在灶上炒菜忙的不亦乐呼,铁蛋总算找到机会支使狗蛋与孙六两人,这两小子素日里都比他得宠:“来,来帮我烧火,我就告诉你那两位姐姐是哪家的,从哪里来。”
这两小子都可奇的很,闻言就换了铁蛋。
铁蛋洋洋得意:“你们听说过秋雨名家的曾家吧?”刚才刘二郎来灶间与刘老伯说自家今日这几位客人的来历时,铁蛋在灶下听了个清清楚楚。
狗蛋道:“当然记得,我们先生可常把曾家子固先生挂在嘴上的。那可是咱大宋国的文曲星,谁还能不知道?”
铁蛋洋洋得意:“还说你知道,那你怎不知道,刚院子里的两位小姐,就是子固先生的妹妹?”
这回轮到狗蛋和张六跌破下巴:“真,真的?”
“那还能有假?二叔亲口说的。要不会去杀只鸡?不信,你们问张奶奶。”
张奶奶却不觉得曾家的哥儿姐儿就咋了,只是喜欢那几个孩子知礼知节,便是见了她个老村妪,也是含笑行礼,真正有气度。
见狗蛋和自家小孙子追问,张婶笑道:“就是曾家的哥儿姐儿,也没什么,奶奶就是觉得,人家哥儿姐儿知礼,这点你们该学。”
听张婶说“哥儿姐儿”,张六才问:“也有男子过来?我怎么没见到?再说,他们怎么会跑刘爷爷家来做客?难道刘爷爷认识?从前没听说过呀?”
这事儿铁蛋最清楚,于是于两哥哥面前又一番卖弄。
狗蛋铁蛋听说还有子固先生的两个弟弟,也是州学里的学生,还有个年龄与自己相当的哥儿,便弃了铁蛋,顾不上院子里的两位小娘子,从灶上出来,直奔后河而去。恼得铁蛋相追,却被张婶子拦了下来:“铁蛋儿乖,让那两小子疯去。你来帮奶奶烧火。回头奶奶给你多留点好吃的。”
行了半天路,虽喝了不少水,可闻着灶间不时飘出来的香味,八娘也觉得肚子里饿的很,好在午饭很快做好。
铁蛋去叫了后河边上垂钓的几人,不过得了一条巴掌大的小草鱼,八娘嘲笑了哥哥们一回,几人洗了手,便要开饭。
农家人也不甚讲究,刘二郎手脚利索,又从堂屋里搬了老旧八仙桌,按说女子不当上桌,然乡下不讲那些虚礼数,刘老伯和刘二郎都诚邀七娘和八娘一起在桌上做了,又叫四郎坐上位,四郎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一翻推辞,这才坐定。刘老伯上首,左手为尊,四郎坐了,依下是五郎,七娘八娘做右手,刘老伯对面是刘二郎和觉儿,狗蛋铁蛋,因在自己家,便随了张婶子祖孙两一起去了灶间。
看着一桌子菜,全是煮菜,八娘暗道可惜,从前在家中还不觉得,只当自家嫂子娘还有七姐橱艺不佳,这会儿又是一桌煮菜,八娘暗自纳罕,难道这会儿就没有炒菜?然在席间,当着主人家的面,这话不好问。八娘只得把疑问暂按在心中。
好在虽全是煮菜,张婶子手艺还是不错,那鱼汤十分味美,水灼虾肉质亦是清甜,就是一份盐水毛豆,不见油花,也十分鲜香,只是几个素菜煮的烂烂的,吃起来不大对味,不过一桌人吃的也欢,刘老伯还让刘二郎特地拿出家中收着的一罐子酒来,四郎持重,不过略尝了几口,五郎却是同刘老伯和刘二郎饮了整两碗,也不是知是他天生酒量大,还是怎回事,那么两大碗下肚,也不见他脸上显了酒色。
觉儿无趣,吃完就溜到灶间,寻狗蛋等人玩去了。
一顿饭直到午时过后才结束,刘老伯喝的有些高,自去睡了,刘二郎想着饭前答应八娘去收点黄蟮送她的事情,见四郎五郎被觉儿拉着欲同狗蛋等人去寻小河捕鱼,交待了几句注意长蛇,别往深水的地方去,便送出了几人,自己也拿了竹杆,自去收下黄蟮的蓖蒌。
七娘同张婶子一起,收拾了碗筷,八娘却喜凑热闹,跟着四郎等人一同去了。
直到太阳偏西,四郎几人才回,尽是一身泥桨,便是八娘,也是一脸汗水,湿了裙裾,手上还抱着一大捆包粽子用的芦苇青叶。且个个脸上洋溢着掩都掩不住的笑意。觉儿更是同狗蛋几人打打闹闹,一改他平日在家中乖顺的形象。而狗蛋铁蛋还有张小六,每人手中都拎着满满一笸筐的小鱼虾,四郎和五郎手中用草扣着两三尾足的二斤多的大草鱼并一尾四五斤的大红鲤。
刘二郎早收了一小蒌黄蟮回来。张婶子留八娘一个小娘与父子两在院子里不合适,并也留在了刘家,正同刘老伯坐在树下闲话,刘二郎做他的工木活计,八娘闲着无事,正攀在竹篱墙边采花儿。
见一众人嘻笑着入了院,张婶子忙去舀了水来,让四郎几人清洗,又让狗蛋寻了两三个干净蒌子,把鱼下三两下分好,让四郎等人带回去。
刘二郎的黄蟮却是收放好的。
因是大家辛苦一下午所得,四郎等人推拒,张婶子笑道:“上午几个孩子淘回来的,还有一蒌多呢,自家留着足够吃了,我们乡间,什么时候想吃了,孩子们得闲去河里逮就是,你们城里却要花钱买,都带着吧。也别推来推去了,这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你们还要赶着回城呢。别耽搁了。”
刘老伯也是拎了蒌蓝,并一捆准备好的艾草香莆还有端午包粽子用的鲜芦叶并一捆黄豆,直往四郎五郎手上塞。四郎五郎这才收下,与刘老伯和张婶子两家人道别,匆匆回城而去。
第十八章节 初显身手
满载而归,兄妹四人并一小侄子心情别提有多舒畅了,一路说笑着往城里行去。
来时一派田园晨光,这会儿却是落日西斜,晚霞满天,余辉辅洒在金色的麦田里,让那层浅金,带上了暖黄,象是一幅绝美的油画,让人看着就觉得天地美好。临近五月的暖风吹在穿了薄绸衫的身上,尤其舒适。
因天气渐晚,四郎怕赶不上城门落锁,便催着快走。离了村落不足三四里地,就听到后面隐隐车轮辗地的吱吖之声,回头看去,却是一辆拉货的驴车,缓缓而来,待到了五人身侧,那驾车的是一中年男子,对五人道:“几位可是白天在刘老伯家作客的曾家哥儿和姐儿?”
四郎便抱了抱拳笑回道:“正是。不知尊驾是?”
那中年汉子笑着停了车,道:“那就对了,几位哥儿姐儿上车吧,我也姓刘,刘老伯是我的族伯,因我去城里办事,怕你们赶不上城门落锁前入城,特意吩咐我路上遇着了,捎上几位哥儿和姐儿。”
几人一听都很高兴,不单是节省了个把时辰的路,且几人尽兴玩了一天,正是累的时候。四郎连忙道了谢,因那平板车上还算干净,觉儿先就跳了上去,又要拉八娘,五郎却一步上前,抱了八娘入上车,又扶了七娘上去,兄弟两这才跳上车。
一路又问了那中年汉子贵姓,数人闲话,时间过的飞快,不时便入了城,那汉子要送几人回家,已经叨扰了人家一路,四郎几人怎好再麻烦,有心邀请那汉子家去请人一顿晚饭,那汉子婉言谢绝了,说是还有事要去办。四郎几人就更不好叫人送了,便在南城门处作别。
五人歇了一路,也缓过气来,拎着手上的黄蟮鱼虾艾叶香莆等物,直奔回家。
此时城中已是炊烟袅袅,有些心急的人家,已在大门两头挂上灯笼,到了家,敲了门,出来开门的是家中惟一的看门老仆黄伯。见到五人回来,手中俱拎着东西,笑的慈眉善目:“哥儿们回来了?你娘正念叨着呢,快进去。”
黄伯是祖母当初的陪房,曾家没落后,因他无处可去,因此一直留在曾家,因是老祖母的老仆,家中人倒也并未当他下人看待。
几人谢过黄伯,直奔厨房而去。朱氏和大嫂吴氏看到他们带回来的这许多鱼虾,还有黄蟮,自然笑的合不扰嘴。放下东西,几人先去了正屋里拜见了一下老爹,才各自去洗漱。
八娘虽有些累,却想着中午吃的饭,洗了手脸,换了衣服,等着七娘的时候,坐在边上闲问:“姐,你说,是不是我们这儿人做饭,都是煮菜呀?就没有人家做炒菜的?”
“炒菜?”七娘失笑,“你这馋丫头,那炒菜可是一般人家能吃得起的?全大宋国,也就京城里有,别说我们南丰没有,就是应天府那样的大城,也未见得能吃得上。”
“八姐唬我呢吧?”
“唬你做什么?不信你问二哥去。我们家,大概也只有祖母和父亲还有二哥曾在京城里尝过吧。若不是曾进过京,谁有那福气?”
“七姐姐说的当真?”
七娘洗了脸,换了衣裙,又去拿两人换下的脏衣服,打算泡了,晚上洗好晾上,见八娘问的认真,笑道:“拿这事哄你做甚?”
八娘喜的撒了腿就直奔橱房。
一路上都在想着七娘说的话,若真是如此,那她岂不是又有了生财之道?
且这生意,还不需要多大的成本。
她原看着家中家具简单,又深知这时候家具的整体水平,一心想开家具铺子,然家具铺子真想开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原料,技术,人员,缺一不可。
可是,饭店生意却不一样。
论成本,花费不高少。论技术,她自己就有。用不着假他人之手。
得试试,今晚就试。
既然七姐说爹和二哥都吃过炒菜,那么就有现成的人品尝,分辨优劣,看看她的手艺,在这大宋国,能不能得到认可。
在这里半年,先前是病的云里雾里,后来虽能下地,家中人也一直不让她劳动,起先她也觉得家中饭菜实在难吃,原还以为是家中嫂嫂娘和姐手艺不佳,又因家贫,哪里还好意思再挑剔?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也曾试着自己动手的,可不管是朱氏,还是大嫂和七娘,都绝不同意她去灶间帮忙。再加上家中左右不过白菜豆腐,这事也就混过去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身体大好了,这不,出去疯玩了一天,也没事儿?娘和大嫂再拿她身体说事,她也能找到理由。
无论如何,她今天要掌勺一次。
前世因祖父和祖母都是吃食上十分挑剔的人,尤其是祖父,身体不好,为着养身,家中特地请的是有着特级厨师资格证书的淮扬菜名厨,曾云善很孝顺,自己工作之余,又不爱和一般年轻人一样,去泡吧逛街,性格上也受祖父母影响,十分安静,除了出去旅行,就是呆在家中,所以和家中那位大厨师,很是学了不少淮扬名菜,她几乎都能象模象样的做出来,便是祖父那么挑剔的人,都夸她做出的淮扬菜,十分地道。
可惜虽有些天份,却到底没有苦练过,平日又有师傅帮忙,因此她的刀功,实在不怎样。
但这不是问题,她也没有想过凭她这小身体,自己真当大厨去。
关健是她的菜要得到认可。
见她疯跑出去,全无女子风范,七娘忍不住在身后喊:“七妹,你疯跑什么?慢些别摔着,回头被爹看见,又该骂你。”
七娘此时一心都是菜色上,哪里还顾得上理七娘。
从后院到前院的厨房,其实也不过三两分钟,八娘想着今日的鱼虾,心中已有盘算,必定要做出几个让父亲和二哥叫好的菜来,也试试自己的手艺,在这大宋朝能不能得到欢迎。到时候不举是卖食谱,还是自己想办法说到家人开个饭店,哪怕是寻个适合的人合伙经营,都是天大的生财之道。要知道,民以食为天,若有一手超时代的好厨艺,还怕不能在这时代过上好日子?
且,卖卖首饰图样,那些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她没得卖,可是,厨艺却不同。这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别人就是想抢,也抢不走。
“娘娘,今儿让我来做菜,好不好?”八娘冲进厨房,就对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朱氏嚷道。
朱氏抬头,一脸诧异,这孩子玩了一天,不去歇着,来厨房里捣什么乱?还没说话,吴氏已笑着拦她:“七妹,别添乱,你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去。”
八娘知道若是平常一般,这婆息两只怕连勺子也不会让她摸着,别说做菜了,便央道:“嫂嫂,你先别拦我,今儿我们在乡间时,不是在一户人家里吃了一顿饭菜么?那婆婆教了我几道做黄蟮和鱼虾的菜,我都照着学了,那婆婆做的极好吃,娘和嫂嫂就给我一次机会,试做了让你们也尝尝?说不定爹喜欢吃,我以后就天天做,爹不是身体一直不大好么?兴许吃了八娘做的饭,就能多吃些,身体自然就好了。”说完,还怕朱氏和吴氏不信,又加了一句,“真的很好吃。”
朱氏就笑道:“看着人家做,你就能做了?做饭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别糟蹋了这些鱼虾。你要是闲着没事,又不累,就去看着你十妹去。”
八娘哪里会死心,继续眨巴着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朱氏央道:“娘,你就叫我试试吧,要不我先做一道菜?做好了,你和大嫂先尝尝,若是觉得好,我再继续做,若是觉得不好,我自己吃掉还不成?”
朱氏见她说的可怜,有些不落忍,又一想以后也得让她学,要不嫁去婆家,却没个厨艺,那日子可就难过了,六娘七娘,女红厨艺,都是说得过去的,惟有这八丫头,打小身体不好,又爱看书画画,也便一直没有强求她,如今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了,总不好一直这样下去,既然她现在有这心,就叫她试试又何妨?
朱氏便道:“成,那你就试试,不过也别免强了。”
“成哩。我不会的,一定问娘和大嫂。”
八娘说完,迫不及待的去看厨房里有什么菜,姜葱蒜芫荽等调味料,都是先成的,还有块巴掌大的豆腐,几棵青菜,几个鸡蛋。余下的,便是她们带回来的两条大红鲤,三个一二斤重的鲫鱼,三四尾斤把重的小鱼,另就是小杂鱼,虾,还有几个小青蟹。再一细看,竟然还有些田螺,
红烧,清蒸,活鱼锅贴,醉虾,爆田螺,软兜长鱼,豆府汤,可惜没有生粉,要不然做了平桥豆腐。还有,没有青椒,没有酱油,作料不齐,也是个问题。
八娘想了一翻,就打算动手,对朱氏和吴氏道:“娘,你来帮我烧火,大嫂帮我把鱼虾都收拾干净了。这些黄蟮,大嫂拿刀子先拍晕它们,我自己来收拾,白天在乡下,那婆婆教了我的。”
因家中并未吃过黄蟮,八娘不知这里人吃黄蟮是怎么收拾的,怕大嫂做的不对,她就前功尽弃了。迟鱼鳞,洗菜,便不用交待了。
朱氏和吴氏见她兴冲冲的样子,仿似果真能做出一桌子美味来,相视一笑,也就听了她的按排。
没有生粉,正宗的平桥豆腐是做不出来,但一碗鲜美的豆腐汤,却不是不能,有虾仁和鸡蛋,就能做。
在吴氏去井边收拾鱼虾的时间,八娘先是把豆腐用刀切面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可惜她原本刀功就不过关,再加上铁刀太大,她人小力微,实在极不称手,因此那豆腐丝的很是差强人意,不过也还算能看。切好豆腐丝,用大碗装了放在水中,又找了个碗,打了两个鸡蛋,用筷子打绞成桨,放在一边,再把生姜葱蒜得菜等物,等细细切碎,留着备用。又去了吴氏那里,拿了十几个洗好的虾,剥了蛇仁来,细细剁碎,用盘子装好。然后寻了洗好的青菜,挑了几根极嫩的,也细细剁碎了放着。
这才问朱氏:“娘,家中还有细麦面或者是米面儿么?”
那些都是细粮,平日并不舍得吃的,其实八娘倒是想着有玉米面儿更好,只是她从来没发现家中有人吃过,也不知道这时空有没有,因此并不敢问。
第十九章节 美食当前
“有呢,就在你身后那青瓷大罐里。”
八娘转身吃力的揭了罐盖,里面放着的细布袋里,磨好的细麦面,八娘有些愦憾,若是米面,就更好了。麦面直接做乡间的那种锅贴,实在不易消化,这乡间土法子做的锅贴,还是祖父念着他小时候吃过的,一日犯了馋瘾,让家中的厨师试着做了的,八娘倒也跟着习过一次。
若是摊成饼,象后世饭店里常吃的那种活鱼锅贴,其实倒失了风味且又麻烦。还是按乡下的土法子来做更有麦子的香醇,到时候让家里人少吃些就行。一想又是失笑,就这么一锅,一人也不过能得半块,一大家子人,哪里能多吃?
用碗装了两碗,倒在瓷盘中,用水和好调成了糊状,依旧一边放着,便去吴氏那里,拿了洗好的杂鱼来,先做这最费工夫的杂鱼锅贴。
朱氏见她忙的有模有样,也很诧异:“八娘,你怎做的这么熟练?”
八娘自是找好了借口:“天天看娘和大嫂还有七姐做,我又不是那笨的,每天跟着想一遍,自然不熟也熟了。”
朱氏虽见她忙的头头是道,却也没抱多大希望,见八娘吩咐她开火,也就引了火,用小火热锅。八娘待锅热了,拿他勺子从油罐中舀了满一勺猪油放入锅中,等油化了,再加上葱姜蒜,直待炸出了香味,才把蓝子里洗净的小鱼,挨个放入锅中排好,一时灶间尽是香味,直飘了好远。朱氏奇道:“八娘,这是个什么做法?怎么香成这样?”
八娘得意笑道:“娘,你就等着吧,一会儿吃起来更香呢。”
一边把鱼翻身,一边加入盐巴,想着没有酱油,刚好家中有酱铺里买回来的酱,为了起色,也放了些进去。又想着,若是能想办法制出酱油来,对大宋国的百姓的菜蓝子工程,也算做了贡献了,只可惜这酱油怎么生产,她不会!
眼看着鱼身脆了,这才在鱼身上浇了一碗水,又把双手冲冼了一下,端过那原先绞好的面糊,一块一块拍成薄薄的饼状,贴在锅沿四周,贴好饼,又拿了勺子,从锅中舀了些鱼汤,浇在四周围贴着的饼上,这才盖上锅盖,只等着烧熟烧透。
不时吴氏已洗好了东西,八娘交待着让吴氏看着锅里,隔一会儿翻一下锅中的鱼,等锅里的水快烧干时叫她。便去屋里寻朱氏平日做针线用的细锥,把那些拍晕了的黄蟮,在井边一一划开,挑出脏物,用水洗了,回了灶间切成了半指大小的段,只挑了脊梁肉留下,其它的都扔进了锅里,与鱼一起煮着。
一会儿杂鱼锅贴做好,让朱氏先熄了火,盛好上面围着的一层麦饼,那麦饼已成暗金色,下面一圈都沾着鱼汤烧得透了,闻起来香的要命。
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可父母还没尝,她哪好先动手,只得忍着,又见朱氏和吴氏都盯着看,用筷子挟了块鱼,递到朱氏嘴边:“娘,你尝尝咸淡。”
上面腾腾冒着热气,朱氏吹了吹,也顾不得热,一口吞在嘴中,连连赞道:“真鲜美,这么香,实在是好吃的很。”
吴氏也在边上吞着口水,八娘见着好笑,又挟了一块鱼肚肉给吴氏:“娘说好,嫂嫂,你也尝尝。”
吴氏也是逼不及待的伸过头去,一口吞了,细品一下,满眼里都是享受的表情:“小八妹,这是什么法子做的?怎生这么香?”
八娘悬着的心彻底放回肚中,得意道:“娘和嫂嫂等我把这些菜都做完的,保证都不比这锅杂鱼差。”
一边说,一边拿了盘子,把锅里的杂鱼满了满满一大盘,洗干净锅,决定再做个油瀑虾。朱氏和吴氏忙着打下手,半个时辰后,厨房里的台案上,几个色香味俱体的美味菜肴,已排列在案。
杂鱼锅贴,油爆虾,炸鱼干,软兜长鱼,红烧鲤鱼,鲫鱼汤,清蒸鲫鱼,炒青菜,豆腐虾仁青菜汤,那几个小青蟹,因想着这会儿蟹还远未到肥美的时候,就是蒸了也没啥味儿,索性入在那里,想着明日得空,包几个蟹黄包,让老爹尝尝鲜。
鱼虾极多,余下的,都让吴氏用盐细细码了,待日后慢慢吃。
此时天色已黑,万家灯火。八娘一头脸的汗水,自捧了水洗了手脸,才去通知爹和哥哥们开饭。曾不疑从西间书房里踱步而出,笑道:“你娘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闻了这半天的香气,连书都无心再看。”
八娘上前搀住老爹的手,喜笑道:“一会儿端上来就知道了,爹尝尝看好不好吃。”
待曾不疑坐下,八娘又去后院唤哥哥们。七娘也刚好洗好兄妹几人回来后换下的衣服,八娘快手快脚的帮着晾好,一起回了前院。
朱氏和吴氏婆媳二人已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盯着那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除了朱氏和吴氏,一家人个个惊呆了眼。半响,曾不疑才道:“今儿这菜,是大媳妇做的?”
老妻和他成亲也有十多年,手艺他清楚的很,绝没有一朝得道的事情。
吴氏一时羞愧,笑着摇头。曾子晔从旁折台:“她哪里能做得出来这样的菜色?”又有些疑惑,“难不成上回去你南城县的娘家新学的菜式?”
还好除了那个青菜,用的是炒法,其它的倒也分不出炒还是煮,因此倒没有人提这做法的事儿。
八娘上前端了碗筷,拉着曾不疑:“爹爹,先别管是谁做的,您先尝尝?”
一家这才依次坐下。一顿饭吃的不亦乐乎,极尽赞美之声。最后才知道是八娘亲手做的。
曾子固笑道:“真想不到八妹妹还有这厨艺的天份。去了趟乡间,与老婆婆才学了一会儿,就能做出这样的美味佳肴来。”
曾老爹更是夸道:“这顿饭,是为父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这以后八娘要是嫁人了,爹嘴馋,可如何是好?”
“那八娘就不嫁呗,再不行,招个女婿上呗,八娘以后就在家里,给爹娘和哥哥嫂嫂们当厨子。”
一家人哈哈大笑:“哪有姑娘家提起自己的婚事,如此不知羞的?”
八娘又笑问大哥曾子晔:“大哥,你在外面见多识广告,你说,以妹妹的手艺,若是开个食铺,生意会如何?”
曾子晔吃的胃口大开,一边让吴氏帮他再加碗饭,一边拽文笑道:“单就今日菜肴之水平论,当算得厨子中一流技艺,如妹妹果真开上食铺,定当日日宾客盈门,财源广进。”
五郎忙在边上帮腔:“那是自然,我家八妹这手艺,不敢和宫中御厨比,却至少不比大饭庄里的厨子手艺差,不说爹和哥哥在外时,也曾吃过好的,就说我和四哥在临川,也曾去一些世家大族里作过客,哪家的菜,也未必有八妹今日做的美味。且妹妹今日才学的,就能做出这样的水平来,可见天份非凡,若是以后再练练,岂不是比今日做的还要好上百倍?要说我,开什么食铺,就是开个饭庄,也能。”
七娘在边上暗暗瞥了八娘一眼,心中暗自纳闷,哥哥们和觉儿是男子,粗心不在意也就罢了,她可是一天都和张家婶子在一起聊天的,七娘是偶问过张婶鱼虾如何做才好吃,但她都听在了心中,张婶子可没说这些做法,再则,张婶子中午饭的饭菜,虽说也不错,却实在不能和八娘掌勺做出的这些菜色相比。
曾不疑毕竟年纪老了,虽觉得意犹示尽,却也不敢贪食,吃了七成饱,便放下了筷子,虽还想再吃那一圈儿浸了鱼汤的香咸的麦面饼,八娘又说那饼不能多吃,不好克化,便也放下了。听了五郎和大郎的话,便正色道:“开什么饭庄食铺?她一个姑娘家,怎好抛头露面做个伙夫?你们几兄弟,也都要读书进学,就算八娘开了食铺,难道要叫她自己去管着铺面?谁能帮着她?都进紧吃完饭,去读书才是正经。”
八娘其实知道曾老爹说的有道理。
哥哥们要考功名,她才只有十二岁,总不好开了饭庄,自己经营。这事暂时也只能想想罢了。但一技在手,总有用上的一天,现如今还是让家里人每天吃上好饭才是正经,因此笑道:“爹说的对。我只管给爹娘和哥哥们做好吃的就成,外人,谁有那福气吃到曾八娘亲手做的饭菜呀?只有咱爹娘和哥哥嫂嫂姐姐侄儿们可以。”
一家人吃的高兴,看着她仰着小脸的骄傲劲儿,更是开怀。
一顿饭,也无人提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举来,饭毕,盘碗尽光。吴氏因肚子越发大了,漱了口,八娘扶着她去散散步,一是消消食,二是运动运动以后好生养,八娘和吴氏自然是去厨房里收拾碗筷。
等陪着朱氏前后院晃了一圈,送朱氏回房,八娘和吴氏已收拾完毕,吴氏留在灶上烧水,一家人晚上好洗漱,七娘这才想起后日便是五月初一,已入了端午节,便对八娘道:“后天开始过节,总有族人故旧需要往为送礼,其它的东西都算准备好了,只是听嫂子说,家中要送人的团扇,却是没有,八娘你累不累?若是不累,叫上四哥或是五哥,我们去夜市里逛逛,淘买些回来?怕明日再买,赶不上,若是买不着,可就麻烦了。”
“过端午,买团扇做什么?”八娘奇道。
第二十章节 如何发财
七娘叹气:“说你聪明伶俐,伶俐的叫人心疼,说你迷糊,又迷糊的要命,这哪家过端午,不送亲戚故交几个团扇?”
竟然还有这风俗?八娘笑问:“那为什么要送团扇呢?”
七娘难得不顾淑女风范,狠扔了一个白眼给她:“这大家都送,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刚好过了端午天气渐热,用得上吧。”
八娘虽然很想逛逛夜市,看看热闹,可今天着实累了,便道:“七姐,今天太累了,想来哥哥们也累,不如明晚再去?那团扇你也不用担心买不上,只怕到时候还便宜些。”
“怎么会便宜,越是临节,不是该越贵?”
这个涉及消费心理,和节日消费的概念,八娘也不与她争辩,拉了她只管回后院屋里。想着七娘摇着小团扇的一派淑女气质,再帮七娘换了个济公手上的破莆扇一遥想,不禁扑哧笑了。
累了一天,也无心再看书,七娘也没再做绣活,洗漱过后,也就熄灯睡了。
第二天八娘想着前两日武三娘来访,今日该是给人回话的时候了,因七娘忙着家务,便叫了五郎与她一起去趟泰瑞祥,武三娘平日并不在铺中,接待他们的是掌柜的陆娘子。
那陆娘子以一介女子之身,当上武家铺子的一个掌柜,也是有几分手段的人,见一俊郎少年与八娘同来,也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便热情洋溢的把兄妹两人迎入铺后的贵宾的雅间里说话,上了香茗,八娘为两人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家五哥,这位是铺中掌柜的”便算是见了礼。
待兄妹两人品了茶,陆娘子这才笑道:“因着八娘的那几张图样,我们铺子里这些日生意好上不少,八娘今日前来,可是三娘前两日上门所求之事,八娘子愿意帮助了?”
“正是。家父因我那点小技艺,还能得人赏识,总是高兴的。原该早些来回武家姐姐的话,只是昨日因事出了趟门,所以直拖到今日才来,也是想问问,不知贵铺里,对那图样,有何要求?”
陆娘子笑道:“若是平日,我也叫人去请了三娘过来陪你说话了,只是因着节前,三娘子还要随老爷太太在家待客,又怕八娘前来,昨儿一早,便特地来铺子里嘱咐过我了。若说要求,那倒是没有,八娘想画什么图样,只管画就是。我家三娘说了,相信八娘的好眼光。”
“陆掌柜这一说,我倒是有些揣揣不安了。这样吧,我这几日就试着画几张,到时候送给武家姐姐和陆掌柜的过目。”
因陆娘子还要照顾前面的生意,八娘与她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了铺子。
陆娘子看着两人远去,心中感叹一句,到底是名门之秀,兄长清俊,妹妹秀蕙,真不知怎样的父母,才生出了如此出挑的儿女。
因头天晚上八娘小试身手,得到大家一致的肯定,五郎在路上便要求中午的菜,由八娘来烧。烧菜也没什么,左右要用的菜,都是大嫂和七娘装备好的,她也不过是动动手罢了。
提到做饭,八娘想着该给母亲补补身子,问五郎:“昨儿那二百文,可还在哥哥身上?”
“在呢。”五郎应着,“你想买什么?”
八娘索性拉了他去菜市,买了几根圆骨,一共也不过花了七八十文,可比猪肉便宜上许多。
回了家,八娘便去了厨房里。
中午的菜色极简单,烧了个鱼头豆腐,炒了个韭菜百叶,还有清炒嫩葫芦,另熨了个圆骨汤,里面只用了生姜和大葱去腥,直熨的汤色浓白,加了把青菜,起锅装好。
七娘一边端菜,一边笑她:“怪道你做菜好吃,用了这许多油,可不是好吃?”
其实八娘做的已经清淡的很,不过炒菜原就比煮菜费油。八娘笑回:“姐姐放心,我们家现在这点油,还是吃得起的。”
七娘就嗔骂:“鬼丫头,也学得财大气粗了。”
因有这姐妹两准备午饭,朱氏去哄十娘,大嫂忙着在后院里缝补。两人准备好饭菜,一一端至桌上,这才叫一家人出来吃饭。
才一收拾完,曾子固也从学舍里回来了。看着一桌子虽简单,却做的赏心悦目的饭菜,不禁笑道:“若是八妹整天做这些好吃的,日后哥哥们可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了。”
八娘一边帮着装饭,一边笑道:“哥哥们日后都是要做官的,做大官人的妹妹,还不强过当别人的娘子?昨儿八娘说过啦,不嫁不嫁,就给哥哥们当小厨子。所以二哥哥,你以后要对我最好,等你外出为官,妹妹就跟着照顾你。”
对于她猛拍老二马屁,五郎很是不忿:“那二哥若是取了二嫂,更喜欢二嫂的手艺呢?”
八娘大言不惭道:“曾家五郎,你觉得你说的那情况,它可能出现么?”
此话一出,饶是曾子固谦谦君子,万年浅笑,也忍不住拍了她的头大笑出声:“行,就为了能雇上妹妹这样的出色的厨子,二哥也得努力当上大官儿。”
用了午饭,朱氏一边收拾,一边对着吴氏愁道:“这若是天天叫八娘做饭,家里的油盐米醋,都得费上一倍不止,看他们兄弟几个,个个吃的肚儿圆,就是你爹,也足吃了一大碗饭,自从他任上回来,多少年没见他吃过这么多了。若是以后能也如此,身子骨,总能好上些。”
吴氏也觉好笑:“可不是?有八妹这一比,母亲的且不说,足衬得儿媳这手艺,实在不能见人了。日后也不知哪家有福的,能娶了八妹家去。”
婆媳一阵说话,端着空了的盘碗,自往厨房里去了。吴氏并不敢让朱氏做什么,不过叫让她搭个手:“母亲七月底就该临产了,您这些日子,多歇着些,婴儿的东西,儿媳准备着就行。”
朱氏抚着肚子:“前头生了三个闺女,后来有了小九,结果小十又是闺女,这一胎,还是知是男是女呢。”
吴氏安慰道:“不管是男是女,想来父亲都是喜欢的。”
朱氏却不这么想,惟盼着生个男儿。
家里女儿太多,也是件愁事,实在是陪嫁的财物太多,家中贫寒至此,还有六娘七娘八娘和十娘未嫁,几个哥儿又要读书,再去京中科考,哪样不需要花钱?那些贫寒的人家,生了女儿,大多是弃了的,更有那没良心的,生生溺死孩子。还不都是这陪嫁风气闹的?且大宋国女子虽无财产的继承权,可因高陪嫁之风盛行,哪家的女儿陪家,都要分去家中大半财物。
就因这一点,哪家愿意生个女儿?生生要让自家的财产,分一半到别人家去。
可,女儿嫁到别人家,便成了别人家的人,父母一概再管不着的,若是没几个钱财傍身,又如何叫人放心?
朱氏想着,又是自嘲一笑。自家家中,本来也没什么财物。能与他家结亲的,也并不是那注重媳妇陪嫁的。
不过女儿没有看得过去的陪嫁,这在婆家以后的日子,只怕也是难过。
若双方都是贫穷人家也就罢了,可六女婿的南城县王家,七女婿的临川王家,哪一家是贫寒的?
就算公婆夫君不在意,还有妯娌们和左邻右舍的看着呢。
左右都是叫人忧愁。
婆媳闲聊且不提,七娘和八娘抱着只有四岁的小十妹回了后院屋里。七娘依旧做绣活,八娘一边逗着小十妹云贞,一边想着心事。
饭庄要怎样才能开起来?
哥哥是指不上的现在,入了秋,大哥二哥四哥五哥都会去京中准备来年春闱。家中只有一心作学问的爹爹,姐哥哥们去了京都,爹爹也将代替二哥,去学舍里授课。母亲八月便该生产了,到时候大嫂必将忙的人仰马翻。七娘,无论如何,爹娘也不会让她于大街上出头露面的,而自己只有十二岁,又是女儿家,更是什么都不用想。若是生在普通农家或是一般的百姓家也好,偏生他们家是书香世家。
看来还得找别人合伙才成。只是这合伙人又是轻易就遇上的?
这里可是古代,虽说大宋国还算开放,却也并非不讲男女大防。若想与男子合作,定要时常见面,肯定不成。若要寻女子,可哪里再遇上武三娘那样能干厉害的女子去?何况就算有,不是能够相互信任的人,涉及钱财的生意,也是不能一起做的。君不见多少至交好友,最后为钱反目?
此路,一时也不通。
剩下来卖食谱?
可真正想做上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上品菜肴来,岂是个食谱就能解决的,若然,那后世里只怕人人都能当大厨了。想要什么食谱,打开电脑,切换好输入法,调出百度网址,打入菜名,回车健一敲,鼠标再那么一点,全部ok了。
还有,没有辣椒还好办,没有酱油,很多菜就没有办法做出来。虽说淮扬菜味道清淡,尤其注重食材本身的本味和营养,可大多数菜,依旧要靠酱油来提色提鲜。没有酱油,实在是个麻烦事情。
这一思虑,就觉得自己昨天想的太过简单。
不由叹气。
七娘听她叹的悠长,抬头问道:“八妹妹在想什么?叹成这样?”
八娘怎好把心思说出?敷衍道:“没,我随便叹叹。”
七娘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随便叹叹?却也知道这丫头素来没个正经,自随她去了,只叮嘱道:“看好十妹,别叫她从床上掉下来。或者你闲着没事,去寻五哥玩去?”
“他俩被爹爹拘在书房里呢。”
转而一想,还是抱了小十娘下地,搀了小十的手:“走,和八姐去寻五哥哥去。”
第二十二章节 市井生活
想到就开始动手,八娘去屋中的画案上取了纸张,一一裁成手掌大小,便在画案上调好水粉,开始画将起来。
待七娘做好那hellokitty八娘也画了六七张出来,七娘把那一尺高矮的猫娘子拿给八娘看:“看看怎样?虽不如你画的那般有趣,可能做成这样,我也尽力了。”
八娘一瞧,还真挺象那么回事儿,虽说不能和从前在商场里买的比,但七娘做成这样,也算形神俱备,且手工也精细的很。
“好看,回头小十看了,一定喜欢。”
七娘自己拿在手中,也是爱不释手,笑道:“还是比不上六姐的手艺,这要是她做的,肯定不会比你画的那个差。”
八娘便道:“要不七娘有空再做一个,爹不是说过了节,与四哥五哥一起去临川的么?回头让爹爹稍去,送给六姐姐。”
六娘一个人在临川老宅里陪着祖母,那边也只有一个门房并一个老婆子,祖母的事件,大多六娘动手,实在不易,且六姐是个懂事的,新春回南丰时,七娘还听她偶然提过,如今也做些绣活出去卖,因此这一向,为家中省了不少用度下来。
七娘想着就叹了口气:“六姐姐一个人陪着祖母在临川,想来也是孤寂的,哪有在家兄弟姐妹一处的热闹?可苦了她一个人了。”
六娘的性格坚毅,与七娘的温柔可亲很是不同。大概也是从小随着祖母,一应事情都要她自己作主,所以才养成了那样的性格,不过以八娘看来,六娘那样子,倒更叫人欣赏。
“七姐姐也别难过,我左右在家中无事,也想去看看祖母呢,爹娘和哥哥们不是都夸我做的饭好吃么?若是我央了爹爹一财去趟临川,照顾上祖母些日子,每天为她老人家调羹做汤,兴许祖母身体能调理的好些也不一定。回头我求求爹爹去。这样陪着六姐些日子,她也能轻松些。”
“嗯,那你与爹说说,爹平常就最疼你,肯定会应的,可惜娘要生产了,嫂子忙着这一大家子的活计,我还得留下帮她,要不我也想与你一道去呢。”
“姐去不了也没什么,六姐又不是不回来的,不如你把这个布偶再做一个,到时候送给六姐,她必定也喜欢的。”
姐妹两人说了半响话,眼见天色已暗,七娘才一放下手中针钱,便觉得脖子酸累的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八娘见状,狗腿的上前为她揉起来,七娘好笑,嗔道:“哪里就累成这样了?眼看着天色就黑了,快去前院里帮嫂子做晚饭去吧。早点吃了饭,晚上不是还要去夜市里买过节差的东西么?”
姐妹两才到了前院进了厨房,却发现吴氏已做好了晚饭。因煮了足有二三百个粽子,除了留着明日人情往来的,自家也可吃上不少,因此吴氏晚上只煮了点粥,还有几样酱菜。
姑嫂三人忙开始装备晚饭,盛粥的盛粥,装粽子的装粽子,等提溜着东西去了正屋里,却发现不知何时,老爹和大哥二哥几人正在堂屋里说话。摆好饭桌,一家人吃了饭,因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吴氏一个忙活就可以,八娘便央了曾不疑同意,她们兄妹几人一道去夜市上逛逛。老大老二自然不会凑这个热闹,四郎也不耐烦和几个小的出门,各回了屋子。
朱氏想着还有些物什要买,便取了贯铜钱,让五郎和七娘分了用锦袋装着,系在腰间,兄妹几个并两个小侄子,一道晃上了街。
此时的南丰城,已是华灯初上,因无宵禁,街上的行人,反倒比白天更多。等到了城中的夜市,就见街道上人流如织,家家门前挂着灯笼,铺铺门内灯火通明,直把个南丰夜城,照的亮如白昼。
历史上的赵室北宋是个承前启后的年代,物质科技高速发展,对外贸易昌盛繁荣,四大发明有三大发明,就是出在宋朝,曾八娘虽不太清楚如今这个大宋国是否能与前世的宋朝相比,但就她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这柴室大宋,丝毫也不比赵室的北宋差上一点。
南丰虽不过是建昌军的一个小县,但是江西本就是富庶之地,听二哥说过,大宋一年的岁贡,有三分之一出在江南路,江西又是江南路有名的富庶之地,风气开化,教育昌兴,百姓安居乐业。
南丰虽是小县,但唐末五代时的战乱并未祸及,百多年休生养息,田地肥厚,山水围绕,出产极丰,大概是因快到端午节的原因,夜市上人头攒动,身着华服头带幞帽的,亦或是布衣长衫麻葛短衫的,再则是绫罗绸裙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富贵贫贱,各色人等,络亦不绝。
沿街两边各色铺子林立,什么纸札铺、桕烛铺、刷牙铺、头巾铺、粉心铺、药铺、七宝铺、白衣铺、腰带铺、铁器铺、绒线铺、冠子铺、倾锡铺、光牌铺、云梯丝鞋铺、绦结铺、花朵铺、折叠扇铺、青篦扇子铺、笼子铺、销金铺、头面铺、翠铺、金纸铺、漆铺、金银铺、犀皮铺、枕冠铺、珠子铺……人人都说360行,可有宋一朝,据说有大小行当,足有四百多行,可见宋时的商业是怎样的发达。如今虽说历史的脚步出了点小岔子,但时代的步伐却未必有多大改变。
除了各色坐商店铺,街面上还有挑担的货郎,玩杂耍的,斗关朴的,有摆摊算卦的,有卖各色吃食的,在兜售玩意儿的,各种奇怪的吆喝唱腔儿此起彼伏。
八娘极爱逛早市和夜市,看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生动画面,更爱听小商贩们千奇百怪的揽生意的吆喝唱腔,言必有韵,内容各各不同。都以新奇引人为目的,从而招揽生意。说起来,前世一次吃馓子时,听祖父说到个关于关于宋人因吆喝生意用词出奇而致罪的笑话。
说是宋哲宗绍圣年间有一个卖馓子的,独创了一种叫卖声:“亏便亏我也!”意思是俺的馓子卖的便宜宁愿自己吃亏也要让顾客得到实惠。这叫卖声听起来除了不知道卖的是什么东西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可这位卖馓子的小贩偏偏因为这叫卖声挨了一百下棍棒。原来,当时的皇后孟氏被废掉,被贬到金水门外的瑶华宫居住。
卖馓子的这位老兄哪里知道这个?每次走到瑶华宫门前的时候就放下担子叹息一声高叫“亏便亏我也!”在被废掉的皇后住所门前叹息一声本身就让人怀疑报有同情心理,再喊一声“亏便亏我也!”更是有鸣冤叫屈的现行,开封府的捕快把这位老兄抓到府衙打了一百杖。挨了打之后卖馓子的老兄才明白吆喝声也不是能随便创作的,但生意还是要做,做生意不吆喝又不行,于是这位老兄又创作了一句新的吆喝声:“待我放下歇则个!”
好在当时北宋还没有太上皇,不然的话“待我放下歇着个”又会被人怀疑和太上皇放下权力退居二线有关了。如此说来,这苦逼的小货郎,也还不算苦逼到家。
现在的这个大宋国,显然也是如此,夜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八娘每次想到这么个典故,再听那些吆喝声儿,总是抿嘴而笑。
心中却又乡愁满怀。
不知道前世的祖父和祖母如何了。
他们定然为她的早逝伤心欲绝。又或者,午夜好梦,也能知道一手带大的孙女,正在一个遥远的前朝时空中,努力而幸福的生活着?
满街人流如织,家家铺前笼灯高挂,看着听着,就让人觉得充满烟火气息,如此热闹繁荣,若忽略来往人群的衣作,竟是回到了那个自己夜夜梦回的不夜时空。
五郎一马当先,八娘和七姐携手居中,九郎和觉儿拉着黉儿在后,路过一处买桃枝柳枝并菖莆葵花佛道艾的货担前,七娘问:“要不,再买些儿回去?”
八娘摇头:“这些哪还用再买?昨儿在乡间时,不是带了好些回来?因怕萎了,我昨儿一回来,就让觉儿还养在了水里,等初五那天,定能用的。”
七娘就不再说话。
绕过这货担,前面便是一架鸡公车(一种独轮的人力车,同志们电视上应该见过,这是古代民间常的交通工具),两边用木板支着,保持车身平稳,上面堆满五彩物色,八娘便拉着七娘上前围看。
小小的鸡公车上,琳琅满目,挂满了端午所用的各种物件,很是围了些人。
那小贩也不时大声叫卖,声音清脆,言语有趣。
今晚一为与哥哥侄子出来闲逛玩耍,二来便是要买些应节的物件,见有人买了东西满意离去,十娘拉了八娘上前,仔细端看。
车挂着的有用各色条纹清晰的丝线绣织成的可以自行佩戴或者送人的“百索”,有用艾叶剪成小虎状用来,戴在头上可以避邪的“艾虎”,有用缯彩剪成小符儿,戴在头上,插于鬓髻之上的钗头符“符”,还有传说可以用以治疗疮疖,可以毒死其他害虫的,绣着蜈蚣、蚰蜒、蛇、蝎、草虫之类图饰,佩带在身上的“五毒图”,所用之物,几乎一应俱全。
第二十三章节 夜市偶遇
八娘对这些没有兴趣,再说家里嫂嫂吴氏和朱氏也做了一些,便站在一边,只等着七娘挑完,好继续逛。男孩子们自然不耐烦看这些琐碎的小物件儿,见八娘与七娘在小车前驻足,便走开了去。八娘怕人多走失,又是一场麻烦事儿,就在三人身后叫道:“觉儿,九弟,你们别乱跑,跟着五哥,照看些黉儿。”
觉儿好歹还“哎”了一声,执了弟弟黉儿的手,九郎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八姐姐你管好你自个儿别走丢了就是。”
“八妹,你看这百索编的好精致有趣,我们多卖些,回头各人都佩着,给小十也绕些在手上,可好?”七娘拿了好些百索,问一旁正瞪着九郎的八娘。
八娘才要答话,就被人拍了拍肩,吓了一跳,就听耳边有人脆声笑道:“曾家八娘,你也出来逛夜市?”
声音清丽婉转,如夜莺鸣啼,叫人听了心头便极舒畅。
八娘回头一看,眼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一身胡蓝夏衫,头上挽着坠马髻,只着一支镶绿宝石的牡丹花卉白玉簪,略显圆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爽利出尘。可不就是武家三娘?
“武家姐姐,怎么是你?”
武三娘一手执了团扇,一手敲了敲她的头,脆声笑道:“就许你出来逛,不许我出来逛的?”
见七娘也站在边上,便略敛了笑,朝着七娘盈盈一福身:“原来七娘子也在,三娘这厢有礼了。”
这话说的亲热,动作亦是亲昵的有如相识多年,原还不算多熟悉的三人,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七娘忙一回礼:“七娘见过三娘子,不敢当三娘子的礼。”
彼此见了礼,武三娘才问:“两位妹妹也是来买东西的?”
八娘点头:“是呢,前几日忙着没有时间,所以拖到今晚才出来。”
武三娘就笑道:“才好,我是在家中待着无趣,这才领着丫鬟们出来转转,你们团扇也没买吧?我在前头的铺子看中了好些扇子,一时心动,买了许多,想着不能送完,也是浪费,不如分些你们?”
“这怎好意思?”八娘笑着婉拒。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武三娘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招了招手,果见两人手中都抱着不少的扇子,“八娘答应再为我们泰瑞祥画图样,这扇子虽不值什么,全当是我的谢礼了。要知道,八娘的图样儿,我可是能赚不少钱的。”
七娘还要推辞,八娘在边上忙道:“那团扇能得武姐姐的眼,自然是极好的,那我们就不客气,收下啦。”
武三娘是个爽快人,再推辞就显得自家小气了。
见她答应收下,武三娘也极开心,显见的八娘子与她的性格,是合得来的,那些自谤名门世家的女子她不是没见过,扭扭捏捏,与她们说句话,真真能急死人。曾八娘这般,反倒显得可亲可爱。
武三娘便也不客气道:“说起这个,八娘,你什么时候那些图样儿能画好呢?我可是等的急呢。”
还真是急性子,八娘笑回:“过了初五端午正节的日子,初六一早,我保准给武姐姐送到铺子里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上回陆娘子也没说价格儿,妹妹也不用担心,只要我看中的,三十贯一张,若是生意好,以后再涨。不知妹妹觉得可行?”
八娘原也想着武三娘若是那会做生意的,既主动寻上门求图,自然会给涨些价,却也没想到她如此爽气,一下便涨了十贯。笑道:“武家姐姐大气,妹妹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三十贯已是高价,我也会尽心画,但求让姐姐满意。”
因说的久了,五郎转了一圈,有些不放心八娘七娘,就转回来寻她姐妹两,见两人正与那日在家中大门口差点撞上的武三娘说话,却朝着武三娘微点了一下头,立在一边候着。
那武三娘才知道原来这姐妹二人,是有兄长跟着过来的,眼前少年,正是那印在脑海里的飞扬身影,一时再见真人,脸上的笑已不复才刚的明丽,反添了三分羞色,也朝着五郎盈盈福了福身,五郎先还撑着,见人家娘子朝他行礼,一时也脸色微红,好在夜色掩映,八娘和七娘也没在意,便混了过去。
武三娘也不好再多说,唤了身后远远候在一边的丫鬟们上前,取了两串系好的团扇递到七娘的手上。
等七娘接过,武三娘才道:“我走了这半天,也累了,一身的汗呢,就先回去啦。七娘八娘,你们先逛着,改日有空,且去找我玩去。”
八娘笑应:“过了端午就去,那首饰图样儿,也正好给姐姐送去。”
三人行了辞礼,武三娘再次朝五郎点了点头,便与两个丫鬟风风火火的去了。
七娘看着抱在怀中叠的整整齐齐的十多个团扇,有些发愁,她这还要买不少东西呢。
八娘眼珠儿一转,五哥哥不好劳动,觉儿是侄子,却是她可以使唤的。便叫着不远处正蹲在地上不知道研究些什么的觉儿和九郎他们道:“觉儿,过来帮你七姑姑拿东西呢。”
觉儿是老实孩子,虽说比十娘只小了半岁,然辈份不可乱,平常十娘有啥力体活儿,尽指使他了,这悲催的孩子守礼的很,没有一次不应的。
话应一落,觉儿也顾不得那新奇有趣的东西,起身直奔八娘这边来。
利索接了八娘怀中的一叠团扇,八娘便问:“觉儿,你们三在看什么呢?”
“那里有个老头儿在卖些漆盒,九叔觉得有趣,拉着我和黉儿看呢。”
漆盒?凡是与家什有关的东西,都能提起她的兴致来。
八娘眼前一亮,正想顺着觉郎冲过去,又一想,百索艾虎等喝嫂嫂和娘也做了些,却还要再买点留着节时亲朋带着孩子过来串门好送,放着七娘一人在这里买东西不妥,反正不急,便对候在一边正出神的五郎道:“五哥哥,过来陪七姐姐买东西,我去和觉儿去那边逛逛”
就听七娘轻声嘀咕道:“怎好平白拿了人家的东西,以后切不可如此了?三娘拿钱买图纸,已是欠了她的人情,以后可怎生还?”
八娘叹了口气,七娘什么都好,惟这一点上拎不太清。
要说欠着人情,银货两讫,实在存在谁欠谁的问题。
诚然,武家买了她几张首饰图样,对于自家而言也算是雪中送碳了,可问题是,那几套图样,为武家带来的利益,何止当初付她那图样钱的百倍?再说,这回武三娘再来求她出的图样,也是她主动提价的,自己可没有坐地起价,要说这一套图样,就算收她五十贯,以八娘的算计,也不为多,不过是图着长期合作,武三娘出三十贯,也算合情合理,她才应下的。
做生意,讲求的是银讫两清,再凡事留上一线,余着些情份日后好相见便可。她收下武三娘这份薄礼,正是因着此意。
何况在商言商,她和武家不过各取所需,否则,她武家三娘,又何必对她个十二岁的娃儿如此热情礼遇?不过是彼此需要罢了。
“七姐,你没听刚武三娘急着要那图样么?我收她几个扇子,也不值什么。”
七娘便白了她一眼:“这些团扇,扇面好些竟是用的蜀锦,只怕一把也不下二三百文,说到底我们还是欠了武家三娘子的情呢。”
她正想着让我欠点人情,以后才好行事好不好?
“姐姐唉,”八娘抚额,“你不是要买百索的吗?”
那边小货郎也在催:“小娘子还买不买?不买麻烦让让,别挡着小的客人啊。”
“买。”八娘利索应了一声,心里惦记着觉郎说的漆盒货摊的事,把七娘推过去,“七姐你赶紧儿挑,我去九弟那边看看,离的不远,有事你吱声儿便是。”
也不待八娘再说话,直奔九郎而去。
那边九郎见那武家三娘离去,已回身叫道:“八姐姐,快过来看看。这几样漆盒可真是精致淡雅。不如我们挑一个,送给娘作生辰贺礼?”
六月初便是朱氏三十四岁的小生日。
八娘快步上前,货摊前出围了几人,对着那些漆盒评头论足,也有人爽快付了钱拿货走人的。
这些盒子清一色的素漆雕花,也有素漆面上画了山水亦或是梅兰竹菊寒岁四友的,八娘看的却非那盒子的款式,而是雕工漆面。看了一圈,也是心中赞赏。不由看向摊主,口中问道:“老丈,请问你这些盒子,是自家做的漆自家雕的花?”
那老丈对顾客皆是爱理不理,别人寻价,他只报价,并不虚夸,若是买,只管收钱递货,若是要砍价,他淡淡扫人一眼,只两个字:“不二价。”
弄得有些客人很是无趣,嫌价格高了的,只得弃物而去。
九郎原还怕这老丈不理八娘,谁那老丈听了十娘的问话,却是眼中一亮,转过头来,看着八娘,难得的露出些笑意来:“这位小娘子怎么单问这雕工漆工?”
第二十四章节 传世之技
八娘心道,我堂堂一个古典家具的设计师,国际上拿过奖的,从小便在古典家具世界里耳闻目染二十多年,若论款式,这几个盒子虽精致古朴,却也当真入不了我的眼,不过这雕工却见工夫,漆法在大宋,也极稀奇,所以才“不耻下问”呢。
可这种有点儿臭屁的话却不能说,便拿出她招牌的笑,眉眼瞬间弯成上弦月:“老丈,您买的这些盒子,虽精致不凡,其淡雅之处,非一般妆奁可比,然认真说起来,却也不算上等,我倒觉得雕工更精湛,漆法也很有趣呢。”
这些饰盒,用的是少用的素漆作为底色,自然很是淡雅清新,极为特别,那老丈来了兴致,捻着胡须得意笑道:“小娘子倒是识货的,要说老身这些盒子,款式没什么新奇,雕工虽好,也不是没有人能做到,不过这漆法,不是老身自夸,还真……小娘可知为何老身这不起眼的盒子,要卖的这么贵?”
八娘取了个不大的首饰盒,也不打开,只拿在手中细细品看,虽只用了素漆,却也是油光发亮,有如丝绸一般莹润,而手感,更是细腻莹润。端详了半响,十娘方道:“惟这漆法,繁琐复杂,极费工夫而已。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可否向老丈请教?”
那老丈早已瞪大眼睛,见问忙不道:“你说你说,小娘子只管问,只要老身能说,必不隐瞒。”
那也就是有不能说的了,八娘一笑:“老丈放心,手艺可是你吃饭的看家本领,我自不敢问,但问老丈,你这些盒子,用素漆虽然清新淡雅,可若是用墨青,霞红,杏黄,绿紫诸色为料,岂不更能显这漆法不凡?若是用我说的几色,再配上精绝的画工,镶嵌上砗磲琉璃玫瑰等相宜的宝玉饰物,便这小小饰盒,也能尽显金碧辉煌之气,就是放在最上等的宝器店里,也不失色,老丈为何单用素色?”
“这……”老丈原来看着十娘发亮的一双老眼,瞬间黯淡下去,苦笑道,“非是老身不用,实在是……”
说到这里,老丈转了话题,对八娘笑道:“难得小娘子小小年纪,竟识得老身这手艺,若是小娘子不弃,小娘子手中拿的那盒奁,便送给小娘子吧。”
老丈一言未尽,八娘自知人家有难言之隐,也不免强,可就此走了,她却实在舍不得,二十一世讲的是“以人为本”,这话可做多种解释,然有一点却是根本:人才难得。
思即此,八娘便笑道:“老人家赚些辛苦钱,我哪里好意思真要你送,这盒子我买了,不过却有一个不情之情,老丈若是愿意,能否告诉我你家住哪里?日后若是有问题,想找老丈夫讨教,也是便宜。”
见老丈夫沉呤,八娘也觉得自己冒昧了,不由然歉道:“老丈匆怪我莽撞,实在是对老丈这手艺敬服的很,所以才心生结识之意,我家四哥最是喜欢研究这些,倘若我把这盒子拿回家去,他见了,必然心痒难耐,想要结识老丈,介时我若说不出来,四哥必定失望,所以才冒昧问老丈尊姓住所,并无其它意思。”
那老丈暗自哂笑,临老了,倒成了个怕事的,他如今流落到此处,离家乡十万八千里远,别人知他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这小娘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许,又能起什么坏心?如此一想,老丈概然一笑,道:“老身姓乔,小娘子称我一声乔老丈便是,如今落脚在城东一处姓王的人家,租了间屋子过活。不过我尽日晚间皆在此摆摊,小娘子的兄长若是寻我,只管晚间来此处夜市便是。”
八娘也不多言,拿了那老丈要送她的盒子,叫了七娘过来,付了老乔六百文钱,便拉上几人告辞而去。
曾家老四曾子进此时正在屋中读书,突然间连打几个喷嚏,真真莫名其妙,这气天渐渐热起来了,他没受风寒啊?
曾子进同学对天气的疑问暂且不说,离了老丈那货摊老远,七娘才忍不住抱怨:“八妹妹,你花了足六百文钱,买这个没用的盒子做甚?”
“是呀八姑,回头祖母知道了,又该骂你。”黉儿也在边上嘟哝道。
八娘笑的眉眼尽展:“九弟说了,要送给母亲做生寿贺礼呢。也是我们一点心意不是?七姐,你可是觉得我买贵了?”
“是贵了,”一直在边上装树桩没吱声的五郎此时才弹了一下她的头,“刚有客人问那老丈,他可只问人家要了四百五十文。再说那老丈也说送你了,你便要付钱,也不应多付吧?还说什么喜欢就值这个价,哥平常瞧着你倒是精明,不是那么穷大方的人,这回怎犯糊涂了?”
八娘大摇其头,问一边一直没吱声的觉儿:“觉儿,你可曾见八姑糊涂过?”
“不曾。”觉郎一手抱着大叠团扇,一手拿着八娘买来的一包百索等小物件,老实淡定的答道。
“就是,还是觉儿了解八姑,”八娘扬了扬小脸,嘉许道,又把那奁盒递到七娘的手中,“七姐姐你细瞧瞧,这奁盒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街道上虽有灯光,却也看不太真切,不过七娘近眼还是细瞧了半天,这可是六百文钱买来的呀,够她一大家几天的伙食费呢,看了半响,才道:“这一层一层的,倒是做的巧妙精致。八妹你买这个到底做什么用?”
果然是外行看热闹,八娘摇头:“不是说了吗?过些日子不是娘生辰嘛,送给娘做礼物呗。”
五郎却是等的不奈烦:“八妹,你老实说说,买这盒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才不相信八娘会平白无故花六百文买这么个好看却无用的盒子。其实八娘还真没什么目的,只是能在这大宋国,看到推光漆艺,心下欢喜罢了。
“结个善缘。”八娘嘻嘻一笑。
她是真没想到,能在这大宋朝看到这在后世大扬其光的推光漆艺,而且竟然是在她们这个小县城中,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她来到这世界也有半年多了,虽没大出过门,可家中的家具却是不少,那些家具简单质朴的无法与后来的明清时期的家具相比,就是这漆艺,也从没见过推光漆的工艺。今日咋然见到,叫她如何不惊喜?
最喜的是,这推光漆艺,如今显然还养在深闺无人识,没有被推广开来。这对她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卖首饰图样也罢,想开食肆也罢,都不过是想尽快攒上足够的钱,她要做家具生意,这才是重点。可惜的是,如今这生意,她做不起。
可做得了做不了是一回事,看着这老丈的手艺,哪怕自己如今请不了人家,可若有那么一天,她果真能开起家具铺子,说动这老丈出山,必能为她一手打造的家具王国,大添光彩。
只可惜她的理想,如今无法实现。
曾家几兄弟中,九郎虽小,可头脑却最灵活,哪里相信她那什么”结个善缘”的鬼话,正要问,就见八娘狠瞪了她一眼,便把那一肚子的疑问咽到了肚里。
八娘这才挽了七娘的胳膊:“七姐,我们再逛逛吧,时间还早着呢。看看还有什么再需买的。”
刚七娘买东西已花了百十文,八娘一个盒子就扔了六百文,七娘哪里啥得再买,再说需要的东西她刚也买好了,便道:“也不需要再买什么了,不如回去吧?”
黉儿一听不愿意了:“七姑姑,祖父好不容易允许我们出来一趟,八姑姑也说早着呢,黉儿有点饿了,不如吃些东西去?”
夜市上小吃极多,八娘前世生活堪比公主,哪里吃过这种街头小吃?从前二哥偶一带她出来玩,因饿了,二哥子固一狠心,买了碗七宝五味粥,足花了二十文,当时八娘来这世间也有两月有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粥,差点热泪盈眶,感觉她的整个味雷都死而复活,充满了幸福美妙的感觉,从此以后,八娘便对夜市上的小吃念念不忘,其实那些东西,并不见得有多好吃,她难忘的,是那种咋失咋得的感觉。
此时听黉儿这么一建议,八娘连连点头,可七娘却迟疑道:“我和五哥身上加起来也不过带了一贯钱,买了这个奁盒,再加上那些杂物,现在可只有两百多文了。”
她是担心回去后娘责怪。
八娘就拉着她的手晃:“两百多文,足够我们几人吃的呢,七姐姐放心,钱争来便是花的,再省也不缺这点钱.何况才刚武家姐姐刚说过,那图样儿,三十贯一张呢,我便是只卖三四张,也有百十贯呢。”
“说的对,”五郎点头道,“难得出来一趟,当玩个尽兴才是。黉儿,走,五叔带你吃好吃的去。”
余下的钱还在五郎的口袋里,七娘无法,只得同那兴冲冲的叔姑侄四人一同前去。
第二十五章节 二次交易
绕过卖杂货的,再向东走上一两百米远,便是小食摊聚集地,五郎感叹:“等入了夏,莲藕菱角鸡头荸荠等上市了,就能吃着云英面了,可惜这会儿尝不着。”
八娘奇道:“五哥哥,云英面是什么?”
五郎打了一下她的头:“去年夏天,五哥哥不是带你出来吃过?当时你可是把五哥碟子里的也抢吃了,晚上回去闹着腹涨,折腾了一整夜,害得五哥还被二哥狠狠骂了一顿,说你身子弱,怎可吃那么多寒凉之物,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去年夏天?去年夏天她正在炎热的广交会展上,为她的设计发布会忙的要死要活呢,哪里陪他吃过什么云英面?
五郎这一下敲的虽不算痛,却也让她头皮有些发麻,八娘嘀咕道:“一碗面而已,要不是我没力气擀面,非做一碗比你的什么云英面更好吃的面来。”
五郎自然没听清她叽咕什么。
其实这倒是八娘自己未深入人家大宋百姓生活误会了,五郎所言之面,并非她前世的什么长条的细面条,在大宋国,凡是加了面食做出来的,都可以叫饼,比如水煮面,就叫汤饼,而非面条,反是这云英面,叫是叫面,其实并非面条。
七娘厚道,在边上解释道:“这云英面,说起来有些象我们江南人喜欢做的脯绘炙,里面什么都有,和埋在饭中杂烹的盘游饭,味道差不多,就是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百合,混在一起,选择净肉,烂蒸。然后风晾,然后搁石臼中捣的细碎,再加上蜀中的糖和密,蒸熟,再放臼中捣,把那糖蜜和原先的食料拌均匀,再取出来,揉成团,等冷了变硬,想吃的时候,用刀切着吃便行。”
神呐,这么复杂?八娘听了咋舌。被七娘这一细解,她倒真想尝尝了,因家中人这几日吃的欢畅,倒也常常说起在外吃过的美食,八娘基本上都没曾听过,象什么“假煎肉”“蟹酿橙”“酥琼叶”,有些制作简单味美,有些却做工复杂讲究,非平常人家能吃得起的。另还有一道国中贵胄之家最爱的美食“黄雀”,风糜京都,京中数得上的人家,没有不备着的,只可惜外面能做的,是少之又少。
因听的多了,八娘倒也收起了对古人美食水准的轻视之心。真论起来,她那手艺,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她会做的饭菜,不同于如今的煮食之法,乃是炒菜,因此虽简单,论色香味,比起煮菜,却要讨巧许多。
兄妹几人并两个侄子不时便到了小食摊前,逛了一会儿,便寻了空位,各自选了爱吃的,因也总听到“”,八娘不是是何,便叫了这个,待端上来一看,原也不过是个面食,倒有些象后世的面片儿汤,四郎叫的是“槐芽冷淘”,七娘却说才吃了饭不久,并不饿,只要了一碗姜蜜水,九郎和觉儿簧儿也同四郎一般,叫了槐芽冷淘。
正吃着,便听到身边不远处围了好些人,叫好声阵阵传来,那味道做的一般,八娘吃了几口,便要放下,刚好听到边上的笑闹叫好声,便欲去凑凑热闹,指着那堆人群道:“五哥哥,七姐姐,你们先吃着,我去那边看看去。”
因夜市上人太多,五郎哪里敢叫她一个人乱跑,前些日子还听说如今人贬子越发倡狂了,若逛个夜市,丢了妹妹,他回家还不得被老爹的棍棒抽死?
一把拉住要窜出去的八娘,笑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点茶婆子在表演罢了,这小夜市上,能遇着什么点茶高手来?四哥倒是在州学里和同学学了几手,你若真想瞧,得空叫四哥表演一翻,你仔细瞧个够就是了。再说,那点茶,也不过是北方人的玩意儿罢了,我们南人,谁那么老土,喝什么点茶。你可见爹用茶,是加了盐酪椒姜去煮的?”
老爹喝茶,不过是用沸水冲泡罢了,与后世的饮茶法并无不同,其实真论起来,八娘自己就是泡茶高手,深谙茶道,因祖父母都喜欢饮茶,家中自然名茶荟萃,前世那个时空的红茶,绿茶,白茶,黑茶,青茶,黄茶,花茶,各种名品,家中尽有。八娘对于每种茶的泡法,适合的水温,最能发挥茶香茶效的工具,都了如指掌。
五郎这一说,倒叫她想起,似乎以前听说过古人饮茶确实是加了和种配料煮出的,因老爹喝茶,也只是用沸水冲泡,因此八娘才未曾在意,这会反被勾起好奇心,见五郎也吃了一半,便催道:“五哥,你快些吃,吃完带我去看看呗。”
五郎皱眉:“那里围着的人太多了些,你一个小娘子,岂好去挤?不去。”
别看五郎平素最好说话,真要打定了主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再加上七娘也在边上反对,八娘只好作罢。
只等吃完,夜色已深,原还人流如织的夜市上,除了那点茶婆婆的摊子外围着不少人,其它摊子都只余三三两两还在流连的。
也有不少上摊铺已开始收摊,因怕家中父母担心,七娘便催着回去,几人收拾好买下的物件,心情愉快的举步回家。
才到家门口,还未敲门,大门已开,守门的黄伯大概是早听到了几人的脚步和嬉笑声:“夫人不放心,已来看过多遍了,快回去禀一声,早些息下吧。”
兄妹几人谢过黄伯,入了院,先去了父母屋里报了平安,又把东西归类放好,第二天好用。七娘便拉了八娘去厨房里提水。灶上炉中,吴氏把要用的水用大铜壶温着,因太沉,省得多跑,索性叫了五郎来帮忙。回到后院,各自洗漱过后,便倒头睡了。
第二天头陀报更,天色未亮,兄妹便俱起了床,男子们自去读书,女子们忙活家务,二哥哥曾子固因学舍里放了假,也不必如平日一般,先用早膳,忙着去学舍,见八娘拉了九郎和觉儿去后园子,知道是要去所谓的锻炼身体,也有心想瞧瞧,便也跟着去了。
却原来也并不是什么别的事,几人先做了些奇怪的动作,接着便绕着后园子跑了几圈,直等出了汗,这才结束。
其实那一套运作,就是小学里的广播体操,因时日久远,记得不全,所以只得那么几个动作了,说锻炼估计是没什么效果,全当活动筋骨了。
活动完,见曾子固手执书简,负手而立,正含笑看着弟弟妹妹并两个小侄儿,八娘抬袖拭了拭头上的汗,跑到曾子固面前笑问:“二哥哥,你觉得我现在的身体是不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对了,家中可有什么书,教人练出好身体的?”
“好似有套教五禽戏的,你想学?”
八娘点头,其实她想做瑜伽,不过又怕引起怀疑。若是能先学了五禽戏,然后自己再做瑜伽,只说自己乱想的,倒未必不能混过去。
曾子固笑道:“就在书房里,回头得空我寻了给你就是。”
几人回了前院,那边五郎四郎已在院门和各屋的门头上,都插好了艾草桃柳枝并香莆等物,早饭依旧是清粥粽子咸鸭蛋。用完早饭,曾子晔是老大,同着吴氏忙着去给族中亲戚们送节礼,而老爹曾不疑和朱氏,则在家中负责接待前来送节礼的亲眷。
又有听说四郎五郎回来的,他们平日相熟的子弟来邀出去游玩,曾子固平日不得闲,这几天因邀约的人太多,又要求他文章的,反倒比平日更忙。
总算到了初四那日,五郎得了闲,吃了早饭,回后院西厢来寻八娘:“上回你寻思着开食铺的事情,不是说让我帮你寻人合伙的么?我过了初六,便要回临川了,不如今日就去?”
八娘便问:“五哥哥,可你的朋友,必定是男子,你若不在家,我又如何与人交往?”
五郎笑道:“看你那小脑袋,说聪明,聪明的叫人生气,若笨,也够笨的可以的,你既让我想办法,我连这个也想不到的?你放心就是了,人家不比我们家,身边还没几个丫鬟传话的?若是丫鬟不便,我记得那小子倒是有个妹妹的,比你略大岁把,也能来往。”
“照哥哥这么说,那人家里能养得起丫鬟,还在乎一个食铺争的那点钱?”
五郎道:“家中的钱是家中的,这小子倒是对赚钱有兴趣,算是个异类,我既觉得行,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只管随我去做客便行,具体的,到时候面议不就是了?”
八娘一想也是,左右也没别的更好的人选,成不成的,总要试过才知道。便让五郎先出去,自己换了出门的半旧衫裙,随着五郎去了前院,与朱氏禀了一声,只说中午不回家中吃饭,朱氏见他们出门,另给了百十文钱,便让两人去了。
因那家住在城西,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那人竟住在一处十分气派的府邸中,朱漆大门前分坐着两具威风凛凛的石狮,一看便非寻常的百姓家。
“五哥,你这朋友家可不一般啊?”
“嗯,他伯父从前也是个四品大员,不过如今致仕了,他父母去的早,如今跟着伯父一家过活。”
难怪如此,五郎会打算寻他合作。
谁知上前敲门,说了来意,那门房一听是找家里的七公子的,便笑道:“两位来的真是不巧,我家七公子如今并不在府上。”
五郎以为陆七外出访友拜亲,便问几时能回,那门房却说一时半会儿的,只怕回不了,因家中新置了些田产,陆七去了田庄。
人不在城中,就没有办法了。那门房笑着邀请兄妹二人进去喝杯茶,五郎婉拒,与八娘一道回了家。五郎就安慰八娘:“这事儿反正急不来,不如等等,再另想办法。”
如此就到了初五,一早上一家人用了早膳,几个孩子手上都套了百索,腰间挂着香馕,吴氏和七娘还烧了入了艾叶香莆牛黄等东西的沸水,因八娘还未及笄,与九郎觉儿和簧儿一般,也洗了药水澡,经此一年,便可不受杂病浸扰。
午时吃饭之前,还要吃上几颗烧熟的蒜头,亦是防病驱邪之意,好在不算难吃,还有些浓香之味,倒也容易。
过了端午,初六一早,八娘从她画的十数套图样里,选了六套,欲拉上五郎与她一同去趟泰瑞祥,谁知一向爱逛的五郎这回却死活不愿意出门,说是明日便要回临川了,还得收拾好东西,八娘诧异,却不知他有什么要收拾的,只得依旧叫了七娘陪她一起去。
到了泰瑞祥,武三娘果然如约守在了铺中,并陆娘子两人盛情迎在门口,见姐妹二人身后并无他人跟着,眼中微露失望,却也很快敛了。
把姐妹二人请上后院雅间,捧上香茗,客气几句,八娘便拿出图样,递到武三娘手中:“只赶出六套,与上次不同,此次花钿细图,一一分类画好,如此贵铺中师傅制样时,要省心很多,武姐姐捡那好的,挑上三两张就是。”
武三娘细看一翻,笑道:“六套我全喜欢,难以取舍,要我的意思,原就是多多益善,妹妹若不介意,便都留下吧。”
八娘微一沉呤,笑道:“武姐姐也是付了八娘钱的,我自然也希望姐姐都喜欢,只是,妹妹年幼,见识自不如姐姐,然这图样是我卖与姐姐的,既然武姐姐都要留下,为武姐姐想,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二十六章节 生意之道
武三娘见她说的郑重,便笑道:“八娘有话但讲无防,你我虽相识不久,统共也只见过三四次罢了,但我心中,早当八娘是平生好友的。朋友之间,原就该直言。”
“那就恕八娘胡言乱语了,若是讲的有道理,姐姐随便听听,若是无道理,也望姐姐不要笑话,”
八娘吖了口茶,暗道这茶不错,放下茶怀,这才继续道:“武姐姐家的泰瑞祥,做的是长久生意,想来武姐姐也不欲图一时之利,这图样上的头面首饰,武姐姐不如一月只推出两至三套,等这风过了,再推阵出新,上了新款,先前的再让几分利,也一样争钱,从前买了新款式的,若喜欢,定会再来订那重新推出的款式,从前未买上的,因前头的款降了价格,那些原因价高一时躇踌没买上的,也自会来买。如此,姐姐时有新款式推出,既叫人猎了新奇,又能保证一批老主顾常有生意做,且又照顾了落下的主顾,岂不更好?”
“这主意好。”武三娘拍手,“一时高利,不如细水长流,又能时时吊人胃口,留人注目。八娘真正高见。”
八娘连忙道一句:“武姐姐过奖了。我也不过是看了些书,学了些小计谋罢了。”
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另,姐姐每推出新款,不妨选上一套,订了限数,只限数套,多了,拿再大的价钱来,泰瑞祥也不再做,只是要在那限量供应的首饰上,打上泰瑞祥的标识才行。”
“这岂不是要把生意往外推?哪有这般做生意的?”武三娘不解。
“物以稀为贵,这世上只有珍贵的东西,别人才不惜千金以求。看着姐姐生意是少做了,其实不然。一样东西,一钱也是卖,万钱亦是卖,姐姐只让人觉得万金求之,也值得便行。何况,有了名气,还怕没有生意?”
武三姐也是一肚子生意经的聪明人,八娘点化的已够清楚,说成这般,她若是还不明白,也枉为武家泰瑞祥未来的掌舵人了。
能说出这翻话来,她对八娘再不敢有一丝一豪的轻视。原不过觉得这丫头有些眼光,有些心计而已,却没想到,人家并非出身那经商之家,于生意上头,却自家这个生于经商世家的人,要眼光要长远的多。当下点头不已。
心思百转之间,已清楚利弊,不由欢喜一笑,起了身,郑重的对着八娘福了福身:“武三娘谢谢曾家八娘的提点。”
八娘忙侧身让了:“不敢当武姐姐的礼。”
武三娘便叫了陆娘子来,奉上交子,当面点清,又略留八娘和七娘坐了片刻,这才亲自把两人送出铺子,原还欲叫了自家的马车送两人回去,八娘婉拒,说是还要在街上买些东西。
等到了街上,七娘才道:“八妹,你与武三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怎么寻思出来的?”
八娘自不好说,从前她管着若大一个公司,身家数亿,这点生意精,不过是皮毛而已。只笑着回道:“平日我不是看了不少兵书么?这做生意,其实与那用兵之道,形不同而质同而已,就比如姜子牙独勺,也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
七娘伸出如玉葱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鬼主意多。姜太公若是泉下有知,听了你这句话,不定就能气的活过来。不过,武三娘与我们并不算太熟,八娘也当知道藏拙才是,以后可别什么话都与人家说,那是武三娘胸襟开阔的,若是那心气儿小的,岂不是要不舒服?”
七娘说的自然有道理,八娘原也可只图买样,人家怎么经营,原就和她没甚关系。
只是,作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她十分欣赏武三娘子的性格。也知道在这个时空,女子本就交游不广,能遇上一两个知已,很不容易,她希望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因此分外珍惜武三娘这么个人,连带的,也不希望武三娘看扁了她曾八娘。另一个原因却是,她希望她的图样,在武三娘心中亦是珍贵的。
什么东西最珍贵,难求的东西才珍贵,她武家泰瑞祥铺子里的首饰难求,自己的图样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武家的生意好了,她的回报才更丰厚。否则,便是三十贯一张,她一月买上三两张,又能顶上什么事?
最重要的是,她能画出的好图样,到底有限。等这些款式成了气候,别人未必仿不出来,首饰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要仿制太过容易,与其让别人最后跟了风,还不如在此之前,就让泰瑞祥打出自己千金难求的名气来,才更容易站稳了脚。
武家的生意稳了,她的进项才能稳中见涨。
“知道了,我听姐姐的话,以后在外人面前,绝不乱说话。”因是自家姐姐,才会直言相劝,八娘知七娘的好意,笑嘻嘻的应了。
身上揣着一百八十贯的交子,两人拐去了绸布庄,因朱氏念着曾不疑要去临川,也当送些礼物,到时候拜会亲朋友,也好往来应酬,只是前几天忙着端午节的应酬,没得闲。
姐妹两人在里挑捡了半天,选了一匹雨过天青的绸料,一匹扬妃色绫纱,并一匹樱草色软罗,还加了一匹紫棠色绸面,因买的多,店家给了优惠,一共收了二十八贯,因付了六张交子,店中找了两贯铜钱,这两贯钱,两人也拿不动,想着反正要用,便又让店家把这常平钱换成了折二钱,拿着至少还方便些。
平常的铜钱叫常平钱,另还有折二折三折五钱,意即一个铜钱的价值是常平钱的二倍三倍五倍,比常平钱略大些,市面上流通的并不多,也是为着携带方便的意思。
把家中的地址告诉了店家,姐妹两人径直回了家,把那两贯折二铜钱并余下的一百五十贯交子一起交给朱氏收着,又说已按朱氏的吩咐买了好些绸缎绫罗,一共化了二十八贯。朱氏收好钱,又听花了足二十八贯,一家人足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可就这么用了,心疼了好久,转而一想,这些都是要送去临川老夫人那里的,孝心又岂可是能用钱财衡量的,那点子心疼,便丢了开去。
等货送到,留了一半那雨过天晴的绸料还有紫棠缎面,给大郎几人好制夏衫秋衫,其它的,都包好,留着送去临川。
朱氏又准备了些点心吃食,因天气渐热,怕放坏了,准备的都是些易于存放的,另还有给老夫人做好的一套夏衫,几双鞋子,朱氏想了想,觉得不够,这两年老夫人的首饰,能拿得出手的,也都换了钱,她自己的也没有了,只得那金螭虎钗了。
可那螭虎钗老夫人知是她的,当然不会收下,想了想,还是跟七娘和八娘道:“你祖母也没什么象样的首饰了,要不,去选套赤金的头面,给你老祖母送去?她老人家在临川,不比在家中,那边亲戚故旧多,往来应酬的,若是没象样的头面,也不成样子。从前没办法也就罢了,如今能为她老人家重新置办些,若不置办几套,便是对不起她老人家了,要不你姐妹两再去趟金银铺,挑那不错的,选上两套?”
八娘听了,便道:“娘,我看不必,随便选一套,祖母也未必喜欢,若是要自家订做,时间上并赶不及,还不如缓些日子,待家里情形再好些,索性办上一套好的,更叫祖母欢喜不是?”
朱氏一想也是,便也不再提。
因第二天就走,八娘实想跟着去外面见见世面,如今她年纪还小,忌讳不多,再过几年,想出门只怕更不易了,何况在这交通极不发达的古代,女子想出趟门,实在不容易,大多数女子,只怕从出生到死,都未曾离家外方园二十里。
八娘便央朱氏:“娘,左右我在家中无事,也想跟着爹去临川看看祖母,可好?再说你们不是都说我做的饭菜好吃吗?祖母如今身体不好,若是我去为祖母做上几顿饭菜,祖母多吃些,身体兴许能老健些呢?娘说是不是?再则八娘也想念祖母和六姐姐了。就叫我跟着一道去看看吧?”
朱氏被她求的心软,一想这丫头从生下到现在,因身子不大好,还真未出过几次门,更是不忍心拒绝,便道:“你自己求你爹去,若是你爹同意,娘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你这一去,又没几件象样的衣裙,若是你爹应了你,就让七娘带你去趟成衣铺,买两套好看些的去。”
八娘道:“我才多大,要穿那么好做什么?且嫂子前些日子给我做的那套鸭黄的轻罗衫千褶裙,不是很好看么?我顶喜欢的,有那一套换着,随祖母拜见亲友,足够了。”
朱氏也就不再多劝,催她去问曾不疑。
八娘欢欢喜喜的跑去书房,却只有九郎子宣在,八娘便问:“九弟,爹去哪儿了?”
小九因早上犯了错,被罚抄书,此时正兢兢业业一笔一画认真的写着大字,见问头也不回道:“和四哥在后园的桃树下下棋吧?”
八娘又转到后园,就见老爹和四郎正在那里,八娘就蹭了上去。
对棋之一道,八娘连皮毛都不懂,在边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就见老头捻着胡子呵呵笑道:“四儿,你输了,怎么这半年了,也没见长进啊。”
四郎谦谦笑道:“四郎就是再研究几年,也不是爹的对手。”
这话老头爱听,正欲起身活动活动,才发现八娘正蹲在边上:“善儿,你怎么在这里?”
八娘忙上前狗腿的为老爹揉肩捏背,一边甜声笑道:“爹爹,你明天和四哥哥五哥哥一道去临川,要多久才能回来啊?去了临川,没有八娘每天为你揉肩捏背,可怎成呢?爹要是肩膀酸了,八娘会心疼爹爹的。”
四郎一边收拾棋盘,一边抬头看了八娘一眼,嘴角忍不住就往上扯了扯,复又低下头去。
曾不疑“呵呵”一笑:“要不,善儿你跟爹一道去?”
第二十七章节 国际友人
自家老爹就是上道。
八娘一喜,脸上却还要端着:“爹能叫女儿跟着尽孝心,女儿哪有不高兴的?”说着,脸上的笑就蹦不住,“那女儿这就与娘说去。”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曾不疑摇了摇头,几个女儿尽是温婉贤淑的性子,也不知小八从了谁?又一想小十娘云贞虽小,也如小八一般,早显出鬼精灵的样子来,不由莞尔。
“子进,再陪爹下一盘?”
见一向严肃的老爹今日心情似乎分外舒畅,曾四郎非是那不懂得应景的人,点头道了声“好”,想了一下,才道:“爹,你这次去临川,若是有空的话,能否见见我的老师范教授?范教授想拜访爹。”
“爹并不认识你们范教授,要拜访我?这是为何?”
“这……”曾四郎脸色一红,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大概是仰慕爹的文名吧。”
第二日一早,天亮微亮,曾府上的人俱都起了床,七娘今日却未帮着嫂嫂吴氏去做早饭,而是在屋里为八娘梳妆打扮,八娘揉着惺忪的眼,边伸懒腰边笑:“七姐姐,就是到临川,也得要后日呢,你今儿为我梳妆,给谁看呢?要我说,路上就图轻省,随便换件旧衣穿上就是了。”
七娘顺手拿了梳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也是十二岁的丫头了,平日倒见你挺爱美的,反倒是关健是候,不讲究了呢?”
“姐,你就是给我换上好衣服,这一路过去,也揉辗的不成样子了,我先将就着,反正要船上过一夜,我明日入临川前,再换上,不就得了?”
“不是有两身可替换的?这一路上,就没人看着你?你老实听我的,就穿那套鸭黄的就是,还有我前些日子给你绣的那条腰里黄,也给束上,刚好挺配的,我听六姐姐说,临川那边流行这个。回头祖母看到你现在非但一点从前的病容没有了,还伶俐的很,一定高兴。”
“好好好,都听你的。”
七娘有时候唠叨起来,也挺磨人。
见她臣服,七娘笑的开心,又想起来八娘没什么头饰,便去奁盒里找了对小小的珍珠簪花来:“就给你盘个双环望仙髻,然后簪上珠花?”
“姐,就盘两个简单些的双髻吧,再说,不是说珍珠只有命妇可以用的吗?我若是戴这个,岂不是违了制?”
一句话,七娘“扑哧”笑出了声:“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哪家的小姐夫人,没几个珍珠簪花?这也不过是一般的珠子罢了,又不是那东珠,名贵的很。你只管戴你的就是。”
一通打扮下来,八娘朝着铜镜咧嘴一笑,镜子的小丫头,一身浅黄,头簪珠花,虽不说有多光彩照人,却也灵惠俏皮的紧,生生一个清秀小佳人。
八娘对自己还算满意,又奇道:“七姐姐,这铜镜照人怎么这么清楚,我记得昨儿去成衣店里,那铜镜模糊的很呀?”
“嗯,我们屋里这镜子,可是鄂州的铜镜!还是从前三姐姐的生母的陪嫁之物,后来给了三姐姐,三姐姐出嫁的时候,想着家里姐妹多,便没带走,留下来给我们用的。”
“鄂州的铜镜照人都这么清楚?”
这铜镜丝豪也不比八娘曾云善前世用的玻璃镜子差。
七娘一边自己也穿好衣衫,一边笑道:“那是自然,鄂州的铜镜是最有名的,如今出的越发少了,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这个?你也快点收拾一下吧,包裹我都给你整理好了,那边罐子里还有几十文钱,你也装上,出门在外,不定哪里就要用到。收拾好我们就去前院吧,该到早饭的时间了。”
果然老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家算是贫寒的了,也有这样的好东西。
“那钱姐姐留着就是了,我和爹出门,娘一定会给我准备上的。”
两人说着话,七娘去端了水来,用涮牙子涮了牙,洗了脸,一道去了前院。
朱氏见八娘打扮的很是得体,平日里还不觉得,这一打扮,亭亭站在眼前,便如那春日里玉兰树枝头立着的一朵玉兰花般,雅致宜人,心中高兴,狠夸了几句。
八娘笑道:“娘,哪有人夸自己女儿夸成这样的,这要是被别人听到,岂不笑话娘?”
吴氏在一边应景:“婆婆夸的没错,小八妹是越长越水灵了。”
饶是曾八娘有一颗二十好几的心,如今身为伪罗莉,被家中老母长嫂满是吾长有女初长成,马上应该搞对象的这么一夸,也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垂首扭腰作害羞装,飘去了正堂里。
用了早膳,黄伯去马车行里雇的马车已到了府门前,一家人拿行李的拿行李,说话的说话,统涌到了大门口,把东西搬上车,五郎扶着八娘先上了车,随后曾不疑和四郎也撩了帘子进来,八娘隔着车窗听着朱氏唠叨叮嘱,来这世间半多,这是第一次离家,看着朱氏担心牵挂的神情,七娘的不舍,还有吴氏脸上的笑意,突然就觉得心中酸酸的,很是舍不得。
她前世缺少的那些感情,在这个家里只半年时间,就全部得到了弥补。
正伤感着,马车动了,慢慢的,转了弯,家人的身影再看不到了。
五郎看着八娘脸上恹恹的泫然欲泣的神情,半分没了出门该有的喜色,便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安慰:“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不过是去趟临川罢了,若是以后出嫁,岂不是要哭鼻子?”
曾不疑听着“哼”了一声。
五郎忙住了口。也知自己失言,哪有当着未出阁的姑娘家面前,说什么嫁不嫁的话的。讪讪笑了笑,一路去了城外的码头。
节前原本计划让二哥带他们一起去从前他读书的山崖玩的,结果因忙着应酬,也未成行,七娘去码头草市的愿望便也没有实现。
这回虽是坐在马车中,进了草市,满耳竟是吵吵杂杂的声音,八娘好奇,撩了车身上的窗帘向外瞧,果然草市上的风光,并不比城中差了多少,相反人流更比城中密集,街上铺面林立,各色人等往来不绝,最奇怪的是,竟然还看了一行外国人。
八娘好奇的仔细瞧了几眼,看长相,身形高大,皮肤棕黑,是印度人无疑。
“五哥,咱们这里,也能见到外国人?”
五郎一凑着一起看,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看的这些,应该是注辇,故临或是胡荼人。这三个地方的人长的差不多,分不清,这里往常也能见到占城和交趾还有暹罗人呢。”
这些名称,八娘大部分没有听过,但听五郎的意思,再看这些人的长相,那注辇,故临和胡荼应该就是印度,且交趾和占城是越南她是知道的。另外,八娘隐约记得,暹罗应该就是缅甸。
“可他们怎么会在大宋国出现?”
“傻丫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五郎终于可以卖弄一回,洋洋得意,“这些都是在我们大宋国境内做生意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宋与这些国家有商贸往来?”
“那是当然。”
八娘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要知道东南亚是很多名贵木才的主要产地,象印度,木才中最名贵的黑檀木,绿檀木,沉香,铁力木,还有紫檀木,都是由印度进口的,此外还有越南,她前世时,公司所用的几乎大部分名贵的木才,都是从越南进口,而缅甸,亦是黄花梨的主产地。
如果真如五郎所言,大宋与这些国有和海上贸易,那么……
“难道他们来我们南丰,就是在这个码头交易?”
五郎听了失笑:“你当我们南丰是什么地方?哪可能呢?这些人都是在沿海专门用于海上交易的港口卸货交易的,来内陆,不过是四处看看,打探行情罢了,再说这里也并不常见番邦人,倒是广州那里,有专门的蕃坊,住着的全是蕃人。”
原来如此。
“五哥哥,你可知道,他们一般贬卖些什么货物到我们大宋国呢?”
“还能有什么?香料,珠宝,玉器为多,然后再从我们大宋运些丝绸瓷器等物品回去。”
“有运木才的吗?”
“木才?应该没有吧?那东西那么沉,再说我们大宋国又不缺那玩意儿。”正说着,五郎看到那边又过了一行人,金发碧眼,身着修身白袍,腰束金带,长的十分俊美,“八妹妹快看,那边应该是勿斯里人,听说他们国家的皇帝不称为皇帝,而叫法老。”
八娘也看过去,却看不出来是哪里的人种,听五郎提到法老,八娘不禁瞧了又瞧,难道是古埃及人?
“那你有没有听说,他们那里,有金字塔建筑?”
“咦,你怎么知道?”五郎回头奇道。
八娘抿嘴一笑,却不答他。心中想着以后回南丰,等有机会,一定也要来这草市上逛逛,兴许还能再遇上这些国际友人。
不过,她的外语,也只会英语和法语而已。这些人自然是听不懂的。这会儿米国的国语,还不是国际语言,就再有人会,谁知道经历千年,语法语意,有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就算没有,彼此也能交流,可她一口流利的外语,人家听了不奇怪?她敢说么?
转眼便到了码头,盱水上停满船舶,有庞大的货轮,亦有载客的游船。四郎下车去寻往临川的船,曾不疑也下了马车,五郎跳下,扶了八娘下了车,又与那马车夫,把行李一一搬了下来。等四郎寻好了船,与船家讲好价钱,这才回来,几人一起,与那马车夫一道把行李再转运到船上,这才付了马车夫一百二十文车资。
上了船,八娘才发现船不大,上面也只有她一家几人,便问四郎:“四哥哥,这船还要停着等客么?”
四郎回道:“不用,因这船不大,再搭人不方便,我包了整船。”
如此也好。因住在二楼舱中,扶着甲板上的楼梯扶手,八娘打算上去看看自己住的房间,四郎怕船行不稳,八娘摔倒,便去扶她。八娘又问:“四哥哥,这一船去临川,得多少钱?”
“因只我们一家,路上也不耽搁,一共只收了五贯钱,回头船家返程时,还能带客。”
五贯,一大家人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了,也不便宜呢。
八娘伸了伸舌头。兴冲冲上了二层的船舱,这才发现里面布置的十分雅洁,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上很多。
第二十八章节 陌上谁家少年
偌大一个船舱,分为里外三间,最外面的是小小的会客厅,摆着简单却不失雅致的桌椅,窗外的翘头瑟案上放着一张琴,中间的八仙桌上点着金兽香,再往里去,却是卧室,用一架六开页三羊开泰的屏风隔着往第三进的卧室的通道。
最里一间,约是给女眷用的,比二进那间小上许多,江风徐过,金色纱缦轻拂,大概是想着客人会自带被褥,因此床上只放了一张碧青竹簟,一对松软的玉色缎面大迎枕,簟上至一黑漆雕如意云纹矮几,上置茶具一套。内壁上挂着几幅书画,床头放着妆台铜镜,台案上亦放置着一个青铜小鼎,内燃檀香,袅袅香散。临窗的花架上罢着个青瓷花觚,里面斜插着两支杨柳枝,倒是不落俗套。
八娘看的喜欢,刚好船家帮着五郎抗了行李上来。八娘因并未带着被褥,便同船家说了。那船家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闻言笑道:“小娘子放心,咱们船上亦备着舒适干净的缎被,包管叫小娘子用的满意,小人这就下去叫浑家给小娘子和官人送上来。”
八娘从包裹里摸出五十文,给了船家赏,那船家越发笑的热情,待他下了楼,五郎笑道:“八妹妹倒会做人。这船钱原是付了的,你就是不赏,他也不敢不尽心。”
这是两码事,那船资,原是人家该得的,这多出来的赏,花费不多,却能叫人心情愉快,船家舒服了,给他们的服务也必能叫他们舒服,就是前世,出门在外消费,曾云善也会给些小费。何况这是古代。
一边说话,一边把行李安置妥当,又寻出这两日要用的东西出来,一一摆放好。
曾老爹无事,拉了四郎要下棋,小间里棋盘是先成的。八娘又帮着摆好棋盘。那船家的妇人已抱了几床薄锦被上了楼。后面跟着那船汉子,手上提着的瓷壶里,装着刚烧开的沸水,殷勤的烫干净茶具,给几人泡了茶。
八娘随着那船婆子入了内室,一边搭着手铺设床褥,一边笑问:“不知怎么称呼?”
“奴家夫家姓陈,小娘子唤我一声陈婆子就是了。小娘子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奴家必定尽力。”
八娘点头,两人铺好床褥,陈婆子便要下楼:“就不打扰小娘子休息了,等前面的船让了道,我们这船也就开了,午时会至前面的码头,小娘子若是想下船用午饭到时只管叫我们停船,若是不下船,只在船上也可,小娘子若想吃什么,吩咐奴家做也行,只是船上也没什么好的,新鲜的鱼虾倒有,奴家的手艺也还凑和。”
八娘笑道:“这个,得要问了家父和两位哥哥后才好决定,不过为了赶路,大抵是不会停船的。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陈婆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奴家应该的。”陈婆子一听可能会在船上用饭,如此又多一项收入,自然是喜不自禁,“小娘子你先歇着,奴家这就下去了。”
送走了陈婆子,出去会客厅中看了一会儿四哥与老爹下棋,因并不懂棋,很是无趣,便欲回房,却听到楼下一阵吵嚷。好奇之下,便欲想叫陈婆子上来问问下面发生了何事,谁知陈婆子不请自来,笑的甚是尴尬,对着曾不疑福了福身,商量道:“曾老爷,有件事,奴家想与曾老爷商量一下,不知可不可行。”
曾不疑从棋盘上抬起头,问道:“不知船家何事?”
那陈婆子吭哧了几下,还是鼓足了勇气,陪笑道:“曾老爷,是这样,刚船快要开时,上了两拨人,非要搭载,奴家那口子已说了船被客官包了,只是实在今日刚过了端午节,往来亲友间的走动,也都消停了,所以他们实在寻不着去临川的船,万分求着,实在拒不了,只得上来问问老爷。因是老爷同意,奴家那口子也说了,船价上,再给曾老爷让上一贯,曾老爷您看,这样可行?”
见曾不疑沉吟,陈婆子忙道:“曾老爷放心,这两拨客,一个是如曾公子一般年纪的书生,另一拔是对母女,都是安分守已的人,他们只住在船下的舱房中,绝不会扰了曾老爷,也不会给曾老爷一家添麻烦。曾老爷若是不放心,请两们公子中不举哪一位,随奴家下去看看也好。”
八娘有些不情愿,倒也非为别的,若是没有他人,这一路上,她楼上下,也可以四处溜晃,傍晚清晨,亦可去楼下的甲板上看看江景,如今住了生人,她便只能在这楼上斗室之中待着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被困着,无论如何也有些不甘心。
只是她知道自家人都是与人方便的性子,因此也不好说话,只得拿眼巴巴的看了五郎一眼。
五郎心中有数,心道若是那泼皮的,赶下去就是了。因此在边上道:“爹,要不我下去看看。若是能与人方便,我们也不损什么,应下就是,若是……出门在外,总要安全为要,再说如今我们还带着八妹呢。”
曾不疑点头:“去吧。”
陈婆子感激的福了福身,引着五郎下了楼。
并不知五郎在下面说了什么,很快楼下就安静下来,又等了一会儿,传来木楼梯的叮叮声,显见是五郎上了楼,再一看,他身后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衣饰华贵,头顶黑纱无翅幞帽,幞帽额中镶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碧青玉,身着白色圆领银暗纹绸长袍,腰束黑色银绣缠枝凌霄花腰带,脚蹬皂靴,细长美目,英挺鼻梁,脸如冠玉,端的是俊美无双。
话说曾云善前世也见过俊男美女,韩剧日剧里的花样美少年亦是欣赏过不少,再说自家几个哥哥弟弟,任挑一个出来,那相貌,也算得上美男子,然和眼前的少年一比,统统落了下乘。
宋人不举男女,统喜着黑白两色衣衫,大街上也常见的,只是穿在这位少年身上,却风采灼人的很。五哥这是哪里挑来的少年郎?
却见那少年上前,对着坐在椅上的曾不疑抱拳行了一礼:“小侄正纯拜见伯父。”
曾不疑也算是阅人无数的,亦是不禁在心中暗赞眼前这少年的中龙风采,虽不认识,却也忙从椅上起了身,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快快请坐。”
那少年郎却不就坐,又朝着曾四郎一抱拳:“子进兄别来无恙?没想到今日能碰巧遇上,正纯深觉幸运。”
四郎却不敢当他这一礼,侧身让了,因他并未与家父提及身份,也只笑道:“正纯太客气。”
五郎这才上前解释:“爹,刚下楼去调停,才发现要搭乘的,竟是儿子同窗,因此才邀正纯上楼一叙。”
“是同窗更好,更好。”曾不疑笑道,“刚好可以一路聊聊。快坐下叙话。”
那少年这才又道:“正纯在家中行十九,老伯只管叫我十九郎便是。”
却是没有提姓,因是儿子同窗,曾不疑也就不再客气,转头吩咐八娘:“善儿,去给十九郎沏杯茶来。”
八娘正盯着十九郎腰上的银线腰带看,绣的如此精致华美,原本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绸袍,因这腰带,平添了十二分的风流来。
十九郎这才似看到了八娘。见她盯着自己的腰带狠瞧,并不知道那纯是少女爱美之心使然,心中倒是一动,暗责自己到底太大意了。怎会偏逃了这根凌霄花雕玉束腰来用的。这凌霄花的玉腰饰,岂是一般人能用的?
还好曾家老爹心思还在刚才的棋局上,并不曾留心,否则他的身份,只怕也猜到了十之**。
五郎指着八娘笑道:“这位是我家八妹。”
因是女子,虽还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女童,却也不好多言,只是不打招呼,又显无礼,因此下九郎只微微朝着八娘颔了颔首。八娘轻轻福了福身,自去沏了茶来。毕竟有外男在,再坐着不方便,八娘便避去了内室。
不时船便开了,沿江水两岸,青山如黛,徐徐的初夏之风,带着江水甜淡的土泥腥味,拂在身上,凉爽宜人,叫人心情不由跟着舒畅起来。
隐隐还能听到外间里曾家父子与那位十九郎的说笑之声。说实话,那少年长的虽绝色,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变声的时候,那声音实在说不上好听,却也自有一股子爽郎之气。八娘闲着无事,索性取了本当朝的野史来看。
正看的高兴处,就见五郎入了内室,对八娘笑道:“八妹妹,有点心没有?饿了。”
“有,昨儿七姐姐准备了不少,有粽子,红豆糯米糕,还有一早烙好葱油饼,哥哥要吃什么?对了,”八娘说着顺手往案几上一指,“那罐中还装了好些雪泡缩皮饮,哥哥要是想喝,我给你倒些。”
“就要那葱油饼吧,香的很,也压饿。粽子这几日都吃烦了,糯米糕又甜腻的很。”
八娘就嗔了他一眼,那糯米也非易得的,只除了端午应景,平常谁还舍得吃那个?就是米糕,也极费糖的。且这次七姐姐做的时候,用的是蜀中上好的霜糖。平常便是想吃,也没有。
“就哥哥嘴叨,”八娘下了床榻,去取了包好的葱油饼,用干净的粉彩碟子装好,又去取瓷怀装那雪泡缩皮饮,“客人走了?”
“还没,正和爹聊的开心,”五郎接了碟子,端去外间,“那冷饮,你倒三杯来。”
八娘想着那美少年两指捏着块葱油饼的样子,不由失笑。
第二十九章节 狭路相逢
再美如谪仙的人,也逃不过开门五事去。
倒好了水,送到外间里,那十九郎也不知听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双眸生辉,满脸好奇:“伯父说的可是真的?若真如此,那我下回加京时,定要在楚州滞留上几日,好生看看。”
听到十九郎提到楚州,八娘捧着汤碗的手一顿。
那里是她前世祖籍所在地,曾随祖父去过一次。
只是不知道爹爹他口中的楚州,是不是她前世去过的那个地方。
就听曾不疑接口笑道:“想不到十九郎小小年纪,倒是关心民生,是当好好去看看,古人云读不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在外,一来能看清世间百态,二来,了解民生,亦可为以后为官一方时,造福百姓,为辖下子民们办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做好准备。不过说起楚州,我曾在如皋做过一年多知县,受友人之邀去过那里,民以食为天,那边的菜食极是美味,十九郎到时不妨一试。”
“爹爹,想着天气渐热,如今我们在江水上,怕爹爹和哥哥们受了湿气,因此奉了雪泡缩皮过来。也好解些暑气。爹爹请用。”八娘刚好端了冷饮过来,打断道。
曾不疑笑着接过,八娘又递了碗给十九郎:“十九公子请用。”
十九郎道了声谢,因听着这丫头条的也顶多算个清秀,声音却极为清美,不由又多打量了一眼。
曾不疑正说着吃的,又见了八娘,便笑道:“尽顾着说话了,来来,十九郎,你尝尝这葱油香饼,是我家小女做的,虽是家常东西,却十分美味,说起来,我家这八妹儿,倒是做得一手好菜,只可惜这舟船之上,不方便施展,若是十九郎得空,到临川是,不妨多来我家走动,到时候也尝尝我家八妹的手艺,口味不比那楚州的几道名菜差。”
曾不疑这一说,五郎和四郎都面面相觑。
老爹这话说的委实有点拿大,楚州的美食如何且不说,他两兄弟并未曾去过,可以这位正纯老弟的家世,大宋国的美食,人家什么没品尝过?
十九郎却瞥了八娘一眼,心中虽不信曾不疑的话,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就能做出什么难得的美味来?只是他倒懂得给主人面子,伸出捡了块看起来烤得油光金灿被切成了三角形的薄饼,施然送入口中。
入口香咸,倒是出乎意料,十九郎点头笑道:“却实美味,若是伯父不嫌,改日一定登门叨扰。”
这少年年纪不大,言谈之中,却显真才实学,曾不疑是爱才之人,又兼此少年长相俊美,已引人好感,言谈不俗,更叫他心喜。见他愿与自家亲近,呵呵一笑:“还是你们少年郎在一起聊聊吧,老夫先去仓中歇上一会儿。到底老了,这坐上一会儿,竟觉得泛的很。”
八娘自然也不好再坐着,便扶了老爹去了里间。因开了窗,时有江风拂过,虽太阳渐盛却也并不觉得热,空气宜人的很,曾不疑躺下,八娘就坐在一边为他捏了捏肩背。不一会儿,八娘见爹爹眯眼睡了,便悄悄退了出去,又问五郎:“五哥哥,中午是在船上吃,还是去码头上寻食肆?”
五郎笑道:“不好耽搁了,就与那陈婆子说一声,让她捡那方便的收拾出一桌来,再奉上两壶酒,在船上吃吧。午时路过码头,也不要再停了,晚上到下一个码头,还好早些蹬岸去看看。”又转头去问十九郎,“正纯兄,你若是不弃,午时就与我们一道用餐可好?”
其实十九郎比曾五哥要小上一两岁,不过学子之间互称为兄,也不过是一声尊称罢了。
十九郎笑道:“既是遇上了,就与两位兄台还有伯父一处吃就是,只怕叨扰了。”
八娘便应了一声,就要下楼,正要举步,却见那十九郎笑着解下腰间绦条上系着的一块巴掌大的羊脂玉佩,递到八娘面前:“并不知道会在这里遇上八妹妹,这玉佩还是我周岁时,祖母给的生辰礼,若是八妹妹不嫌弃,这玉佩,就当是给妹妹的见面礼了。回头我去府上吃嘴,劳妹妹辛苦,也好意思。”
八娘错愕。
她是女子,怎好收陌生男人的私物?这十九郎,可真够莽撞的。
八娘前世的祖父可是古玩专家,从小耳闻目染,这块巴掌大小的玉佩,通体油润,雕工精美,她只瞄了一眼,也知道价值不菲。
八娘一时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只抿着嘴笑,看向四郎和五郎。
这两兄弟,也没想到十九郎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四郎到底稳重些,沉吟了一下,笑道:“既是正纯祖母所赐,家妹岂好收下?你我同窗,原不必如此客气,你若真有心要送个见面礼,我家小妹甚喜读书,不如回了临川,把你那藏书,寻上两本有意思的,送她消遣就是。”
八娘一听,也忙道:“八娘先谢过十九郎哥哥,这玉佩委实太过贵重,我着实不好收,回头送我两本书,我就十分喜欢了。”
那十九郎却很坚持,他平生送人东西,还未曾被拒绝过,何况,他可还真没送过人家姑娘东西。只是想到这原是祖母所赐,刚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从身上摘了下来,心中原还有丝觉得不妥,见八娘拒绝,反不愿意再收回来,只笑道:“是我心意,八妹妹只管收了便是。至于你要看什么书,十九郎倒不好班门弄斧,谁都知道子固先生藏书之丰,大宋国无人能及,我那里可只有些野史话本,上不得台面的杂书,八妹妹若是喜欢,回头我差了人,送到府上就是了,那可当不得礼。”
话说的虽然客气,可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八娘疑惑,难道大宋国的高富帅们,送东西也如此强横?好似这不收下,便是不给他面子一般。
她原不是扭捏之人,索性接了,福了福声:“那八娘就谢谢十九郎哥哥了。”
十九郎见她收下,倒是很高兴,又被她一句哥哥,叫的心生异样,便挥了挥手,装着不介意道:“回头去贵府上,这香饼,八妹妹再做一盘与我好吃。”
八娘笑着应下,收好玉佩,便下了楼,去寻陈婆子准备午饭。
而楼上的三少年郎,因曾家老爹在内室里休息,反倒不好说话,四郎便陪着十九郎下棋,五郎在一边观看。
陈婆子见八娘寻来,忙放下手中活计,殷勤的欲要让坐:“姐儿欲是不怕这凳子脏,便略坐坐,老婆子与姐儿沏杯茶来。”
八娘摆手笑着辞了:“陈婆不必客气,我不过是来说一声,午间要在船上用饭,刚那男客,也与我们一道,若是另两位女客也不在意的话,中途便不必在码头上停靠了。至于午饭,就麻烦陈婆为我们做了。”
那陈婆子一见有生意可做,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只要姐儿和老爷哥儿们,不嫌弃我这手艺就行。不知姐儿要做什么?这船人鱼虾总是有的,今儿一早,还收了些黄蟮,另也有些青菜葫芦,并几个鸡蛋。”
八娘就道:“家父与兄长们都不是挑捡之人,陈婆就捡自己拿手的做就是,只不要超过五百文的饭钱就好,到时候与船资一起付,另不知船上可否有酒?若是有,到时候也帮着准备上两壶来。”
“有的有的,上好的老酒,保管曾老爷和几位哥儿满意。”
八娘嘱咐了几句,就辞了陈婆子打算回楼上,陈婆子殷勤的送她出后舱,却不想才一抬脚,就遇着个细瘦身才,容长脸,身着玉色窄袖短襦,草绿长裙,挽着荼白长披帛,头戴银色高冠,长的颇有几分姿色的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袅袅亭亭的入了舱中。
那小娘见八娘不过是个看起来只得十岁许的小丫头,穿的也普通,并不留意,只朝着陈婆子柔声道:“陈婆,还有多久才能到下面的码头?我娘有些不适犯晕,便想着一会儿上岸,去寻些药来。且这船上只怕也没什么好吃食,还需得去饭庄用了午膳才好。”
陈婆子听得这话,就有些为难,这船可原是曾老爷一家雇了的,因这对母女并那俊少年纠缠,才让他们搭了船,那俊少年与曾老爷两位公子原就相识,倒也罢了,可这对母女若是耽搁了曾老爷一家的行程,可是不行,便带着歉意笑道:“宋家三娘子,这大概是不行呢,因曾老爷一家要赶路,午时并不在码头停靠。就请三娘与你母亲将就则个,也算是为婆子我行方便了,至于你母亲的晕吐,这个三娘你请放心,我们走船的常见那晕吐的客人,自有方子可解,一会儿婆子便去熬上一碗解吐的汤药,给夫人端过去,可成?”
宋三娘皱了皱眉,这才扫了八娘一眼,却也不答孙婆子的话,只看着八娘道:“你便是曾家的人?我母亲身体不适,须得去就医问药,这船上的土方子,怎可将就?再说这船上的东西,原就不洁,我与母亲无论如何是吃不惯的,这船总得要明天傍晚才能入临川,早一会儿迟一会儿又有什么打紧?还请小娘子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下,午时便在码头停了吧。”
原本人家母亲身体不适,就在路上停滞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这姑娘说话的态度却叫人很不舒坦,明明是求人方便的事情,偏生说的理直气壮,倒好似是曾家人不讲道理一般。
八娘便有些作恼。
第三十章节 出乎意料
因此并不搭话,只看了眼陈婆子,轻福了下身,便侧身绕过宋三娘,打算回去。那宋三娘跟在后面叫道:“喂,你站住,听那曾家也是诗礼之家,怎教养出的女子如何无礼?你没听到我在与你说话吗?”
八娘住了脚,诧异笑道:“宋三娘是在与我说话?正因为我们曾家是诗礼之家,所以并不晓得原来外面的女子,与人说话,是这般礼数,倒是我少见识了。只是我不叫喂,因此并不知道原来宋三娘是在与我说话呢,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宋三娘万没料到这小娘子看起来瘦瘦小小,说话却这般尖刻,一点不留情面,一时也有些愣住,不觉红了脸,冷哼了一声,道:“烦你回去与你家人说一声儿。”
“宋三娘还是与船家商量才是,我们家雇船时,原是与船家打的商量,凡事只同船家说的,宋三娘的船资亦是付与船家的,这船并非我们曾家的船,因此不好给宋娘子拿主意,船家同意,我们自是无话可说,如今这般拦下我为难,又是何意?”那个“雇”故意咬的重生的,八娘说完一笑,转了身就走。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位宋夫人若果真身体不适,她又岂是坏到不肯与人一点方便的人?只这样宋三娘说话未免叫人生气,她曾八娘并没有基督精神,让人打了左脸,尚还要有节操的伸过右脸去,且那贤良淑德,好吧,其实和她也没半毛钱关钱。
“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八娘懒得理她,心道我管你是谁?但凡有些身份要些脸面的,谁能这么二五八万的与人说话?自家行了她方便,反倒要受气不成?因此并不回头,打算径直上了楼去。
却不想才出舱没几步,就见十九郎站在甲板楼梯的入口处看着她笑。
想是刚才的话,大概也被她听到了,八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十九郎咧了嘴,因他就站在楼梯口堵了她的路,却并不好上楼去。
十九郎也不让,笑道:“八妹妹去嘱咐过船家午膳的事了?这天气到了午时热的很,水上湿气重,我看伯父身体不甚好,不如去让船家装备上香薷饮,以防未然。”
香薷饮与那雪泡缩皮饮一般,都是大宋人常备的饮品,可当作茶来喝,亦具药用效果,不过两者功效并不相同。雪泡缩皮饮的主要成份是缩砂仁,乌梅净肉,苹果,甘草,干葛和平扁豆,用有解伏热,除烦渴,消暑毒,止吐利的功效。尤其对霍乱后的康复有效。
而香薷饮的药用效果更大,如宽中和气,治饮食不节,饥饱失时,或冷物过多,或硬物壅驻,或食毕便睡,或惊忧恚怒,或劳役动气,脾胃不和,三脘痞滞,内感风冷,外受寒邪,憎寒壮热,遍体疼痛,胸膈满闷,霍乱呕吐,脾疼翻胃……统统都在香薷饮的治疗之列。尤其是中酒不醒,四时伤寒头痛,只要饮上三服,发了汗就可痊愈。常饮香薷饮,还可益脾温胃,散宿痰停饮,能进食,辟风、寒、暑、湿、雾露之气。
八娘倒是没想到十九郎会与她说这个,想了一下,却不想回去再对着那宋三娘,便笑道:“谢谢关心,反正不急在这一会儿,待用了午饭,我再与陈婆子说去。”
边说,边看了后舱那儿一眼,这一看不大紧,却见那宋三娘正一脸哀怨的看着十九郎,挽在臂间的那条飘逸的披帛,此刻正被她扯在手中狠绞着。
难道这两人是相识的?
这般一想,八娘更不愿意站在这里同十九郎说话,便道:“十九郎下来有事?那便不打扰了。”
这意思已很明显,烦请让个道,偏十九郎象没听见一般,只朝着八娘露出个迷死人的笑来,一脸不解道:“八妹妹这是为什么事儿生我的气了?刚还叫我十九哥哥,这会儿怎么直呼十九郎?”
八娘愕然。
就见宋三娘恨恨的跺了跺脚,踩着碎步跨上前来,行动之间那盈盈腰肢似是不胜一握,先是狠狠的瞪了八娘一眼,这才双眸泛光,隐隐欲泣的对着十九郎道:“十九哥哥,我,我娘身体不好,想着到了下面的码头,叫船家停上一停,为我娘去抓副药来,可这曾家的小娘子忒是可恶,偏生以船是他家包了为由,不肯同意,十九哥哥,我娘从前对你顶好的,你去与这位小娘子说上一说,可好?”
十九郎心中冷笑,她那娘好的很呢,刚冲上船的利落勇猛他是看在眼里的,与船家那蛮不讲理的一通撕缠,更是英姿飒爽的紧,先前还非要拉着自己去她们的屋里叙旧,更是精神十足,半不见半丝病态,这小半会儿,身体就不好了?嘴上却道:“宋三娘这话可叫十九我如何接?这船原是八妹妹家包雇了的,让我等搭乘,已是人情,若再要求过多,岂不显得我等无礼?宋三娘子与令堂大人还是忍忍吧。”
见他最后一句说的一点不客气,宋三娘暗中差点咬碎银牙,又瞥了八娘一眼,叫这小丫头倒是亲热,八妹妹?自己却成了宋三娘,心中委屈,从前十九郎待她可不是这样,连情绪都无需再酝酿,炫然欲泣道:“十九哥哥……”
等还要再说,一看十九郎已是面若冰霜,到底不敢再痴缠,只得委委屈屈福了福身:“十九哥哥还有事吧,那妹妹就先回去陪我娘了,十九哥哥若是得空,还请来看看我娘,几年未见,我娘很是惦记十九哥哥与……”
“宋三娘还请快回吧。”十九郎打断了她的话,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原来这两人果然是相识的,只不过妾有情郎无意,倒叫自己看了一把好戏。不过那十九郎一直笑吟吟的,十足风流陌上少年的恣意姿态,这一冷脸,却也有一份断然的杀伐之气,倒叫人好奇。
八娘正想着,就听到那少年不甚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八妹妹,看戏可不是好习惯。”
八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不是自己想看的!如此柔软美貌的女子,你自己不懂得怜香惜玉,惹碎一片芳心,却怪我在边上看热闹?我倒是想走呢,无奈少年你挡着姑娘我道呢你不知道?
待白完一眼,八娘这才惊觉自己失了淑女风仪,忙抿了嘴忍着笑,退了一步道:“八娘家贫,并请不起戏班子,还没看过戏呢。”
十九郎斜了她一眼,复回了正经样子,郎声道:“妹妹还是上楼去吧,听说伯父喜欢摆棋,我正好新近得了一棋谱,就去屋里取去,回头送给伯父。”
两人别过,街上了楼,八娘八卦之心顿起,便拉了五郎入了她住的屋子,轻声问道:“五哥哥,那十九郎到底是什么人?”
“姓柴,听说也是个皇室贵胄,具体的倒不清楚。他在州学里也神秘的很,平常与我们并不往来,这回只是碰巧遇上了,也不知怎的,听说爹也在,便要与我上楼拜见。到底是同窗,我又不好拦了他,便邀了他上楼了。谁知这小子今日怎生这么奇怪,平常在州里的傲的很,今日却反常的亲和。”
八娘一听,心道这柴十九之所以上楼,大概是要躲着刚家宋姓的母女。又忙取了那块玉佩来:“既是如此,这玉佩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了,五哥哥还是想办法帮着送回去吧。”
原还以为柴十九与自家两位兄长交好,如此送自己一份见面礼,也还说得过去,且此人一看就是个高富帅,送她作见面礼的这个玉佩,虽价值不菲,与他大概也并不打紧,因此才大方收下,现在五郎这一解说,才知道自己到底是太随性了。她前世时祖父母往来之人,非富即贵,人情往来,收的贵重的东西也不少,倒并不曾把这玉佩多放在心上,可就柴十九与自家两位哥哥的实际关系,这礼却是重了。
五郎见她要还回去,笑道:“我也觉得这见面礼重了,成,我回头找个机会再给他就是。”
兄妹两人叽咕了一阵,柴十九上了楼,五郎便出去陪他。
八娘无事,依旧取了书来闲翻,不知不觉反倒倚在榻上睡了过去。
陈婆子到底没有答应中午在码头停靠,晚上却在码头停了,下船去草市上闲逛时,还遇着了宋家母女,那宋夫人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长相倒比她妇儿宋三娘还要妍上三分,看起来气色好的很,并不如宋三娘说的一般身体欠安,八娘心中仅有那点愧疚也没了。
在热闹的草市上狂了半响,曾家四人并柴十九寻了一间看起来干净的食肆,点了些酒菜来吃,直到天色黑透,方上了船,一宿无话,第二天江面船只少了不少,船行的也快,中午亦是在船上吃了,到了下午太阳西斜暮色四合时,方停靠在临川城外临水的码头上。
付了船家船资,四郎先下了船去附近的车行里雇马车。曾不疑便带着一双儿女在船上等,又问柴十九:“十九郎可是也回城?若是不弃,倒也不必另雇马车了,入了城中,先送你去住所,我们再回家中就是。”
十九郎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又麻烦伯父与两位兄台了。”
四郎便道:“本是同窗,在外遇上,也不过是顺道之便,谈不上麻烦,正纯兄太过客气。”
正在甲板上说话,宋家那对母女也出了屋,宋夫人提着包裹,宋三娘子扶着母亲,见柴十九正与曾家父女站在一起,宋夫人上前略行了礼,这才对柴十九道:“十九郎,我与你三妹妹这就要回去了,若是你母亲知道遇着你也未招待,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就住在宝应寺东,你若得空,就去寒舍里坐坐。”
“谢宋夫人关心,只是今日我已与曾伯父还有两位兄长约好去府上看望老夫人,倒不方便去了。若是得空,必定代家母去贵府上拜访宋夫人。”
宋夫人很是不舒服,从前也亲热的叫自己一声姨母的,现在竟然称自己宋夫人。心中暗道:到底是落迫了,可你柴家也未必就比我们家现在好上多少。
因有外人在,那宋夫人也就不再多说,只微点了点头。柴十九暗松了口气,这位宋夫人难缠,宋家未遭贬嫡还在京中时,母亲也是头疼的很。
不曾想,这位宋夫人欲要辞别而去,那宋三娘子却忍不住道:“十九哥哥,介时一定要去呀,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三娘做的罗糇罗饭和玩月羹么?三娘每日做好,等你去吃。”
这罗糇罗饭和玩月羹,一个七夕的吃食,一是中秋吃食,她言语间又是亲昵的叫人生疑,柴十九鬼使神差的便瞥了八娘一眼,谁知这小丫头根本没望这边看,正眼巴巴看着落日余辉下码头上停着的大片船只和往来的各色人群,眼中尽是赞叹。
心中不知怎的,微有些失望,也有些好笑。
第三十一章节 挥手作别
这小丫头和他从前见的那些女子并不同,初见时,她看到自己眼中也有与一般女子同样的惊艳,只是再多则没有了,亦不会粘上自己,送她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时,她虽推辞,见推不掉,只爽快收下,也没见有多喜欢。自己在甲板上附在她耳边说那句话时,她好似并没有听到自己语气中的暧昧不明,倒机灵的应了句家贫未瞧过戏。
是年龄太少不懂?还是太过慧黠?
柴十九只知道自己平生第一次对个丫头生了兴趣,不知为何,觉得这丫头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无由引吸着他,她眼里有一种灵动的光,兴许只有同类才能发现。
抿了抿嘴,从八娘身上收回目光,送宋夫人下了船。那边四郎刚好坐在马车上匆匆赶来。
拎了行李上了马车,因临川曾家老宅就在临水边上不远,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临川城因是州城,比南丰要大上许多,城中大户宅邸也四处可见。到了自家门前,天色已暗,虽还未曾黑透,不过各家门前,也都挂起了灯笼。曾府在临川的宅子,比南丰城的那处老宅要小上大半,府门上一样挂着黑底金色的“秋雨名家”四字。
马车停下,四郎五郎先下了马车,扶了曾不疑下了车,又搀了八娘下去,柴十九跟着跳下车,那马车夫见人都下了,便上了车厢搬行李。等行李卸下,五郎前去敲门,曾不疑开口相邀:“十九郎,你在城中是住州学,还是别有府邸?”
“小侄就住在州学里。”
曾不疑就笑道:“那倒是不急着回去了,不如今晚就在我们府上住一上晚,明日同四郎五郎一同去学里就是。”
柴十九辞道:“就不麻烦伯父和两位兄台了,因我原本昨日就该回的,想着我的小厮应该急了,先回去报个平安,等哪日学里有假,再来看望伯父和府上的老夫人。此次去南丰,原本就计划着拜访伯父和子固先生的,只因有事耽搁了,又急着回临川,才未成行,却不想在路上遇上伯父,也是小侄幸运。行了一路,想来伯父也应该累了,小侄今晚就不叨扰伯父了。”
说着便要告辞。
四郎就去付车资,柴十九拦了:“子进兄这是打我的脸了,车资就由小弟代付吧,也不过区区一两百文钱。这两日跟着伯父和兄台蹭吃蹭喝,也好叫小弟还些情才是。”
五郎也就不再坚持,柴十九给曾不疑行了辞礼,上了马车,才似突然记起一般,对着八娘笑道:“八妹妹,这几日就把你要看的书差了人送来,学里的饭食实在难吃的很,回头烦你做些吃的叫我遣来的人给我捎带回去可好?”
八娘想着她在甲板上的样子,与现在人前谦谦君子形状可大不相同,再加上五郎说了他的身份,因此并不愿意与他多说,可这会儿父兄俱在,却不好不答话,因此浅笑着点了点头。
柴十九这才让车夫驱了车。
他这边刚走,曾家的大门也开了。
开门的老仆一见曾不疑,又惊又喜,忙道:“小人见过老爷,老爷怎么来了?这,小人这就让人去去通报老夫人。老夫人若是知道前来,不知多高兴呢。”
一边说,一边叫了他家的老婆子来,去了二进院里老夫人处回话。
这男仆姓黄,原是南丰曾府上黄伯的侄儿,与他家婆娘如今在临川跟着祖母黄老夫人身前服伺,负责看门护院,他老婆子负责洗桨,因这府宅不大,又只得一老一小祖孙两位主人,倒也能应付。
曾不疑就问:“老黄,老夫人身体可好?”
老黄一边帮着四郎五郎拿了行李引路,一边道:“回老爷的话,前段老夫人偶感风寒,现也大好了,老爷不用担心。”
一行人入了二进院的正房,老夫人听了报,已端坐在那里,六娘在身边陪着。
老黄自去安顿行李,曾不疑领着两子一女,先给老夫人行了礼:“听四郎和五郎说母亲您身体不适,很是担心,这才来看看母亲,母亲身体抱恙,怎也不使人去与儿子说一声?岂不是儿子不孝了?”
“年纪大了,生些小毛病也是正常,怎好次次劳师动众的?这不好好的了?这行了一路,也累了,快快坐下说话。”黄氏笑道,又看了八娘,“八妹儿,身体大好了?现在看着这小脸儿上倒有些肉了,快坐祖母身边来。”
八娘笑着上前行了礼,倚在黄氏身边坐下,朝着六娘调皮的眨了眨眼,看的六娘真想笑,这才又倚着老祖母脆声笑道:“祖母放心,八娘现在身体好着呢,保管再不生病叫祖母和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担心了,这回爹说要来看祖母,八娘也想念祖母和六娘娘,这才央了爹带我来的。祖母,我现在也能做饭菜了,爹爹和娘还有哥嫂们都夸我做的好,爹说兴许老祖母吃我做的饭菜觉着香,能多吃些,这才带了我来。”
“你们都有孝心。”黄氏见儿子和孙子孙女,又听了这翻贴心贴肺的孝顺话儿,哪有不高兴的,便把八娘揽到怀里,“我们小八妹,也长成懂事的大闺女了。”
一家人见面,自然是喜欢的很,黄氏又问了朱氏的身孕,并几个小的读书的情况,曾不疑陪着母亲说话,那边六娘见了八娘也是喜欢,小姐妹两人就坐在一边低声的叽叽喳喳。
六娘大概是因从小跟着祖母生活的原因,凡事都有主意的很,性格爽利,人也要强,和七娘的温婉柔贞不同。姐妹两人一阵说笑,听说八娘还给她带了七娘亲手做的礼物,六娘也很高兴,说是这些日子在家中,也给七娘和八娘各做了一双鞋,回头让八娘试试。
六娘的针线极好,八娘想着元旦新年时,六娘给她做的那双鞋子,以她前世的眼光看来,直如艺术品一般,一下放在那里竟没舍得穿,这回听说又有新的,高兴不已。
一翻叙话,那边黄婆子已过来回话:“老夫人,老爷,晚饭已经做好了?就摆在这里?”
老夫人就让摆在下主屋的正厅里,一家人团坐着用了晚饭,又说了会儿话,黄氏年纪大了,不能久坐,曾不疑亲自送她回房,六娘和八娘一起服侍她睡下,这才回厅里,又因事前并不知道父亲和两个哥哥回来,哥哥们的屋子是常住的,倒不用管,六娘就让八娘先去她屋里休息一会儿,她去给父亲收拾床铺。
八娘也求着一起去了,等收拾好,黄婆子送了一应洗漱的东西过来,姐妹二人这才回了六娘的闺房。
待收拾完了上了床,六娘这才捏着八娘略有些肉了的小脸:“鬼丫头,今儿就先将就着,明天把我房间隔间给你收拾出来好住,这回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平日一个人也闷的很,刚好你来了,我还有个伴,对了,娘身体还好吧?”
“好的很。”八娘笑道,“姐也不用收拾了,我就和姐睡一个床上就是。对了,”八娘一边说,一边下了床,拿了七娘做的玩遇,在六娘面前晃,“姐姐,这个可爱不?我特地画了,请七姐姐做了送给你的。”
女孩子哪个能拒绝可爱的布玩具的?六娘看了自是欢喜的不得了,仔细看了半天,爱不释手,又想起来自己做的绣鞋,拿了给八娘试了,却是一双翘头雪青底绣鲜绿荷叶水红芙蓉纹的,明丽娇艳,正适合她这样的少女搭色。
试了刚刚好一脚,且和她白日时身上那樱草色的裙衫也极相配,如春日嫩绿般清新。八娘欢喜的不得了。套在脚上不舍得脱下来。站在床上左右踱着步,看的六娘直笑:“小八,你消停点吧,从前也给你做了不少,也没见你这么喜欢的,当真喜欢,姐姐得空再给做两双就是了。”
八娘嘿嘿笑了,这才坐下。
两人拥着薄被,说了家中的情形,六娘听说家中情形好转,哥哥们入秋就能去京中赶考,明年有望进士,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叫她高兴的事情了,直到夜深,两人才睡了。
第二天天色刚亮,五郎与四郎便去了州学。八娘起床后发现六娘早不在屋里,待她洗漱好出门,才发现两位哥哥已回学里去了,六娘摆好了早饭,老祖母与父亲才刚坐下。
见八娘姗姗来迟,老夫人黄氏还道:“这丫头,也起这么早,怎不多睡会儿?祖母老了,这睡的浅,才早起,害六丫头每日也跟着我没有好觉睡,你可别比与你六姐姐比。”
八娘原昨夜睡的迟,起的也迟,还不好意思,听了祖母的话,便腻了上去,依着黄氏呵呵笑:“祖母非但不骂我偷懒,还哄着我躲懒儿迟起,孙女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黄氏昨晚就见这小孙女比从前活泼开郎了些,老人家都喜欢热闹,又见她腻上自己,心中就多了几份欢喜,只道:“看这丫头,倒惯会叫人疼的,快坐着好生吃饭吧。”
八娘这才站起身,帮着六郎摆碗布筷。
祖孙几人吃了饭,八娘陪着六娘去厨房里收拾,被黄婆子赶了出来:“厨房里有我就成,八娘刚来,怎好就叫做事,六娘,你陪八娘去屋里玩去。”又问六娘,“今儿老爷也在,中午准备些什么菜?说了我好去菜市上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