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节 相见欢
到了晚间,蔡君谟回府,把正在厨房里做菜的八娘叫到了书房里,道是朝庭已经决定由各府州酌情向当地的商人借贷。
“义父,您是说,朝庭决定向各地商贾借贷?”八娘对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多意外,虽说未必有借有还,可朝庭至少也要顾忌朝庭的脸面的,若真的只说是捐赠,且是要全国各府州分派的,那和明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还有哪个府州敢不捐的?到底说借,总比捐要好听上一些。
蔡君谟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八娘到了泉州,还得想法子应酬一番泉州现在的知州大人了。反正不过是多道手续而已。她如今恨不得要做出头鸟呢,捐也罢,借也罢,达到目的就成,总归那些拿出去的钱,她也没打算要回来,就算以后朝庭把这些钱还给她,她也不会再要,笑话,借之前她必然是打出了砸锅卖铁才凑出那些钱的名声的,到时候若那么大笔钱,明晃晃的收了回来,不就是告诉大家,她是只肥羊么?虽然现在很多清楚她手下产业的人,也知道她是有钱的,但和从朝庭拿回那么大笔钱,还是两回事。
到时候,就算别人没想法,就怕忍痛还钱的官家还有想法呢,看,国库还空着呢,你曾家倒有这么笔巨款了。虽然其实大宋国比她有钱的,不在少数。
“这笔钱,虽说是自愿出借,可各地知州想出政绩,响应朝庭号召,那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说不准到时候各地都会在强行分配的事情。回去后,我就给咱们泉州的知州献份大礼。”八娘笑道。
“既是朝庭敞开了借这个口,八娘,你可不能乱来,若捐的太多了,到时候那些钱再收回来,可就……”
“朝庭向民间借款,这也不是头回,义父放心吧,这些钱我原就打算捐的,就是朝庭真的要还,我也没打算真的要,到时候我索性捐给朝庭,顺势再讨官家个赏,岂不是好?反正,我本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过程如何,倒无所谓。”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话,蔡君谟把给李永兴的信拿了出来递给八娘,又交待了几句。八娘收了信,就听院外的小厮来报,说是苏家父子来访。
八娘穿的是男装,蔡君谟索性让她跟着自己一道出去见客。
到了前院的花厅时,苏家父子已入了座,丫鬟们正在上茶,蔡君谟带着八娘上前,才要彼此见礼,苏子由便看到八娘,张了嘴,失声道:“你,不就是前几日在茶坊中,帮我们付了茶资的那位公子?”
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失礼,忙朝着蔡君谟拱手一拜:“小侄见过叔父。”
蔡君谟笑道:“怎么,你们之前见过?”
八娘先给苏明允行了礼:“见过苏叔父。”这才回头朝着蔡君谟调皮的眨了眨眼,又看着苏子由笑道:“没想到原来那日见着的兄台,竟然是我义父极赏识的苏家兄弟。当日听你们高论,对两位文采极是折服,这才尽了点心意而已,这倒是缘份了。”
又把那日在茶坊中见过苏子瞻和苏子由,并暗中为他们付了茶钱的事情说了,只是并未说,她那会儿其实就知道这二人是谁。
“这位是?”苏明允见她身着素服,长衫箭袖,很是利落,气质磊落,不由有了好感,只蔡家两小子都在外为官,且看长相,也应该不是蔡君谟之子,便笑问道。
蔡君谟笑道:“倒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义女。”
义女?
苏家父子听了这话,不由再次打量了八娘一眼,苏子由很是好奇,苏子瞻却撇了撇嘴,不过苏家父子三人都有些奇怪,说是义女,那便是位小娘子了,可这眼前这位小娘子,却怎么看,都没有女子的样子。
蔡君谟对他们的诧异也不奇怪,只笑道:“我这义女与一般女子有些不同,说起来,苏兄及两位贤侄当时听过秋雨名家的曾家的,我这义女,便是过世的曾兄曾不疑的八女,曾子固的八妹。苏兄和两位贤侄只管叫她八娘就是了。”
“原来是曾家侄女。”曾不疑虽说只任过酒税县令等不入流的官职,但当初虽有荫恩,却能辞了荫恩凭着自己的实力参加科考中了进士,且后来官声清正,文章又是一流,苏明允对南丰曾家,心中也是极为敬佩的,原本对曾家八娘女扮男装并不认可,待听说她是曾家的女儿,脸上的神情倒好看了些。
八娘重又上前行了礼。
蔡君谟笑呵呵的请众人一道坐了,挥了挥手让两边服侍的丫鬟们退了出去,看着苏家两小子暗暗打量八娘的样子,笑着把八娘做生意的事情讲了,又说了八娘白手起家,短短几年间,已拥有的成就,苏子父子反应不一,原先听说她是女子时脸上的不已为然,已是荡然无存,尤其是苏子由,很是敬佩。
苏明允略略问了八娘几句曾家的情况,八娘便要告退:“义父,时辰不早了,这两日女儿就得起程去泉州,估计半年之后方能回京,今儿就叫女儿也露上几手,让义父和苏家叔父,并两位兄台,尝尝小八的手艺。”
“曾八妹还会擅于厨艺?”一直没有吱声的苏子瞻奇道。
“回苏兄的话,擅长倒不敢说,只略会做几个小菜而已。”
“你赶紧去吧,多整几个好菜,你苏家叔父是蜀中人,应喜吃辣的东西,你记着做个蜀地的菜式。”
“是,女儿早准备上了。”八娘笑了笑,便出了花厅去了厨房。
蔡君谟这才对苏家三父子笑道:“你们今儿也算是有口福了,我这义女,不是我夸,生于南丰曾家,诗文之才便不说了,行商天份更非常人能及,就是一手厨艺,也不下宫中御厨。对了,今儿也叫你们尝尝我那义女送我的好酒,我平时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苏明允听他自夸,不免笑道:“蔡兄可别夸过了头,若是菜不好,酒不美,以后我可不能上你蔡府的门了。”
“包管你今儿晚膳之后,时时都想来我这里蹭酒蹭饭,回头也别怨兄弟我不能天天招待你才是。”
苏家两兄弟听着两位长辈打对台,也不好插话,苏子瞻一向持才傲物的,并不觉得那曾家八娘果然如蔡叔父口中夸的那么好,只想着等会儿晚饭时,若这曾八娘在座,定要挑点儿刺压她一压,苏子由却是满心里的好奇,这曾八娘看起来似是与自己年龄相仿,身为女子,已有如此作为,反观自己,同样的年龄,却尚还一事无成,不免生出惭愧,还有与这曾八娘结交的心思来。
只一想到人家到底是个娘子,又怎好如男子一般结交,又不由灰心。
却说厨房里八娘想着苏家父子乃是无辣不欢的西蜀人,因此准备的也大多是川菜,这可苦了打下手的暖娘,被厨房里的辣味熏的眼泪鼻涕一把,看的八娘实在好笑:“看吧,都说了让你别来,我一个人就成了,你非要跟着,这回吃了苦头了吧。”
“八姐姐,这么辣,能吃么?”暖娘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哭丧着脸问道。还好之前送来的那些红红的叫什么辣椒的东西,一直放着也没用过。早知道辣成这样,就该扔掉的。也省得今晚上受这些罪了。
八娘看了她的样子,忍不住大笑:“怎么不能吃?你放心吧,保管那苏家父子能吃的盘底朝天儿的。”
对于她的大言不惭,暖娘表示了深深的鄙视,到底受不得这辣味,只得避了出去。
八娘考虑到吃饭的并不只是苏家父子,因此也另做了几道别的菜式,等到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摆了出来,八娘想着自己毕竟是女子,把菜式一一作了介绍,就打算避了出去,同蔡夫人和暖娘一道吃饭去。
却被蔡君谟留了下来:“你苏家叔父也非外人,那么拘紧做甚?一道坐下吃吧。你苏叔父家的这两个儿子,可都是有大才之人,你们年轻人,就当多多交往。”
这个,义父大人您也太那啥了吧?女儿穿着男装,可也不是真男人啊。八娘一头黑线,只得坐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大大方方的招呼苏家父子三人动筷子。
因之前蔡君谟对她厨艺的一通好夸,苏家父子便伸了筷子尝了尝。
尝完之后,已是眼前一亮。
苏子瞻看着自家爹脸上满足的表情,心道难道真的有那么好吃?便也挟了一筷试吃了一口。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道鱼,入口爽、滑,肉嫩如生,香辣适中,偏没有一丝儿鱼腥之气。心中不服气,又挟了一块鸡肉,却是香脆可口,唇齿生香。
八娘看着这历史有名的傲娇帝,笑道:“苏兄先尝的那道菜,叫水煮鱼片,另一道,是辣子鸡,八娘久不做菜,手艺生疏,却不知味道如何?”
“这……”傲娇帝很想给个差评,但做人不能太无耻了,因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尚可。”
内心却在狂呼,哇,这真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美味呀,没听说江西人喜辣呀?她怎么能把蜀菜做的这么地道?不,不是地道,是比他这个从小在蜀山蜀水长大的标准蜀人吃过的所有的蜀菜,都更美味。
八娘一笑,见苏子由一直矜持着未曾动筷,便笑道:“义父,这里也有几道您平日喜欢的菜肴,您不动手,苏二郎可不好意思动筷子呢。”
苏子由听她这么说,脸瞬时红了起来,竟比那被辣的身心俱爽的苏子瞻的脸还要红上几分。
第三百一十八章节 急病
果然酒逢知已千杯少,局到中途,蔡君谟和苏明允已露出醉态,八娘便借着去厨房里看看上几道新菜的借口,从厅中溜了出来,一边吩咐了丫鬟端了她早已准备好的有解酒功能的甜汤来,一边打算去看看蔡夫人和暖娘去。
谁知才转过游廊,就听声后一位少年的声音:“曾小姐请留步。”
八娘转过头去。
“苏二公子,请问寻我何事?”八娘客客气气道。
与苏子瞻的高瘦不同,苏子由略矮微胖,似还未脱去婴儿肥一般,看着竟有一种出奇的萌态。
不想苏子由吭哧了半响,才道:“知道……曾小姐大能,曾家又非一般富贵,只门庭已是苏家不及,我……我家在蜀中只是一般的农耕之家,不知曾小姐是否……嫌弃。”
难道义父已向苏家父子表达了结亲的意思?要不然怎有这“嫌弃”一说?
八娘一时有些头疼,虽夜色之中看不清苏子由的脸上的神情,但也知道这孩子是在婉转的问自己对他有没有意思呢。
“苏叔父与两位兄台,才入上京,便名振士林,那日在茶坊中偶遇,两位兄台之才,八娘已极为仰慕,能有幸结识,实是平生之幸。八娘有心与苏二公子成为莫逆之交,一怕自己才疏学浅,苏二公子未必看在眼中,二来八娘身为女子,却不能与苏二公子谈诗论道,品评文章了,实也是件憾事。不过我家亦有几位兄长居于京城,苏二公子和苏大公子亦是举世高才,若能结识二位,想来家兄们一定很高兴,苏二公子若是不弃,以后还望常往我家中玩去,八娘必定好好招待。”
苏子由眼神一黯,不过他是磊落之人,见她言语之间,都捎着哥哥苏子瞻,明白了八娘婉转的拒绝,反放开了,笑道:“我与家兄也极仰慕子固先生之才,日后定当上门拜访。”
“苏二公子若无事,八娘自去看看我义母并蔡家妹妹去了。”
“那日茶坊中,谢谢你。”
八娘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别过。八娘去了后院,蔡夫人问了前院情形,八娘道了宾主尽欢。又陪着蔡夫人母女说了会儿话,前院的丫鬟过来说酒席散了,八娘便扶着蔡夫人去了前院,与苏家父子道别。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一顿饭吃的尽兴,一顿酒喝的酣畅,苏明允看曾家八娘子,已是大大的满意,临行时还不望看了八娘几眼,不住点头,蔡君谟一见,自然大喜,待苏家父子的态度越发热情,好不容易送走苏家父子,八娘扶着蔡君谟回院,趁着蔡夫人去准备洗漱用品及醒酒汤,蔡君谟笑问八娘:“怎样,苏家那两小子如何?听说苏家那大小子已定了亲事了,不过我看苏二郎更是不错,席间苏明允那东家伙,还拐弯摸角的跟我打听你呢。先前我表示出想结亲的意思,这老小子还不搭老夫我的茬,这回才知道心急了,哈哈。”
义父这人,看似正严肃不过的,有时候却孩子气的很,八娘抚额,又不想义父大人误会,只提含蓄的提了提狄咏,只说如今孝期未满,只等过两年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并含蓄的表白了一番自己并无姐弟恋的爱好,诚然她其实两世相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其实,总归都是姐弟恋而已。然此弟和彼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与北辽之战,不论输赢,两年之后,形势总会明朗,那时候若是狄二郎得了军功,兴许这两孩子的婚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蔡君谟暗自思量一番,见八娘态度坚绝,也只得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这夜色也深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若是泉州那边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的,就给我来信。”
八娘老老实实应了是,到底还是服侍着他喝了醒酒汤,这才告辞出去。
才出门,就见暖娘跑了过来:“八姐姐,你这就要走了?”
“是呀,我估计得半年后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义父和义母,尤其是义父,要看着他老人家少喝点酒。”
“知道啦。”暖娘笑道,“我送送你。对了八姐姐……”
八娘见她欲说还休的样子,捏了捏她粉嫩的上脸,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呗,同姐姐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没有没有。”暖娘忙红着脸摆手,“就是想到姐姐一去好久不能见着,有点惦记罢了。”说着似是怕八娘追问,便耍起娇蛮来,“听说泉州好多番邦之物,姐姐见着好玩的,需得记着妹妹,上回见着宋三娘带着个七彩的琉璃珠项链,太阳底下一照,流光溢彩,极是漂亮,宋三娘可是显摆了好久的,姐姐要是见着,帮我也带些儿回来。”
那宋三娘这会儿也有二十出头了吧?不是说已经嫁人了吗?怎么还混到未婚贵阁的群里去了?八娘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到底是不相干的人,也懒得问。
“琉璃珠子有什么好要的,那东西不值什么,也就咱们大宋国没有,才物以稀为贵罢了,姐姐要送你什么,就送你真正好的,好了,我记下啦,回头给你带些水晶回来,亲自给你画几副首饰的图样,刚好我要回趟南丰,到时候请泰瑞祥最好的大师傅亲自为你打上几套,将来给你做嫁妆,这总成了吧?”
“说什么嫁不嫁的呢?”暖娘扭捏着嗔道。
八娘见她小儿女之态,不由福至心灵,心道到底是个地道的古代姑娘呢,自己好歹也是人家姐姐,不如索性宽厚体贴一回,便笑道:“嫁不嫁的且先不说,我倒想起来一事,你不是想要那彩色的琉璃珠子么?我记得十七哥提过,他大概能烧制琉璃,不过还未试过,回头我与他提提,让他抽个空,试着烧制,看能不能成,若是能成,别说一串琉璃项链了,就是打个琉璃人儿,也不在话下。”
“真的?他……还会这个?”
前半时语含惊喜,后半时,已带梦幻。
八娘暗笑,果然果然。虽怕羞了这情窦初开的姑娘,可还是忍不住打趣:“他?什么他?哪个他?”
暖娘跺了跺脚,恨恨的推了一下八娘:“八姐姐自己家去吧,前面左转,不送。”
说完,一溜烟儿蹭着碎石小径,跑了开去。
八娘莞尔。径自去了。
暖娘羞了半天,跑到转角去,这才征征站在那里,再回过头去,哪里还见八娘的身影?心中又是甜,又是羞,再又想到那陆家十七郎,原还是八姐姐的未婚夫婿,如今八姐姐与狄家二郎的婚事不成,八姐姐又已一十有八,等过了孝期,岂不是……
一时又是酸涩,又是愧疚,不觉站在那里痴了过去。
既是京中事了,八娘便欲起程,一早上才派了人去作坊里通知乔俊生,这边与苍耳也着人把准备好的行李检查了一翻,原应在听荷院里当差的五月急匆匆跑了过来:“八娘,八娘,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十二郎病了,昨儿夜里还好好的,早上奶娘喂了奶,这才一会儿,便,便急哭不止,看着也不好,二少奶奶已着人去请大夫了,您快去看看吧。”
八娘一听,扔了手上的书,也顾不得再问五月,提了裙裾,便往听荷院里跑去。
因朱氏怀小十二时,先是旅途劳顿,再又为曾不疑的病烦难忧愁,后曾不疑去世,朱氏大忧大悲,原就身子不好,后便缠绵病榻,小十二在娘胎里时已是受尽苦难,甫一生下时,也是瘦瘦小小的,一直不大顺当,好不容易这些天好些儿了,怎么突然又病了?且看五月这慌慌张张的样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她娘怎么活?
八娘一边默默祈祷小十二郎平安无事,一边脚不停的奔到了听荷院。
院子里已是乱成一团,朱氏抱着小十二郎不停的抹着眼泪,晁文柔也是一脸的焦急,好在还算沉着,正在开解着朱氏,那奶娘战战兢兢的立在一边,也是急的不停的搓着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
见到八娘进来,众人都如看到救星般期盼的看着她,八娘也是心慌,可却不得不作出镇定的样子,走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小十二郎的额头,发现烧的厉害,一边的晁文柔已经道:“已着人去请大夫了,应该很快就会到。”
八娘点了点头,觉得这么等着也不是事儿,忙吩咐秋蔚去端了碳盆来,又叫随后跟着跑来的五月去厨房里,让人浇上热水。
等吩咐完了,才对朱氏道:“娘,您快别哭了,现在天冷,十二弟身子本来就弱,生病,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看着凶险,可平时奶娘照看的好,不会有事的。我看十二弟烧的厉害,咱们等热水端过来,先帮着十二弟降降体温,等大夫来了,便没事了。”
奶娘听了八娘说自己一直照顾十二郎用心的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确实尽心尽力,连夜里都不敢睡的实了,就是因为十二郎体弱多病的,生怕一个不尽心,哪里照看不到,引得病来。明明昨夜还好好的,早上喂奶时,十二郎就不如平时吃的欢,她虽没想到这是病了,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留意着,不想这才个把时辰,就突然发起烧来。
听八娘说要用水给十二郎降温,忙道:“八小姐,这天这么冷,若是让十二郎洗澡,那可怎成?”
八娘为安朱氏的心,便放缓语气,柔声道:“妈妈误会了,不是让小十二洗澡,只是用温水擦拭十二郎的身体,隔一柱香的时候,擦拭一次,这是我从前在医书上看到的法子,但又要注意着,不能叫十二郎再受了凉,妈妈平时最是细心的,一会儿就在边上帮我。这样是可以降了体温的。具体的病因,却要等大夫过来看过才成。”
众人虽不知道这法子,但见她说的肯定,自无异议。
朱氏不确定的道:“这样真的能行?”
“娘,咱们小十二郎以后是有大福的,肯定不会有事的。娘就把心放回去吧。”
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奶娘把小十二从朱氏的怀里抱出来,放到内屋里的床上去。
“八妹,你先在这里忙着,我去催催热水来。”晁文柔说完就往外走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节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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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晁文柔亲自端了热水来,八娘让五月舀了些凉水兑了,用手试了试,感觉差不多四十多摄氏度的样子,水温正好,便解开了小十二郎裹着的襁褓,朱氏到底不放心,接了奶娘手上的盆子,为八娘打下手。
八娘小心的用细柔的棉布沾了温水,一遍遍仔细轻柔的擦拭了十二郎的全身,想着这样物理降温,应该有点儿效果。擦了几遍,便裹上了襁褓,等隔一会儿再擦。
结果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十二郎小小的手指足趾部位,已经出现了小丘疹,又是呕吐,又是腹泻,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只得移了碳盆过来,帮着十二郎清洗了一回。
八娘看着,突然想起某一年小儿手口足爆发的季节,看到的新闻,可不就是和十二郎现在的症状一模一样么?
手口足病也是急症,小十二郎又一直体弱,这要是……
小儿手口足病,就是在她前世那个医学发达的年代,也是引起公众关注的一个急发性病症,也不知道这会儿的医学水平,能不能救治,这么一想,八娘连脸上掩着那丝儿淡定也保持不住了。
怕朱氏看到担扰,只得从屋里走了出来,晁文柔见她脸色不对,也跟在她身后到了外间。就听八娘冲着五月发火:“不是说有人去请大夫了吗?怎么这会儿还没过来?五月,你去前院,让四哥亲自去请。”
五月从未见她发过火,愣在了那里,一时竟忘了应下。
“八妹,别急,你四哥已经去请大夫了。最近的医馆离咱们家也有段路,应该就到了,”晁文柔怕里间的婆婆听到动静,忙柔声劝着,又转头对着正在发愣的五月道,“还不快去前院看看四郎和大夫还有没有过来,若是未到,就让子简公子再去。”
五月这才回过神来,忙急匆匆的出了听荷院。
晁文柔上前握住八娘的手,安慰道:“别怕,我刚看了一下,十二郎的体温没那么高了,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就见五月又匆匆跑了回来:“八小姐,二少奶奶,大夫到了。”
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的大夫,正由四郎领着,步履匆匆的进了院。
八娘见人总算来了,也顾不得说话,给那大夫行了礼,便把人请进了屋里,因婴儿太小,大夫只简单把了一下脉,便细细察看了一下口舌手足,这才问道:“是否出了吐食,腹泻的情况?且这病症发的很急?”
不等奶娘说话,朱氏在边上答了,那大夫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十二郎的额头,皱了下眉,道:“按说体温应该高些才对,怎么这热度,倒有些不对?”
“我才刚用温水给十二弟擦拭了几回,帮着降温,可是有碍?”八娘生怕自己举措不当,忙在边上应道。
那大夫倒笑起来:“小娘子不必担心,你处理的很好,体温能降下来,实是好事,只是用温水擦试,便能叫体温下降,这个,鄙人倒也是头次听说呢。”
八娘也不好与他解释什么物降温的原理,只含糊道:“这也是我从前在医书上看到的某个法子,情急之下,拿来试试罢了,能有用处便好。却不知我十二弟这病?”
“无妨无妨,”那大夫笑着摆了摆手,“虽说这病症急的很,却也是春秋之季,幼童常犯之病,倒不要紧,我开个方子,回头拿了药来,按剂量服用,四到七日当好。”
四郎一听,便引了大夫去了西厢里取了纸笔来,那大夫一挥而就,写完后又道:“若是发热的情况不反复,里面的生石膏便可去掉,若是出现大便干结,则加上大黄。此方一日一剂,分三次服用,四到七日便能大好,若有不妥,再着人寻我来就是了。”
八娘见他说的肯定,总算放了些心,拿过单方一看,上面写着:黄连,竹叶各5克,黄苓,黄柏,栀子各10克,大青叶15克,滑石12克,苦参8克,生甘草3克。她虽不懂医理,但医书前几年在家中无事时,确实是翻看过两本,见用药并无问题,便递给了四郎:“劳四哥再亲自跑一趟吧。”
按理,派个丫鬟婆子去也就成了,可十二弟因是父亲的遗腹子,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本就得怜爱极多,一家人都当眼珠子一般珍视的,四郎为免意外,就是八娘不说,他也定是要亲自去抓药的。
给那大夫道了谢,八娘封了个五两的赏银,那大夫十分意外,却也受了。因承了这情,便笑道:“既是要去抓药,不如就去我坐疹的药堂吧。虽说远些,但药却是好的,到时候我与分药的伙计说一声儿。”
同样是药,亦有好坏之分,这大夫这么说,便是到了那药铺里,会给四郎走个后门,给抓上最好的药材了。朱氏等人又是千恩万谢的,这才叫四郎随着大夫去了。
因不敢耽搁,四郎很快回来,八娘不放心,亲自去守着煎药,可药煎好,怎么喂又成了个问题,十二郎太小,根本不会吃东西。
这下子大家又急了起来。别说这会儿没有奶嘴和管子可吸,药性微苦,大夫虽添了生甘的铺药,就是有,孩子肯定也不会喝,最后无法,只得寻了个小的银勺,一人抱着十二郎,一个端着药碗,一人扶着十二郎的头,一点一点的喂着,小十二郎吃着这苦苦的东西,自然是又吐又哭,一点点的药汤,便足喂了小半个时辰,折腾的大人孩子,都累的够呛。
小十二病成这样,八娘哪里还有心思起程,只得守在家中,还好这大夫开的药很是有用,到了第三天,十二郎已看着没什么了。但药也不敢断了,又着人请了那大夫过来看了一回,那大夫笑道:“明日再用一天药,若是无妨,便可停了,以后可得当心些儿,若发现不对了,早些儿请大夫,也省得拖下来,孩子受罪。”
奶娘在一边连连点头。
又过了两日,见十二郎大好了,八娘便让人通知了乔哥儿起程,这回只她和苍耳并乔哥儿三人,且作了男装,竟是连个丫鬟小厮都未带。因想着带上服侍的人,水路倒还好些,换行陆路时,带着丫鬟小厮的,反倒耽搁时间,且他们也是常在外行走,没有那公子小姐的谱儿,都不是不能照顾自己的人。
等到了泉州,已是十一月中旬。
登上泉州岸,看着这条自己一手创建的繁华港口商街,虽一年多未曾踏足,那种熟悉感也是扑面而来,心中更是油然而升起一股自豪来。
想想百年之时,回首她这一生,并没有把生命太多浪费在不相干的人与事上,宫斗她没那命,宅斗她也不需要,总算也为这个时空,这个国家,做了些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当不负这一场穿越吧。
如此一想,心情大好,看着车水如龙,人流如织的街道,吹着带着咸味的海风,竟是一年多未曾有过的畅快。
等到了喜来登商行陆长安用来办公的地方时,门房大概是新换的小厮,并不认识八娘与苍耳,乔哥儿则更是未曾见过了,待八娘说是要寻陆大掌柜的,那小门房话虽客气,态度却十分倨傲:“还请进屋里稍等,不知三位可有预约?我家大掌柜的事忙,若无预约,大掌柜的未必有空接待三位,还容小人着人去禀一声。”
八娘也不恼,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小厮虽说骄傲了些,却也并不失礼,且反面寻思,只能说陆长安水涨船高,如今等闲人是寻不着他的,这般,岂不是说明,自己这喜来登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了?便笑道:“小哥只管着人进内去禀报就是了,只说南丰曾八求见便成。”
那小门房一边着屋里应客的丫鬟上了茶,一边又有专门禀事的进去通报,不时就见陆长安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八小姐,苍耳小金,乔大掌柜的,你们可算来了,怎不直接进来。小的不是派了人码头接的么?怎么你们这就来了?快快快,里面请。”
又对边上跟出来的一位长随陆小包道:“快着人沏了最好的茶,一会儿送进去。”
一边说,一边把八娘几人让进了内院里。
“看样子,这一年多来,陆大掌柜的生意,又有大发展啊。”八娘玩笑道。又看着跟着陆长安的长随陆小包,从前还是个豆芽儿一般的孩子,如今竟然也成了个气宇轩昂的黑少年了,便打趣道,“小包,见年不见,大有长进嘛,再过两年,我看你比你们陆大长柜的,也不差了。”
陆上包忙上前行了礼,便退了开来,准备吩咐人去沏茶,就听陆长安笑道:“托八小姐的福,一切顺利的很。”
那小门房何曾见过陆大掌柜的如此热情态度恭敬的对人,一想自己刚才对那三位的态度可不算太好,忙揣揣的跟着陆小包身后,低声问道:“哥哥,可知这三位客人什么来头?”
陆小包先是瞪眼,又是好笑:“你问这三人?”
“是是,还请哥哥提点小弟一二。”
陆小包眼又一瞪:“你可知道我们这喜来登商行,是哪个开的?”
“曾家开的啊。”他也在商行里工作了快一年了,自然是知道商行是曾家的生意,这才想起来刚才大掌柜的可是说那其中两位小姐的,一时吓的冷汗直下,“刚,刚那位八小姐,难道就是咱们的东家曾八小姐?”
“你小子,倒也没笨到家。”陆小包没好气的笑着斥骂。
门房的小子心道,我若不是人机灵,岂能担了这门房的差事,可一想到自己刚有眼不识泰山,生怕把真正的boss给得罪了,那他这前途,也就算到头了,忙巴着那陆小包道:“哥哥,弟弟刚对东家失礼了,这可如何是好?”
听这一说,陆小包也是吓了一跳,他跟着陆长安可是有几年了,常见八小姐的,最是知道八小姐不喜欢自己商行坊铺里的伙计倨傲无礼,怠慢客户,忙道:“你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小门房连忙摇头:“这倒没有,咱们商行的规矩,见客三份亲,小的哪里敢,只是,那啥,不够热情了那么一点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陆小包倒松了口气,这些小门房平时接人待客,最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多少知道些儿的,便道:“以后可得注意些,不过我们八小姐最是宽厚的,若只是这般,倒不会责怪你,只你以后可得当心,别小瞧了自己是个门房,你可是咱们商行的第一张脸,可记下了?”
小门房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应下。
陆长安的议事厅里,自又是另一番情形。
第三百二十章节 利与弊
八娘把要筹集资金的事情一说,陆长安露出为难的神情,迟疑了片刻,才道:“八小姐,这事只怕不能那么顺利。”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八娘早有思想准备,陆长安的犹豫,也在她意料之内,毕竟她虽有钱,可那些钱都铺在了生意上,一时要凑出十万贯的现钱来,可不是件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事情。
尤其是这样大规模的抽调资金,一个不好,就会断了自己的资金链,而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资金链不能出问题。一个环节注意不到卡了壳,严重的,甚至会影响她整个商业王国的顺利运作行,造成整个机构的瘫痪。
若只是她一个人出这钱还好,问题是,这回她得把林昭庆和李永兴一道拉下水,而一直以来能在她资金困难时,给她周济的陆十七,也大出了一回血,以后就是想帮她,大概也有心无力了。
所以陆长安听她说完后,若一点不犹豫的打了包票,与她说什么问题也没有,才真叫她担心呢。
“你先说说,咱们商行能不能拿出这些钱来,若是能,又从哪里进行分配和抽调,这十万贯全部到位后,咱们需要拿出怎样的方案来,才能避免因为资金短缺带来的损失。抽调出这些资金,将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会出什么问题,我们需要拿出什么方案来对这些问题和困境进行杜防和补救,如何最大限度的保证咱们整个商业链的正常运转?”
“八小姐问的,都是咱们要解决的关健问题,只是小人心中也只大概有个数而已,实不敢此时胡乱出口,如此若误了八小姐的大事,小人便是拿出这条命来,也不够抵的。小人觉得,咱们商行里具体的资金情况,惟有阿蓝最清楚,不如让阿蓝过来一趟,等弄清楚所有的帐目,每一家铺子的资金流情况,再计算咱们最低需要预留的可周转资金,再定居体的方案,八小姐觉得如何?”
陆长安想了一番,中肯的建议道。
八娘听了,暗自点头,也不枉她这些年对陆长安的悉心裁培,这伙子如今独当一面自无问题,心思更是慎密的叫人挑不出一丝不到的地方,最难得的是,行事中正,全无一丝急功好进的毛病。如此,将来她哪怕不能亲力亲为,有他这么个人在,也不怕自己的生意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八娘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从京城启程时,已给阿蓝去了信,原还以为她会在我之前到泉州呢。虽说还未到,我瞧着,这两天也应该会到了。”
“这会儿正遇上第三季度的盘点,各分铺的掌柜的都在南丰那交帐审核呢,若不是知道八小姐要来,我这两日,原也该在南丰才是。既是八小姐给阿蓝说了,想来她必不敢误了八小姐的事情,应该这两日就到的。”对八娘说已给阿蓝去了信,陆长安也不奇怪,笑着道。
八娘就又问起这一年多来,泉州的情况,还有对于和永兴商行的合同,是中止还是续签,陆长安有些什么看法。
虽然决策权在自己,但喜来登的生意陆长安才是真正的执行者,尤其是这一两年,八娘不过是远程监控而已。且这几年来,也都是由陆长安与永兴等商行打的交道,他手上掌握着市场最真实的情况,对永兴的情况,也比她要清楚的多,八娘肯定要听听他的意见。
这个问题,陆长安却是用胸有成竹,也不需要再考虑,便笑道:“虽说永兴商行势大,海外生意,他们占着绝对的优势,但随着这几年海外木材生意的兴隆,大宋国的木材商铺,哪家又不眼红咱们喜来登?为着这个,这两年与永兴打交道,可不容易。”
说到这里,陆长安顿了一下,继续道:“小人觉得,若咱们再把所有的订单全部交由永兴来做的话,这回的合同,永兴势必会提价。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因为其它家木器行也一直和永兴在接触,难保永兴不会打别家的主意,从而对我们提出更为苛刻的要求,就是以后,我们也会更被动的受制于人。小人记得小姐从前说过,任何一个生意,独家经营的话,虽说短时期内会有庞大的利润,但却不利于整个行业的良性发展,这些大的方面,小人水平有限,在小姐面前便不班门弄斧了,小人想说的是,不如我们这回索性放开手,永兴和林老板的庆瑞商行,甚至别家的般队的木材货源,咱们都放出风声去,可以给我们提供货源。”
“若按照你的意思来的话,永兴岂不一样可以向别家提供货源么?”八娘笑着问道。
“这是自然,”陆长安见八娘虽然问了他这个问题,但脸上并没有不高兴或者不认同的意思,心中一松,也笑道,“不过小人以为,我们喜来登毕竟才是现在大宋国最大的木器行,需要的木材量,足占了整个大宋一年木材交易量的四成,而这四成中的一成,又是由我们喜来登的木器铺自行消耗的。就算永兴以后给别家木器行供货,我们也是永兴最大的客户。若我们与永兴中断合作,即便有其它的大木材商从永兴进货,永兴至少也要损失一半的木材交易量。八小姐您常说在商言商,于我们商贾而言,利益永远是排在第一位需要考虑的。所以小人以为,永兴绝对不会因为我们把契约中从他独家进货这一条进行更改,而中止为我们供货。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两家甚至更多家的货源可供选择。而我们选择的标准,自然是价兼物美,这就意味着,不管哪一家般队商行想和我们合作,自然要力求为我们提供最好的货物,并且不得不给出最低的价格。”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八娘点头笑道,“不过庆瑞商行与我们的关系,你也是清楚的,庆瑞的契约,你觉得我们有没有给优惠条件的必要?”
陆长安没想到八娘会问这个,倒是一愣,旋即便道:“这确不是上人可以置喙的了,小人但听八小姐的吩咐。”
八娘赞许的看了陆长安一眼,这小子知道进退,聪明而不自持聪明。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上,从来不越雷池一步。
“我现在正在考虑,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小人就多说几句了。”陆长安想了想,这才回道,“还是那句话,在商言商。小人以为,庆瑞这些年与我们喜来登商行的关系,可谓相依相存,但就木材的供需而言,小人却觉得应该与别家一样的按我们制定的原则办事。若八姐想给庆瑞一定的优惠条件,不如从别的方面着手。否则,永兴那边若是了解内情,以李永兴为人之狠决果断,只怕会冒着损失几年利润的风险,而扶持新的木材批发商行,如此,我们便得不尝失了。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想的很好。”八娘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会考虑,关于新的契约如何与永兴签订,我想你应该是心中有数的,这两天你便把详细的条款,按你想的整理出来交给我。若有疑问的,到时候咱们再商量着根据情况再调整。”
“是,”陆长安应道,“八小姐才来,旅途劳累,院子小人早让小人家的婆娘收拾好了,小人这就送小姐过去先休息休息。”
听他称小绿叫“我家婆娘”,再一想小绿那精致美丽的脸,八娘倒笑出了声。
陆长安送了她和苍耳并乔哥儿一道回住处,才出了商行的门,就遇上林昭庆派来的人。
原来林昭庆那边听说八娘到了,便派人过来问问,看她什么时候方便见上一面。
八娘一想,朝庭向商贾借款的事情,虽说来前她给林昭庆的信中也略提了一两句,但这件事实在重大,越早商议越好,便索性让陆长安按排了商街上自己的喜来登酒楼里最好的雅间,晚间一边吃一边聊最好。
庆瑞商行的人得了准话,自去回林昭庆不提。
一行人回到商街后的一处清雅静谧的三进小院里,才一进院,小绿听丫鬟禀了八娘到了,忙从后院迎了出来:“见过八小姐,苍耳小姐。”
因名字叫小绿,小绿也常一身浅绿衫裙,衬着她白皙细腻的肌肤,竟还如未嫁时一般清新雅丽,八娘打趣道:“如今是不好叫你小绿,倒要叫你陆长安家的了。只你这清雅的如十五六的小娘子一般的样子,那陆长安家的,我倒叫不出口。”
“八小姐愿意叫奴婢什么都成。”小绿笑着扶了八娘的手,“听说八小姐要来,奴婢把这院子早收拾好了,奴婢与陆长安一直住在前院的披厦里,因这院子一直有我们照看着,打扫起来也不麻烦,八小姐是想住后院,还是二进院里?”
后院最是清静,且一院花草也是她最喜欢的,不过却不如二进院出入方便,八娘笑道:“住二进院里吧,如此出入也方便些,东边的小跨院可有收拾出来?若是收拾了,就让乔大掌柜的住在东跨院里。”
“收拾出来了,一应所需的物件儿,也都是新置办的,就怕小姐这回来,随行的人不少。连捎间和厢房也都一并收拾了。”
小绿自领着八娘和苍耳去了二进院里,陆长安又把乔俊请去了东跨院里,因过了午饭的时间,小绿怕他们饿了,待洗漱过后,又着让送了些点心过来,先垫着。
休息了小半天,近黄昏时,林昭庆便派了人来请,到了酒楼里,林昭庆已早早的等在了雅间,见到八娘,林昭庆微有些不自然的见了礼。
这一算起来,两人也近两年没有见面了。
若说从前的八娘还青涩的很,如今已是十八岁的成年女子,竟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清丽美好来。
林昭庆就觉得自己的脸,慢慢有些烧红般的热,忙错开了目光,对着她身侧的苍耳也抱了抱拳:“见过苍耳小姐。”
第三百二十一章节 深夜拜访
苍耳见他脸色微红,身姿朗朗,偏却低首敛目,一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不过她原就是霁月风光的人,虽知道这些年过去了,心中的那点奢想,也还是奢想,一时反倒想开了,很是坦然,便笑着回了礼:“见过林爷。”
听到她这称呼,林昭庆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她如别人一般,称他“林爷”,语气中不见疏离,可也不见从前的那股子亲切,不由打量了苍耳一眼。
剪袖长衫,利落如松,只看他的眼光,却平静的再无一丝波澜。
她对自己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情意,林昭庆不是没有感觉,只,自己心有所属,却是无法回报。对她一直觉得歉疚。
见她如此,便是放下了,林昭庆也松了口气。
几人坐下议事,八娘把朝庭经由各地府衙出面,向商贾代贷的因由,这其中蕴含着的机遇,还有自己的计划一一对林昭庆说了。
林昭庆道:“若只由我们来筹集,这事自是大有可为,但若朝庭敞开行事,全国商贾数以万计,对我们而言,这件事,就变成了鸡肋。钱财倒是小事,只这样的投入,所能得到的回报,远不及付出,我就算支持你,又如何说服泉州的其它商行?再则,连我都觉得此事鸡肋,永兴那边的想法也就可想而知。而若永兴都不支持,又如何说服泉州其它的同行?这件事情想要办成,只怕极难。”
“林兄所言极是,这也正是我们的难题所在。然机会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这次事件,对我等而言,就是个机会,且是每个人都能把握的。可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如此想,都觉得无利可图,所以才不会有人去做。我们如何在人人利益平均的千军万马之中,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才是你我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而不是看到无望,就去放弃。我想林兄不是这样的人,李永兴,更不是这样的人。若别人看到的都是此事不可为,泉州如此,其它州府的商行更是如此,这般,不正是你我的机会吗?”
林昭庆眼前一亮。
这些年,曾八娘叫他心中一次又一次折服的,不就是她这种想别人所不能不敢想想的百折不挠的精神,当初的海外木材生意如此,泉州港泉圈的建设更是如此。还有她看待事情的角度和眼光,都与常人不同,却偏偏她选择的,都是对的。
诚如她所言,正因为大家都此都不抱希望,觉得无利可图,如此,便是他们才有可能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八郎,我们应该怎么做?”仿若看到了又一个能让自己的商行实力进入新一个层次的机会,林昭庆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的激动。
虽明知八娘是女子之身,不过因她一直以男装的面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林昭庆几年来,也一直以“八郎”称她,并未改过口。
林昭庆是一点就透之人,八娘就知道只要自己稍一提醒,他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貌。听他这么问,八娘笑道:“其实也并是什么难事,不过也不容易就是了,但看我们如何筹划。说到怎么做,还需要林兄从中费些力才是。”
“尽我所能。八郎只管说说看。”
他们之间,早已不存在信任的问题,只要利益一致,便无不可说之事,八娘见问一笑:“若我所料不差,泉州知州大人此时应该收到朝庭的召文,且已打探过各家商行于此事上的态度了。”
“确实,这几天,各家商行于州衙中往来频繁,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因着你之前信中交待过,我便找了借口推搪了。好在你回泉州的消息,也不过我这里知道,知州大人一时倒未必会找上门来,我们有些时间筹划。但我估计着,这一两天他那边必定会寻到你这里,毕竟竟你回来,看到的人可不少。以知州大人这些日子对咱们商贾的关注,估计不出两日,邀请你的贴子,就会送到这里来了。”
“那林兄可曾打听过其它同行对于此事的看法?”
“这是自然,正如我刚才所言,商人惜财,这钱,又是朝庭借的,没有人知道以后到底是还,还是不还。岂又不是笔小数目,因此这会儿,正想着法子儿的推委呢。否则我刚才又何必与你说此事难成。”
这样的反映,也在八娘意料之中。
但这是一个机会,不仅于她自己,于曾家,于泉州的商业能否再争取到更好的朝庭政策,甚至于整个大宋国的商人,都是值得好好把握利用的好机会。若是能让朝庭看到商贾在国家经济中扮演的角色是如何的重要,还有商人们所从事的商业活动对提升国家经济的贡献,不仅利于商人社会地位的提高,亦能够改善整个大宋国的商业环境,倘若在这个认知的基础上,能由此而说动三司的那些老爷们,制定出更好的,更利于商业发展的政策来,这将会对整个大宋国的商业发展,做出多大的贡献?
八娘每想到此,便激动不已。
这是一个契机,对她,对所有大宋的商人,都是一个契机。一旦成功,他们所能得到的,是更加繁荣的商业氛围,更加有利的商业政策,然后,就是更多的财富。
商业的发展势必会带来更为繁荣的商品流通,而商品的流通,势必会带来国家整体经济的繁荣。
而一个经济繁荣的国家,商业的发达既是原因,又是结果。
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只有朝庭认识到商人对于国家经济的重要性,才有创造这样的局面的机会。
开国至今,商业税收由开国初的不到一成,变成了如今几乎占了整个财税收入的七成,这也是朝庭对商业政策越来越倾斜的主要原因。若非如此,这回又怎会因国库无以支撑强大的军事作战支出,那些官老爷们,竟然想到而以朝庭的名义,向前朝时,还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贱工商贾进行借贷这个神展一样的策略呢。
大宋国人以读书人最为尊贵,教育普及和度十分惊人,而读书求学的风气,又以长江以南为最盛。
八娘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一位伟人曾经说过,知识改变命运。而每一个企业都把“以人为本”这句话作为公司企业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念。
其实说白了,就是人得认字,认字才能看书,看书才能学习,学习才能有更好的认识世界,才能具有更开阔的眼光,才能更好的思考,才能进行更多的选择。
大宋的商人们,和之前任何一个朝代的商人们都不一样,因为教育的普及,他们这中很多人十分有才华有胆识魅力。具备更高的整体素质。也正因这些前提条件,他们拥有着比任何一个朝代的商人们,都更为长远的眼光。
八娘想信自己能说服他们。何况,她在泉州的商业圈中,有着无人可以替代的地位。以她如今所拥用的产业,可以豪不夸张的说,她拉着林昭庆和李永兴跺一跺脚,就能引起整个泉州商业的地震。
“李永兴最近可在泉州?”八娘沉吟了一下,问道。
“在。”林昭庆笑着回道,“你这些日会抵泉州的事情,我私下里对他透露过。再说喜来登和永兴的木材契约到期,无论对喜来登还是永兴,可都不是件小事。知道你要来,他自然是要在泉州等你的。”
“知州大人找过李永兴吧?他是什么态度?”
“和我一样,找了托辞,给推掉了。知州大人只怕到今天,都未见到李永兴呢。”林昭庆笑道,“那个老狐狸,自然是希望我们比他先表态的。泉州就我们三家的商行最大,在不清楚你我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之前,他又怎会轻易表态?”
八娘还带着义父蔡君谟的信呢,若单凭她自己,于李永兴而言,说话的份量自然是不够的,但她相信她所描绘的前景,李永兴不可能不动心。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上李永兴最为敬服的蔡君谟的书信,八娘有足够的把握,能说服李永兴参与到自己这个计划中来。
有了李永兴和林昭庆相助,再组织整个泉州其它的商行,就容易的多了。
“行,咱们今晚就简单吃些,我怕不到明日,知州大人就会寻上门来,今晚我便去拜访李永兴。说服了李永兴,因知州大人能迟上一两日召我相见,我们便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再分个出击,说服其它的商行。事不容缓,林兄,你可愿意与我一道去?”
“这是自然。”
议完事,陆长安便让伙计上了饭菜,待简单吃了顿饭,八娘也未回去,打发了陆长安和乔哥儿先回,她则与林昭庆一道,带着苍耳去了李府。
李永兴对于他们深夜拜访,并不奇怪。着人把他们请去书房。
八娘留了苍耳在外守着,和林昭庆进了书房。
彼此见了礼,李永兴笑道:“八郎,你今日深夜前来,又带着小和尚,想来不是为了与我商议那木材契约的事情吧?”
“诚如叔父所料,木材的事情不急,如今倒有件事情,八郎需要叔父相助。”
“哦,你倒说说。”李永兴一边请了三人坐下,一边挥手叫送茶水的丫鬟退了出去。
“这几日知州大人频繁会见泉州各家商行的撑舵人,所为何事,相信叔父也一定有所耳闻吧?”
李永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倒是听说了一些,不过我最近忙于他事,倒未作太多了解。怎么?八郎你对这件事情有兴趣?”
“不错,八郎今日深夜造访,正是为此事而来。”
李永兴挑了挑眉,平静的看着八娘,等她继续说下去。
八娘也不愿意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八郎与林兄商议过,希望此次能倾尽全力,为朝庭做回贡献,不过我与林兄势薄,还愿叔父鼎力相助。”
李永兴原以为二人寻来,是为了找他讨个计策,挡了这回知州大人所施加的压力,至少少出些血,少些损失,不想八娘所说,竟与自己所想的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不过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这一点小意外,还不至于叫他动容,听了八娘的话,默了默,才道:“此次的事情并不简单,朝庭向咱们商行借款,与一般商行之间的借贷又有不同,岂数目巨大,非是儿戏。我这几日虽忙,却也多少听说了一些,知州大人那边的情形可不乐观。我看……此事只怕不易。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八娘便把自己事先想好的,这次朝庭借款能给商人带来的切实好处,条理清晰的对李永人一一道来。并表明了自己与林昭庆已经达成共识。
说完,又把蔡君谟的信奉至李永兴面前:“这是义父大人让八郎捎给叔父的信。”
李永兴接过,当着二人的面打开,看完信,默了半响,方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意思,便是有戏了?就算还没有作最后的决定,至少此事已经有了八成的希望。
八娘大喜。
第三百二十二章节 众人皆默
与林昭庆对望一眼,林昭庆显意由她来说,八娘这才这才开口道:“诚如叔父之前所虑,因朝庭此次分由全国各府分摊借贷款项,各府皆会向所辖州府的商行予以借贷,也因如此,才会有叔父之前所虑。一件好事,一个人做,自是人人赞誉,可大家都做,也就寻常到不值得表彰了,因此正如泉州诸商行之前对此事的态度,八郎以为,其它地方的商,心中所虑也无外如此。正因为大家都消极,此时若我们表现出积极配合的姿态,拿出超乎朝庭预期的真金白银出来,定然会得到朝庭的嘉奖。另外,别州府父母官们十分为难的时候,我们能鼎力支持知州大人,将来凡涉通商之事,只要不违法,也必能得到知州大人和朝庭的支持。如此,于我们实是可大善之事。这还是具体的好处。此前侄女也于叔父说过此事若能办好的长远意义了,那才是我们更应该看重的此事的潜在价值。侄女便不再多说。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八娘看着阿永兴笑道,“却须叔父出面才可。”
“那倒也未必,”李永兴不至可否的笑了笑,“你与小和尚在泉州皆是一言九鼎之人,且这事我听着,你们想的也算周到,又何须我再出面?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享几天福的比较好。”
“叔父太过自谦了,我和林兄便是加起来,也不抵叔父跺跺脚的影响力。若论咱们泉州商圈里说话顶事儿的,非叔父莫属。要不,我和林兄何苦深夜前来,扰了叔父的清静?这事儿,还真非叔父您办起来,才能成功。要不然,我和林兄也不敢劳动叔父您了。”
李永兴哈哈大笑:“得了,你这丫头心里的小九九,我还能不明白?你也别给我戴什么高帽子了。你只告诉我,具体怎么做吧?我到底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眼光长远,更比不得你们敢想敢做。可这回这事儿,你说的有道理,既非为了一已之利,且若真能成事,就长远而言,对我们行商之事,实有莫大的好处。我便算不能做什么,也不至于拖了你们后腿。”
“那我就代表咱们泉州的商人们,谢谢叔父了。”八娘忙起身作辑,表现的十分欢喜的给李永兴施了大礼。
等李永兴挥了挥手,示意她有话直说,八娘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在知州大人寻我们各个说话之前,咱们也统一一下意见。非是侄女拿大,在泉州,若是我们三家商行能统一口径,就算其它家商行有自己的小九九,原本非愿,只要我们能说服他们,就能团结一气,把这回的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就算有人不愿意,也不至于背道而驰,敢冒大不讳与大家对着干。侄女就是想着明天一早就给各处递了贴子,约好下午在您府上的议事厅里,由您出面,把这事儿,与大家说道说道,回头给知州大人一个大大的惊喜,解了咱们父母官之忧。叔父侄女这法子觉得怎样?”
“这法子虽是简单,但倒也管用。”李永兴点了点头,“不过,我看早上送了帖子后,我们还需要商议一下,挑出几家来,在下午齐聚议事前,先把他们给争取过来才算稳妥。”
其实八娘原就打算如此的,只不过话不能全由自己说了,以李永兴的精明,自然会想到这一点,由他补上自己这点不足,也好叫他心里舒服些儿。上位者都有指点下位者不足的“爱好”,她虽非李永兴的下属,论在泉州商行中的地位,甚至不在李永兴之下,但她到底是个晚辈。
听了李永兴的话,便笑道:“侄女到底年轻,不足多处甚多。还是叔父想的周到。就照叔父的吩咐办。”
接下来,三人又从泉州数家数得上号的商行中,挑了六七家出来,且按着三人与这几家商行的关系远近,交情如何,一人分配了两三家,打算第二天一早,分头行事,先拉好同盟。
接着又定了中午时约在李府一道吃个饭,把情况再汇总一翻,务求明日下午,能达成目的。
待所有的事情议定,已近子夜。八娘与林昭庆起身告辞,李永兴要送,两人哪里好叫他亲自送,忙让他留步,李永兴也不再客气,让管事的出面送了二人和外面候着的苍耳出了李府。
虽说已是冬季,然泉州并不寒冷,倒与京城的初春一般的温度,料峭微寒,顶着海风咸湿的空气,在这满天星辰的夜晚,吸一口至胸腔,不知是否是因为事情顺利的原因,感觉十分舒泰。
出了李府的门,三人各自上了马,八娘心情极好的笑着邀请林昭庆:“晚上吃的简单,这会儿倒有些饿了,我寻思着家中大概还备了夜宵,林兄不如与我们一道回去吃些?”
“改日吧,时辰不早,明早还有正事要办。”林昭庆辞道。
“那我也不免强林兄了。”因反正顺道,倒是无须说什么就此别过的话。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永兴就以泉州商会会长的身份,给各家大小商行发了午后未时于李府议事厅相聚共商商会之事的帖子。
说是商议商会之事,会议的地点却不是商会里,而是在李府。接到帖子的各商会老大们不免嘀咕,不过多少心中都有些数。知州大人最近一直在为朝庭借款的事情奔走,而李永兴作为泉州商会的会长,却一直没有露面,这回召集大家开会,八成是与此事有些关系。
只是不知道这位泉州商行的泰斗李老爷,于此事上,是个什么态度。
不管心中如何嘀咕,或者相熟的商行如何私下里议论,作为商会的一分子,各商行不论如何,是必须要参加的。
再则,他们也希望能大家团结起来,再由商会出面,与知州大人商谈,把自己家的损失降到最低。朝庭借款,最后能不能还这钱,大家心中都没谱儿,哪个不怕这钱最后打出水漂?因此谁也不希望真的借出如知州大人开口的那些款额,毕竟这些钱对他们而言,着实不是个小数目。若非商会出面,而是由着知州大人挨个出击,谁又有胆子,与朝庭对抗?
因此到了未时,李府的议事厅里,是聚了齐齐一堂,竟无一个缺席的。
八娘是泉州商会的后来者,虽没担任什么职位,可她的影响力在此,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敢小瞧了她,因此她被按排坐在李永兴的右手,林昭庆在她的下位。左为贵,李永兴的左边,却是一位商会中年纪较大德高望重且在泉州有些影响力的商行老板。
等人都到齐,李永兴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肃静。
一时厅中再无人声,李永兴开口道:“今日如集诸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心中也多少有所了解。非为别的,实是为此事朝庭借款之事。不知诸位心中是怎样想的,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也全部谈一谈,集众人之力,寻个解决的办法。一来不让知州大人为难。为父母官解忧,原是我等份内之事。二来此事原也推托不得,既是如此,咱们就商议个妥当的法子来,也好保证尽可能的保证大家的利益。”
说完,便看着坐在厅中的这些各商行的大佬们。
一时在座的议论纷纷,却无人愿做那出头鸟开口发言。
李永兴便看向坐在他左手的那位老者。
此人姓万,名有财,乃是同福商行的大老板,同福商行拥有除永兴的船队外,最大的海上船队。且和永兴一样,从事外海生意,实力不容小觑。李永兴想这回的事情办的顺利,得到大家的支持,此人是势必要争取的。因此一早李永兴便请自登门,说服了万有财。
其实万有财并不愿意掺和此事,一来他确实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争下来的钱财,二来同福商行虽然有实力,在泉州的商行里,也叫得上号来,但若论财力,与永兴,庆瑞还有喜来登,确实差的太远,就算掺与了,于他而言,那点子名利,也没什么用处。他就算看不得那么长远。可近在眼前的他却不能不考虑。
自己年事已高,同福虽然现在在他手上还不错,可他那几个儿子却实在平庸,别说发展了,能把这份家业守住,他就谢天谢地了。等他百年之后,同福又将如何?如此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们铺条后路。
他一直与李永兴交好,就是这几年新兴的庆瑞,他从前也多有提携,至于喜来登,虽无直接的交往,但彼此也是相安无事。这回李永兴放下身段,到他府上拜访,他不能泼了李永兴的这份面子。再则,这回的事情,既是这三家最有实力的商行起的头,他若从中相助,卖这份人情,少不得这三个在泉州说话最顶事儿的,以后也能助扶着同福些。
既是朝庭借款,且分给摊给各路州府的金额是一定的,那么这钱说不借,也是不可能的。总归要出钱,不如态度积极些儿。左右这借款,虽州府有定额,可各商行要借多少,却是没有定额的。
至于最后借多少款,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这么一寻思,他便应了李永兴。需要做的,其实也不过是表个支持此事的态度再出点反正不得不出的血而已。
万有财收到李永兴的眼神,便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道:“将士们浴血沙场,保家卫国,这才有百姓的安居乐业。我等虽是小民,却也有责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国家做些事情。此次朝庭开口向民间借款,为的也是护我等子民安居乐业,国之太平,我等才能能做好生意,岂能遇上事情,就假以托辞?都说商人重利轻情,若这回用着我等商贾时,我等还推三阴四,不出一把力,平时又岂能责怪别人瞧不起我们这些行商之贾?”
“按说,我们同福商行,在泉州不算最大,这打头的话不该由老夫打头来说,不过老夫于诸位之中,到底年长些,便倚老卖老,说了这一番话。老夫话也不白说,知州大人寻我时,给我分摊的是八千贯的份额,老夫盘点了一下账务,却是能拿得出来,当今官家仁厚,我等天天承官家恩泽,此次正是可为朝庭尽些绵力之时,因此老夫也明一回大义,愿拿出一万五千贯来。”
“万老爷财大气粗,整个泉州,除了李老爷的船队,其它商行哪里敢比?我等却实在是拿不出这些钱来的。”
下面有人嚷道。
万有财听了也不着恼,只捻了胡须,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各尽所能而已。在坐的诸位,果真一个铜板子儿,都拿不出来么?多少不论,但看自己对朝庭的心意而已。”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此话一出,别人实在不好反驳。总不能说自己真的一个铜子都拿不出来吧。若是真一子儿不出,岂不就坐实了他话中的对朝庭无心?这罪名,哪个都担不起。
一时众人皆默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节 引君入瓮
因各人皆拿不准主意,且实在不愿意冒着风险拿出大笔很可能有去无回的钱财,便拿眼去睃坐在首席上的几个人。
却见林昭庆正侧着脸与他边上的一位在说话,喜来登的东家曾八娘在诸家商行之中,其实才是最有份量的一位,偏低首不语,而李永兴这位泉州商行中的泰斗,面色平静的看着众人,眼神意味不明。
过了片刻,林昭庆似是说完了话,抬起头来,仿佛才发现众人的缄默一般,便笑道:“也请大家听我一言。按说我是小辈,在座的诸位都是我的前辈,原无小子说话的地儿,但事涉咱们所有商行,便容小子也说两句。”
他虽是除了喜来登的东家曾八娘外,整个泉州所有商行的东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然在坐的,即便是位重如李永兴,也不敢小瞧他半分,在泉州大街上行走,除了李永兴和万有财等几位敢自持辈份,笑称他一声“小和尚”,其余的,哪个不尊他一声“林爷”?
听了他这自谦之语,众人都笑道:“林爷何必自谦?咱们这些人中,你虽年纪小,可却是顶有眼光的。有啥想法,也与我们大伙儿说说。也好给大伙指个方向。”
林昭庆道了句“不敢”,笑着朝众人摆了摆手:“那小子便直言了。我觉得万老爷说的有道理。此前我和大伙儿一样,对这事儿,心中也嘀咕着。不过后来想了想,咱们享受着朝庭对咱们商人的宽厚政策,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难得朝庭有能用着咱们的时候,岂能只顾着私利,而不出点力?”
“我家小业小,家中不过父母兄弟三五口人,现在的家产虽说不多,若说过平常些儿的上日子,就是吃上两三辈子,也足够了。我虽这些日子忙着,还没被知州大人召见过,但自己倒是寻思了一下,也盘了一下自己的家产。我与万老爷不同,他家等着吃喝的人口多,不得不为自己一家人多想想。我虽家财不如他,却胜在没什么负累,所以这回,我打算除了家里的化销,还有留些船队商行需要的本钱,其它的一概都拿出来。估计能也借出个十万贯。咱自己日子紧吧些儿没啥,大家也都知道,我林昭庆从前家中连饭都吃不上,打小就因父母没法子养活给送到了寺院里,做了个小和尚,若不是因为朝庭对咱们商贾的各种优待,我也争不下这份家业来。因此能为朝庭做些事儿,身为大宋子民,这就是我该做的。十万贯,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十万贯,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他有钱,大家知道,不说这几年庆瑞商行的船队借着前些年泉州船队遭遇的那次几乎毁灭性的打击的东风,从内海发展到了外海领域,船队拥有的船只成倍的翻涨,只说他拥有了泉州港近一半的产业,就不容人小觑了。
在做的都是做生意的人,有十万贯身家的,足占了这所有人中的一半之多。可这些人里,能一口说出可借出十万的现钱出来的,却寥寥无几。就是咬着牙能抽出这么多现钱来的,谁又敢把这巨额的资金,借给朝庭?谁敢保证,这钱最后能收得回来?
惊讶之余,众人回过神来,心中也清楚了李永兴召集大家在此议事的主要目的。只怕和他们预想的恰恰相反。
既是万老爷和这姓林的小子开口都是愿意拿出钱来,喜来登的东家曾八娘,又和林昭庆一向同声共气的,虽说她还没有开口,但谁还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这两人不可能没有商量过。
如此,不用说,永兴的李老爷,自然也是默许了的。
一时众人皆面面相觑。
这钱,看样子是不拿不行了。
万有财也就罢了,他拿一万五,虽说不少,可也拿得出来,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林昭庆拿出十万,那可真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他这是图的什么?
这事儿明显的,看不出什么好处来,难道这小子,还真就有一颗精忠报国的心?还是一时脑子发热,才说的这些疯话?
还不待众人细想,林昭庆,八娘还有李永兴一早上说服的那些人,见势也都纷纷发言,愿意为些次朝庭的募资而出力,并各自纷纷报了自己可以拿出来的现钱数目。
有林昭庆的那幕炸蛋在前,他们或多或少,众人也都不再吃惊。
也有些原本手上钱就不少,拿些出来,也伤不了根本的,本就可出可不出,见这些在泉州商圈里说话都有些份量的纷纷表了态,便也纷纷开了口,照着知州大人之前提过的数目,略加了一些,表示诚意。
可人数众多,表态的,也不过三分之一而已。
八娘一直坐在那里,听着众人说话,那些观望的,不免打量着她,心道林昭庆都表态了,话说到现在,为何这位曾八娘,却还是一句话没有?
此时却到了李永兴说话的时候,压下众人说话的声音,笑道:“我李某托大说一句,万老哥表顾态,还林昭庆这小辈,也表了态,另有不少兄弟也表示愿意出钱出力支持朝庭,我李某自然也不能剧于人后。这点且先不提。余下的还有不少兄弟或是因为实在困难,或者是想不明白万老哥和林小子为积极响应此次的朝庭借款之事,是为了什么,那我就先说几句,大家听听,若有觉得我李某说的不对的,也提出来。咱们再议。”
说着,便把八娘昨晚上说服他的那些话,其中的道理,现实的好处,对示来泉州商业环境的改善,一一陈述了一翻。
待他说完,这余下的三分之二里,也有大半心中已有松动,若以后的结果真能如此,那么此次出回血,倒也值得。
他们都是行商之人,从来不会把钱用在不值得的地方,所胃投资,有些是眼前短期利益,有些却是放长线钓大鱼,图的是后事而已。能进入商会的这些人,哪一个又是笨的?
只除了那些确实有资金困难的,或者对李永兴所说的实在不能苟同,也着实不愿意拿着钱买那所谓的未来的,其它的人都开始盘算着,自己能拿出多少来。
多的着实舍不得,少了又交待不过去,毕竟前面的几位,可出的都不少了。
直到此时,八娘才站了起来,笑道:“李老爷果不愧是咱们商会的前辈,大宋国的商圈里都数得上号的人物。八娘听了这一席话,心界眼界大开。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我出身书香世家,家中历代为官,也只我一个因喜欢行商,才做的这一行。我虽不知道在座的诸位作所想,但李老爷刚才一席话,却叫八娘觉得,真正的胜读十年书。借不借款,原不在我考虑范围内。我曾家深受皇恩,钱,我必定是要借的。此前原也与诸位一般,犹豫的不过借多借少的问题。然听了李老爷的这翻话后,我觉得借多借少,也不是问题。难得国家也有用到我等商贾之时,我实该尽我全力。我今儿也效仿一下林兄。我喜来登商行……”
说到这里,八娘面带微笑的扫了一下在座的众,见大家都期待的看着她,这才淡淡道:“也不能叫林兄专美于前。我也出十万贯。”
又一个十万贯。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人一一报出的数目,这就有了至少三十万贯了。
整个泉州所分摊的借款金额,据他了解,也不过四十万贯罢了。在座的若每个皆拿出一些来,便能完成任务了,且,这还有三分之二没有说话呢。不说在座的,那些虽在商会,却又不够资格在这会议上坐了一席之地的,更是大多数来。这么算下来,所能完成的,何止四十万贯?
何况,李永兴还未开口呢。林昭庆和曾八娘都各出了十万,李永兴无论如何,也不会少于这个数。
众人听八娘叫出十万的数来。各自松了口气,如此他们的压力就少了很多。松完一口气,再一寻思,那些大户们不由把那口气,又给压了回去。
庆瑞和喜来登各出十万贯,李永兴只会多不会少,皆是卯足了劲,那他们出少了,岂不难看?
大家同行这么多年,一条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各家的情况彼此心中皆有数。庆瑞和喜来登拿也这么多来,着实是出了全力了。如此一来,他们到底是多出还是少出?
到了这个时候,出不出这钱,已不是问题。甚至知州开口的那些数目,也不是问题。他们现在为难的是,到底要在知州开口的那个金额上,加上多少才合适。
这会儿不少人心中暗暗后悔在曾八娘开口之前,实应该和前面表态的那几位一般,轻轻松松的报个叫自己不为难的数字来。拖到现在,反是骑虎难下之势。
这下好了,人家最小的两个小辈是几乎倾尽了自己能所动用全部流动资金,难道他们这些人,真的能糊弄一下,随便拿些钱出来,然后把自己的脸面丢尽了?
到了这会儿,大家都不是糊涂的人,也都回过味来。这一步一步的,哪里象是事前没有商议过的?
八娘和林昭庆看着众人脸上精彩不一的表情,不由暗暗相视一笑。
又不约而同的看向李永兴。
李永兴朝二人微微颔首,再扫了众人一眼,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笑道:“话到此处,大家愿意出这钱,还是不愿意,也当有个决断了。林小子和曾八娘,都算是咱们的后辈,可这两孩子都能倾尽全力,咱们这些做前辈的,也不能在后辈面前丢了脸面。不过我算了一下,朝庭给咱们泉州商人分摊的金额,有他二个撑着,完成是必定的。我呢,虽说财力未必能如林小子和八娘,但我到底还占着这个会长,又是他们的前辈,自然不能叫他们给比了下去。我就给咱们这些做前辈的也争个脸面。”
说到此处,李永兴顿了一顿。此时全场静默,大家都在等着他说出数目来。
李永兴笑道:“我出十五万。”
十五万!
余下的还未开口的众人,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节 老谋深算
此时谁也不好开口,除了说些恭维李永兴的话外,实在心中都很犹豫,都想着让别人先表态,自己只等跟风就成。
李永兴对着别人的恭维客气了几句,接着笑道:“我这一算,就是余下的诸位一分不出,咱们泉州的商人,也好与知州大人交了差。于上,也得得起朝庭了。事情至此,也就不叫诸位为难了。若有愿意为朝庭也出一份力的,只管量力而行,照着知州大人先前与大家分摊的数目就成,若有那实在困难,拿不出钱来的,也与我这里说一声,就由我商会出面,去与知州大人解释。咱们商会是一个整体,所借款项的数目,就由商会统一调度,并由商会出面收齐资金后,交由府衙,如此,那些有困难的,亦或是一时实在抽不出资金来的,也不至于为难。大家觉得如何?”
八娘眼前一亮。
若是个人交给府衙,这便是个人行为,钱给的分散,虽说达到了知府的要求,甚至远超朝庭的预期,可也未必能落什么好,能有好处的,不过是他们几个钱出的多的而已。
且若这样办,那些钱出的少的,在知州大人那里,即更出了钱,也落不得好。而那些确实有困难的拿不出这些钱来的,自然是没了退咱。
泉州的商人,虽说平时各自为政,但这些年来泉州港发展的如此迅急,和泉州商人团结一心,同进共退也绝对离不开关系。
李永兴作为泉州商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着实有他不同凡响之处。
比如提出由商会出面借款之事,其中好处,就不言而喻。
若各个借款,朝庭以后想不还这笔钱款,实是轻而易举,就算还,这其中也太容易打了折扣。商人势微,如何与朝庭对抗?
而由商会出现,因整个数额巨大,朝庭想糊弄过去,只怕不易。就算真的无法如期还出这笔巨款,也定会给个准确的说法,又或者会从别的地方着手,来弥补这笔款项。
最重要的是,泉州此次,由一个商会,统一拿出一笔巨大的款项,同其它各府的散款相比,对于朝庭和那些官老爷们的视听的冲击,是怎样的天地之别?
一时所有的人,都想到了这其中的好处。
这才是真正的老姜啊。八娘不由暗自省视,这几年太过顺风顺水,让她产生了一种在生意上,能力远胜于他人的感觉,现在想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眼前的李永兴,就有太多的地方是自己所不及的。她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呢。
八娘真心折服,带头鼓起掌来:“若如此,实在是再妥当不过的举措。”
此时所有的人一颗心都定了下来。除却那些实在没有资金的,其它的人,也都一一明确了自己所能借的金额,李永兴让账房一一记下,并让各人皆在文书上按了章印,这事儿,也就算订了下来。
如此一统计,足有了六十一万四千贯。
此事办的皆大欢喜。李永兴暗中让人去请了知州大人。又与众人商议定了交款的最后期限,待众人欲起身告别时,李永兴笑道:“各位兄弟也别急着走。今儿也算是我们泉州商会一大盛事,岂有不庆祝一番的?我已着人去准备了晚宴,订的就是咱们八娘那喜来登饭庄的席面,上回八娘还送了我些好酒,一直未曾舍得喝,这回也拿出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此时也快到了用膳的时间,见他留的热情,也难得整个商会的人能聚的这么齐,且一晚上的时间,也耽搁不了什么事儿,也便都留了下来。
在等待晚膳的工夫,李永兴又与众人一道商议了那些散户们筹款的事情。
那些散户,若论个体,自然是拿不也多少钱来的,但既是以商会的名义借款,却不能撇下他们。且现在虽说有六十多万贯之巨,已超出了泉州的借款任务。但诸如广州等同是港口城市的州府,还有如应天府等大州府,再如扬州等盐商船运发达的城市,未必没有超过他们的可能性。
既是费了这么多心思,要么不做,要做,索性就做那第一。若是个人,自然是抢打出头鸟,可以商会的名义,就是集全泉州的商人们的力量,做那第一,其利远大于弊。小户虽说能借出的款项不多,但胜在人数众多,操作的好,亦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商议了一番,便约定要商会出会,派出几个具体负责的人,分别召集散户商议,然后由商会的人统筹按排。且议定三日之内,确定下具体的数目,并于半月之内,所有款项,必须全部到位交付州衙。
才一议完,便有李府上的管事的过来禀报,说是知州大人驾到。
李永兴忙率领众人迎了出去。
因派去的人并未说李永兴请他来李府是为了什么事,故知州大人并不知道李永兴为何请他前来。若是平时,他自然要拿拿驾子,可这最近几日,泉州几大商行的掌门人个个避他如蛇蝎,这李永兴,更是滑不溜手,他正焦头烂额的想着办法,能抓住李永兴等人见个面呢,不想李永兴倒特地派了人来请他,便是再忙,他这一趟,也势必是要来的。
只没想到,前来迎接他的这一队人,几乎是整个泉州各大商行的老板们,不由就愣在了那里。
李永兴这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由商会出面,来与他讨价还价的?
知府大人心中顿时大感不妙。
其实这位知府大人,姓刘名永同,年纪五十如许,与八娘的三叔父乃是同科同门,这几年对八娘在泉州的生意也多有提携。
原本此次收到朝庭关于借款的公涵时,刘永同便打算从喜来登八娘这里着手的。
他是泉州的父母官,泉州是沿海城市,本就不是以农耕为主,商业税赋占了整个州财税收入的九成,因此他对泉州各商行的情况也算是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曾家那小八娘,看着整日里全然无害的笑嘻嘻的样子,可她在泉州的商贾之中,说出句话来,不敢说一言九鼎,但却没有人能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皆要惦量几份。
只可惜八娘这一年多来,一直在京城长住,并不在泉州。
知州刘大人感到不妙之余,却在李永兴几人的身后发现了八娘的身影,心里总算微安。
虽说商人重利,但曾八娘与他说话也不只一次两次,曾家又是累世官宦之家,与一般的商人有天壤之别,此次朝庭借款之事,事关重大,曾八娘在这些人中,又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力,哪怕今日是次鸿门宴,他若想办法能拉扰曾八娘,再施以积年的官威官声,铺上朝庭优于一般借款的可观的借款利息,相信还是能争取到一部分款项的。
他是泉州的父母官,自然也得为自己辖下的子民们多考虑几份。因此收到那分摊的四十万借款任务时,自己先就给打了个八折。他为官多年,何尝不知道朝庭给的这个任务,中间也是有水份的。若是按着朝庭的实际需要,全部卡卡儿的分配到各州府,总有州府无法按量完成,岂不就真务了朝庭作战的大事?
这种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差不多儿的,也就成了,他这两年内,估计都不会调迁别任,还要继续在泉州任职,可不想冒着得罪泉州这些商人们的危险而去争一个朝庭的嘉奖。说起来,这些商人们背后,谁又不个靠山?若真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他这官,也差不多就做到头了。
商人虽然势微,可在这个商税几乎是全部财政收入的港口城市,他的官当的好坏,政绩如何,最后还得落在这些人身上呢。
他之前给各个商行提的要求,原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看今日这齐齐一尝的阵仗,自然也是为了此事。到时候谈来谈去,自己最后放点水,降点儿金额,让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商贾,也觉得谈比不谈的好,总算少出些儿钱了嘛,最后再一拍板。这差事儿,自己也算能交了。
如此一寻思,刘永同的心定了下来。
见诸人齐齐行礼,刘大人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哈哈大笑道:“本官前些日子想召见你们,竟是比登天都难,怎么今儿倒是想给我个惊喜似的,齐齐一堂,难不成是李老爷体谅本官难处,为本官解忧排难才请的本官前来的?如此,本官可得要好好谢谢李老爷你了。”
虽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内容却是不软不硬。
李永兴一边把人让进花厅主位,一边笑道:“小人不敢。不过也叫大人您说着了,这回小人还真是要给大人一个惊喜,为大人排忧解难来的。只前些日子事情太忙,且还在准备当中,因无把握,不敢到大人面前信口开河,这才等到了今日。”
刘永同听到这里,心突突一跳,却是不露声色的一边落了座,一边笑道:“哦,这倒叫本官稀奇了,难不成李老爷也知本官最近是吃不饱睡不香,只差愁的白了头?既说是喜事儿,那就赶紧说出来,好叫本官高兴高兴。没准儿,这我差点儿愁病了的身体,听你这的好消息,就如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瞬间就好了。”
说到这里,刘永同好似才发现八娘一般,转脸对着八娘十分亲切的笑道:“曾家侄女,你何时回的泉州?”
八娘忙道:“昨儿才回来的,原该去叔父府上拜访,只因商会里有事要议,这才耽搁了。等回头事情忙完,一定去府上看望婶娘去。”
因见八娘穿着守孝的素服,刘永同敛了笑容,只众人面前,到底不便叙话,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去世,我也是不久前才听同僚提起的,可叹不疑兄才得圣召,竟是一病而去,咱大宋国,又失了一位大才之人啊。”
八娘想到那位曾经最疼爱他的父亲,也露出戚容,众目睽睽之下,不由红了眼。
第三百二十五章节 她又不是活雷峰
“贤侄女节衰。”刘永同见八娘红了眼,忙安慰道,此时不是叙私交的时候,便欲转过话题,只看向李永兴。
李永兴这才笑道:“回大人的话,此次请大人尊驾过府,实是为着此次朝庭借款的事情。本应前些天就该前往州衙拜见大人的,只秋时商队就快归港,事务实在太多,又因这借款一事,实乃是大事,小人便想着先与同行商议了,再回禀大人才更妥当,因此才拖到了今日,还望大人见谅。”
“哦,”刘永同拖长了语音,顿了一下,才风轻云谈道,“如此说来,李老爷是与诸位商会的同行商议好了?那便与本官说说吧。”
“是。今日之所以大家都聚在小人的家中,便是为了些事。朝庭有需,我等乃是大宋子民,虽地位寒微,却也当为国尽力,难得朝庭有需要我等之时,岂敢不尽心尽力?所幸大家都愿意尽已所能,为大人分忧,好好的把此次借款的事情给力的尽善尽美。”
说到此处,李永兴停了下来,谁知刘永同却不接话,只拿起几上的茶杯吖了口茶,静等着李永兴继续说下去。
李永兴也不在意,脸上挂着笑容,道:“我等今日已议定了捐款的数目,咱们泉州商会目前已能确定的借款额为六十一万四千贯。这还只是有资格参与商会议事的各商行的同行们集资的款项,若大人能再给我等些时间,再去说服城中各家小商行商铺,想来还能再筹集些资金。”
“你,你说什么?六十一万四千贯?”
饶是刘永同混迹官场多年,听到了这个数目,也是惊的差点从坐椅上跳了起来?
六十一万四千贯是个什么概念?
大宋国现在一年的财政收入约有一万二千多万贯左右,也说是有一亿多贯的财政收入,相对而言,六十万这个数字并不起眼,可李永同知道,这一万二千多万贯,是全国三百九十二个州府的所有财政收入,平均到每个月州府的话,一个州府不过是四十多万贯一年的税赋收入而已。
而事实上,账还不能这样算。
虽说商业收入占了大宋六七成的税赋收入。但其实中近半,并不是由各州府衙收上来的商税,因为大宋很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商品,诸如盐,茶,酒,矾和进口的商品,实行的是禁榷**与合买,说白了就是国营垄断。而这些垄断经营获得的利润,在国家的商业收入中,点着比商税更重要的地位。
也就是说,真正的商业流通的税赋收入,其实只占了商业总收入的三成左右。
泉州作为海口城市,其税财自然是高于一般的州府的,可这六十多万贯,也接近一年的总财政收入了。也许别人看到会想,也不过一年的税赋嘛,其实不然,要知道,泉州一年的税赋,除去农业一二成外,余下的**成,再扣掉垄断经营的产品所创的收入,真正的商税收入,虽高于内陆其它城市,但也不过二十万左右。
而这二十万贯的商税,可不全是泉州商人贡献出来的,因为这些商税,除了坐税外,还有全国各地往来商行途经泉州的行商税。
泉州经济繁荣,主营的就是海外商品,因此全国商贾往来频繁,这些行商税,至少在这其中,足占了一半之多。
也就是说,这六十一万贯,除去行商交纳的税款还农耕税赋之外,几乎泉州至少五年的商税总和。相当于三四个富县两年的总财政收入了。
且,这六十一万贯,还只是在座的这些人拿出来的。还不包括更多的小商户们。
李永兴又说,那些小商户们,也会由商会出面去商谈借款额……
小商户虽小,却如天空星辰,数量之多,若商会真的把这所有的人都组织起来,参与借款集资的话,那将又会是个怎样傍大的数目?
刘永同此时的震惊,可想而知。他是真的想不通,泉州这些商人们,或者说,代表泉州商人的李永兴,林昭庆,八娘诸人,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因此震惊过后,他感觉到的,并不是高兴。
刘永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八娘一点都不奇怪。
还好她生活的这个大宋,与她前世历史上的那个赵家王室的大宋并不相同。在赵王室的大宋国,一个澶渊之盟,颓败的大宋国,给北辽每年贡献的岁币,便是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虽说现在的大宋与赵王室的大宋国很多地方不同,但据精通历史的陆十七所说,经济发展的水平,却是相差无几的。
澶渊之盟时,国家一年的财政收入约在二千二百多万贯,而如今,却是一万二千二百多万贯,翻了近六倍之多。
与现在相比,一个是立国不久,一年是立国近百年的时间,国家财政收入翻了六倍,物价水平的增加,与财政民的增涨,其实也差不多,开国初时,一斤米大概是七八文钱,而现在是三四十文钱。这么算起来,这六十万贯,差不多也是一年赵室大宋给辽国贡献的岁币数额了。
足可见,这六十一万贯的借款,是如何惊人的一笔数字。
所以刘永同的震惊,完全在八娘几人的意料之中。而她筹划了这么多,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
这还只是开始罢了。那些小商户们,最后能筹集出来的数目,想来也不会差上多少。
再加上现在的,八娘有理由相信,她会让整个大宋国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对大宋国的商人们刮目相看。
她想在大宋把自己的经商之路走的更远,凭个人之力,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改变国家的商业环境,也是根本。
“你们想要什么?”刘永同沉声道。
“大人想多了,小人等别无所求,惟愿为国尽一已之力而已。”李永兴故作轻松的回道,“今儿把大人请来,只是想让大人心中有数罢了,至于这笔钱,半月之内,一定悉数交到大人的手上。”
“果真?”
“小人岂敢在大人面前打诳语?”
刘永同虽不信这些人拿出这笔巨款来,会真的别无所求,但此时人数众多,就算有什么要求,这会儿也来是提出来的时候,便也未再追问下去。既然李永兴说这笔钱半月之内会悉数到位,不是把他寻来耍他玩儿的。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至于其它的事情,只留着后面见招拆招吧。
他还不信,自己还玩不过这些商贾了。
这番寻思过后,刘永同心定,这才露出大喜之色:“若这笔钱果真能够如期交付,本官一定上书朝庭,为尔等请功。”
李永兴笑道:“虽说我等原不过是本着商人的良心,为国家尽些力而已,原没指望什么,不过若真能得朝庭嘉奖,那可是我等行商之流的大福了。不管成与不成,小人都在这里替咱们泉州的商人们,谢过大人。”
如此皆大欢喜。
不时就有管事的过来,道是席面已经按排妥当,一众人去了宴厅之中,足摆了有六七桌。因完了事,大家也都放开了吃唱,场面十分热闹。
八娘虽是女子,但作了男装,且南方不比北方,原就风气开放,女子抛头露面经营产业的,比比皆是,可与她在京城时,处处因着女子的身份不便有天壤之别。
作为泉州商界举重轻重的一员,且此次这皆大欢喜的局面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她一手策划来的,再加上她家与刘永同的私交,因此自被按排着坐在了知州大人刘永同的边上。
晚宴结束,已是月升中天,众人皆纷纷告辞。八娘原是与林昭庆一道来的,因未乘轿,又喝了点酒,李永兴正在按排府上的轿车送她,刘永同却道:“贤侄女既未乘车轿过来,也不必烦李老爷府上的车了,叔父与你顺道,你又一个女娃儿家,还是我送你回去,安全一些。”
他可是知州大人,满泉州城里,只要不想掉脑袋的,谁还敢打他这个父母官的主意不成?倒真是安全。不过说顺道,就有些免强了。
八娘知道今天的事情,他定是想从自己这里打探些什么,再说他也是近六十的人了,又因三叔父与他同科同门的关系,自己在他面前,素来是执子侄礼的。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侄女就劳烦叔父了。”
知州是从五品的官阶。在大宋为官,五品就是一个槛,上了五品,若是运气好的话,以后的官途一片光明,如刘永同与自己家的叔父们一般,正经的进士科出身的官员,以后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五品官的待遇,与五品以下的有如天壤之别。
刘永同又是乘着官轿来的,车轿确实十分宽敞,八娘上了轿子,等起了轿,行了一段,八娘才笑道:“叔父对今天的事情,一定心中疑惑吧?”
刘永同心道这丫头果然聪明的很,默了一下,才道:“你是经商的,自然比叔父更清楚这六十一万贯是怎样的一笔数目,我又怎能不奇怪?我只问你,这日之事,商会可以有什么条件?”
八娘见他语气肃然,便坐正了身体,正色道:“叔父之虑,侄女略能窥见一二。不过叔父不必担心。也不敢瞒着叔父,这六十一万贯的款项,还有商会出面集资之事,实是由侄女一手促成。”
她又不是活雷峰,办了好事,岂有不留名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节 若说所图
“你?”
这样的大手笔,竟然是出自她一个十八岁的丫头之手。刘永同虽从来没有小瞧过曾家的这个小丫头,但也真的没有想过,她竟然能策划也这么件放在整个大宋国,都让人震惊的事情来。
再说,六十一万贯,实在是笔巨款,她又是拿什么去说服那些平时锱铢必较的商贾们一夕之间,便愿意拿出些么笔巨款的?
“不错,正是侄女。”八娘一笑,“叔父也不必担扰,且听侄女一一为叔父道来。”
“咱们行商之人,最是重利,现如今愿意倾尽各家之力,拿出这六十一万贯来,若说什么都不为,别说叔父不信,就是我们自己,只怕都未必信。然侄女之所以让叔父不必担心,实是因为我们所图,其实并非一时之利,说句大话,此次所为,是为我们自己,亦是为了咱们大宋国。叔父或许会觉得侄女此言,实在拿大,然侄女所言,实是句句真言。”
“好,你便与我说一说,这为你们自己,亦为大宋国,该当何解释。”
“自然。叔父初听说这六十一万贯许时,想必心中是很震惊的。这还只是我们所筹款项的一部分,三日之内,我们便会统计出余下的商户们,所能集资的款项数额,到时候也会如实报至叔父面前。侄女从商数年,又拥有着泉州港口商街上近一半的产业,老实说,泉州各家商行商铺还有小商人的经营情况,侄女了如指掌。虽说最后的金额还未确定,但据侄女估计,所能筹集的款项,也不会下于二十万贯。就是再打个折扣,十五万贯总是有的。”
“叔父是泉州的父母官,对于泉州的经济最了解不过,听到六十一万贯时,尚且如此,试想七十五万贯次由朝庭是,那些位高权重的朝庭大巨们,又会如何?”
“总不成,你们筹集这么多的款项,只是为了让京城的朝官甚至天家震惊一回吧?”刘永同的声音带着些笑意。
“自然不是。”八娘也笑道,“不瞒叔父,在商言商,我们商人每投一笔钱,都是为了收益。”
听到八娘这样说,刘永同反倒觉得云里雾里一晚上不甚安定的心,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那你们这回这么大的手笔,是为了什么收益?”
“侄女若是说咱们这回有所图,又无所图,叔父定然要骂我了。其实这回是真的没图什么具体的利益所图,甚至说的幼稚些儿,我们若有所图,还真就如叔父刚才玩笑所言,就是为了让朝庭震惊一回。我们就是想让朝庭看一看,咱们商人也是于国家有用,且愿意为国出力的。”
接下来,八娘便把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用刘永同能听得懂的语言,大概的解说了一番。
“……现在叔父想必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了吧?让朝庭看到我们行商之流,在国家体系里重要的一席之地,希望朝庭能正视商人的重要性。给予商人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宽容的商来政策。读书人最厌铜臭之气,其实铜本不臭,臭的不过是人心。”
“侄女策划了这回商会集资筹款之事,所为的,就是这样长远的未来。至于眼前,确实不会对叔父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就是了。当然,叔父晚间也说过,会为我们请功的。这嘉奖,侄女就代表整个泉州的商贾们,求着叔父大人您一定得我们些嘉奖了。”
刘永同咀嚼着她那句“铜本不臭,臭的不过是人心”之语,又听她最后语气之中微微露出的调皮来,也是哈哈大笑:“这是自然,我说过的话,可有什么时候未做到的?”
心里却在思量着八娘的话。
说实话,这翻言论,他实在闻所未闻,对他的触动之大,远胜任何圣人之言。圣人们只交给他们这些读书人行世的道理,圣人只给他们规划出了理想世界的模型,可圣人却没有告诉他们,要创造那样的世界,需要走怎样的路,付出怎样的努力,用怎样的方法。
因此直到马车行到八娘所住的宅邸时,刘永同都一直在沉思。
待马车停下,八娘下了车,给刘永同行了辞礼。刘永同笑道:“待这几日你事情忙完,便我去家看看你婶娘吧,前几日还念叨过你来着。”顿了一下,又道,“你今日这话,倒是叫人深思,我还有些未想明白的地方,等过些日子,你得闲了,再与我好好说道。”
八娘自然笑着应好。送走刘永同,随后跟来的苍耳也下了马。两人一道叫了门。等洗漱完毕,苍耳过来寻她说话:“我听说今日之事,办的十分顺利,却不知道南丰那边如何了。”
她在泉州出了十万贯。南丰虽是县城,但该分摊到南丰喜来登的款项,该出的,也还是要出的。且她在南丰大手笔拿了十万出贯来,这事儿又不是什么能瞒得住的事情,虽说现在是以商会的名义出的钱,淡化了个人的影响力,但十万贯就是十万贯,以后又如何向南丰的知县大人交待?
这事儿,八娘也是思虑了很久的。南丰如何与泉州相比?她就算把这十万借给南丰的县衙,也不过是大海里的一粒大些儿的浪花罢了。事情的轻急缓重,她还分得清,这世上没有人行事能完美的叫所有人都满意。
但南丰城该分摊的钱,借还是得借的。她之前早就武三娘去了信了,希望到时候武家能借两个两万贯,先把这事儿给圆过去。若是知县大人是个通透的,也不至于会怪她在泉州出了十万,而南丰只拿出分派的数目了。
一来南丰与泉州不好比。二来她的生意虽在南丰起家,但南丰现在的产业,不过占她所有生意的不到一层而已,她真正的根基在泉州。所以这两处,根本不可能同等对待。
苍耳担忧的有道理,不过八娘最担心的,反倒是福州三叔父那边。
福州与泉州的情况相差不多,若是两州借款的金额相差太大,未免难看。八娘之前也是给三叔父去了信,把自己的想法与三叔父说了的,只不知现在情况具体如何了。
她虽想领着泉州的商人们专美于前,但就大的方面来说,若是泉州那边最后的情况很好的话,于整个商人这个阶层而言,总是好的。
“李老爷可有提过咱们与永兴的木材生意的事情?”苍耳又问。
八娘笑道:“放心吧,木材生意是大事情,对永兴和我们喜来登都一样。若不出我所料,这几天等小商户们筹资的事情忙完,永兴就该主动找我谈了。”
如今她才是甲方,该拿的架子还是要拿的。这几年的磨砾,让她的性格比前世时更为沉稳,每天挂在脸上的那无害的笑容,不过是在扮猪吃老虎而已。若谁真当她如表面那般无害,那吃了她的亏,实在不是她的事情。
李永兴自然是想等她先开口,而她也一样。只看谁的底线更底而已。她虽会记着当年李永兴的人情,但人情她会以适合的机会与方式清清楚楚的去还。若是方式不当,你就是早还了那人情,人家也只当你永远欠着。
在商则言商,生意就是生意。
“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咱们也该回南丰一趟了。”苍耳叹道。
她虽无家,却是在陆家长大的,生活多年的地方,离开一年之久,说不想,那是假的。
八娘比她更想念南丰,想念那个温暖的家。想念家里的每一个人。温柔如母的长嫂吴氏,精明强势的五嫂武三娘,清雅大方的四嫂范丹书,沉稳端庄的堂嫂陆四娘,还有鬼精灵一般的十娘云贞,和十娘一样可爱聪明的十一娘云初,漂亮娃娃小江来,那个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如今大概已长成骗骗美少年的小九郎。还有小小年纪已如小大人一般稳重踏实又老实的侄儿觉郎,从小就调皮的簧儿,再就是扶柩归乡的大哥,二哥,五哥。
甚至出嫁了的,如今在南丰开着绣坊的六姐姐,嫁到临川王家的七姐姐。
被苍耳这么一提,八娘才知道,她其实有多想那个温暖的家。
家,不过就是个叫人心生眷念的地方。
这一刻,她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南丰。
夜里便做了梦。
是她刚来时的情景。贫寒的家里,吃不上一顿好饭,可一家人围着餐桌,脸上却带着笑意。
那时候爹爹还在。一张严肃的脸上,却有一双再慈祥不过的眼。她在梦里想想如从前一般去帮他揉揉肩膀,可是才一过去,伸出手,爹爹却不见了。平空消失在眼前。
她心里急的很,也空的很。
娘还有哥哥嫂子姐姐弟弟们,都依旧围着桌子在吃饭。好象没有发现爹爹不见了。只有她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梦中她不愿意提醒他们爹爹突然消失了,她一个人茫然的站在那里,然后默默的走出房间,寻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就是找不到那双慈祥的眼。
醒来时,天已大亮。八娘觉得眼角痒痒的,伸出手,摸到的,是一手的泪水。
子欲养而亲不待,原来竟是这样一种让人找不到出路和的悲伤沉痛。
屋里服侍的丫鬟因与八娘不熟,见她起床后便脸色不好,却是不敢说话,服侍她洗漱完后,便去寻陆长安家的说话:“八小姐今日似乎是心情不好,奴婢还从来没见过八小姐那样的脸色呢。”
难道是昨儿晚上饮酒伤了身体?
八小姐从来未曾给过丫鬟们脸色瞧的。
小绿不放心,对小丫鬟道:“我去看看,你去厨房里一趟,把熬了一夜的红豆粥给端上来,八小姐喜欢吃那个。”
那小丫鬟应下,去了厨房。因陆长安一早就去了商行里,估计八娘一会儿也要去,小绿忙去了二进院,就见八娘已穿好了平日清晨出来打拳的箭袖短衫,正从屋里出来。
“听丫鬟说您似是身子不大舒服,奴婢这才过来瞧瞧,若是身子不大好,便在屋里歇着,这拳一日不打也不要紧。”小绿上前行了礼,笑着劝道,“我家的一早去了商行里,说是若八小姐回头不去商行,就让奴婢着人去告诉他一声,他再回来。”
八娘也收起了起床后沉郁的心情,笑道:“你倒真是管家婆子了,我身子没什么不好的,你不用担心。也不必派人去商行里了,左右今天我也没什么事,等一会儿吃了早饭就去。”
“可要奴婢着人准备轿子?”
“不用,我也好久没去街上转转了,左右又没有多远,一会儿我与苍耳姐逛过去就成。”
八娘打了一套拳,厨房里也送了早饭过来。叫了苍耳一道吃了早饭,才要出门,就听丫鬟过来禀报,说是阿蓝姑娘到了。
这么早?这是连夜赶着夜路过来的?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节 家事
八娘忙着人把阿蓝请了进来。
如今的阿蓝,早已不是当初逃到她们家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了,十七八岁的年龄,一身明亮的银湖蓝薄绸袄,月白缠枝莲的马面裙,系着黑绸销金的斗逢,绾着坠马髻,头上只一支白玉簪,虽说曾家守孝,这一身算是素服,可却让人觉得利落飒爽。吊梢眉眼,又显别样的明媚妩丽。
虽说一路风尘,面带倦容,可看着精神却好,见到八娘上前行了礼,脸上的喜色难掩,嘻嘻笑道:“阿蓝心里急着想见到八小姐和苍耳小姐,也不耐烦在驿馆里歇着,这才连夜赶的路,一清晨便进了了城,原以为八小姐和苍耳小姐会在商行里,便先去了商行,却不想陆大掌柜的说小姐们在家中,奴婢这就赶了过来。”
“你辛苦了。”一年多未见,咋然见着,八娘也是欢喜的很,虽很想听她说说家中的事情,可也知道这丫头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一定累的很,招呼她坐了,一边让人准备洗漱的一应所用,一边又让小绿送了早膳过来。
等阿蓝洗漱完用了早膳,八娘才先问起她家中的情形。
“小姐勿挂怀,家里一切都好,五公子家的小哥儿已经会叫爹爹和娘了,四公子和子景公子家的两个小子,也都养的又白又胖的,还有件喜事,奴婢来泉州的时候,正报出五少奶奶又怀了身孕的喜讯,把大少奶奶可高兴坏了。武家老爷夫人也欢喜的很,还有听说三夫人在福州,也帮着子简少爷说了门亲事,只等明年就正式定了亲事呢。”
五嫂子怀孕,最高兴的莫过于武家的两位老人了,若是生了男孩,送到武家去养,也算了了武家那边的事情。
因着五嫂和五哥成亲,两家说好以后过继一个儿子去武家作孙子,武家一族倒是闹了不少事出来,只是武家和曾家联姻,这几年曾家之势渐起,又有原来的百年名门世家的名声在那里,武老爷又是个有手腕狠得下心的,武家那些人蹦了些日子,见武老爷铁了心,甚至断了给族中的供几,这一来,很多人家受不住了,武老爷见打压的差不多了,这才又许了好处,开了义学,修了祠堂,又答应了凡武家一族里有婚嫁的,武家皆出一半聘礼嫁妆,那些族人又见他铁了心,若是不应,便什么都得不到,反是应了,还有这些好处。武老爷又打点了族长并族中说得上话的几个长者,这才消停了下来。
八娘又听说三婶娘给子简哥哥定了亲事,想必子简哥肯定也是知情的,那便是他终于放下以前那未婚故去的未婚妻子了,八娘也很替子简高兴。不过因父亲曾不疑去世,子简是侄子,理应守上九个月的孝。定亲确实只能等明年了。
又问了家里人身体可好,九郎并觉儿簧儿的学业,十娘十一娘还有江来如今如何了,还有父亲的灵柩归葬等事,阿蓝也一一答了。
这一说,直到了中午,小绿亲自送了饭菜来。
吃了午饭,陆长安估摸着她们要叙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也从商行里回了家,几人这才移去外面的书房里说话。
昨日李府上的事情,陆长安自然是一清二楚,八娘又给阿蓝简单说了一下。
阿蓝笑道:“八小姐不必担心,今年咱们的铺子生意都不错,若是去年,一下子抽出十万贯的现钱来,兴许还有些为难,如今可不算什么难事儿。奴婢收到小姐的信后,便给各处的铺子去了信,这回去各铺子的掌柜和账房回南丰议事时,各家铺子俱是带了现钱回来的。因此奴婢这回可不是空着手来的。小姐让准备的十万贯,奴婢都带了过来,若是再有需要,咱们自己紧些,还能凑出三万贯的现钱来。”
“你的意思是,咱们这十万,不会影响铺子正常资金的周转?”
阿蓝笑道:“若说一点影响肯定是不可能的。这几个月内,再想开新铺子,可能会有有些难度,对现在的铺子正常经营,倒没什么影响。奴婢之所以让多筹出三万来,是想着小姐京城那边的计划,或许用得上。也省得小姐要用钱时,再耽搁了时间。”
这个阿蓝,也不枉自己栽培她一场,眼光倒是长远,知道提前给自己预备上后面需要的资金了。
“南丰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上回给五嫂的信,她怎么说?”
“五少奶奶说了,不说她陪嫁的铺子你信中所需的这些钱是拿得出来的,就是万一不趁手了,武家那边,她虽是出嫁女,也能当得起半个家的,让我转告小姐,但有需要,与她说一声就成,之前八小姐要用的钱,五少奶奶已经准备好了。也让您不必顾忌南丰那边,她会想办法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不会叫官衙里为难,更不会丢了咱们曾家的脸。”
八娘一笑,这倒象是五嫂的话。
既无后顾之忧,又知家中一切都好,八娘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起来。
阿蓝便用这半天的时间,把这一年来铺子里所有的账,都给八娘报了一篇:“……这些都是总账,小姐先看了,心里有个数就成。因赶路,所以分类的账本都未带来,也是想着小姐过些日子总归是要回家的,到时候会去再看明细账目吧。”
总账目,只能看清一年的盈亏,至于账务有没有问题,却是看不出来的,八娘大概翻了翻,见今年三季的盈利,已比去年一年还多出了一万多贯来,自然十分欣喜。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生意上的事情,除了大的方向由她撑控着,具体的事务她基本上没怎么管过。这样的情况下,盈利还有增长,可见喜来登的这个团队,是带出来了。
这远比多出来的这一万多贯的利润,更叫她高兴。人是她整个商业王国的基石。若是无人可用,她个人再有才能,看着彼岸风景,也只能望洋兴叹。
“很好。只是这总账目,也看不出这一年利润究竟增长在哪些生意上头。”
“回小姐的话,泉州这边家具出口还有内陆的批发生意相对稳定,就是铺子和仓库等的租金也相对平稳的,增长多少都有定数,约占了咱们增长的利润的一层,另九层,有三层是出在木材批发上头。两成在海外的家具出口和内陆的家具批发上头。饭庄因去年新年前两了两家,也多出了些利润来,不过那也有限的很,余下的,主要还在咱们自己的木器铺上,约占了四成。”
八娘心中便有了数。便又问阿蓝,这增长的利润,除了这几个产业大概的占比,其中原有的铺子增长有多少,新增的市场带来的利润又占了多少。阿蓝也清清楚楚的报了。
这一番回话,八娘对自己的生意盈亏情况,便有了直观清楚的了解。
想了一下,又笑问阿蓝和陆长安还有苍耳:“若照这个利润分配情况来看,你们觉得,咱们明年的生意,重点都应该投资在哪个方面?”
阿蓝看了陆长安一眼,这才嘻嘻一笑,道:“就知道小姐要考我们,这事儿,我与陆大长掌的每回盘帐时,也都会商议的,可奴婢想着,不如先听听苍耳小姐的意见。”
苍耳笑骂道:“你这丫头,越发坏了,怎么?以为能为难住我?”
“不敢不敢,”阿蓝连忙摆手,脸上却是笑的,“不过是苍耳小姐天天与八小姐一处,又是京城见识过的,哪是奴婢能比的?奴婢这也是怕说错了,想跟着苍耳小姐学着点儿呢,听了苍耳小姐的,下面奴婢也能补点儿错,不至于错的太多,叫八小姐骂。”
苍耳哼道:“你自己个儿谦虚也没什么,你刚不是说和陆大掌柜的商议过么?你这一说可是把陆大掌柜的也绕了进去了,不过你这激将之法,我就受下了。”
接下来苍耳便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说了。
喜来登的生意一直呈上升的势态,饭庄的生意虽然利润也极可观,但精力有限,当初又是八娘挖第一桶金才做的生意,她的商业王国计划中,重点不在这上头,苍耳建议且不如把饭庄单僻出来,让陆长安先个可靠的人,专由此人管理,给他一定的股权,盈亏自负,商行不会再在饭庄上投钱,但账务却由商行派人负责。至于以后的发展,则看饭庄自身的盈亏情况。
港口的产业租金,则基本上无需费心,下一年的重点,一是京城生意的开展,二是考察全国各路州府的市场,增开新的木器铺。三则是木材生意的拓展。
听苍耳说完,八娘并未表态,只看向陆长安和阿蓝。就见阿蓝一脸的郁闷:“我和陆大掌柜想的,都叫苍耳小姐说了,可叫我们还拿什么说嘴?”
陆长安便笑道:“阿蓝姑娘也不必气馁,咱们议的,苍耳小姐不是还有一点未曾说出来么?”
阿蓝一双杏眼蓦地亮了起来,拍手笑道:“对对,苍耳小姐想的再好,也未必就全,可见人家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话不假的,苍耳小姐虽把我们想的说了,可奴婢和陆大掌柜的,到底是两个人呢,这就比苍耳小姐想的多了一点来。”
“别卖关子耍嘴了,你倒是说说,你们还想了什么出来?”八娘点了点阿蓝的头,笑骂道。
“小姐别骂奴婢,奴婢这就说,其实也简单,奴婢和陆大掌柜的觉得,咱们应该置些田产地产。”
八娘暗自点头。
还是几年前家里置了些田产,这几年里却再未置过田地,在这个农耕为天的时代,越是有钱的人家,对于田产的执著越是厉害。
可这是没有错的。
生意有亏有盈,花无百日红,再大的生意,再显赫的家势,都有败过去的一天。尤其是他们行商的商贾,在这个商业并不受重视和保护,商人的地位又明显低于官宦阶层甚至农耕阶层的时代,一夜败落的事情举不胜举。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曾家一门在她的身后,是她的依仗支持,也是她所有努力的动力和目的。所以,尽可能的避免一切意外的情况,最大限度的保证家人的生活安稳富足,是她首要的任务。
而大量购置田产和地产,在这个没有保险的时空里,是最安全最有效的办法之一。
而且,若大宋国泰民安,田产地产,都是会长久增值的固定资产。
就算将来国家动乱,有田地在,就饿不死。
她虽不了解历史,却也知道就算是后来蒙元攻下大宋,南方也一直是富足之地,并未曾受过战火的洗劫。她们曾家又扎根在江西的大家族,有田地,所能保证的,不仅是自己家人,还有整个家族的繁昌。
别的且不说,范希文的范氏义庄,存在了近千年,一直到清末民初,还是范氏一族存在的根基。
且这会儿,范氏义庄已然存在,既有前人经验可以借鉴,她又远比范公有钱的多,别人可以做的,她为什么不能做?
何况,陆十七与她说过,曾氏便是在以后几朝里,虽无如今的显赫,可也是人才辈出。无论是前世今生,她都姓曾,都是曾氏一员,那么为这个存在了数百年,并且将永远存在下去的家族,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又有何不可?
她,到底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曾云善了。在这个家族高于一切的时代生活的久了,享受着曾氏家族的荣耀而得着一切可能的便利,她与所有的古人一样,对家族有着极深的感情,并且愿意为这一姓氏,做出她力所能及的贡献。
而曾氏一门好,她的家人也才会更好。
虽然这几年办义学,置祭田,可这些远远不够。她还可以做的更多。
而购置更多的田产,就是第一步。
“陆长安,你是怎么想的?”八娘神情郑重的看着陆长安,问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节 放权
看八娘的神情,陆长安也知道他和阿蓝商议的事情,八娘十分重视。然置地只是个想法,要找到上等的好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东南路本就富庶,几朝更改,这一片都未曾受战火荼毒,百姓休生养息数百年时间,生活过的都不错。若非遇上家庭变故,亦或是远迁他乡,这里的田产实在无法顾上不得不卖,又或者是急需要用钱的,哪家会大片的出售田地?
与北地田地便宜,甚至大片荒地无人种植的情形不同,江南几路的田地十分难得,尤其是上等良田,若非豪取强压,实在不易购得。北地尚有百姓为了避税而向有官身的大户投田的,江南却少之又少。就算有,以曾家的门风,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又或者,建议八小姐去山东等路买地?哪怕是京畿东西路的地,也未必会比南丰附近的贵。如果这边难买,京畿东西路的地,总可以考虑的吧?
只不知道八小姐若是有打算购置田产地产,其目的,是投资生钱,还是作其它打算了。
陆长安快速的思索了一番,沉吟片刻,才道:“田产地产,作长远计,小人觉得都是应该置些的。只是如何购置,却又有说法。这便要看八小姐您是如何打算的了。”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那小人就说几句。”在八娘手底下做事几年,陆长安很清楚八娘的性格。他若让你开口说话,无论对错,都会认真的听进去。若觉得好的,自然会支持,若她觉得不好的,也不会轻易否定,而是与大家一起讨论过后,再最终决定是否采用。并不会因为你想错了说错了,而给予责骂。陆长安把这方法也用在自己平时的管理之中,凡是有决定,都会先找几个得力的管事进行讨论,最后总能找到更好更完善的办法。
用八娘的话说就是广积言路,一个人再有能力,都是有限的。而集众人之智,方能立于不败,永远走在别人的前面。
“这就要看八小姐您购置田产地产是用为生钱,还是为着以后的长远打算了。虽说田地收益,大部分是靠天吃饭,可也不失为一个稳定的进项。再说田产不比其它生意,不管到哪一天,有地放在那里,都是最好的退路。当然田地的收益与咱们生意的收益,则是不好比的。不过胜在稳定。若是为着这个,咱们挑上好几个得力的田庄管事,一年不过春秋两季费些儿心,账面上严些,便不需要再多花多少心思。且田地上头,就算年景不好,也亏不了什么钱,到哪天只要田地在,世道不乱,都能折出现钱来。以小人看来,咱们江南路十分富庶,将来这田地的价格,只会涨,不会跌。难就难在,若想大量购置,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小姐若只是图着有一份稳定的收益,小人觉得京东西两路也可置办,咱们以后在京城也有分管的商行,也不怕事情无人处理。且那边的地价,比咱们这里,可是要便宜些的。等翻了年,就可以找了牙行中人去打听,遇着合适的便可以买办了。”
“若小姐只是想为族里置产,用于家族维系,只必定是要选在就近的江南路了,既是为着百年之计,则就不急在一时,须得好好查访,只等有了合适的,再买不迟。”
买地赚钱,她不需要。置田产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曾家一族。
八娘点了点头:“这事也不急在一时,等翻了年春收前后咱们再议吧。你近来也留意着些。至于京东西路则暂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她这一说,陆长安也就明白了八娘是同意了购田产,但这田产,却非为了赚钱。
“是,小人会留心的。”
“才刚苍耳说的那些,你和阿蓝也是这么想的?”
“是,大体上与苍耳小姐想的差不多。”
“我也觉得可行,这样吧,与永兴的生意若是永兴那边催的急,就由我先负责商谈,你和苍耳还有阿蓝三个,在我回南丰前,把今年的盈亏好好理一下,然后根据阿蓝提供的账目反应出来的各分铺的盈亏情况,做出咱们生意明年的具体计划来,到时候咱们再讨论。这两年我都未在泉州,年底你把所有分铺的掌柜和账房全部召回来,咱们开个会。到时候我如不在,就会议就由你来主持。若是四季度里的盈利情况能保证前三季的增长的话,你和阿蓝好好商议一下,咱们年底给各掌柜的,都好好发一次红包。”
“那小人就代各位掌柜的们,谢谢八小姐了。”
今年情况大好,又因阿蓝监管的严格,所有的铺子账目都是一清二楚的,就是八娘不主动说出来要奖励大家的话,陆长安也是打算建议八娘今年好好犒赏一下辛苦了一年的掌柜们的。
高兴完,又无别的事情,陆长安拿出拟好的与永兴下一年的木材采购的契书来,递到八娘的手上:“这是小人这两天拟的,两位小姐和阿蓝姑娘也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不足或是不妥的地方。”
八娘仔细看了一遍,因之前与陆长安认真沟通过,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再加木材的生意这几年都是由他负责,对两家合格的情况还有市场情况都十分了解,因此这份契书做的算是尽善尽美。
看完后,八娘把契书递给了苍耳和阿蓝,每一条款都讨论了一回,提出了执行起来的各种可能性,直到都觉得可行了,这契书才算过了。不过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毕竟合约是两方的,还需要与永兴去商谈,得到永兴那边的认可才成。
喜来登作为泉州商会的一份子,说服小商户们参与借款的事情自然也要派人手去办。八娘又问了陆长安上午的情况,陆长安笑说派了商行里两个得力的管事去了,具体情况,还要晚上才能知道。八娘交待了接下来几天的事情,也就让陆长安回了商行。
第二天,八娘就亲自带着项款,与苍耳一道去了商会,没想到李永兴刚好就在商会里坐镇。交了款,李永兴借机留了八娘去他的办公的地方喝茶,隐晦的提了两家明年木材合作的事情,八娘却不愿意多谈,只笑道:“这几日才回泉州,离开了一年多,有些情况还得摸清楚了,等过几日手头的事情理顺了,一定上门拜见叔父。”
李永兴见状,也不便多说,又寒暄了一会儿,八娘便告辞而去。
喜来登十万贯借款在议事后的第三天便交到商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那些原本报了价,但心里有些嘀咕的,听了消息也很快送了钱来。小商户们见大户们钱掏的爽快,心里皆有了底,有余钱可用的,也便爽爽快快的应了商会的号召。半月以后,整个泉州的借款,便都汇交到了州衙中。
一共是七十八万五千多贯。刘永同看着那成箱的交子,一颗心定定的,特地包了喜来登的饭庄,泉州凡是数得上号的商家,全部接到了知州大人邀请的帖子。
八娘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却以身体有恙为由,婉拒了。
这几天永兴一直派了大管事来见她,八娘便是以病为由推了的,总不成这会儿接到知州大人的帖子,病就好了吧?
八娘悠闲的躺在榻上,看着陆长安和苍耳还有阿蓝三人召集了泉州的管事们一场又一场会议讨论过后整理出来的第二年的投资规划,陆长安代表她去参加知州大人的宴会了,苍耳和阿蓝就在她边上陪着说话。
看完投资报告,八娘把有疑问的几点提出来,又问了阿蓝和苍耳的意见,两人也把会议时讨论的各大掌柜们的意见一一与八娘说了,有几点八娘觉得有些冒险,但听了二人的话,觉得也不妨一试。
第二天陆长安留在了家中,几人又把计划书过了一次,八娘这才签了字。
等八娘放下笔,陆长安才笑道:“八小姐,永兴那边催的实在是急了,昨儿晚上,李老爷亲自叫了小的去说话,咱们再拖下去……”
“差不多就成了,你明儿重新拟一份契书,然后拿着这重拟的契书去趟永兴,就按着你重拟好的合约去谈。”
“把条件再加的更苛刻些?”
“对,再加苛刻些。也好给他们讨价还价的空间,至于底线,就是咱们之前拟的那份。大的方向不能让步,至于些小利,让些也无防。”
“小姐不亲自去淡?”
八娘原本是想着自己亲自谈的,可这几天眼看着陆长安行事,比两年前又圆滑稳重了不少,就是自己出面,也未必就比他办的好,想着以后大部分事情还是要依仗陆长安的,便改了主意,这回的事情索性也交给他去办。一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可不是天生的,而是需要不断的历练才能练成的。
“我这不是身体不好么?再说这件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的,我这几日就得回南丰了,事情就全权交给你。我信你能办的好。”
“这……”陆长安对八娘把永兴契约的事情交给自己办也有些意外,老实说与永兴这次的契约关系着接下来几年喜来登的发展,对喜来登而言,无疑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八小姐原先是计划由她自己去与李永兴商谈的,结果现在却把事情交给了自己。陆长安高兴之余,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八小姐既然开了口,他自然也不会推辞,便郑重的整了整衣衫,道,“既是八小姐信任小人,小人必定不负八小姐所托。”
如果这回的事情能办的叫八小姐满意,那么以后八小姐才会真正放心的把喜来登的大小事务都交给自己负责。
八小姐如今也已经二十岁了,这一两年嫁人是必然的事情。若是嫁给自己从前的主人十七公子也则罢了,若是嫁到别人家,八小姐以后必不能象现在一般行事方便,那么倚重自己的时候将会更多。自己的前途,自是不必说的,八小姐从来不会亏待任何真心为商行办事的有能力的人。自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出能力来,让八小姐看到自己是值得她信任和倚重的,是能够成为她左膀右臂的人。
八娘听了陆长安的保证,也只点了点头。
等陆长安退了出去,阿蓝才高兴的笑道:“小姐,咱们这几天真的回南丰?要是大少奶奶知道您这么快就回去,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说起吴氏,八娘也是真的想她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节 雷娘子说亲
“是,咱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这两天你和苍耳姐上街去瞧瞧,咱们也买些东西回去,我在京城里带回来的有限,要送的人又多,只怕到时候不够。泉州这边什么货都有。咱们挑些儿好的带回去。”
因想到要回去,阿蓝是常在南丰的倒没什么,八娘和苍耳却是激动起来。
第二天八娘因对外抱病,反不好出门,便让苍耳和阿蓝上街去选买东西。一个人正歪在院子里的榕树下抱着本书晒着太阳,就听小绿来禀,说是木器行里的木雕大师傅雷大家的娘子来访。
如今的木器坊和漆坊为了运输方便,重点已经搬到了泉州来,听说木雕大师傅雷大的娘子,八娘就想起第一次来泉州时,遇上的那个卖木雕工艺品的爽利的红衣娘子来。
“把雷大家请进来吧。”
等小绿把雷娘子请进了院,八娘笑着让雷娘子坐了。
“前些天就该来看望八小姐的,只我们当家的道小姐刚来,必定忙的,这才拖到今日来。只八小姐别怪奴家失礼才好。”
“雷娘子有心了,我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也未出门,今儿正闲的慌呢,雷娘子能来说话,正是盼不得的好事儿。”
“没打扰了小姐就好。”雷娘子笑道。
明媚的冬日里,她如从前一般一身红装,只不过身上的衣料饰品,却是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虽几年过去了,看着却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八娘素喜她行事说话利落如男子一般,实和她家那个长的粗陋沉默寡言却又疼老婆疼到骨子里的汉子有如云泥之别,八娘每想到这一对儿这般恩爱,都觉得造化神奇。
这世间夫妻恩爱,并不是由长相和财富决定的。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家的雷师傅呢,这几年,他可是给我带出了不少精于木雕的师傅来,我昨儿还和陆大掌柜的说了,今年年底,咱们作坊里的大师傅们,都得给份厚厚的红包,明年的月钱,也会给再涨些儿。”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雷娘子拍掌笑道,“我那当家的,天天与奴家念着,道是从前都未想过能过上如今这富足安稳的日子,再不用去海上卖命了。当初见小姐时,奴家还是个在街上摆地摊儿赚点儿吃饭钱的呢,如今借着小姐的福气,奴家在家里竟也过上了富家奶奶的日子,别人一听我那当家的是在喜来登作坊里做师傅的,不知有多羡慕呢。”
“那也是你们家雷师傅本事。我能寻着他这样手艺人品都叫得上的师傅,也是我的福气呢。”八娘客气道。
“瞧小姐这话说的,叫人听了心里怎能不舒服?”雷娘子笑道,“其实奴家今儿来寻小姐,还真是有事想与小姐说说。”
“雷娘子有话直说就是,咱们又不是外人。”
“小姐就是爽快,那奴家也不藏着掖着了,是这么回事,”雷娘子笑道,“万家商行,小姐是知道的,这事说起来还是件好事,万老爷家的三公子去年在街上见着了咱们阿蓝姑娘,也不知怎的,就上了心,这不万三公子也二十了,亲事还没定下,万夫人可是急的很,万三公子抹不过去了,才说了实话,道是看上了咱们的阿蓝姑娘。这可叫万夫人犯了愁。阿蓝姑娘大家都晓得的,是咱们喜来登铺子的总账女先生,万家的商行,和咱们多少有些儿生意上的来往,这就难了。可万夫人又拗不过自己的儿子,这不,这回听说阿蓝姑娘来了泉州,碰巧小姐也在,怕错过了这回,再难说得上话了。奴家和万夫人这几年倒是亲近些,因此才托了奴家来说和。奴家原也说了这事儿难办,不过万夫人求了奴家这些天,看着是带着十分的诚意的,奴家也是实在泼不过去了,这才厚着脸来问问小姐。”
阿蓝是管着喜来登的总账,对喜来登的事情,是一清二楚。万有财家也是开商行的,且还不是一般的小商行,在泉州也是排得上号的。她如何能让阿蓝嫁到万家去?
八娘听了,心中便有些不舒服。
雷娘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已知这事儿只怕成不了,若不是万夫人求了她好久,她也不会上门来说这个事儿,见八娘脸色不虞,忙道:“嘿,我也说了,咱们阿蓝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万三公子人虽一表人才,咱们泉州城里也数得上的,可咱们阿蓝姑娘家在南丰,也未必能愿意嫁到这么远来,不过白来说一声就是了。”
“阿蓝虽说是我商行里的人,按说她的亲事,我们家是作得了主的,不过到底是终身大事,还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再则阿蓝的亲事,我还不知道我家嫂嫂的意思,也得要问问,这事儿只怕一时还不能给万夫人答复,就请雷娘子过去说一声儿,请万夫人容我们些日子考虑。”八娘想了一下,委婉道。
虽说自己不愿意阿蓝嫁到万家,但若是阿蓝与那万三公子有情,八娘也不愿意为着自己家的生意,就阻了阿蓝一辈了的幸福,这事儿,还得听她自己的才行。
雷娘子原以为没戏了,一听这话,也有些意外,忙笑道:“这可是小姐待人的宽厚了。奴家回去后就给万夫人回话去。”
说了会儿话,雷娘子告辞回去。八娘左右无事,拿着小绿搬来的雷娘子送的几个木雕的小件桌屏和笔筒等物在看。把玩了半响,就让小绿叫人打好了包,因实在太过精致,便想着把那桌屏送给二哥,笔筒等玩意儿,分送给九郎和觉儿几个。
晚上阿蓝回来,八娘打发了服侍的丫鬟们,叫了阿蓝来说话。把白天雷娘子过来说的事情跟阿蓝讲了。
阿蓝一时红了脸,愣在那里半响。
“你是怎么想的?心里怎么想,就与我怎么说,虽说你名义上是有卖身契在我们家的,但当初也是万权之计,这些年来,家里和商行里,可没个人真把你当丫鬟看,再说你弟弟已是个秀才,等再过两年,他若下场真的能考中了进士,你的卖身契是必定要还你的。再说你现在也十八了,早就该到了要说亲事的时候,若不是家中这两年事情太多,也不会叫你耽搁到现在。万家的条件不错,咱们自己也是行商的,也就不在乎人家商贾的门户,万三公子怎么说也是家里的公子哥儿,你若是愿意,嫁过去就是少奶奶,将来分了家,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不愁过不上好日子。我虽不知道万三公子如何,可雷娘子是个有成算的人,若那万三公子不好,她也不会应了万夫人到我面前来说这事儿。”八娘劝道。
见阿蓝只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八娘笑道:“嫁人是个终身大事,你也别不好意思。按说我自己也还是个未出阁的,这事儿原也不该我来操心,家里自有大嫂为你打算,可咱们这不是在泉州么?说句不好听的,你那母亲,也是指不上的,你自己能拿主意最好。你只管放心,你的亲事,我定会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只要人不错,你又喜欢,我这边肯定是同意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小姐,”阿蓝听到这里,抬起脸道,“明儿小姐就给雷嫂子回个话吧,就说奴婢不愿意。奴婢也配不上万三公子。就请……万三公子别在奴婢身上浪费时间了,另寻个门当户对的吧。”
“你这是?”八娘还未问完,就见阿蓝起了身。
“奴婢想起来陆大掌柜家的让过去清点一下要带回去的东西呢。”阿蓝说着就行了礼,出了屋子。
看样子,这丫头大概对那万三公子也是有几份情意的。
八娘忙从榻上起了身,跟在后面唤道:“阿蓝,你先回来。”
阿蓝见她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只得站住脚回过头来。
八娘这才发现这丫头眼中带着隐隐的泪意。
“你心里也是有万三公子的,对不对?阿蓝……”
“是,奴婢心里有他,可奴婢是喜来登的账房女先生。奴婢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曾家给的,是小姐给的。奴婢若要嫁他,还怎么为小姐管账?若让奴婢舍了这差事,便是十个万三公子,奴婢也不愿意。再则,若不是小姐,奴婢早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万三公子又识得奴婢是谁?再说了,小姐也曾说过,人活一世,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何其不易?奴婢没必要为一个男子,而放弃自己喜欢的这一切。且不说他值不值,奴婢若嫁给他,又怎能还给小姐做账房?奴婢如今过的好好的,何必为一个不知道将来会如何的人,而放弃自己的好日子。奴婢不想自己的下半辈子……总之奴婢觉得,当一个账房女先生,要比当一个富家的少奶奶快活。这世上谁又能事事如意?总得有个取舍,只要自己心甘情愿便不会后悔。万家的亲事,小姐勿再提了,除非小姐对阿蓝管账不满意,不想再要阿蓝给小姐做事了。”
八娘听着她如玉珠落盘般噼里叭啦的一通话,直被砸的头晕。默了一下,不由气笑,骂道:“你有话就好好说,终身大事,难道不该好好想一想么?你……”
说到这里,八娘也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阿蓝不愿意嫁给万三公子,不正是她所希望的么?可为什么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算了,你去小绿那里看看吧。”八娘心情瞬间就颓败起来。
转身入屋,一个人怔怔的坐在床上。
不由便掏出颈间挂着的那对碧玉叶来,握在掌心里。
第三百三十章节 没有人可以等在原地
已经几个月了。
她从京城来了泉州,便再无任何一点战事的消息。如今北关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也不知道阿咏他到底怎样了?战事如何?有没有受伤?
他是京城长大的公子,锦衣玉食的过了二十多年,那样的苦,他是否吃得?
一直刻意去回避想着关于他的一切。可是她自己知道,担扰害怕还有思念,无时无刻的,不在自己的心里缠绕着。
原来思念一个人到了极致,便是既怕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又害怕忘了。
虽然明明知道,她无论怎样的担扰害怕,也无法帮助他半分。惟有尽己之力,响应朝庭号召,在军需耗费上出些钱而已。只不过,这回自己倾已之力推动朝庭借款的事情,亦有着自己的私心罢了。
长长叹了口气,把那对玉叶重新放进衣襟里。
等收拾好东西,八娘便打算赶回南丰,因着离新年也只一个多月的时间了,陆长安便建议八娘年终召集各分铺掌柜会议事的事情,不如改到年后。毕竟大家近两年未见过她的面了,作为老板,实在有些儿说不过去。有时候该露面的时候还是要露面的。有些话由她这个东家来说,总比陆长安这个高级打工的说更能鼓舞人心些。再则她从泉州回京城,到时候跟着庆瑞的海船至山东再转内陆的路回京城,也更方便快捷些。
八娘便应了陆长安。
因年后来泉州的时间未定,索性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列了单子,让陆长安递给了林昭庆,都是她京城那处园子需要的奇珍异物,其中又以最难运输的玻璃为要。八娘想了想,临送去之前,索性抬眼玻璃的要货量加大。
既是自己的用来做展厅的,到时候园子里所有的房间窗户甚至内部的装修都要用上,她想着将来想买玻璃的人自然不会少。若是自己的铺子中有这东西卖,少不得可以狠赚上一笔。
林昭庆接了订单,倒未放在心上,只是听说八娘这么快就要走,反吃了一惊,问陆长安道:“永兴那边的事情,这么快就议好了?”
“还没有,不过咱们小姐已经把要谈的都与小人讲清楚了,因急着回南丰,这件事情就交给了小人去负责。”
陆长安的能力,林昭庆这几年是看在眼里的,对于八娘把这件事情交给他,虽然有些意外,倒也不算太吃惊。
想了想,便道:“这一次忙的事情太多,还未曾好好与你家小姐叙过话,来时未曾好好给她洗尘,临行总得给我个机会给她送个行,你回去问一下八小姐行前哪天有空,我请她吃顿便饭。”
陆长安为难道:“林爷的话,小人一定带到。只是小姐已定在了明日便回南丰,只怕赶不及了。”
林昭庆便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陆长安看着他脸上淡淡变幻的神情,也微微有些不忍。
说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苍耳小姐性格外露,从前对林爷的心思,就是他一个男人,都能看出些端倪来,林家的老太太,又是喜欢苍耳小姐的。偏生林爷的心,似又在八小姐身上。
这么些年过去了,林爷和苍耳小姐的亲事都还未定,八小姐又与十七公子退了亲事,虽然内情他不清楚,可八小姐与十七公子并未因退了亲事便生份了,还如从前一般要好。这就叫人难猜起来。
这几位又都到了非定亲事不可的年龄。八小姐还好些,守着曾老爷的孝,还能再拖两年。另几位再不定亲,可叫怎么回事?林家老太太看着他几回,可都是打听了苍耳小姐的消息的。他原还以为这回苍耳小姐来南丰,林老太太会把话说清呢,结果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陆长安暗自摇头,深觉得自己年少英明,早就求了十七公子去四姑奶奶那里说情,娶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如今两口子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日子过的,拿个皇位给他,他都不愿意换。
在他看来,喜欢就喜欢,说出来成则成,不成也不必这么浪费自己的时间,再寻个喜欢的呗,真不知道他们纠结个什么劲儿。
“小姐年后还会来趟泉州,从泉州起程返还京城,到时候还要拜托林爷的船队捎我们小姐到山东呢。”陆长安笑着安慰。
“这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船队二月底就得起程,如此你们家小姐只怕不能在南丰过了寒食节了。”
“船除往年不是都到三月底才开船的么?”
“年前所有的船队都要检修,还是秋时送了两趟货过去,那边催货催的急,只能提前出海了。”林昭庆解释道。
又想着八娘第二天就回南丰,便道:“这单子上有些东西,我们这回外海的船队倒是带了些回来,琉璃就有些,只是不多,你回去问一下八小姐,若是她要的急,这批货我就给她留下了。”
琉璃本就是京城的园子装修要的东西,如果有现货,可就能提前完成工期了。陆长安忙道:“定是需要的,也不必问八小姐了。不管多少,还望林爷能给咱们留着,价格都好商量。”
“货不多,既是你们小姐要的货,给个成本也就成了。”林昭庆笑道,顿了一下,把陆长安送来的订货单收好,打算与陆长安一道出门,“既是你们八小姐明儿就走,我刚好挑了些东西打算送她,你若得闲,就顺道带回去。”
“这,”陆长安有些为难,想了想,也就笑着应了。八小姐收不收,可不是他的事情,他只负责送到就成。“成,不过今儿八小姐也没什么事,该带回去的东西也都打包好了,林爷要是有什么事情想找八小姐,今儿午后倒是可以约了八小姐谈谈。”
林昭庆抿着嘴,半响才道:“我与你一道去一趟吧。”
八娘听说林昭庆过来时,正在与小绿一道收拾着要带回去的东西,放下手中正挑着的邦番的绵布,默了默,便让人把他请进了前院的书房里。
八娘换了见客的衣衫,去了书房。两相见面,客气了一翻,等丫鬟们上了茶,八娘见林昭庆有话要说的样子,挥手让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林兄可是有话要说?”
看着她巧笑倩兮,心中百转千徊想了许久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林兄?”
“八娘,有句话,还望据实相告。”
八娘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他对自己的心思,自己又怎可能不知道?装了这么些年的傻,原以为他回过头去,会明白苍耳对他的情义。可惜这回来泉州,八娘也算是看出来了,没有人会原地等着谁,就是苍耳对林昭庆,眼中心中,早已不复前些年的光华。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站在原地,毫无保留的,只为等你回头。
人都会变的,自己也是。但愿他也是。
“林兄请讲。”
林昭庆的脸慢慢变红,可看着八娘的眼却越发明亮,如有流行刹时划过黑夜:“我听说你与陆家十七公子的亲事已经退了,可是真的?”
他的话问的又急又快。
“因八娘心有所属,陆家十七哥为了成全与我,故才与我退了亲事。”
心有所属,心有所属。
林昭庆听了这话,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如明明喜乐天地,陡然变成一大片鸿蒙虚无的空洞。只是已然迈出了这一步,若不问个水落石出,他又如何甘心?
“可否能问你,心仪谁人?这两年间,并未听说你与他人定下亲事。若是有可能,八娘,我待你心意,不信你一点不知。我……”
“林兄!”八娘打断了他的话。
林昭庆一时愣在那里。她的声音中虽无不耐烦,可却透着寒峭,这样急切的打断他的话,显是并不想再听下去。
林昭庆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是,她那样的出身,又怎会看上自己一个佛门出生的小和尚呢?
八娘从来当他挚友,见他如此,也是心中不忍,可有些话却不通不讲清楚。有些情谊,也注定无法回报。
“林兄是我曾八娘这一生里,最珍惜的几位好友之一。若无当初林兄相助,八娘也不会有今日。在八娘心中,林兄之珍贵有如家人。然感情之事,连自己亦无法勉强。八娘注定无法回报。亦不想林兄为我蹉跎。这天下间好女子多的事,八娘自认无相貌还是才学品性,都不过尔尔。林兄如此品貌,以后定会遇上你真正喜欢的女子。八娘会祝福林兄……”
“是,天下好女子何其多,惟八娘只有一个而已。”林昭庆苦笑,“八娘不必再说,你的意思林某明白了。”
几年企盼,一朝梦醒,林昭庆只觉得心有一块似被人生生割了去。可他到底是个落拓而骄傲之人。即便心中剧痛,也不肯再露出分毫。
“今日是我冒昧了,还请八娘勿放在心上。”
“是八娘无福。”八娘见他神情慢慢恢复往日的自诺,也松了口气。
其实,林昭庆比阿咏更适合自己吧。
她和他有着共同喜欢的事情,有共同的话题,可这世界情爱,又怎可能只凭着理智取舍呢?
等林昭庆告辞离开后,八娘一个人坐在书院里怔怔的想了好久。也只余一声叹息罢了。
她这厢为拒绝了别人的一份情而微有感伤,那边厢阿蓝自拒绝了万家的提亲后,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可无人时的失魂落迫,也是叫人心疼。
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择的。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这世间,也从来没有可以两全其美的事情。
回到南丰时,已是十一月末。
第三百三十一章节 还是家最好
近两年未曾回家,踏入南丰城门时,那种熟悉到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有这里,才是己真正能叫自己的心欢喜宁静的地方啊。
一路上因着林昭庆的事情而带来的抑郁一扫而空。连阿蓝脸上都露出笑意来:“还是回家好。”
听着她的感概,八娘和苍耳相视一笑。
足雇了三辆马车,一辆坐人,两辆装着捎回来的礼品。因曾家就在南城,自是先去的曾家。
苍耳急着回陆家,也未进门,就在曾家门口与八娘作别,拉着她那一车东西自去了陆府。只说过两日再过来看望武三娘等人。
吴氏几妯娌也没有想到八娘会这么快回来,一听到门房来报,吴氏忙打发了春碧和冬白两人通知武三娘几人。等到八娘进了前正院的花厅里时,几个嫂嫂并十娘几个妹妹都迎了出来。
吴氏一见八娘,便红了眼,这个小姑子是她打上看到大的,待之如自己的闺女一般,从前虽也常在外行走,可也从来没有离家超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这回一去就是近两年,待八娘恭恭敬敬的给她们行了礼,吴氏便一把拉了她到身边,一边擦着泪,一边仔细打量,哽咽道:“看看,可不是又瘦了?”
又吩咐春碧:“快去厨房里吩咐一声,让做些八娘喜欢吃的。”
也不待春碧回话,又问八娘:“这一路上辛苦吧?是不是饿了?若饿,就叫她们先拿些点心过来垫垫,算了,厨房里的婆子我也不放心,嫂子给你亲自做去。”
八娘忙拉着她,依到她怀里作出小女儿态:“哪里饿?嫂嫂善儿可想你了。咱们一处好好说话。”
十娘已经十二岁,看起来已有少女般亭亭玉立的身姿,且这丫头不仅是姐妹里最聪明伶俐的,就是长相,也是姐妹中最漂亮的。看了八娘的样子,一边羞着娘,一边笑道:“姐,你多大个人了?就是十一妹和小江来,也没这么粘过大嫂。”
“你这鬼丫头,一回来就与我作对。回头带回来的好东西,可没你的份。”
“不怕,只要有嫂子们的就成。回头从嫂子要,她们还能不送我的?”
一句话说的武三娘几人都笑了起来。
八娘这才给几个嫂子行了礼,已经六七岁了的十一娘和小江来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睁着双好奇的眼睛一边偷偷打量着八娘,一边给规规正正的给八娘行了礼:“见过八姐姐。”
“怎么?不记得八姐姐了?”
八娘见她们拘谨,一边拉了一个,笑着问道。
十一娘嘻嘻一笑:“记得,十姐姐整天念叨着八姐姐呢,说八姐姐回来我们就有好东西了,还会带我们出去玩。”
小江来则是抿了嘴羞涩的笑。
八娘就睨了小十娘一眼:“哟,原来心里是记着我的呀。”
玩闹了一会儿,吴氏便问起婆母朱氏还有小十二郎子开的情况。
“大嫂不必担忧。娘和十二弟都好着。只是小十二弟初生时身子弱些,我回来前还病了一场,不过二嫂子人极好,照顾的很是精心周到。原本还想接了四嫂去京里与四哥团聚去的,只现在四嫂也生了侄儿,孩子年龄小,怕路上折腾,娘说了,等明年秋时小十二弟大些儿了,就叫四哥送他们回来。”
陆四娘和范丹书也很担心各自夫君的情况。八娘也不待她们问,便笑道:“几个哥哥们也都好。平时也就在家里看看书,偶尔会去我义父家或是欧阳先生家请教学问,再不就是十七哥他们会邀哥哥们去城外的田庄上散散心。我来时把铺子和作坊的事情都交给了几个哥哥照料,想来会忙些儿。两位嫂嫂不必担心,有娘看着,定不会叫他们瞎玩的。”
京城可不比南丰。
勾栏瓦舍处处皆时,文人仕子又最是喜欢游逛的,凡有些才学的,谁不是那里的常客?又有多少佳词佳句由青楼妓馆中传出?陆四娘和丹书说不担心,才是假的。
不过好在曾家并无纳妾的门风,长辈们就没一个纳妾的。再说正为公公守着孝呢,就是他们有心,也没有那胆子坏了门风名声。
陆四娘不过一笑。范丹书素来沉得住气的,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罢了。
“哥哥们呢?”
“你大哥和二哥去了田庄,五郎去南城县会友人去了。小九和觉儿在临川州学里读书,过几日也当回来了。簧儿和他五叔一道去了南城县拜会盱江先生,看明年能不能先去盱江学院里读一年书。”
八娘见哥哥们都不在,微有些失望。吴氏就笑道:“过几日就回来,快腊八了,他们总得赶回来过年的。”
说到这里,吴氏倒又笑起来:“你六姐就在绣坊里,我这就派人叫她回来。”
“六姐姐没住在家里?”
“就住在你从前住的院里。只是她一心都在绣坊上,不到天黑透了是不会回来的。”吴氏一边答着,一边叫了春碧进门,“派个人去绣坊里,把六姑奶奶请回来,就说她八妹妹回来了,让她早些儿回来吃饭。”
春碧笑着去了。
八娘又问起几个小侄子来。
因正是正午时分,几个孩子都在睡午觉,武三娘几人便打发了各自的丫鬟们去院里看看,若是醒了,就让奶娘抱过来。
不时各院的奶娘便把小侄子抱了过来。
五哥家的是三个里最大的,已有五六个月大,白胖可爱,眉眼里已有了些武三娘的影子,漂亮的如小天使一般,八娘笑道:“还好象五嫂,长大了单这模样儿走出去,就是个浊世佳公子的俏模样了。不定以后殿试时,官家看着咱们小三郎长的好看,就赐了个状元郎呢。”
天下凡做父母的,哪个不爱听夸自己家孩子的?武三娘听了直笑,揪着八娘的脸儿笑骂:“大嫂你快管管她这张嘴,什么叫还好长的象我?回头她五哥听了,可是要生气。”
八娘一本正经道:“五哥气什么?难不成他还想和五嫂子你比美?他要真比,我也真说实话,本来就长的没有五嫂子你好看,大嫂,四嫂,还有四姐姐,你们说我说的是实话不?”
因大家里排行乱,总不能叫陆四娘子景嫂子,八姐索性如从前一般称陆四娘四姐姐。
几人听了都掩着嘴笑。吴氏道:“怪道你几个嫂子全想你,瞧这丫头这张嘴。让人恼不得笑不得。”
“五嫂,小三郎的小名儿叫什么?”
“这孩子生下就憨憨的,你五哥说以后长大了估计也是个不急不徐的性子,一点儿不象我和你五哥,你五哥就起了个小名儿,叫笃儿。”
“原来叫小笃郎。”八娘想想五哥哥洒脱不羁的样子,再想想宝宝的小名儿,扑哧笑出了声。
还没笑完,另外两个也被奶娘抱了过来,四哥哥家的才办了满月,因在孝期,也不过是放里的几个长辈还有近亲来了吃了顿饭,子景哥哥家的是三个多月,也才过了百日,虽相差不过几个月,但看起来却很大的分别。
八娘看着三个粉粉嫩嫩的小人儿,喜欢的不行。
好在见面礼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八娘便叫人去行李里找了出来:“来,三个小俊公子,这是姑姑给的见面礼。”
范丹书客气了两句,陆四娘则是大方的接了,只武三娘打趣:“哟,咱们八姑姑还没嫁人呢,这见面礼给的就这么厚,将来要是有了八姑爷,咱们家三个小东西,可不就能狠攒些儿私房钱了?”
好在八娘脸皮儿厚,瞪了武三娘一眼,对着三个被娘亲各自抱在怀里的小家伙们道:“看看你们的娘,这会儿就嫌弃八姑姑在家碍事儿了,你们快快长大,给八姑姑撑腰。”
子景家的叫笙哥儿,四郎家的叫筅哥儿,说起来真真奇怪的很,这三个小家伙,竟然没一个象曾家人的,长的都象了他们各自的娘亲。
八娘很是怀疑:“难不成咱们家人长的都不好看?连小家伙们都嫌弃?还是觉儿有些儿良心,到底是长孙,一看就是我们曾家人。”
妯娌几个都被她说笑,吴氏嗔笑道:“又胡说八道,你如今可不是小丫头了,好在你嫂子们大度的,要不非得和你生气。”
陆四娘和武三娘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自然知道她,八娘主上前挽了范丹书的胳膊:“四嫂,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是从侧面夸然孩子们长的漂亮呢。”
范丹书哪里就计较的?又一心想着远在京城的四郎,连带着看八娘这个一直在京城的小姑子,都比从前亲切的多。
八娘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便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四哥哥给你写了信,足写了两晚上呢。回头我就叫人送你屋里去。”
一边说,还一边促狭的眨了眨眼,范丹书不由红了脸。
玩笑了一会儿,丫鬟们送了吃的上来,吴氏便让几房的人都各自回了院,八娘在吴氏殷切的目光下吃完了碗里的饭菜,吴氏这才放她回院:“微院里你六姐和十妹十一妹还有小江来一直住着,平时也都收拾的好,你的屋子前两天就打扫干净了。我让人准备了热水,你这一路,怕也累的很了,先去洗漱,完了好好睡一觉,晚上嫂子亲自给你做些好吃的。”
八娘漱了口,贴在吴嫂的身边,笑道:“在京城里别的还好,就是很想嫂嫂。”
这话说的窝心的很。吴氏红了眼,笑道:“惦记我做什么?你只要吃的好睡的好,嫂子就没别的好求了。”
又想起八娘的亲事,怕她伤心。反不好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