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
咳咳,因为快上架了,因为书评区一直很冷清,因为票票一直很少,因为除了基友没人打赏,总之,小宅心里不是有点一点点忐忑,所以就先弄了个调查,希望有时间的童鞋能大发慈悲填一下。没错,这就是提前寻求打击找死的节奏!大家不要犹豫地上吧!
上架感言
今天上架了,心里各种激动,感谢小葱,感谢贝壳,感谢基友们,感谢给我每一个收藏每一个点击每一张推荐的读者亲们,从发书到现在,是你们的鼓励和支持让我没有放弃,让我坚持了下来,这些话虽然很官方,但是我还真找不到更适合的话来表达我的心情,所以大家就凑合着看看吧,总之,很感谢大家。
其实这几天心里一直很烦躁,可能是因为知道要上架了,突然觉得压力很大,总想着订阅很烂怎么办,一上架就扑街怎么办,没有人喜欢这本书怎么办,就算作死加更也没有人愿意投粉红怎么办?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些问题,加上姨妈来了,就一直烦躁得晚上睡都睡不着。因为这状态,我已经两天静不下心来码字了,还好有存稿……orz……
老实说这不是我第一本书,也不是第一本上架的书,但是就是前所未有地紧张担心了。可能是因为基友们都说这本书比以前的进步很多吧,所以不自觉地就放了很多希望进去,可是除了几个基友,没有人跟我说这本书写的到底怎么样,我总是忍不住想:“啊,是不是很烂啊,是不是不吸引人啊,为什么大家都没有一句话说?”不断地陷在这种猜想里,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没有自信。
我一直觉得自己其实在写作方面没有什么才能,可是我坚持了这么久,我不想放弃,也不打算放弃。没有自信也好,写的不好也没关系,我总要尝试着慢慢进步的,我也相信我会有取得好成绩的一天。
虽然前面抱怨了那么多,但是在上架的今天,我想说的是我在努力,我会坚持下去,就算成绩很差,我也不会放弃,就算没有人愿意投粉红,我还是会厚着脸皮说:“国庆双倍期间,每20张粉红加更一章,国庆后,每10张粉红加更一章,上不封顶,请大家多多支持!”很庆幸的是,在调查里,有童鞋表示愿意投粉红,虽然不多,但起码是有了,所以我会努力码字存稿,加油!
所以,最后吆喝一声:求首订,求粉红!国庆双倍期间,每20张粉红加更一章,国庆后,每10张粉红加更一章,上不封顶,请大家多多支持!
一、前世
盛夏时节,暴雨一下就是两天一夜。
肃穆华贵的御书房内,新帝低头批阅奏折。
太监总管来福躬身进来,垂首立于新帝身侧,恭谨道:“禀圣上,关于永济侯世子所谏之事……”
埋首于国事中的新帝头也未抬,冷然道:“传朕口谕,永济候世子所谏属实,顾侧妃背德弃信,心思歹毒,朕心甚戚,故赐三尺白绫,以儆效尤。”顿了顿又道:“你就劳烦陆将军陪你走一趟罢。”
“奴婢领旨!”来福跪下高声应诺,肥胖的脸上溢满欣喜,旋即却又皱眉道:“陛下,还有一事,事关逸亲王强抢民女一事……”
话未完便被挥手打断,埋首之人总算抬起头来。
新帝俊逸冰冷的脸上带了抹嘲弄,淡淡道:“逸亲王是先皇最疼爱的同胞弟弟,朕的亲叔叔,身负无数特权,即便朕这个皇帝也是管不着的,那些个进谏的,你随便应付了就是。”言罢复又低头批阅奏折。
“遵旨!”来福轻声应了,一磕头后起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阴暗僻静的冷宫一角,雨水从琉璃檐角急速滴落的声音回荡。
顾安年依坐在散发着霉味的木床边,青丝铺散,面容清冷。绣着繁复牡丹花样的下摆,随着她晃悠的脚来回摆动,大红的衣裳在这阴暗的环境里显得有些过分艳丽。
这是她为封妃特意定制的衣裳,却不想只能在这冷宫里孤芳自赏。
脚上的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只当是金质银造的铃铛响声,自得其乐。
“逸亲王回京了!就在前些日子,听说那浩浩荡荡的马车排了一条街,那气势,啧啧!!”门外突然响起守门侍卫窃窃私语的声音。
“还听说那马车里都是貌美如花的姬妾呢!”一人连连赞叹着附和。
“当真如此?那为何听说逸亲王近日又不知掳了谁家小姐回府做妾,可怜那如花似玉的姑娘,还未曾及笄呢!不到三日便被活活折磨至死了!”
“哟,这都是第几个了?这逸亲王还真真是风流成性,别说是富家小姐,就是遗孀寡妇,有夫之妇,凡是他看得上的,哪个不抢回府去?”又一个声音道。
“如花美眷,金山银山谁不想要?爷要是出生就是个王爷,爷也跟逸王一样,哈哈哈!”接着就是一群人哄笑的声音。
“嘘——小声着点,当心隔墙有耳!逸亲王那是什么人物?可是能吓得小儿夜啼的!你们敢在这乱嚼舌根子,就不怕小命不保!”随着一声呵斥,哄笑声顿时没了,门外再次响起窃窃私语声。
顾安年听着门外的说话声,当是在听戏,只觉这戏里戏外的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逸亲王,那个当年她险些嫁与的男子,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如传闻般暴虐风流。
思绪不自觉流转,脑海中浮现以往种种,那些隐忍的,得意的,欢畅的,自负的,都统统失了颜色,唯剩可笑两字。自以为算尽天下人,却不料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门外的低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红漆斑驳的破损木门传来吱呀的声音,顾安年抬头看去,身穿银盔的陆方伯和太监总管福来跨进门来,两人身后低头弯腰跟了一溜太监宫娥。
她冷眼看着这两个新帝身边的红人,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来福见了她不屑冷哼一声,一甩拂尘,尖声道:“传陛下旨意,顾侧妃背德弃信,心思歹毒,罪该至死,特赐三尺白绫,以儆效尤!”
顾安年听着,嘴角的笑勾出自嘲的弧度,说的好听,不过是找了名由至她于死地罢了。封妃之日,被带入冷宫,她等来的是三尺白绫,到头来竟是三尺白绫!
她心心念念着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为此付出一切,步步为营精心算计,助他登上皇位,等着封妃封后坐拥荣华,孰不知到头来只是棋子一枚,她如何能甘心死心?
然,不甘心不死心又能如何?她终归已经走到尽头,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她早就走错。
“顾侧妃,您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来福斜睨着她,眼中尽是冷漠厌恶。
“我想再瞧一眼鸣清池中的荷花。”顾安年闭着眼轻声呢喃。
“暴雨连天,池中荷花有何能看!顾侧妃可别又想耍什么把戏,咱家可不吃您这一套!”来福愤怒拂袖,觉得她的话荒谬可笑,只是顾安年平日心机颇深,就怕此番又是阴谋重重,让他不敢小觑。
顾安年只是弯着嘴角,脸上神情淡漠,靠着床柱的姿态悠闲而慵懒,好似仍处在华丽舒适的闺房之中。
“你——”来福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气极,恨不能上前将这恶毒狠心的毒妇扒皮抽筋。
“让她去。”一直未曾开口的陆方伯沉声道,他望着顾安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陆将军,这……”来福是不愿意让顾安年如愿的,但陆方伯既已开口,他也不知如何辩驳。
陆方伯摆摆手,道:“有我在,她闹不出什么花样。”对身后抬了抬下巴,一名小太监立即上前解开顾安年脚上的镣铐。
顾安年抖了抖宽大的袖口,含笑起身,对着陆方伯盈盈一拜,柔声道:“谢将军。”微弯的眼角眉梢瞬间染上淡淡魅惑,不似方才的清冷淡漠。
来福讽刺地哼了一声,道:“顾侧妃请吧。”又一甩拂尘,带着人出得门去。
鸣清池,并不是一个池,而是一汪湖水。那是他曾许诺给她一生荣华的地方。
犹记得那日泛舟湖上,柔情蜜意,她信他的诺言,决心义无返顾地助他,反正内宅之中,她已谋算无数,并不介意再多几个骂名。
可笑的是,她纵使拥有现代先进知识和思想,却仍旧输给了她自以为落后封建的古人,落到今天这番田地,真真是可笑至极。
大雨中的荷花开得并不好看,那些开了的未开的粉色的花朵被冲洗地泛白,一眼望去花残叶败,落魄至极,顾安年站在回廊里远远望着,却觉得身心舒畅。
“回吧。”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来福一甩拂尘转身往回走。
小太监上前推搡了顾安年一把,低声骂道:“快走快走,天杀的恶女,临死都要累我们跑出来受罪,也就只有洛夫人这般良善之人,才会为了你三跪九叩上祭天台求情。”
顾安年闻言一怔,被小太监推地脚下一个踉跄才回过神。她慢慢咀嚼着小太监话里的含义,已死的心仿佛又鲜活起来,一股难言之情涌上心头,膨胀到像是要在心口爆裂一般。
祭天台,皇家祭天之地。大匡有例,凡贵族犯死罪,三跪九叩上祭天台赎罪者可求陛下免人一死。然祭天台,三百六十五阶台阶,跪拜之罪,非常人所能忍受。
当刺耳的尖叫和愤怒的呵斥响起时,顾安年才惊觉自己竟然推开了看守着自己的两名太监,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她的身体已经朝着回廊另一头跑去。
“快抓住她!”来福的声音在后面慌乱气极地大喊。
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快速接近,顾安年只知道往前奔跑,冲进倾盆大雨之中,浑身湿透。
陆方伯望着冲进雨帘的红色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幽深,好一会才挥手下令:“将顾侧妃捉拿回冷宫。”
顾安年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那个人一面,见那个被自己谋害良多的嫡姐一面!
鲜红的衣裳在大雨中飘摇,顾安年奔跑着,雨水迎面扑在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一次次摔倒后又爬起来,不顾擦破手心和刺痛的膝盖,直到爬上祭天台,直到看到那个像往常一样青丝白衣的女子,她才喘着气停下来。
乖顺恬静的眉眼,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气质柔和,不似自己处处锋芒。披散的长发已经湿透,几缕贴在额前颊边,往日纤尘不染的白衣,如今湿漉漉地裹着瘦弱娇小的身子,下摆已经沾满污垢,雨水不停顺着衣角滴落。
这就是她的嫡姐——顾安锦,善良美好,让所有人爱慕,是她嫉恨了一生的存在。
淅沥的雨声中,一败涂地的这一个,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赢了一切的那一个。两人静默地对视,同样披头散发,一个红衣艳丽,一个白衣出尘。
“年妹妹……”看到她,跪倒在台阶上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苍白而秀丽,只额头上青肿出血的地方让人忍不住怜惜。
看着她,顾安年心中涌起万般情绪,将死之时,竟是这个被她害得一生坎坷的嫡姐,为了她的性命奔波求情,劳累至此!
身是凉的,是因为打在身上的雨水,是因为湿透的衣裳,心也是凉的,是因为被利用被背叛,可现在,负尽天下人的她却怎么也止不住心底蔓延的一丝丝暖意。
真的很可笑,她一生追求权利富贵,到临死之前,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丝温情,而现在给予她温情的人,却是她害了一生的人。
双手紧握成拳,激动的情绪让她忍不住颤抖,她嘶声大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应该高兴的你却要比我还凄惨?!为什么你不恨我不怨我不怪我?!”
愤怒而悲切的嘶吼夹杂着雨声,在雨中回响。
“年妹妹……”顾安锦皱起秀气的眉头,担忧地望着她,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传来刺耳的叫喊声:“她在那里,快抓住她!”
以陆方伯为首,一群佩带武器的侍卫冲上来,顾安年回头望了一眼,咬紧下唇一把将跪在地上猝不及防的顾安锦拉起来。
“你不要白费力气,他不会放过我的!”顾安年对着顾安锦大吼,激烈的雨声掩盖她的声音,却遮不住其中的凄凉。
顾安锦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坚定而倔强,“你是我的妹妹,我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
眼中一暗,眼看着侍卫已经围上来,顾安年咬紧下唇推开她,冷声道:“我不用你管,我宁愿带着怨恨离开,也不要背着愧疚死去!”雨水不断扑到脸上,模糊了视线,从脸颊滑落的,不知道到底是雨水,还是酸涩眼中悔恨的泪水。
顾安锦被推得退后几步,正好被赶过来的陆方伯牢牢扶住,他一挥手,侍卫立即将顾安年团团围住。来福随后也匆匆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将顾安锦护在身后。
“顾侧妃,本将军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陆方伯抬头望向顾安年冷声道。
顾安年冷笑一声,最后深深望了顾安锦一眼,拼尽全身力气冲到石栏边上,翻过栏杆义无返顾地跃了下去。
大雨中,火红的长衫在空中飘摇,翩翩如蝴蝶起舞,从空中掉落的模样,华丽凄美而荒凉。
“年妹妹——!”
“哗——”骤然变大的雨声掩盖了这个世界的声音,唯有那一声凄厉呼喊在雨中不断回荡。
二、重回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咚——咚!咚!咚!咚!”
竹梆子一慢四快,敲了五下,已经是五更天了。
梅雨时节,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空气中处处泛着湿气。地上墙上都因南风天而沾了水汽,愈发显得屋子里潮湿闷热又阴晦。
顾安年听着外面传来的打更声,茫然地望着帐顶发呆。
连天的雨声还在脑际回荡,她以为那一跃会是终结,不管是怨也好,恨也好,抑或是愧疚也好,一切都只能带进地狱,然而她却再次睁开了眼睛。
思绪回到醒来的那天,那重得生命又差点死去的一天。
那一刻,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祭天台,急速的降落后,是落地时撕心般的剧痛。从四肢百骸汇聚至大脑的强烈痛楚让她渐渐失去所有感官,在意识沉入黑暗的下一秒,脖子被什么生生掐住的窒息感却让她的意识再次清明起来。
稀薄的氧气让逐渐清明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快要窒息的痛苦让她本能地奋力挣扎,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情景,以及掐在自己脖子上的人。
昏暗的光线中,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眼中逐渐清晰,素面绿衣,清秀柔和的眉眼此刻尽是狰狞之色,头上仅有的金钗在朦胧的视界中闪着微光剧烈地摇晃。
在看清的那一刻,她惊讶地忘记了挣扎。
竟是陈姨娘!那个在她穿越之初,因为谋害侯府小姐而被杖毙的,这个身体的亲生姨娘!
之所以会对这个女人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当时她状若疯癫,一边哭喊着自己的名字说舍不得,一边大笑着说终于可以解脱。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只有在梦中,才有可能出现已死的人。但是,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做梦的。那么,如果这不是梦境,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震惊过后,她迅速运转尚有一丝清明的脑子,一把抱住掐着自己的手臂,难受地嘤嘤哭喊起来:“姨娘,呜呜,姨娘我难受,呜呜……”她在赌,赌陈姨娘对她的感情。
掐在脖子上的手顿了顿,力道放松了些许,紧接着一道悲怆哀怨的女声啜泣道:“年儿,姨娘舍不下你,只能带你一起去了,你不要怕,我很快就来陪你的……你不要怪姨娘狠心……姨娘真的不想再苟延残喘下去了,我的年儿……你原谅姨娘……”
听着这幽怨的声音,她知道赌对了。陈姨娘之所以加害于她,并不是对她有所怨恨,相反,是爱极了她。
了解到这一点,她更紧地抱住掐在脖子上的手,挣扎扭动着鸣咽:“姨娘,年儿难受,呜呜……”她记得前世曾听伺候过陈姨娘的丫鬟说过,陈姨娘在世时喜欢私底下唤她年儿,从刚才陈姨娘口中可以听出确有此事。
随着她的哭喊扭动,脖子上的手渐渐松开,那道哀怨的哭声唤道:“年儿,我的年儿啊!”而后身体被轻柔抱起,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藕节似的胳膊被轻轻拍抚着,耳边响起陈姨娘低声的啜泣和柔声的轻哄:“年儿乖,姨娘在这里,乖哦,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意识到危机解除,她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没有心力想太多,死前的剧痛加上醒来的惊恐让这副弱小的身体疲惫非常,几乎一放松下来,她就昏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过了一日。她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脑中的思绪,才确定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没记错的话,这时候她已六岁,因为掉下水塘而引发风寒发起高烧,刚才的一幕,正是前世她刚刚穿越过来时的情景。
她知道自己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穿越和重生,这样小说化的情节都让她碰上了,她不得不感叹一句人生处处是狗血。
这是重生后的第三天,身体已经渐渐好转,比之前两天起身都不能,现在她已经能自己下床走两步。
重回这后宅之中,她知道往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即便不愿,但为了活下去,她亦要再次趟进前世的这滩浑水之中。然重活一世,她已不再奢求荣华显贵,只盼往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求荣华但求随心。
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她的亲生姨娘为何要对她下手?
前世她刚穿越过来陈姨娘便被处死了,她只以为陈姨娘是疯癫了,不认人了,所以才会做出谋杀亲女的事。然而从那时的情景来看,事实并不尽然如此。现在想来,即便陈姨娘真是疯癫了,也定有个让她疯癫的理由。那个理由会是什么呢?
内宅之中,任何一件事都是不简单的。
一想到又要在这内宅中苦苦求生,顾安年心中就好似失了什么般空落落的。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天失眠,又发了好一会呆,她才翻身趴在温暖舒适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梦里是那连天大雨,以及那一刻决绝的心意,还有陈姨娘疯癫的哭喊。
“小姐,该起了,当心请安迟了。今儿个日头出来了呢。”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阴暗的环境中突然涌进来大量的强光,刺得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微痛。
顾安年半睡半醒间听到六岁时服侍自己,后不知什么缘由被自己下令乱棍打死的丫鬟——青叶的声音。犹陷在梦境之中的她惊恐地睁开眼,蓦然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片藏青色的床幔。
“小姐?”熟悉的轻软声音带着疑惑再次传入耳中,顾安年僵硬地转过头,眼神有些呆滞,直直地望着正是金钗年华,清秀可人的丫鬟。
过了好一会,顾安年无神的眼睛才渐渐清明起来。是了,她又活过来了,确切地说是回到了以前,所以这些被她害死的人,也都活过来了。她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她睇了眼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的青叶,伸出手说:“更衣。”声音清脆悦耳。
“是,小姐。”青叶先是一愣,而后赶紧低眉敛目扶住她的手,将她从床上搀起来。又取过挂于床头架子上的衣裳,细细服侍她穿戴好。之后便是梳洗。
早有机灵的丫鬟进来整理好床铺,顾安年轻闭着眼睛坐于梳妆台前,听得青叶在身后问:“小姐,今日挽垂挂髻可好?”她点了点头,青叶灵巧的手指便开始在发间穿梭。
待听到一声好了,她缓缓睁开眼,昏黄的铜镜里倒映出一张稚气白皙的脸,青鬓乌丝,细眉大眼,琼鼻樱唇,正是六岁时的自己。
作为永济侯府的庶出七小姐,虽不及嫡女,却也将是繁华锦绣一身,这是她又一次的新生,也是她前世转折的开始。
明如清水的眸子黯了黯,天意果真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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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请安
早膳前是例行的请安。大家族要求诸多,而这一条是最基本的。
梳洗罢,顾安年出了屋子,与陈姨娘一同前往侯府主母的暖香苑,等候项氏领着众人去延秋苑向太夫人请安。
顾氏一族乃京中大族,是开祖皇帝陛下亲封的侯爷,世袭至今已有四代,族中人丁兴旺,交际甚广。此时当家的是第三代嫡长子顾之源,亦是顾安年的生身父亲。
顾之源这一代,不算旁的堂表兄弟姐妹,共有五人,下有一个嫡妹,两个庶弟一个庶妹,除去已嫁的两位小姐,三兄弟至今仍住在侯府大宅中。虽顾老侯爷已不在,但前院有顾之源当家,后院有太夫人帮着提点把持,一家人也算和满。
顾安年不断回忆前世府中种种关系牵连,缓步带着青叶进了项氏的暖香苑。
暖香苑外院,旁的姨娘姐妹已然到齐,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等候。
顾府主母原是柳氏,她早年去世,顾之源过了几月便娶了晋国公府嫡小姐项氏为继室,现如今大房内的一切大小事宜皆由项氏把持。
项氏,前世她所依附的,这后宅的权力者,她利用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也因此而将自己送上绝路。
将府中关系清理一番,顾安年心中有了计较。下意识在人群最前面寻找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在看到那张明艳恬静的笑脸后,她忽觉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这还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见嫡姐。明眸皓齿,言笑晏晏,原先的她只觉嫡姐虚伪做作,只会装圣母小白花博取同情怜惜,临死前才知嫡姐的良善是真。现在看来,愈发觉得嫡姐单纯真挚。
前世她当真错得离谱,好在一切不算太迟。
感慨间,项氏已出了东次间到外院,众姨娘即刻福身行礼,“问夫人安。”声音整齐划一。
“问母亲安。”顾安年亦随着一众姐妹福身施礼。
项氏淡淡扫了众人一眼,视线停在顾安年身上,道:“年姐儿,身子可好些了?”
顾安年向前一步,福身道:“劳母亲挂怀,安年已无碍。”对于称呼亲生母亲为姨娘,叫别的女人为母亲,她在前世就已经习惯。
“无碍便好。”项氏不再多言,领着一众人朝太夫人的延秋苑去。
先后入了延秋苑东次间,一一按次序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一身深绿色对襟锦衫,上面用金线银丝绣着代表福禄的花式,她闭目靠坐在榻边,拨弄着手中玉佛珠,面目安详,端的是雍容华贵。二房三房众人皆静坐一边,见了项氏纷纷起身点头施礼。
待所有人问过安,太夫人垂眼轻轻一扫众人,视线停在顾安年身上,低声唤道:“七姐儿。”声调平缓淡漠。
“祖母,孙女在。”顾安年低眉敛目柔顺上前一步。
太夫人垂目看她低眉顺目,一身淡色轻罗百合裙羸弱娇柔,竟没了以往的傲气跋扈,心中微微一惊,旋即又想通了。想是前些日子落了水,得了教训,是以收敛许多。
“七姐儿,念在你病了这么些日子,祖母也就不罚你。如今看你性子倒是收敛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往后可切莫再过于骄纵。”太夫人缓缓道来,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
前世,便也是这样的教训。顾安年再次屈膝福身,柔声道:“谢祖母教诲,孙女知了。”
“嗯。”太夫人点头,顾安年又一福身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今日瞧年姐儿,倒是当真收敛许多,言行举止都规矩了呢。”三夫人刘氏在旁掩唇笑道。项氏眼皮也未抬一下。
“若府中姐儿都如锦姐儿这般懂事乖巧,我老太婆想必可以多活些时日。”太夫人目光慈爱地望向顾安锦,含笑道。
“祖母福泽绵厚,定能长命百岁永享安泰,日后孙女们可是要尽孝膝下的。”顾安锦笑吟吟道,太夫人顿时喜笑颜开,招手将她唤道身旁,拉着她的手拍抚道:“好好好,锦姐儿有这份心就好。”
刘氏见太夫人高兴,赶紧讨好道:“母亲果真是有福之人,有这般乖巧懂事的孙女,旁的勋贵府中可是艳羡已久呢!”
老人家就是喜欢听奉承话,三夫人的话可谓是说到了太夫人心坎上,太夫人笑得更是开心。
二夫人董氏见状,扫了眼依旧低眉敛目的项氏,眼珠一转,陪着笑道:“三婶所说极是,前些日子我还听闻孟夫人夸赞咱们锦姐儿呢!还道母亲有嫂子这样能干贤淑的媳妇帮着管制后院,真真是福气逼人呐!”
“呵呵,二嫂说的是。”刘氏干笑两声,掩唇暗中撇了撇嘴角。
顾安年垂首静立一旁,听得二房与三房的话,嘲讽地勾起嘴角。
二房董氏向来就是个软性子,为得庇佑依附于项氏,说是项氏的走狗也不为过,在前世项氏失势后亦被二叔休弃。而三房则无时无刻不想着讨好太夫人,既不与项氏作对,亦不归于项氏,也算有些本事,前世倒是得了一世安宁。
项氏例行向太夫人禀报大房中各大小事宜,末了,太夫人挥手让众人告退,又拉着顾安锦的手笑道:“锦姐儿,你留下陪祖母用膳可好?”
“是,祖母。”顾安年听得身后一声清脆含笑的回应,她微微勾起一抹笑,带着青叶出了太夫人的延秋苑。
早膳时,陈姨娘突而笑道:“今日年姐儿突地乖顺了。”
这几日顾安年已摸透这个前世早死的陈姨娘的脾性,说好听点是乖顺听话,说难听就是懦弱胆小,也难怪前世竟被逼得疯了。
听得陈姨娘的话,顾安年淡定自如,淡淡道:“因着前些日子闯了大祸,如今不收敛收敛,只怕父亲和祖母更不待见了。”
陈姨娘微微一愣,而后欣慰地点头,笑道:“年姐儿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便好。”
顾安年在心中冷笑。知,她如何能不知?前世重得生命,她就是靠着这伪装,表面与嫡姐交好,暗地处处算计,最终得了个狠毒的名号。
想起死前的情景,心中的苦涩不断泛滥。幸而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前世的错,前世的过,今生她定不会再犯。
侯府庶女,姨娘无用,又不招父亲祖母疼惜,重走后宅之路,她只能依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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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妹
云销雨霁,连着阴沉了数日的天总算是放晴了。层层叠叠的阴云散开,金子般的阳光从云缝中漏下来,为世界添上不少色彩。
顾安年的身体没有好全,碰着这大好的天气,自然是要出院子溜达溜达的。
永济侯府后花园正姹紫嫣红,各色牡丹海棠争奇斗艳,鸟鸣花香,自是一派清幽景象。
五月末的气候,牡丹花期已过,如今这院中开着的,是侯府专门请来侍弄花卉的老花农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花期延后了的,这倒也算是一件稀罕事,可不是谁家谁院都有的景致。永济侯府中四季常开的牡丹,在这京城之中也是赫赫有名的。
穿梭于花丛之中,顾安年顿觉心旷神怡,连带着心中这几日的烦闷都散了。自然果真是治病养身的上品良药。
前世,因着这身体原来的主子与人争执掉下水塘,高烧不治加上陈姨娘的谋害,才让她借机占了身体,那时可是养了不少日子才痊愈。如今她再次进了这身子,首要的任务依旧是养好身子。
“年妹妹。”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叫唤,正端详眼前开得正好的魏紫的顾安年回头望去,只见一身四喜如意云纹锦锻的顾安锦,和身着百褶如意月裙的顾安华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款步走来。
人未走近,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作响,待得人走到近前,顾安年第一眼见着的,便是顾安锦项上腕上的金银玉饰,精致华美,好不气派华贵。侯府嫡女,真真是万金之躯。
顾安年脸上淡淡的,微微偏头望着两人,笑道:“锦姐姐,华妹妹好雅兴。”
“三小姐,八小姐。”青叶朝顾安锦两人福礼。
“七小姐。”顾安锦两人带着的丫鬟婆子也朝顾安年福礼。
“身子没好全,年妹妹怎的不在屋子里好生歇息?”顾安锦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已颇具大家风范。她笑意盈盈上前拉住顾安年的手,面上都是真挚的关怀。
“终日待在房里闷得慌,今儿个天放晴,就差丫鬟陪着出来走走,倒是比吃药强上许多。”顾安年始终神情淡漠,并不表现地和顾安锦有多亲近。
视线轻移,落在顾安锦身后脸色不愉的顾安华身上,顾安年微微勾起唇角,道:“倒是锦姐姐和华妹妹,怎的突然到这后花园来了?”
原因她自然知晓,前世她可是被迫合着演了一场好戏呢!
前世她便瞧不起顾安华,只因这个八妹妹脑子实在不好使,不管前世今生,陷害人的手段都低劣地让人扼腕。不过前世她刚穿越过来,对这府里的情况毫不知情,倒是吃了不少顾安华的暗亏。
这个小气善妒的庶妹,前世留给她最后的印象,就是一张得意嘲讽的脸,脑海里至今还回荡着她那句话:“饶是你再聪明过人,最后也不过如此下场。你的自傲自负让你看不清现实,被世人蒙蔽,真真可笑的唯有你一人!”
那时,她只当是她嘲笑她被那个男人所骗,现在想来,那句被世人蒙蔽又是何意?
“年妹妹?年妹妹?”嫡姐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陷入沉思的顾安年只觉肩上一阵摇晃,顿时回过神来,抬头便望见嫡姐溢满担忧的澄澈眸子。
“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还是赶紧回屋子里歇着的好。”顾安锦轻柔扶着她的肩膀,像是生怕她跌倒般,这样入微的关怀,让顾安年不自觉弯起嘴角。
“我……”话未完,一直缄默不语的顾安华突然道:“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不舒服了?不过是染了风寒而已,哪里有这么娇贵。”言下之意顾安年是装的。
这个被花叶划了拇指都要叫嚷个半天的人,竟还说别人娇贵?倒也是,如今这身子只是买回来的贱妾所生的庶女,还真是及不上这太夫人送的通房丫鬟抬的姨娘生的女儿尊贵。
不过都是世人眼中下等人的孩子罢了!
心中冷笑一声,顾安年淡淡笑道:“华妹妹所言极是,方才不过是走神罢了。倒是华妹妹要小心着些,路面湿滑,可得当心脚下别摔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往脚下一扫,顾安华的脸当即黑了。
她怎的好似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顾安华惊疑地打量大病过后,不过几日未见就变化良多的顾安年。往日她何时不是对自己言听计从,今日竟敢如此与她说话!
“年妹妹说的是,天方才放晴,路上仍很湿滑,我们需得小心着些。”顾安锦含笑点头,仿似浑然不知两个妹妹的明枪暗箭。
三姐妹便相约一同赏花。
顾安锦走在前,顾安华和顾安年稍稍落后,丫鬟婆子则缀在三步外跟着。
“今儿你是怎么了,竟与我作对?!”顾安华忽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厉声斥责。顾安年捋捋耳边垂下的发丝权当过耳风。
顾安华见她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火气顿生,但一想接下来的计划,又不得不按捺下火气,缓声道:“待会儿你可要机灵着点,别又给我添乱子!”
顾安年眼珠子一转,假意迎合地点了点头。
据说这前顾安年在府中甚是骄纵任性,她猜许是因为没人疼爱,所以有种豁出去的顽劣,但前顾安年好像一直很听顾安华的话,其中原因她前世一直未曾明白。
行至一株豆绿旁,顾安锦驻足细细观赏起来,层层叠叠的绿色花瓣娇艳欲滴,花瓣上沾着些晶莹水珠,看上去甚是清雅秀致,她不由看得入了神。
顾安华见顾安锦看得入迷,遂对身后跟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她的贴身丫鬟蓝巧立即会意,拉过顾安锦的贴身大丫鬟朱绘热情讨好道:“朱绘姐,前些日子见了您绣的牡丹绣,真真是敬佩羡慕不已,妹妹一直想找机会向您讨教讨教,今儿您定要好好教教妹妹!”
边说着,边用身体挡住朱绘的视线。
朱绘虽说是侯府嫡小姐的大丫鬟,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听了赞美奉承的话,自然是熏熏然,想着光天化日下,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理应不会出事,并由着蓝巧缠着问东问西地讨教。顾安锦带着的另外两个小丫鬟也被顾安华带来的丫鬟绊住。
顾安年掂着袖口的绣花图案冷笑,贴心大丫鬟都这般没戒心,也难怪嫡姐处处遭人算计。看来今天是不得不陪着顾安华玩这小孩子的把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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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好戏
朱绘被缠住,顾安年袖手旁观,只拿眼饶有兴致地瞅着嫡姐的奶娘丘氏。
顾安锦的奶娘丘氏是个老实认死理的人,除了侍奉的嫡小姐,她可说是油盐不进,可偏偏顾安锦不信她的话,吃了不少亏。这丘氏,最后为了顾安锦可是命也没了。
丘氏一直觉得大房里的两位庶小姐对自家小姐不怀好意,这会见八小姐身边的丫鬟把朱绘给缠住,她不由心急起来,着急地上前一步想赶到自家小姐身边。
顾安年只带了青叶出来,见了丘氏的动作,她一扬眉,青叶轻皱着眉头抿抿嘴角,上去把丘氏给拦住。
顾安华赞许地望了顾安年一眼,悄声靠近正入神的顾安锦,顾安年弯起嘴角,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丘氏急得直跺脚,刚欲大呼提醒自家小姐,却已来不及。
永济侯府与礼部尚书洛府向来交好,是以两家子女也甚是亲近,经常玩在一起。
今日,嫡长子顾怀卿请了尚书之子洛靖远到府中做客,两人谈古论今一番,顾怀卿笑道:“园中牡丹开的正好,靖远可有兴致移步至后花园观赏?”
“京中俱传永济侯府牡丹四季不败,是京中一奇景,今日来了,自是要瞧上一瞧的。”洛靖远翩翩有礼,虽年方十一,却已有了其父温文尔雅之风,眉清目秀甚是俊雅。
顾怀卿含笑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遂移步朝后花园而去。路上又是一番谈笑,穿过游廊,还未到花园,便听得园中忽地传出一声尖叫,声音甚是耳熟。两人赶紧加快脚步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而去。
待两人赶到,只见一群丫鬟围作一堆,慌慌张张不知在作何。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
发出尖叫的是顾安华。
她意欲将顾安锦推倒在花丛中,却不料脚下被什么一绊,自己一头栽进了旁边的绣球花中。这尖叫真是她扑倒之际发出的。
“八小姐!”顾安华的丫鬟们听得叫声回过头来,看到是自己主子摔了个四仰八叉,立即一窝蜂冲上去扶人。
“哎哟,华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都说了地面湿滑,你怎的还这般不小心?”顾安年掩唇一笑,立即换上一副担忧着急的表情,跑上去扶人。她假意帮忙,却是趁乱借机按着顾安华在泥地里蹭了几把。
顾安锦听得惊叫回过身来,只见眼前乱糟糟一团,不知发生了何事。
丘氏也是满头疑惑,她眼见八小姐要推自家小姐了,刚欲大呼,可怎么突地又变成了如今这情景?
一群人手忙脚乱,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把顾安华从花丛里拉起来。
此时的顾安华已是狼狈不堪,蓬头散发,身上的衣裳被扯得歪七斜八,头上身上沾着叶片,脸上还有泥巴,那模样岂止一个凄惨了得。
“哎呀,华妹妹,你可还好?快赶紧擦擦。”顾安年掏出帕子在顾安华脸上头上一阵乱抹,只是有些泥巴的脸顿时被抹成花猫脸,旁边的丫鬟见了想笑又不敢笑,只生生憋着。
顾安华气得眼眶发红,偏生又无处发泄,生生憋出眼泪来。
“发生何事?!”严厉的斥责在前头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就见顾家嫡长子顾怀卿领着尚书家公子洛靖远快步走来。
“卿哥哥,靖远哥哥……”见着两人,顾安华脸上一白,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狼狈,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不敢再留下,她抬袖遮住此刻的狼狈,狠狠一跺脚哭着跑了。
顾安锦依旧一头雾水,朝着两人敛衽施礼,“卿哥哥,靖远哥哥。”视线在扫过那个清俊的人时,脸上不由微微泛起红晕。
她带来丫鬟婆子跟着福身,“问卿少爷安,问洛公子安。”
青叶快眼扫了顾怀卿一眼,亦福身行礼:“问卿少爷安,问洛公子安。”
一众人只有顾安年站得笔直动也不动。
顾怀卿皱眉扫过顾安年,厉声对顾安锦道:“你是永济侯府长房嫡小姐,与旁的闲人可不一样,得空多陪陪祖母,别与那些下等出身的人四处闲逛。”而后又缓和语气道:“今日靖远来了,你可要与哥哥一同陪他在府上逛逛?”
“是,哥哥。”顾安锦含羞带怯应了,一行人往花园那头去了。
顾安年目送他们消失在回廊尽头,勾起一边嘴角把手里的帕子一丢,笑道:“青叶,回房。”青叶忙低头应了。
顾怀卿,前世一纸谏书奏我无德狠毒,作为推我入黄泉的大功臣,今生,我该如何待你呢?
顾安年知道,自她重回,前世那些她怨的,怨她的,她都将再次面对,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压抑心中的情绪,却不想再见顾怀卿,她竟险些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恨意。
顾安年此刻的心情唯有糟糕透顶一词可以形容。
一回到安容苑自己的屋子,顾安年即刻吩咐道:“备衣,沐浴。”
青叶一愣,问:“小姐形容并未脏乱……”
顾安年似笑非笑望向青叶,眼中一片冰冷,道:“本小姐要沐浴,需要理由?”
“奴婢知错!”青叶心中一震,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哆嗦着请罪。以往的七小姐只是骄纵蛮横,如今怎的这般凌厉?她不由吓出一头冷汗。
顾安年沉下脸不耐地挥手,青叶立即告饶退下,自去备热汤不提。
青叶退下没一会,陈姨娘就领着贴身大丫鬟黄梅进来了。顾安年正端坐梳妆台前解发,见两人进来并未起身,低低唤了句:“姨娘。”自顾自解散发辫。
陈姨娘是市井小民出身,入了奴籍被买进侯府做了贱妾,原本身边并无任何贴身丫鬟,是项氏体恤她,拨了人到她身边伺候。
黄梅就是项氏送来的丫鬟,自到安容苑就一直趾高气昂,对何事都是指手画脚,侯爷甚少来一次,她却次次比陈姨娘还要殷勤几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安容苑的主子。
“七小姐。”黄梅站得笔直,朝顾安年点头算是行礼,又对旁边的陈姨娘喝道:“见了七小姐还不行礼!即便你是七小姐的生母,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陈姨娘脸上一白,立即福身行礼道:“七小姐。”
大家族里规矩虽多,但除了台面上的,私底下的礼节并不特别严厉,黄梅也只是借题发挥,明嘲暗讽而已。
顾安年从昏黄的铜镜里看到身后的情景,眼中的笑意愈发深沉。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送上门来,这好意她可不能浪费了啊。
顾安年停下解发辫的动作,在梳妆椅上转了个身,笑得天真地对黄梅招手道:“黄梅姐姐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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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身份
“是。”黄梅抬头挺胸走到顾安年近边,低头刚想问有何事,却见前一刻还笑语晏晏的七小姐突地沉了脸,跪坐到椅子上,一手扶着梳妆台,一个巴掌就招呼在了她脸上。
“你——”黄梅不敢置信地伸手指着顾安年,顾安年反手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
“你不是说身份么,本小姐来告诉你什么叫身份。”顾安年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往地上一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大声哭喊道:“呜呜,黄梅姐姐你不要打我,呜呜,我和姨娘都听你的话,你不要打我,呜呜……”
被打愣了头的黄梅回过神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情急之下慌忙去捂顾安年的嘴。
外院一众人听到动静立即跑了进来,众人只见黄梅阴沉着一张脸去捂七小姐的嘴,当即吓了一跳。黄梅见了冲进来的人,不由惊得脸色发白。
如果只是安容苑的丫鬟们看见,黄梅还不至于会怕,但偏偏进来的人里有个宋姨娘和八小姐,就听八小姐尖叫一声,宋姨娘大声叫道:“这恶奴要造反,快把她给绑了!”
黄梅顿时面如死灰,犹不死心争辩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是七小姐陷害奴婢的,宋姨娘八小姐您们看呐,七小姐她还在笑呢!你们快看呐!”
黄梅指着顾安年叫众人看,却见所有人都看疯子般望着自己。意识到不对,她急忙回头看去,却见顾安年脸上哪有半点笑容?白皙微圆的脸上挂着泪珠,小眉头轻皱,可怜兮兮抱着手臂,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好几处红印子,哭的好不委屈凄惨。
“怎么可能,刚才明明还在笑的……”黄梅见鬼般瞪大眼,凄声尖叫:“是七小姐打了我!她刚才还在笑!她是妖怪是妖怪!”
“住嘴!”宋姨娘上来给了她一耳刮子,骂道:“七小姐是主子,你是奴才,她何故要陷害于你?!就是打了你又如何?你以下犯上对主子动手在先,竟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来人啊——赶紧堵住嘴绑了拖下去!”立即有两个婆子拿了绳子围了上前来。
“等等!你们不能……我、我是夫人的人!等等!我要见……”黄梅见状惊恐地大叫,两个粗使婆子上来一团抹布堵了她的嘴,硬拉着拖了出去。
陈姨娘至始至终没有从眼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待屋里完全安静下来,她才恍然大悟般跑过去抱起顾安年,清秀的脸上满是懊恼自责,眼眶含泪,心疼地揉着那藕节似的手臂上的红色掐痕。
宋姨娘见状撇了撇嘴,一甩帕子哼道:“行了,早先就叫你硬气着点,你偏生不听,让一个丫鬟爬到了头上,现在遭了欺负才知道错,又有何用?”顾安华也跟着鄙夷地哼了声。
顾安年埋在陈姨娘怀里,勾着嘴角小声啜泣,陈姨娘顿时心疼地不行,完全没心思理会宋姨娘话里的意思。
宋姨娘也不恼,一甩袖子,狭长的凤眼一眯,偷偷觑了眼不知何时早已没了眼泪的顾安年,继续道:“亏得我来的及时,不然你这哑巴亏是吃定了。这会抓个现行,就是黄梅有夫人护着,这次也不能善终,你可要好好记着我的恩情。呵~~走,咱们去太夫人和夫人那边坐坐去。”说着满脸欢喜领了人往外走。
顾安华瞧了眼陈姨娘怀里的顾安年,跺了跺脚咬牙跟着离开。
待旁的人都出了屋子,陈姨娘挥退院里的丫鬟,满脸凄苦地抱起顾安年,泣声道:“年儿,是姨娘无用,让你受罪了。”
顾安年抬头望着这个前世只有一面之缘的姨娘,看着她眼中的疼惜自责,冷硬的心中有一处忽地柔软下来。这个女人并没有前世她所听说的那般无情,相反的,她很爱这个女儿。
将头轻轻靠在陈姨娘肩上,顾安年小声道:“我不疼的,姨娘!”那毕竟那是她自己掐的印子──看着的确有点吓人,其实是一点都不疼的。
“年儿乖。”陈姨娘抹了把眼泪,将顾安年抱起放到床上,转身从柜子里摸出膏药来,细心替顾安年上药。
顾安年虽觉有些小题大做,但看着陈姨娘小心翼翼的动作,心中顿觉温暖万分,便乖乖坐着由她上药。
上完药,陈姨娘又抱起顾安年,两人相依偎着靠坐在床头,陈姨娘忽然笑道:“以前年儿总不愿让姨娘抱,病了一场后倒是愿意和姨娘亲近了,姨娘好高兴。”说着便是红了眼眶。
顾安年心中一紧,脑袋轻轻蹭了蹭陈姨娘的肩膀,感觉到她的动作,陈姨娘将她抱得更紧。
以前的顾安年不愿意亲近陈姨娘,是因为嫌弃这个女人懦弱没地位,然而她却不明白,在这样冰冷的深宅大院里,有一个人默默爱着你有多珍贵。而现在的她,亦是今生才懂得。
前世的她还来不及感受,陈姨娘就去了,在这阴暗冰冷的大宅里求存,她渐渐遗忘本心,一错再错,落得众叛亲离。她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前世陈姨娘没有死,有这个愿意关爱她的人在,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之后的模样?
然而,没有如果。
今世,她的再次归来改变了陈姨娘的命运,这冰冷大宅中的一丝温暖,她定要好好守候。
安静祥和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青叶低头进门道:“小姐,夫人派人来唤陈姨娘过去。”
“这就去。”陈姨娘扬声应了,回头将顾安年轻柔放在床上,摸摸她的脑袋说:“年儿乖,姨娘去去就回。”顾安年乖巧点头,待陈姨娘出了屋,她脸上的乖巧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稚嫩的脸上寒冷如冰。
“青叶,差个机灵点的跟去。”她总不放心,陈姨娘性子太软,指不定怎么就吃了亏。
“是,小姐。”青叶应声退下,不敢再看顾安年一眼。这个七小姐脸色说变就变,也难怪黄梅方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青叶很快回来,垂手立在门边,回禀道:“小姐,已经差青络跟着去了。”
“嗯。”顾安年点头,漫不经心地拨弄解到一半的发辫。屋子里一片寂静,青叶莫名慌张起来,手心都冒出一层汗。回想方才无意间瞧见的,前一刻还笑得甜美,下一刻却泪水涟涟的脸,她觉得心乱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般。
“热水备好了?”顾安年突然开口,青叶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害怕地咽了口口水,头垂地更低,福身回答道:“已经备好了。”
“嗯。”顾安年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沐浴吧。”
“是。”青叶忙躬身应了,快步上前搀她起身。
顾安年知晓天意难测,然而她却不知天意真真难测的,是它的变幻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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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投井
到了傍晚,陈姨娘才回来,用过晚膳后便一直闷在房里头。顾安年觉得蹊跷,叫了青络来问话。青络不敢有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陈姨娘进了夫人的院子,奴婢就被拦在次间门外了,具体情况并不知晓,只后来听暖香苑的姐妹们说夫人下令杖毙了黄梅,又斥责了陈姨娘几句,之后敲打了各院一番就没甚事了。不过后来夫人又留陈姨娘单独说了会话。”
顾安年靠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拨弄床头垂下流苏,目光深远。她心中已然猜到定是项氏对陈姨娘说了什么,才导致陈姨娘这般模样。
青络退下后,顾安年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抬头问旁边立着的青叶道:“你可清楚陈姨娘和宋姨娘是何关系?”
这没头脑的一问顿时把青叶问住了,她思索了好一会才犹豫地回道:“宋姨娘与陈姨娘关系一般,往日并不怎么来往,只是陈姨娘似乎很畏惧宋姨娘……”说着她皱了皱眉,心觉这样说似乎不对,因为陈姨娘不管对谁都很畏惧。
顾安年闻言皱起眉头,前世她并没有在陈姨娘身上花半分心思,毕竟人已死,如今倒是有些后悔前世没有打听清楚,不然现在也不会毫无所知。
从丫鬟口里扒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顾安年打算单独去陈姨娘那里问问。
到得陈姨娘房门前,却听里面隐隐传出说话声,以及低低的啜泣声,模糊听到“决定”,“当年”,“七小姐”,“考虑”几个词汇。
顾安年竖起耳朵,本打算躲在门外继续偷听,里面的说话声却戛然而止,房门猛然被打开,陈姨娘惊慌不定的脸出现在门前。
见是顾安年,她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把眼角,僵硬地扯出抹笑道:“年姐儿怎的还没有歇下?”未等顾安年回答,她又急切道:“姨娘要歇下了,年姐儿赶紧回吧。”话未完就把房门一关。
顾安年微微一怔,只得打道回府。回了房,让青叶退下,她躺在床上努力从前世的记忆中搜寻和陈姨娘有关的讯息,在不自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方微微亮,顾安年半梦半醒间听到一声惊呼:“陈姨娘投井自尽了!”她顿时清醒过来,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
发现陈姨娘尸体的是安容苑中一个粗使婆子。
那婆子早起打水,放下桶去觉察到了异样,探头一看登时吓得七魂去了三魄。待众人闻声赶来把尸体打捞上来,一看才知竟是陈姨娘。
大清早的,陈姨娘投井的事很快就在永济侯府里传开了。
青叶神色慌张地冲进门时,顾安年披散着头发,正气定神闲在衣柜前选衣。见青叶进来,她取了件宝蓝色的弹花暗纹锦服在身上比划,问:“今日就穿这身如何?”明艳的宝蓝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细嫩。
“小姐,陈姨娘她……”青叶踌躇着开口,看着那个小小娇俏的身影,口中的话在舌尖绕了几圈,竟不知如何出口。外头这般大的动静,她不信七小姐会毫无所觉,然而七小姐却丝毫没有慌张,竟还悠闲地思索着穿何衣物?!
“就这身吧。”得不到回应,顾安年兀自点头,对还愣在门边的青叶道:“更衣。”
青叶身子一震,左手握紧颤抖的右手,福礼低声道:“是。”拖着虚软的脚过去接了衣裳,颤抖着手帮着顾安年小心翼翼更衣。
更衣后便是梳发,顾安年拨开青叶的手,将脑后的发丝揽到肩头,道:“这样就行了。”她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忽地转头对青叶亲热唤道:“青叶姐姐,我们去找姨娘!”而后蹦蹦跳跳出得门去。
青叶看到她脸上天真无邪的甜美笑颜,只觉心脏被什么攥住般难受,这个七小姐,岂止是妖怪,当真是比妖怪还要恐怖几分!
安容苑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丫鬟,出了这般大的事,太夫人那边都惊动了,特意派人过来嘱咐要好生处置。
二房三房里的人也闻声赶了过来,彼时,后院里,陈姨娘的尸首草草用床单草席包了摆在井边,只两个粗使婆子守着。前院里,大房里另两位姨娘并二房三房众人肃然静坐,等着侯府主母项氏处理。
偌大的院子里静地出奇,项氏端坐大厅之上,锦衣华饰,仪容端庄,端的是贵气逼人。厅下服侍陈姨娘的几个丫鬟哆嗦着跪着,只被她视线一扫,就惊慌地抖得像筛子。
“说,陈姨娘为何投井?!你们几个怎么伺候的,这么大个人都看不住,留着你们还有何用!”项氏一拍桌面厉声喝道,底下胆小的早已吓得哭了出来。
“夫人饶命啊,奴婢们当真不知陈姨娘为何投井,昨儿个还好生生的,怎就……怎就忽地没了……奴婢们也是,也是今儿早上才发现的不对,求夫人饶命啊!”胆大的膝行两步上前,连连磕头告饶,出了这等事儿,她们这些做丫鬟只求能保住一条命。
“还敢狡辩!我看陈姨娘就是被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贱奴给逼没了的!昨儿个黄梅都敢欺到七小姐头上了,若不是被我撞见,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大胆的事儿来,陈姨娘定是被你们这些黑心肠的给逼没了!”
宋姨娘突然发难,涂着艳丽丹寇的手指怒指开口的丫鬟,抢在项氏开口前厉言斥责。
下一秒又拿了帕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哀哀凄凄哭道:“陈姨娘平日与人和善,却不想被这么些天煞的贱奴给逼得……逼得……”深深叹了口气,她身子一扭含泪跪倒在项氏跟前,伏地请罪道:“婢妾平日与陈姨娘交好,如今见她去地如此凄凉,一时心寒气极,才会出口斥责乱了规矩,还望夫人宽恕!”
项氏不动神色,她陪嫁来的李嬷嬷却是在心中冷哼一声。这个宋姨娘,在她家夫人嫁进侯府为继室前,就已经抬了姨娘,加之是太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又生了个庶子,往日里受侯爷宠爱,没规矩的地方多了去了,现如今才说这话,也不嫌迟?且她此时提起黄梅,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何居心!
指尖微动,项氏心中冷笑,她倒是要看看这宋惠嫣又要耍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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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依附
不恼不怒,项氏哀叹一声,脸上挂上凄凉之色,道:“我知你为陈姨娘不平,我也是心寒至极。也是我识人不清,才让黄梅得了机会在安容苑作威作福。”
“夫人不必难过,如今黄梅已杖毙,有她这个例子,往后那些丫鬟婆子定不敢再犯。只是陈姨娘去了,七小姐尚且年幼,该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顾之源的第三房姨太——何姨娘。作为项氏的陪嫁丫鬟,做了通房抬了姨娘后,她一向安守本分,若说陈姨娘在府上与谁关系最亲,她定是第一人。
“何姨娘说的极是。”项氏若有所思地点头。
“陈姨娘这般去了,传出去是件极不光彩的事,实在有损侯府脸面,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将此事处理妥当为好,至于七小姐,由嫂嫂安排指到大房哪个姨娘房中便是。”二房正室董氏进言。
事关侯府颜面,虽说府中现在是由大房项氏主持中馈,但大多还是由太夫人把持,是以二房三房也还是有话语权的。
项氏连连点头,道:“对外就说陈姨娘是染了病,久治不愈去世,再吩咐人好生葬了便是。这府里头也要下严令,胆敢出去乱嚼舌根子的一律杖毙。至于七小姐,我看……”她视线在两个姨娘身上扫过,正要开口,门口突地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姨娘——!年姐儿头发乱啦!姨娘快来给年姐儿梳发!”伴随着清脆童稚的声音,众人就见七小姐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宝蓝色的衣裳衬得她粉雕玉琢般精致可爱。
“小姐,陈姨娘不在这里……”青叶满脸为难跟着进来,想拉住七小姐却又不敢动手,急得满头大汗。
顾安年一股脑冲进来,看到项氏等人惊了一跳,眼中快速闪过慌乱,惊呼道:“母亲!”又似羞怯般扭了扭身子,屈膝福礼。
“怎么回事?”项氏沉着脸问,青叶吓得跪倒在地,头低到地上,颤巍巍道:“回夫人,七小姐嚷着要,要找陈姨娘梳发辫……”她也不知道七小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能按表面看到的情况说。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宋姨娘又是一抹眼角哀戚道:“七小姐还不知陈姨娘已经去了,少儿无知,这光景看着实在让人心疼。往后更是孤苦伶仃的,可如何是好……”
项氏脸一黑,李嬷嬷沉声怒道:“宋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夫人还在,七小姐哪来的孤苦伶仃!”这不是冷嘲暗讽她家夫人会苛刻庶女么!
“夫人赎罪!婢妾一时失言顶撞夫人,还请夫人莫要怪罪!”明明是李嬷嬷出言喝止,宋姨娘却是一脸惊慌望向项氏,哆嗦着跪下磕头,垂头频频拭泪,哭得是好不凄凄惨惨戚戚。
好一副被欺凌的可怜样子!项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笑意。这宋姨娘怕是不给她冠上个小气善妒的名声就不肯善罢甘休罢!
宋姨娘这一跪,传出去自家夫人怕又是要被指霸道善妒了!李嬷嬷心中气极,冷哼道:“贱婢就是贱婢,尽使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项氏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维持着端庄贤淑的风度,待得宋姨娘磕了几个响头,才面露诧异之色,惊呼:“宋姨娘这是作甚么!”忙伸手扶了宋姨娘,转身对李嬷嬷叱道:“怎么对宋姨娘这般无礼?还不快快向宋姨娘请罪!”
又回望向宋姨娘,柔声笑道:“宋姨娘见谅,李嬷嬷性子直,方才只是误会你暗中编排于我,才会出口大声喝止。不过方才那番话,宋姨娘往后还是别再说的好,侯府的哥儿姐儿们都是万金之躯,往后定会是万众瞩目,孤苦伶仃什么的,是怎么也不能和哥儿姐儿们挂上勾的,别说太夫人侯爷听了去会不喜,就是旁人也会笑话,你当要谨言才是。”
宋姨娘脸上一僵,就着项氏的手起身,讪笑道:“夫人所言极是,是婢妾失言了。”
“你知晓便好,往后定当注意。”项氏宽和点头,端的是正室大气之姿。李嬷嬷斜眼得意地瞧了宋姨娘一眼。
宋姨娘低头应了,悻悻然闭嘴。
项氏一弯嘴角,这才将目光放在顾安年身上。刚才这个年姐儿眼里快速闪过的欣喜她看得分明,那是孩童在见到敬爱之人时才有的表现,只是这蛮横骄纵的年姐儿,为何见到她会露出这般神情?
察觉到项氏探究的目光,顾安年只垂着头假意在大厅里搜寻陈姨娘的身影,方才项氏和宋姨娘的话她都听到了,她不由在心中冷笑,宋姨娘要跟项氏斗,绝对是不自量力,在前世,宋姨娘的下场可实在是不算好看。
青叶的视线紧随着一脸纯真的七小姐,实在担忧她闹出什么乱子来。她虽怕极了这个阴晴不定的七小姐,但作为贴身大丫鬟,她还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顾安年将青叶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道这丫鬟还有些用处。
“年姐儿你过来。”收了打量的目光,项氏对顾安年招了招手唤道,顾安年微红了脸福身,“是,母亲。”压抑着急切的步子走到项氏身边,昂头热切地望着眼前的人,仿似全身上下皆洋溢着欢喜。
项氏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疑虑,很快她露出慈爱柔和的笑,抚摸着顾安年头顶,柔声道:“年姐儿要找陈姨娘?”
“嗯嗯,找姨娘梳发,姨娘梳发可漂亮啦,梳好要给母亲看。”顾安年欢喜点头,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娇憨腼腆地捏着衣角扭了扭小身子,蹭了蹭项氏的手心。
“年姐儿乖。”项氏含笑摸摸她羞红的脸蛋,顾安年甜笑着,突然凑近项氏耳边极快地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昨夜有人找过陈姨娘。”说完极快地退开,又笑得天真无邪的样子。
项氏一怔,惊疑地望向顾安年,就见这往日只知道撒泼的七小姐脸上笑得单纯,眼中澄澈明亮,让她不由怀疑刚才那句话是否只是她的幻觉。她心中一紧,脑中顿时猜想联翩。
压下心中的疑惑,项氏望着顾安年一脸不忍满眼怜惜道:“年姐儿乖,陈姨娘出远门了,此刻不在府中呢。你来得巧,母亲正和姨娘婶婶们商量着,要请谁代为照顾你一段日子呢!”
顿了顿又抬头对众人道:“我瞧年姐儿病了一场后着实乖巧了许多,又怜惜她没了姨娘,正巧我只有君哥儿一个哥儿,一直烦恼着没有姐儿呢,就私心想着暂时把年姐儿带到我院里照料,不知大家如何看?”
侯爷夫人,当家主母,她这般说了,哪还有人敢说个不字?
宋姨娘原先打算把顾安年记到自己名下,不仅得个美名,还能将其好好调教一番,往后便多个棋子,然如今也只能陪着笑称夫人慈爱贤良。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微垂着头的顾安年微微勾起嘴角。她赌对了,项氏果真以为她知道了什么。项氏多疑,前世她就十分清楚!
进了正室的院子,即便不抬为嫡女,她的身份地位也将会是朝非昔比。就如前世,她为谋求出路而依附项氏,今生,除了这条路她亦别无选择。
陈姨娘的死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在这大宅之中,没有依仗没有地位,想要随心根本是妄想,在这里,要么就软弱可欺凄凉一世,要么就只能趋炎附势攀爬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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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猫腻
这是不宁静的一天,陈姨娘投井自尽,伺候陈姨娘的几个丫鬟,近身的两个被当场杖毙,其余的皆杖责二十送往别庄。府中人口众多,不到半天此事就传了个遍,一时间府中流言纷纷,人人自省。
项氏向太夫人回禀后便即刻下了禁令,此事对外一律宣称陈姨娘是不治而亡,若一旦传出有损侯府颜面之言,一经查出,一律杖毙!
府中的丫鬟婆子皆被狠狠敲打一番,从此行事更为小心谨慎。
而那往日在府中毫无地位可言的七小姐被带回了暖香苑,暂时由主母项氏照料,这意味着她将有可能被记在项氏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嫡女。在下人们看来,这就是麻雀飞上了枝头,成了那金凤凰!
旁的人如何看并不重要,对于顾安年而言,这只是她为了在这后宅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的第一步,仅仅只是第一步。一句暂时照料,没有任何许诺,尽管这般,对于顾安年而言已然足够。
回到暖香苑,项氏将顾安年交由李嬷嬷安顿照看,之后便没了动静。顾安年知道,她还在犹豫,还在怀疑,不过没有关系,她不急。
她知道,对于陈姨娘的死,不仅她一个人有疑虑。
几乎是顾安年在暖香苑一安顿好,宋姨娘就上门来了。
青叶听了小丫鬟的通报,进门禀告顾安年,顾安年撑着圆乎乎的脸蛋,大眼睛在屋子里扫来扫去,笑嘻嘻道:“快去请宋姨娘进来!”
青叶见她这副模样,不知她又有了什么心思,只得提心吊胆出门去请宋姨娘。
以往跟着七小姐,青叶只觉头疼疲劳,但那只是身体的,然这几日,她处处担惊受怕,觉得身心都极为疲惫。
顾安年却是不顾青叶心中所想,此刻她脑海中尽是前世关于宋姨娘的信息。
宋惠嫣,这个太夫人房中出来的丫鬟,据闻柳氏还在世时,她也是十分张扬,只是彼时侯爷对其没有这么多的恩宠,是以在府中还算安分。待到后来柳氏去世,项氏进府,侯爷对其恩宠渐深,加之她好似与项氏有什么过节,便愈发胆大起来,对着项氏阳奉阴违,使绊子那更是常事。
顾安年不知,作为一个丫鬟抬上来的姨娘,贵妾都算不得,抬为正室更是妄想,然宋姨娘为何要与项氏这般作对?她哪里来的胆子这般肆无忌惮?
不管宋姨娘为何如此胆大,前世,她终是死在了项氏手中,项氏亦因此而被休弃。
那时已是夺嫡最为严峻的时刻,项氏因被休弃而抑郁而终,项氏一族因此大受打击一蹶不振,那个男人得以成功登上太子之位。然那时离现在有十六年之久,顾安年不解,项氏容不下宋姨娘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为何要等到那时候才下手?是巧合,抑或是预谋?
顾安年猜想这其中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或许,连她的死,都没有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心绪微转,顾安年心中又有了计较。
宋姨娘由青叶领着趾高气昂地跨过门槛,还未来得及有何反应,怀里就扑进一个小小身影,她始料未及被吓了一跳,正抬手要推,怀里的孩子却紧扯着她的袖口软声叫道:“宋姨娘你可来了!”言语中溢满欣喜。
正是顾安年。
宋姨娘看着这平日与自己并不亲近,如今却莫名对自己这般亲昵的七小姐,心下一转,讪笑道:“七小姐可是有事?”
“就是想姨娘了!”顾安年咯咯笑着拉住宋姨娘的手,在她手心轻轻一划,眼角极快地扫过一边的丫鬟。
宋姨娘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抬手摒退跟在身后的丫鬟,又微抬着下巴对青叶道:“我与七小姐有话说,你且先退下。”
“这……”青叶犹豫地抬眼望向自家小姐,顾安年笑得天真无邪,脆生生道:“青叶姐姐,你先下去吧,姨娘有话和我说呢。”
“是,小姐。”青叶只得应声退下,出门后还细心地拉上门。
宋姨娘对着青叶离开的背影撇嘴冷哼一声,这才转向顾安年。她还未开口问,就见之前还笑得烂漫的顾安年忽地泪眼汪汪,扑进她怀里哭喊:“宋姨娘救救年姐儿!”
这是什么情况?宋姨娘抱住怀里软软小小的孩子,脑子里满是疑惑。
顾安年只管抱住宋姨娘的大腿哽咽,眼泪鼻涕都往她艳丽的花色长裙上蹭。
宋姨娘厌恶不已地皱起眉,一边暗暗使力扯过自己的衣裙,一边又不得不忍耐着性子,轻轻推开顾安年,拿帕子胡乱擦了擦她满是鼻涕泪痕的脸,以一副温和慈爱的口吻问道:“七小姐乖,别哭了,快给宋姨娘说说发生何事了?可是被欺负了?”
脑中却是急速运转,猜想起来。若是侯爷知晓了七小姐一送进暖香苑就受到欺负,那该会是什么反应?只怕到时候不仅项氏不好交代,自己亦可以借机把年姐儿争取到自己名下……如此一来,既得了美名,又得了棋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宋姨娘不由喜笑颜开,然而顾安年并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顾安年抽噎了好一阵,而后才打着嗝断断续续道:“有,有人害,害陈姨娘,我,我听,听到了……呜呜……宋姨娘,年姐儿怕……”
这句话宛如一道响雷,打在宋姨娘头上,将她从幻想中生生惊醒。脸上还有未完全褪去的喜悦,加上极致的惊慌,她的表情狰狞到有些扭曲。颤抖着双手,她厉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有人要害陈姨娘?是谁!快说是谁!”
陈姨娘在后院里无依无靠,无仇无敌,若真有什么人要害陈姨娘,她只能想到那一种可能。若是果真如此,她也极度危险!或许下一个就会是她!
她的反应让顾安年愈发觉得陈姨娘的死猫腻很大。
前世项氏与宋姨娘的种种,陈姨娘死前房中的神秘对话,项氏和宋姨娘在听到她的话后的反应,将一切串联起来看,顾安年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个极大的,前世她未曾察觉的阴谋之中。
心中思绪万千,顾安年定了定神,装作被吓到般缩了缩身子,泪水噙在眼眶里,鸣咽着不敢开口,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宋姨娘缓了缓神色,包养极好的手揉揉她的手腕又摸摸她的头顶,脸上挂上和蔼的笑,用哄孩子的口气道:“七小姐莫怕,快告诉宋姨娘是谁要害陈姨娘,啊?姨娘会帮你的。”
顾安年似还没有从惊吓中回神,颤抖着往后退一步,颤抖着泣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路过听,听到有人跟姨娘说当年的事什么的……”大眼睛里溢满害怕,没有漏掉宋姨娘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
顿了顿,她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怯怯地道:“宋姨娘,我不想留在这里,这里一定有很多和黄梅姐姐一样的姐姐……”
宋姨娘微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眼前的孩子。脑海中忆起安容苑里这七姐儿拉着项氏的场景,再一联想顾安年拉着她暗示有话要说的景象,还有方才的一番话,她心中不由起了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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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许诺
宋姨娘深深望着眼前的孩子,似乎是想要从她身上看透什么,良久后方微微一笑,道:“七小姐,黄梅是从夫人的院子出来的,夫人院子里如何你自然知晓。只是夫人既说要照料你,你就是要留在这暖香苑里。再说,之前你不是挺欢喜夫人的么?”
“可,可是……姨娘说不亲母亲就,就会没有漂亮衣裳穿,没有零嘴儿吃……”顾安年搓着衣角,眼神怯懦,皱起眉头小声道。
顾安年不知道陈姨娘有没有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她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什么是最有吸引力的,而孩子说什么是最有信服力的。特别是对一个不受宠,想得宠的孩子而言。
宋姨娘将她的一切反应看在眼底,听了她的回答,眉间紧紧皱起。
这个七小姐,在府中虽不得宠,性子却是骄纵蛮横得很,看着霸道,实际不过是欺软怕硬的纸老虎罢了,脑袋也简单的很,以往常常被她的华姐儿拉了顶罪。然而自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后,她的举动便开始频频异常,让她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但是,听了方才的回答,宋姨娘心中顿觉自己想多了。陈姨娘懦弱,会说出那样的话完全在情理之中,若她是陈姨娘,也定会那般教导自己的孩子。可见这个七小姐所言确是属实。至于之前的那些把戏,如今想来其中还有几分不熟稔,分明就是无知小儿邯郸学步的反应!
想必是什么人私底下教授了这个七小姐一些小伎俩,不过瞧这样子,大概只学了个半吊子,这胆小蠢笨的性子倒是没变。她方才竟还怀疑她是在伪装,如今想来自己都觉得可笑,一个六岁幼童,如何能有这般伪装的能力?
想通了,宋姨娘笑得愈发和善,甚至轻轻抱起顾安年,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七小姐,宋姨娘也很想帮你,只是却苦于没有办法。这样吧,七小姐就先乖乖待在这暖香苑里,以后听宋姨娘的话,宋姨娘就给七小姐漂亮衣裳和零嘴儿好不好?”
她改变主意了,一个留在敌人身边的棋子,远比养在身边的棋子有用。
“真,真的吗?”顾安年带着点不相信,小心翼翼地问。
“千真万确,宋姨娘还不让坏姐姐欺负七小姐,好不好?”宋姨娘耐心哄道。
“嗯,那,那我听宋姨娘的话。”顾安年弱弱点头,又抓紧宋姨娘衣襟急切道:“要比锦姐姐还漂亮的衣裳,比锦姐姐还多的零嘴儿。”
“好!”宋姨娘嘴上却答得爽快。心中却冷哼一声,心道亏得陈姨娘为这个女儿牵肠挂肚心力交瘁,如今人都没了,这七小姐竟还只记着吃食衣裳,当真是狼心狗肺!
正巧青叶来敲门,道是三小姐来了。宋姨娘哼了声放下顾安年,拉着她的手低声嘱咐道:“七小姐,你这个三姐姐是个坏姐姐,你千万莫信她的话,只有你八妹妹才是真心待你好,七小姐可要记着了。”
顾安年在心中冷笑,前世这样的话她可是听了不少。
当时宋姨娘以为她人小不懂分辨是非,就经常给她灌输这样的观念,那时她虽不信她的话,却留了心眼,对嫡姐的反感也是因此而起。
借由抹眼泪遮掩眼中的嘲讽,顾安年不住点头应道:“嗯嗯,我记着了。”
这个宋姨娘还真以为她是只知攀比吃食衣裳的孩子,当真可笑。不过也是因她如此可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才得以瞒过她的双眼。
宋姨娘出得门去,青叶引着顾安锦进来,顾安年端坐桌前,轻声唤道:“锦姐姐。”
顾安锦见她眼角发红,不知是方才假哭所致,还以为她仍在伤感陈姨娘去世之事,眼中不由溢满怜惜担忧,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以后年妹妹就和姐姐一个院子了,往后有什么事可要跟姐姐说,不用客气。”
顾安年抽出被她握住的手,不冷不热道:“谢嫡姐关怀。”连视线都未曾在顾安锦身上停留。
顾安锦被她的态度刺得心中一窒,脸上顿时一阵尴尬,只得笑道:“年妹妹方才搬进暖香苑来,怕是对这边环境还不熟悉,姐姐带你四处转转可好?”
“安年不敢劳烦嫡姐。”顾安年冷硬拒绝,“妹妹有些乏了想歇息,还请嫡姐见谅。”说罢微微一福身,顾安年招手唤来青叶,吩咐:“替我送锦姐姐回去,另,吩咐下面备热汤。”
“是。”青叶瞧了眼神色受伤的顾安锦,福身行礼道:“五小姐请。”
“那姐姐就不打扰年妹妹歇息了。”顾安锦勉强扯出抹笑,又深深望了顾安年一眼,这才带着人离去。
出了顾安年的屋子,朱绘直道七小姐不识好歹,顾安锦却是想着方才宋姨娘来过的事。前些日子在后花园,年妹妹还不曾对她如此冷淡,如今不过宋姨娘来了一趟,年妹妹对她的态度便变了如此之多,这是为何?她心中不由有了猜疑。
青叶送完人回来,便见自家小姐正踩着小櫈倚在窗边,出神地不知望着何处,亮眼的宝蓝色在略显阴暗的房中异常艳丽夺目,和着窗外洒进来的亮光,衬着她白皙的肤色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青叶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伤悲,但很快又消弭不见。青叶只当是自己眼花罢了。
由青叶服侍着脱了衣裳,顾安年摒退众人坐入盛满热水的浴桶中。温热的液体瞬间包裹住纤细弱小的身子,轻柔得像是母亲的手,她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白皙的指尖轻划过水面,无意间见着清澈水中自己的倒影,顾安年不由怔怔望着出了神。尚未长开的脸庞带着些婴儿肥,显得稚嫩青涩,樱桃似的唇瓣湿润饱满,大而湿润的眼睛却茫然而无神……
她忽然猛地用力一拍水面,愤然打散水中的影子,浴桶之中顿时水花四溅。激起的水花打湿了脸庞和头发,然后顺着脸颊和发丝滑落,些许流进唇中,在口舌间慢慢蔓延开咸涩的味道。
顾安年连着捧了几把水泼到脸上,而后颤抖着双手抱紧膝盖埋首下去,往下一缩滑进水中,温热的水瞬间灭顶。
今夜,顾之源在暖香苑歇下。
项氏柔顺地服侍顾之源更衣,待顾之源躺好,才上床躺下。
“侯爷。”项氏娇声靠近顾之源,胸前的绵软若有似无地磨蹭着顾之源的手臂。
顾之源闭着眼,并不回应项氏的暗示,忽地低声道:“今日去华越苑,听宋姨娘说你领了七姐儿到暖香苑来?”
男子不插手后院之事,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陈姨娘的事虽说很快平息解决了,但前院还是听到了风声。
项氏闻言一愣,往后退了开来,垂首柔声道:“陈姨娘撒手去了,妾身怜惜年姐儿年幼,便带了回暖香苑,此事已跟母亲禀报过了。”
“嗯,既然领了来,你好生照料就是。”说完便没了下言,一会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项氏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咬紧牙关愤愤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之源睡了。
十一、讨好
顾安年在暖香苑一晾便是四五日。
例行的晨昏定省,顾安年垂首柔顺地跟在一众姐妹身后,给太夫人磕完头,便静立一边候着,待项氏和太夫人商议陈姨娘之事后领众人回去。
“七姐儿。”太夫人忽地抬头唤道,顾安年上前一步垂眉福身道:“祖母,七姐儿在。”
“嗯。”太夫人微点了下头,道:“这几日在暖香苑住着可还好?”
顾安年跪下磕了个头,方半抬起头浅浅笑道:“谢祖母关怀,有祖母的福泽庇佑,又有母亲的悉心照料,安年甚是安好。”
“嗯,如此便好。”太夫人又是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却是比方才缓和许多,笑望向项氏道:“七姐儿到你那不过几日,便这般乖巧懂事,可见你待七姐儿极好,教养得也极好。”
“母亲过奖了,儿媳不过效仿母亲恩德,再则教养儿女本是儿媳职责所在。”项氏一脸谦恭温和,又愧疚道:“年姐儿本就聪慧,只怪以往儿媳疏于教导,以致……”
顾安年低着头勾起一抹冷笑,说到演戏,项氏倒是演技精湛,这高帽子倒是戴的稳当。
“现在教导也不迟,往后你多费些心神便是。”太夫人颔首微笑,看向项氏的眼神愈发满意。
“是,儿媳知晓。”项氏眼角含笑温顺地颔首,她身后的李嬷嬷不住在心中点头,心中因项氏得了太夫人的赞许而欢喜。
宋姨娘见状眼中微沉,她没想竟让项氏得了这么大个便宜。在这府中,除了侯爷,便是侯爷最为孝敬的太夫人最需要巴结,如今这项氏倒是得了个好名声。不过……视线扫向仍跪在地上的顾安年,宋姨娘掩唇冷笑,往后这便宜可就不知道是谁占了去了。
太夫人和项氏说了会话,回头见顾安年仍跪着,心中不由一惊,再一瞧顾安年今日的穿着,一身浅色绣衫罗裙,淡雅素净,倒是分外合眼。
“七姐儿,你过来。”太夫人朝顾安年招招手。
“是,祖母。”顾安年又是一磕头,起身行至太夫人斜边上,缓缓跪倒在太夫人脚边。
太夫人心中又是一惊,轻声问道:“年姐儿今日怎的穿得这般素净?”
项氏闻言一惊,不由暗中绞紧手中丝帕,生怕太夫人以为她苛责庶女,故意节衣缩食。
顾安年垂首低眉缓缓回道:“回祖母的话,还请祖母宽恕,安年是想借此聊表孝意,送陈姨娘一程。母亲道陈姨娘只是出了远门,是怕安年伤悲,可安年知晓陈姨娘是去了……”说到此处,她微不可查地哽咽一声,又接着道:“尽管身份低微,然陈姨娘毕竟对安年有生育之恩,故安年……还请祖母宽恕!”仿似再也说不下去,她重重磕了个头,颤抖着身子低声啜泣起来。
众人闻言神色俱是一变,有心道顾安年大胆的,有暗骂顾安年愚蠢的,更有嗤之以鼻的。唯有顾安锦满脸担忧。
项氏和宋姨娘心中却是忐忑不已,一个怕受了牵连,一个怕失了棋子。
在所有人都闭紧嘴,以为太夫人会勃然大怒之际,却见太夫人忽地露出满脸怜惜之色,将手中的祖母绿佛珠置于机上,俯身扶起顾安年,柔声叹道:“百善孝为先,你有这份心,祖母又如何会责怪于你?快快起身罢!”
众人方才想起,太夫人对“孝”这一字是极为看重的,顾安年这一说不仅不会受到责备,反而会得太夫人青睐!
若顾安年当真披麻戴孝,太夫人定不会如此善了,这府中哪有主子为下人戴孝的道理?只是顾安年一身素净衣裳,既不坏了规矩,言辞恳切又做足了样子,太夫人只会感念她的孝顺,哪里还会追究?
那几个头可不是白磕的。
好一个曲意逢迎!众人在心中叹道,纷纷眼含深意望向端坐的项氏。
顾安年脸上的担忧褪去,为顾安年没有得到处罚而高兴。
“谢祖母宽容。”顾安年顺着太夫人的手起身,抹了抹眼角含泪浅浅笑道:“祖母果真是这世上最宽容慈祥的祖母,无怪乎母亲总说能做祖母的孙女,是安年三生修来的福气。”
“呵呵,年姐儿的嘴原是这般甜的,可比宫里那进贡的蜜还甜几分哟!”太夫人拉住她的手笑得开怀,顾安年破涕为笑,俏皮地眨眨眼道:“对着祖母才这般甜呢!”
“哟,这嘴儿可让人受不了!”太夫人拍着顾安年的手,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
项氏在旁陪着笑,望向顾安年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探究。底下其他人则是留了个心眼。
待得快要离开时,顾安年面露为难之色,对着太夫人恳切道:“安年听闻祖母珍藏有许多佛经,便想着向祖母借几本佛经抄写,用以为祖母父亲母亲,以及侯府上下祈福,顺便修身养性以静心神,不知祖母……”欲言又止。
“无妨,你需要来取便是。”太夫人含笑点头,又道:“今儿年姐儿就和锦姐儿一同留下陪祖母说说话,顺道一起用午膳如何?”
“谢祖母!”顾安年欢喜雀跃地福了福身,仿似高兴至极,引得太夫人又是一阵开怀。
顾安年同顾安锦一同留下不提。
那方,宋姨娘和顾安华一同回了华越苑,一进院子,顾安华便气急败坏往桌边一坐,叱道:“顾安年竟然巴结上了太夫人,往后我岂不是不能再随意差遣她?气死我了!”
“八小姐稍安勿躁,顾安年可以如此,你自然也是能的。”宋姨娘眼中闪过一抹深意,轻声安慰道。
“哼,我若要做,定比她做得好!”顾安华不屑轻哼,又一拍桌面恼怒道:“我竟不知她有这般手段,瞧她讨好祖母那模样,当真是虚伪至极!”
顾安年让太夫人短短时间内就她改观,长此以往,顾安年岂不是要爬到她头上?她这样一想,心里顿时就如长了刺般刺得慌。
“是不是七小姐自己的手段这可说不定,毕竟她现下是在夫人院子里。”宋姨娘轻皱起眉头,“七小姐不过六岁小儿,即便再是精明,也总有疏漏。这些日子她的表现太过,明显是有人教授。”
言下之意,顾安年今日所做一切都是项氏所授,不然她想不通顾安年为何会那般一口一个母亲地在太夫人跟前替项氏说话。半月前还顽劣非常的孩子,忽地变得乖巧懂事,除了有人指点教授还能有何原因?
宋姨娘以为项氏在短短几日内便把顾安年调教地如此能说会道,这让她不禁担忧自己给顾安年的许诺能否胜过项氏的这般手段。如此下去,顾安年可还会听命于她?她需得找机会与顾安年单独见一面才是。
宋姨娘兀自点头,又想起顾安年口中的那句有人要害陈姨娘,心中不由更为忐忑不安。
十二、凉薄
用过午膳,太夫人并没有多留,顾安年告了安便领着青叶回了暖香苑。
还未进院子,项氏身边的大丫鬟黄玉便迎了上来,福身行礼巧笑道:“七小姐可回了,夫人已等了好一会呢!”
不过陪着太夫人用了次膳,就连丫鬟的态度都变了。顾安年暗自好笑,颔首轻笑道:“劳烦黄玉姐姐等了这么些时候,我这就拜见母亲去。”
黄玉道了一声不敢,忙躬身领着顾安年进了项氏的屋子。
顾安年进了次间,见项氏斜靠于榻上,正闭目养神,李嬷嬷满脸肃穆静立一侧。项氏手边几上摆着一册账子,想来方才应是在看账目。
“母亲。”顾安年行至塌边福身行礼,她知项氏并未睡着。但项氏未有动作,她便静立一旁候着。
好一会,项氏才缓缓睁开眼,深深望了她一眼,抬手指了一边的紫檀香木雕花桌,声色慵懒道:“坐吧。”顾安年应声坐了。
李嬷嬷上前服侍项氏坐起身,项氏轻抚着手中真丝小帕,低声道:“都退下罢。”
“是。”李嬷嬷福身应了,并一众丫鬟退出门去。
无人知晓项氏与顾安年说了什么,众人只知次日顾安年便搬进了离项氏屋子最近的屋子,吃穿用度比之侯府嫡小姐不差几分。项氏更是自掏腰包为她添置衣裳首饰,请来最好的嬷嬷教养她规矩,甚至可说是有求必应。
就如之前那些丫鬟婆子所猜测的,顾安年当真成了金凤凰。
太夫人听闻此事,只闭眼拨弄着佛珠淡淡道:“年姐儿本是侯府小姐,大媳妇这般待她也不为过。陈姨娘刚去,她生的女儿若是无人问津,指不定有心人会传出何等对侯府不利之言。”顿了顿方又道:“名声面子顾全便是,嫡庶终归有别,你就是再怜惜年姐儿,也万不可越过了锦姐儿去。”这当是在敲打项氏了。
项氏自然知晓,是以给顾安年的月钱,添置衣裳等事物也依旧是按府中庶女的份例,旁的都花的是她自己的嫁妆钱,但也没越过了顾安锦去。
然她心中仍有一事。
“母亲,儿媳这两日与年姐儿相处,觉其聪慧异常,心中甚为喜欢,便有心将其记到儿媳名下,不知母亲如何看?”项氏带着些希冀地望向太夫人。
将顾安年记到她名下,言下之意便是将顾安年抬为嫡女。
自那日与顾安年在房中详谈后,项氏便有了这个主意。现如今顾安年已归附于她,她见其又是十分聪慧之人,日后好好调教一番,定能成为她的得力助手,而她的助手地位愈高,她得益愈多。
是以,抬顾安年为嫡女对她百利而无一害,且,这府中的嫡女,可不能只有顾安锦一人。
闻得此言,太夫人抬眼瞧了项氏一眼,复又闭眼道:“我乏了,此事日后再说罢。”遂挥手示意项氏离开。
太夫人如此反应,项氏心中已明了她的意思,亦不再多言,福身退下了。
出了延秋苑,李嬷嬷对项氏道:“瞧太夫人这样子,抬七小姐为嫡女的事怕是不易。”
“母亲不应此事实在情理之中,毕竟年姐儿便不得母亲欢心。”项氏镇定道,似是早已知晓此事不会成功。
“老奴瞧着这些日子太夫人倒是对七小姐亲近许多。”李嬷嬷道。
项氏冷哼一声,道:“你道母亲是真的对年姐儿改观了?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这府上,论做面子功夫,怕是无人能胜过母亲。”
“还是夫人看得通透。”李嬷嬷垂首恭敬道。
项氏但笑不语,看不通透又如何能在这大宅中稳坐这正室之位?
顾安年得像是疼宠之事被府中丫鬟们津津乐道,众人皆传夫人一视同仁善待庶女,端的是长房正室之风。又不知谁传出了顾安年为陈姨娘尽孝之事,众人便又道七小姐好福气真孝顺。
随顾安年一起到暖香苑的几个丫鬟面上附和着,心中却是另有看法。
“往日七小姐对陈姨娘只有厌恶嫌弃的,怎可能会替陈姨娘守孝?外人都道七小姐孝顺,那不过是七小姐在巴结太夫人罢了!陈姨娘生前不知为七小姐流了多少泪,我曾在起夜时听到陈姨娘悄声哭泣,口中皆是道自己夹在众人之间身不由己,苟延残喘地活着不过是放心不下七小姐罢了,那口气当真是闻者落泪。可如今陈姨娘尸骨未寒,七小姐便依附上了夫人,外人都道七小姐孝顺,孝顺何在?不过是趋炎附势的手段罢了!真真是天性凉薄无情,小小年纪便这般厉害,往后可还了得?!”名唤青枝的丫鬟低声不忿道。
“嘘——!小声着些!被旁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青络忙小声劝道,又四处瞧了没有旁人,这才赶紧拉了青枝离去。
藏身于花丛后的青叶望着两个丫鬟远去的身影,紧紧皱起眉头。她原是来找忽然不见的七小姐,却不想听到这样的言论,原来不止她一人有这般想法。
而被所有人议论的中心——顾安年,此刻正在陈姨娘投井后便闲置下来的安容苑内。
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蒙蒙细雨,顾安年一身白衣,默默立在封了的水井旁。良久,她将手中一白一红两朵牡丹置于井沿,略显苍白的唇微张,冷声道:“若你一生只在市井之中,即便没有华衣美食,定也比在这府中过得安乐,至少可以多活些年头。怪只怪你命不好,进了这后宅,便只能身不由己。”
“去了也好,便再也不用过这违心的日子……”顾安年抬头望向头顶阴暗的天空,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喃喃道:“我自以为能保你一世,却忘记如今自己也不过这侯府中沧海一栗。是你让我又天真了一回,如今你不在了,我倒是清醒许多。今日是你头七之日,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往后,你的黄泉路,我的独木桥,要各自走好。”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安容苑中她曾抱着她说好高兴的屋子,顾安年褪下白色的外裳,露出里面鲜艳的红色锦衣,转身毅然离开。
荒凉院子里只有这一抹鲜红跃动,在淅沥的雨声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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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出府
转眼便入了酷暑,春裳换夏衣,道是衣比花艳,人比花娇。
顾安年斜靠于凉亭雕花木栏边上,望着池中粉色的荷苞出神,拂面而来的清风吹乱耳边的青丝。
搬到暖香苑已有月余。这一月来,除了晨昏定省,她整日在房中习规矩礼数,或是拿了佛经誊抄,偶有出房门之时,也不过在府内花园亭台处转转,倒是清闲。丫鬟们皆道七小姐当真转了性子。
项氏对她是真下足了功夫,琴棋书画自不必说,样样皆是亲自教导,礼仪姿容也不疏忽,专请了以前宫里出了名的嬷嬷教导,就是生活起居,也派了专人打点伺候。在外人看来,夫人真真是对七小姐疼到了心坎子里。
不过短短一月,顾安年觉得这个身体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了。前世她穿越而来,虽后来也依附于项氏,却也未曾得到如此待遇,今生只因陈姨娘死因改变,她与项氏谈了一笔交易,境遇竟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是的,只是一场交易。那日在项氏的屋子,她们便是达成了交易,因此才有了她如今的地位。旁人眼中的金凤凰,其中甘苦又有谁知?
趴伏在木栏上,顾安年含着笑低声呢喃:“你说这荷花谢后可会长出莲蓬来?年儿想吃莲子了呢。”亲昵的语气,好似那个疼爱自己的女人就在身旁一般。
“小姐?”立在身后的青叶未听清她的话,俯身疑惑问道。
“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了吧,青叶可有想送与香包的对象?”顾安年偏头望向青叶,神情似笑非笑。
青叶心口一窒,仿似心中隐藏已久的秘密被看穿般。她敛目不去看那双清亮的眸子,规规矩矩道:“小姐莫要开奴婢玩笑,若叫旁人听了去,奴婢可是要受罚的。”
闺中丫鬟,命都是小姐的,一切只能听从小姐安排,怎可私自有此等心思?若是被旁的人知道了,怕是要按个累的小姐闺誉有损之罪的。
顾安年只是含笑望着她,直到青叶手心的帕子都湿透才轻轻移开视线。
青叶瞧着也差不多到适婚年纪了,顾安年提这话并不是纯粹玩笑,只是却意外知道了一件事。
她可是想起来了。前世,因为她迟迟没有替青叶安排婚事,青叶竟意欲勾引侯府嫡长子——顾怀卿,她因此误会青叶是受了顾怀卿的挑唆背叛于她,才会愤恨至极下令将青叶乱棍打死。今日看来,青叶并非是受了挑唆才有此念头,而是早就对顾怀卿动了心思。
顾怀卿啊顾怀卿,我倒是错怪了你一回,顾安年不由觉得好笑。
日头渐渐高了,阳光照进亭中,亭中变得酷热起来,顾安年抚了抚衣袖起身,懒懒开口道:“午膳后你去请示母亲,下午我要出府一趟。时候不早了,回吧。”说着迈步出了亭子。
青叶点头恭敬应了,依旧离着三步远跟在顾安年身后。
顾安年不喜太多人跟着,即便项氏赐了许多丫鬟婆子,她也向来只带青叶一人走动。
用过午膳,青叶到项氏的屋子请示。按理这应当由顾安年亲自来说,但项氏前些日子说了,日头酷晒,除了晨昏定省和府中大事,旁的小事众人只需差丫鬟来禀报一声便可。众人皆知她原意只是顾安年一人如此,不过既然能沾沾光,也就欢欢喜喜闭口不提。
青叶很快回来回禀说夫人准了,顾安年状似没什么精神地半躺在榻上,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道:“方才听见母亲房里的通报声,说是锦姐姐来了,你可瞧见了?”
“回小姐的话,瞧见了,也是来请示出府的,这会应该是准备出门了。”青叶轻声答道。
“哦?倒是巧了。”顾安年食指轻敲了下榻边的几子,好一会后慵懒道:“我小睡片刻,待日头小了记得唤我。”言罢闭眼躺下了。
“是。”青叶轻声应了,替她盖上丝滑清凉的凉被,又拿了几上的牡丹金丝团扇轻轻打扇。
“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顾安年闭着眼淡声道,以为她已睡着的青叶身子一震,赶紧应了声轻手轻脚退下了。
待得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刻,青叶掀起帘子小心翼翼地进得房来。她悄声走近塌边,刚想唤顾安年起身,却见本还熟睡着的人猛地睁开了眼,大眼中一片清明,里面流光溢彩,哪里有睡过的痕迹?
“小,小姐,该起了。”青叶慌忙低下头。
“嗯。”顾安年应声从榻上起身,道:“备水,我要冲凉。”青叶立即应了退下。
一番梳洗装扮过后,顾安年着一身细纹罗纱,领着青叶并两名项氏送的丫鬟出了门。
已是临近傍晚,不似白日的高温人们不愿出门,此时街上十分热闹,顾安年带着几个丫鬟穿梭在人群中,凭着前世的记忆往前世常去的几个铺子走。
府里的丫鬟们甚少出门,项氏送来的两个丫鬟平日看着沉稳,此时也掩不住这个年纪活泼好动的性子,满脸新奇之色地张望。遇见好玩的事物,青叶也免不了多瞧了几眼。
顾安年并不拘着她们,淡淡一笑只顾走自己的。还好几个丫鬟虽好奇,却也不曾忘了自己的本份,一直保持着距离跟在顾安年身后。
先后去了几家胭脂铺和金银玉石铺,顾安年眼尖做事又利落干脆,不到一个时辰便买齐了要的东西,从最后一家金饰铺子出来,三个丫鬟手里皆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盒子。
都道购物是女人发泄的最好办法,这一个时辰下来,顾安年确实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甚至赏了几个丫鬟一些小玩意。然,不过走过一条街,顾安年的心情却在看到街对面那个瘦高的身影后,再次阴云密布。
那是一个不过九岁左右的少年,因比同年人高上许多,看着愈发显得单薄瘦弱。
少年穿着粗麻布的暗黄色褂子,灰色的束脚裤看得出是由大人的裤子改的,脚上一双纳底鞋已隐隐看得到脚趾,只那眼中的坚韧倔强,让人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看得出这是个有志气出息的。
这样的打扮在街上并不少见,都是些家境贫困出来做搬运等苦力活的。但像是这年纪的,还是少见。
顾安年死死盯着那少年,心中翻涌的不知是恨意,还是其他。
陆方伯!竟是陆方伯!那个助新帝夺位,为她送上三尺白绫的,意气风发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