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少年陆方伯
重生已一月有余,然每每午夜梦回,顾安年仍是会梦见那日倾盆的大雨,那刺眼的三尺白绫,以及将白绫送到她面前的人,而陆方伯是那些人中她记得最清晰的一个。
少年的脸庞清秀而稚嫩,与梦中失了颜色的俊朗挺拔模样相差甚远,但顾安年就是知道,这个少年就是将来叱咤一方的大将军,那漆黑眸中透出的坚毅倔强渐渐与梦中重合,让她坚信不疑。
前世的陆方伯,在顾安年眼中是神秘的。
前世,她曾多番打探陆方伯的消息,然每次得到的都不过是陆将军功绩如何显赫,为人如何特立独行,才华如何出众之类人人皆知的事情,关于身世,却是一直查无所获,就好似他的过去被完全抹掉一般。
只听闻陆将军出身市井,是凭着一身真本事,追随齐大将军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得来的荣耀。她以为,所谓的出身低微不过是相较于京中世家而言,如今才知竟是如此。
平息心中翻腾的情绪,顾安年冷眼看着前方全身汗湿的陆方伯,联想前世情景,心中忽地有了一个计划。
都道陆将军年少不如意,是到了十一二岁偶遇齐将军,因受齐将军赏识,带回府中栽培,后才得了机会上阵杀敌立功,成就一番事业。
如今算来,还有几年光景,陆方伯才会偶遇齐大将军。
顾安年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倒是给了她极好的机会。
绕过街道,寻了一处较僻静的角落站定,顾安年招手对青叶道:“将几个盒子里的物事都集中到一个盒中。”
跟着顾安年这么些日子,青叶已经习惯了不问缘由听命于她,只一句话,青叶便合着两名丫鬟将所有锦盒中的首饰胭脂装入一个锦盒之中,塞得是满满当当。
顾安年满意地点头,又指了墙角处一堆石头道:“都装到盒子里去。”
三个丫鬟皆是一惊,面面相觑眼中皆是疑惑,但也立即听命行事,合力将几块皆比成人拳头大的石块装进盒中。其中最大的一块有人头大小。
过得片刻,青叶抬头望向顾安年,道:“小姐,已经都装满了。”
“嗯。”顾安年点头,对名唤黄桃的丫鬟抬了抬下巴,吩咐道:“你去请那边帮工的小哥过来,就说我们东西太重搬不动,请他帮忙,到时会付双倍工钱给他。”
“这……”黄桃迟疑地望了眼青叶和黄杏,又望了眼装满石头的盒子,而后才福身道:“是,小姐。”
项氏派来的丫鬟,自是有些本事的,不过片刻,黄桃便领着少年陆方伯过来了。
顾安年隐去唇边的冷意,仰头望着高自己一大截的人,扬起天真的笑,道:“这位哥哥,你是来帮我们的吗?”
陆方伯只听得一声清脆悦耳的童音,抬头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笑得无邪地望着自己,大眼睛水灵澄澈,里面全是自己的身影,他登时心头一震,晒得有些黝黑的脸庞浮起薄薄红晕。
这般漂亮精致的女娃娃,他还是头次见。
他本是不愿过来的,那来请他的少女一看便知是大富大贵人家的丫鬟,他不愿和这些勋贵沾上任何关系。但听得那丫鬟说她们主仆几人出门未带家丁,如今东西买多了搬不动,他终是不忍,几番犹豫后,便点头答应了。
陆方伯犹不知,他的一时心软,带给他的将是一生变数。
青叶将陆方伯带至放锦盒的地方,委身福礼道:“有劳小哥了。”
陆方伯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拱手回礼,而后俯身抱起那一摞锦盒,意料之外的重量让他有瞬间的诧异,而视线在扫过锦盒旁的地上露出的新泥时,他甚至怔愣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很快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
青叶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忍,垂头回到顾安年身侧,福礼道:“小姐可还有吩咐?”
顾安年听出她语气中的些许生硬,心中哼笑一声,嘴角弯了弯,缓声道:“回罢,时候不早,可别误了向祖母请安。”说罢移步往前走去。
“是,小姐。”青叶低头应了,招呼两个小丫鬟跟上。黄桃与黄杏瞧了眼身后的陆方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说是要赶紧回去,然路上顾安年却四处好奇地张望,表现地对街上的事物很是感兴趣,不时还会凑到抱着锦盒的陆方伯身边,小哥哥地叫个不停,问东问西。
青叶并黄桃两个丫鬟皆是低眉敛目,不敢有任何的表示,青叶只盼着这路能更短一些。
七八个锦盒,里面装满沉甸甸的石头,这对于已经习惯搬运工作的陆方伯而言,并不算太重。然而锦盒不比麻袋,里面装的是贵重器物,而不是大米等可以随意搬运的东西,是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损了里面的物事。
“小哥哥,那糖人儿是怎的做出来的?”顾安年一手指着街边卖糖人的担子,一手拉着陆方伯的褂子下摆,大眼睛溢满好奇,亮晶晶的。
“这,这个我也不知。”陆方伯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红着脸讷讷摇头,看到那精致的小脸因为他的摇头而露出失落的表情,他又不由心中懊恼。
这般绕来绕去走了不知多久,陆方伯渐渐觉得吃力,维持着一个动作的手臂酸涩难当,他只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他也曾心生疑惑,猜测过这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戏弄。他虽老实,却并不愚笨。然而每当那陶瓷似的女娃娃凑上来问他街上的新奇事物时,看着那明艳动人的笑脸,他就不由暗暗唾弃脑中龌龊的念头,这般天真烂漫的人儿,怎可能无缘无故戏弄于他?
陆方伯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差地落入顾安年眼中,她不由勾起一抹冷笑。未来年少有为,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现如今竟是这般老实木讷的穷小子,当真是笑死个人了。
再拐过一道街,便可见永济侯府大门,顾安年心绪微转,打算进行下一步计划。
“年妹妹——!”忽地前面传来熟悉的叫唤,顾安年诧异地抬头望去,就见嫡姐带着朱绘并两个小丫鬟缓步而来。
不过片刻,顾安年便了悟,此为回侯府的必经之路,这时候遇上嫡姐倒是情理之中的事。脑子一转,她回头望了已经满头大汗仍小心翼翼抱着锦盒的陆方伯一眼,指尖微动,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顺水人情倒是可以做一个。
待得顾安锦走近,顾安年略一俯身,唤道:“锦姐姐。”青叶并两个小丫鬟亦福身行礼:“三小姐。”
顾安锦含笑微微颔首,扶起顾安年笑道:“年妹妹不必如此多礼。”一月而已,她愈发显得姿容秀丽,举止端庄高雅落落大方。
想起嫡姐日后引得京中勋贵公子尽折腰的风华,顾安年弯了弯嘴角。她微微侧首,发现后面的陆方伯果真眼睛都看得直了。真是个呆木头,她不由在心中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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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屈辱
顾安锦身后的朱绘等人亦向顾安年福身行礼。
“年妹妹可是方在街上游玩回来?”顾安锦眼睛扫过青叶三个丫鬟身后的陆方伯,那呆愣的小子顿时红了脸垂下头。
“整日在府中闷着甚是无趣,便请示了母亲出来逛逛。”顾安年的语气如往常般不冷不热,嘴角含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亲近之意。
顾安锦早已习惯她这淡漠的态度,不仅不觉反感,反倒觉得她真性情,不似旁的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掩嘴一笑,顾安锦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年妹妹若觉无趣,便来寻姐姐玩儿,姐姐带你在这京中四处逛逛,结识旁的府中一些姐姐妹妹们。”
“谢嫡姐好意。”顾安年半垂下眼,望向自己被嫡姐握在手中的手。
那些京中大家贵族的千金小姐,前世她便已看透,爱慕虚荣,喜好攀比,阳奉阴违那是常事,暗地里捅刀子更是拿手好戏。前世她还有心情结交应付,今生,如非必要,她倒宁愿在房中抄抄佛经,念念诗词歌赋。
见她并未拒绝,顾安锦喜上眉梢,继续拉着她的手道:“既遇上了,年妹妹便同姐姐一道回府罢。一会向祖母请了安,妹妹可愿意到姐姐屋子里头坐坐?”
这回顾安年并没有回应,她抽回被握着的手,转首笑着唤了青叶一声,道:“去取了方才买好的首饰胭脂来,我正好有东西要赠与锦姐姐。”
顾安锦闻言有些受宠若惊,期待地望向陆方伯怀中的锦盒。青叶却是心中一震,低头应了去取锦盒。
此时陆方伯已双臂麻木,见青叶来取,他心中松了口气,心道等会帮忙送到府上门口去。却见那青衣的丫鬟只是取了上面一方盒子,将一吊钱塞进他手中,其余的竟都不顾了。见状他不由出声唤道:“小姐,用不着这么多银子,还有这些锦盒……”
他原是想问是否需要送到府上门口,却听之前还天真烂漫缠着他问东问西的瓷娃娃,此刻竟勾起不屑的笑,冷声道:“扔了就是,不过几块烂石头罢了。”
不过几块烂石头罢了……这句话恍如那九天之上降下的天雷,打在陆方伯头顶,惊得他竟不知如何反应。下一秒,他的心头涌起种种情绪,不甘,屈辱,以及被欺骗的酸楚。
陆方伯依旧抱着那一摞锦盒,已经酸胀到麻木的手臂青筋暴起,他双拳紧握,瞪到极限的眼睛里是浓烈到几乎要爆发的屈辱和恨意。
良久,他仿似好不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为何?!”
夹杂着屈辱和不甘的话语只得到一句回答:“好玩而已。”随着这四个字,陆方伯颈部的经脉亦鼓了起来,可见是气愤到极致。
顾安锦闻言心中一惊,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何事。她忙吩咐身后的丫鬟上前搬开陆方伯手中的锦盒,第一次怒目望向顾安年,斥责道:“年妹妹,你怎可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朱绘领着两个小丫鬟一个一个将锦盒扔开,从扔开的锦盒中,一个个拳头大的石头滚落出来,伴随着那咕噜噜滚动的声音,顾安年唇边的笑越深,陆方伯眼中的屈辱更甚,顾安锦脸上的怒气更大。
“年妹妹,你还不快快向这位小哥道歉?!”见顾安年笑得愈发开心,顾安锦瞪着明净的眸子,厉声叱道。
“我为何要向一个贱民道歉?”顾安年微抬起下巴,眼中溢满倨傲。
她的话让陆方伯的脸色又是一沉。紧接着她又道:“我并没有强迫于他,再说我亦给了他工钱,这可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再说是他自己蠢笨,别人叫他几声小哥哥,他就真以为对方天真单纯了。”
“你——”顾安锦不想她竟还理直气壮,不由气得一跺脚,头上的步摇因着她激动的反应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急道:“你不道歉我便告知母亲去!”
这孩子气的威胁让顾安年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捋了捋肩上的发丝,掩唇笑道:“好啊,你去告知母亲,看母亲会不会因为一个贱民责备于我。倒是嫡姐,你与这贱民素未谋面,这般替他说话又是为何?”
她一口一个贱民,听得陆方伯心中怒火高涨却又不得发作。就如顾安年所言,他不过是一个贱民,又如何能与她们这些贵族小姐为敌?即便被戏弄,亦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生在最底层,便就是遭人欺凌侮辱的命!
“有本事便爬到可随意欺凌戏弄于我的地步,不然就收起你那可笑的屈辱和不甘,贱民。”翘起一边嘴角,顾安年哼了一声转头离去。青叶怜悯地望了陆方伯一眼,带着黄桃两个丫鬟快步跟了上去。
顾安锦长叹一声望着她远去,转身对一直动也未动的陆方伯歉意道:“这位小哥莫怪,年妹妹年纪尚小,不知分寸,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说罢盈盈福身行了一礼。
陆方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年纪尚小不知分寸?他道是心思狠辣仗势欺人罢!
同出一府的小姐,竟是相差如此之多。他不由在心中冷笑,拱手对顾安锦道:“多谢小姐相助之恩,在下定当铭记于心。”说完亦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顾安锦望着少年离去的挺拔背影,回想他眼中的隐忍倔强,心中暗叹,这般人物,以后定非常人,也不知道年妹妹这一闹会惹来多大的祸端。
在少年未走远之际,顾安锦扬声道:“这位小哥,以后若有需要尽可到永济侯府来,小女子顾安锦一定尽力相助。”她的话只是让那挺直的背影微微停顿,而后便继续远去。
这是顾安锦能想到的最好的补偿方式,尽管她认为这位少年定不会上府中求助。
顾安锦进府后直接领着朱绘去向太夫人请安,她到的时候已不见顾安年身影,遂猜想顾安年应是请安后便直接回了屋子。她亦不多停留,告了太夫人便回了屋子。
而此时的顾安年,正兴致盎然地挥毫洒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望着白纸上整齐娟秀的字迹,顾安年弯起嘴角轻声念道,一边甚是满意地连连点头。
“青叶,你看这字写得可好?”她唤来在一旁研磨的青叶,炫耀似的叫她鉴赏。
“小姐的字自是极好的。”青叶敛下眉眼遮住其中的畏惧,毕恭毕敬答道。
顾安年抿唇一笑,知她还在记挂方才一事,转而道:“你可知这其中意义?”
“奴婢不知。”青叶垂手摇头,顾安年低声笑道:“你若知了倒是奇怪。”青叶微微一颤,只把头垂地更低。
顾安年便不再问她,转首拿袖子在纸面上轻轻扇动,笑道:“这世上,并非只有鼓励嘉奖可驱使人奋发图强,有时候屈辱才是最好的催发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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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一举两得
第二日晨间向太夫人请安,如往常一般,太夫人吩咐提点了几句府中大小事宜,便挥手让众人散了。
期间,不管是太夫人,抑或是项氏,都未曾对顾安年有何表示,只有顾安锦望向她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怒气。迎着嫡姐气愤的目光,顾安年微微勾起唇角。她知晓,她这善良单纯的嫡姐,是不会真的将昨日之事告知任何人的。
出了太夫人住的延秋苑东次间,顾安年快步赶上走在前面的顾安锦,笑嘻嘻拿出袖中的香包,讨好道:“锦姐姐,这个香包是昨日安年买了要送给你的。昨日惹了姐姐不快,安年以此向你赔罪,你就莫要再生安年的气了。”
顾安锦低头望向那白皙小手中做工精细的香包,心头的气顿时消了。她伸手接过香包,故意板着脸颔首道:“往后可不得再做那胡闹之事了。”
“嗯嗯,安年晓得了。”顾安年连连点头,眉开眼笑。顾安锦呼出口气,脸上终是有了笑容,仔细打量一番手中的精巧的香包,柔声欣喜道:“谢谢妹妹的香包,姐姐很是喜欢。”
“锦姐姐喜欢就好。”顾安年弯起嘴角,福身道:“安年还要回屋里练字,就先告辞了。”说罢不等顾安锦说话便带着青叶走了。
待顾安年走远,朱绘瞧了眼顾安锦手中的香包,撇嘴道:“七小姐倒是聪明,往日见了小姐都不冷不热的,昨儿个犯了错,今日就知道来讨好……”
“大胆!谁给你这般的胆子说道此等胆大包天之言!年妹妹尚小,怎可有那般奸邪心思!”顾安锦厉声喝止。朱绘第一次见自家小姐如此疾言厉色,吓得慌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小姐恕罪!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时……”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安锦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长叹一声道:“起来罢,往后可不许再说如此胆大包天之言,叫旁人听去了,我亦保不住你。”
“是,小姐。”朱绘垂头应了,颤巍巍起身。
“回房罢。”顾安锦将香包小心收进袖中,转身往自己的住处去。朱绘应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妙曼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息,小姐这般良善,日后该如何是好。
顾安锦自回房不提。
顾安年说是回房练字,倒是实话,不过路上遇见明显等了有些时候的宋姨娘,她这个计划就只得延后了。
“七小姐。”宋姨娘领着丫鬟,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顾安年微微福礼。顾安年颔首扶起她,嘴角噙着大方得体的笑,道:“宋姨娘不必如此多礼。”心中却不禁冷笑。
玫红的帕子轻甩,宋姨娘抬袖掩唇轻笑道:“七小姐如今可真真十足的大家气派。”顾安年只含笑不语,宋姨娘暗地撇嘴嗤了一声,又盈盈笑道:“方才见七小姐与三小姐相谈甚欢,可真是姐妹情深呐。”
顾安年脸上的笑意愈甚,拂了拂衣袖,掩唇咯咯笑道:“天气炎热,宋姨娘若有事,不妨寻个阴凉僻静的去处坐下详谈,如何?”
“还是七小姐聪慧,如此甚好,甚好。”宋姨娘连声应承道。
侯府中不乏幽静雅致的亭台楼阁,顾安年寻了近处一座幽静的亭子坐下,挥手摒退众人,只留了宋姨娘说话。
丫待鬟们都退下,宋姨娘脸上的笑意瞬间消退,她冷哼一声,轻扶发髻上的金镶玉镂空雕花如意钗,踱步到顾安年身前,一甩帕子,掀着一边嘴角阴阳怪气道:“七小姐跟着夫人倒是学了不少东西,看着气度都变了,瞧瞧这穿金戴银的模样,也不知可还记得先前说过的话呐。”
顾安年在她转身之际弯了弯嘴角,继而露出得意欣喜的神色,喜气洋洋道:“年姐儿记得的,年姐儿还等着宋姨娘的漂亮衣服呢!只是宋姨娘这是时日都不来找年姐儿,好在母亲给了年姐儿好多漂亮衣服和首饰。母亲还说只要年姐儿规规矩矩听她的话,她就给年姐儿更多好吃好玩的玩意儿!”
“哦?”宋姨娘挑起半边眉毛,俯身摸了摸顾安年的头顶,笑问:“夫人都叫七小姐做什么事儿了?”
“嗯……”顾安年轻皱眉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似是在回想什么,过得片刻,她掰着手指道:“母亲教年姐儿说讨祖母高兴的话儿,说要学很多东西做大家闺秀,还说表面要和锦姐姐交好,还说了……”她又皱紧眉头偏头想了想,才接着道:“还说宋姨娘和华妹妹不安好心,叫我不要搭理你们,不然会失了身份。还说见了父亲要说宋姨娘不守规矩仗势欺人。嗯,就是这些。”最后还确认般兀自点头。
顾安年每说一句,宋姨娘手中的帕子就绞紧几分,待听到最后那句,她恨不得将手中丝帕当做是项氏给撕碎了才好。
好你个项氏!低看她便也就罢了,还耍如此见不得人的手段,竟教唆幼儿抹黑于她!宋姨娘咬牙切齿,心中愤恨至极。
顾安年看着宋姨娘仿似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一边唇角。
侯府当家主人,她的父亲,最厌恶不过不守礼数,仗势欺人两条。宋姨娘之所以敢暗地与项氏叫板,是因她如今是大房中最受宠的,然而只要侯爷得知她有任何不守礼数的举动,不管真假,宋姨娘如今的宠爱便都会失尽。
然,顾安年的目的并非让宋姨娘失去地位,她只是要将宋姨娘的全部注意力拉到项氏身上,以此来扰乱和阻碍项氏日后的计划。
宋姨娘不知顾安年的计谋,只当是项氏当真如此教顾安年,心中对项氏更是嫉恨厌恶。
咬牙切齿一番,宋姨娘渐渐缓下心神,皱眉望向顾安年,冷声质问道:“七小姐还记得之前与我的约定吧,如今怎的又去听从夫人的话了?”
“可,可是母亲给了年姐儿好多东西……”在宋姨娘凌厉的目光下,顾安年声音渐小,最后绞着衣角说不出话来,眼圈泛红,里面涨满泪水。
宋姨娘可不管她哭与不哭,逼近一步再次厉声道:“七小姐如此简单便信了夫人的话?你可知对于夫人你不过一枚棋子,还是一枚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顾安年在心中冷笑,你不过也是想把我当棋子罢了,又有何资格说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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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所求
面上依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顾安年抽抽搭搭道:“可是,可是母亲说我若不听她的话,她就把我送到乡下农庄去,年姐儿不,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呜呜……”说到后面,她揉着眼睛大哭起来,哭得小身子直颤抖。
未料到会如此的宋姨娘一惊,忙俯身柔声劝慰。待顾安年哭声渐小,她轻轻拍抚顾着安年哭得颤抖的背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放柔语气哄道:“好了好了,七小姐莫哭,姨娘方才开玩笑的。姨娘呢,刚才想到了个一举两得的法子,不仅不会让夫人把你送到农庄,还能让你得到更多漂亮衣服和精致吃食,七小姐可想听听?”
“是,是什么?”顾安年揉着眼睛抽噎着打了个嗝,软声问。
“七小姐可得听仔细了,往后七小姐继续听夫人的话,不过,你也要瞒着夫人听宋姨娘的话,还要告诉宋姨娘夫人做了什么,打算做什么,七小姐可听明白了?”宋姨娘拿着玫红的帕子,含笑轻轻擦拭顾安年脸上的泪痕。
顾安年眼前一亮,刚哭过的眸子更加水灵闪亮,她惊喜道:“这样是不是母亲和宋姨娘都会给年姐儿漂亮衣裳?年姐儿就能得到更多的漂亮衣裳?”
“对,七小姐真聪明。”宋姨娘笑得愈发柔和,拍了拍顾安年的脑袋。
“年姐儿明白了!”顾安年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哪里还有半点担忧的模样。
宋姨娘掩唇勾起嘲讽的笑,这个七小姐也就有这点小聪明,小小年纪便如此贪得无厌,倒真是好拿捏。然而道句实在话,这七小姐的模样当真生得好,一颦一笑都是极为惹人,倒是比她的华姐儿还胜几分。想着又瞧了眼那精致的眉眼,心中闪过淡淡不甘。
如此商议定,宋姨娘又嘱咐一番,而后才领着人回了屋子。
日头将将升起,室外气温尚未升高,顾安年便又在亭中坐了片刻。亭外池中荷花怒放,荷叶田田,岸边柳枝轻柔,摇曳间风姿无限,确实雅致,见了只觉心旷神怡。
回了暖香苑西边院子里自己的屋子,顾安年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听屋外青叶禀道夫人身边黄玉来请。顾安年只得起身往暖香苑东次间项氏屋子去。
黄玉通报一声,顾安年领着青叶进了东次间,福身道:“母亲安康。”
“免礼罢。”项氏斜坐塌边,一手撑着头侧倚在几边,戴着拇指大小的翡翠绿金戒指,涂着淡色丹寇的手招了招,状似慵懒道:“年姐儿过来。”
“是,母亲。”顾安年垂头应了,碎步向前到项氏跟前。
项氏抬眼瞧了她一眼,继续用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道:“方才宋姨娘又找你了?”
“是的,母亲。”顾安年毫不隐瞒。有项氏送的两个机灵丫鬟跟在身边,她还没有隐瞒项氏的打算。幸得项氏还没有厉害到连她与宋姨娘说了什么都知晓。
“宋姨娘都与你说了些什么。”项氏五指微动,轻抚过袖口上的牡丹刺绣。
“宋姨娘道以后要年姐儿告知她母亲的动向,并许诺会给年姐儿许多衣裳吃食。”顾安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抬头望向项氏。
项氏哼笑一声,脸上尽是鄙夷,“她倒是会打算,贪心不足蛇吞象,也难怪被你骗了去。她道你当真如此蠢笨好骗,却不知你演戏的功夫比她只有过了没有不及的。”
“年姐儿谢母亲夸赞。”顾安年闻言勾起一抹浅笑,笑语吟吟,福身行礼。
“行了,你就与那贱婢慢慢玩儿吧,别闹大了就是。”项氏挥挥手,顾安年福身正欲离开,她又道:“昨日的事儿,以后切莫再犯,贱民而已,不值得你掉了身价。”
“是,年姐儿晓得了。”顾安年低垂的眼中闪过一抹讽刺,要得项氏的信任,那两个丫鬟她不得不留,即便因此而失了自由。
从项氏的屋子出来,顾安年只觉心中似堵了万千毒液,焦炙得她的心口发疼。
青叶垂首跟着自家小姐毫无目的地在院中兜转,小姐脸上阴郁的神情让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忽地走在前面的顾安年蓦地停下脚步,青叶一颤,也跟着停下。而后她听到一声深呼吸的声音,前方传来冰冷的声音:“去后花园。”
脚步声再次响起,拐进游廊而去。青叶垂眼跟上,望着前面人飘动的轻纱衣角,眼中一阵酸涩。
这样身心俱惊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顾安年以为后花园的满园繁花可以驱散心口堵塞的气闷,然望着那一片姹紫嫣红,她心中竟更是酸涩难当。
“人自诩为万物之灵,很多时候却不如一株花草活的自在,当真可笑。”葱白的手指轻抚过身边开得正艳的姚黄,顾安年蓦地收紧五指,浅黄娇嫩的花瓣瞬间被挤压揉捏地变形。
“那是因为花草需求的比人少许多,它们只要有阳光,水和泥土就可以存活,而人,人心永远无法满足。”
苍老低哑的声音忽地从不远处的花丛里传出,顾安年心中微惊,抬眼望去,只见繁华绿叶间,一位戴着破旧蓑帽的老翁正提着花锄除草。洗得褪色的短褂已经被汗水浸湿大半,他却仿若未觉般,满是沟壑的脸上神色悠闲安详。
顾安年一怔,仔细品味老翁话中的含义,心中豁然开朗。
红尘世俗,世人皆有所求,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欲求也就越多,永无餍足之日。
重生而回,她原本可以完全脱离侯府,凭自己的能力活得恣意潇洒,然而她却完全没有这个念头,而是下意识地选择继续在这后宅之中求存。如今细想,或许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放下前世的一切,不愿就此认输逃离,不愿欠嫡姐一份恩情……这亦是一种欲求,而她必须要为自己的欲求付出一些东西,就好比说自由。
然,这一世,即便此刻身不由己,锦绣繁华中,该报的报,该还的还,她仍要恣意洒脱。
顿悟后,心中就似拨云见日般瞬间明朗起来,眼前的景象亦变得怡人非常。
顾安年勾起一抹自信的笑,视线落在前方老翁身上,只一眼,顾安年便瞧出了端倪来。
十八、老翁
那老翁背上的衣裳已经湿透,然而脸上却全无汗水,且那锄草的动作,瞧着是十分缓慢吃力,仔细看就会发现,花锄落下的力道十分精准,且一锄就能将杂草连根挖出。
顾安年知道自己遇到了不得的人物了。眼珠一转,她勾起一抹浅笑,扬声道:“老人家的身子骨可真是硬朗,眼瞧着日头这般大了,您这脸上可是半滴汗水也无啊,倒是我们这些年轻的,这汗可都流成河了。”说罢抬袖假意拭了拭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老翁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抬头望过来呵呵两声笑道:“习惯了苦日子,这点日头还顶得住,就是这年老了身子骨不好,容易出虚汗,瞧这不一会衣裳就湿透了。”
顾安年含笑听着,也不拆穿老翁的话,上前一步问道:“不知老人家是何人?”说着回头扫了眼安静跟在身后的青叶,又道:“为何见着本小姐不行礼?”
青叶被那凌冽的目光一扫,顿时心口一窒,慌忙垂下头。
老翁闻言慌忙起身,沾满草屑泥土的干瘦五指在褂子下摆胡乱擦了擦,佝偻着身子拱手道:“回七小姐的话,老奴乃是府中花农。老奴见过七小姐。”说罢躬身深深一礼。
“哦,花农啊。”顾安年拖长声音连连点头,脚下轻移围着老翁转了一圈,鹤发鸡皮,看样子倒是老态龙钟。她忽然问道:“你可识得一位姓陆名方伯的少年?”
“回七小姐的话,老奴整日在府中侍弄花草,若说花草,老奴没有不识得的,这人老奴是一个都不识得的。”老翁眼中闪过一道疑惑,弓着腰作揖回话。
“哦,这倒是可惜了。我可是听了不少那陆姓少年的逸闻趣事呢,据说……啊——!”顾安年浅浅一笑,话未完忽地惊叫一声往一旁倒去,眼见便要滑倒在地,旁边却忽地伸过来一只手,托着她的手肘往上轻轻一送,失衡的身体瞬间便稳住了。而那只手也在那瞬间收了回去。
那动作极快,即便只有短短一瞬,顾安年却瞧了个清楚,心中暗道这老翁定不简单。原来这侯府中竟然还有藏龙卧虎的事,前世她只顾着与一群女人争斗,倒是没有察觉如此有趣之事。
“小姐!”青叶见状一惊,忙过来扶住她。顾安年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算计,拍着心口惊魂未定道:“这地面怎如此湿滑?”
“回七小姐的话,应是晨间露水导致!”老花农浑浊的眼中尽是慌乱,急急跪下磕头惶恐道:“老奴失职,惊了小姐贵体,还请小姐恕罪!”
“无妨,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顾安年却是不在意地挥挥手,她身后的青叶眼中闪过浓浓的惊疑,忙低下头掩藏眼中情绪。
“谢七小姐宽容。”老花农又是重重一磕头。
顾安年俯看他花白发丝遮掩下光滑紧致的后颈,轻笑一声道:“老人家请起吧。”
待花农起身,她又道:“方才说到那陆姓少年,据说陆家方伯小小年纪便力大无穷,人人皆道他根骨奇佳,乃是天生练武奇才呢!我以为像老人家这样的年纪,该是喜欢听这些街巷趣事的,没想竟是我多事了。”
“老奴错蒙七小姐好意。”老花农深深一鞠。
顾安年点点头,道:“时候不早,我就不扰着你做活了。”说罢转身。
垂首低眉的老花农刚在心中暗自松口气,却又见那已转身的人回头笑道:“花草虽好,终究不能言语不可动弹,人这一生,总归是需要延续传承的,莫要埋没那一身本事才是。”
老花农闻言惊愕地睁大眼,抬头望去,只看到那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体味到那话中深意,老花农浑浊的双眼蓦地放出万丈光芒,继而自嘲一声连连摇头,他回身拿了地上的花锄,摇摇晃晃在园中转悠起来。
夏日炎热,夜间亦是闷热难耐。
夜间热得难以入眠,顾安年便差了丫鬟们打扇,自个儿舒适地靠坐于窗边榻上吟读佛经。彼时,侯府偏远的一角,一道矫健的身影跃上大宅高墙,足下一点便消失于夜幕之中。
相比起宽敞舒适的侯府大院,市井小屋中更是闷热得宛如在热锅上煎烤。
自那日后,陆方伯夜夜梦中都会因那鄙夷嘲讽的眼神惊醒。
今日亦是如此。从睡梦中惊坐起来,他摸了把湿透的汗衫,长喘一声翻身下床,想要到屋外井中打了水冲冲凉。
他幼儿时便失了父母,是姑爷姑母善心收养了他。虽说姑父姑母皆对他不算苛刻,可毕竟是寄人篱下,他便处处小心谨慎,怕惹了姑父姑母不快,更是在两年前便开始出门谋生,一面是想报答姑父姑母,一面是想早日自立。
是以,那日那贵家小姐那般的屈辱,与他而言是戳在心窝的痛处。
蹑手蹑脚出了门到得院中,感受着空气中的微风,陆方伯深吸一口气,顿觉凉爽许多。
月朗星稀,陆方伯趁着月光摸到水井边,放下木桶打水。
“坊间传闻虽未必可信,然此番看来倒真有几分意思。”墙头忽地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陆方伯手中动作一僵,警觉地回头低吼:“谁在那里?!”
“警觉性倒是不差,就是不知是否真如那女娃说的那般好了。”那声音又道,陆方伯正欲上前研究,却觉胸前被什么一击,竟是动弹不得了。
陆方伯暗道一声不好,心中顿生无限惧意,脸上却依旧镇定非常,倔强的双眼死死盯着墙头声音传来的地方。
似是被他这般反应取悦,一阵低笑声响起,随之一抹黑色身影跃下墙头,朝着井边靠近。
陆方伯瞳孔微缩,待那人走近,才看清竟是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挺拔,面庞俊逸,眼角一颗红痣尤为显眼。他惊疑地盯着那男子俊逸的脸庞,沉声道:“你是何人?意欲作何?我姑父家中并无值钱物事可盗。”
敢情这小子以为他是入室盗贼?俊逸男子但笑不语,只伸手拉过他的双臂掐揉一番,又在他背上和腿上摸索一番,方兀自点头低声道:“根骨确实不错,算得上奇才。”
陆方伯僵硬着身子被一个陌生男人从头摸到脚,顿觉屈辱,又不敢惊扰屋中姑父姑母,只得低声羞愤道:“你到底是何人?!意欲为何?!”
男子扯起一边嘴角,原本俊逸的面容竟在红痣的映衬下显出邪魅的味道来。他退开一步,淡淡笑道:“在下敝姓百里,江湖人士,此番前来不过是受人指点,欲收后世传人罢了。”
陆方伯双眼微眯,冷声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快放开我!”
男子赞赏地望着他眼中的倔强坚韧,浅浅笑道:“放开你可以,但是你要答应做我的弟子,学我毕生武艺,将其发扬光大。”
陆方伯微微一怔,继而勾起自嘲的笑,道:“我不过一介贱民,即便学了武艺也不过用以做苦力,你又何必浪费自己的心血。”
“是你不知何为江湖,若你……”男子正欲劝慰,陆方伯却一口回绝,厉声叱道:“我无意于江湖!就算我习得一身武艺,在那些权贵眼中,依旧是可随意欺压的贱民,这于我毫无意义!”
被打断的男子啧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心思微转,道:“此事不急,你可再思量思量。”说罢解开陆方伯身上的穴道,飘然而去。
陆方伯咬牙望向男子消失的方向,低吼一声一拳击在井沿之上。
十九、对话
昨日夜深才得以入睡,今日顾安年起得稍迟了些。
幸而太夫人那边派了人来,知会项氏说今日的请安免了,项氏便顺道通知各房各院,把今日的请安都免了,这倒是给了顾安年一个便利。
晨间依旧是青叶伺候着梳洗更衣。
在顾安年将第六套衣裳扔到床上的时候,青叶开始担心今日要如何谨慎小心。
“今日就这身罢。”待到顾安年终于选好今日要穿的衣裳,衣橱衣箱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
“是,小姐。”青叶敛目接过那身撒花烟罗衫,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穿上。
“待会吩咐青络青枝把床单褥子纱帐都给换了,再吩咐人把屋子里外都好好打扫擦洗一遍。”换好衣裳,顾安年一边吩咐道,一边往梳妆台走去。
青叶心中诧异,这床单褥子都是前日才换的,怎的今日就又要换了?然她也不敢提出质疑,只低声应了,拿了象牙梳开始替顾安年梳发。
顾安年望着铜镜中细眉大眼的自己,嘴角轻轻一弯,伸手百无聊赖地拨弄台上的物事。
青叶细心打理手中的发丝,忽地听到哗啦一声响,她抬头一看,只见摆放在台上的首饰盒子不知怎地掉到了地上,里面的金镯玉环头花钗子等物摔了一地。
心中一跳,青叶暗道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蹲下身收拾,就又听得哐啷一声,装胭脂水粉的盒子亦掉在了地上。
“哎呀,今日我怎的这般不小心。”顾安年诧异地瞪大眼,惊呼道,青叶分明瞧见了她眼中的戏谑。
“好了,待会叫黄桃黄杏收拾了就是,趁着时候还早,我想到花园转转,青叶快给我梳头。”顾安年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青叶赶紧替自己梳头。
“是,小姐。”青叶惴惴不安地应了。
梳好头,顾安年随意吃了些早点,便欢欢喜喜要带着青叶出门。黄桃与黄杏两个丫鬟见了,赶紧跟了上去。
顾安年回头望向两个丫鬟,笑道:“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首饰盒与脂粉盒,你二人可收拾好了?”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垂首道:“还未,不过有青络青枝在,应是很快能收拾……”
顾安年打断两人的话,皱眉不悦道:“我已吩咐她二人换洗床褥擦洗桌椅,如今怕是分不出身来。”转而又含笑柔声道:“且青络青枝是负责外院的丫鬟,粗手粗脚没个轻重的,怎及得上你二人细心?”
给一鞭子再赏一颗糖,两个丫鬟顿时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但一想到夫人的吩咐,两人又不知如何是好,只面面相觑苦恼起来。
“我不过去后花园转转,你二人收拾好了即刻赶来便是,母亲知道了也不会责备你二人失职的。”顾安年又道,两个丫鬟这才放了心,福身道:“是,小姐,奴婢现在就回房收拾。”
“嗯,去吧。”顾安年淡淡点头。青叶明白过来,她是要支开黄桃两人。
黄桃与黄杏回房收拾不提。
顾安年带着青叶到了后花园,果如顾安年所料那般,她再次见到了昨日那名花农。
“老奴给七小姐请安。”这次不待顾安年开口,老花农便颤巍巍上前行了一礼。
“老人家免礼罢。”顾安年伸手扶了花农起身,青叶不由怪异地偷偷瞧了她一眼。
“昨夜着实闷热,不知老人家歇息得可好?”顾安年往前一步观赏院中花草,一边不经意般淡淡笑问。
“谢小姐关怀。”花农深深一鞠,道:“热夜酷热难眠,又想起白日小姐所说趣事,便向旁人打听了一番,那陆姓少年确实算得上奇才。”
那传闻不过她胡诌,又能如何打听?顾安年心中好笑,知晓这人定是亲自去探查过一番了。也亏得他说,将来威震四方的大将军,自是奇才。只是不知他竟如此急不可耐,竟当日去了。
“哦,如此听来,老人家仿似对这陆姓少年很感兴趣?”顾安年也不拆穿,和他打起暗语来。
“小姐说笑了,即便老奴再感兴趣,若对方不乐意,那也是白搭的。”花农摇头笑道。
顾安年“哦”了一声,微微扬眉,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那少年道他不过一介贱民,即便练就一身本事,也仍是权贵眼中随时可欺的贱民。”花农望着顾安年的眼睛笑道,眼中已不再似昨日那般浑浊无神。
顾安年知花农如此说的含义,想来应是打听到了那日她羞辱陆方伯之事,她不由苦笑一声,道:“看来我倒是做得过了,让他生了这般低看自己的念头。”
那日,虽是抱着激励陆方伯的目的,然她也确实存了报复的心理,没想竟是做过头了。
青叶听得顾安年与花农的话,只觉宛如在云雾中,竟是怎么也不懂其中含义。她又不敢多问,只得压下心头疑惑,安静立在一旁。
沉吟一番,顾安年道:“我前些日子练了些字,老人家不妨拿去瞧瞧,看是否有用。”那日兴起写下的话,看来今日竟是派上用场了。
“如此甚好,老奴多谢小姐。”花农拱手谢道,又道:“有人来了。”
顾安年抬头望去,是黄桃黄杏两个丫鬟寻了过来。眸中寒光一闪,她道:“晚上你自行来取。”说罢转向一株豆绿假意观赏起来。
花农微一颔首,提了花锄几步便移到了花园角落边去。
黄桃与黄杏到得花园中,见七小姐只是赏花,并无做什么其他的事,心中的大石遂落了地。两人走到顾安年近前,福身道:“小姐,房中已收拾妥当了。”
“嗯,日头高了,回房吧。”顾安年含笑点头,转身往外走去,三个丫鬟连忙跟了上去。
回到房中,顾安年甚是满意地夸了黄桃与黄杏,道两人做事利落干净,又把还在擦拭桌椅的青络青枝训了一顿,道两人办事不力,只会躲懒打诨,并责令她们各自回屋中反省。
青枝自是不甘,欲反驳,却被青络拉了磕头谢罪,而后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这可让黄桃黄杏喜上了眉梢,腰背都挺得直了。
晚间,顾安年早早便道累了,将黄桃黄杏两个丫鬟遣了,只留了青叶在外间伺候。
到得夜半,一道敏捷的身影从敞开的窗户窜入,闭眼假寐的顾安年蓦地睁开眼,勾起唇角对窗边月光下那道黑色身影道:“可算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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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夜访
窗外花影对映成趣,月光洗练如华。
难得晚上有了丝清风,驱散了少许屋中的闷热。
顾安年和衣躺于床上,此时翻身坐起,目光如炬,望着窗边的身影。
“你怎知我就是你等的那人?”背对着月光,顾安年无法看清那人的相貌,只听得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笑问道。
月光下的身影没了白日老者的佝偻,颀长而挺拔,一双眼睛即便逆着光也是清亮非常。
顾安年低笑一声,道:“我不知你就是我要等之人。”
先前她确实不知,现在倒是知了。
窗前的身影闻言一怔,继而吃吃笑起来:“我倒是又被你这女娃娃将了一军。”他往前跨了一步,顾安年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剑眉斜飞入鬓,鹰目清朗凌冽,锦衣广袖,生的倒是俊美飘逸,就是那眼角的红痣有些脸上破坏正气,显出邪魅的味道。
顾安年暗自点评一番,抬头仰望那人,道:“没想永济侯府的老花农竟是如此丰神俊朗的人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七小姐过赞了,鄙人沈千,不过一江湖浪荡子罢了。倒是七小姐小小年纪便如此聪慧过人,叫鄙人好生吃惊。”男子拱手笑道,面上不卑不亢,倒真有几分惊讶之色。
顾安年低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小隐于林,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先生隐于这侯府之中,虽算不得大隐,倒也是世外高人了,先生不必自谦。”
沈千眼中快速闪过一抹亮光,却是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个大隐于朝,你这女娃娃当真有趣!”转而却又低叹一声道:“我沈千不过为躲避红尘纷扰才藏身于此,并非你所想的那般超脱于世。”
“望岁月静好,愿独善其身,求的不过本心,不管是逃也好,避也罢,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就好。往事既已过去,先生又何必耿耿于怀?”顾安年轻笑。
她双手搭在床沿,背脊挺直微仰着头,棕色的双眼清亮,在月色中显得尤为透出。沈千望着月色中那水光潋滟的眼睛,只觉那眼神深邃,竟似百年深潭般幽深,让人禁不住想深入探究,却又怕溺毙其中。
这哪里是一个六岁小童会有的眼神?沈千心中惊愕。
他稍稍回过神来,又是一叹:“说的倒是简单,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先生。”继而摆摆手道:“不说这些虚的,你倒是说说,你既要帮人家,先前又何必那般屈辱?”
顾安年但笑不语,从袖中取出早些时候练字用的宣纸递向沈千,笑道:“瞧了这东西先生便知了。”
沈千将信将疑接过宣纸,借着月光展开浏览一遍,不禁诧异地“咦”了一声,抬眼望向顾安年的眼神更是猜疑和震惊。
将宣纸叠好收入袖中暗袋,沈千沉吟一番,问道:“你就不怕那陆方伯不识字?”
“我不知他现在是否识字,然不管他是否识字,不是还有先生您在么?”顾安年佯装单纯地偏头反问。
“你还真是物尽其用。”沈千苦笑一声,紧接着道:“我怕即便他明了这道理,也不一定会学我的本事。”
“这个先生不用担心,你告知他若他能习好你的本事,你就可以助他成为大匡国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相信他自懂得其中好处。”顾安年信誓旦旦。
“你这是要我诓骗他?”沈千皱起浓眉,“你不怕他识破?”
“他自是会识破,不过不是现在。待到来日,他即便识破,也已是你手下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断不会责怪于你。”
此时的陆方伯还是个愣头小子,老实巴交的,一点也没有日后的智勇双全,要骗他着实简单得很。且陆方伯乃是至信至孝之人。
前世虽查探不出陆方伯真实身份,然他的性子她还是摸清了几分的,是以才敢出此计策。
“你倒是了解他。”沈千弯眼中闪过惊讶,扬眉弯起嘴角挪揄道:“你要在下做此等诓人之事,就不怕在下一气之下不应允,甩袖而去?”
“我以为先生在这侯府中是住得很满意的,对陆方伯这个弟子也是很满意的。”顾安年学他扬起眉,双眼更是晶晶亮。
“罢了罢了,自被你识破那日起,在下就注定要受这劳碌命了。”沈千无奈摆手。心中喟叹,看来要想占这女娃娃的便宜,那是比登天还难了。
“能者多劳。”顾安年俏皮地眨眨眼,没了方才的镇定,显出几分这年纪的天真活泼来。
沈千嗤笑一声,眼睛往外间一瞟。顾安年微微颔首,道:“无妨。”
两人亦不再多言,沈千翻窗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外间守夜的青叶听得里间再无声响传出,方才舒出一口浊气,指尖却仍旧止不住颤抖。
城内偏僻一角,脏乱小巷尽头,一座小民居内。
陆方伯双手枕在脑后,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头顶破旧棉帐的一角。
“不过一介贱民。”
“学我毕生武艺,将其发扬光大。”
脑海中不断交替回响那日屈辱的话语和那神秘人所说之话。
是的,他不过是一介贱民,且无心于江湖,就算学得一身高强武艺,也只能在市井中苦苦挣扎,至多做个打手或护院。然只是做打手护院,他又何必学多大的本事?且无人相助,即便是打手护院他也是没机会做的。
这一生,怪只怪不能选择出生。
苦笑一声,陆方伯翻了个身面朝床外侧,望着破损木窗外如练的月光,他又失神起来。
忽然“咚”地一声响,是什么东西击在木窗上发出的声音。
“谁?!”陆方伯警觉地起身,伸手摸到床头的木棍,警惕地望着窗外。
“是我,出来罢。”陌生中透着熟悉的低沉声音自窗外传来,陆方伯心头一震,立即猜到窗外的是何人。没想这人竟然这么快就有找上门来了。
他不禁踌躇起来。实话说,他并不想再见那名男子,毕竟没有见面的需要。只是他若不出去,他又怕惊扰了姑父姑母。
一番犹豫过后,陆方伯终是披衣起身,蹑手蹑脚出了屋子,抹黑到院中。
“耳聪目明,不学功夫就浪费了,小子你当真不打算拜我为师?”低沉含笑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陆方伯抬眼望去,那人立于院中,月光之下,竟有几分谪仙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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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拜师
陆方伯眼中闪过惊愕,继而冷声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言罢便转身欲回屋中。
原以为这人还会死缠烂打,却不料他只是淡淡一笑,嘲弄道:“我道你是无心于习武,却不知你竟是如此低看作践自己,如今看来,空有根骨又有何用,连女孩儿都不如的弟子,即便收了定也是要辱我门风,不如不收的好。”
陆方伯听得他话中嘲讽,不禁停下脚步,回身凶狠瞪视着那人,握紧双拳恼怒吼道:“谁道我不如女孩儿的?!”
那人却只是冷笑,道:“女孩儿都知的道理,你却不懂,你道你是不是不如女孩儿?”
“你说的什么道理?”陆方伯哼了一声。
“你自己瞧吧。”男人自袖中取出一样物事扔过来,陆方伯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竟是一张写有字迹的宣纸。
“这……”他疑惑地抬眼望向那男子,那男子淡漠道:“识得字就自己瞧,看我作何?”
陆方伯便不再言语,低头展开手中宣纸,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瞳孔微缩,他惊愕地抬头望向那男子,惊疑道:“这……”
早年姑父姑母也曾送他去私塾读书,识了些字,后来即便他离了学堂到街上帮工,得空也会躲到私塾外听夫子讲课,是以这信中含义他体会得出七七八八。
“如何,你可是瞧明白了?”那男子,也就是沈千沉声问道。
“瞧明白了。”陆方伯双眼迷茫,微垂着头陷入沉思。沈千瞧他这失神的模样,知他是懂了其中含义,便道:“那你现在是如何想的?”
陆方伯抿唇沉默片刻,忽地抬起头不答反问:“这是何人给你的?”
沈千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心道这小子虽老实,倒是还有些脑子,知晓这字并非出自他手。不过瞧那女娃娃的做派,应当是不愿这小子知晓她的身份的。如此一来,他就得想个法子瞒住这小子才行。
眼波微转,沈千淡淡笑道:“是我师门中一师侄,她听闻了你的事,着实觉得可惜,便道有法子让你点头屈……答应,于是便写了这番话。”
他原是想说屈服二字,可一想这小子是个倔强的主儿,便不再刺激于他,以免白费力气。
“你师门中还收女孩儿?”陆方伯怀疑地皱起眉。
沈千被问得噎住,清咳两声,在陆方伯探究的注视下视线游移道:“原是不收的,不过她乃是我师兄亲女,从小耳濡目染,极爱习武,便就跟了我师兄入了师门。”心道这小子眼神倒是锐利。
陆方伯眉峰高高簇起,他知眼前这人并未完全说实话,猜想定是背后那人不愿暴露身份,便也不再问,而是又将那番话默念两边,小心翼翼将纸折好收进怀中。
沈千扬眉看他如此珍而重之的模样,开始抛诱饵:“我那小师侄虽是女娃,如今也不过八岁光景,却是出了名的聪慧机灵,她道你心不在江湖,便是在朝堂,联想你昨日所说,还当真有理。你不愿遭那些达官贵人欺凌侮辱,可不就是想处在他们之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莫不成你想说习得你的武艺便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
陆方伯斜睨沈千一眼,态度依旧冷淡非常。他双目清冷,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瞧着真有几分傲骨威严之气。沈千心中微惊,竟生出他真会成为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的念头。
沈千抚了抚下巴,忽而觉得那侯府七小姐用来让他骗这小子的话不简单。
原以为这下半生就这样平淡无趣地过了,没想竟让他遇上了这般有趣的人和事儿。想着往后的日子定是乐趣多多,不再无聊,沈千眼中兴趣愈盛。
“若只是学成我的武艺,飞黄腾达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一番思虑过后,沈千继续抛诱饵,见陆方伯张嘴欲嘲讽,他紧接着道:“然,若你能习得兵法谋略,将来上阵杀敌,想要取得军功却并非难事。”
这无疑是个极大的诱惑。只见陆方伯眼中一亮,脸上神色不再那般坚决淡漠,却犹是将信将疑道:“兵法谋略又岂是我想学便能学到的。”
若真能参军取得军功,要想凌驾于他人之上就并非妄想,他已不想再低着头做人!
然大匡施行世袭制,将军一职虽可通过立军功取得,然真正的兵法谋略却是只有将军世家才有,坊间流传的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浅薄言论。
“这是自然,不过你若拜我为师,成了我的亲传弟子,我自是会助你,到时你要学这兵法谋略,要高高在上又有何难?!”沈千跨前一步,目光灼灼神态自傲,言语中尽显霸气。
陆方伯心中一震,望着那人眼中的凌然霸气,脑海中响起那贵族小姐口中讥讽的贱民二字,又想起那纸上激励之言,想着日后能凌驾于那些屈辱他的人之上,眼中蓦地精光乍现。
他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高呼:“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哈哈哈!好!我沈千日后也有传人了!”沈千仰天大笑一声,一甩衣袖道:“你既已拜入我门下,师父定会助你得偿夙愿!日后你便要刻苦研习武艺,将为师毕生武艺发扬光大!”
“弟子谨遵师父所言。”陆方伯又是重重一磕头,双眼中坚毅倔强愈盛。
“好,你且起来罢。”沈千含笑伸手扶起他,甚是满意地点头,道:“我知你要补贴家计,也不强求你整日练武,日后你便午间做活,早间与晚间练武。至于地点,就在城郊河畔,就从明日开始,你可有异议?”
“一切听凭师父安排。”陆方伯垂首恭敬道。
“如此甚好。”沈千连连点头,眼珠一转,又道:“兵法谋略一事你不必担忧,时机到了为师自会帮你想办法。”
“谢师父。”陆方伯低头道谢,脸上闪过犹豫。沈千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他是想打听那女娃娃之事,遂道:“凡事莫强求,该是你知道的,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回房休息罢。”
知晓自己的心事被看穿,陆方伯脸上染上淡淡红晕,完全没了方才的气势,羞怯地垂下头去。沈千不由摇头苦笑,这小子虽是聪慧,却也当真老实脸皮薄,日后须得好好调教。
而后沈千潜回侯府,陆方伯自回房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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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喜事
次日天方蒙蒙亮,陆方伯便轻手轻脚出了屋子,朝城郊河畔而去。
他到时并未见沈千身影,便自发先蹲起了马步。
半个时辰后,沈千方姗姗来迟,见着已满头大汗的陆方伯,他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徒儿拜见师父。”陆方伯单膝跪地行礼。
“嗯,起来罢。”沈千双手负于身后,微微颔首。待陆方伯起身,他沉声道:“你起步较晚,虽有些底子,却仍是远远不够,故为师暂时只能传授你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你且先磨练磨练。”
“是,师父。”陆方伯垂首应了。
沈千悉心教导陆方伯武艺不提。
此时的永济侯府中,早起的婆子丫鬟已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活计。
顾安年今日很早便醒了。醒来时发现枕边的书信,她不由扬了扬眉。
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一遍,得知了沈千收陆方伯为徒的经过后,她随即弯起唇角。
沈千在信中道应允了陆方伯日后会教他兵法谋略,叫她想办法解决。顾安年不由觉得好笑,这沈千还真是不愿吃亏,不过要他撒个谎,他就想出这么个阴她的法子来,他也不怕她拿不出那所谓的兵法谋虑来。
有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的合伙人,顾安年觉得日后自己的麻烦定是不会少了。
兵法一事她倒是不急,前世助那人夺嫡时她便将那些兵法谋略熟记于心,只是没想今生竟还能派得上用处。
将书信贴身收好,顾安年扬声唤道:“青叶。”
“奴婢在,小姐可是要起了?”外间传来青叶的声音,很快青叶便进了里间来。
顾安年装作没看到她疲惫的神色,颔首道:“嗯,更衣。”
“是,小姐。”青叶垂首上前伺候她更衣。
更衣梳洗罢,顾安年领着丫鬟去项氏的屋子请安。太夫人道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便免了这几日的请安,项氏已通知各房各院,是以这几日她只需去项氏屋里问安。
项氏亦早早便起了,彼时正坐在外间厅里与一众姨娘姐妹说话,见顾安年进来,她喜笑颜开招手道:“年姐儿可来了,来,到母亲这来。”
“安年问母亲安。”顾安年先是恭敬施了一礼,而后笑吟吟上前道:“母亲今儿个看似心情极好,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了!”
“瞧这小嘴能说会道的!”项氏更是喜悦,伸手拉过顾安年亲昵地将她半搂进怀里。
“可不就是喜事么!”董氏竟也在,此刻掩唇笑道:“皇帝陛下昨日下旨,封瑾妃娘娘为瑾贵妃呢!”
顾安年心中微沉,她竟给忘了瑾妃册封贵妃一事。
瑾妃乃是项氏表姐,两姐妹关系极好,如今她晋升为贵妃,项氏在府中的地位那更是水涨船高。
前世为了助那人夺嫡,她在扳倒瑾贵妃这事上可费了不少功夫。虽然这世她已不会再做那人的棋子,这瑾贵妃如何于她并无太大干系,但她仍不免担忧。项氏有了如此靠山,今后又要如前世那般利用她谋害嫡姐。
看来她要早些为以后的事做准备了。
心下千回百转,面上依旧不动神色,顾安年佯装不解道:“这和母亲有何关系啊?”
众人见她这副娇憨的模样,笑得更为开怀,宋姨娘翘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七小姐有所不知,瑾贵妃乃是夫人的表姐,与夫人情同亲姐妹呢!”
这不阴不阳的语气让项氏脸上的笑意有瞬间的僵硬,宋姨娘也是个机灵的,见状赶紧一甩帕子呵呵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侯府可是沾了光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婢妾恭喜夫人了!”
项氏脸色微霁,拥着顾安年柔柔笑道:“表姐有此境遇确实是件喜事,然,最让我欣喜的却是君哥儿得以进宫陪伴五皇子进学之事,这才是我侯府最大的殊荣。”
“嫂嫂所言极是,君哥儿得以做五皇子的伴读,来日定是前途不可限量!”董氏赶紧谄媚道。
“借二婶吉言。”项氏更是喜上眉梢。
顾安年却是在心中冷笑。五皇子乃是瑾贵妃之子,那人日后夺嫡的强劲对手,项氏将顾怀君送到他身边做伴读,无非是想日后助五皇子夺嫡,不过她却未曾料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日后只会落空。
一群人又是一番恭贺讨好,项氏愈发容光焕发。
正巧外头丫鬟通报,道是卿少爷与君少爷来给夫人请安,项氏立即差人去请两人进来。
顾怀卿与顾怀君进得厅来,上前恭敬行礼道:“拜见母亲!”
“快快免礼!”项氏含笑道,先是望向顾怀卿柔声道:“卿哥儿可算是得了空了,前日母亲还道你只顾着读书,担心你不懂得照顾自己呢,今日见你气色不错,母亲就放心了。读书重要,但也重不过身子骨。”又深感欣慰叹道:“这几日不见,咱们卿哥儿仿似又长高了许多,愈发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了呢!”
“谢母亲关怀,怀卿一切安好。”顾怀卿颔首回道,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项氏满意点头,又沉下脸转向顾怀君斥责道:“君哥儿,你年后便要进宫伴读,怎的每日还是如此游手好闲?你可要好好向你卿哥哥学习,将来进了宫可莫要辱没了我永济侯府的名声!”
“儿子晓得了。”顾怀君拱手为礼。
顾安年不着痕迹地打量下面两人,一个十一岁,内敛沉稳颇具威严,一个七岁,翩翩有礼斯文俊秀,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人上之姿,只这命运却是天壤地别。
对顾怀卿,顾安年心中无疑有恨,只是这恨她却无处发泄,毕竟是自己造孽在先。
而对顾怀君,顾安年只能叹一声可惜。项氏虽野心勃勃善妒虚伪,生出的儿子却是至善至孝,不仅不愿助她为恶,反而处处与她作对,在项氏的阴谋被识破后,他又以性命为她请命,最后落得个英年之际病死床榻的后果。
这世间之事,便是这般深不可测。
出了项氏的屋子,众人各自回屋。
顾怀卿与顾安锦相约一同用早膳,正有说有笑间,顾怀君追上来拱手为礼,恭敬道:“大哥,我今日读了《大学》一书,有些地方不甚明白,大哥可愿指点一二?”又对顾安锦躬身行礼道:“锦姐姐安好。”
“君弟弟不必多礼。”顾安锦掩唇轻笑,对顾怀卿微微颔首道:“卿哥哥与君弟弟要讨论学问,我便不打扰了。”言罢盈盈一礼,领着朱绘先行离去。
“走吧,去书房。”顾怀卿将视线从顾安锦远去的背影中收回,转身轻声道,顾怀君立即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后一步出来的顾安年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项氏一心想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侯府世子之位,却从不曾知晓自己的儿子想要的是什么,更不知自己的儿子对其兄长只有孺慕之情,没有争夺之意。
可惜了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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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董氏
乞巧节这日,太夫人精神好了许多,项氏一早便领着众人去延秋苑请安。
延秋苑东次间,太夫人撑额靠于凉榻上,旁有两个小丫鬟打扇,三房刘氏跪于榻前,正殷勤地替太夫人捶腿,时不时道两句趣事,惹得太夫人笑颜不断。
项氏一行进门便见着这般情景,顿时脸上神色各异。
“媳妇问母亲安。”项氏上前行礼。
“问祖母安。”几位姐儿磕头请安。
“太夫人安康。”宋何两位姨娘亦磕头问安。
“都起来罢。”太夫人心情甚好地挥手示意众人起身,又伸手扶起刘氏。刘氏磕了头起身,转向项氏笑吟吟福身行礼道:“问嫂嫂安。”
“三婶不必多礼。”项氏回了一礼,随后领了顾安锦坐下,其余人皆站于两人之后。
今日董氏来得最迟,待她请过安坐下,太夫人面带微笑道:“今儿是乞巧佳节,街上定是十分热闹喜气,众姐儿们也不必拘在府里,今儿个就出府去好好玩玩,沾沾热闹喜气罢!”
府中年纪最大的姐儿已有十一岁,乃是二房嫡长女——顾安妍,将至婚配之年。这乞巧节是未婚男女祈求姻缘之节,太夫人说沾沾喜气,可不就是在暗指二房应当准备了?
顾安妍自是听出了太夫人话中的意思,微微红了脸,与一众姐妹齐声道:“是,祖母。”
董氏闻得此言,虽是面上含笑,心中却是焦急忐忑不已。太夫人这话中的意思,可不就是要她自己替研姐儿做主么,然她自己做主替研姐儿找的夫家,又如何比得上太夫人指的?
太夫人当真偏心!前些日子还道要亲自为三房的兰姐儿寻夫家,却对她的研姐儿不管不顾!不过就是刘氏会讨好她罢了!董氏心中愤恨不已,抬眼焦急地望向项氏。
项氏不动声色,给了董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董氏不得不压抑下心中的忐忑,坐立都不安了。
待出了延秋苑,董氏立即急切地邀请项氏:“前些日子弟媳娘家嫂嫂从苏州回来,送了些上好的苏锦来,不知嫂嫂可有空到松烟苑坐坐?”
项氏自是笑道:“那便叨扰二婶了。”
两人遂相携往松烟苑而去。
刘氏见了,只是一笑置之。这董氏就这么点出息。
到了松烟苑,刚一进屋子,董氏便急切道:“嫂嫂,你说这该如何是好?母亲道要我自个儿挑选研姐儿的夫家,却又许诺替三房的兰姐儿挑选夫家,如此一来,我的研姐儿定是嫁的不如三房的兰姐儿的!”
项氏斜眼扫她一眼,云淡风轻在桌边坐了,却并不开腔。她身后的李嬷嬷淡淡道:“二夫人莫急,我家夫人自是会替你做主的。”
董氏知李嬷嬷在项氏身边的地位,不敢计较她一个奴婢擅自开口。有了李嬷嬷这句话,她便放心不少。
董氏虽也算得上大家出身,家世却是远远不及永济侯府的。且她只是个庶女抬的嫡女,嫁了侯府庶出少爷为正室也算是高攀了。论地位人际,她是断断不如项氏的。若她的研姐儿能得项氏照拂,定是比跟着她好的。
就算是为了她的研姐儿,她也是不得不依附这个大嫂的。
项氏见她这没出息的样子,心中鄙夷不已,冷然道:“我即便为你做主,你也要懂得审时度势,二叔本就不得母亲欢心,是以才会允了二叔娶了你这样一房正妻,如今你也不争气,讨不到母亲喜欢,长此以往,即便我为研姐儿寻了好夫家,你的元哥儿也是难有出路。”
董氏将将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情急之下抓住项氏的袖子焦急道:“这,这我该是如何是好?还请嫂嫂指一条明路!”
“行了,我若不想帮你,就不会到这里来。”项氏拂开她的手,视线一扫桌上的茶盏,董氏立即会意,上前一步躬身俯首替她斟上热茶,双手奉上。
项氏满意地点头接过轻啜一口,方淡淡道:“你若在母亲面前有这般灵活,也不至于处处被三房打压着。”
“嫂嫂的意思是……”董氏忽觉豁然开朗,然随即又苦着脸道:“我并非不想讨好母亲,然刘氏处处抢先我一步,我根本没有机会示好。”
听闻此言,项氏顿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厉言道:“不是刘氏处处抢先于你,是你处处落后于她!你瞧瞧你今日什么时辰去给母亲请安的,人家又是什么时辰去的?你又想想,但凡举家同桌,你是如何做的,刘氏又是如何做的?!”
董氏苦着脸努力回想,每次她去请安的时候,刘氏仿似已经到了好一会,而难得的全家同桌,她都是选了自己喜欢吃的自顾自低头地吃,而刘氏却是对母亲嘘寒问暖,端汤夹菜,这样一想,她顿觉羞愧不已。
“你就该改改这懒惰好吃的性子!”项氏见她脸上浮出羞愧,冷哼一声叱道。
“嫂嫂教训得是。”董氏赶紧唯唯诺诺地躬身垂头应了。
“好了,嫂嫂这般说你也是为你好,以后切莫要改过才是。”项氏见她已知悔改,旋即放柔语调,伸手托起她,语重心长道:“研姐儿的事你莫要担心,我自是会替你留心着的,你只要一心放在母亲身上就好。”
“是。”董氏受宠若惊地应了。
“房中还有要是处理,我便不多留了。”项氏起身,董氏赶紧道:“我送嫂嫂出门。”项氏微微颔首,与董氏亲昵地出了门。
离了松烟苑,项氏叹道:“若这董氏又那刘氏一半聪明,我也就省心很多了。”
“只怪那刘氏油盐不进,不领夫人好意,不然也轮不到这蠢笨的董氏为夫人做事。”李嬷嬷忿忿道。
“刘氏有太夫人这靠山在,自是不愿听命于我的。”项氏轻哼,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继而又道:“这董氏虽蠢笨,终归还是有些用处,总归她好拿捏。”
“那夫人当真打算替大小姐……”李嬷嬷小心翼翼问。
“自是要寻的,虽说是庶出子的嫡女,但也总归是侯府的嫡女,嫁的不好旁人不会说什么,嫁得好了,侯府脸上却是有光的。我这侯府主母,自然要为侯府脸面打算的。”项氏轻笑一声,眼中尽是得意傲然。
“夫人说的极是。”李嬷嬷俯首应道,脸上一副与有荣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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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走失
太夫人放了话让姐儿们出府玩耍,常日拘在府中的一众姐儿自是欢欣鼓舞。
用过午膳,便有姐妹邀了午后一同出府游玩。
顾安锦在府中一向得人心,不少姐妹都亲自上门邀她出门玩耍,她却没有应。顾安妍来时她只道是与七妹妹约好了,顾安妍甚是惊讶,便道同是姐妹,一起游玩便是,顾安锦这才应了下来。
顾安年并未与顾安锦相约,反倒是顾安华满脸不情愿地提了些精致点心上门,邀她一同出门游玩,想来是宋姨娘教授了些什么。
顾安年自是点头答应,她需要和顾安华打好关系。前世穿来的第一个乞巧节,她因着不熟府中状况,不敢与其他人走得太近,是以没有约了人出去游玩,今次是要好好逛逛。
临近傍晚,顾安年与顾安华动身准备出府,恰巧顾安锦与顾安妍携手而来,道是依约来邀一同顾安年出门。
顾安华诧异地瞪大眼,她竟不知顾安年何时与嫡姐约好了。
面对笑语吟吟的嫡姐,顾安年心中亦是十分惊讶,面上不动声色,只道一时竟忘了这回事了。顾安华和顾安妍不知其中究竟,只以为真是她忘了。
四姐妹便一同出了府,往月老庙去。
夕阳还未完全落下,远方大片的彩霞映红大地,为这个特殊的日子染上喜庆的颜色。
街上果真十分热闹,往日里深居闺中的名媛淑女,只知吟诗作对的公子哥儿,今日都出了门来,怀揣香包结伴游玩,或为寻觅一段好姻缘,或为求月老保佑已有的姻缘。
夜幕未降,街头巷尾便已挂满花灯,摆满各种吃食玩意摊子,其中又属月老庙前最为热闹繁华。红漆庙宇,姻缘树下,只听欢声笑语中,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只见衣香鬓影间,繁华迷乱缭了人眼。
四人皆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相随,此时皆早已被这热闹繁华引去全部心神。
行走于热闹拥挤的人群中,顾安年却没有感染到分毫喜气,心中唯有一片清明。
顾安年相信这世上有神,却从不求神。
世间之事,与其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仙,不如靠自己奋力取得。
前世她坚信此理,终是凄惨收尾。
如今她已明了,不管如何努力,即便伸双出手,这世上依旧有无法得到的东西。
求而不得,便不去求。
这就是她今生的信念,所以她仍旧不求神。
“年妹妹?”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安年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抬眸淡然地望着眼前的人。
顾安锦望着那双清冷淡然,仿似看透一切的眸子,心中登时一紧,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嫡姐有何事?”还是顾安年开口,她才回过神来,掩饰地轻笑一声,歉意道:“年妹妹可是恼姐姐自作主张一事?姐姐只是……”
“嫡姐多虑了。”顾安年淡淡打断顾安锦的话,道:“嫡姐若是无事,妹妹想去前头瞧瞧。”
顾安锦一阵尴尬,摇头笑道:“人多杂乱,妹妹暂时还是跟着姐姐为好。姐姐已同卿哥哥与靖远哥哥约好,一会就去与他们会合,到时有两位哥哥在,妹妹想去哪里瞧便去哪里瞧。”说着拉起顾安年的手揉了揉,脸上皆是疼爱宠溺之意。
顾安年不自然地收回手放到背后,抿着嘴角偏头敛目道:“妹妹晓得了。”
顾安锦见着她别扭的神色,掩唇一笑再次拉过她的手,强硬道:“人群拥挤,妹妹仔细着拉好姐姐,免得走丢了。”
这回轮到顾安年尴尬了,她挣了两下没挣开,便由着顾安锦拉了她往前走。
朱绘与青叶谨慎跟在两人身后。
温柔的手,源源不断传递着温暖,单薄却坚定,让人不禁依恋。
在这个世界两世为人,她却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顾安年垂眸望着相握在一起的手,心头忽而涌起一阵悲凉。
前世,她到底得到了些什么?
眼前忽然一黑,有什么东西戴到了她脸上,顾安年回过神来伸手去取,拿下一看却是一个精致的木偶面具,上面画着的福娃娃眉开眼笑喜气洋洋。
“年妹妹瞧着可是比瓷娃娃还要乖巧可爱几分。”甜美悦耳的声音轻柔道,取过顾安年手中的面具又帮她半戴在头顶。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称赞,比之前世那些赞美不及万分之一,却让顾安年没来由地惊愕,惊愕过后,她微微羞红了脸。
不敢再看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顾安年往下拉了拉面具遮住眼睛,垂首轻声道:“妍姐姐和华妹妹要走远了。”
“嗯。”顾安锦轻声应了,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喧闹人群中,顾安年伸手轻抚头顶的面具,眼中闪过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柔笑意。
“锦妹妹,年妹妹快来看啊,这边卖的香包可好看了!”顾安妍在前面高声叫道。
“就来!”顾安锦高声应了,回头对顾安年一笑,正欲开口,后面忽地涌上来一阵人潮,高呼着往前去,几人措手不及,硬生生被人流冲散。
“年妹妹!”手心忽地失了那瘦小手掌的温度,混乱中顾安锦惊慌大叫起来,使力想拨开人群往回走,奈何人小力微,只能随波逐流,渐渐被推地离原地原来越远。
人群中,顾安年听到那一声声呼唤,眼中慢慢浮现惊恐之色,伸出去的手渐渐无力垂下。
喧嚣的人群,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那声声呼唤与前世最后一刻听到的声音渐渐重合,脑海里回荡起那日连天大雨哗啦的声响,以及失去意识前刻骨铭心的痛处。
即便伸出手,这个世界仍然有无法得到的东西……
顾安年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拉下头顶的面具,眉开眼笑的福娃娃遮住了脸上一片湿意。
人流散去后,顾安锦已不在原来的地方,她焦急慌乱地寻找走散的顾安年,却只碰到了闻声赶来的顾怀卿与洛靖远两人。
“哥哥,靖远哥哥!年妹妹……年妹妹她不见了!”顾安锦拉着顾怀卿,急得泪珠直掉。
顾怀卿微皱起眉,扫了眼发现两个丫鬟都不在,安抚道:“妹妹莫要担心,七妹妹应是与两个丫鬟在一起……”
他话未说完,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只见朱绘与青叶两个丫鬟匆匆跑来,却并没有顾安年的身影。
顾怀卿心中一沉,这七妹妹他虽不喜,如今走丢了他却是不能不管的。
青叶跑到几人近前,在人群中焦急搜寻自家小姐的身影,然而却怎么也找不到往日那让自己畏惧的精致冰冷脸庞,心口蓦地一窒,她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家小姐走失了!
很抱歉,今天早上的章节发布顺序乱了,所以先把25章给发布了,现在已经修改了,25章会改在今晚八点发布,希望大家见谅,另外求支持,求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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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鬼面少年
顾安年就站在被冲散后的地方,她想起不知道是哪个傻蛋说过,站在原地会更容易被找到。
喧闹的人群中,带着福娃娃木偶面具的孩子显得异常显眼,大多数人会在经过的时候望上两眼,但也只是望上两眼,然后继续融入到欢声笑语的节日氛围中去。
愈是嘈杂的环境,顾安年心中就愈是安静,仿佛她并非处在闹市,而是幽静空谷之中。
那些望过来的,或关怀,或好奇,或冷漠,或嘲讽的眼神,之所以不愿停留,大抵是因着她身上这冰冷疏离的气势,宛如遗世而独立,标榜着生人勿进。
然,终究是有人喜欢多管闲事的。
“这位妹妹,你可是与家人走散了?”低醇磁性的少年声音含着淡淡笑意,一只修剪地干净整齐,形状姣好的手伸到顾安年面前。
冰肌玉骨,温润如玉,顾安年脑海里不仅浮现这两个词汇。她顿时生了瞧瞧这人相貌的念头,然抬起头后,看到的却是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身姿风雅,风度翩翩,即便瞧不见容貌,却仍是能猜想得到那恶鬼面具下的面容是如何丰神俊朗引人神往。那一头披散的青丝,又显出几分潇洒狂放不羁的味道,更是惹得一旁路过的怀春少女们频频回首张望。
端的是一个如竹般清雅俊俏的少年郎。
顾安年扬了扬面具下的眉,心中闪过些许失望。
“这位哥哥,你可是闲着无聊?”抬头与面具下波光潋滟的双眼对视,顾安年微微弯起嘴角。这样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年郎,偏生生了一双风流勾人的桃花眼,往后也不知会负了多少芳心。
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溢满笑意。冰雕玉琢般的手从顾安年面前移开,那低醇如清酒的声音又道:“这位妹妹所言极是。”
“咯咯咯!”顾安年忍不住掩唇轻笑出声来,这人也不知是实诚还是随性,真有些趣味。
“既如此,我便陪哥哥玩玩罢。”微偏过头,她恩赐般笑道。
少年听着那黄莺般清脆悦耳的声音,面具下的唇角微勾,再次朝着顾安年伸出手。
顾安年依旧没有伸手,而是背着手笑得欢快地问:“哥哥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之说么?”
桃花眼中笑意愈甚,少年轻声道:“倒是我疏忽了,唐突了妹妹,还请妹妹莫要见怪。”言罢拱手为礼。
“哥哥不必介怀。”顾安年亦福身回礼,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淡漠笑意。
“既如此……”少年沉吟一声,眼中忽地闪过一抹了然,随即道:“还请妹妹稍等片刻。”说罢转身去路边卖红绳的摊子取了一把红线来。
代表着姻缘与情谊的红线被随意拧成绳,少年将一头递于顾安年,笑道:“如此便无碍了。”
顾安年挑挑眉,在面具下撇嘴埋怨道:“怎么看着跟牵小猪崽似的。”却还是伸手牵在了手中。
少年见状却是低笑一声,轻轻柔柔道:“妹妹可知这千里姻缘一线牵一说?”
顾安年微微偏头,佯装不解地眨眨眼,道:“不知。”
少年一怔,继而大笑起来,好一会才笑睇着顾安年道:“日后便会知了!”
“那便日后再说呗。”顾安年无赖地耸肩。
少年但笑不语,如深潭般的双眸深深望着她良久,方道:“妹妹可有何想玩的?或有何想吃的小食?”
“你这般问我,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不如边走边瞧?”顾安年摇了摇牵着的红绳。
“也好。”少年点头,将红绳缠于尾指之上,方便行动。顾安年见了亦学他那般将红绳缠上手指,不过她缠的是食指。
缠好红绳,顾安年抬头便撞见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两人视线相交,又是淡淡一笑,继而开始在人群中闲逛起来。
一风姿卓越,一精致可爱,一大一小两人相携从街头走到街尾,由红绳相连的身影在人群中独成一个世界。
然而两人间的对话却丝毫没有和谐之感。
“妹妹可要吃糖葫芦?”
“不要,吃多了牙疼。”
“妹妹可要吃豌豆糕?听闻这家是老手艺。”
“不要,人太多了,且传闻不尽然可信。”
“妹妹可要尝尝这七彩元宵?”
“又不是元宵佳节,为何要吃元宵?”
“妹妹可要瞧瞧那糖人儿?”
“听经常出府的丫鬟姐姐说,那糖人是用嘴巴吹出来的,好不干净!”
“前面有人耍把式,妹妹可要凑凑热闹?”
“都是些小伎俩,没什么好看的。”
“……那,不如找处地方坐着?”
“坐着多无聊啊,哥哥你不是闲着无聊么?”
“……”
“哥哥你好生无趣。”
顾安年在心中大笑不止,猜想若是能看到那恶鬼面具下的表情,那定是非常精彩。
少年的表情确实十分精彩,想他识人无数,这般刁钻任性的女娃娃还是头一次见,倒是比那些整日只知罗嗦的迂腐书生,比那娇蛮成性的宠姬美妾还让他头疼几分。
然,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十分有趣,与众不同的孩子。
思量间,衣袖被轻轻拉扯,少年低下头,只见那女娃微仰着头,让人看不透的双眸此刻闪着希冀,小声征询道:“哥哥,我们去放花灯好不好?”
宛如一滴雨水击碎平静的湖面,慢慢扩散出一圈圈涟漪,平缓而不平息。
“好。”淡淡地回应,少年牵着手中红绳,往街边卖花灯的摊位走去。
顾安年跟着他的脚步,安静而乖巧。
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顾安年将点亮花灯放入河水之中,沉默着看花灯随水飘远,在视线中渐渐变成一点光亮,最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妹妹许了何愿望?”少年在身后问,顾安年望着远处漆黑的河面,淡淡道:“为何要许愿?我并不想求什么。”
少年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那妹妹可是要祭奠何人?”
顾安年回头笑望他一眼,只是道:“我要回去了。”说着解开手指上的红绳。
“妹妹稍等。”怔愣过后,少年忽然出声,顾安年一愣,见他亦将手上红绳解开,继而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将红绳一分为二,一段系在她腕上,一段系在他自己腕上。
在顾安年不解的目光中,少年扬了扬手笑道:“七年之后,乞巧之节,以此为信,哥哥约妹妹在此相会,妹妹可愿意?”
惊愕地睁大眼,顾安年低笑一声,抚弄着腕上简陋的红绳,道:“随缘罢。”
不知姓名,不明样貌,不过萍水相逢,七年之约何以可信?怕是到时说的人自己也不记得了罢,又谈何愿不愿意?
终是连一声道别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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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母女情深
回到闹市之中,少年摘下面上面具,露出的面容当真如顾安年猜测的那般俊逸出尘。
面如冠玉,五官如琢,当真是俊雅倜傥,然有那桃眼薄唇,倒是成了风流薄情貌。
“哎哟,我的爷啊,再过几日便要出征了,您就不能安生在府里待几天吗?”一身形臃肿,下颔光洁的中年男子弓着身子疾步走来,尖利的嗓子惹来不少路人侧目。待看到那男子跑向的少年,人群中不少待嫁女子纷纷羞红了双颊。
似是已经习惯旁人的目光,少年薄唇微勾,笑道:“府中无趣,便想着出来转转,倒是遇到了个有趣的小人儿。”
中年男子闻言心中一凛,轻皱起眉为难道:“出征在即,若是再纳妾,怕是……”
少年冷笑一声,冷然道:“我倒是想,可惜人家姑娘不过五六岁模样。”
男子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今日又犯了错了,正思忖着如何求饶,却见自家主子取下腕上红绳,并手中面具一起扔到自己怀中,道:“收好这些东西,七年后的今天我还用得着。”
“是,主子。”男子赶紧抹了把额上冷汗,唯唯诺诺应了。
彼时,顾安年亦摘下面具。她回到走散的地方,见始终未有人找来,便自己寻着道路回了侯府。
恰巧顾怀卿几人回府找了帮手,正欲出门继续寻人,几人便与顾安年撞了个正着。
“小姐!”青叶见着顾安年竟是喜极而泣,一时忘了礼数扑抱上来。顾安年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推开她。
很快便回过神来,青叶忙告了罪慌乱松开她,擦了把眼泪站起身。顾安年望着她泪湿的脸颊,心中竟硌得慌。
“年妹妹,姐姐……”顾安锦上前愧疚地拉住顾安年的手,话未说完便嘤嘤哭了起来。
遍寻不到人的时候,她一直提心吊胆,自责不已,总想着年妹妹这般乖巧可爱,定会被那可恶的伢子给拐了去,已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锦妹妹莫要再自责了,如今人已回来,还是快些差人去禀报祖母母亲,以免大家担忧。”顾怀卿安抚道。
顾安锦这才擦干泪水,扯出笑道:“年妹妹赶紧跟姐姐去向祖母母亲请安去,听闻妹妹走失,祖母和母亲可是急坏了呢!”言罢拉着顾安年往里走。
顾安年乖巧地任她拉着,先是去了延秋苑。
太夫人见她呆愣愣的并不说话,以为她是受了惊吓,遂搂着她好一阵拍抚关怀,而后便吩咐顾怀卿与顾安锦带着她去给项氏报平安。
顾安锦应了,拉着顾安年领了众人回暖香苑,还未进门,便听黄玉喜气地高呼一声:“夫人,七小姐寻着了!”
之后只听得项氏大呼一声:“我的年姐儿啊!”众人便见项氏虚弱地由李嬷嬷搀扶着,神色急切地奔了出来。
“年妹妹快去让母亲瞧瞧,听得你走失的消息,母亲可是急得哭了呢。”顾安锦推了把呆愣的顾安年。
顾安年闻声回过神来,抬眼望向还未走近的项氏,眼中先是闪过一抹寒光,继而浮起湿意,她带着哭音唤了声:“母亲……”随后便哭喊着朝项氏奔去。
项氏俯身抱住扑过来的顾安年,“我的年姐儿啊,你怎的就走失了呢?你这不是要吓死母亲吗?快让母亲瞧瞧,可莫要受了什么伤才好。”低低啜泣两声,项氏抱着顾安年的身子着急地查看起来。
“母亲,我怕……”顾安年只是揉着眼睛嘤嘤哭泣,项氏又是一阵心肝宝贝地唤,一副恨不得将她揉进心肝里的模样。
“上天保佑,幸而七小姐寻了回来,不然我家夫人可不知要如何伤心难过了。”李嬷嬷双手合十念叨着直磕头。
见此情景,顾安锦心中酸涩难当,默默拭泪道:“母亲当真把年妹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若是生母还在,不知是否也这般疼爱关怀于我。”
顾怀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低声道:“定是比此般更甚。”顾安锦这才破涕为笑。
“母亲,如今年妹妹已寻回,您就别再伤心了,本就身子不好,可别又病着了。”见项氏一直啜泣不止,一旁的顾怀君不忍地劝慰。
方才他亦与兄长一同出府寻人,好在年妹妹还认得路自己回了来,否则此事不知又要闹成何等样子。
“君哥儿说的对,年姐儿回来了,母亲应该高兴才是。”项氏连连点头,这才止住泪水,含笑拿帕子拭了拭泪,道:“今日劳烦卿哥儿了,改日亦要劳烦你代母亲好好答谢洛公子一番才是。”说着站起身来,却仍是半俯身抱着顾安年不放。
好一副母女情深之景,顾怀卿在心中冷笑。
他拱手冷然道:“这本是怀卿应当之事,且此事怀卿亦有疏忽之责,怀卿自知有错,不敢当劳烦二字。”
“卿哥儿言重了,如今人寻到了就好,其他的便不追究了。”项氏宽慰一笑,又道:“今日大家都受累了,就早些回房歇息了吧。”
“是,母亲。”众人便告了辞离去。
待其他人都离开,项氏遂搂着顾安年进了屋。
进到屋中,门一关上,项氏便松开拉着顾安年的手,沉下脸来。
顾安年从她怀中退开,恭顺地垂首立在一边,那白皙的脸上哪有半点泪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往榻上一坐,项氏沉声问,语气中蕴含着极大的怒气。
顾安年敛下眼帘,清冷回道:“不过一场意外,是我大意了。”
顾安年以为她要发多大的火,却不料项氏只是冷睨自己一眼,不咸不淡道:“知晓自己大意便好,日后可莫要再弄出此等大动干戈之事,徒惹你父亲与祖母厌恶。”继而捻起塌边几上的团扇摇了摇。
“母亲教训得是,安年晓得了。”顾安年垂首应道。方才外面的一场戏没有白做,项氏得了好处,自是不会再过多追究下去。
“行了,事儿过了便算了,往后注意些就是。”项氏缓了脸色摆摆手,抬眼望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会意过来,微一颔首上前一步严肃道:“七小姐,今日这事儿夫人可以不追究,但是您这失职的丫鬟却是要管教的,以免往后再发生些什么意外。”
顾安年快速抬起头来,这是要教训青叶的意思?站在她身后的青叶闻言一颤,慌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奴婢知错!”
李嬷嬷却是不管,对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名唤黄燕的丫鬟福了个礼,翘着半边嘴角斜着眼走到跪倒在地的青叶身前,青叶又是一颤,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眼瞧着黄燕的巴掌就要招呼到脸上,青叶害怕地闭上眼,却听得一声大呼道:“住手!”
“哎哟!”一声痛呼响起,却是黄燕被推倒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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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李嬷嬷
“七小姐,您这是作何?!”李嬷嬷惊慌叫道,安坐的项氏亦抬眼望来。
顾安年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她登时后悔起来。
今晚的她究竟是怎么了?先是莫名地多愁善感,而后是与陌生男子携手游玩,现在竟是要为了一个丫鬟忤逆项氏?
不过一个丫鬟,即便前世她尽心尽力伺候自己,即便前世自己因误会而害死了她,也终究不过一个丫鬟罢了,现如今她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何时竟变得如此良善了?
然做出的事,就好比是泼出的水,要收已经迟了。
顾安年快速收起心中刹那的悔意和惊愕,正了正脸色傲然笑道:“我自己的丫鬟,自是应当由我自己管教。且,青叶是我房中的大丫鬟,就算要管教,也不应由一个三等丫鬟动手。我虽只是府中不起眼的庶女,可毕竟是母亲疼爱的庶女,李嬷嬷这般教训我手中的大丫鬟,若是传了出去,那可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安年脸上呐。”
顾安年在疼爱两字上加重语气,言语中皆在告诫李嬷嬷,这巴掌打在她脸上不重要,只是损的却是项氏的面子。
李嬷嬷心中错愕,不想她竟如此能说会道。
顾安年依附了项氏,在李嬷嬷眼里,那就是一个棋子,是以李嬷嬷表面看着恭敬,心里却是不齿的,以致于在教训青叶这件事上,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顾忌顾安年脸面这件事。
在李嬷嬷看来,这个依附自家夫人的庶女在夫人面前根本不存在脸面一说。且现在是在暖香苑中,她们关起门来做事,又有何人敢乱嚼舌根子?
这样一想,李嬷嬷有了底气,沉着脸道:“七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奴不过要教训一个小小的丫鬟,又……”
“李嬷嬷!”端坐塌边喝茶的项氏提高声音喝止,继而对顾安年轻笑道:“年姐儿说的有理,此事是李嬷嬷做的不对,安年就看在母亲的面上莫要计较了。”
“母亲言重了,李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安年自是敬重的,且与一个奴才计较,说出去怕是安年要被笑话了。”顾安年福了福身,顺着项氏给的楼梯下。
项氏唇边的笑意愈深,李嬷嬷却是又气又急,还欲开口,项氏却一挥手,道:“好了,李嬷嬷不必多言,此事便这般结了。我乏了,安年也回房歇息去吧。”言罢撑额靠在几上,仿似累极了。
“是,母亲,安年告退。”顾安年福身行礼,而后领着还处在惊慌中的青叶出了门。
青叶心中一直提心吊胆,直至随顾安年回了屋,她才松出一口气,后背竟是汗湿了。
“奴婢谢小姐!”惊魂已定,青叶急忙朝着顾安年跪下,磕头道谢,心中却是感动不已。
她一直以为小姐阴阳怪气,凉薄无情,往日里对她亦是阴晴不定,却不想今日竟会为她与夫人身边最得宠的李嬷嬷对峙,她自是又惊又喜。
顾安年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在桌边坐下,吩咐:“备水沐浴。”
青叶自是恭敬应声,抹着眼角欣喜地去了。
项氏房中,由李嬷嬷和黄玉服侍着沐浴更衣罢,项氏并未上床歇息,今日侯爷歇在华越苑,她便拿了账册看起来。
清神香自紫金炉中袅袅升起,李嬷嬷立在一旁替项氏打扇,黄玉跪在项氏脚边捶腿。
李嬷嬷脸上神色与往日并无不同,严谨而庄重,只是眼中却闪着不解和怨气。
待项氏放下账本,李嬷嬷便递上宁神消暑的凉茶,项氏接过轻啜一口,抬眼见李嬷嬷欲言又止,低笑一声道:“可还是在想方才一事?”
李嬷嬷跟在项氏身边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她知晓项氏所想,项氏自然也是十分清楚这个老嬷嬷的想法的。
闻言,李嬷嬷便也不再忍着,躬身问道:“老奴不知夫人方才为何饶了那丫鬟?”
李嬷嬷自是知晓项氏心意,然,比起了解,前世与虎谋皮的顾安年却更胜她一筹。
项氏哼笑一声,道:“不过一个小丫鬟罢了,你何必耿耿于怀?方才你确实做的不对,年姐儿所言甚是有理,不过如此罢了。”
“老奴不解。”李嬷嬷垂下头,眼中仍满是倔强。
项氏沉默下来,李嬷嬷心中一凛,顿时有了悔意。过得一会,项氏拨了拨腕上翠绿欲滴的玉镯子,仿似漫不经心道:“年姐儿所说有理,你年岁高了,一时不解也是正常,待退下后仔细琢磨琢磨,便知其中道理了。”
言罢挥手道:“我乏了,今日黄玉留下伺候就好,你下去歇息罢。”
言尽于此,李嬷嬷亦知晓自己触了项氏逆鳞,便也不再痴缠,恭顺地应声退下了。
始终垂着头,柔顺地替项氏捶腿的黄玉却是得意地弯起一边嘴角。
翌日一早,李嬷嬷进了项氏的屋子,第一件事就是磕头认罪,道自己愚笨,不明夫人苦心。项氏温言扶了她起来,并未有过多的责备,待她一如以往那般亲厚。黄玉看在眼里,心中只恨这老狐狸狡猾机灵。
此事外人皆不知情,项氏如往常般带着李嬷嬷,领了众人去向太夫人请安。
问安后,众人说起昨夜顾安年走失一事,自然又是对顾安年一通安慰,太夫人还赏了她一对玉镯子,算是为她压惊。
太夫人怜惜顾安年受了惊吓,免了她这几日的请安,顾安年磕头谢过,众人自是称太夫人慈爱,奉承的话说了一箩筐。
顾安年走失一事与顾安锦等人皆有干系,然太夫人只训了底下的丫鬟们几句,便不再追究,只道往后多注意便是。这其中缘由,众人自是十分明白,只能心中道太夫人偏心。
原以为会受到责难的顾安妍闻言松了口气,却又不乏心中酸涩。她十分清楚,太夫人这般做法,不过是因为顾安锦罢了。
自走失一事后,青叶伺候顾安年更是尽心尽力,顾安年看在眼里,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中却是想了无数。
这日午后,顾安年正在房中做项氏布置的课业,青叶进来禀报:“小姐,宁府的表小姐来了,三小姐派人来请小姐去烟水台一同玩儿。”
“宁府的表小姐?”顾安年放下手中狼毫,眉间轻轻皱起。
莫非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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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宁氏秋霜
在京城,与永济侯府有姻亲关系,且地位非凡的宁府,只有宁国公府一家。
宁国公府的太夫人与永济侯府的太夫人那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关系自然亲厚,是以永济侯府与宁国公府关系也是不一般。
青叶口中的宁府表小姐,名唤宁秋霜,是宁国公府的长房嫡小姐,侯府太夫人的侄孙女,顾安年几人的表姐,身世比起顾安锦更是显赫几分。
身世显赫,做派和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大。
顾安年轻敲着桌沿沉思。
前世的此时,宁秋霜对自己完全是不假言辞,甚至可以说是厌恶至极,后来若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对嫡姐有意,她们也不会联合到一起。
只是这个前世被自己利用之后,凄惨收场的贵小姐,此时怎会愿意与她一同玩儿?前世她可是没得到这般殊荣。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嫡姐私自做的主张。
“你去回了那丫鬟,道我稍后便到。”顾安年觉得自己应该去见见那个女人,要知道以后用得着对方的地方可不少。
青叶应声去了,顾安年自去衣箱里取了一套鹅黄的夏衣,唤了黄桃进来服侍穿衣,而后便领着青叶与黄桃黄杏两个丫鬟朝烟水台而去。
烟水台建在侯府后院高楼之上,站于台上可将府内景致尽收于眼底,在此远观花园繁景,眺望日出日落,倒是别有一番趣味,是闲暇时玩耍的好去处。
夕阳晚照,远处天空红霞似火,为本就美轮美奂的侯府大院镀上一层灿烂的金黄。
穿过长长的游廊,登上一阶阶木梯,立于半楼阶梯上,顾安年远望天边夕阳,不由笑叹一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景致再好,繁华再盛,终究不过过眼云烟,这世间能永远留在心里的东西,实在太少。
继续沿着木梯往上攀登,艳丽的夕阳将几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顾安锦与宁秋霜两人在台上坐了不过片刻,便听守在前面的丫鬟高声道:“七小姐来了!”
心中一喜,顾安锦即刻起身迎了上去。见着顾安年,她微微笑道:“妹妹可算是来了。”
虽是傍晚,气温依旧不低,一路行来顾安年额上已沁出汗水,顾安锦见了立即取出袖中丝帕,举止自然地想替她擦拭额上汗水。
顾安年心中一动,却是微偏开头,借着福身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躲过顾安锦的手,不冷不热地笑道:“让姐姐好等了。”
顾安锦并未察觉她是刻意避开,讪讪收回帕子,笑道:“不必如此多礼,快进来坐吧。”
轻点了下头,顾安年随顾安锦一同走回石桌边。端坐的宁秋霜一动未动,顾安年颔首对她施礼道:“霜表姐安好。”
宁秋霜一身水蓝色丝绸,头上金钗步摇在余晖下闪闪发光,愈发显得华贵。她只是抬了抬眼皮,算是回应。
明眸皓齿,雪肤樱唇,倒是妩媚非常,只不过除了自以为是和蛮横霸道,这个表姐还真没什么让她印象深刻的地方。顾安年微微弯了弯嘴角,在顾安锦右侧坐下。
面前早已摆好凉茶,顾安年端起轻啜一口,入喉冰凉清润,杯壁上还有未干的冰冷水珠,应是刚从碎冰中取出不久。
夏日燥热,冰库中冰块数量有限,每房所得都不多,皆是十分节省地用着。像这样能随时喝到冰镇茶饮的,这侯府中除了太夫人,侯爷,恐怕也就顾安锦这个长房嫡女了。就是主母项氏,在这方面也没有这般阔绰。
顾安年在心中苦笑,这般恩宠,也难怪前世的她嫉恨非常了。
闺中女儿,每日里除了习女红便是看书作画,聚在一起无什么事可聊,无非就是喝喝茶吃吃点心,说些玩笑话罢了。
然宁秋霜自诩身份高贵,不愿与顾安年搭话,只端坐喝茶。顾安年也不贴上去讨好,自顾自吃着点心,饶有兴趣地赏景。幸得有顾安锦在其中周旋,说些逸闻趣事,是以气氛不至于太过冷硬。
过得片刻,前面的丫鬟又报八小姐来了,顾安年才知原来嫡姐不止邀了她一人前来。拿眼偷瞧了眼宁秋霜的脸色,竟是从面无表情变成阴沉了。
也是,这个宁国公的嫡小姐,最看不起的就是她们这些妾生的庶女,嫡姐却瞒着她唤了两个来,让她和庶女同坐一桌,她自是觉得受到了怠慢和屈辱。
顾安华见顾安年也在,亦是十分吃惊,好在她还知道掩饰,很快就收起了眼中的惊讶,福身向几位姐姐问安。
顾安锦自是笑着唤顾安华过来坐,却没有像方才那般去接顾安华。
顾安年亦笑着与顾安华打了招呼,顾安华笑着应了,然她还未坐下,宁秋霜却忽地站起身来,冷硬道:“时候不早,我该回了,锦妹妹咱们来日再叙吧。”说罢领了丫鬟往亭外走。
“霜表姐请留步!”顾安锦高声唤住已走到阶梯前的宁秋霜,紧走两步上前,礼节性笑道:“我与两位妹妹送霜表姐吧。”
宁秋霜轻扫了一眼顾安锦身后的顾安年两人,面无表情点头道:“有劳妹妹了。”
留了两个丫鬟收拾,其余人皆跟着三位小姐送宁表小姐一程。
蜿蜒而下的阶梯上,顾安锦与宁秋霜走在前,顾安年与顾安华在后,再后面是丫鬟婆子。
“锦妹妹,听闻前几日顾安年在街上走失,似乎与你有关?”即便是下楼梯,宁秋霜也是腰背笔直,一副端庄且高高在上的姿态。
“那日是我疏忽,才累得年妹妹受惊。”顾安锦满脸愧疚。
宁秋霜斜睨她一眼,哼了一声道:“什么累不累的,这本不是你的职责。我说过多次,这些个庶女,你莫要在与她们相交过密,以免掉了身份。”
其中含义顾安锦自然懂,却并不赞同。她抿了抿嘴角,冷然道:“霜表姐多虑了,年妹妹和华妹妹是我的亲妹妹,何来掉身份一说?”
“你将她们看作妹妹,她们不一定将你看作姐姐。”宁秋霜又是一声冷哼。
肆无忌惮地在当事人面前说三道四,这种事也就宁府傲慢霸道的嫡小姐做得出来。她口气中满含不屑嘲讽的庶女,此刻一个在心中冷笑,一个眼中已满是怨毒。
“我知你心善,不过……啊——!”宁秋霜浑然不觉自己的话已触了他人的底线,犹自劝说顾安锦,却不料身后衣摆被什么一扯,正抬起一只脚的她一个不稳,顿时惊叫着直直往前面栽倒下去。
身前是一楼多高的阶梯,若是滚落,命能否保住都是未知。
“小姐——!”“表小姐——!”事出突然,众人皆吓得惊慌大叫,顾安锦伸手去拉已是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道鹅黄的身影扑上去拉住了宁秋霜的手臂。
竟是身后的顾安年!
来不及松口气,顾安锦就见那瘦小的身子被带着一起滚下了阶梯,心瞬间提了起来,竟是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年妹妹!霜表姐!”震惊过后,顾安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提起裙摆急忙往下奔去。后面的丫鬟也惊叫着奔了过去。
望着惊叫着乱成一团的丫鬟婆子,顾安华脸上闪过惊恐,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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