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晴天霹雳
“开饭了,开饭了。”莲生敲着梆子。拎着大木桶走过来。两边牢内的女犯脏兮兮的手抓着破碗伸出来,莲生挨个给她们碗里添了饭,被折磨的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女犯们捧着碗呼噜呼噜吃起来。莲生心里一声长叹:进了大牢,这人就渐渐向猪狗靠拢了。
莲生在表哥帮助下谋得这份差事才半年,也是仅有的四个女狱卒之一。
本来是没有女狱卒的,女人能入监的基本也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几场审讯刑罚下来,剥下小衣大庭广众之下打板子,什么颜面都没了,不会有人在乎她们生死名节。据说还是前几年锦衣卫平反了一个女子的冤屈,那女子在大牢受尽折磨,出狱后就自尽以全名节。这件事震惊朝野,当今圣上心底慈善,就特命以后男女犯人分开关押,招收一些女狱卒管理女牢。莲生的表哥杨泉使了银钱,莲生才得以进女牢当差。虽然也不是多体面的活,可她不会女红,又是大脚,杨泉担心她找不到好婆家,不如借着捕快世家的名头做点事,将来也好养活自己。
莲生送完饭,拎着桶去到了后厨,转身看到表哥杨泉手下一个小捕快叫孙小五的疾步跑来气喘吁吁:“顾、顾姑娘,你弟弟出……出事了。”
“什么?”莲生一愣,扔下大木桶,一把抓着孙小五的袖子:“小五哥,你慢点喘,到底出了什么事。”
“刚有人报官说有个秀才杀人,杨头带我们过去,哪晓得正是租杨头家偏院的胡氏被杀了,你弟弟满身是血被人抓个正着,杨头差我赶紧来知会你一声。”
莲生急忙就往外跑,边跑边说:“小五哥,求你去和我们高头告个假。”
“哎……”莲生跑的快,小五反应过来这人都一溜烟不见了。
莲生顺着路往家跑,走到半路就遇到弟弟芳生被俩捕快带着走过来,表哥杨泉在后面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杨家是捕快世家,捕快虽然也算贱役,但杨家经营近百年,在当地也算是有点头脸,这次竟然房客被杀,还牵连到表弟,难怪他低头耷拉脑。莲生收住脚,芳生看到姐姐大喊:“姐,我是被冤枉的!”
这一喊,招来很多人冲这边看,杨泉面子过不去,拍了他一下:“还叫?回去和老爷说清是正经。”
当着这么多人眼光,莲生也不好上前说什么,怕被人怀疑是串供。只能小声说:“我先去现场看看。”杨泉知道表妹比自己有主意,也就点点头:“这边我盯着。”
莲生跑回家,没等进门就见表嫂方氏就哭丧着脸迎过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这么倒霉。这房子以后谁敢租啊,你说芳生怎么就撞上这种事!”莲生轻拉嫂子衣袖,示意她进门再说。
姑嫂俩进来关上门。方氏拍打着胸口,讲出事情经过。
"那胡氏,你也是看到过的,瞅着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哪想到就出了这事。”
“芳生好好的在家读书没事去偏院干嘛?
“说的就是啊,下个月就乡试了。他去偏院做什么?”
原来这方氏见今日太阳正好,就把家里的铺盖和棉衣都抱出来晒。刚晾好,就听着外面有人大吵大嚷,接着是咚咚咚有人拍门,开门一看是偏院的租户,叫做冯六斤的,大叫着:“杨家嫂子,胡娘子被你家小叔子杀了!”
方氏以为人家在开玩笑,啐了一口骂道:“胡沁什么,我家芳哥可是秀才公,小心抓你报官。”
“杨嫂子,你快来看看吧。这王婆子撞个正着,吓晕过去了!”
方氏听他言之凿凿,急忙掩上房门跑到偏院,进门就见王婆子半倚着院墙,嘴里喘着粗气。方氏跟着冯六斤往后走,却见胡氏的房里,房门大开,芳生愣愣的站在那,身上手上都是血,看到方氏如捞到救命稻草:“嫂子嫂子,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怎么就来到这里!”
“我过去前那边已经去报官了,今天正好你哥巡街就带着人来了。你说咱家芳哥是断断不能做这事的,可他好好的跑偏院去做什么。”
“你晒被子时,芳哥在哪里?”
“吃过饭他就说头晕,回房躺躺。那会见日头好,我还在后院喊芳哥出来晒晒太阳,没听他应声,以为他睡着了。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死活也得拉芳哥出来。”方氏越说越激动,莲生急忙安慰:“事情还得调查,芳生是秀才,现在不会吃苦头,我先去那胡娘子房里看看去。也许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方氏吓得满脸煞白,一个劲摇头:“不去不去我可不去,吓死个人呢。”
莲生只好一个人往偏院走。杨家的房子本来是个二进的小院,后院侧面有个偏院,独立成户,和后院有道小门连着。杨家夫妻二人带着莲生姐弟过活,家里人口少,就招了几户房客填补点嚼活。被害的胡氏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孩,说是投亲不遇,租住偏院最里面的一间,平日看着她做做针线,深居简出的,哪里想到会招此祸事?
莲生先来到芳生的房间,桌案上摊着书,一只毛笔还蘸着墨,随便仍在案头,芳生平时最重视整洁,一定是在匆忙间离开的。她从芳生房间出来。沿着小路往通向偏院的小门走去。
门锁开着,前几天刚下过雨,门口有点潮湿,青苔上印着脚印。莲生低头看脚印大小像是芳生留下,芳生的确是从这个门进去的。吱嘎一声,莲生推开门,继续往前走。这扇门对着是间放杂物的屋子,里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在往前就是案发地点,胡氏租住了偏院最里面的一间,因此为了避嫌,后院这个小门也被锁上了。捕快们已经搜查完现场,只留下一个小衙役守着,看到莲生喊了声“顾姑娘。”莲生点点头。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里面一张床,一个桌子,墙角堆着洗干净的碗筷。胡氏和女儿一直没有开伙做饭,在外面买着吃的。床上凌乱,被子几乎被血浸透了,莲生低头翻捡一下,血腥味很冲。地上有一大片血迹,看来胡氏是死在这里的,莲生俯下身看了看,一抬头,却看房间内站着一个锦衣青年正摇着扇子,这人二十来岁年纪,自有一番风-流俊朗的姿态。莲生吓了一跳:“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我正要问你呢,你又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这是我家,额,我家房子,我如何不能进。”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家人!”
“请注意言辞,我弟弟只是偶然出现在凶案现场,现在是被带回衙门问话,你无权给他定罪。”
莲生很不客气的指出,那人也不生气,摇着扇子在房间内走了一圈:“嗯,味还不小。”
“什么味?”
“奸情的味道。”
那人说着用扇子挑起床上的一件衣服,眉毛一挑,连连摇头。那明显是件小女孩的裙子,芳生不解的看过去。那人指着裙子上的一块发白痕迹,眼角飘向莲生,假意咳嗽一声,嘴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莲生从那人的桃花眼中看到几分**的味道,电光火石间芳生想明白这是什么,一把抢下那条小裙子扔在地上,恼怒地瞪着他满脸通红。
那人吃吃地笑着:“这是先奸后杀的证据,可不能随便一扔。”
说着俯身去拽那件裙子,却一反手握住莲生的脚踝,嘴里嘟囔:“竟然是天足!”莲生啊的一声,下意识的另一只脚踩向那人的手,却听着他低低一笑,手上用力,莲生站立不稳,向后面倒去,却被一只胳膊牢牢搂在腰间,那人幽幽叹息:“看我是多怜香惜玉,你竟然想踩我。”
莲生和他几乎要脸对脸,鼻子对鼻子,呼吸可闻,最可恨两鬓发丝松散,竟然拂过那人脸颊。那人闭眼做出陶醉模样贴近,然后轻轻吹了一下莲生鬓角的头发:“好香。”莲生气极了,等站稳脚急忙一把推开他。“小心我抓你见官!”
那人摇头:“好大的脾气,这证据可要好好存着。咦,你脸怎地红了?男人的东西,你也知道。”
芳生反问:“干你何事?”
那人从怀中摸出个牌子一晃,莲生大惊:“你是锦衣卫!”
“如假包换。”
“这案子和锦衣卫有什么关系。”
“天下的案子,都和锦衣卫有关系,我还就喜欢管闲事。”
啪的一下,那人将扇子合上:“令弟这事……”
“停!现在并无证据表明是个我弟弟所为,大人还请慎言。”
看着这个锦衣卫,莲生觉得事情似乎很麻烦。
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这种地方上的案件一般不会由锦衣卫亲自出马,这个人看着很年轻,相貌俊美,不像锦衣卫倒像个**的富家公子。
说话间,郁世钊也将莲生上下大量一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长得倒挺精致,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灵活的眼睛,红润的小嘴边一对梨窝,这让她气鼓鼓的时候显得格外可爱,果然符合密报所称的貌甚美。
“顾姑娘,令弟的案子,我们可以谈谈。”
“大人言之过早,我弟弟是否涉案,目前还不清楚。”知道这人是锦衣卫,莲生就提高了警惕。
“我姓郁,郁世钊。”那人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郁大人!”莲生一愣,这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传说中心狠手辣的郁大人!她在女牢半年事,当然明白四年前那起震惊朝野的冤案,负责审理此案还李小姐清白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郁世钊,据说也是他向圣上建议录用女狱卒的,在莲生心里,指挥使这样的大官定然是四五十岁大胡子叔叔,哪想到却是面前这长身玉立的青年。
莲生后退一步,以男子礼节参拜:“拜见指挥使大人。”
“顾姑娘是官家之后,在女牢做事,着实有点委屈了。”果然是锦衣卫指挥使,看来是有备而来,早将自己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
“小女子知足惜福。”
“噢?知足?惜福?福在哪里?我这会只看到天大的祸事。”
郁大人上前一步,忽然伸出扇子点向莲生下颌。莲生往后一退,眼里有了恼怒:“大人,还请自重。”
“小姑娘,你难道不想回到京城做你的官家小姐,令弟摆脱牢狱之灾,入太学读书?只要咱们合作,顾大人那里,一切都好商量。”
“大人给小女子画了好大个饼。”莲生微笑:“只是大人,小女子觉得人生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我也相信我弟弟绝不会做出失德之事。”
“你都不问我要合作的是什么?”
“很多事情还是不问不知的好。”莲生行了个礼:“小女子告退。”
莲生走出去,看到门口不远处站着两名飞鱼服色面无表情的锦衣卫,原来的衙役小心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出来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
“还挺有个性,竟然问都不问我。”郁世钊摇着扇子,连连摇头:“这样真不好。大人我会生气的,小姑娘。”
第二章 故意找茬
莲生从偏院顺着原路返回,刚锁上后院门,就见方氏从厨下拎着篮子过来说:“准备点饭食,你去给芳哥送去吧。你哥今天巡街,饭食自会有人打理。”
这是捕快们的潜规则,排班巡街的捕快都由街面上的店家轮流负责三餐。方氏眼睛红肿,莲生姐弟从小等于是在外祖家长大,和表哥表嫂感情深厚。莲生低声安慰表嫂:“嫂子,咱家芳生什么样人品咱们都清楚,这事一定有蹊跷,我得赶回去,这会应该是证人已经就位,太爷该审案了。”
方氏掏出荷包塞给莲生:“这点子碎银子打点用吧。”
“太爷是精明人,没准一会芳生就和我一起回来了呢。”莲生直接转身往外走,方氏愣了会神,回身急急忙忙去给菩萨上香,求保佑芳生无虞。
莲生刚到衙门,此刻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芳生十四岁中了秀才,在城里是很有名的少年才俊,听说他出了事,很多人闻讯赶来,拥在门口七嘴八舌,有人看到莲生走来,急忙闭上嘴巴,大家自动闪到一边,给莲生留了条路。大堂上两边衙役已经站好了堂,只是县太爷还没出现。表哥杨泉见莲生过来,急忙拉过她找个背人处低声问:“可看出什么问题?”“芳生在房内读书,事发突然,不知他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还有就是……”莲生顿了顿:“不知仵作那里可检验完毕?这是先奸后杀。”
“是,胡氏……呃,那个了。“杨泉当着表妹也不知该怎么说好,支吾几句接着说道:”芳生自己都奇怪怎么在那院出现,刚才师爷说这事我不能插手,太爷已经命刘头负责了。”刘头是另一班捕快的头,和杨泉平时关系不是很和睦。杨泉叹口气:“只求太爷英明,还芳生一个公道。”
说话间,两班皂役已经喊起了威武,县太爷升堂了。莲生和杨泉绕到大堂门口,杨泉眼睛尖,拉拉莲生袖子:“那个人是谁?怎地一直盯着你看。”
莲生光顾得看站在一边的芳生,此刻才发现原来师爷旁边坐着个不停摇着扇子的青年男子,看莲生抬头望来,还冲她微微点头,无声了说了一声:“好香。”莲生急忙低下头不看他。“那位就是锦衣卫的郁指挥使,我刚才在偏院看到他。”
“奇怪,这样的地方案子,锦衣卫如何会知晓。”
莲生不想表哥担心,没有说出这郁大人言语中透漏出来的意思。铛!刘县令一排惊堂木:“堂下何人,为何不跪。”刘县令三十来岁,为官还算清正,在这县里五六年,官声还不错。
“学生顾芳生,是本县秀才。”芳生看到表哥和姐姐都在堂下,安定多了,从容答道。
“顾芳生,你既然是圣人弟子,怎可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先奸后杀!”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大堂之下众人一听先奸后杀四个字,如同苍蝇般嗡嗡起来,更有闲人目光不怀好意的飘向旁边的莲生,杨泉恶狠狠回头瞪视一圈。
“大人,学生冤枉。学生午饭后在房间内看书,却不知何时昏沉沉睡去,醒来却发现躺在地上,学生起身,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才看到竟是满地血污,旁边还有一位娘子。学生大惊,正要喊人,就听着门外有人叫胡娘子,一个婆子忽然开门进来,见此情景大呼救命,直到冯六斤等人闻声赶到,学生才知竟然身在偏院,实在不知如何身在那里。”
“你可认得那婆子。”
“学生自是认得,那婆子是租住学生表哥家偏院的王婆,已租住两年多。”
“那死者胡氏你可认得?”
“学生从未见过,并不认得。”
”大胆!胡氏租住你表哥家偏院已经月余,你如何不识得?”
“威……武……”两边皂役用板子点地,配合刘县令出言恐吓。
“大人,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王婆子和冯六哥等人在学生表哥家偏院租住多年,学生平时虽不管经济俗务出来进去也识得了。那位娘子才来月余,又是年轻娘子,学生出门见到年轻娘子回避还来不及,如何认得。”
“照此说来,你还是个端方君子。”
“学生不敢自矜君子,但向来无愧于心,一心只求读书上进。和那位胡娘子不认不识,如何会去杀她,况且还是做那等龌蹉之事,学生实在冤枉。”
芳生话音落下,堂下有熟悉的人连连点头:“芳哥小小年纪就考上秀才,前途无量,实在不是像能做出这等大奸大恶之事的人。”
“哎呦,老头,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美色当前,难保,嘿嘿……”
有闲汉被那先奸后杀的字眼刺激的兴奋起来,高兴的眼睛发光不住在人群中说点令大姑娘小媳妇脸红的话。“太爷审案子,你在下面嘀咕来劲,想挨板子吗?”杨泉在旁边冷冷哼了一声,几个闲汉互相对视一样,嘴一撇,抱着手不敢在言语,只盯着年轻女子眼神猥琐。
莲生顾不得这些闲言碎语,一双美目只盯着堂上的芳生。她现在的身体和芳生是龙凤胎姐弟,在她的前世,很多理论都相信双胞胎之间一定会有一些心灵感应。那时也有人都反驳说类似事件不过是巧合,可是现在灵魂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莲生还是坚信在未知领域,一定还有太多人类无法触及的角落。穿越过来五年多,莲生相信芳生是个单纯上进的男孩子,绝对不会觊觎一个带孩子的女子,更不可能做出杀人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芳生自己都不明白是如何出现在凶杀现场的。难道他是被人搬运过去的?
这可是大白天的,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将一个大活人搬过去?再说那角门青苔上的脚印明明白白啊。
莲生百思不得其解。
郁世钊望着堂下站着的女孩,白里透红的小脸,目光迷茫,心里暗笑:一个小女孩罢了,还真能查出什么来?大人我做的天衣无缝,简直是老天将这起案子撞到我手里。小美人,甭管你嘴多硬,最后还得乖乖就范。嗯,顾尚书这老货酸文假醋的,若收他嫡长女做个小妾,那滋味哈哈。
郁世钊想的出神,就听师爷喊道:“带证人王婆,冯六斤。”
王婆和冯六斤被衙役带了上来,噗通一声跪在堂前。
“王婆,你可认得堂上此人。”
“认得认得,是房东杨家的秀才小哥。”
“你且将看到的事情讲出来,不得作假。”
“是,是,大人,老身不敢说假话。这胡娘子一大早就将女儿蓉姐托付给老婆子,还给了十个钱,说托老身照顾一天。老身带着蓉姐在街上转了大半天,蓉姐倦了在老身家里睡去,老身就想问问胡娘子,喊了几声不见人,一推门就见秀才哥一身血,吓得老身当即差点昏过去,阿弥陀佛,活了一辈子哪里见得这等事。”
“你可看到那顾芳生杀人?”
“我的太爷,看到那一身血就唬死个人,哪里见得杀人。秀才小哥长得好生俊俏,如何能看中这胡娘子,胡娘子可要长他好些岁哩。”王婆子说着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顾芳生,嘿嘿一笑:“不过这姐爱俏,这女子若是浪出水来,这红颜祸水的……”铛!王婆子的胡言乱语被刘县令惊堂木打断:“问你什么便说什么,休要啰嗦。”
“冯六斤,你都看到了什么?”
“禀太爷,小的在家里喝酒,听着王婆子那老货喊杀人了,急忙就跑过来,看到顾秀才站在屋子里,满身满手都是血,我就问秀才公,你怎地在此。顾秀才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到小的说话,只举着手左看右看,小的一看这大事不好,急匆匆跑去找杨家娘子过来,等小的带杨家娘子赶来,早有别的街坊跑出去巡官差了,那杨家相公就带着人过来。”
“杨家相公是何人?”坐在一边一直不出声的郁世钊忽然开口问道。
“是,是堂下的杨捕快。那顾秀才正是杨捕快的表弟,一直住在杨家。”
“呵呵,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啪的一声,郁世钊将扇子一合:“勘察现场的可是这位杨捕快?”
刘县令急忙回答:“正是此人。”
“刘县令,如何能令嫌犯家属勘察现场?”
“大人,当时杨捕快正带人巡街,只是凑巧赶上,后来下官已经命刘捕快接管此事了。”
“哦,那你是秉公执法咯。”
“下官自当如此。”
郁世钊嘴角泛出冷笑:“这嫌犯不如先看押起来。等刘捕快二次勘察结果出来再审也无妨。”
莲生想到还有不到一个月芳生就要参加乡试,如何能在那等阴暗腌臜处关押,当即忍不住出声:“大人,顾芳生手无寸铁如何杀人,不知凶器何在?”
她刚低声问过杨泉,现场并未发现凶器。
“你又是何人?”郁世钊装作不认识莲生。
“此人是县里女牢小卒。”旁边师爷急忙凑上来解释:“亦是这顾芳生的姐姐。”
“哦,原来贵县是这个规矩,嫌犯的表哥搜查证据,嫌犯的姐姐在堂前喧哗。”郁世钊眯着眼睛望向莲生,看的莲生只觉得浑身一凉,心里七上八下,这人此刻已经完全收起在偏院时的吊儿郎当样,不知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于是莲生上前两步,跪在堂前:“小的一时心急脱口而出,还请太爷责罚。”
“姐弟情深,人之常情,本官理解你的心情。顾莲生,你方才所言何事?”刘县令不想为难一个小姑娘。
“大人,小的说顾芳生手无寸铁如何能杀人。”
“凶器嘛,自然是扔了吧。”郁世钊缓缓说道。
“顾芳生既然在现场被抓个正着,又如何能扔掉凶器呢,小人认为此事必有蹊跷。”
“勘察现场的是你们表哥,那凶器扔在哪里,呵呵。”郁世钊话里有话,堂下众人闻言又开始交头接耳:果然是有内情哇。那几个被杨泉说过的闲汉,抱着膀子,眼角溜湫瞄着杨泉,不住冷笑。
“大人,小人表哥出身捕快世家,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徇私枉法,大人有何证据证明小人表哥徇私?”
“你又有何证据证明你表哥没徇私?”
刘县令看着俩人几个来回,心里明白这锦衣卫指挥使今天是故意找茬,他平素见过莲生,不忍见她一个小姑娘得罪权贵而不自知,在一边故意装作大怒道:“顾莲生,此案要二次核查现场,择日再审,你勿要啰嗦,来人,将顾芳生押入大牢。”
芳生也怕姐姐出言顶撞了县令,急忙转身喊:“姐姐,我没有杀人,太爷定会给我个清白,姐姐不要为我担心,”
那郁世钊摇着扇子,摇头笑笑:“刘县令果然是父母官,对治下百姓如此宽宥,见识了。”
第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了。这是太爷恩典,让我们休息几天,是对咱家的体恤。”杨泉强忍着痛起身,对那捕快正色说道:“转告太爷就说我知道了,一定好好养伤,等恢复了再为太爷效力。”说着又用眼色示意方氏去拿点钱打点送自己回来的衙役。方氏不情愿的去房间拿钱出来,却见莲生已经掏出梯己将人送走,方氏拉着她的手:“怎生好用你的钱,快跟嫂子讲讲,你哥哥怎地成了这般模样。”
莲生闻言心里堵得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家里的小丫头环儿带着云哥从外间回来,云哥一见方氏便喊:“娘,娘,可是我叔叔杀了人?为何外间人都这般说?”
“外面那些人是胡沁,你就当真了?不好好读书瞎说什么?你能有几分你叔叔的品格考个秀才我就阿弥陀佛了。”方氏担心丈夫听到会恼,急忙掏出几个钱给环儿带着云哥去买果子吃。
莲生已经跑到灶下烧了水,就听着方氏招手:“你哥哥有事问你。”
莲生是思忖着表哥身上怕是破了,又要嫂子帮忙换衣,自己便避嫌开去,此时见嫂子唤起,便走过来说:“我已叫环儿去买点骨头,给哥哥煮汤滋补滋补。”
方氏脸色不是很好看,只点点头。
莲生进来,杨泉已经换好了衣服,趴在榻上,房间有一股浓浓的药油味道。
“哥,是我错了。我连累的你受伤。”
“没事,咱们这样的人家,在衙门做事百八十年,哪个没被太爷打过板子的,咱家祖传的药油,灵验着呢。”杨泉笑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那郁大人你过去可认识?”
“还是那会在偏院时遇到,这个人很奇怪,见面就手脚不妥当,后来说要我和他们合作,我哪敢招惹这些麻烦,就没敢答应。”莲生六年前来到这世界睁开眼看到的人就是母亲杨氏和表哥杨泉,后来母亲去世后又跟着弟弟依附杨泉,对这个表哥是无比信任的,因此毫无保留都说了出来。
“合作?他可曾说是怎生合作?”
杨泉嘴上这样问,心里其实也有了分寸。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普通百姓,锦衣卫如何能看在眼里,谈什么合作?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看中的是莲生背后的人。
果然,莲生眉间微蹙,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似乎是对顾尚书不利,锦衣卫那些人,专查人阴私,我也不敢仔细去问,不该自己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嗯,你做的很对,虽然顾尚书不认你们姐弟,但毕竟是孝道大于天,父母可以不仁不慈,子女却不能不顺不孝。锦衣卫若借你们对付顾尚书,以后芳哥在官场上就不好立足了。”杨泉叹口气:“那郁指挥使是大人物,想必不会真的和我们这些小人物为难。只是芳生的事情颇为麻烦,芳生是断断不会做此等事情的,偏我又挨了板子,短时间没法去好好查查,找出真凶。”
“哥哥你先养伤,我会去调查。”
“你?”
“哥哥忘记了,外祖父留下的那些书,我可是打小就看,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杨泉本在发愁,被她的话逗的忍不住一笑:“你啊,就是有一堆稀奇的话,若是祖父还在,定要又掐你鼻子。”
“我还真感激外祖父,若没有他总掐我鼻子,我的鼻子如何会长得这么挺拔好看呢。”
莲生也尽力让气氛好一些。不想表哥为自己担心。方氏进来看到丈夫和表妹相视而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过门不久就发现丈夫一家对已经出嫁的小姑姑简直是言听计从,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后来小姑姑去世。表妹姐弟依附杨家生活,莲生和芳生都很懂事,对她这个大表嫂非常尊重,让她心里稍微好过一些。
可今天,从衙役们遮遮掩掩的话语中得知了丈夫竟然是为了表妹挨打,一想到好端端坐在家中,芳哥却又惹上官司,方氏就看莲生越来越不顺眼。
房间内洋溢的淡淡和谐被方氏的突然闯进破坏殆尽。
“王婆子把那孩子送来了。”
“哪个孩子?”
杨泉一时没反应过来。莲生急忙问:“可是胡氏的女儿。”说着已经走出去。
王婆牵着一个五六岁小女孩的手,站在庭院里表情很不自然,毕竟在杨家租住了两年多,平时杨家娘子待人也不错,可她也没办法,总不能自己花钱养着这刚失去娘亲的孩子。见莲生出来,急忙满脸堆笑:“顾姑娘,实在是没办法,老婆子我自己都难过活,要是带着这孩子……”
“我明白,那就先留在这吧,等请示过太爷看看这孩子可有亲眷。”
王婆子自然是笑容满面一个劲夸赞莲生心地善良,杨家是积善之家。
“秀才哥定然是被冤枉的,我们这些老街坊大家都看在眼里。”
方氏对莲生自作主张很是不满,从里间走出来:“这孩子和我们非亲非故,留在这算个什么事。”
“先留下,家里又不缺她一口吃的。”
杨泉的声音传来,方氏再不满也只得答应着。
送走了王婆子,莲生蹲下身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银屏。”
“银屏,你娘亲不在了,这段时间你就在我们家好吗?”
“好。”银屏很听话,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格外伶俐。方氏虽然心里很不满意,可看着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刚失去娘亲,将来不知如何活下去,也不由得暗自叹息一下。
这时环儿已经带着云哥从街上回来,云哥手里捧着馅饼吃得香甜。环儿转身去后厨做事,云哥在塾师那里每日只和比自己大的男孩子打交道,哪里见过这样香香软软的小女孩,凑过来撕下半个饼子递给银屏:“这个很好吃,你吃。”
银屏大方的接受了云哥的善意,接过饼子咬了一口:“你对我真好,等我去爹爹家给你带果子吃。”
方氏在一边看平日贪吃的儿子竟然舍得一半饼子巴巴的递到小女孩面前,忍不住扑哧一笑,却见莲生一把抓着女孩,蹲下身仔细问:“银屏,你说什么?”
银屏被她吓了一跳,手上攥着饼子,吓得往云哥身后直躲。云哥很是仗义,护住银屏大声说:“她说去她爹爹家给我带果子吃。”
“她爹爹家!银屏,你有爹!”莲生惊喜地问。
云哥想不通小姑姑这是干嘛,反驳着:“谁没爹啊,有爹有什么惊奇的。”
方氏做了这些年捕快娘子,这点敏锐性还是有的,当下和莲生对视一眼,耐心地拉着银屏的手说:“多乖巧的小姑娘,天可怜见的,婶婶一见就喜欢你。你这头发扎得可真好看,是你娘给你扎的吗?还有朵小珠花呢。”
哪个小女孩都有爱美之心,银屏一听夸她,得意地点点头:“是啊,我娘说我爹今天会来,给我打扮的好看点,让爹看着心里欢喜,就一定不会被那个老妖婆骗走了。”
莲生几乎要兴奋的喊出来。
胡氏带着女儿来投亲,说是投亲不遇在杨家租房,可是现在银屏说她有爹,也就是胡氏的丈夫可能就在本城,而且今天胡氏在家打扮停当本来是打算见自己丈夫的。至于她为何后来改变主意,托王婆带女儿出去,想必是夫妻间有些话不想被女儿看到听到!
“银屏的爹爹好吗?住在哪里?怎么娘亲不带银屏去住在爹爹那里?"
莲生问完这话,就见银屏脸色黯淡下来,接着咬牙切齿地:“哼,都怪那个老妖精,娘亲说爹爹被那老妖精骗,那老妖婆不许爹爹和我们见面,娘亲带我去找爹爹,她还叫人打我们。”银屏越说越生气,小嘴一撇滚落了几滴眼泪。
方氏急忙抱着她好生安慰。
莲生赶紧将银屏的话完完全全讲给杨泉听,杨泉皱着眉头缓缓说道:“这胡氏说的投亲,看来是寻夫,而这个丈夫明显是被一个女人迷惑,不想认这对母女。胡氏继续纠缠,结果引来杀身之祸!?”
莲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会天晚了,明个我带着银屏去寻那胡氏的丈夫去。”
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子从外地来此地寻夫,和丈夫约好了见面却被杀害,而这位丈夫至今都没露头,他的嫌疑那就是最大。
莲生和杨泉都如释重负。方氏也眉飞色舞的进来:“果然事有蹊跷,明天找到那臭男人,我们家芳哥定然能放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莲生就带着银屏出门了。银屏年纪虽小,记性倒还不坏,带着银屏在城里左转右转,最后停在城南一户人家门口,指着大门说:“那妖婆就住在这里!”
这家门楼修的高大漂亮,看样子还是个大户人家。
说话间有小厮扛着扫帚过来,看到银屏大叫:“小丫头,我家夫人上次饶了你们,竟然还敢来。当我何府是吃素的不成。”
“我找我爹爹!”银屏拉着莲生的手,鼓足勇气喊道:“爹爹,你出来啊爹爹,我娘亲死了,一定是被妖婆害死的,你快出来啊。”
莲生想不到这小姑娘竟然有这份心思,昨天表面上没表现出多么激动,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银屏人小鬼大,几声凄厉喊叫早就将来往的人吸引住。都说童言无忌,很快就有些人围上来,想看看这何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子踉跄着出来:“什么,你说什么?谁死了?”
“我娘,我娘被人害死了,一定是这妖婆干的!爹爹,快和这个姑姑将那妖婆送去见官!”
莲生打量着眼前这个看着还挺英俊的书生模样的人:“你就是胡氏的丈夫?怎地自己妻子遇害全然不知?”
那书生闻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败兴败兴败兴!大早上号什么丧?”
门里传来咆哮,有好事的婆子低声说:“小娘子,你且要小心,这何家夫人可是个泼辣的。”
说话间一个四十来岁脸上擦得红红白白头上插满了金银珠翠彷佛活动的鸡毛掸子一般的女人出现在眼前。这女人两手叉腰冲着莲生就骂:“你这小蹄子,大早上带着孽种到我家门口做什么?”
接着转身给蹲地上哭的书生劈头一巴掌:“哭什么哭?那贱人定是要死啊活啊的迫你回去,你可是签了文书入赘我家的,活着是我何家的人,死了是我何家的死鬼,再去想寻前头的贱女人,老娘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莲生默默望着这气焰嚣张的女人嘴巴一开一合的喷喷喷,内心在咆哮:帮帮忙好伐?你这张脸活着都能叫人做噩梦,你确定死了还能被人当球踢?
第五章 真是个渣男
这整个一得狂犬病的母老虎啊!
莲生倒吸一口凉气,低头问小女孩:“这个就是你爹爹娶的新人?”
那银屏眼含泪水,点点头。
莲生平日也见过胡氏,不能说倾国倾城可也是个明艳的美人,她丈夫这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偷偷娶了这么个夜叉婆?看着何家家大业大,是个殷实人家,难道是同自己今世爹娘一样的狗血剧--又一出大顺朝的陈世美何秦香莲?
那何氏拎着书生的耳朵就往院子里拽,莲生上前拦住:“慢,我是衙门的女差,今日来是想了解一下胡氏和府里的关系。”
何氏听到胡氏二字咧嘴又要高声叫骂,莲生贴着她耳边低声说:“这位娘子,人死不能复生,这男人永远是你的,再也无人和你抢,何不在人前给他留点面子,显得你贤惠,别人也高看你几分,随娘子关起门怎么收拾他不成。”
那何氏当年一个**,能顶着周围虎视眈眈,守着这么一大片家业自然也是聪明人,听到莲生说自己是官差,也不敢闹得太狠,对左右使个眼色。拉着书生就往家走。左右小厮丫鬟上前驱散了围观人群,莲生拉着银屏就要进何家,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搭在门上,莲生一回头,正撞到一个人胸口,在仔细一看这人飞鱼服色,那个可恶至极的郁大人正捂着胸口,一脸哀怨地望着她:“小姑娘,你这可真是长在我心上了不成,温香软玉,撞的大人我好舒服。”
莲生此刻方知这郁大人的脸皮厚度堪称一绝,昨天在大堂上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今天竟然能没事人一样出言**。
她也不吭声,拉着银屏跟着何氏就往里走。那郁大人吩咐身后的锦衣卫守在门口,也摇着扇子走了进去。
何氏一扭头,看到是位锦衣卫大人,松开书生的耳朵,堆着笑容就往郁世钊身边凑:“大人,好俊俏的大人,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见教。”郁世钊望着眼前晃动的这张沟壑都被脂粉填的往外直掉渣的老脸和血盆大口,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他急忙用扇子指着何氏“警告你,不要过来,小心大人我拧断你的脖子!”
这人长得虽然极美,言语间却是寒意森森,何氏被他吓住,呆呆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郁世钊松了口气:“你是叫范其吧?你这人还真是了不起,大人我佩服你,竟然能为了几个臭钱对这样的女人下得去口!哎呦呦,不做噩梦啊。”
“说的对!”莲生第一次无比认同这郁大人的话。
郁世钊眉毛一挑,对莲生的附和表示得意。
莲生心道看来这锦衣卫果真是厉害,自己刚找到这银屏的亲爹,郁大人已经把这人里里外外都调查清楚了。
何氏心里不甘,可不敢跟锦衣卫对着干,只能扭着水桶粗腰将众人迎到正房大厅坐下。
银屏挣脱莲生的手,扑到范其怀里大哭:“爹爹,我娘被人杀死了,满地的血!你要为她报仇!”
莲生心里赞叹,这孩子真是了不得,昨天开始表现的那么镇定,原来是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将人引来这何氏家中方才大哭大闹。这么小年纪就如此沉稳精细,自己是万万不及的。
“这谁是陈世美,谁是秦香莲,此刻也该说个明白了吧。”郁世钊往那一坐,何氏不敢张狂,只能气呼呼地盯着对面父女哭做一团,眼睛瞪的都要鼓出来,莲生看着她那样子,很像小时候的那个童谣:蛤蟆蛤蟆气鼓,气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宰猪,气得蛤蟆直哭。
“爹爹,我娘定是被这老妖婆害死的,她那天叫人打我们出去,还说我们要是不离开清苑就要打死我们!”
银屏年纪虽小,可是口齿非常伶俐,指着何氏不放。
范其哽咽着:“何娘子,我与我家娘子少年结发,你怎么地忍心将她杀害。”
“放你娘的罗圈屁!老娘我生来便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做这等背后害人的勾当,我若是真想害她,直接叫人打断她的腿叫她不得出现在眼前便是,就是这小孽种,找个拐子花几个钱拐走就是了,犯得上杀了她?”
这何氏指着范其就骂,莲生听着心里一哆嗦,感情这何氏还真有过害胡氏的打算,否则怎能张口就来还一套套的。
她眉心皱成个疙瘩,心里暗自给何氏的杀人动机上添上一笔。
“何娘子,真不是你做的?”范其眼泪汪汪地搂着女儿。
“现在叫我何娘子,昨晚你还叫人家心肝宝贝呢。”何氏哼了一声,郁世钊哈哈大笑,莲生瞪了范其一眼,对这个书生的印象差到极点:真是个人渣。
”范其,你既然是胡娘子的相公,孩子也这样大了,怎地又在何家入赘?你也是个读书人,不知停妻再娶的罪过吗?”莲生听着格外生气,她看着银屏眼睛哭的通红,忽然就想起这个身体的莲生,当年也是这样的情况:莲生的亲生父亲叫做顾涵,是现在的礼部尚书。当年顾涵家境贫寒,虽然长的好相貌,但不懂俗务,中了秀才十年都没考中举人,年过三十都无人肯嫁。杨家是清苑县的捕快世家,做的是贱役,杨家想提高门庭,看中顾涵青年才俊,现在虽然时运不济,但总归是个读书人,就将女儿杨氏嫁入顾家。哪晓得这顾涵为人最是薄情寡义,一心只想出人头地。他娶了杨氏不久赶上秋试竟然拿个好名次,接着就像运气来了,一路到殿试。相貌生得好,殿试天子钦点探花,风头一时无俩,房师高阁老有个庶出小女儿,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高不成低不就,看到探花游街,一见钟情,非君不嫁。高家托人说亲,顾涵隐瞒了在家乡有妻子的事实,另娶高氏。高氏为了显得自己贤惠,婚后就将配房丫头开脸做了通房。高涵在京城**美妾乐不思蜀,过了一年多,高母六十大寿,高涵回乡探亲,和杨氏亲亲热热过了几天好日子才说起在京城另娶的事情,承诺给予平妻地位,两头大各不相干。杨氏是个烈性女子,咽不下这口气,一气之下要求合离。闹到最后,即将合离的杨氏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杨氏心如死灰,只能在顾家这样不冷不热的过着,后来生下一对龙凤胎就是莲生姐弟。
莲生穿越过来时,恰好是曾经的莲生第一次去京城就在顾府落水,两个时空一起落水,21世纪的灵魂取代了大顺朝的少女,彼莲生变成了此莲生。芯子虽然换了,但是大部分身体的记忆和情感还在,那时的莲生被顾家大小姐以茉推入莲花池差点淹死,结果顾大人之来一句小孩玩笑而已。杨氏本是为了一双儿女才忍气吞声来京城投靠顾府,见女儿几乎被一个庶长女害死,丈夫却轻描淡写,气的甩了以茉俩耳光,顾以茉的亲娘陈姨娘被高氏唆使着找杨氏理论,竟然出手打了杨氏。小妾打了主母,顾大人不但不管还说杨氏没见识丢脸,杨氏一气之下投缳自尽,杨泉带着表妹表弟回到清苑县,发誓和顾家恩断义绝。
莲生穿越过来就目睹身体的母亲被逼死,自己和弟弟在顾家备受欺凌,对这种陈世美类型的渣男恨之入骨,此刻瞪着范其,两眼直冒火。
范其看着莲生脸色不好,小心答道:“小生去省城参加秋试,名落孙山,心里郁闷,多喝了几杯,不曾想盘缠也被人偷去,举目无亲之际遇到了何娘子。娘子对小生许于重金,又说了恁般好话,小生一时糊涂,就随着她来到这里,做了……做了一年多夫妻。”
“扯你娘的臊!姓范的,什么叫一时糊涂。你在省城吃喝嫖赌样样不落,被窑子里的娘们掏光了钱,光身子打将出来,若不是老娘见你可怜,你早就是孤魂野鬼,肚肠都烂光了,当初是谁说老娘心地善良,堪为佳偶?是哪个舔着脸要喝老娘的洗脚水?这会子撇得一干二净,可是老娘我硬拖着按榻上你做了那事?呸?果然是小白脸子没好心眼!老娘我一生打鹰,今个被雀啄了眼!”
这骂的好生粗俗,郁世钊扑哧一声笑出来,大拇指对着何氏晃晃:你行。
那银屏年纪虽小,却极为聪明,听到那何氏骂范其吃喝嫖赌,身子一抖,忽地推开范其,涨红小脸正色问:“爹爹,你可是真做了这些事?娘带着我在家给人做绣花攒下的银子供你赶考,你真地去做那些……那些……”
范其被女儿指着鼻子质问,一时语塞,张着嘴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说啥。
何氏冷笑:“小姑娘你这亲生的爹爹就是这样的人,老娘养着他一年多,他还在外面还养了了俩姐儿呢!十三的小姑娘,那个水嫩的,啧啧,姓范的,你真以为老娘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看着你平时还算乖巧,一张好相貌,那玩意还能用用,早打烂你的皮,赶出门去。”
银屏后退几步,摇头哭着:“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不会做这些坏事。”
莲生上前搂过小姑娘,安慰着:“等你娘的案子了结,我送你回乡下找你地亲人,这样的爹,不要也罢。”
“好啊妙啊,范秀才,我就看不上你们这些读书人,各个酸文假醋,一肚子坏水。你停妻再娶入赘何家,可是看上胡氏找上门来,便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
郁世钊将手里茶碗重重往下一顿:“还不赶紧招供,我锦衣卫的大刑,阎王老子他也熬不过。”
“大人真地不是我,我和胡氏结发夫妻我如何忍心杀她。再说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更别提杀人了。”
“昨日未时至申时你们都在何处?”莲生问到。
杨泉昨天勘查的结果,胡氏应该是在未时到申时之间出事的,也就是现在的下午1点到5点之间,因为午时日中时还有人见她露过面。
“昨天我一天都在铺子里清点货物,我身边的丫鬟婆子还有铺子里掌柜都能作证。”何氏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在问不在场证据,索性说个明白。
“我……我……”范其看着何氏不敢吭声。
“呵呵,范其,你还是放明白点。”郁世钊摇摇头:“别不识时务。”
“我,我上午在家读书来着,后来胡氏托人跟我说叫我下午过去商量事,我出门时却遇到几个朋友,非拉着去吃酒,然后……然后就去金花楼。金花楼的暖暖姑娘可以作证。”
“你真够无耻的。”莲生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渣男!他妻子被害时,他却在花天酒地。
“何氏,你的不在场证据不作数,安知你不是雇凶杀人。”
莲生指着何氏说。
“小姑娘,老娘是个直脾气,我要是杀人定要做的干净利落,何不在胡氏回家路上雇几个人冒充山贼一刀了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可不会给自己找这些麻烦。”
何氏叉腰骂道“范其,你养着姐儿,还敢去喝花酒,老娘不如今天就阉了你,一刀两断,省得你以后再给老娘戴绿帽子。”
说着就上前要抓住范其。
范其吓得撒腿就跑,出门就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撞在一起。
那人急忙扶起范其,然后说:“夫人,马房的朱大不见了,昨晚就不见影子,这会还不见人,马房的马都没人管,撕咬起来了。”
“哼,也不会叫人给杀了吧。”何娘子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
范其忽然叫到:“对,对,对,是朱大,定是朱大!昨天就是他给我送信来说胡氏约我见面的!”
第六章 凶手另有其人?
莲生一把拽着范其的衣领质问:“你还有什么情况没有说,快点都给我说出来!”莲生在女子虽算是高的,可也比范其矮上半头,力气到不小,范其被她拽的一个趔趄:“朱大,是我给朱大一点钱,让他帮我在盯着胡氏,如果胡氏有什么事也是托朱大告诉我的。”他抬头看了一眼何氏,而后者看他望过来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昨个上午朱大说胡氏要和我商量回乡的事,一定是朱大做的,一定是!我前几天才给了胡氏十两银子。定是朱大见财起意杀害了胡氏!”
“十两银子!”何氏尖叫着扑过来,郁世钊叫道“别伤着小美人!”话音未落,却见胡氏哀嚎着嗵嗵嗵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噗通一声坐到地上,睁大眼睛盯着莲,半天才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你竟敢踢我!看老娘不撕烂了你的嘴!”
原来莲生对这两人已经是讨厌至极,看她一张大饼子脸,血盆大口,携着呛死人的脂粉味扑过来,当机立断一脚踢出。
莲生今天穿的还是衙门发的小卒的衣服,便于行动,想不到这时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代表衙门来向你询问案情,你刚才意图袭击我,哼,不抓你见官已经是给你面子,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莲生一把松开范其的衣领,又像拍去什么脏东西一样拍了拍手,指着范其骂:“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结果为了享受不惜抛弃家中妻女,做了这老女人的姘……额做了这老女人的入幕之宾!现在又因为你的缘故害得妻子被害,呸,做男人做到你这份上真是够了,你都不如鸭子。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范其被骂的一愣,靠着门廊柱子大哭起来。
郁世钊见莲生发火,嘴边扬起笑容,这小姑娘还真能够忍耐,昨天自己那么为难她竟然都忍了下去,这会大概是触动了往事,就此爆发开来,只是这范其做出这等无耻之事,却和鸭子有什么关系?
银屏跑来抱住莲生的腿“这位姐姐,你打的好!”
看着这么一个年轻小姑娘忽然发飙,何氏也吓了一跳,毕竟她是衙门当差的,自己也不敢真撕掳上去,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阴阳怪气的锦衣卫大人在,何氏不敢造次,只能爬起来自嘲道:“小姑娘这大脚长得,好有力气。”
“多谢,我也觉得不裹脚走路轻快,也不必学有些人故意扭扭捏捏的走路,丑人多作怪。”
何氏本想嘲笑莲生大脚,却又被她噎了回去。
郁世钊看着管家:“那朱大住在何处,速速前方带路。”
说话间,一个锦衣卫已经闪身落地,莲生惊讶的睁大眼睛,郁世钊感觉良好,冲她一笑“也许还真被你说着了,凶手或另有其人。”
朱大住在马房旁的一间小屋内,便于夜间照顾马匹。
床铺上被褥凌乱的堆在一边,油渍麻花的八仙桌上堆着一堆破衣烂衫,莲生捏着鼻子上前拎起几件,抖落一下,从里面掉出个不大的小布包,打开看里面是一块碎银子,一把散钱,一个玉坠子。莲生将几样东西一字排开,冲范其招手道“你过来看看。”
却听着银屏跑上前:“顾姐姐,你把那坠子给我看看。”
莲生将坠子递到她手里,银屏仔细看看“就是这个,这是我娘的东西,定是我娘为了托他送信给他的。”
“哼,也许这两人有奸情也说不定。”何氏在一边哼了一声。
莲生嘲弄地回击:“放心吧,像范其这样审美异于常人口味太重的人应该没几个。”
何氏虽然不知审美和口味都是什么意思,但也猜到不是好话,翻翻眼睛,更显得面目狰狞。
“小姑娘,你怎么看?”
郁世钊看着莲生像模像样的搜查一番,抱着胳膊在一边问道。
“朱大走的匆忙,东西都来不及收拾,这碎银子有一两了,这个坠子成色不错,也能换几两银子,他不可能为了十两银子就把这些都扔下。如果是临时见财起意杀人,那定然会回来再收拾东西,现在还不出现,恐怕凶多吉少。”
“那就不能是杀了人害怕一跑了之?”
“你看这些衣服,补丁摞补丁,再烂也都穿,这说明这朱大是个极为吝啬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舍弃这点积蓄呢?再说当时我弟弟在现场被抓,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怀疑到朱大身上,他又为什么要逃呢?”
郁世钊不由得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果然这杨家捕快世家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莲生微微一笑:“现在大人承认我弟弟是被冤枉的吧。”
郁世钊摇摇扇子:“你能找出真凶,我定然还你弟弟清白。”“不知能否请大人同小人一起去县衙,向太爷说明事情经过。”
“那是当然,这也是锦衣卫职责。”
郁世钊看向旁边的锦衣卫侍从:“你询问下朱大相貌特征,做出头像,缉拿朱大。”
这指挥使大人虽然有些狡诈阴险,但做事还真是很认真,莲生心里对郁世钊的不满稍稍少了几分。
莲生和郁世钊一起出现,刘县令得意地望了师爷一眼:我没猜错吧。师爷也一脸高深莫测,俩人都认定这郁世钊世欲擒故纵,使了小手段,因此对莲生的汇报大力赞扬摆出一副宽厚长者的模样。
“既然是本案疑点众多,还牵扯什么朱大,本官就命你协助刘捕头调查。”
“大人不担心小人徇私。”莲生害怕又被郁世钊威胁,急忙跟上一步。
“那个,自然是……呵呵,郁大人。”刘县令不置可否,望向郁世钊,而后者扇子啪的一合:“自然是无需顾虑。我倒想看看你一个小姑娘到底能有多大本事。”
“大人此言当真?”
“大人我从不说废话。”
“多谢太爷,多谢大人。”莲生一揖到地。
莲生走出县衙,郁世钊在她身后喊了一声:“顾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的称呼自己。莲生转过身:“大人。”
“顾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莲生心想,他虽然是锦衣卫大人,光天化日之下,可也不能无缘无故拿我如何,也就顺从的跟着他走进不远处一间酒楼。只见店小二直接将两人迎入二楼的一个雅间,送上茶点后悄然关上门。
郁世钊做个请用茶点的手势:“这里是锦衣卫的地头,顾姑娘大可放心。”
这意思是不会有人把我们今天的话透露出去,莲生闻言不由挺直了腰板,从肢体上表现出一种抗拒。
郁世钊摇摇头:“顾姑娘对我成见太深。”
莲生心道,你妹!你开始就是那副**嘴脸接着在大堂上又喊打喊杀的吓死个人,如何能指望别人对你印象好?
“我很奇怪,顾姑娘为何不问我要合作什么就断然拒绝?”
“很简单,我是个普通人,断不会入锦衣卫的眼,若有几分利用价值,也是因为一个顾字吧。”
“姑娘聪明,我的确是想对顾大人不利。”
“那就恕难从命了。”
“姑娘对这胡氏的事情就没一点触动?”
“一切都是命运安排。”
郁世钊看着莲生如老僧入定般从容,讽刺的一笑:“命?你真信命能让一个伪君子飞黄腾达,出人头地,让一切冤屈都被人踩在脚下,你的这份好心恐怕还要被他嘲笑。这胡氏和当年顾府的事情何其相似,顾姑娘真的相信顾夫人好端端的会自尽?”
“那我该如何?跟着你出面指证顾大人停妻再娶?还是作证他谋害嫡妻?昨天对我又打又杀的不就是想打我杀威棒,以后乖乖听命。然后呢,你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到时候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可以。我和芳生还要生活,芳生还要考取功名。一个被人打上不孝标签的人如何在官场立足?”莲生闻言再也忍不住,直接一拍桌子站起来“我们人虽然命如蚁蝼,可是也不想就这样被人榨干净最后一点价值随手抛弃的,郁大人!”
啪的一下,在看着已经被震的晃荡出来的茶水,莲生心里一抖:天啊我做了什么,我对着他大呼小叫。
郁世钊愣住了,他开始只觉得这小姑娘看着挺可爱的,心里未免有了几分轻视之心,以为凭着自己的手段上心哄一哄,就能让她指证顾尚书停妻再娶的往事。想不到今天才看到这顾莲生不简单,她下手稳准狠,同时还很有自己的想法,在自己一再威压下能做到这般地步,就是一般男子也难得,他见惯了面对自己的手段痛哭流涕的人,第一次见到能从容面对的人,他忽略了莲生的咆哮,喝了一口茶放下:“如果你和我合作,我保证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复杂。顾涵这个伪君子人品不怎样,在士林中却还有点号召力,我可不想轻易扔掉这个助力。”
“我不会在人前公布顾尚书所做的一切,但顾涵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我保证你们姐弟可以名正言顺入住顾家,作为顾家嫡子,顾芳生会得到他本应得到的一切,当然,你想要如何报复,随你进入顾家后为所欲为,父慈子孝,随便你们。这个条件,可还好?”
莲生望着郁世钊,他提出的这些条件实在是足够诱人。
因胡氏被害的案子,莲生想道六年前杨氏挂在梁上晃来晃去的尸体,现在想来,杨氏的投缳自尽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她那么刚强的女子,如何会因一个小妾胡闹就忍心抛下一对儿女去死?
顾家嫡小姐的身份,莲生不稀罕,她穿越过来后,顾涵的所作所为令人齿冷,杨氏对她的照顾和杨氏的伤心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莲生前生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一直羡慕别人家的父母亲人,这一世,在顾家的那些天受尽了委屈,只有杨氏全心全意的爱着她,杨氏死后,又和杨泉、芳生相依为命,她格外珍惜这两辈子的亲情,如果能在保证芳生无碍的前提下报复下顾家,查出杨氏被害的真相还她一个公道,她到是很乐意去做。
第七章 第二个被害者
郁世钊见莲生明显被自己的话打动,微微得意,心道拿下这样一个小姑娘还不容易,这不过两天,已经有被自己说得意动。郁世钊一向**自诩,自信这世间没有自己不能拿下的女子。
他和莲生一前一后走出,刚要回头问莲生。就听着前面一个软软的声音:“顾姐姐。”
只见方氏挎着个篮子,拉着银屏走过来。
原来从何家出来后,郁世钊就命一个锦衣卫送银屏先去杨家。银屏是个机灵孩子,口齿伶俐,杨泉从她的话中得知又出现一个嫌疑人朱大,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便嘱咐方氏前来给芳生送饭顺便嘱咐几句。
莲生见方氏前来,急忙迎上去。方氏拉着莲生衣袖,小声问到:“那个锦衣卫的大人和你很熟?”
“那位是指挥使大人。”
“指挥使,那可是大官,看人家这相貌生的真真地好。”方氏忍不住赞叹,莲生翻翻眼睛心道这才叫貌美如仙心若蛇蝎,正是这相貌真真地好的人害的哥哥挨了板子。
郁世钊见方氏目光灼灼,冲她微微一笑,方氏只觉得眼前似有千朵万朵桃花盛开,一片明媚**。
莲生背对这郁世钊,只见方氏两眼放光,正好生奇怪,银屏拉拉她的衣角小声说:“姐姐,那位大人眼睛都要飞出来了。”
方氏被银屏说露,脸不由一红。
莲生无奈地摇摇头:”郁大人,小人现在去牢房送饭,大人既然已经缉捕那朱大,若有消息可否告知小人?”
“呵呵,那是当然,你我二人以后还要合作的,不必如此客气。”郁世钊忽然看看天色:“哎,天色尚早,大人我也想去看看这清苑县的牢房,咱们一起走?”
莲生哪敢说不行啊。倒是方氏,本来被这俊俏大人迷花了眼,可待人家走近,又被那隐隐的威势吓得战战兢兢。锦衣卫这个部门,大顺朝建立之后就继承了明朝的底子,一直延续下来。
大顺朝建立者李自成,发迹于农民起义,自然是知道水能覆舟的道理,上位后对控制民间思想钳制势力上更是变本加厉,锦衣卫的权利比前朝还要大很多。不管百姓还是官员贵人们一直对这个部门是敬而远之,民间传说众多,神乎其技,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而且是无孔不入,谁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都能传到他们耳朵里,整个一凶神恶煞外加耳报神。
“这位是杨家娘子。”
郁世钊此刻心情不错,主动和方氏打声招呼。
方氏急忙福身拜见,郁世钊曳撒轻摆,大步向前。莲生犹豫了一下,只能拉着方氏和银屏跟在后面。
方氏有点害怕小声问:“这位大人和我们一起去?”
“嫂嫂放心,郁大人是奉命考核本地吏治,这监牢自然也在考察范围之内,和咱们并无关系。”
方氏不太懂这些,但见莲生神态自如,微微松了口气。
这便是古人和今人的思想之不同,莲生毕竟是穿越来的,虽然为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不得不遵循这个时代的种种规矩,但是内心中还是向往平等自由的人际关系,因此面对传说中的锦衣卫指挥使她能做到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而大顺朝土著生来就被灌输了男尊女卑等级观念,奴性是深入骨髓的。
郁世钊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比普通人灵敏许多,走在前面听到莲生的话,嘴角微微上扬:这个小姑娘还真挺符合大人我的胃口,从容镇定,还能忍耐,长得也算水灵,这样的可人儿,事情办完之后能收为己用定是再好不过。
莲生扶着方氏,自然不晓得前面那锦衣卫大人脑子里的花花算盘。走进大牢,老头老王看到前面的郁世钊,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牙齿上下格格作响:“小的小的拜见大人。”原来这老王当年曾因前任县令贪赃枉法的案件被锦衣卫调查过,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看到飞鱼服色的大人就浑身哆嗦。
“起来吧,你带着我顺便走走看看。”
郁世钊大步向前自去跟着老王巡视大牢。
莲生带着嫂子在同事引领下来到关押芳生的地方。刘县令认定了郁世钊是为赢得莲生芳心搞的手段,昨日便将芳生单独安置在一间干净的单人牢房内,狱卒将三人领到门口,哗啦啦打开锁链,芳生惊喜地站起身:“嫂嫂,姐姐你们来了。”狱卒迎着三人进去,挂上大锁点头道:“杨家嫂子,我先去干活。”
莲生见方氏无动于衷,急忙从荷包掏出点碎银,塞到狱卒手中,那狱卒不好意思笑道:“怎能让顾姑娘破费。”
“小李哥,咱们都是自己人,晚上吃个酒就是了。”那狱卒乐颠颠谢过,方氏瞥了莲生一眼,心中很是不满。
“哥哥现在如何?伤的重不重?”芳生想到表哥挨打,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咱们这样的人家,做捕快出身挨板子不算什么,太爷体恤,让你哥哥和莲生都休息些日子。”
“今天县令大人命我协助刘头查案了,还有锦衣卫大人相助,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莲生不想弟弟太难受,在一边劝慰。
“这孩子是……”
“这是胡氏的女儿,叫做银屏的,暂住咱家。”
“胡氏的女儿,唉,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失去娘亲。”芳生想到杨氏死时自己才10岁,同病相怜,不由叹息道。
“唉,先别可怜别人,来,吃点东西。”这牢房一角是个破旧的床,上面铺着破棉絮,地上都是稻草,相比较大牢房已然是干净许多。方氏将篮子里的饭菜端出放在地上,芳生眼圈一红:“麻烦嫂嫂了,给哥哥嫂嫂添了这许多事情。”
“你是祸从天降,也不是自己情愿,好在莲生争气,唉,你哥哥现在也不能动弹,只能莲生一个人顶着了。”方氏叹口气。
“芳生,你还是想不起怎么到了偏院吗?”
“着实想不起,就像做了一场梦,我看书时忽然间困倦的不成,伏案睡着了,醒来就在偏院。”
“等等,你睡前将笔墨置于何处?”
“记不得了,困得浑身发软,手脚全无气力,许是随手扔在几案。也是奇怪,在偏远醒来也是浑身酸软,站立不稳。”
莲生穿越前本是公安大学治安学业的大三学生,读书时也会去听别的班的课程了解一些案例,听着芳生的描述倒是很像那些喝了安眠药或者麻醉剂的情况,只是芳生和人无冤无仇,谁会设局害他呢。
说话间,外面有人微微咳嗽一声。芳生急忙起身“参见大人。”
郁世钊站在门口,打量一下牢房环境,点头说:“这里还不错嘛,呵呵,何时见识下我锦衣卫的大牢,那可真是,神来之笔。”
莲生和芳生面面相觑,心道这人在说什么啊,晦气死了。
“顾芳生,本大人详细了解了案情,觉得吧你可能还真的是被冤枉的。”
“大人英明。”芳生一揖到地。
“呦,别给我来这套酸文假醋的,大人我最恨这种一本正经的读书人。”
芳生刚作揖起身,闻言尴尬地立在那,不知如何接话。
“大人,有急报。”
一个锦衣卫忽然闯来,在郁世钊耳边说了点什么,郁世钊看了一眼芳生,嘴角泛出意味不明的微笑“顾芳生,看来你还要在大牢多享受几天了。线索断了。”
莲生闻言心里一哆嗦:“大人,难道是那朱大?”
“呵呵,朱大死咯!”郁世钊的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
朱大的尸体在一个池塘被发现,刘捕头已经带人将现场团团围住,见到莲生跟着郁世钊过来,刘捕头苦笑道:“顾姑娘,这朱大恐怕昨晚就已经遇害。”
莲生从何家离开之时已经通知了刘捕头,这刘捕头做了二十余年的捕快,还是很有一套,朱大的尸体斜着扎在池塘的淤泥里,捕快们将尸体拉出后刘捕头带着仵作已经仔细检查一番,认定朱大应该是昨晚遇害的。”
郁世钊虽然杀人无数,可他不喜欢这种脏兮兮的犯罪现场,远远站在一边左看右看。莲生快步走到朱大尸体前,蹲下身,仔细查看,接着起身从拽下两片荷叶,垫在手上,翻看着朱大的头部,郁世钊看得不由咧嘴:这小姑娘也不嫌腌臜,胆子还真大。
莲生认真看完后,无奈地望向刘捕头:“这是被人从后面袭击,击倒后直接推入池塘。”
“看样子还是一击就致命,朱大被推入池塘后并无挣扎。”
“伤口在头顶,这个凶手定然比朱大要高一些,至少不能比朱大矮,臂力很强,是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啊。”
莲生前生虽然学的是治安学,但她是美剧迷,最爱看《识骨寻踪》《csi》这些剧,加上这一世杨家是捕快世家,莲生从杨家几代人的笔记中也学习到一些知识,分析起案情有模有样。
“不愧是杨家的外孙,果然是不错。”刘头冲着莲生晃晃大拇指:“我派人调查了你家周围邻居,已经证实昨日午时前后,在偏院附近见过朱大,他当时刚从澡堂出来,头发还是湿的。”
“澡堂吗?看来朱大果然是临时起意,那么他一定也知道当日范其不会去见胡氏。所以才会如此大胆。”
莲生捡起一个木棍,在地上划了一下“刘头,我只是自己小小的看法,您看对不对。”
“你说。”
“这是何家,那么朱大通知了范其,胡氏和他见面。中午时,范其被狐朋狗友带走,朱大正好看到。”莲生在标记何家的圆圈上点了一下“那么,朱大当时没有行动,却跑澡堂去泡澡,在泡澡后却在胡氏附近出现,假定他是凶手,在他泡澡时发生了什么事,刺激的他去胡氏那里做坏事呢?”
“嗯,要查到他是在哪间澡堂泡澡!”
刘捕头点点头:“不错不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头发湿着就跑出来,如果是在澡堂发生了冲突,那他的死就有原因了。”
刘捕头急忙安排捕快去调查,莲生对着刘捕头深深地拜了下去:“谢刘头。”
“哎呀呀,顾姑娘不要这样,我不过是尽忠职守。”
“刘头,您和我哥哥各自领着一般人,能如此尽心尽力,小女子感激不尽。”
“顾姑娘,所谓兔死狐悲唇亡齿寒,我和令兄虽然不能说和睦,可到底都是吃这碗饭的,谁能担保自己他日不会也被人陷害冤枉?”刘捕头点点头:“咱们这班人自然会竭尽全力,姑娘且叫杨头放宽心。”
莲生望着捕快们忙忙碌碌,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你不怕吗?”
郁世钊背着手踱过来。
“大人是指……那尸体?”
莲生笑了:“大人,小女子以为,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躲在暗处的活人啊。”
郁世钊闻言不由一愣:难道她看出了什么马脚?
他眼角余光瞥过,却见莲生面色平静,心里暗地思忖:这小姑娘还真有点不简单,我可能还真看走眼了。
莲生看着捕快们将尸体抬走,现场已经勘察完毕,于是走到池塘边,想在看看能有什么发现。这池塘边水汽大,青苔满地,莲生脚下一滑就往前栽去。
“小心。”就在她马上倒地的瞬间,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捞起,郁世钊叹气:“就算线索断了,你也不必举身赴清池。”
“谢大人相救。”和这锦衣卫大人离的如此之近,甚至能感受到腰间他胳膊的肌肉贲张,莲生不由脸上一红,急忙挣扎着从郁大人怀中脱身,却脚下一滑,跪在地上。
郁世钊看着莲生这般狼狈,哈哈大笑:“这才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啊!这是什么?”
莲生跪倒在地,忽然看到草丛中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急忙拾起,原来是个刻成猴子模样的玉坠子,上面连着的红绳断了,莲生仔细看那绳子断口,是典型的年久磨擦的断茬。
“这叫非礼勿视!”郁世钊一把接过看了看:“这猴子捂着眼睛,寓意非礼勿视。”
“这倒是个好物件,只是不知和朱大被害有没有关系。”
莲生手里捏着坠子,陷入沉思。
第八章 天大的秘密
莲生跟在运尸的衙役们身后返回县衙。
现在有县太爷的委派,她可以明目张胆参与这次案件的调查工作了。
大顺朝因为是农民起义军所建立的,最初的起义军中不少女兵女将领,如开国太祖李自成的武威皇后,以及后来被封为英王的红娘子等,因此本朝女子地位有所提高,女人抛头露面出来做事不会被人看不起。莲生走访了自己家偏院附近的邻居们,的确有人看到朱大在午时出现过。此时很多贫苦人家还是一日二餐,正午不吃饭的人家不少,天气比较热,中午时大街上人影渺渺,一个头发湿着混乱披散着走在街上的人就很是显眼。
莲生跑了一下午,夕食前回到县衙,刘捕头也已经带着人回来了,看到莲生悄悄拉过她说:“朱大昨日在庆阳客栈洗过澡,店里伙计说这朱大平日还干着掮客的勾当,专门将客商往庆阳客栈带,换得几个佣金。昨日他带过去两个江南的丝绸商人,和老板吃了几杯酒,还在客栈的大澡堂泡了个澡才离开的。”
“刘头,您看这个。”莲生拿出捡到的坠子。刘捕头接过,看了看说:“这倒像给孩子庆生的小玩意,我家小二满月时,他姥姥家送来一套这样的小玩意,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类。”
郁世钊踱着正步,背着手走过来,一把抢过那坠子:“什么破烂玩意,不知在那地多久了,现在又巴巴的拿出来献宝。”
他手里把玩着,又对着夕阳的柔和光线看了看,忽然惊道:“咦。还真有点意思,你们看,这是什么?”
莲生和刘捕头急忙凑过来看,在郁世钊指点下,果然在小猴子背面上方,系着绳子的部位因为绳子渐渐脱落,露出一个极小极小的米字来!
米!是开米铺的还是姓米的人家?
莲生自言自语道。
“那庆阳客栈的掌柜就姓米!米大郎!"
“米大郎!”莲生兴冲冲地往门外走,郁世钊喊道“站在,你干嘛去?”
“去会会那米大郎!”
“就你?”郁世钊目光灼灼,上上下下打量。莲生被他的目光看的心里打怵,挺胸问:“你看什么?"
郁世钊见她挺胸抬头,嘴角一勾,莲生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急忙又微微曲下身子,有点恼怒的说:“到底怎么了。”
“若这米大真有问题,你一个小姑娘去问他,就不怕他狗急跳墙对你不利?”
莲生楞了一下,也是这清苑县一直比较安定,很少出人命官司,莲生到还真是疏于防范了。
“我和你去一起去吧。”刘捕头自告奋勇。
“本大人饿了,可懒得和你们去找什么米大。”郁世钊忽然伸伸懒腰。
莲生眼睛斜瞥,心道谁说让你一起去啊。
“自然不敢劳动大人。”刘捕头说出了莲生的心声。
“哈哈,哈哈!”郁世钊冷笑几声:“大人我晚饭还想找个陪吃的,就你吧,顾莲生。”
“大人,小的还要去……”
“啰嗦,将那米大郎叫来问话便是。”
郁世钊喊了一声:“乾二!”
忽然一个锦衣卫打扮的人像是从地上生出一般,一闪即到。“去将庆阳客栈掌柜米大郎带来问话。”
“是。”
那乾二领命而去。
郁世钊眉毛一挑:“这不就结了。顾莲生,你们这清苑县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来,给大人我介绍介绍。”
莲生为难地望向刘捕头,后者则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淡定什么都看不到。
莲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大人,本县比较著名的酒楼当属清苑阁。”
“好,那你就带我去看看。”
莲生一脸不愿意,郁世钊小声说道:“案子案子!”
想到芳生的案子还攥在人家手里,莲生只好收拾起要咆哮的心情,一脸郁郁:“大人请。”
一直坐到清苑阁雅座内,莲生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郁世钊叹息:“顾姑娘,我没欠你钱吧。”
“大人玩笑了。”
莲生调整下脸部表情,尽量让自己面部柔和一些:”大人,您想吃点什么。”
“你看着点吧,大人我连人肉都吃。”
看着他白晃晃的牙齿,的莲生心里咯噔一下。
她只好认真点了几样特色菜肴又要了一壶本地有名的桂花酒,小二第一次见到锦衣卫大人,吓得战战兢兢,记下要求,倒退着离去。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郁世钊看看,很是满意。莲生认命地给他倒上桂花酒,郁世钊深吸一口气:“不错不错,此酒颜色澄明,桂花香气浓郁。”他端着杯子尝了一口“一股子甜香,堪为佳酿。”说着亲手执壶又为莲生倒了一杯“顾姑娘,你也尝尝。”
“小人不会饮酒。”
莲生前世还是喝过酒的,同学聚会能喝一瓶啤酒。这一世杨家家教很严,杨泉都很少饮酒,别说莲生了,她也不知这桂花酒度数高不高,担心喝多了在人前出糗就不好办了,于是连连推辞。
“大人我给你倒上了,你不喝可是……”郁世钊微微一笑:“还在记恨昨天公堂之事?”
“小人不敢,昨日是小人自己不够谨慎。”
“真不喝?”
“真不会喝酒。”
郁世钊忽然探头过来:“你若喝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弟弟案子的秘密!”
莲生闻言眼睛一亮:“大人所言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比珍珠还真!”
莲生看了一眼杯中的桂花酒,深呼吸一下,拿起杯子一口喝下。
“好!好!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劲。”郁世钊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莲生睁着黑白分明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大人,您可以说那个秘密了。”
“哈哈,你还真好骗!”
莲生闻言,心口一滞:尼玛的骗人啊。
却见郁世钊接着压低声音说道:“这秘密可知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你发誓!”
莲生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练练点头:“是,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大人请讲。”
“你可知你弟弟顾芳生为何出现在胡氏被害现场?”
“为何?”
“话说大人我这次从京城来这清苑县所为何事,你可知晓?”
“调查顾尚书?”
“聪明聪明!”郁世钊眼中闪着笑意:“我正好是昨日午时后到清苑县的,期间收到关于你们姐弟的一些情报,直到我来到你们的住处,发现了一起凶杀案!”
话音未落,莲生蹭的一下跳起:“难道,难道大人你目睹了凶案发生?”
“非也非也,我来到杨家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郁世钊半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状:“那就是飘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死人的味道!”
看着他一脸得意和陶醉,莲生心道,真是个大变-态。忽然她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郁世钊,一个字一个字的问:“然后,然后,郁大人,你做了什么!”
郁世钊赞叹:“聪明啊聪明,你果然猜到了不是吗?如你所想,就做了那个!”
“我们姐弟和大人你无冤无仇,为何这样!”莲生脸涨的通红,一气之下不由地使劲拍了一下桌子,郁世钊刚倒的一杯酒被震得晃了晃洒出,郁世钊叹气:“可惜可惜,如此美酒,洒了真是可惜。”
“是你用迷药迷倒了芳生,并将他搬运到胡氏房中的。”
“哎呀,这点小事哪里用大人我亲自出手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好玩啊,我想看看顾尚书的这对儿女是否真如密报所云的稳重谨慎,当然还有聪慧。”
“把我们当猴子耍,看着别人在你设的局里被冤枉被打板子,就那么开心?”
“那是当然,大人我看人挨板子真是神清气爽啊。顾莲生,你别指望有谁疼惜你,有些人天生的贱命,就是这鞋底泥,被狠狠踩着,一辈子都不能翻身,有些人不甘心被踩,等着有一天会刮大风会吹起来,迷上人的眼睛,往他们嘴巴里吹!让那些踩自己的人满嘴泥!而我,现在就是你们等待已久的那场大风。”郁世钊摆出推心置腹的姿势:“我把令弟卷入案子,这就是个考试,顾莲生,你的表现大人我很满意,有连中三元的惊喜。怎么样,和我合作吧,只要把顾尚书绊倒,一切都好商量。”
“你这卑鄙……“莲生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郁世钊脱口就要骂人,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自己惹不起!
“卑鄙无耻下流?哈哈哈哈哈!”郁世钊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词儿,你那个爹顾尚书带着一帮子所谓清流的废材们每天变着法儿的写折子骂我,都是这一套,耳朵要长茧子了。”
就在这时,就听着门外有人说道:“大人,米大郎带到。”
“带进来吧。”郁世钊笑眯眯对莲生说:“冷静一点顾姑娘,这可又是一条大鱼,小心再脱钩,你弟弟就真的不能洗清冤屈了。”
“明明是你们……”
“嘘……你可发誓不会跟别人说,再者你说了也得有人会信。”
“你!”
莲生恶狠狠地盯着他,目光像是要将他脸上钻个洞。
门开了,锦衣卫乾二将米大郎带进来,然后退后一步,站在门口等待吩咐。
那米大郎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面色黝黑,下巴却干干净净没一点胡须,进门看到郁世钊急忙拜见。
“你是米大郎?开客栈的。”
“小的正是,不知大人召唤小的前来,所为何事。”
郁世钊拿起筷子夹菜,若无其事的说:“顾姑娘,你来问吧,也让大人我再看看你的本事。”
绝对不要动怒!绝对不能生气!深呼吸,吸气!呼气!莲生在内心安慰了自己无数遍,慢慢将怒火压下,冷静的问:“米大郎,你可认得朱大。”
第九章 激-情杀人
“当然认识,朱大这厮整日价吃喝……赌的。”米大郎为人甚是仔细,眼角溜湫的看着莲生,生生地将嫖字咽了下去。
郁世钊吃吃地笑着,莲生瞪了他一眼,示意米大郎继续讲下去。
“他在何家那母夜叉手下做马房,哪有那些闲钱挥霍,平时便混迹各种场所,会说小话,经常往小的店里带客人,挣几个钱。”
米大郎身材很高大,但是面相和气,这清苑县是三省交汇的要地,往来客商很多,他是开客栈的,讲究和气生财见人三分笑,时间久了,嘴角笑纹深刻,看上去总是一副笑模样。
莲生转身望向郁世钊,恭恭敬敬地问:“小的在一边问询,是否会打扰大人用膳?不如,小的带米掌柜先回县衙。”
莲生虽然来大顺朝不过六年,但在另一个世界曾经生活的孤儿院一直受着比较严格的传统教育,知道食不言寝不语,更何况这边吃饭边旁听杀人案。
郁世钊摇头:“大人我看着扒皮实草都能吃的下去,你问便是。”
米大郎不由心里哆嗦一下:这锦衣卫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郁世钊似乎看出米大郎的心思,嘿嘿一笑,自斟自饮:“米大郎,你这身子挺强壮,脸看着黑了点到也算紧致。这把皮完整的揭下来做扇面子或者屏风,倒是极好的。”
米大郎抬起胳膊擦擦汗,莲生嘴角弯弯,似笑非笑瞥了郁世钊一眼:这郁大人还会攻心为上,不错,不错。
“米掌柜,指挥使大人可是说一不二的,不过只要你未做亏心事不必害怕。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可。”
“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
“这朱大被杀,你可听闻?”
“方才那位锦衣卫大人带小的来时,小的方知。”
“哦,那你当时听到是否吃惊?”
“这到未曾。这朱大平时做的皆是泼皮行径,这样的破落户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叫人吃惊哩。”
“这样说来,你还挺了解他的。”
“小的开客栈,做的就是往来的生意,什么人都要接触嘛。”
“你说的很对,那么朱大昨日在你店里可吃了酒?”
“何止吃了酒,这家伙是个顺杆爬的猴儿,昨个中午带来两个体面的丝绸商人,小的正在吃饭便叫上他一同吃上一杯,那朱大吃完酒,又跑去小的店里的温泉池子泡了很久,别看着家伙是个泼皮,还真是会享受。”米大郎摇头叹息:“小的当时忙碌,未曾注意他何时离去,若是早点发现,拦住他不叫走。也许能救他一命。”
“这也是人各有命,强求不得。”莲生也跟着叹息道:“所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我记得三年前咱们县也有过一件极为悲惨的事情。”
米大郎听到三年前,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归为平静。
莲生捕捉到他眼中神色,摆出极为诚恳的神色说道:“我记得那是三年前的秋天,几场秋雨下来,咱们县周围的山林中长了不少蘑菇。”
郁世钊自斟自饮,吃得很开心,听到莲生忽然讲起了故事,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放下酒杯。
“米掌柜的娘子和儿子,哦,那孩子当时是十岁还是八岁来着?”
米大郎哑声回答:“八岁了。”
“可怜米家娘子带着米家小哥儿,挎着篮子去山里采蘑菇,到了天黑还不见回来,当时米掌柜还向衙门报了案。”
“是。第二天在后山发现拙荆的血衣,唉,也是他们母子命不好,哪想到竟然葬身狼腹呢。”莲生勾起了米大郎的伤心往事,他黯然神伤,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碧玉坠子,莲生大声问:“这可是你的物件?”
米大郎此刻悲伤欲绝,冷不丁眼前晃动着自己的坠子,点头说:“正是,这坠子是我们家的,传了几代人。”
“这样,那昨日未时到申时,你人在何处?”
“在店里后院清点账目。”
“可有人作证”
米大郎皱着眉头摇头道:“自从三年前那次出事后,后院就住着我一人,无人可作证。”
“清点完账本你又去了哪里?”
“那时忽然间心情不好,就从后院直接往后山那林间小路去散散步。”
“依然是无人作证?”
“山林中没遇到别人。”
“已经是晚饭时刻,你不吃晚饭却一个人出去散步?米掌柜可一向有如此雅兴?”
米大郎苦笑:“偶尔为之,平素很少,也是昨日天气太闷了,我这心里没找没落。”
“既然这样,你米家的坠子为何会出现在朱大被害的现场?”
“哦,我想可能是路过时掉的吧,谁知道何时掉的,还要感谢姑娘将坠子还给小的。”
莲生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米大郎:“你在说谎!”
“小人不曾说谎,句句都是真话。”
“你说在后院对账,去山间散步时面色平静,一点回忆的表情都没有。大部分人陈诉曾经发生的事情,多半会稍微停顿一下,眼睛向上看,显示脑子里在想一想,你回答的未免太顺太快太平静。这些问话,想必你昨晚一个人在家已经想了无数遍,模拟了无数遍吧?”
莲生盯着米大郎的眼睛,而后者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慌乱。
“小的开客栈的整天打交道的人太多了,和人打交道多了说话自然顺溜,而且小人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不过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是几年前的事情也难不倒小人。”
“几年前的事情你都能记得住?一点不差?”
“丝毫不差。”
郁世钊听着莲生一点点问话,忽然觉得这小姑娘似乎另有打算,她开始问的像是漫无边际,却在米掌柜心情沮丧时忽然掏出坠子,还真有一点意思。
“那好,你知道我哥哥是杨捕头。”
“小的自然知道。”
“三年前你娘子和儿子失踪的案子就是我哥哥负责的。”
“是,杨捕头大恩大德,小的至今感激不尽。”
“杨家是捕快世家,从小翻阅各种案件档案也是我的一个爱好。”莲生看着米掌柜,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
“恰好,你报案的记录我曾经也翻阅过,你说你记忆力超群,我自认记忆也是非常不错,我记得你当时来报案,说你的儿子八岁总角稚童,穿着褐布褂子,带着长命富贵的银锁片和非礼勿视的猴儿坠子。你的记忆真的很好,将你儿子的外貌衣着以及配饰都说得清清楚楚,我哥哥在后山找到了你家娘子的血衣和一只鞋子,草丛中发现了带着血迹的银锁片,当时认定是遇到了狼,被吃得干净了,那么这个坠子去了哪里?是你后来去草丛找到的?还是从狼肚子中掏出来的?米掌柜你的好记性,似乎还真有点问题呢。”
米大郎急忙点头:“是这样,小的后来又去了那后山,在草丛里发现的,这是小的家里的祖传的东西,小的心里放不下,四处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
“啪!”莲生一拍桌子,郁世钊都被她吓了一大跳。
“好,算是你后来找到,那我问你,这坠子为何在胡氏的手里!”
“手里?不是朱大遇害的地方吗?”
“那是我在诓你,这坠子是胡氏抓在手里的,正是这坠子的主人见色起意,趁着午间杨家偏院人少,奸污了胡氏,随后又杀死了胡氏!”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米大郎青筋暴露:“不是我干的,是朱大,是朱大这无耻小人!这对奸夫淫妇!”
郁世钊闻言抚掌大笑。
门口站着的锦衣卫还是面无表情,像个门神。
“好!是朱大!”莲生伸手指着米大郎质问:“你怎么知道是朱大?因为你当时就在现场对不对?你看到了!”
莲生在看到坠子上的小小米米字,又听到刘捕头说是小孩子戴的小玩意后,忽然想到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坠子。仔细一想,三年前米掌柜报案妻儿失踪,在描述当时妻子和儿子的衣着打扮发型配饰时提到过这个坠子,莲生从这个小小的坠子上发现了疑点,于是看似漫不经心一步步将米大郎引入自己的包围圈内。这份聪明劲,让挑剔的郁世钊也不由得击节赞叹:干的漂亮!
米掌柜站在那,背挺得直直的。
刚才莲生一番追问,他已经显得很是疲倦站得也松松垮垮,此刻说到胡氏被害的案子,他一下子绷直了身体,嘴角抿着,显示出十足的抗拒不合作态度。
“你不想回答我了?"
莲生回头冲郁世钊一笑:“指挥使大人,米掌柜现在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他很抗拒,不想合作,那么看来只有锦衣卫的大牢和酷刑更和他胃口。”
郁世钊第一次见这女孩笑,只觉得如沐春风,像是迎着明媚的阳光漫步在桃林中,看桃花灼灼,格外的动人,稍微愣了一下,摇着扇子道:“那是自然,这好皮子大人我怎能放过。大人我剥人皮是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呢,先要给吃上好的,养的白白胖胖,洗剥干净,在给他灌下去一桶水,将肠子肚子的都清理干净。”
“那是为何呢大人?”
莲生故意和他一唱一和。
米掌柜脸上虽然现出不在乎的神情,可眼睛一动不动,明显听的仔细。
“这整个的人,要从头顶开始剥,这人疼的厉害,什么屎尿都来了,脏死了。先冲洗干净就是为此,小刀子下去,一点点来,到最后剥到脚心最疼,那犯人不住挣扎,难免会弄坏了皮子。大人我后来就学会了,剥皮前先用钉子把这人的手脚四肢都钉在地上,叫他不能动,最后一整张皮子下来,这人跟血葫芦似得,还活着呢,哈哈。”
“大人可曾往这血葫芦身上撒点盐,晒肉干想必是不错。”
“妙啊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那大堆的人肉直接埋了怪可惜的,不如晒了肉干,给大人家看家的狗儿吃了。”
噗通一声,米大郎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都招都招,人不是我杀的,都是朱大干的,朱大吃酒时吹牛,说有个相好如何如何,小的怕他害了哪家好姑娘,便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不想他来到了胡氏那里,俩人开始做那事,小的只是跟着在窗外看到,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难道是朱大激情杀人?”
莲生自言自语道。
“激情?是什么?”
郁世钊发现,一旦说到案子,这小姑娘嘴里净冒出自己听都没听过的新鲜词儿。
第十章 搜集 的战利品
“麻烦你去拿份纸笔可以吗?”
莲生问站在门口面瘫脸乾二。
乾二想不到这衙门小狱卒竟敢支使自己做事,抬头看向郁世钊,而后者压根就没搭理他,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的不亦乐乎。
莲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乾二的面瘫脸开始一动不动。
不动,莲生还是笑眯眯看着他。
这样僵持了一会,乾二嗖的一下从窗户飞了出去。
没等莲生反应过来,门开了,乾二将纸和笔拍到桌子上。
“真是好效率。”莲生被乾二的工作效率吓了一跳。
郁世钊不知道效率这词儿是什么意思,但冒蒙知道这大概是夸自己手下能干,于是冲乾二点点头:“嗯,你做的很好。”
乾二也懵了。
身为锦衣卫,一个衙门小吏就能指挥我,指挥使大人您不觉得寒颤吗?怎么还一副认可的样子?
乾二将疑问咽回去,依然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但米大郎此刻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抖成一团了。
他能不怕吗?
先是一个笑眯眯的小姑娘,就把自己给问得哑口无言,接着这阴森森的锦衣卫大人又出言威胁,他那阴险的样子,米大郎真担心一言不合他会削下自己的肉片蘸着吃,真是太可怕了,现在把门的这位又神出鬼没的,我的天啊,这是犯了太岁,又不是第一次做坏事怎么这次就成了这样!
米大郎欲哭无泪,但他不甘心,回光返照垂死挣扎,他可不甘心就这样被人一把掐死。
此刻,米大郎心头好多个念头千转百回,能抵赖就要抵赖,他下定了决心。
“米大郎,你且将事情经过细细将来,不得撒谎抵赖。”
莲生正襟而坐一脸严肃。
“有锦衣卫大人在此,小的怎敢欺瞒。”这米大郎老谋深算,先给郁世钊戴上高帽。
郁世钊点头:“嗯,你还是乖觉的,只要你句句真话,凌迟时候大人我也能叫你心口一刀,免受那刀刀割肉的苦。”
米大郎瞳孔一收,这是对我施恩吗?
米大郎按照刚才说的又重复了一遍。
“你亲眼看着朱大杀人了?”
“是,小的开始以为朱大只是和人苟合,哪想到他竟然事后杀人,小的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别看小的个子高其实胆子小着呢。看到朱大做完那事竟然掏出一把匕首刺向那女人的脖颈,小的差点吓尿裤子,急急忙忙就逃出那院,回到客栈思忖良久,因和朱大本是熟人,不忍心去衙门告发,也是小的一时糊涂,求大人恕罪。”
这话显然是对郁世钊说的。
郁世钊不置可否,眉毛一扬看向莲生:“小姑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趁这人乖觉,一并问完了便是。”
莲生不错眼珠的盯着米大郎,那米大郎下意识的将眼光移向别处。莲生接着问:“你认为那胡氏和朱大是心甘情愿的苟且还是朱大用强?”
“小的觉得是心甘情愿,那女人中间可是没有出一点声音的,若是强迫,如何不肯厮打喊叫。”
“既然是心甘情愿,那朱大为何要事后杀人呢?”
“这?也许是嫌麻烦?”
“那被杀的女子一直没有叫喊,你以为她和朱大是奸夫淫妇对不对?”
米大郎神情紧张,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对!”
“那好,米大郎,我和你讲讲被害人胡氏的情况。”
米大郎梗着脖子:“如此淫妇定是那暗门子,姑娘冰清玉洁,何必谈论这般人,倒是会污了自己的嘴哩。”
“你说她淫妇可有根据?”莲生看着米大郎这幅样子,想起胡氏悲惨的身世,格外气愤,声音开始略略发抖。郁世钊本来气定神闲,瞥了莲生一眼,放下酒杯。
“根据?还要什么根据?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一个人住在那大杂院,家里也没个男人。定是平素做那**之事,换来钱财的。”
“你错了!”莲生放下笔,正视着那米大郎:“这胡氏本是个可怜人,你可知道那朱大的东家?”
“何氏那母老虎,清苑县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米大郎想起那何氏,不由嘴角抽动,想是忆起了何氏的奇葩往事。
“那何氏的新任相公,想必你也清楚喽。”
“那个小白脸?小的一直以为那小白脸是眼睛有毛病,不知怎地看上何氏。那副嘴脸和做派,小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那何氏和被害人胡氏相比如何?”
“自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朱大和何氏的相公范其相比又如何?”
“朱大那厮,算个什么东西。”米大郎不屑地撇嘴。
“被害人胡氏和那范其本是结发夫妻,范其落榜,在省城胡作非为遇到何氏,贪图何家的银钱入赘何宅。这胡氏带着女儿出来寻夫,被何氏命人打出,胡氏便带着女儿在我家偏院赁屋居住。朱大是何家的马夫,范其舍不得何家的钱财,但又对胡氏还有几分愧疚之情,便收买了朱大为他和胡氏间传递消息。据我们调查,这胡氏午时本是在家等待范其相会,朱大得知范其不去,便动了心思。”
“天呐,原来是这样,这个朱大死不足惜!真禽--兽!”米大郎听到,气的脸红脖子粗。
“朱大来见胡氏,那胡氏定然以为是范其命他前来,不疑有他,迎入房间,却不知朱大狼子野心,胡氏引狼入室,可又担心自己的名声受损,她一个外乡女子,若是喊将起来,惊动四邻,必将会被人耻笑,事情传到范其何氏哪里,胡氏该如何自处?她一个弱女子,挣扎不得,只能含羞忍恨,朱大是何家的仆人,若是坏了胡氏身子,在何氏面前自然是能讨得赏钱,他又何必杀了胡氏?胡氏活着,忍气吞声,他能从范其手里挣点银两,也能将自己的丑事说给何氏,讨得赏银。这么好的事情,朱大为何在事后就忽然拔刀相向呢?”
米大郎被问的一愣,低头许久才说:“这个,我怎么能知道。”
“那你讲讲朱大在你家客栈的情形是怎样。”莲生觉得这个米大郎非常有问题。
他看似忠厚老实,可是在说起奸夫淫妇这些词时,莲生注意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看来他对奸夫淫妇是非常痛恨的。这个人的心中,一定有更多的隐秘东西等待挖掘。莲生没别的天赋,就是天生记忆好,过目不忘,忽然想起一件尘埃落定的往事来。
“正午时那朱大带了客人来,正好我这边吃饭,便让了一下,那朱大也不客气,直接与我吃起酒来。期间他有些喝多了,便说有什么美貌的小娘子,白生生的身子,他总要好好收拾一番。我便笑他那几个猫尿钱就想万花楼的红姑娘,给红姑娘们洗脚都不会要。这朱大当时还和我争辩几句,说那娘子和他是如何的情深意切,为了他都能抛弃男人,小的认定这朱大吹牛,在他离开后便偷偷跟着,想看看她说的到底是何人,这便看到那一幕。”
“你是对美貌小娘子好奇,还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奸夫淫妇?”
莲生说到奸夫淫妇时故意加重了语气,果然那米大郎听到这四个字,眼光几近狰狞。莲生站起身,又靠近米大郎一些:“你且说说,你到底有多恨此等**妇人?”
米大郎不敢直视莲生的眼光,故意错开眼神:“小的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你恨那个女人!”
米大郎肩膀抖了一下“哪个女人?姑娘到底说谁?”
“一切**的女人,那些淫妇,你恨她们!”莲生声音低沉,郁世钊觉得有点冷:这小姑娘装神弄鬼的在干嘛?
"你为什么恨那些女人呢?嗯,米大郎,我和你讲过我记忆力是很好的,我能做到过目不忘。”
郁世钊和面瘫乾二此刻都屏气凝神,因为莲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脸上满满的自信,他们俩这一刻都觉得这女孩子身上有一种形容不出的光环。也许这就是气场?
“我外祖家是本县的捕快世家,祖上至今留下很多重点案子的记录。15年前,一个少年报案说自己的父亲米三青不是自然死亡是被小妾伙同奸夫谋害。当时调查此案的是我舅舅杨捕头,最后开棺验尸查明,米三青果然是中毒而亡而不是死于肺病。可有此事。”
“有。”米大郎想起往事,眼中还燃烧着熊熊怒火:“那对奸夫淫妇谋害家主,只判的斩立决,太便宜他们了,应该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对啊,奸夫淫妇最是可恨,尤其那些貌美的**妇人,真是死不足惜!”莲生紧跟着他的话。
米大郎此时神色狰狞,手舞足蹈“对,死不足惜,奸夫淫妇必须死,必须死!”
“怎么死?”
“割断他们的脖子!打碎他们的脑袋,狠狠的打!打!狠狠的打!奸夫淫妇必须死必须死!”米大郎完全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因为气愤和激动,眼睛红彤彤的格外吓人。
郁世钊见莲生三言两语便将米大郎变成这样,很是好奇盯着莲生看了几眼,直到莲生眼光飘过,这才转过视线,假装咳嗽一声:“所以米大郎你便将那妇人杀了?”
米大郎知道锦衣卫的厉害,既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索性不如都应承下来,省的受皮肉之苦。
“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妇人我对不住她,我若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定会打死朱大这**,救她下来。我只想这等如花似玉的女子,一个人租住,定是暗娼,小的平生最恨此等淫妇,待得那朱大离开后,小的就直接闯入,一刀便结果了那妇人。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莲生追问。
“不想那朱大去而复返,原来他知道那妇人钱银藏在何处,是返回要钱财的,恰看到我手刃妇人,朱大这小人,竟然威胁我给他100两银子便会守口如瓶。小的痛恨朱大,谎称需要回家筹措银子,约他在莲花池见面,晚间,小的用包裹裹着石头,装作是银子去见朱大,那厮见我挎着诺大的包,以为银子,不疑有他,毫无戒备,小的便用那石头包狠狠砸向他的脑袋,并将他推入池中。”
米大郎长叹一声泪流满面:“杀死朱大这样的杂碎,小的毫无愧疚,只是对不起那胡氏。这胡氏也是个可怜人,却因我误会失去性命。小的愿意偿命,望大人成全。”
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郁世钊连连磕头。
郁世钊摇着扇子说道:“你也是个真性情汉子,就凭这点,大人我敬你一杯,米大郎,大人我定然会给你个痛快的,黄泉下,你们一家三口也可团聚了。”
那米大郎起身,听闻到一家三口的话,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莲生捕捉到米大郎脸上稍纵即逝的神情,见他接过郁世钊倒的酒一饮而尽。莲生接着问:“米掌柜,你杀了两人却能处变不惊,恐怕不是第一次做案吧?”
米大郎怒道:“你这是何意?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米大郎既然已经承认杀人,你一个衙门小吏何必苦苦相逼!?”
莲生将猴儿玉坠放到桌上:“就算这坠儿是你草丛中寻来,这坠儿毕竟曾经戴在米家小郎身边,是妻儿惨死狼口的见证,这样悲惨一件物事,你怎会时刻戴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家破人亡的悲剧吗?”
米大郎想不到她这样问,脸色忽然间白了。
“还是这坠儿本对你有特别的意义,你一看到坠子就浑身舒坦,因为它是战利品?”
“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郁世钊也觉得莲生问的很奇怪。
“大人,小的认为人心是最难看透也最好看透的。”
“哦?这说法自相矛盾。”
“就说胡氏被害现场,擦拭那些……”莲生顿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飘向郁世钊。
“那脏东西的是银屏的裙子,试问有哪位母亲肯用自己亲生女儿贴身小衣去擦拭这等东西?这充分说明,胡氏当时并非和人通奸,而是被人强迫。”
“有几分道理。”
“而这坠子,如果按照米大郎说法,是米家小郎遇难时所配之物,那失而复得,一个父亲怎忍心将儿子的遗物整日随身携带,难道是要让此物每时每刻提醒他当年的悲惨之事吗?”
“嗯,的确不和情理。大人杀了人就喜欢剥皮做灯笼扇子,每次看着哪片人皮是哪个老对头身上剥下来的,我就觉得神清气爽。”
“就是这个道理,这坠子不是遗物,而是战利品,是米大郎值得炫耀的东西。”
米大郎听到此处,又开始暴怒起来。
“不是!你这死丫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掐死你掐死你!
第十一章 渣爹来袭
只听着米大郎嚎叫一声,一根筷子嗖的一下从手背直插入手心,他握住受伤的手,虎目圆睁,眼中怒火灼人,莲生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郁世钊阴森森的笑声在身后响:“米大郎,你可真不识夸,怎样,要不要大人给你眼睛也来个对儿穿!”
“你们!你们这些狗官!我当年被那宋氏害的身体残损,我爹被那对奸夫淫妇害死,结果官府只给个斩立决!斩立决!多轻松!一刀下去什么都了解了!我呢!我这辈子被他们毁了啊!”
他眼球充血,样子十分可怖。
“宋氏是哪根葱啊?”
郁世钊挖挖耳朵。
“是米三清的小妾,当年米大郎状告宋氏伙同奸夫害死米三清。”莲生在一边解释道。
“我的痛苦我的折磨,你们谁知道?谁知道?应该将他们千刀万剐!啊啊啊啊!”米大郎拍打着胸脯声嘶力竭。
“你痛苦个屁啊!你开着客栈吃香的喝辣的,日子悠哉悠哉,没事时候还堵上两把吧?你们这种市井的混子大人我最了解。”
郁世钊闭上一只眼睛,筷子瞄着米大郎一动也不动。
“米掌柜,当年毒杀你父亲的凶手已经绳之以法,就算他们没被凌迟,可是游街后斩立决,两命抵一命,也算是给你父亲报了仇,你又有什么可愤恨的?”
莲生往侧面站了站,躲开他的攻击范围。
“哼,一刀下去太便宜他们!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可知可知……他们……”米大郎说到此处忽然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像是愤恨的无法控制自己,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牙齿开始咯噔咯噔的响,嘴里吐出白沫。
说时迟那时快,乾二迅速上前捏住米大郎的下巴,接着拿起桌上的汤匙塞进他嘴里。
“癫痫?”
莲生吓了一跳,她还记得大学军训时班里有个男生就是癫痫,最后不得不被退了回去。
乾二点了米大郎身上几处穴位,过了一会儿,米大郎才镇定下来,他面如死灰,一双眼睛满是绝望,看着莲生苦笑一下:“你说已经两命抵一命,我不该愤恨,看我现在这样子我是废人!废人!”他忽然间变得极为软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莲生忽然明白了,睁大眼睛:“你这癫痫就是他们害的?”
“我爹那时在外经商,一年也不回来,我十岁那年,那宋氏就和奸夫勾搭在一起,一次被我夜间发现了不妥,刚要叫喊,就被那奸夫一棍子打伤了脑子,从此落下这个病根。”
“那你没和你爹讲这件事吗?”
莲生不由问道。
“他?他回来就被那女人迷得神魂颠倒,那女人说我调-戏她,我爹竟然相信十岁孩子调-戏她!劈头盖脸将我一顿打!”
莲生听到此处,忍不住握住拳头:“妈蛋,这是什么爹,死了活该!”
“对,死了活该!莲生姑娘,也觉得这样的爹死了活该对不对。”
米大郎找到了知音,眼睛唰的亮了。
“对,这样的人是非不分,不配做爹,你娘呢,你娘是不是也是被他们害死的?”
听到莲生忽然气愤的问这么一句,郁世钊眼神飘过来,试图从莲生愤恨的眼神中挖掘点什么。
“我爹本来是依靠我娘的陪嫁发财的,可他一发达就娶了小妾,每天都在小妾屋子,那年我五岁,我娘得了风寒,我爹却带着小妾游山玩水,对我娘不管不问也不给请大夫,我娘就那样病死了。”米大郎说到这里神色黯然,莲生想到杨氏,心里也是格外难受,眼圈发红。
“莲生姑娘,这样的坏蛋是不是都该死?一个都不能留?”
米大郎望着莲生,压低声音。
“是啊,他们真的很坏,那个小妾宋氏,虐待正妻嫡子不说还毒杀亲夫家主,罪不可赦。”
“哈哈哈哈!”米大郎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用受伤的手胡乱摩挲几下眼泪,整张脸好几道血腥的红印看着格外渗人。
“对,罪不可赦,一点砒霜就要了他的命!他挣扎啊,腿乱蹬,指着宋氏眼睛都红了!我就是要他难受!要他以为是宋氏害死他,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恨!会痛!会后悔!”
“什么?”莲生忍不住叫声来:“是你下的毒!”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被我骗了,那宋氏在大堂上和那奸夫互相抵赖撕咬,临刑时还在喊冤枉,冤枉?她冤枉吗?毁了我一生!只是砍下她一个脑袋有什么冤枉?”
莲生听到这里,已经认定这米大郎的心理早已完全扭曲,说严重点就是变-态,反社会人格,这人看着忠厚老实,见谁都笑眯眯的,其实内心埋着的都是仇恨和偏执。她也想明白了米大郎当年报案为何会那么仔细的描述儿子的衣着打扮,这样偏执的人必然会在乎很多细节,他们认为把细节描绘的越真实越好,却不知在一次次的重复讲述中,很多细节也许会被修改的和开始无法统一,由此也就出现了破绽。想到这里,莲生眼珠一转,叹息道:“其实癫痫病也是能治好的,你何苦这样自暴自弃,早点寻访名医治疗,可能早就好了,也不会后来迷失心智,害死妻儿,要我说呀,你这事做的真过分了,明明可以不那样的,有病还能如何,你妻子还能抛弃你不成,儿子还会嫌弃你将来不给你养老送终?”
“你知道什么!”米大郎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跃而起。
乾二身形一动,挡在莲生面前。
莲生笑道“这位官爷,多谢你,依我看这米大郎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个窝里横,只会残害自己家妇孺的懦夫罢了,你这样和你那无情无义的爹有什么分别?”
说完还特别轻蔑的一笑,眼波流转,望向米大郎的满满地都是看不起。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米大郎被她刺激的暴跳如雷,瞪圆双眼,血红的脸,分外狰狞。
“残害自家妇孺?自家?哈哈哈哈。那女人给我戴了八年绿帽子啊,整整八年!我米大郎都不如武大郎!”
“你的意思是你妻子张氏与人通奸?”
“何止,他们还生了孽种孽种!”米大郎声音嘶哑,痛苦中带着哭腔。
“儿子不是你的?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
莲生这个问题有点蠢,郁世钊忍不住吃吃地笑,莲生怒气冲冲地瞪他一眼:心道,你笑个屁啊,还吃吃吃的低笑,你当你是军统天津站之花刘新杰啊,有我家波酥那气质吗?
“我怎么知道?宋氏那贱人伙同奸夫打得我从小患上癫痫,这病时时发作,折磨我的死去活来,终于让这奸夫淫妇吃上大刀,脑袋满地咕噜,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知道,谁知道等我和张氏成婚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行了……都是那病折磨得我,竟然就此失去做男人的能力!姑娘你说我该不该恨宋氏那贱人一辈子!”
米大郎向前一步,莲生微微后退,心想这米大郎刚成婚时想必不过十七八岁,竟然从此阳痿一生,也着实有些可怜。
“我的家业,不敢说有万贯家财,可养活全家让那张氏穿金戴银绰绰有余,她表面上同情我从小被恶妇折磨,不在乎我的隐疾,愿意和我一生相敬如宾,可是背后,却和客栈往来的客商勾勾搭搭,趁我出门收账竟然就做成了丑事。我开始以为是自己对不起她,只要她以后安分守己就好,哪想到她竟然怀有孽种!所有人都赞那孽子聪明伶俐,她这是给我心头一刀又撒上一把盐啊,我足足忍耐了八年!这八年心里痛极了我只能掐自己打自己,可我没想到那贱人竟然和我提孽子要读书要赶考光耀我米家门庭!”米大郎仰头大笑,笑的非常痛苦,两行眼泪顺着都是血迹的脸颊留下,看着如同血泪,让人惊心。
莲生听到此处已经攥紧了拳头,心里真是百味杂陈。这米大郎本是个好人,可是因为遇到那样的渣爹,那么可恶的小妾,害的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走向变-态疯狂,唉,真是命运捉弄啊。
“于是你便杀了张氏母子谎称他们是去采蘑菇不见踪影?”
“是,一想到这张氏毫无廉耻之心,竟然说出光耀我米家门庭的话,我是恨到极点,趁天黑便将他们母子一同杀了,埋在后院,第二天将血衣抛在山间荒野,然后再去官府报案。”
“那坠子想必就是那时摘下来的?”
“不错,那坠儿本是我祖母给我的,家中老亲尽知,那张氏孽子顶着我米家独子的名头,若不戴上恐别人怀疑。杀了他们,我又如何能用这贱人的血肉玷污我祖母的遗物。便摘了下来,自己戴在心头,时刻回味我那一刀劈下的情形,哈哈哈,一刀就切断了那贱人的喉咙,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趁她还没咽气,我当着她面将那孽子一刀劈开脑袋,白花花的脑浆子喷我一脸,那滋味太美了!你知道吗?脑浆是热的,哈哈哈热的,咸滋滋的,哎呀呀,那味道,真是令人回味啊。”米大郎说到此处,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莲生被他这个动作恶心的干呕一声,郁世钊哈哈大笑:“米大郎,大人我还真挺喜欢你这股子狠劲,可惜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且放心,大人我一定会让县令给你个痛快的,你这辈子活着也够痛苦,愿你来生好好投胎做人,不要再受这些折磨。”
“多谢大人体恤。”米大郎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冲着郁世钊磕了三个响头:“小的只求来生不要做人。”
接着起身,冲莲生作揖,深深拜了一下:“姑娘,我当年利用了两位杨捕头,心里着实过意不起,杨家在县里名声甚好,我欠杨家的今生是没法还清了,来世再做牛马。我求姑娘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若是徇私枉法我是不敢答应的。”
“我的家产希望姑娘能和杨捕头代为发卖,所有钱财我愿意送与那胡氏的女儿,可怜那胡氏和我娘亲一样所遇非人,我不问青红皂白害了她性命,只求能用这点浮财让那孩子过得好些,千万不要和我一样,在那些无良人眼前讨生活。”
“胡氏的女儿就在我家暂住,这件事我会做的,你就放心吧。”
米大郎又拜了一下,然后起身面向乾二:“官爷麻烦送我去府衙,秀才公是无辜的。”
乾二忍不住直撇嘴:这是怎么个意思?一个两个都敢支使起我来了?
他看看郁世钊压根没事人似得该吃吃该喝喝,只能认命地转身:行,我去。
乾二押着米大郎出去了,郁世钊拿过莲生记得笔录,看了几眼就嫌弃地丢在一边:“顾尚书若是看到你这字会气吐血,探花郎的女儿写的字跟蟑螂爬似的。”
“要你管?能看清是字就行呗。”
莲生不满地从他手里一把抢过。
郁世钊歪头看看她:“行啊,胆儿肥了,刚和大人我来硬的。呵呵,不知道你那六年不见的父亲大人见到你这番伶牙俐齿装神弄鬼的会作何感想呢。”
“他是他我是我,他爱怎么想与我何干。”
“不是吧,你真的不在乎?”郁世钊叹息一声:“唉呀,那我就放心了,估计明后天顾大人到了,你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
“明后天?”莲生愣住了:“你是说,那个渣……那个人要来?”
“对呀,否则我来这里做什么,当然是要给顾大人找不自在!”
第十二章 找上门来的父兄
第二天,芳生就被放了出来,县太爷再度升堂,米大郎对罪行供认不讳,县太爷也没想到竟然能破了此案,自然是一番审问堂下围观百姓跟着不胜唏嘘。
随后的日子,随着案情一点点剥开真相,那秀才范其抛弃糟糠之妻入赘何家的新闻也已经很快就传遍了县城。茶楼酒肆闲人们一见面都神秘兮兮的打听着:“听说何家那母老虎招赘的小白脸就是……”
早有些想看范其笑话的人乐颠颠跑来给何氏吹风,何氏一想到自己养的的小白脸暗中养姐儿不说,还和前妻勾勾搭搭(何氏的脑子也是进水了),现在连带何家成了清苑县的笑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恶从胆边生,索性撸胳膊挽袖子直杀到范其的房间,踹开门却见范其坐在书桌边,摊开宣纸,一见何氏闯进来,急忙收拾,何氏上前一把推开他:“老娘看看你在这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那宣纸上画的一家三口模样,何氏一把抢过,撕成几片,扔地上用脚使劲踩了踩,叉腰骂道:“好啊,你这是还念着那死女人?那就给我滚啊!我何家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当初骗我说并无娶亲,现在呢,我都成了清苑县城的笑柄!老娘我猪八戒撂挑子不伺猴儿了!”、
范其被何氏一顿咆哮吓得浑身发抖,没等反应过来,何氏一招手,从门外进来几个健壮婆子,夹小鸡仔似的,一边一个,夹着范其就往外跑。范其本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哪里挣扎过这些膀大腰圆的婆子,吓得小脸煞白,回头喊道:“娘子娘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啊!娘子怎可如此绝情!”
“扯你娘的臊,日什么日,老娘叫你白日了还没找你要损失呢,赶紧的给我扔出去。”
“娘子,你怎可如此狠毒,我的东西我的包裹……”范其一见这真是要把自己赶出家门,急忙想把损失降低到最低。
“你有什么东西?当初捡到你时候破衣烂衫,一个铜板都没有的要饭花子,赶紧滚蛋吧,老娘看到你就来气。”
范其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婆子小厮扔出大门,接着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范其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拍打尘土转身就去嗵嗵嗵拍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娘子,你可不能这等狠心啊,娘子,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呸!”围观的人们有人首先冲他啐了一口。
接着更多的人窃窃私语,还有闲汉模仿着范其哭天抢地的样子“日月可鉴!”惹的大家哈哈大笑。范其转过身涨红着脸“笑什么笑,一群贩夫走卒!”啪!从不远处飞来一个烂菜叶,就听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这样贪图富贵抛弃糟糠的东西还敢取笑我们?哼,何家母老虎都把你扫地出门了,神气什么?”
这女子的话引起了人群中更多的攻击,烂菜叶臭鸡蛋,人们拾捡起手头上的东西纷纷砸去,乃至乞丐都将吃剩下发霉的窝头扔向范其,胡娘子的案子全县都知道了,大家都看不起停妻入赘的范其。
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捻着长须道:“你这样的小人也配做圣人弟子?我若是你早早投河重新投胎去了。”
范其在众人的围攻中落荒而逃,一路狂奔,踉踉跄跄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拐了几道巷子,来到**那对姐妹花租的小院,门虚掩着,范其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范其喊了几声,不见人出来,走到正房推门一看满地乱七八糟,姐妹花的箱笼都大敞四开,里面什么都没了。几个房间一个个看过,人去楼空,很明显,这姐妹花带着丫头裹了细软跑了!
范其挨个房间搜寻,值钱的东西一点都没落下,只剩下几床棉被,也不知那对姐妹花哪里来的那么大气性,竟然用剪刀将带不走的东西剪的七七八八,鸳鸯戏水的被面子大敞四开,露出里面的棉絮,一缕缕的在风中荡漾,格外的破败寒酸。
范其失去了浑身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会这样!苍天啊,你睁眼看看!”
“呦,这可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呀。”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范其睁眼一看,是这院子的房东从隔壁院过来了。
“我说何家姑爷,这房子这月的租金可还没给呢。你这会可方便?”
“我?我……不方便。”
范其用袖子擦了把眼泪站起来,只见那房东嘿嘿一笑:“也就这身行头还能值几个钱,罢啦罢啦,算我倒霉。”
范其只穿着**,敲响了杨家的大门。
“是你?你来干嘛?”莲生一开门见是范其,堵在门口抱着胳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顾姑娘,我是银屏的爹,我来接她。”
“就你现在这样?”莲生嘴边挂着讽刺的笑“你是打算把她带走卖几两银子还是爷俩一起去要饭啊?估计这人牙子都找好了吧?”
“姑娘,你这是怎么说话?”范其被房东剥去了衣衫,拽走了腰间还有几两散碎银子的荷包,现在是身无分文衣冠不整,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这会听到一个小姑娘也敢奚落自己,脸上着实挂不住了。
“你想我怎么说话啊何姑爷?还是范秀才?你停妻入赘,害的结发妻客死异乡,无情无义不认亲女,你这等无耻之徒,还想叫我怎么好好说话,赶紧给我滚,省得姑娘我大扫帚拍你出去。”
莲生一看到范其这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现在落魄想起还有个闺女了,当初干嘛去了?
范其被莲生骂的一声不敢吭,这时就听着院子里杨氏问:“莲生,门口是谁啊怎地不叫人家进来?”
“没干系的,一个花子我这就打发走。”莲生答应着就要强行关门,范其急了,冲着院子就喊:“杨家娘子,我是银屏的爹爹,来接银屏的。”
说话间杨氏拉着银屏的小手已经走过来,银屏板着小脸,像是不认识范其。
范其露出微笑:“女儿,爹爹来接你回家。”
“回哪里?母夜叉那?”
“不是不是,是咱们自己的家,我已经和那何氏恩断义绝,当初是爹爹不对,现在爹爹改了,都改了,咱们一起回家去。”
“上午秀才叔叔教我一个字,就是家。”银屏小小年纪就已经尝到世态炎凉,此刻看到自己爹爹这幅模样,心里已然明白。
“叔叔说家里是一个房子,里面有爹有娘有我,娘还养了一口大肥猪,等着过年。爹,我们回家,娘在哪?”
范其被女儿说的一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娘被你们害死了。”
银屏想起惨死的母亲,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下来。
“你这坏人,你害的银屏哭了,我打死你打死你!”从后院冲出拎着烧火棍子的云哥,冲着范其就打。
莲生急忙拉住云哥:“好了,他现在就是丧家之犬,打他反倒脏了自己的手。”
银屏擦干眼泪,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爹爹你走吧,我不和你走了,你今天被人家赶出来带我走,明天可能又到了别人家,再有个老妖精打我赶我走,银屏愿意跟着这家的伯伯娘娘过。”
“傻孩子,人家和你非亲非故,如何肯拖累人家。”
“这就不用你费心了,米大郎已经立下文书,名下全部财产由银屏继承,县衙师爷亲自主持拍卖后钱款存入本县票号,由县衙代为管理,银屏每月可领取适当生活费。”
“什么?这笔钱都在县衙?这是黑吃黑!”范其一听女儿有大笔钱财,决定要抱住这条大腿。
“黑吃黑?你敢把这话对县太爷和指挥使大人再说一遍,这文书上签字做保的可是知县刘大人和锦衣卫指挥使郁大人。你要死不嫌命长自管来纠缠,我看在银屏面上不打你出去,郁大人可没这般好说话。”
范其想到那个阴森森的锦衣卫大人只觉得后脖梗子一股寒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莲生急忙关门,范其见要关门,扑上前抓着大门耍赖,莲生忍无可忍,一脚踹出来,范其被踹倒在地哎呦哎呦一阵叫喊:“顾莲生,你拆散人家亲生父女,你丧尽天良啊你,你还敢打人,母夜叉!”
话音未落,莲生悄悄打开门,一盆脏水泼出,恰好一个锦衣公子走到此处,急忙往后一退,没被脏水泼到。那锦衣公子皱着眉头盯着莲生看,莲生说“不好意思啊,我想泼那个吃软饭的家伙,差点泼到公子,还请谅解。”
那公子很没礼貌地将莲生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冷冷地问:“你就是顾莲生。”
“正是。”莲生见这锦衣公子打量人的眼光不善,不想多搭理。
只听锦衣公子冷笑道:“简直是泼妇骂街,哪里还有一点官家小姐的样子。”
“我是什么样的和你无关,这位公子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就是了。”莲生看到这人眼中的轻蔑之色,想到郁世钊说的顾尚书要来的事情,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那范其见这锦衣公子一身打扮像是官宦子弟,急忙在一边添油加醋:“公子,这女子好生无礼,拆散人家父女,妄图霸占我女儿的家产,还请公子为小生做主。”
那公子阴沉着脸点点头:“你放心,你若讲的是实话,我自不会坐视不理。”莲生嗤笑:“这可真是嗑瓜子磕出个臭虫,什么人(仁儿)都有,你哪根葱啊?”
“顾莲生,我是你长兄顾廉永!”
“哦,原来你就是当年把我推水里的庶长兄顾廉永啊。”莲生故意把庶这个字咬的很重。
范其一听庶长兄,立马泄了气。
这姨娘生的怎么能管的了嫡夫人的女儿。
“你胡说什么,我母亲就是顾府的夫人。”
顾廉永气的满脸通红,指着莲生大喝一声“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禀明夫人对你动家法。”
“夫人?我母亲去世前承认过她吗?就算后来扶了正,在我母亲灵位前也要上三炷香磕几个头。还有你,你不过是个扶正地妾生的,在我面前牛气什么?”
“大胆!谁给你胆子敢这般胡说八道!”
一声怒喝响起,范其吓得浑身哆嗦。
原来莲生早看到旁边停着的轿子,猜测那里面估计就是自己那便宜爹,于是故意说出点难听话,果然顾尚书在轿子里坐不住,直接走下来呵斥莲生。
“哦,顾大人,难道我说的不对?我娘当年从不曾承认平妻,顾廉永那时可不就是个妾生子?就算扶了夫人,那是不是要拜见先夫人?礼待正室嫡女?这不问青红皂白听信一个杂碎的话,上来就冲我大呼小叫,是这扶正的妾管教不好呢,还是大人家的教养不过尔尔?”
顾尚书何曾被人这般抢白过,气得脸色铁青,指向莲生的手指不住颤抖。
“哎呀,好热闹啊,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顾大人,我们又见面了,缘分缘分,天大的缘分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顾尚书浑身一僵:这声音他认得!
果然,转过身,就见一身飞鱼肤色的郁世钊,摇着扇子踱着步子笑呵呵走过来。
“莲生原来你和这位顾大人还颇有点渊源,怎地从不曾告诉我呢?”
顾廉永哼了一声:“女子闺名岂能随便叫的?”
“是不能随便叫,当然要是自己未婚妻的话,那就能随便了,哦我能随便,你们可不要随便哦。”
“未婚妻!”几个人都睁大眼睛盯着郁世钊,而后者笑得跟朵花似的,洋洋得意。
第十三章 这是为你好
莲生刚要张嘴,就见郁世钊对她连连眨眼。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莲生想到郁世钊陷害芳生虽然卑劣,但出发点却是要针对顾尚书,于是索性闭口不言不置可否。
郁世钊笑道:“听闻顾大人要回乡祭祖,果然在此碰上。不知大人来这杨家,所为何事啊?”
顾尚书刚到这清苑县,就从同宗亲友那得知莲生做了女牢的狱卒,当即大发雷霆,认定莲生一个官家女竟然操此贱役,辱没了家族脸面。夫人再三劝说他要惜福养身,万不可发脾气,顾尚书才带着长子微服来杨家看看情况,却不想正遇到莲生大骂范秀才,甚至言语侮辱自己的异母兄长,看的顾尚书更加气愤。
“见自家亲眷,也要向锦衣卫报备吗?”
顾尚书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哈哈哈,当然……不用。”郁世钊冲莲生说:“还不将顾大人迎进去?”
莲生抱着胳膊堵在门口:“杨家本是贫寒小民,当不得贵人上门,大人还是回去吧。”
“孽障,你竟敢阻拦我!”顾尚书果然是一身官威,气场强大,可惜气场全开的顾尚书面对的是一个穿越来的现代灵魂,莲生知道这时代需要子女孝顺,也知道这时代小民对官家强硬那就是找cei。
但是莲生无法忘记自己刚穿越时浑身湿淋淋被人从荷花池捞起,后来发高烧顾家不闻不问,杨氏跪地苦苦哀求的样子,更无法忘记杨氏悬挂在梁上的尸体。
上辈子莲生在福利院长大,这一世她终于有了亲人,维护这仅有的亲人好好过一生就是她最大心愿。当年她刚穿越来就见顾涵做出那等寒心之事,对这人的印象坏到了极点。
“顾莲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顾廉永见莲生竟然敢挡住自己父亲的路,直接就冲不远处的仆从喊道:“把这大逆不道不孝不敬的丫头给我打开!”
仆从们答应了一声,三个壮汉就要冲上来。
“你们还有没有天理?这是杨家,你顾家人非要冲撞,仗着官威就能随意欺压我们平头百姓吗?”莲生面对那几个大汉其实心里还是有点胆怯,但依然站在门前毫不退让。
“哎呀呀,顾大人,你可真叫郁某大开眼界,原来这礼部尚书竟然是不讲道理的。”
“郁指挥使,我们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吧。”
“咦,我说过这位顾姑娘是郁某父母早年帮郁某订下的妻子,顾大人还是不信啊。”
郁世钊为了对付顾涵,早就将莲生和顾家的八辈祖宗翻个底儿掉,反正顾涵当年将杨氏抛在乡下不闻不问,自己假托个故事他又去哪里查证。
“就算你家和杨氏曾有盟约,女子终生大事需禀命父母,她姓顾不姓杨,我是顾莲生的亲爹,我不同意一切免谈。”顾尚书也寸步不让。
这时大门从里面开了,杨泉走出来一拱手:“顾大人,多年不见了。”
“果然是世代操贱役,目无尊长。”顾尚书冷冷地哼了一声。
“大人,我家姑母早已和大人义绝,这声姑丈想必大人也不想听到。”杨泉走上前作揖:“不过上门即是客,大人如不嫌弃,请来寒舍小坐。”
莲生见表哥竟然让这父子进去,脸色当即就落了下来。咬着牙喊了一声:“哥!”
杨泉看她一眼:“稍安勿躁,顾大人亲自上门,怎可怠慢。”
莲生磨磨蹭蹭跟在后面,郁世钊厚脸皮拔腿跟了上去。那范秀才唉了一声,刚要去拽莲生,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锦衣卫,上前架起他就跑,很快不见了踪影。
“你看你,嘴巴都能挂石锁了。”
莲生走在后面任郁世钊奚落,一声不吭。
“他既然来了,总要看看葫芦卖的什么药不是?”郁世钊低头教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且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句话对。
不管如何,毕竟是这身体的亲生父亲,那就暂且看看顾尚书意欲何为吧。
杨泉早让方氏带着孩子们从侧门去了偏院。顾尚书进门不等人让,直接坐到正位。莲生嘴一撇,心道你也好意思在这作威作福。
顾廉永站在他身后,盯着莲生,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莲生故意冲他一笑,顾廉永板着脸,嘴角抽动,难受至极。
“不知顾大人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杨泉,我与你姑姑成婚时,你还不到十岁,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就算你心有芥蒂,总还认我是长辈吧。”
“那是自然,顾大人当然是长辈。”现在的杨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青年,话说到这里表情极为淡然。
“你们杨家世代捕快,虽系贱役,也是为了一方治安,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顾尚书开篇打起了正义牌。
“捕快虽小,却是国家的基石,没有捕快,底层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全无保障。”莲生在一边如自言自语:“捕快是国家秩序的基层维护者。”
“放肆,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顾廉永出言呵斥。
莲生规规矩矩起身施礼:“还请大人勿怪,莲生自小没有娘亲,缺少管教,习惯了。”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这是变相在骂顾尚书。
顾尚书装作听不到,眼睛瞄都不瞄。莲生说完,也压根不等顾尚书反应,直接回到自己座位。
顾廉永气的喊“大胆!”
莲生起身:“顾公子,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顾廉永被噎的直翻眼睛,心里默默念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我对衙役捕快并无偏见,只是女儿家家,整日做这些事情,说出去实在不好看。”
“那顾大人的意思是?”
“莲生毕竟是我顾家上了族谱的,总要回到顾家。”
这时小丫头过来上了茶点,顾尚书停顿一下:“你姑母的性子你也知道,当初说义绝,不过是一时气话,如何能当真?我和你姑姑毕竟是结发夫妻,就是将来,她也要入我顾家祖坟的,”
郁世钊一个外人,此刻却大大咧咧坐在那听人家的家务事。大家都知道锦衣卫无孔不入,还不如让他光明正大坐在那,省的他背后搞幺蛾子。
“我姑母并没有要进顾家祖坟意愿,大人就不必送这些空头人情了,我只想知道顾大人到底是要说什么呢?”
杨泉不耐烦再和他兜圈子。
“莲生和芳生,是我顾家的血脉,自然要回归顾家。”
“哈哈,哈哈。”郁世钊忽然硬挤出来一阵干笑,杨泉急忙问:“郁大人,您这是……”
“哈哈,大人嗓子不舒服不舒服。”他故意又咳了几下,莲生端着茶壶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问:“什么意思?”
“他这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朝中有人弹劾他治家不严。”
郁世钊没想到顾涵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竟然能摆出低姿态跑杨家来说和。自己以为借着莲生姐弟打击他的计划看来需要重新规划一下了。
“顾大人,莲生姐弟已经成年,愿意住在哪里还是需要看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芳生一直躲在里间,听到这里走出来说:“我愿意在清苑。”
“我哪也不去。”莲生也跟上一句。
顾涵听本地亲友说起芳生少年才俊,今天一看果然是个极为出色的,相貌风度都很好,十五岁就中了秀才,今年秋闱也是极有希望,心里喜几分,心道杨氏的一双儿女,女儿是个刁钻的,这儿子却养的很好,和廉永站在一起不但不逊色,似乎还能略略胜出一筹。
顾尚书在京城有几房妻妾,儿子却只有顾廉永和顾廉桢二人。廉桢今年只有九岁,年纪太小,不能给顾廉永做助力。这芳生比廉永小一岁,若是回到顾家,一定能对廉永大有裨益。他脑子里的打算非常之好,可顾廉永看到芳生,眼中满满的都是嫉妒的怒火。
要是较真的话,从礼法角度芳生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他看不起尖牙利嘴的莲生,可却不敢小觑芳生。
“我是你们父亲,儿女自然要侍奉父母身边,你们俩只要姓顾一天,就得听我的。”
“当年我娘去世,表哥去京城接我们时,大人怎么说要我们姐弟今后尽量不要去京城呢?”莲生冷笑道。
“那时我悲伤过度,事后每每后悔不已。”顾大人还真是唱念做打俱佳,说起当年面色黯然,好像真的在低头悔过。
芳生看到亲生父亲仪表堂堂身居高位,想到自己也许能以此为契机进去京城最大的池州书院就读,心里就宽了几分,悄悄拉拉莲生的袖子:“姐,我看他好像挺真诚的。”莲生鼻子里哼了一声,咬着牙问:“你想原谅他了?”
芳生声音跟蚊子叫似的:“他毕竟是我们亲爹,再说不叫姐做狱卒也是为了姐好啊。”
“芳生,若真跟他去了顾家,我们如何对得起娘?“
芳生脸涨的通红,低头小声说:“娘要活着,也一定会希望我们更有出息的。”
第十四章 礼不可废
莲生是现代人的灵魂,在她的时代人和人是平等的,但在封建时代,特权阶级占据了上升道路,科举考试的确可以让读书人有做官的希望,可一个没有后台的普通进士,补个实缺非常难,熬上多年也不过授个九品八品的小官吏,如果是官宦子弟,再凭借科举晋身,那向上的通道可就相当广阔了。
芳生是本朝土著,同时还在书院读书,接触了各类家庭出身的士子,向上之心当然更为强烈。
莲生于是轻轻拉了一下芳生的袖子,让他跟着自己到院子里说话。
“芳生,你的心情我明白。”
芳生很惊讶,他以为姐姐会看不起自己。
“姐,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对不起娘?”
“不,你是正室嫡子,朝廷对官员的荫蔽顾家的一切都是你该得到的,你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不对?”
“我在书院读书,发现出身差距天壤之别,我不是瞧不起外祖父这捕快世家的招牌。只是现在这天下情况便是如此。”芳生长叹一声。
“现在他上门来,就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如果你默默无闻他根本不会搭理我们。可是我们的本钱不够,你只是个秀才,如果你是进士呢?那时我们再回顾家才会得到更大的利益。”
“姐,你的意思是说?徐徐图之?”
“对,反正我们是上了族谱的,我们的身份没人能改变,打铁还需自身硬,你十四岁就过了院试,这是你自己的能力吧?”莲生尽量面带微笑,眼神也透出自信,这样的表情很容易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意见。
“那是自然!”芳生十四岁考中秀才,一直被人称作神童,说起这件事他扔不住往前挺了挺胸,显得格外骄傲。
“顾尚书就是靠着科举一步登天的,他最明白你的实力和你的潜力,能降尊纡贵来我们家,就说明现在咱们回顾家对他有利。如果等你乡试后中了进士,那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顾家欠我们的通通都要讨回来。”莲生说到这里,轻轻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你要相信自己的实力,今年的乡试你也一定会拿到好名次。”
“嗯,姐姐你说得对,现在我们还不能回去,回去了如果中了进士,顾家会以施恩者自居,世人也会笑我是贪图富贵,如果我自己中了进士再回,那就大大不同了。”芳生当然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对呀,芳生好聪明。人人都爱锦上添花,谁人愿意雪中送炭。”
莲生上辈子在福利院长大,过早接触了这人世间的世态炎凉,对很多事看的还是比较透彻的。
“好,说的好。”郁世钊不知何时已经从厅内走出来,看来是将莲生劝说兄弟的这番话完全听了一遍,鼓掌赞叹。
“你这人,最是鬼鬼祟祟。”
莲生活在这个时代,本来一直是谨小慎微的,只想和表哥和弟弟平安幸福过一生,哪里想到自从遇到这郁世钊,自己的生活就被彻底颠覆,要说没怨言那怎么可能。
”我在厅内听着顾大人打官腔实在是气闷,走出来透口气罢了。我还用鬼鬼祟祟,这大顺朝,我郁世钊想知道的事情只要勾勾手指就成了。”
芳生是正统的读书人,对锦衣卫做的事情自然是很不屑一顾,他也年轻,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闻言不由得嘴一撇。
郁世钊见他不服,正要给他讲几个厉害例子,吓唬吓唬他,就听着厅内杨泉喊道:“莲生、芳生,你俩进来下。”
原来这次顾大人回乡是为了主持其父母合葬仪式。这顾老夫人本来是续弦,按照宗族礼法,只有原配才能夫妻合葬。现在顾尚书位高权重,自己的母亲被封赠为正一品夫人,前面的异母哥哥实在对抗不过他,只能同意打开顾家祖坟,将一品夫人夫妻合葬。这位大伯父和异母弟弟一直不往来,对莲生姐弟也没什么好脸色,但是他被迫答应了合葬,心里还是不舒服,就在顾家宗族大会上提出毕竟杨氏才是顾老夫人当年下聘求娶的,顾老夫人并骨仪式上莲生姐弟必须出席,这代表着顾家的礼法。
顾尚书心里再不舒服,也得遵守礼法,只能前来和杨泉商议。
“这样,是给祖父母合葬,我们当然要去啊。”
听杨泉转述完来龙去脉,莲生回答的相当干脆。
顾廉永忍不住盯着莲生看了好一会,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莲生冲他嫣然一笑,顾廉永这时方发觉这讨厌的丫头笑起来竟然还挺好看,红着脸将目光移向别处。
“咳咳。”顾尚书也没想到莲生一口答应,其实她们姐弟还不到一岁时老夫人就去世了,莲生对祖母的感情不会有多深。
“那好,那就准备一下,明日上午就要开祠堂请神位了。”
他站起身,打算告辞。
“大人,请问大人,府上其他的兄弟姐妹都要去吗?”
“那是自然。”顾廉永在一边回答。
莲生哦了一声。在顾大人跨出门去时,忽然笑盈盈地对顾廉永招招手。顾廉永愣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莲生示意他伸耳过来。
“哪来的多嘴狗!”
顾廉永不相信莲生会骂出这么粗俗的话,气的啊的一声:“你再骂一句?”
顾尚书和杨泉都回过头来。顾尚书不想节外生枝,皱着眉头说:“你们俩怎么回事?”
莲生瞬间眼泪汪汪,晶莹的泪珠在眼圈里打着转:“我知道你们不想我去,可毕竟祖母是看着我和芳生出世的,这份孝心我们怎么能不尽。你放心,我们只是去拜祭一下祖父母,不会挣什么的。”
她边说边擦眼泪。
顾廉永指着她大喊:“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我哪里哪里说那些话?”
顾尚书虽然不喜欢芳生,但做为科举出仕的,在看了外面流传的几篇芳生做的文章后,他认定芳生是可造之材,这样的儿子对顾家是很大助力。顾廉永虽然用功,但明显没有芳生天赋高。因此他听到莲生梨花带雨讲完这番话,再看顾廉永脸红脖子粗的辩驳,心里很不舒服:这廉永心胸实在不够宽广啊。
“廉永,你们是亲兄妹,以后切不可如此了。还有你,莲生,夫人以后也是你的母亲,不许你言语轻慢。”
莲生没吭气,只含泪盯着顾尚书。
她和杨氏长得很像,顾尚书被她哀怨的眼神看的浑身发冷,只好转身离去。
顾廉永狠狠地瞪了莲生一眼,追了出去。
莲生转过身。轻轻揉了揉鼻子:这鼻烟的劲也太冲了,脑门子一阵清凉,好难受!
原来进来前,她从郁世钊那讨来鼻烟壶,往帕子上洒了点,准备随时便宜行事的。
她从袖子掏出这个白玉鼻烟壶,仔细看了看:“果然是好东西啊,阿嚏!”
第二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真是个好日子。想必这顾尚书为其父母合葬,事前一定是仔细算过日子。
莲生姐弟早上起来打扮停当,因为是很庄重的日子,莲生特意戴上了当年顾老夫人下聘时送给杨氏的聘礼:一只累丝嵌宝金凤。这当时应该是顾家最值钱的东西,金凤嘴上是一颗红宝石,衬着莲生乌鸭鸭的头发,十分惊艳。
姐弟二人来到顾家祠堂,族中人也基本全来了。
因大顺朝建立时闯王夫人高氏和红娘子等人功勋卓著,因此大顺的女子也有进祠堂话事的权利,每年祭祀时可以同男子一起叩拜。
莲生进门,看到族中几位叔祖坐在正位,旁边是顾尚书和大伯父,女眷中挨着大伯母王氏坐着的那个雍容华贵的夫人就是尚书夫人陈氏,陈氏身后站着几个如花似玉打扮华美的女子,想必是顾家的小姐们。
莲生和芳生上前先是给几位叔祖请安,然后又给大伯父夫妻见礼,最后才来到顾尚书面前口称拜见大人。
不叫父亲叫大人,这也还过得去。
但是拜完了顾大人,他们姐弟就悄然站到顾家大伯父身后一动也不动了。
顾尚书用眼光示意顾廉永上前。
顾廉永实在是讨厌莲生,可是又不得开口说:“莲生芳生,快来见过咱们母亲。”
“母亲?”莲生露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顾家大伯对顾尚书仗势欺人非要将继母合葬心中极为不满,听到这话急忙说:“你这孩子,你父亲后娶的继室陈氏可不就是你母亲。”
“大伯,莲生不知,这后娶的是妾还是平妻呢?咱们顾家可是读书出身,不能像那些商人搞什么平妻吧?”
这话一出,陈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站在她身后的小姐也开始瞪着莲生,眼里冒火。
“这……”大伯父转身望向两位族长:“三叔五叔。这当年是没个凭据,还得请老人家说话。”
他故意将麻烦转移给族长。
这族长早拿到了顾尚书不少好处,当然要为陈氏说话。于是三叔祖捻着胡须说:“嗯,当年子长早对我们说过了,是我和你们五叔默认的,开始算是平妻,你母亲去世后就是继室正夫人了。”
按照大顺朝的律法,所谓平妻就是个哄外面女人的。后娶的那个,一辈子不回祖宅,不入宗族,只是外宅。要想认祖归宗,回家就得执妾礼,想入族谱也是只能是妾,子女只能记妾生子,多半是经商的人才这样做,正经读书人家是瞧不起平妻的。如果说正室夫人去世,平妻转为继室,那陈氏就可以上位成正室,其子女也是嫡出。不过继室,在祭祀时要给去世的前妻上香参拜的。
“呵呵,原来我们顾家也是可以弄什么平妻。”
“住口,今天是你祖母的好日子,你这丫头在这扯什么?”五叔祖脾气不好,直接发飙,想以势压人。
“叔祖,不是莲生在这捣乱,实在是既然是祖母的好日子,当然要先定了名分才能举行仪式啊,我祖母身为一品夫人,下面拜见的媳妇子孙如果名不正言不顺那会叫天下人耻笑的,更何况父亲大人还是礼部尚书,礼不可废。”莲生说完望向芳生。
芳生也急忙跟上一句:“宗族礼法大于一切,顾家是礼义之家,这个尊卑礼仪还是先搞清楚的好。”
大伯父本来就为异母弟压自己一头懊恼,闻言忍不住点头:“你们姐弟所言极是,这尊卑上下之分是不能错的。”
第十五章 尊卑名分
陈氏坐在那摆出端庄贤淑的样子,心里早已经气的要死。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手指甲抵着手心,早已经掐的青紫,丝毫感觉不到疼。
她的长女顾以芊站在她身后,见莲生姐弟如此嚣张,忽然说道:“我母亲也是一品夫人,你们姐弟快来给我母亲磕头.”
对啊,顾廉永这才想到,也跟上一句:“礼不可废。”
“是,普通百姓见到一品夫人自然是要磕头。”莲生脆生生的回答,顾廉永得意洋洋:“那你还不速速过来。”
“只是我不知今日是论家法宗法还是国法?"
“甭管论什么法,你见到一品夫人不得磕头吗?”
“非也非也。”莲生伸出一只手指连连摇晃。
“若是家法宗法,这祠堂内只论伦理,不问官位和地位。若论国法,那这祠堂内顾氏宗族估计除去顾尚书都要给一品夫人磕头吧?”莲生含笑环视四周,坐在那的长辈和站在长辈身后的平辈,都若有所思的瞄向陈夫人。
是啊,如果按照国法,大家都要给你磕头,那么多叔伯婶婶都要给你个侄儿媳妇磕头,你也真好意思坐在那?今天你就不该来!
陈氏气的咬着嘴唇,手里狠狠的撕扯着帕子。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顾以芊觉察到周围不善的眼神,气急败坏。
“我就是想明白什么是理。这位顾家小姐,不知是哪位?”
莲生挑衅地望着她,果然激起顾以芊的愤怒:“我是顾家嫡长女,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姐。”
“长女,未必是嫡吧?”莲生见她果然上套,调皮的眨眨眼睛:“两位叔祖,你们得给个说法啊。”
“你想怎样吧?”顾尚书明白,这姐弟是来找茬的,干脆直接问明白,若不是当着族中众人,早就命人将他们拖下去了。但现在当着那么多人面,做为礼部尚书,如何能不顾宗法礼仪,尤其是那个如同附骨之蛆的锦衣卫指挥使!指不定在哪里等着自己出错。顾尚书只能安慰自己,且忍下这口气,等将来他们姐弟进了顾家,就能任自己收拾了。
“正名分尊卑,名分都定了,祖父母和我顾氏各位祖先也好享用儿孙香火。”
两位族长目光转向顾尚书,这是顾尚书的家事,他们自然要唯顾尚书马首是瞻。
不正名分,那陈氏就是平妻是妾。正名分,那今天陈氏首先要在杨氏牌位前上香磕头。
顾尚书望向妻子,陈氏虽已徐娘半老,看向顾尚书的眼神却楚楚可怜。顾尚书心中实在不忍,三叔祖忍不住了问道:“子长,你看这事……”
祠堂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呼吸可闻。顾尚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对两位族长做个揖:“那就先拜过杨氏吧。”
这话声音不大,听在陈氏耳中不啻晴天霹雳。她站起身,帕子掩着口,眼泪汪汪看着顾尚书,娇滴滴又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老爷……”
“噗嗤。”有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陈氏徐娘半老,却做出这等小女儿姿态,顾家大伯母忍不住皱起眉头:当年的杨氏虽然是捕快世家出身,可端庄大方,比这所谓官家小姐出身的陈氏看着正经多了,听闻这陈氏本是个庶女,怪不得这等忸怩作怪的。当着这么多长辈和小辈,也真好意思。
顾尚书心疼妻子,可当着这老老小小的面也只能硬下心来说:“夫人,礼不可废。”
陈氏得不到丈夫安慰,却见那边真的去请杨氏的灵位,气的浑身发抖,顾以芊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我一个一品夫人去拜一个捕快世家的女子?”她指向请来的杨氏灵位,声音颤抖。
“夫人,这是礼法,你还是先拜过再说吧。”
顾尚书当年被陈阁老招了女婿,这陈氏本是个得宠小妾生的庶女,在家骄横惯了,这些年都凌驾在顾尚书之上,今天开祠堂,她装作端庄贤淑忍耐好久,早已经被连生气的几乎暴走,这会见真要拜见杨氏,终于爆发了。
“凭什么我拜她!”
这一声嚷嚷,五叔祖不高兴了。
“我说子长媳妇,你是一品夫人,是阁老家千金不假,可是做继室的拜一下前任灵位这是规矩,你不会不懂规矩吧。”
“规矩也是人订的。”陈氏实在是不服气,说话的语气就有些冲。
两位族长第一次被一个妇道人家的小辈这样顶撞,这脸色当即就黑了。
顾尚书想不到陈氏这么沉不住气,急忙上前拉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这到底是名分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死者为大,就是拜拜她又能怎样?”
陈氏这时也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多了些不屑和不满,只能忍气吞声由女儿扶着来到杨氏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然后轻描淡写的福了福身子就算拜过。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腰杆子都是硬的。”“呵呵,这是有人撑腰吗。”
有曾经和杨氏关系好的堂亲女眷看不过去了。
你这样做个样子,也太没诚意了吧。
陈氏回头狠狠地瞪着说话的方向。
莲生拉着芳生上前,在杨氏的灵位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接着说道:“儿女不孝,母亲生前被停妻再娶,逝后还要忍受妾侍怠慢敷衍。实在是儿女无能,令母亲大人九泉之下还要受辱。不如我姐弟二人今日一同自尽算了。”
说着就直接要往供桌上去撞。
顾家大伯母王氏一把拉住她,拍打着她肩膀说:“我的儿,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这是我们顾家的祠堂,自然有长辈为你母亲主持公道。”
莲生伏在伯母怀中大哭:“我母亲虽然出身寒微,可她贤惠能干,自从嫁到我们顾家从无错处,当年在京城被小妾辱骂含恨而死,今天又被人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简慢对待,我们姐弟二人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啊。”
她转过头,已然是泪流满面。
“父亲大人,我母亲生前从未对不起你,你一心读书家中族中大小事都是我母亲亲力亲为,停妻再娶也就是了,做什么在今天这日子任凭妾侍侮辱我母亲啊。”
莲生哭的悲痛欲绝,别的女眷想到自己家中的妾侍子女,各个是咬牙切齿。也是这顾尚书为人太过凉薄,他出人头地后一切事情都听从陈氏安排,从来不肯关照家乡的族亲,族中子侄去京城投靠都被陈氏给打发回来,众人见不能从顾尚书身上得到一点好处,本就含恨在心,此刻一听莲生哭成这样,纷纷指责陈氏太过敷衍了事。
“姐姐莫哭,弟弟和你一起撞死在这里。”芳生一撂袍子也要去撞。
几个堂兄弟急忙将他拉住,一时间闹成一团。顾以芊气的恨不能一巴掌打在莲生的脸上,顾廉永更是指着莲生,浑身发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子长,你看这,吉时马上就到了,你看这该怎么办啊。”
三叔祖被这些人闹得头都大了。
大伯父说道:“二弟,不是我做哥哥的说你,我们顾家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可毕竟诗礼传家,你不能这般纵容妻室吧。”顾尚书被莲生闹得简直要崩溃了,他是礼部尚书,为官多年,来往都是官员有身份的人,如何见过这般撒泼的闹法。
气的大喝一声:“好了,你看你哭哭啼啼一副泼妇样子!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莲生闻言继续大哭:“父亲大人这般说我,莲生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母亲大人,祖母大人,莲生这就追随你们去了。”
急的大伯母和其他房的婶子们急忙拦住,一个劲劝说:“我的儿,你父亲不是说你,你莫要多心。”
顾尚书无奈,只好望向陈氏,要她跪下去。
“吉时马上到了,你赶紧跪拜一下就是,老太太合葬要紧。”
陈氏气的几乎背过气去,顾尚书说着给儿子使眼色,顾廉永看今天这形式不跪拜恐怕是不行,只能扶着陈氏,小声说:“母亲,你今天就跪拜这死女人一次,等着咱们把那对孽种诓进府里,怎么折磨他们不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陈氏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咬紧牙关,跪了下去。
莲生眼睛溜湫看着陈氏磕头,心里乐开了花,只是这帕子上的鼻烟放的太多,眼泪鼻涕一起来了,忍也忍不住,只能哭的眼睛通红,到被亲眷们背后赞了一声孝女。
陈氏叩拜完,顾廉永扶着她起身,陈氏晃了晃,忽然间浑身瘫软晕倒过去。
顾廉永和顾以芊大叫着“母亲母亲!”大家又急忙将陈氏扶到座位。
顾家的庶女以茉指着莲生说:“你把母亲大人气晕了,真是大逆不道,快给母亲跪下赔礼。”
叩拜完杨氏,就等于认可了陈氏的继室夫人的地位,顾以茉抓着这个把柄想在陈氏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莲生装出一副吃惊害怕的样子,怯生生的说:“我哪里敢惊扰夫人,许是夫人太过诚恳,叩拜时用力过大吧。夫人,夫人都是莲生的错,求夫人千万要保重啊。”
说着就冲过来,帕子往陈氏的鼻子那一扫,陈氏阿嚏一声打个喷嚏出来。
莲生惊讶道:“咦,夫人这真是晕的快,醒的也快呀。”
“好了,吉时马上就到了,大家整理下仪表,马上就要举行合葬仪式了。”三叔祖看出陈氏装晕,也不点破,倒是大伯母忽然说“弟妹要是身体不适,那就先去后堂歇息吧,由儿女替代也是一样。”
叩拜杨氏,在陈氏看来简直是太丢面子,她正等着一个台阶下呢,闻言急忙说:“那我就……”
“你就站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顾尚书深知长兄夫妻不可能出什么好主意,急忙截过陈氏的话头。
莲生望着陈氏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和芳生交换了一个眼色,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第十六章 坑爹的顾公子
合葬仪式开始了。
其实顾老夫人的棺材早已经在之前移出来,重新油漆彩饰过了。依照顾尚书的意思,本来还想换棺椁的,被族长们劝住。这人死了这些年想必早已腐烂,在将尸体折腾出来换棺椁,对去世人不敬,也让亲友心痛,不如重新油漆一下便是。顾尚书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也恐怕很难接受母亲尸身破破烂烂的样子。
顾老太爷的坟墓打开一个刚够棺木进出的口。这样做是大伯父努力坚持的结果,他不想自己母亲的棺木再被惊扰。众人来到顾家祖坟墓地,早有先在这边准备的族中子弟撒起了纸钱,按照清苑县这边风俗下葬是需要嫡系子孙在前面打幡的,到底是由芳生还是顾廉永打幡成了争论的焦点。
顾家大伯父认为,杨氏才是顾老太太亲自订下的儿媳,老太太去世前都没见过陈氏,自然是只能认杨氏这边为名正言顺的嫡系。
陈氏当然不会干,她可是正经的诰封夫人,如何肯落在杨氏这个捕快世家出身的女子身后。刚才祠堂磕头已经让她丢尽了脸面,现在女眷们都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敬而远之,她只能拧着帕子心里发酸,暗自下决心等这出戏唱完,一定要将莲生姐弟弄到府里,好好收拾一通。
“两位叔父,你们看这……”
顾尚书和顾大伯僵持不下,将目光转向两位族叔。
“这……”三叔五叔几乎要泪流满面。
一个京城的大官,一个是本地地头蛇,顾大伯在本地算是富户,加上一口气生了7个儿子,在清苑也是一霸了。这俩人斗法拿咱老哥儿俩垫背,真是太过分了你们!
三叔吭吭哧哧地说:“那个吧,这个吧,唉,你们哥俩好好商量,不能急不能急。”
五叔斜了三叔一眼,觉得他真是太丢人,看顾尚书将鼓励的目光投向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说:“这事吧,的确只有杨氏是你母亲当年看中下聘娶来的,从礼法上杨氏是你母亲认定的正妻,杨氏之子为你母亲打幡那是天经地义。”这话说完就听着陈氏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莲生装做在一边整理葬仪,竖着耳朵听那边商议的结果。
五叔被这陈氏哼了一声,老脸有点挂不住:“但这陈氏现在也算是正经的继室,还是当今圣上诰封的一品夫人,陈氏之子打幡这也说得过去。”
莲生听到这里,和芳生对视一下,看这和稀泥的如何再往下说。
“五叔,你到底要说什么。”顾尚书不耐烦了。
“这个吧,这个既然僵持不下,就不要用孙儿打幡了,你亲自打嘛。”
“我打?”
“对啊,这也是一件孝顺的事情,你身居高位却还为母合葬打幡,传出去也是大好事啊,呵呵呵。”这个五叔果然狡猾,轻易就把皮球踢给了顾尚书。
眼看就要到了时辰,顾尚书想想只能这样了。于是他上前拿起了白幡,仪式开始。
首先是子孙们由顾尚书带领,围着坟边绕行边磕头走上三圈。
陈氏和子女们一见顾尚书打了白幡,急忙都紧紧跟在他身后,打算将莲生姐弟挤出队伍。芳生一见,要是站在这些人后面他可不干。莲生拉了他一把,快步走到大伯父家的队伍后。
大伯母对莲生点点头,低声说:“委屈你了。”
莲生轻轻握住大伯母的手:“其实我们姐弟,和当年伯父伯母的状况何其相似啊。”
这一声轻叹,说到了大伯母的心坎。她自己的亲婆婆早去世,做媳妇起就认顾老夫人为婆婆,总是差一层的,因碍着孝道,其中的委屈很少对外人道,这也是大伯父夫妻一定要在合葬这件事上给顾尚书下绊子的主要原因。
莲生姐弟竟然站到了大伯父家的队伍,顾尚书在前面打幡没注意,可顾廉永看到了。他从出生就是顾府的嫡长子,心高气傲,现在忽然来个挑衅自己嫡子地位的芳生,而且这芳生还是个十四岁就中秀才的才俊,相貌气度都不比自己差,顾廉永的心里相当的不满意,这会见莲生姐弟竟然跟在大伯家身后,觉得抓到把柄,圆坟磕头完毕后,他就走到莲生姐弟面前质问:“你们身为祖母的子孙为何跟在大伯父家身后,是何居心?”
莲生见对面众人都望过来,急忙低下头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五堂兄走上前说:“马上就要合葬了,不要再闹了。”这个堂兄也是个秀才,自以为还能说得上话。
顾廉永根本瞧不起这帮乡下人,斜着瞄他一眼:“你谁啊,哪有你说话的地?”
这堂兄被噎的眼睛翻白。
莲生急忙拉了芳生一下,芳生上前给这堂兄作揖,莲生也福了福。
“五兄莫怪,家兄无礼,小弟替他给五兄赔罪了。”
五堂兄被顾廉永闹个大红脸,这边得到莲生姐弟赔礼,也找了台阶下,讪讪地点点头:“也怪我多嘴,唉。”
他拍拍芳生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这陈氏和她的孩子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一声叹息听在顾廉永耳朵里,那就是对自己的嘲讽。
我做错了什么?我用你们俩替我道歉?你们算是个什么东西!顾廉永冷笑:“我做错了什么?一个两个老的小的都想教训我?我不知道这清苑县顾家的门风便是这样?本公子不过是看在父亲面上,懒得你们这些人而已,还真给公子我摆起叔祖和长兄款来了?若真有那清高劲,当年何必进京城就直奔我们家,还不是求个提携。”
这五堂兄当即就恼了。
他当年的确是想通过族叔找个晋身的渠道,结果去了顾府,压根就没见到族叔就被陈氏派人送的几两碎银子给打发了,那时气的他发誓此生再也不会踏上顾府一步。今天听顾廉永提到这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子了,所有的愤怒燃烧。
“顾廉永,你也配是大家公子?”
他直盯着顾廉永,眼中冒火:“你这心胸,比芳生差太远,比我顾氏普通族人都差太远。放心,我顾夜生以后绝不会踏入你顾府一步。”
说完转身就走。芳生急忙快步跟上:“五兄莫气啊五兄。”
“呵呵,那就求你千万记得自己的誓言,以后可别到我家哭着喊着的,颠颠的拿了几两碎银子去,也就是我母亲心软,要是由着我性子,早打将出去。”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莲生在旁边冷冷看着,心道这顾廉永真不会做人。的确人家是一辈子都未必赶得上你现在的高度,但做事留一线以后好见面,无冤无仇,何必对人家穷追猛打。
“顾廉永你不要欺人太甚了啊。”莲生在一边提醒他。
这顾廉永受了莲生的气,最恨的是她。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发泄,一股子邪火都发做到顾夜生身上。这会见莲生竟然敢帮顾夜生说话,大怒道:“你个贱役出身的杂种也敢教训我?什么东西。”
顾夜生忽地转过身来:“你说谁!”
原来这顾夜生是顾尚书堂兄家的长子,舅舅是做屠夫的,在书院读书时总被人讽刺是屠户家的外甥,贱业出身,这会听到顾廉永竟然当着族亲们的面这般说话,气得一把甩开芳生的胳膊,回身质问。
这顾廉永被陈氏骄纵惯了,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低头,大声回答:“谁认就骂谁。”
莲生见顾夜生满脸通红,紧握双拳,知道他马上就要爆发,上前小声说:“五兄,算了吧人家是尚书的儿子,我们,我们在人家眼中算什么呢。”
“哼,你和十二弟才是正经的嫡出,怕他做什么?”顾夜生指着顾廉永道:“果然是小妇养的,狗嘴吐不出象牙!鸠占鹊巢,说的就是你!”
为了维护自己母家的尊严,顾夜生也下了狠话。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顾廉永今天最被刺激的就是个嫡出二字,此刻听到顾夜生这般说,所有的怒火都爆发出来,嗷的一声就冲向顾夜生,拳打脚踢。
顾尚书这边只听着顾廉永一声嚎叫,接着就见他疯了一样冲向顾夜生,陈氏回头吓得目瞪口呆,用帕子捂住嘴巴。
顾尚书急忙喊小厮:“快去拉开,这成何体统!”
顾夜生家境虽然不好,可他祖父却是顾氏的长房,也不是他顾廉永说打就打的。
莲生看着俩人打成一团,给芳生使眼色去拉架。
芳生从后面抱着顾廉永:“不要再打了,祖母合葬要紧。”
顾廉永挣扎不得,被顾夜生打了两拳,气得哇哇怪叫,用力挣开芳生的胳膊,却不想用力过猛,随着惯性就像打开了口的墓穴那里滑去。
莲生喊道:“哥哥小心。”说着伸手去拉。
顾廉永看着莲生来拉,急忙去够她的袖子,这时他忽然看到莲生的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心里暗道不好,她要害我!
没等反应过来就见莲生侧着身子,和芳生一起挡着对面人的视线,却顺势推了他一把,顾廉永站立不稳,直直地向那墓穴倒去。
他们这几个人的背后是树林,只挡着对面的视线就无人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芳生拉架,顾廉永不领情甩开芳生,却因用力过大栽进墓穴。
大伯父喊道:“孽子孽子!你竟敢冲撞你祖父母在天之灵!”
顾尚书气的脸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没等合葬,自己的儿子先掉进墓穴,这是什么事!
大伯父带着七个儿子齐刷刷地上一跪:“顾涵纵容儿子冲撞我父母棺木,求族长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哥哥,哥哥不是故意的!”
顾以茉带着哭腔喊。顾尚书指着墓穴里兀自叫骂莲生姐弟的顾廉永骂道:“你这孽子!赶紧上来给你大伯父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