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地一声惊雷
轰!
一声巨响,整个王府都跟着颤动了几下,四下里都听得到屋瓦砸地的声音。
正在屋里说话的朱棣和道衍跳起来就往外跑,只见王府东边一阵浓烟升起,一棵合围粗的大树晃动了两下。
两人眼中均是震惊,朱棣甚至都来不及喊人来问,抬脚就朝东面跑去。
整个王府都躁动起来了,人人跟得了军令一样,纷纷朝那方汇聚。
朱高燨躲在假山的后面,看到才修起来的春风阁被夷为平地,他也震惊了。
跟着他的太监和宫女们纷纷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日小命休已!
“这是怎么回事?”
朱棣的怒吼声比惊雷好不了多少,他一眼就锁定了朱高燨,他这个幺儿平日里也不是跳脱的性子,今天怎么闯出这么大的祸?
朱棣最近压力很大,心情不好,一下子就被气糊涂了。
朱高燨的手里还拿着火折子,此时要丢,已经嫌晚了一点,他背靠在假山上,一身华服已经邋遢得像个叫花子,比他爹装疯时候好不了多少。
“回,回,回王爷的话,四王子玩爆仗呢!”太监江保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混账,你敢欺瞒本王?”朱棣火冒三丈,一脚踹向江保,爆仗,一个爆仗有这么大的威力?
王府都快炸没了!
朱高燨的心也平息下来了,他不想连累这些服侍他的人,上前去给父亲行了个礼,“爹,儿子在研究一种爆仗,刚才试了一下威力,没想到把爹给惊动了!”
十二岁的朱高燨很沉稳,他抬起头,仰着一张花猫脸,镇定自若,“春风阁是新修起来的,因儿子没了,儿子愿意受罚!”
朱棣看到儿子没事,也冷静下来了,他看着那块废墟,倒抽了一口凉气,眼里满是惊骇。
春风阁是他吩咐建起来的,王府里大兴土木,闹出很大的动静,开办养殖场,整日整夜鸡鸭鹅猪叫唤不停就是为了遮掩。
王府的地下已经快被挖空了,里头日日夜夜哐哐当当响个不停,是在打造兵器。
这些响动不能让人听到。
去岁,朱棣的爹,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龙驭宾天,皇位传给了皇太孙朱允炆。
新帝上位,首要做的事是削藩,要将几个屏藩的叔叔们斩尽杀绝。
其中,数朱棣的年龄最长,实力最强,野心也最大,朱允炆如何不忌惮?
在一口气干掉了周、齐、湘、代、岷五位藩王后,朱允炆觉得这事儿不难办。恰好,他靠礼贤下士,成功策反了燕王府长史葛诚,葛诚也向朱允炆主动交代了朱棣的种种不法行为。
再加上,朱棣的枕边人燕王妃徐氏,也没有多防备自己的兄长徐辉祖,在来往的家书中,一个旁敲侧击,有心算无心,一个兄妹情深,怕兄长担忧,竟也透露了不少燕王府的信息。
点点滴滴汇聚起来,被徐辉祖报告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迫不及待地要让朱棣死!
照理说,有道衍这个假和尚在朱棣耳边念一部造反的经,念了十七年,朱棣应当早有准备才是。可无缘无故的,谁愿意轻易造反呢?
往上数两千年,历朝历代,没见哪个亲王造反成功过。
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玩命,疯子才会这么干。
但眼下,不造反是不行了,朱允炆的刀都磨亮了,朱棣还磨磨蹭蹭,等待他的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朱棣这才慌慌张张地开始打造兵器,做扯旗造反的准备。
朱高燨也是倒霉。
他前世是个机电工程师,本科毕业之后,在汽车行业干了十年,九九六的福报还没有享受完,加班太晚,回家路上一时迷糊,骑着电动车冲向了一辆渣土车,电光火石之间,他穿越了。
随便穿越个寒门小户都所谓,横竖在哪里不是过日子,谁曾想,一穿过来,他居然成了朱棣历史上那个早逝的儿子。
一个合该一岁死了的人,如今稳稳当当地活到了十二岁。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高燨不敢太高调。
前十一年,朱高燨都是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好好享受人生,平平安安地长大,将来封个郡王亲王什么的,娶一堆老婆,生几十个儿子,最后往高档豪华的墓地里一躺,一生就算完事儿了。
但昨天,他也是静极思动,闲逛着,不小心进了他老爹的地下兵工厂,随便指点了一下打造兵器的人如何打出好钢来后,他看到墙角边堆着些材料,手有点痒,决定做个爆仗玩一下。
把材料提纯,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后,他又想试一下,看看能有多大的威力。一出门,看到这里有块空地,他就点燃了引线,谁知,扔的时候太快了一点,偏了方向,扔进了才完工,油漆还没有干的春风阁。
结果,就把阖府都惊动了!
幸好他安全意识强,提前把这里“清野坚壁”了一下,又让人守住了各处通道,不准人随便过来。
要不然,就闹出人命了。
这也是朱高燨久久不能平静的缘故,他是有点后怕了。
“王爷,这是好事啊!”道衍激动不能自已,他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声佛号,“连老天爷都站在王爷这边,上天借四王子之手,将天意告知王爷,天意不可违啊!”
朱高燨朝道衍看了一眼,这和尚说话藏头藏尾的生怕别人听懂了,却不知,该懂的,不该懂的,谁不懂呢?
就在这时,朱高燨的脑子里突然“滴”地一声响,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女音在脑海里响起,【恭喜宿主改进了黑火药配方,系统将奖励您一袋红薯】
朱高燨有点懵。
这是迟到的金手指?
他初来乍到的时候,因为还是个幼儿,每天只能躺在摇篮里,吃了睡,睡了吃,那时候,他就想过,穿越同行们,人人都有金手指,不是签到系统,就是国运系统,至不济还送个戒指,里头装一个老爷爷指点迷津。
凭什么轮到他,就啥都没有?
竟这样来了!
虽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可聊胜于无啊。
果然,对于穿越者们来说,金手指或许会晚到,却从来不会缺席。
晚到了十一年啊,就一生来说,也不算太晚。
朱高燨热泪盈眶,激动得忘乎所以,他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也忘了问,系统奖励的红薯在哪里?
不会是个空头支票吧?
朱高燨眼中泪花滚动,落在朱棣的眼里,却是他这小儿子吓得哭起来了。他刚到的时候,小儿子还能镇定自若地和他说话,这会儿哭,该不会是怕自己真责罚吧?
朱棣当然明白道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刻,他也相信,上天真的是站在了他这边,要不然,偏偏这个时候,他儿子给他送了这一份大礼来。
朱棣摸了摸儿子的头,“爹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一座阁而已,炸了就炸了,爹是听到了动静,怕你有个好歹,才心急了些!这爆仗果真是你做的?”
决口不提火药的话。
朱棣不提,朱高燨也知道这火药对他爹来说,有多重要。
父子两各怀心思,朱高燨趁机抹了一把眼泪,“爹,儿子只是试了一下,谁承想,就这么厉害!”
朱棣没有怀疑朱高燨的话,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是越发确认,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暗示啊!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朱高燨点点头,算了,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但也不至于高科技到很离谱,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
他爹横竖是要造反,要造就早点造,且他爹造反还成功了,成功之后,自己也可以从皇三代转为皇二代。
朱元璋死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连个郡王都没有混上,现在朱允炆当了皇帝,别说爵位,命都难保住。
要是他爹当了皇帝,他分分钟就是亲王,将来在自己的封国,只要不效仿他爹,上天入地都没人管。
别的事,他可以坐视不理,他爹造反这件事,他恐怕还是要管一管了,今天换个红薯吃,明天兴许可以换个全家桶解馋呢?
打定了主意,朱高燨便很积极地要将配方说出来,朱棣抬起手,暗示他不要说。
朱高燨环顾一圈,见前来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便闭了嘴。
“王爷,张昺和谢贵求见!”一太监小跑着过来禀报。
朱棣浑身一震,与道衍交换了一个眼神,来得这么快吗?
但此时,当着阖府人的面,朱棣实在是不好意思问,是单纯两个人来的,还是带兵前来的?
这个热闹不能不看,朱高燨跟条尾巴一样跟在了朱棣的身后,出人意料的是,朱棣居然也愿意带着他。
朱棣装疯的事被长史葛诚告发给朱允炆后,朝中给北平都指挥使张信下了密旨,命令张信逮捕朱棣,谁知,张信听了她母亲的话,“人人都说燕王将来要坐江山,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你是不会抓得到的”,他主动将密旨送给了朱棣。
朱棣见装疯也装不下去了,索性不装了。
他昨天才决定不装疯了,今天朱允炆就动手了?
这也太快了吧?
张昺和谢贵没有带兵来,他们纯粹是听到了燕王府这样的动静才来的,眼下他们还没有接到逮捕燕王官属的诏书,但有监视燕王和其亲属的任务,燕王府惊天动地满北平城都知道了,他们能不上门来看个究竟吗?
第2章 送上门来的肉糜
路上,朱棣和道衍两人都不说话,朱高燨等了一路,眼见正殿就在前面了,他忍不住问道,“爹,您打算就这么去见这两人?”
朱棣来了兴趣,他“哦”了一声,停下来扭头看幺儿子,“那你觉得为父应当怎样去见这两人?”
朱高燨没多想,实话实说,“您装疯卖傻那么久,眼下说好就好了……”
朱棣一听,跳起来了,一脚朝朱高燨踹去,“滚犊子,你敢说老子装疯卖傻?”
朱高燨猛地后退,险险地躲过了他爹迟疑的一脚,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爹谁呀,每次打仗都是亲自冲锋,一身武力值实在是不辜负他“战争狂魔”的称号,这要是被踹到了,他在床上不躺半年也得要一百天。
“您说您,装什么不好,非要装疯,装失忆都比装疯好,您说您一个刚果善断,能决大谋的人,竟然被朱允炆吓得疯了,这说出去谁信呢?朝廷肯定要更加怀疑了。“
道衍笑眯眯地,深深地看了朱高燨一眼,眼见朱棣脸上挂不住又要揍人,道衍道,“王爷,四王子言之有理,今日是天降奔雷也好,还是地龙翻身也好,和尚以为是一件好事,乃是上天的警示!”
朱棣不问道衍,问朱高燨,“说说看,怎么警示好?”
朱高燨心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搞装神弄鬼的事,难道和尚不是专业人吗?
他捋到虎须了,这会儿不得不装怂,“爹,一会儿张昺和谢贵肯定要来亲自看您一眼才放心,您就装病吧,今日这地龙翻身,差点翻到您身上了,把您给吓病了。”
“本王一个刚果善断,能决大谋的人,还能被地龙翻身给吓到?”朱棣挑眉道。
“必须能,地龙和天雷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是上天的警示,爹您效天法祖,必须要被吓病了!”朱高燨讨好地搀着他爹,“一会儿儿子给您侍疾,等张昺和谢贵来了,咱们好好让他们看看,爹真的病了,好让他们放心。”
朱棣心里很舒坦,走了两步,发现,差点被忽悠得忘乎所以,进了正殿,他顿下脚步,吩咐道,“去把世子请来!”
朱高炽这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急匆匆地赶来,慢脑门都是汗,身上的肉一颠一颠,一张酷似朱棣的脸生在这样一身肥肉上,显得很滑稽。
朱高燨明显感觉到朱棣身上肌肉紧绷,想必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在克制自己不要冲动之下抽出佩剑,将朱高炽身上的肥肉给削掉。
“张昺和谢贵来了,家里出了点事,为父又病了,你代为父去见一见!”
朱高炽不敢抬头,忙应声道,“是!”
朱高炽和道衍一块儿往前殿赶,朱高燨扶着朱棣一瘸一拐地往寝殿走。
朱棣这个人性格酷肖朱元璋,做什么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极致,比如说装病,明明到了寝殿后,往床上一躺,嗯哼两声,算是病了,结果,他非要从现在就开始。
朱棣生得魁梧勇猛,一身肉结实得很,份量不轻,半边压在朱高燨瘦弱的肩膀上,等到了寝殿,朱高燨浑身都湿透了,他还一个字都不敢说。
朱棣往床上一躺,拍了拍朱高燨的肩膀,“好孝儿!”
朱高燨吓得快跳起来了,他无端就想到了一句台词,“勉之!世子多疾”,他从脚踏上跳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想把这台词给拍没了。
“你在嫌弃为父?”朱棣怒目道。
“没,爹,您想多了,太祖皇帝以孝治天下,儿子不过是做了儿子该做的事,爹,您夸得儿子不安!”朱高燨状似哀怨。
他快手快脚地接过太监端来的茶水果真要喂给朱棣喝,朱棣接过茶水,骂道,“滚犊子,老子又没有真病。”
张昺和谢贵在王府门前落轿,看到王府的下人们正在扫瓦片,两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京城一阵轰响,人人都被吓了一跳,后来才听说是燕王府这边出了事,眼下看到瓦片碎了一地,他们才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要严重。
“这是怎么回事?”张昺问道。
那下人头也不抬,“就这么回事,天公示警,落了几片瓦下来!”
张昺和谢贵被门客迎了进去,一路上都看到下人在扫瓦片,搭梯子修屋顶。
看来,情况是很严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公示警的话,示的又是什么警?是让燕王反,还是束手就擒?
两人急于得到答案!
世子在偏殿接待了两位大人,落座之后,寒暄两句,张昺就直奔主题,“世子,不知今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一阵轰响,听着是炮响,炮响也没那么大的声音。”
张昺只差说,是不是王府哪里被雷劈了?但这明显骂人的话,张昺还不敢说。
人家燕王前脚要造反,他后脚就说被雷劈,这太得罪人了。
世子神情凄哀,比他爹装得还像,低头用袖子沾了沾眼角,“不瞒两位大人,今日王府里是出了些变故,家父也因此而卧床不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两位大人看了就知道了。”
按照道衍和尚的安排,务必要让这两人看到现在的春风阁,扰乱他们的心神,为王府再争取一点时间。
这真是求之不得,谢贵当即就站起身来,“世子,事不宜迟,请带我们过去看看!”
进了园子,还没有靠近春风阁,谢贵和张昺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原本草木扶疏的花园里,正是初夏季节,繁花盛景一片,可花草上面却落了很多尘屑。
张昺拈了一点尘屑看了看,竟然是土和木头的碎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将新木炸成碎屑?
用石磨也磨不出这样的碎屑来吧?
等到了春风阁,两人傻眼了,一片废墟,还有木头被烧焦的痕迹。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谢贵结结巴巴地指着春风阁的残骸问道。
谢贵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最早随朱元璋起义,只是生不逢时,他同时代的将军们都太生猛了,显得他很平庸。
等朱元璋论功行赏的时候,谢贵只得了个广威将军的名号,授正三品河南卫指挥佥事,守滁州。
但,命运这玩意儿,真是说不清楚,等他同时代的那些猛将们被朱元璋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人都死光了,又把他给凸显出来了。
朱允炆撤藩,想弄死叔叔们,满朝文武扒拉了一遍,发现会打仗的竟然没几个了,谢贵算其中一个,被派到北平来,任都指挥使。
也就是说,他是见过世面的,比当文官的张昺要看得多,想得深远一点。
朱高炽明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却无法为谢贵解惑,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等他跑来的时候,阖府的人都到了,春风阁已经这样了。
朱高炽无奈地摇摇头,依旧是一副凄哀的样子,“这是家父新修建的一座阁,连油漆都没有干,还没来得及启用呢!”
“我知道,世子,还请告知一下,这座阁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谢贵急不可耐,世子平时看着挺机灵一个人,这会儿说话怎么总是不在重点,他和张昺天天监视燕王府,他能不知道这座春风阁前日才竣工吗?
他还知道,这春风阁用了楠木,带座抱厦呢!
朱高炽再次缓慢地摇了摇他脑袋,脸颊上的肥肉跟着轻轻抖动,“我也不知,当时,只有父亲和我四弟在这里,猛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等我们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
“走,去看看王爷去!”张昺掉头就要走。
谢贵却绕着春风阁的废墟转了几圈,他蹲下身来,将地上的黑灰用手指头捻啊捻,凑到鼻端闻着,闻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这让他越发不安。
从刚才一路走过来看,木屑被炸出的范围,至少有十丈远了。
这还不知道到底是用了多少份量的炸药?
只是,燕王为何要在自己府上试验炸药呢?
谢贵想不明白,和张昺一起跟着世子去了朱棣的寝宫,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说,“爹,这上天示警您都不信了?您想啊,这春风阁是新建的,咱们家,还有什么是新的?皇位啊!”
张昺和谢贵猛地刹住了脚步,听到这人继续,“这不就应上了新皇吗?正巧了,咱们家的春风阁,坐北朝南,又在正中间,应对乾位。”
“地龙一翻身,恰好把春风阁给翻没了,又是当着您的面,这是想告诉咱们什么?皇上要对您下手了,皇上要杀叔叔了!”
“胡说八道!”
张昺一步跨进来,哪怕朱高燨是燕王的儿子,他也可以凭自己年纪大,端一下身份,“皇上和你父王乃是至亲骨肉……”
“至亲骨肉?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朱高燨最见不得别人对他说话不尊重,他本来坐在他爹床边,这会儿腾地站起身来,站在脚踏上,看上去比张昺高出一截,居高临下。
“这世上最不要脸的就是读书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茬高过一茬,我爹是病了,不是傻了,你也少拿这些话来忽悠我爹。还至亲骨肉,周王不是皇上的亲叔叔吗?湘王、代王、岷王、齐王都是太祖皇帝抱回来的养子?现在人在哪里,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朱高燨怒目而视,“皇上为何会如此?太祖皇帝龙驭宾天,尸骨未寒,他就朝这些为他守江山,出生入死征战的叔叔们举起了屠刀,还不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挑拨出来的,什么七国之乱,什么八王乱政,你们怎么不说虞夏商周传了多少年,仅周朝七百年江山不都是分封制吗?”
“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想乱政专权,又怕皇室势众,枝繁叶茂,你们无法撼动,就蛊惑皇上,把这些枝丫全部都砍断了,只剩下皇上一根光杆了,你们好挟制以令天下!”
朱高燨并不是真觉得分封制有多好,毕竟,他是见识过最优越的政治制度的,眼下不过是两军对峙,要是能够一口唾沫喷死对方,也算是兵不血刃,上兵伐谋了。
张昺气得浑身哆嗦,他指着朱高燨,想骂,又不敢,“王,王爷,四王子此乃诛心之言!”
“这……我真是见识到了读书人的厉害之处了,手里拿着刀子要砍人,没砍到,还怪对方躲得太快。道义都在你们这边,谁让你们是执笔杆子写书的人呢?“朱高燨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来,“自古以来,指鹿为马的何止赵高一个人啊!”
竟然,把他们和一个阉臣做对比!
第3章 不可忍也得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昺都气疯了,他朝朱棣一拱手,“王爷,臣与谢贵大人今日前来,一是看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安危如何;二是王爷之前病了,臣等前来探视一番,谁曾想,竟然受此羞辱!”
“嗯啊,啊……嗯……”朱棣眼斜嘴歪,抬起虚弱的手指,朝这边点了点,也不知道是指谁,总之,话都说不清楚了。
朱高燨道,“两位大人看到了吧?我爹被你们逼成这样了,起不了兵,谋不了反了,你们也该放心了,将来百年之后,凌烟阁和太庙都有你们的位置!”
“四弟,我朝没有凌烟阁,我朝是功臣庙。”
“哦,大致差不多吧,哥,你也知道,我没怎么读书,些许认得几个字。”
到底是谁不要脸,不读书很光荣吗?
“你,你,你……竖子!”张昺气得连尊卑都不顾了。
“竖子也罢,总比贼子好!”朱高燨一笑,没当回事,吵架嘛,爆两句脏话算不得什么,他问世子,“哥,留饭不?留饭的话,就让膳食房多做两个菜,不留的话,这就送两位大人出门。”
世子是读书人,温文尔雅,见自己这四弟比他爹还粗犷,有几分不好意思,“两位大人,眼看到了午膳时间了,府里也乱糟糟的,屋瓦都剩不下几片了,离春风阁最近的屋子,连墙壁门窗都震开裂了,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那意思是,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也不留你们用饭了,他爹还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呢。
世子也很着急,只是,当着两位大人的面,他总不好扑上去问,“爹,您怎么了?”
这戏不是要穿帮了吗?
谁知,谢贵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春风阁的事弄明白,而张昺则是要把朱棣真病还是假病的事搞清楚,两人对视一眼,张昺道,“多谢世子相陪,眼下府上遭此大劫,王爷又卧病在床,我等也不好一来就走,总要帮着出一把力。”
朱高炽就不好办了,他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朱高炽习惯性地看向朱棣,朱棣哼哼唧唧,闭着眼睛,比死好不了多少,落在谢张二人的眼里,朱棣是不想留他们。
两人也绝不愿意现在就走,无论如何,都要把情况搞清楚了才离开。
特别是谢贵,如果燕王府有了比朝廷火炮更加厉害的火药,这个消息,他是死都要递出去的。
朱高燨了然,暗地里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进来。
他冷哼一声,“果然不是亲生的,隔了一辈就是隔了一辈啊,都说孝是三年不改其父之志,也不知道皇上眼下要把太祖皇帝的血脉斩尽杀绝,将来百年归山,见到了太祖皇帝,还有脸没脸,两位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要留在府上?“
朱高燨自说自话一样,“爹,既然他们要留,就让他们留吧,横竖也不多这两双筷子呢!”
“嗯嗯,哼哼!”
世子忙道,“是,儿子遵命!”
他说完,就请谢贵和张昺,“两位大人,请随我来,花厅里摆了席面,一杯薄酒,还请不要嫌弃!”
等二人一走,道衍就跟幽灵一样出现在了寝殿里,把朱高燨吓了一跳,“和尚,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道衍笑道,“谢贵虽是武将,乃东晋谢安四十世孙,一脉相传的裔孙;张昺虽不曾科举,但自幼读书,聪慧过人,听一知十,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曾受太祖皇帝嘉奖,如今被四王子骂得欲羞愤而死。”
朱高燨知道道衍是在开玩笑,他笑道,“大和尚,你也是个读书人,不,别的读书人只通一家,你是儒释道都通,你是不是觉得我骂的人是你?”
道衍坦然一笑,对朱棣道,“王爷,四王子所言,老衲以为言之有理,不知王爷眼下是如何打算?”
朱棣不说话,但嘴正了,眼也不歪了,斜睨朱高燨。
朱高燨心说,你看着我做什么?朱棣一脚踹在朱高燨的屁股上,“不是挺会说吗?说说看,如何打算?”
“爹,王府的家什么时候轮到我当了?儿子也不敢啊!”
这个造反的家,他还真的要当一下,主要他害怕。
历史上,朱棣造反是成功了,可眼下,貌似很多事,居然偏离了轨道,比如说,朱棣本来只有三个儿子现在成了四个,比如说谢贵和张昺居然提前跑到王府来了,电视剧里可不是这么演的。
或许电视剧是为了好看,剧情精彩,才那么演,燕山百户倪谅向京中告密,说他爹麾下的官校于谅和谢铎等人造反,朱允炆千里迢迢地把这几个人弄到京城杀了。
还斥责他爹,他爹只好装病装疯。
说起来,朱高燨就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抓几个小喽啰去京城,杀鸡儆猴是这么个儆法?
接下来,张信报信,然后他爹和道衍谋划,突然“适暴风雨,檐瓦堕”,等等,来了,朱高燨眼睛一亮,难不成,他放爆仗之前,他爹正和道衍在密谋,平底一声惊雷,屋瓦掉下来了。
好了,一切都对上了!
朱高燨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本正经地道,“爹,有句话叫,天予不取,反遭天谴……”
道衍笑道,“四王子,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此乃《易经》所言,四王子不读书,竟然还知此经典?”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说不过你们这些读书人!”朱高燨摆摆手,“看来,大和尚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儿子的意思,这会儿赶紧叫几个大将夺九门,至于张昺和谢贵既然已经来了,就留下好了,这送上门来的要是推出去,怕辜负了上天的好意。”
道衍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小小年纪,有如此当机立断之能,他平日里竟然没有看出来,看来是疏忽了。
朱棣问道,“张昺和谢贵是怎么来的?”
道衍道,“坐轿子!”
那就不是带兵前来,看来,张昺和谢贵的确是听说了燕王府的动静后,没有任何准备,急匆匆赶来的。
朱棣又问了张昺和谢贵在春风阁看到了什么,道衍道,“谢贵是武将,应是看出些门道来了,这的确非人力所为,连老衲都觉得不可思议。眼看朝廷和王爷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如此慎重,也在情理之中。”
朱棣问朱高燨,“你那爆仗是怎么回事?”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朱高燨这才明白,朱棣平生赢多输少,绝非浪得虚名,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爆仗递给朱棣,“爹,我就做了两个,放了一个,这一个,您好生拿着,不能靠近火,一般情况下,不会自爆。”
这不是黑火药了,性能尚算稳定,一般情况下也很安全。
朱棣小心翼翼地从朱高燨的掌心里拿过了爆仗,这算不得是个爆仗了,婴儿拳头般大小,别的爆仗都是用纸糊的,这一个外面却是一层铁疙瘩,边缝线齐齐整整,封得严严实实,唯独一根引线与普通爆仗无异。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他拿起来端详片刻,问道,“春风阁就是用这玩意儿炸掉的?”
朱棣觉得这已经不是一个爆仗了。
“是啊,爹,要不要再试一把?”
“在哪儿试?”
“咱们家又不是只有一座春风阁,爹,我还可以做出比这威力更大的。”朱高燨不遗余力地蛊惑着。
朱棣听出来了,他抬眼朝朱高燨狠狠地瞪了一眼,“等你做出来了再说!”
败家的玩意儿!
但这一瞬间,朱棣下定了决心,“那就把谢贵和张昺留下吧!”
兵贵神速,不管朝廷眼下是什么打算,横竖不可能再留下燕王府在北平了,放在朱棣面前的一共是四条路:死;全家一起死;挪个位置被圈禁完再死;把朱允炆撸下来自己坐上去。
前面的三条都不是他想要的,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他想要一令既出,四海宾服,要的是横刀立马,征战沙场,要的是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绝不是苟且偷安,枉活一世。
这也是道衍当年看中朱棣的原因,朱元璋如此多的儿子里,唯独朱棣最肖朱元璋。
从洪武十五年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这世上没有谁比道衍更了解朱棣,这个男人最可怕的不是他的敢战,敢拼,亲历行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是隐忍克制。
道衍游说了他二十多年,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了,前日种种,不管王爷心里有过怎样的决定都算不得什么,这一刻,战争要打响了。
道衍激动得不能自已,朱高燨却觉得算不得什么,他爹必反无疑,不反才是真疯。
北平城必须控制在自己手里,这是他的大本营,朱棣开始调兵遣将了,只不过,此时,手上的也就几百护卫。
朱高燨帮不上忙,也没必要帮,他顺了一坛子酒去找张昺和谢贵聊天。
这两人也正着急,王爷又在装疯,他们知道从王爷的嘴里是打听不到什么的,四王子来了,他嘴巴子再利索,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说多了,总有说漏了的时候。
“大哥,吃饭呢,弟弟还没吃呢!”
“四弟,坐!给四王子添一双筷子!”
朱高燨将提的酒往桌上一放,“我从爹的屋子里偷来的,听说是五十年的好酒,大哥,你们悠着点喝。”
张昺和谢贵哪里敢喝酒,但此时为了让朱高燨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便劝道,“四王子也喝一点,我们一笑泯恩仇!”
“能有什么恩仇,当着我爹的面,你们是为了你们的主子,我是为了我爹,来来来,酒桌上,不谈什么恩仇。”
一杯酒下肚,朱高燨就高了,醉眼迷离,看人都是重影,嘴里也胡说八道起来,“哥,今天可真吓人啊,无缘无故的,家里好好的春风阁突然就塌陷了,那个妖风四起,飞沙走石,黄土飞扬,天空中都是黑影子,张牙舞爪,喊道,还不快逃,建文帝索命来了,洪武帝让你快逃,爹就,就倒地不起了。”
说完,朱高燨也倒地不起了。
世子坐在椅子上半天动弹不得,还是谢贵先回过神来,面色凝重,喊外面的下人,“还不快来把你们四王子扶回去。”
谢贵和张昺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朱高燨的话,但这孩子,看上去又醉得不轻,都说酒后吐真话,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应当没有那么多心机,要不然会当着他们的面,明晃晃地骂人?
总而言之,今天这事不简单!
足足来了四个人才把朱高燨抬走,往他床上一放,等人走了,朱高燨就醒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装醉酒都不容易,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装疯装半年的?”
他翻身而起,开始找红薯,系统的奖励呢,也不知道系统给他放哪里了,满满一袋子红薯,正适合北方这种干旱少雨多沙土的地方种植。
第4章 非但不忠且叛父
谁知,朱高燨找了好久,将屋子掘地三尺了,竟然没有找出那袋红薯。
果然,系统都是坑人的!
这可是要命了!
朱高燨坐在床上,懊恼地捶床铺,“该死的系统,只进不出的饕鬄,竟然敢欺骗我!”
红薯啊,红薯可以做很多好吃的,红薯做成的薯条,沾上番茄酱后,酸酸甜甜好滋味,朱高燨想着,哧溜了一下口水。
红薯做粉蒸肉是真好吃,不用任何调料,洒上一层米粉,上面铺上腌制后裹好了米粉的五花肉,蒸出来的滋味,光想一想,就让人欲罢不能。
地瓜干做干粮最好了,他爹已经造反了,北边没什么粮食,打四年仗的话,吃什么?万一,因为他的穿越,改变了历史,再多打两年,搞不好败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并不能说服他放弃红薯。
“滚出来!”朱高燨怒吼一声,想一嗓子把系统喊出来,什么玩意儿,想出来就出来,想不出来就不出来,把爷的脑门当菜园子,随便进出不是?
门口噗通滚进来一个人,拼命地磕头,“四王子,小的该死!”
朱高燨一看,原来是他的小厮平安,“你跪什么跪,磕什么头啊?说,你是不是又偷吃什么了?”
“小的没有!”平安不敢起身,“四公子,您要的那什么钳工台,小的,小的让人给您抬,抬进来了,放,放哪儿?”
“那不是还有厢房吗?实在不行,把书房腾出来也可以,横竖我也不读书。”
朱高燨说不读书是真不读书,上辈子为了考个985,211,拼了老命,结果,只考了个二本。
要不是学校自己争气,在他毕业时,升上一本,他也不过是个“同进士”,“如夫人”。
些许认得几个字就行了,某位伟人不是说过吗?
“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不识字的两个皇帝搞得比较好。”
可见,做不做得成一件大事,和读不读没有太多关系。
朱元璋是个文盲,朱棣算个半文盲,结果,明朝一共十六位皇帝,就这两个文盲做到了文治武功,远迈汉唐。
朱高燨敢说,小厮们不敢做,他们找了一件厢房,废了老大的劲,才把朱高燨要的钳工台给搬进去放好。
朱高燨心情好点了,有了这钳工台,他能做多少东西!
他可以将爆仗做得更加精密一点,产生的威力更加大一点。
朱高燨喊来了平安,“我让你拿来的白糖,你拿来了没有?“
“拿来了!”平安忙快手快脚地将一包白糖递给朱高燨,这和后世的白砂糖已经没有任何太大了。
几年前,朱高燨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一个波兰商人,花高价从他手里买到了几块糖萝卜,在他自己的庄子里种了下来,几年下来,种植了不少。
前年,朱高燨尝试着提取了白砂糖,效果极好,也挣了不少钱。
朱高煦来的时候,朱高燨已经重新尝试配方,做了两个“爆仗”。
他的钳工手艺极好,原先在汽车厂上班的时候,一些不易购买的非标准件,他就能手工打造出来。
当时,工友们开玩笑,说要是能够给他一点时间和钱,他能独自打造出一台劳斯莱斯。
对朱高燨来说,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个机构从自己手里脱胎而出更快乐的事了。
“这是啥?”朱高煦拿起了钳工台上的“爆仗”,一个铁疙瘩,上面牵出一根线来,他左右看看,打算用手去抽那根引线。
“别碰!”朱高燨吓了一跳,“那春风阁,就是用这玩意儿炸没了的,你想死,我还不想死!”
如果说,朱高炽是个儒雅书生的话,朱高煦就是一个目无法纪,毫无敬畏心的莽夫。
朱高燨做好了随时趴卧的准备,朱高煦却是呵呵一笑,将那铁疙瘩放在了钳工台上,开始绕着钳工台转圈,“四弟,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玩意儿?”
钳工台上,放着一整张铁板,约有两寸厚,书案一般大小,上面一个台子,手柄可以摇动,控制两边老虎牙一样的东西张合着。
旁边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朱高煦随手拿了一个问道,“四弟,这是啥玩意儿?”
“老虎钳子!”
“这呢?”
“扳手!
“这又是什么?”朱高煦拿了一个长了一张鳄鱼嘴的工具,和老虎钳子对比,“这没什么区别啊!”
“尖嘴钳,在你的眼里是没什么区别。”
朱高燨头也不抬,专注地打造着手里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想做一台发电机,这不是一个小工程,但要是做出来了,他就能做出更多的东西来。
他还想做一台机床,也不是个小工程。
不过,这些都是梦想。
工业领域的发展,看似一个不起眼的零部件,带动就是一大片,不像其他领域,能够单打独斗地发展。
朱高燨满头大汗,平安端了一碗绿豆汤来,他也没时间喝,等他抬起头来,突然看到,钳工台上,他才当做热身做出来的爆仗居然没了。
“平安,你拿了这上面的东西?”朱高燨厉声问道。
“没,没有!”平安猛地摇头,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碰四王子的东西。
朱高燨放下手中的活计,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出了院子,他随便拉住一个人问道,“二王子呢?你们看到二王子哪里去了?”
“二王子?不知道!”那下人摇头。
朱高燨急得浑身冒火,满头大汗。
他想到了大舅舅徐辉祖的一句话,“高煦勇悍无赖,非但不忠,且叛父”,好家伙,要是朱高煦准备拿他们一家子向朱允炆投诚,换一个燕王的爵位……想到这里,朱高燨腿都软了。
“我爹呢?我爹在哪儿?”
“王爷在校场!”
朱高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了校场,但愿能够赶在朱高煦行动前,见到父亲。
张昺和谢贵吃了一顿饱饭,没有来得及弄清情况,就被朱棣绑了,押送到了校场。
此时,追随朱棣的人均在校场集合,张昺和谢贵一身官服,五花大绑,跪在地上,身后竖着两根柱子,成了被监斩的犯人,狼狈至极。
两人的口中被塞了抹布,主要原因是这两人太能骂了。
“本王乃太祖皇帝第四子,奉太祖皇帝令,驻守北平,北拒元朝余孽,自认忠心耿耿,却被奸臣所害。朝中齐泰和黄子澄包藏祸心,当初皇上尚且为皇太子的时候,曾在东角门问黄子澄,诸位皇叔拥兵自重,将来孤坐江山将如何是好?黄子澄乃读书人,不思如何消除皇上的疑心,佐正上心,反而以汉平七国之事蛊惑皇上。”
朱高燨站在校场门口,一双眼睛如雷达,四下里没有看到朱高煦,他稍微放下心来,却又不敢掉以轻心。
第5章 本王哪来的病?
点将台上,朱棣唾沫横飞。
“本王守藩于北平,二十余年,小心谨慎,奉法守纪,不敢有丝毫懈怠。寻常百姓人家,叔侄血亲尚且能彼此相恤,身为天子亲叔,居然朝不保夕。这一切,皆因朝中有奸臣!”
“现在,朝中待本王如此,本王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指着谢贵和张昺,“本王哪来的病?本王是被这些奸臣迫害而已!”
朱棣说完,大声呵斥道,“来人,今日本王要斩此二人祭旗!”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父王,让儿子来!”
朱高燨大叫不好,只见,朱高煦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枚铁疙瘩,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扬手就扔出去。
“卧倒!”
朱高燨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爹,快卧倒!”
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幸亏有朱棣,边趴下,边大声道,“卧倒!”
这些将士们听朱棣的声音听习惯了,几乎是瞬间,全部卧了下去,朱高煦扔出了铁疙瘩,他才知道后怕,连忙趴在了地上。
朱高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铁疙瘩在空中的轨迹方向,见那铁疙瘩是朝校场中间飞出去,他的心也缓缓地落了下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朱高煦,这一次若不狠狠教训你,我是你孙子!
朱高燨虚惊一场,心有余悸。
张昺和谢贵看到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圆乎乎的铁疙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朝自己飞了过来,屁股后面一根引线在滋滋滋地冒着火光,也不知道是什么?
而就在这时,刺眼的白光闪开,二人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感知便是“轰”的一声巨响,和他们之前听到的从燕王府传出来的响声差不多,紧接着便魂飞魄散了。
巨响震得人耳膜疼痛,久久不散,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硝烟的气息。
良久,才有人抬起头来,周围的一切都被一层浮土覆盖,一瞬间,让人有种沧海桑田之感,好似死过了一次,又活过来了。
朱高燨腾地跳起来了,他朝朱高煦冲了过去,见他跟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朱高燨不敢轻易动他,忙用手去试探他鼻息,见尚且还有呼吸,他心有余悸,忍住了一脚踹死他的冲动,“一会儿跟你算账!”
朱棣顾不上两个儿子,点将台差点垮了,他一翻身从台上跳下来,看到校场正中间,一个两丈深的巨坑,捆绑张昺和谢贵的柱子已经四分五裂,而两人,已经被炸成了碎屑,偶尔可以看到尘土间的几点血迹和一段白骨。
张玉和朱能奔了过来,还有更多的将领也过来了,众人围在这深坑周围,看着几块官服的碎片,久久不语,眼中是无法消散的惊骇。
朱棣有些喘不过气来,若说,春风阁里,他看到的只是废墟,听到的只是一声响,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的话,此时此刻,他是亲眼看到了这威力,当真是惊天动地,令人肝胆俱裂。
若是这样的火器被朝廷掌握,朱棣觉得,他可以束手就擒了。
可眼下这火器掌握在他的手里,朱棣一阵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王爷,这火器可是王府所有?“
张玉回过神来,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毫无疑问,这火器是为王爷所掌控,如果他们手中能够有此神兵利器的话,何愁大业不成?
“这火器当然是本王所有,乃是天赐神兵!”朱棣兴奋得无以复加,比起炸死张昺和谢贵,他更加喜欢看到麾下将领们这目瞪口呆的神情。
他的个人魅力的确能够召唤起麾下的将领们为他卖命,但毕竟是造反啊,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只不过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但对他麾下这些人来说,就不同了,他们不一定要拿命去拼啊,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待遇差别,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一旦造反失败,将是诛灭九族的下场。
若麾下的人中途撂挑子,对朱棣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眼下,看看这些人,人人都震撼不已,眼中都有喜色,有了这铁疙瘩,别说朝廷大军了,一人身上背上十来个,冲上战场,见人就扔两个,谁还敢近身啊?
只要想想都很刺激。
朱高燨哪里知道他爹的心理戏,他就在想,这都没有专利权的吗?明明是他造出来的,怎么转眼就成了他爹的了?
“朱高燨!”
朱高燨忙屁颠屁颠地过去了,朱棣斜睨他一眼,厉声道,“你不是跟爹说,只做了两个出来了吗?”
朱高燨忙将从他二哥身上摸出来的一个递给了爹,“爹,儿子才赶制了两个,准备献给爹,一错眼的功夫,就被二哥偷走了,这还是从二哥身上拿的!”
得亏不是以前的黑火药,要不然,这番折腾,朱高煦早被他自己炸死了。
朱棣一点儿都不客气地接了过去,从怀里摸出了另一个,他一手举一个,“朝无正臣,内有奸恶,本王训兵待命,将统领诸将兵讨平之!”
说完,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两个铁疙瘩,“诸位,此乃上天所赐,今本王命名之‘铁索命’,张玉听命!”
“末将在!”张玉激动得满脸潮红。
“本王命令你,立刻率兵,攻夺九门!”说完,朱棣就将其中一枚铁索命递给了张玉,“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即刻扔出去,威力之大,你方才已经亲眼所见,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用!”
“末将遵命!”张玉小心翼翼地捧着铁索命,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忌惮,这万一在自己的手里给炸了,他就可以去找张昺谢贵喝酒了。
“朱能!”
“末将在!”
朱能离朱棣有点远,他小跑着过来,满头都是大汗,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朱棣手中剩下的这个铁索命,就好似禁忌多日,不期然间,见到了一位赤身裸体的美女,索的简直是他的命。
“一旦张昺和谢贵的死讯传出去,余瑱将不会为本王所用,必将奔走宋信。宋信奉命镇守居庸关,居庸关尚且有宋忠的三万兵马,对本王本就不利,若再加上余瑱,将来恐怕更加难图。你去将余瑱留下来!”
余瑱乃北平卫指挥使,与谢贵合谋捉拿朱棣,领兵数千人。而居庸关乃北平咽喉,朱允炆本就派宋忠领边兵三万在居庸关虎视眈眈,这三万人基本上均是燕军的精锐。
被人掐脖子的滋味不好受,若是能将余瑱解决在北平城内,朱棣自然不想他与宋忠汇合,增加变数。
第6章 你好向朱允炆邀功?
“末将能!”朱能双手捧过了铁索命,兴致勃勃地去了,这玩意儿好使,不像利箭,还能躲闪一下,这玩意儿一旦扔出去,任你长了翅膀,都难逃生天。
朱能高兴坏了。
朱高燨凑近了他爹的身边,低声道,“爹,这名字实在是太能听了,什么铁索命,叫手雷不好吗?”
朱棣狠狠地瞪了朱高燨一眼,“什么手雷,明明是铁索命威风!”
行,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朱高燨不得不佩服古人取名字的本事,宋忠,送终,朱高燨摇摇头,什么样的爹妈才能给儿子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铁索命虽说也不好听,至少有一点朱棣是说对了,那就是威风,战场上大喊一声“铁索命”,最起码对方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素质差一点的,搞不好就能先乱了阵脚。
“弟弟,你这铁索命真是厉害,还有没有?再送两个给哥哥!”
居然还知道铁索命,看来活了有一会儿了,这厮命怎么就这么大呢?
朱高燨缓缓地转过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朱高煦,“二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继承父王的王位?前头还有世子呢,这铁索命给你了,你一锅把咱们家给端了,你好向朱允炆邀功?”
朱高煦吓得跳起来了,脸孔都白了,不自在地向父亲看了一眼,见父亲眉头紧皱,不由得怒道,“四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来呢?”
“你既然没有存这个心思,那你去我院子里玩就算了,为什么要偷我的铁索命?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不知道是你偷走了,我都快急疯了!”
朱高煦见识到了这铁索命的厉害,也能体会朱高燨的着急,他忙拱手赔礼,“四弟,是二哥糊涂了,你想要什么?二哥那里的东西,你随便挑!”
朱高燨懒得搭理这傻哈,对朱棣道,“爹,您好好说说二哥,这事以后再不能有第二次了,儿子那里的东西,指不定哪一个就是危险品,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了,若是祸及到爹,儿子万死难辞其咎!”
“胡说什么?什么万死!”朱棣呵斥完了小儿子,转头向二儿子的时候,一张脸阴沉得要滴下水来,朱高煦暗叫不好,随时准备开溜,朱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朱高煦的腿,大有敢动一下,就废了他腿的意思,“去那坑里跪着,跪满十二个时辰再起来!”
朱高煦求救地看向朱高燨,希望这个弟弟能够帮他求情,谁知,朱高燨和朱棣已经手牵手,爷俩好地转身走了。
朱高燨还在讨好他爹,“爹,这件事虽说二哥做得不对,不过,也提醒了儿子,这种武器比不得刀枪剑戟,被偷走了,也没啥,比拼的是武力值,可铁索命就不同了,若是扔过来了,那可不是三两下功夫能够逃命的,儿子以为要严加管制。”
呜呜呜,我都给你们当了反面教材了,你们竟然还不放过我!
朱高煦也想抹眼泪,朱棣的亲卫过来,“二王子,您请吧!”
那亲卫的手朝那深坑里一伸,意思是请二王子去深坑里就位,朱高煦往那深坑里一看,扭头朝那亲卫看了一眼,“我爹没说要活埋我吧?”
那亲卫笑道,“哪能呢,二王子,您是王爷亲生的!”
“不,我怀疑我们兄弟四个,只有我四弟是我父王亲生的。”
这话,亲卫不好回答,顿了好久才道,“听老人说,自古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啊,不对,王爷不是老百姓,属下说错了!”
“得了,就是这么个理,行,你在这儿给我看着,别让我四弟把我活埋了!”
朱高煦心眼儿挺多,没往深坑里跪,只跪在了边沿上,亲卫也不管他,纵然如此,他身后偌大的深坑,就好似一张猛兽的嘴,随时都要把他吞没了,不一会儿,朱高煦就汗流浃背。
“老二这次立了大功!”
朱棣回到了书房,往椅子上一坐,有些志得意满,端过茶盏,抿了一口,道。
道衍拿着一份朝廷的邸报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贫僧听说王爷处罚了二王子,既然是立了功劳,王爷为何要处罚二王子?”
朱棣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没有回答道衍的话,而是道,“你今日看到了老二扔出去的那枚铁索命吧?”
道衍点头,“威力无边,悍若雷霆,令人难以置信!”
“不错,你想想,若当时老二那铁索命不是向张昺和谢贵扔过去,是向本王扔过来呢,你觉得,本王活命的把握有几成?”
道衍认真地推演了一下,在朱棣满目期翼中,他摇摇头,“难逃生天!”
道衍忙补了一句,“不过,王爷,父子连心,二王子断无此心思。”
朱棣不置可否,“老四的话,提醒了本王,这铁索命可不能人手一个啊,须得分配给最为信任的人才行。”
这就不关朱高燨的事了,他正在满园子找红薯,他不知道那扯淡的系统将红薯放在哪里了,此时的后花园还一片花团锦簇,他也不能让人将后园掘地三尺,便找来了管后园的管事,“好生盯着,这园子里,哪怕是多长出了一株杂草,也不许拔,务必要通知我!”
“是!”
吩咐好了这事,朱高燨往回走,一个身穿短衣,裹头巾,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自回廊上,便默默地走在了朱高燨的后面。
待进了朱高燨的屋子,里外无人了,那男子跪下来行礼,“朱七见过主子!”
“起来吧,在我跟前不必多礼!白砂糖的事办理得如何了?所有的货全部从江南之地撤回,做到了吗?”
朱七起身回话,“已经全部撤回了,不过损失也很大,应天府那边有人盯上咱们了,不知道会不会给主子惹来麻烦!”
朱高燨的手扶在窗棂上,漫不经心地道,“有时候麻烦也不一定是坏事,端看怎么应对这麻烦。战乱将起,先保住命再说!白砂糖乃是战略物资,最起码咱们不能做到资敌,损失一共多少?算出来了吗?”
“属下估算了一下,里里外外有三百多万两银子吧!”
“嗯,这损失的确不少,不过,眼下靠这个挣钱,已经不太合适了,暂时先把人手调回来,我有别的用处。”
第7章 朱高煦要被活埋了
朱高燨手中,朱七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毕竟活在他老爹的眼皮子底下,历史上的朱棣是容不得底下人装神弄鬼,他一手握着锦衣卫,还一手捏着东厂,要不是朱高燨是他儿子,年纪又小,灯下黑,朱高燨很难走到今天。
比如世子,手里有几个人,就明晃晃地摆在他爹眼面前。
比如朱高煦,来来回回手里就他爹指派的人。
比如朱高燧,每次要做什么,就撺掇他二哥去做,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指派。
朱高燨将朱七派出去后,便去了地下兵工厂,看到朱高燨来,负责冶铁的工匠很高兴,喊道,“四王子,您来瞧瞧,这是昨天照着您说的打造出来的兵器,您试一下!”
朱高燨拿过来看了一下成色,吹了一根头发上去,头发飘飘忽忽地落在上面,断成了两截,传说中的吹发即断。
不过是把钢的硬度提高了而已。
旁边的人都很高兴,朱高燨也满意,“就这样吧,我今日来,想请位手艺熟练的师傅,帮我打几样东西!”
“好嘞,您说,是什么样而的?”
朱高燨将几张图交给了工匠,告诉他们如何做出来,大致的尺寸是什么,又指点了他们如何做出强度和硬度更好的钢材,重新梳理了一下他们的加工流程,以提高效率之后才离开。
不错,是钢材,而不是铁。
天色不早了,朱高燨回到了院子里,朱高燧来了,正在他屋里坐着等,平安守在一边,是为了防备朱高燧和朱高煦一样,从朱高燨这里摸走什么东西。
“四弟,你终于回来了,你刚才去了哪里?”
“三哥有什么事吗?”
朱高燧是个英俊的少年,比朱高燨长两岁,行事沉稳,做什么事都不动声色,在朱高燨没有崭露头角前,最受朱棣宠爱。
“也没什么事,就现在天也黑了,眼看就要下雨了,二哥还在校场上跪着,我来喊你一起去看看他!”
朱高燨笑了一下,“看就不必了,我今日已经见了二哥很多面了,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了。”
朱高燧不轻易放弃,“听说二哥晚饭都没有吃,大哥亲自给他送饭,他也不敢吃,我怕他万一饿出个好歹来,娘会心疼。况且,张昺和谢贵才死了,这深更半夜的,要是闹出什么事来,把二哥吓出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会令爹娘担心?”
朱高燧把他们的娘搬出来,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朱高燨都不能置若罔闻,“那我就随三哥走一趟!”
朱高燧松了一口气,但愿朱高燨看到朱高煦那惨样,能够帮忙去向他们的爹求个情,他实在是被朱高煦缠得没脾气了。
夏日的大雨说下就下了,隔了牛背,兄弟俩走到抄手游廊的尽头,雨水漫天下来,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朱高燨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眼朱高燧,见三哥没有半点犹豫的样子,他不禁问道,“三哥,二哥给了你多少好处?”
朱高燧笑道,“能有什么好处,一母同胞的兄弟,谁也难保明天我会不会做错了事被爹惩罚,有个人能搭救一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这就是一母同胞的好处了!”
朱高燨不得已,一头钻进了雨水里,等到了校场上,传来一阵哀嚎声,朱高燨道一声“糟糕”,拔腿就朝前跑。
他一面跑,一面将袍子脱下来,催着朱高燧,“三哥,快,把衣服脱下来给我,你去找人拿绳子来!”
“发生什么事了?”朱高燧也着急了。
“二哥有可能要被活埋了!”
朱高燨一把扯过了朱高燧身上的袍子,一个朝前跑,一个转身往后跑。
朱高燨一边跑,一边将两件袍子的下摆系在一起,等到了坑边,见朱高煦已经滑到了坑底,朱棣的亲卫一手拉着他,一手握着剑柄,长剑死死地插在坑里,勉强撑着两人。
这可真是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弟弟,救命!”朱高煦的半截已经被埋到黄土里了。
朱高燨真是欲哭无泪,他这会儿不敢将袍子直接扔给亲卫了,毕竟是两个人的重量呢,将袍子搅成绳子打了结之后,他才扔过去,“抓住,不要动,不要使劲!”
那亲卫哪敢动啊,稍微一动,整个人就往坑里滑。
大雨滂沱,坑边上的泥土不停地朝下滑,也得亏朱高煦怕鬼,没真的跪在坑底,要不然,他一觉醒来,可真的已经成了冤死鬼了。
雨下大了,朱高煦一个不慎掉到了坑底,想再爬起来,就没这可能了。
那亲卫一下子慌了,冲下去救他的时候,自己也陷进去了。
三个人就这么拔河,等着。
朱高燧也是给力,很快就叫了几个太监过来,不是他不愿意叫军士,而是今日府里有特殊情况,总共八百护卫都被带出去了。
轰!
不远处,发生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面震颤两下,唰唰唰地泥土崩泻声传来,朱高煦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也跟着传上来,“弟弟,哥哥,救我啊!”
“快,快!”
朱高燧不期然会是这种情况,他一挥手,催道,“快,快!”
为首的太监抱着一捆婴儿手腕般粗的绳子,理出头来,冲过来,将绳子递给了朱高燧,后面的人跟着合力,将绳子展开,朱高燧比了比长短,甩动着绳子的一端,“二哥,我扔给你,你接好!”
“我不能动啊,我一动,人就往里陷,呜呜呜!”朱高煦是真怕了,他稍微一哆嗦就感觉到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
“赶紧扔给他,后面去几个人,去抬两块门板来!”朱高燨不耐烦地道。
这都多晚了,大雨磅礴的,算怎么回事嘛!
去了四人,不一会儿,朱高炽在两个内侍的帮扶下,吭哧吭哧地来了,他看到眼前的情况,也有些懵了。
正好,朱高燧将绳子扔过去,朱高煦一只手接到了,朱高燨这边将亲卫拉了上来,将绳子的另一端递给了朱高炽,“哥,你握着这边,实在不行,你就坐在地上,不能松手!”
第8章 白砂糖啊(签约加更!)
事关弟弟的性命,朱高炽也只能答应下来,他也明白,以自己这吨位,押后是最好的安排了。
“后面怎么办?”
勉强止住了朱高煦下坠的趋势,朱高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也不知道是雨水多些,还是汗水多些?
朱高燨也累得不行,他站在原地,用剑支撑着身体,看着坑里欲哭无泪的朱高煦,“等门板来了,才有办法!”
门板很快就来了,事实证明,三块还不够,五块拼接起来,才能从坑的边沿搭到朱高煦那头去。
这坑是有点太大了。
也只能说,朱高煦的命是真大!
“快趴到门板上!”朱高燨喊道。
泥土已经快掩埋到了朱高煦的咯吱窝了,他呼吸已经很困难了,他忙趴上去,稍微一挣扎,泥土要将他往下带,这边忙用绳子使力。
“周围都铺上门板,下去几个人,把泥土铲起来!”朱高燨这会儿也着急了,这要是真的让二哥有个三长两短,他爹怎么想得开啊!
燕王妃闻讯赶来,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吓得满脸苍白,她一把抓住了朱高燨,“爔儿,你二哥他不会有事吧?”
朱高燨是燕王妃的老来子,一岁的时候,差点一命呜呼,没有养活,之后,燕王妃便把他看得跟命根子一样。
“娘,祸害遗千年,二哥不会有事的!”朱高燨安慰道。
“有你这么说你二哥的吗?”
朱高燨从小就很有主意,燕王妃对儿子一向是疼爱又依赖,她这会儿帮不上忙,再多的担忧也只好忍着。
朱高炽累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握着绳子,半点不敢放松。
几个太监踩着木板下去了,不敢用锹铲,只能用铲子将泥土铲起来,运上去,将朱高煦从坑里挖出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水直往坑里灌,好在人多力量大,折腾了快一个多时辰,才把朱高煦刨出来了。
“没事吧?”朱高燨见二哥去了大半条命,被人从坑里背上来,浑身跟面条一样,脸色死白,眼皮子耷拉,两眼无神,他难免担心。
“死不了!”朱高煦大口喘气,“今日,算是吃了你这小子的大亏了!”
还有力气骂人,朱高燨放心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我把你救上来的吗?记住,你这条狗命是我的!”
“不就是拿了你两个爆仗吗?你能放着玩,为啥我不能,还在爹跟前告我的阴状!”
见朱高煦还能栽赃陷害人,朱高燨觉得自己的好心被狗吃了,“你果然是能活千年的祸害,也不用娘担心你了。早知道,就让你在那泥坑里多待一会儿,搞不好是张昺和谢贵拉你去给人作伴呢!”
“说实话,今日要不是你,张昺和谢贵兴许还死不瞑目呢!”
毕竟,两人是来搞清楚燕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死在了铁索命下,也算是死了个明白。
朱高煦的腿猛地往上一缩,催着背他的太监,“快,快走!”
后面有两个恶鬼在追他!
要是没有今天这回事,朱高煦是不怕鬼的,但才心惊胆战了一场,他心里没什么底气,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朱高燨扶着他娘跟在后面,两个内侍扶着朱高炽,一行人浩浩荡荡将朱高煦送到了他院子里,请了大夫前来,给了开了两剂安神的方子,众人才放下心来。
朱高燨让朱高炽先回去,他那副模样瞧着比看到朱高煦还让人揪心,将徐氏送回了院子里,朱高燨也回去了,他累得快趴下了。
平安已经备好了热汤,朱高燨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方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不一会儿,城北门那边传来了一声巨响,屋梁上震下来几粒灰尘,紧接着,雨水从上面漏下来,朱高燨抬头望去,破了两块瓦,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能够看到一点亮光。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整座北平城重新恢复了平静。
一大早,朱棣将朱高燨喊到了正厅,张玉,朱能,丘福等几个他爹的心腹都在场,和尚也穿了一领新袈裟,手里捏着佛珠,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脚跟前的地面。
朱高燨的脚步跨过门槛的时候,稍微顿了一下,之后,他见他爹的眼睛盯着他的腿,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跨进了门槛。
“爹!”
“过来!”
朱高燨趋前,朱棣这才喊了几个将领过来,面前摆了沙盘,一柄小旗子插在北平城的正上方,西北面居庸关上插了一杆“宋”的小旗子,乃是宋忠,西边通州的房胜本就是他爹旧部,昨天夜里就降了,这不必说。
蓟州的城池上,还立着“马”的旗帜,马宣是块硬骨头,不过,对朱高燨来说不在话下,东南角是开平,北面的密云上空是“燕”字,应是他爹的旧部。
朱高燨扫了一眼,没看出所以然来,抬头疑惑地望着他爹。
朱棣没有看他,而是面向诸位大将,“此次出征,本王将亲自领兵,各位,有什么意见?”
张玉上前,他偷偷地看了朱高燨一眼,“王爷,蓟州接大宁,骑兵凶悍,臣以为,先取蓟州方为上策。”
朱棣点头,这才对朱高燨道,“你有何对付骑兵的办法?”
朱高燨茫然地看着他爹,“爹,我,我没上过战场?”
开什么玩笑?培养朱高煦不好吗?悍勇无比,打仗是一把好手,为何要问他啊?
朱高燨有种不好的预感。
朱棣不上他的当,而是看向郭资,“你说城里突然多出了不少白砂糖?那是什么玩意儿?”
朱高燨惊得快跳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郭资笑笑,“四王子怕是比臣知道得更多,可为王爷解惑!”
朱高燨打死郭资的心都有了,好好的北平布政使左参政非要叛敌,跑来给他爹当管家。
朱高燨额头上的汗滚滚而下,“爹,白砂糖啊,那是儿子弄出来的,那是一种战略物资,可以用来吃,治病,补充人体内所需的糖分,也可以用来制作铁索命。”
第9章 打的就是地雷战
朱棣这才和煦地摸了摸他的头,“儿啊,有些事,爹不是看不到,是看了装不知道。你昨日不是才说你二哥是不是打算用爹这条命去换王位吗?你若是不跟爹一条心,爹也会怀疑你也有这想法。”
“爹,我才十二岁!”
“是啊,我儿才十二岁,就种了好几顷地的糖萝卜,白砂糖都卖到应天府去了。是,爹灯下黑,没看到,可是不是灯下黑,也等看爹把这盏灯,放哪儿,要是往边上挪一挪呢,还黑不黑?”
朱高燨双腿一软,抱着他爹要跪下来,“爹,儿错了,对付骑兵,用踏马铁索命挺好使的,不过,这玩意儿要儿子亲自去布置。”
他不想上战场啊,会死人的!
他一个长在新中国的五好青年,别说杀人了,连鸡都没杀过,蚂蚁都没机会踩死啊!
“好儿子!”朱棣拍了拍朱高燨的肩膀,“爹就知道,你孝顺,比你三个兄长都要孝顺!”
朱高燨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爹,哥哥们都很好!”
对朱棣来说,这就是一句废话。
朱棣除了会打仗,还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物尽其用,连十二岁的儿子都不放过,要把他的价值利用到极致。
朱高燨没多少时间哀怨,收拾了一下工具和材料,就不得不跟着他爹上了战场。
朱棣连夜领兵奔袭蓟州。
这时,就显示出了朱棣的厉害之处了,余瑱被拿下之后,宋忠便只能死守在居庸关,等收拾了蓟州,就只剩下居庸关,北平周围就干净了。
朱棣显然是想打一场闪电战,速度极快,朱高燨明显跟不上,朱棣一提溜,将儿子拎到了他的身前,一阵旋风一样地朝前奔。
半路,遭遇了马宣领兵前来,朱高燨看着对面一身盔甲,骂骂咧咧的黑汉,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爹,您在这里把这些人留下,让人带我去蓟州的路上,我需要几个机灵一点,手巧点的人打下手。”
朱高燨可不想每次都跟着他爹上战场,刀枪不长眼,他还不想,他爹大业未成,他半点好处都没有享,最后把命给搭进去了。
最好,能带几个人出来,将来让他们去做这些事。
“爹带你去!”
朱高燨这才发现,他爹穿的居然是一身寻常的铠甲,和每一个普通的军士没什么两样。
趁着张玉将马宣拖在这里,朱棣领着亲卫,带着朱高燨绕道来到了马宣的身后,朝蓟州逼近。
他们人少,换了装束,实在是不起眼,牵着几匹马,倒像是走商的人。
朱高燨选了一处土比较松散,周围有碎石坡道的地方,这里离蓟州十来里地,是回蓟州城的必经之道,不可能埋伏大量的人,马宣回城,到了这里,必然会放松警惕,完全可以给他们来个触手不及。
这只是朱高燨的想法,他一个现代人,才觉得这黄火药算不得什么,却不知,他一个铁索命拿出来,能把这个时代的人吓尿了,还要什么触手不及?
“这是连环铁索命,只要一个炸开,其他的都会跟着一起炸,到时候就是四处开花。你们几个,找地方把这些都埋进去,记住,暂时不要覆土,等我连接丝线。”
朱高燨将铁索命分给了朱棣的十多个亲卫,这些人分别拿了铁索命,每十丈远埋了一个。
朱棣朝朱高燨伸手,朱高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一个铁索命递给了他。
朱高燨挖出一块堆满了碎石头瓦块的地,挖开,在里头埋好了配制好的炸药,盖上木板,在堆上了碎石。将长长的丝线牵出来,与四处埋下的铁索命连上。
不错,他这一仗打的就是地雷战,只不过,用的不是黑火药,而是黄火药,添加了白砂糖后的配方,其威力比起黑火药要高数十倍。
从黑火药到黄火药,并非只是颜色发生了变化,根本是两种物质。
一枚铁索命,等同于五个手榴弹的威力。
一时之间,朱高燨拿不出这么多材料,这一段路,只覆盖了两三里地远。他们的期望不是通过这些铁索命将马宣等人留在这里,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外加震慑。
要这些人直接发懵!
朱高燨一边自己连线,一边演示给朱棣的亲卫们看,“小心一点,只要不让火星碰到这根管子,就不会有事,你们自己连一下试试。”
此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马宣退兵了,张玉在后追赶。
朱棣忙带着朱高燨和亲卫们潜进了附近的嵩草丛中,掩盖住了身影。
“张玉,将来的逆臣传里,必有你的名字!史官们必将为你单独列传!”
“废话少说,有本事就不要逃!”
眼看前面就是蓟州城了,张玉不敢再追,他忙勒住了马,举起手,喊道,“穷寇莫追!”
马宣领兵朝这边冲了过来,虽是逃命,但阵型还在,并没有多狼狈,看来,他迎上来打这一仗,也只是探一下虚实。
眼看,队伍已经过半了,可那一阵爆炸声却没有响起,朱棣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是决不允许马宣退入城中。
蓟州城在西北面,元兵经常骚扰,城池建造得极为结实,若是硬攻,死伤会很惨重。
朱棣一向都非常珍惜麾下的兵将,就别说他眼下并没有多少兵力了。
朱棣就要起身,单枪匹马拦截,被朱高燨拉住了,“爹,等等!”
就在这时,马宣的一员亲兵已经踏马在那碎石堆上。碎石雷也叫“天女散花”,这种雷制作的时候就是放在一个坑里,放上炸药,铺上一块板,上面再堆上碎石,一旦踩上去,炸药被引爆,碎石溅起也能伤人。
而这个碎石雷对于其他埋在地上的雷来说,又是个母雷,一旦这个雷爆炸,其他的雷在一瞬间也会发生爆炸,也叫连环雷。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那亲卫及其战马直接飞上了天,在半空中被四分五裂,碎石暴起,朝四周激射开来,哀嚎声一片。
四处的炸弹就跟开花了一样,一阵阵地动山摇,南军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了什么事,只见飞沙走石间,满天都是血雨,残骸断臂,肉屑横飞。
张玉的战马一阵嘶鸣,猛地朝后退,他坐在马上跟惊呆了一样,痴痴地看着南军飞上天,变成碎片,又掉下来,阵阵惨叫,俨然人间地狱。
第10章 怕了他爹这个疯子
朱棣震颤地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的心在狂跳,手在颤抖。
打了二十多年仗,他见过数不清的死人,打扫过无数次战场,厮杀过最勇猛的敌人,但和眼前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朱高燨的心情很复杂,炸春风阁的时候,只是死物,不是活人;炸死张昺和谢贵的时候,不是他动手,那时候他生怕朱高煦把他爹炸死了,吓得要死,来不及感受。
但眼前,死了的这些人都是他动的手,他的脸苍白,只觉得浓郁的血腥味都往他鼻子里钻,他死死地忍住了翻江倒海的呕吐感,一步步后退。
朱棣扭头看了儿子一眼,对他的表现并不在意,这是第一次上战场的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他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了一声“没事”,嘱咐亲卫们保护好朱高燨,自己翻身上了马。
“冲啊!”朱棣率先向南军冲去。
张玉回过神来,纵马就冲进了南军的队列中,趁着南军混乱之际,一场屠杀就此开始。
此处惊动如此之大,镇抚曾濬已然知晓,忙开城门领兵出城接应马宣。
朱棣等得就是这个时候,张玉带领的人还没来得及围过来,他居然不怕腹背受敌,转身,单枪匹马就朝曾濬杀了过去,一个照面,拼着自己受伤,以一敌十,将曾濬一枪劈下了马!
朱高燨见此,惊恐不已,“去救我爹!”
朱高燨真是怕了他爹这个疯子了,催着亲卫。谁知这些亲卫却不听他的,宁愿眼睁睁地看着朱棣陷入重围,也不肯挪开半步。
战场上,军令不可违!
朱高燨翻身上马,朝着他爹冲了过去,他手里握着最后一枚铁索命,举得高高的,喊道,“让开,让开,炸死你们!”
那些南军听了这话,居然果真朝后闪开,其中有一人举箭朝朱高燨射过来,被朱棣一枪挑下了马背。
朱棣被儿子吓得魂都快没了,他生怕儿子真的冲了进来,这一刻,他宁愿没有拿下蓟州,也不想冒任何失去这个儿子的风险。
“给我!”朱棣大喊一声,朱高燨奋力将铁索命扔了过去,朱棣一把抓住了铁索命,高高举起,“不怕死的过来!”
南军朝后退去,人人脸上都是惊骇之色,握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们听到了动静,看到惨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和想象。
“投降不死!”
朱棣的话音方落,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人人跪在地上,举起了双手。
朱高燨松了一口气,他两腿一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呕吐起来。
朱棣走了过来,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等儿子吐好了,一把夹起了儿子,带他远离战场,“怕了吧?”
朱高燨苦胆都快吐出来了,他抹了一把嘴,朝父亲看了一眼,“爹,每次打仗的时候,您都这么不要命吗?”
父子二人坐在一块土疙瘩上,并肩望着太阳西下。
橘红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火烧云的霞光铺洒在这片土地上。
远处是妩媚的连绵群山,长城蜿蜒起伏,如同一条巨龙匍匐在这片日出东方的土地上,守护着世世代代的炎黄子孙。
“知道我为什么不要命吗?你觉得爹不怕死吗?”
朱高燨方才被吓怕了,此时心有余悸,他隐约知道答案,但说不出来,摇摇头,“不知道!”
“爹也怕死,但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怕死,谁就死得最快!况且,大丈夫死在战场之上,死得其所!”
朱棣说这话的时候,豪气万丈。
朱高燨却无法理解,或许因为这个人就是他爹吧。
他怕死,他也怕他爹死了。
他爹要是死了,燕王府便树倒猢狲散,以朱允炆的尿性,只怕他们比阖府自焚的湘王都不如。
在朱高燨的眼里,朱允炆无疑非常愚蠢,他不是皇帝,他只是被江南士族文人们用恐惧和贪婪捆绑的傀儡。
靖难之役,与其说朱棣打击的是朱允炆,不如说打击的是南方文臣党。
其中以南直隶、浙江和江西的文臣居多,历史上殉难的也都是这些人。
文人最不要脸,也最无情,能够狠下心来做任何事情,因为他们有一层厚厚的保护自己的盔甲,名叫“道义”。
仗着道义行事,无所畏惧,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怎么这么伟大!
朱高燨没有说让父亲以后不要这么拼命,因为理智告诉他,父亲的话是对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呢?
朱高燨想做一名智者。
“爹,居庸关由宋忠领三万军驻守,而这三万军士里,多是爹的旧部。如果让儿子动手,或许会比今日更加惨烈,爹准备如何做,儿子听爹的!”
朱棣犹豫不决,就在这时,张玉过来了,他给朱棣行过礼,朝朱高燨拱了拱手,“四王子,今日让属下见识大了!”
朱高燨坐在地上,随意拱了拱手,他疲惫得很,吐了一场,实在是没什么精神。
张玉也很能理解,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年纪又小,能够不晕过去,已经是很不错了。
“王爷,斥候来报,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郑亨各以城来归!”
蒋玉和郑亨都是朱棣的旧部,这两人来投,早在朱棣的意料之中,他甚至都没有让张玉做任何布防,可见,他对两人非常信任。
朱棣点点头,问道,“马宣呢?”
马宣被五花大绑带了过来,口中骂不绝口,被人用抹布塞在口中,朱棣的亲卫才将抹布拿了,他又开始骂起来了。
朱高燨起身朝他踹了一脚,不耐烦地道,“骂什么骂?打不过了就骂,你是妇人吗?”
马宣骂不出来了,开始讲道理,“两军对阵,你们居然使阴谋手段,胜之不武!”
朱高燨抛了抛手中的铁索命,“什么叫胜之不武?能要你的命,就是爷的本事。和你赤膊上阵比一场,你打得过我爹吗?论行兵布阵,一个照面,我就能要了你的命。就你这点能耐,还想和我们玩?我爹尊重你,亲自带兵来了,你不但不知道感恩戴德,还在这里骂骂咧咧,真是有辱斯文!”
马宣着实忌惮朱高燨手中的玩意儿,朱高燨的话听着又极有道理的样子,他一张老脸都羞红了。
第11章 你有被劝降的价值吗?
但,无论如何,马宣都不会投降。
士可杀,不可辱!
他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朝中那帮文人太可怕了,史笔如刀,死了还要被鞭尸。
“乱臣贼子!”马宣坚定自己的立场,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太祖皇帝对你们不薄,如今太祖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就揭竿而起,如何对得起太祖皇帝?”
朱高燨嗤笑一声,“马宣,你少说两句吧!你要想死,我可以让你死得尸骨无存,你瞧瞧那些被炸死的人,别说全尸了,你能找得出一点沫沫出来吗?”
若是这样,谁知道他死了呢?马宣吃了一惊。
“你也别怕我爹想要劝降你,你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就凭你大半辈子,不管是太祖皇帝还是朱允炆的军功薄上都没有记下你一笔,你有被劝降的价值吗?”
马宣气急,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刀杀了他呢?
“至于为什么不杀了你,主要是想看看,你有多少忠心?士为知己者死,你既然一心为朱允炆效力,他又对你有知遇之恩,你难道不该以死报君恩吗?你还活着做什么?”
马宣气得浑身发抖,他是不怕死,可他不敢自己弄死自己啊!
若是朱棣杀了他,皇帝怜悯,他还能用他这忠臣名声庇护后人,换取恩宠;可若自杀,他兵败自杀,难道不是活该吗?
朱高燨嗤笑一声,“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还是怕死的啊!”
“只可惜,你越是怕死,我就越是不让你死。”朱高燨曲起一条腿,看着马宣跪在地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马宣别过脸,一副不想听的样子,耳朵却竖起来了。
“从来,有个老爷子,留了一些家产,死的时候呢,就说,我最疼爱我的大孙子了,大半的家当呢就都留给大孙子,儿子们都大了,可以自己出去打拼了,就不多分家当了。隔壁还有邻居虎视眈眈呢,老爷子希望将来,隔壁要是打进来了,儿子们可以帮衬一把。老爷子过世了,邻居没有打进来,家里的仆人们不安分了。“
四下里都安静极了,连朱棣都聚精会神地听起来了。
“这么大的家当,凭什么就这半大小子一个人独享?可仆人们不敢随便动弹,毕竟,老爷子的儿子们在呢,人人都有很高的武力值,还有很多护卫。仆人们都很聪明,就怂恿这半大小子把自己的叔叔们都干掉。“
马宣猛地转过头,盯着朱高燨,眼睛赤红。
朱高燨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他朝后一靠,觉得很舒服,便靠着不动了,“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自己知道。宋朝过去也不过一百年吧!宋太祖生怕自己手下的武将们效仿自己,制定了与士大夫共享天下的国策。”
“文人们的胃口被有宋一代养大啦!已经不甘愿与武将们站在一块儿,他们甚至嫌当皇帝太累了,想站到皇帝的后边去,当牵线木偶多好,干好了,是自己的功劳,名相传上,有他们的一席之地,干得不好,就是皇帝昏庸。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们算什么?一群打手,护院。从古至今,卸磨杀驴的是皇帝吗?不是!狄青的功劳大不大?比你会打仗吧?是怎么死的?文左武右,有你们站在旁边边,被你们这群人盯着,手里还拿着大棒子,那些文人们自在?”
马宣低下了头,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蠢笨的护院,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大宋自后周禁军将领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夺取帝位,立宋朝,历十八帝,一共三百一九年江山,北宋一百六十七年,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几乎对半分了。
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可以说有史以来,得位最不正。他一来怕武将们照葫芦画瓢,二来也怕将来被史官们口诛笔伐,愿意和士大夫们共享天下。
一个乱臣贼子最后竟然成了文治武功之辈。
历史是谁写就的?是文人啊!
文人们没有别的本事,就拿准了“人要脸树要皮”的心理特征,谁敢得罪他们,他们就敢在谁百年之后,让他遗臭万年。
比如,秦始皇。
马宣不敢抬头,心里充满了沮丧。
朱高燨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马大人,还不算太蠢嘛。想必马大人也读过两天史书的,大宋的江山是谁丢的?是南宋的皇帝们吗?是奸臣秦桧吗?秦桧一个人竟然葬送了一个国家,他咋不上天呢?”
“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能知道的,都是那些文人们愿意让我们知道的。起居注是人写的,史书是人写的,但显然,不是武将们,是文人们。到底是谁葬送了中原王朝,最终被元人统治百年,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骂名是你们这些武将们背了,因为你们无能,没有尽到保家卫国的职责!”
马宣慌了,他抬起头看向朱高燨,“不,如果岳元帅没有被赐死,如果韩世忠还活着……“
“你看,你就知道一个岳飞,知道一个韩世忠,靖康之耻的真相是什么?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道?”
朱高燨摆摆手,“我们不说这些了,历史也总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今天,我们不杀你,你愿意给那些文臣当走狗也好,还是以死尽忠也好,我只希望你能活得明白一点,你们这些武人们,脑子都很简单,当然,若是脑子好使,恐怕文臣们也容不下你们。”
张玉朝朱棣看了一眼,朱棣点点头,张玉上前,大刀一挥,将捆绑马宣的绳子砍断了。
马宣依旧跪在地上,竟跟个木头人一样。
朱高燨见张玉朝自己的身后看去,他扭头一看,自己竟敢靠在父亲的背上,他忙坐正了身子。
“靠得很舒服是吧?”朱棣起身,揉了揉肩膀,松快了一下后背。
“爹,您也不说!”朱高燨不好意思。
伙夫们已经做好了晚膳,一半糙米,一半黑豆炖出来的猪食,朱棣端了一个大碗,呼啦啦地喝得很香,三两口,就把一碗喝完了。
朱高燨难以下咽,吃得欲哭无泪,两世为人,他都没有过这样的苦日子。
“爹,您让我回家吧!那些白砂糖和糖萝卜,我都送您了!”朱高燨端着碗,快哭了。
第12章 炮来了
“噗嗤!”有人笑出声来了。
“四王子,您要是有糖的话,就给我们弄点吃呗!”有军士大声嚷嚷道,他们不知道白砂糖是什么,只听说糖,便知道是好吃的东西。
“好啊,让张玉张将军派个人进蓟州城,报我的名号,弄一点白砂糖来,给大伙儿增加点营养!”
人体所需的能量,多是由糖分转换,也是产生人体热能的主要物质,没力气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糖是极治愈的物资。
“我去,我去!”不少人举手了。
朱高燨将一块腰牌扔了过去,“那就去几个人,把那边的糖都搬过来,是我爹犒劳大家伙儿的!”
“好勒!”
战争过后,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一哄而散,很多人放下了碗,开始等着了。
扎营的地方离蓟州城没多远,骑着马儿跑几步就到了。不一会儿,便看到有辆车过来了,随着车一起过来的,还有朱六。
“主子!”朱六朝朱高燨拱手行礼后,就站在了朱高燨的身后,他是朱棣给的人,但现在只听从于朱高燨一个人。
车上是满满一车白砂糖,来了两个体力好的军士,将白砂糖从车上卸下来,打开了口袋,众人便看到雪花一样的白糖,在落日的余晖下,泛着橘红色的光芒,亮瞎人的眼。
人人都瞪大了眼睛,目光里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朱高燨朝朱棣看去,催道,“爹!”
朱棣大步走了过来,他朝白砂糖看去的时候,也愣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舍得。
这糖可不便宜,说价比白银都不夸张。
朱棣举起了勺子,舀了一勺白砂糖倒进了锅里,搅动几下,将没有拌均匀的粥舀进了旁边一个军士的碗里,“吃吧!吃饱了,好杀敌!”
营地里响起了欢呼声。
多少人一辈子没有尝过糖味。
两个军士抬起了袋子,将白花花的白砂糖倒了一小袋进锅里了,搅拌之后,人人排着队过来盛粥。
朱高燨抓了一把糖洒在了碗里,搅动搅动,喝了一口,令人作呕的感觉没有了,甜丝丝的,的确很治愈。
朱棣重新盛了一小碗,也撒了一把糖进去,一口喝下去,果然,精神一震。
“是好东西!”朱棣不由得赞道。
张玉也含笑道,“王爷,有了这玩意儿,还怕人不跟着咱们打仗?”
朱六有话要对朱高燨说,朱高燨便端着碗,领着他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主子,郑村坝那边的庄头带信过来,说是一片田庄原先遭了涝,荒了,准备种点麦下去。前两天无缘无故地里不知道长出了什么,有的生了芽,叶子和桑叶差不多样子,疯长,占了好大一块地,因主子有了命令,他们也不敢拔!”
朱高燨紧张得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你现在就跑一趟,守在那里,不许任何人碰那块地,务必给我看好了!”
朱高燨觉得,极有可能是系统奖励给他的红薯,但一天没有看到,他也不敢肯定,生怕空欢喜了一场。
“再,让人回去催一催,我之前让人给我做的那些铁疙瘩,都做好了没,做好了,就送居庸关去。”
他爹战无不胜,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小命儿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才保险。
“是!”朱六转身就骑马离开。
朱棣下令原地休整,张玉整编了蓟州的兵力。
大约天亮时分,郑亨和蒋玉分别带着密云和遵化的全军来投,加上蓟州的降军,朱棣麾下的人马已经近三万。
朱棣领三万军,和宋忠领三万军,可不是一个概念。
眼下,有了白砂糖和铁索命鼓舞军心,士气可以说如虹贯日。
“你们是没有眼福,没有看到,只听见一声奔雷响,就看到人全部都被炸起来了,昏天黑地,暗无天日,雷神发怒都没这么可怕!”
“我简直就吓呆了,活了半辈子,听故事都没有听过这么吓人的事,一眨眼功夫,就死了一半人。”
“你看看那些人,还傻着呢,从昨夜里到今天,都还是傻的。”
张玉带过来的人,把之前跟马宣的人指给从遵化和密云过来的人看。
马宣跟在队伍的后面,他昨日夜里和今天早上跟着一起喝了一碗糖粥,精神好点了,但人依然跟块木头一样,既不寻死,也不说话,队伍行进,他也跟着行进,队伍停下来,他就地坐着。
朱棣准备把他们带到居庸关去,要绕着北平城走半圈。
朱高燨自己骑了一匹马,走在马宣的旁边,问道,“马大人,要不要我给你弄一匹马来?”
马宣不吭声,他喝了两碗糖粥,浑身有的是力气。他听了朱高燨的那些话后,只觉得人生观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难道说自己追求的忠君报国,青史留名都是错的?
居庸关的位置在北平以西两百里,山路险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万夫身窥,据此可无北顾之忧。
可以说,雄关险峻,易守难攻。
在此之前,宋忠实际上是据守开平,而开平在北平城的东面,北平城举事之前,宋忠从开平移到了居庸关,想必也是看中了居庸关的险峻。
一路上,朱棣表现得很沉默,行军的速度也不快。看上去,他似乎在惜军力,实则,张玉等人都知道,朱棣没有下定决心如何打这一仗。
若是硬攻,对眼下的朱棣来说,完全不是问题,朱高燨要的材料和工具,已经安排人从北平城送过来了。
居庸关再雄壮坚固,也抵不住炮火的轰击。
可如此一来,居庸关里的将士,就会灰飞烟灭,而这些人恰好是朱棣想要的。
谁知,离居庸关只剩下不到五十里地的时候,前方的斥候来报,宋忠退守怀来,放弃了居庸关,此时的居庸关已经落在了蒋贵的手里。
“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真是帮朱棣解了大难题,朱棣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蒋贵率部前来,约有上千人马。
此时,营地中专门开辟了一块地方,四周全是朱棣的亲兵,几辆大车放在一边,大车上,是黑乎乎的大铁架子,还有一个圆形的,可以供人进出的筒,一些大小不等的铁疙瘩。
这些是刚刚从北平城送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朱高燨领了人在拼凑。
第13章 锅里有粥
“这是什么?”
“炮,和现在朝廷用的炮不一样。”朱高燨满头大汗,“儿子把这大炮改进一下,保证好使,威力还猛。”
朱棣如今是完全相信自己这儿子,一听这话,高兴坏了,“比你那连环雷还好使?”
这是宝贝儿子啊,上天恩赐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朱棣是真信了。
他这儿子一岁不到时候,差点没了,他老婆在怀里揣了三天三夜才活过来。
好不容易活过来了的儿子,果然不同凡响。脑子里不知道成日里琢磨什么,尽是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呵呵,绝对好使。炮用来攻城,连环雷用来掠地。“朱高燨领着人组装。
不光朱棣充满了期待,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和好奇,张玉亲自上阵给朱高燨打下手,朱棣也围着儿子转,见他将一块块奇形怪状的东西,东拼西凑起来,一辆不同于朝廷的大炮的炮基本上就有了雏形。
蒋贵带人来了,向朱棣行了礼,喊“王爷,末将来迟了!”
朱棣拍拍他的肩,指大炮,“本王儿子弄出来的大炮,你看看,用来打怀来如何?”
语气里不无炫耀。
朱棣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将领,不但能够和将士们同饮一河水,也能够和将士们同吃一锅饭。
糙米加黑豆,后世连猪都不吃的食物,他能眼睛都不眨地吃下去,还能砸吧两下嘴,不带任何表演成分。
只有历史上的少数名将,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他,不仅仅是一位名将,他还是天潢贵胄。
这些,对于他收买人心,非常重要。
在他的眼里,将士们只有军功之位之分,没有等级之分。
蒋贵带兵来降,朱棣没有特别接见,就如同之前蒋玉和郑亨领兵来降,朱棣也是问都没问,就指着锅里说,“锅里有粥!”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没有什么礼贤下士,没有发表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却无端让人感动。
我的锅里,有你一口粥吃,一切都够了!
此时,朱棣指着朱高燨正在搭建的大炮,和老朋友聊天一样问蒋贵,“本王儿子弄出来的大炮”,带了点炫耀的成分,却反而让人觉得很亲切。
蒋贵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熨烫得特别舒服,“王爷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朱棣哈哈大笑,“好!”
因为时间紧迫,一共只有一门大炮,结构比现在朝廷的大炮要复杂,身管、炮尾、炮闩和炮口制退器。
身管做了改善,和普通的滑膛炮不同,除了能够让弹丸在其中获得初始速度和方向外,还能使弹丸发生旋转,以增加速度,采用的是半自动炮闩。
这是一门对现代来说非常普通的加农炮,但对这个时代的大炮来说,实在是精妙太多了。
身管为口径三十倍,初速能够达到四百多米每秒,射程预估,可以达到六千到两万米。
当然,这些数据,是朱高燨经过了精密计算,却不会说出来。
大炮除了炮身,铁制的轮子外,还装有炮身推拉器,可以在行军和炮身战斗状态中间进行转换,装弹和送弹也靠自动装置完成。
这一切都得益于朱高燨在汽车行业十年,那是一个格外讲究人机工程的行业,安全,舒适性,简单易操作是首要考虑的问题。
朱棣看着儿子忙个不停,他虽然不太看得懂,不妨碍他得意,摸着胡子,满脸都是“我儿子怎么这么优秀”的神情。
朱高燨边自己拼装,边喊了朱棣的一个亲卫过来,手把手地教他,这是做什么用的,这是什么机构,如果坏了,如何修补之类。
最后,大炮终于拼成了。
车上,一共十来个铸成的带尖头的炮弹空壳,朱高燨将已经拌好的黄色火药装了进去,只见他两只手如同穿花蝴蝶一样,左右扭动,再这里掰一下,那里扣一下,一枚炮弹便组装好了。
这就是发明流水线的好处。
实际上从秦朝开始,武器的制造就已经考虑了标准件和可追溯的要求,秦军的每一枚箭头都几乎分毫不差,且每一柄兵器上,都要刻上工匠、工厂厂长和吕不韦的名字,一旦出了问题,便于追责。
“好了!”朱高燨接过了一块松江棉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爹,在哪里试一下?”
“哪里试,当然是去怀来试,出发!”朱棣翻身上了马,“要试,就去怀来城!”
大炮的份量不轻,不过,比起这个时代的炮来说,轻巧多了。
两匹马拉着行走,毫不费力,速度稍微慢些。
不过,有了这玩意儿,朱棣不着急了。
宋忠已经退守怀来城了。
朱高燨看了一眼他爹身后的人马,不过七八千人,而宋忠号称有三万边军,都是朱棣带出来的能征善战之辈。
朱允炆大约是打算用宋忠这个名字来震慑朱棣,终结燕王。
宋忠任都督,此时乃是北平城外的最高军事长官,而他手中的将士也是专门用来克制朱棣的,因为全部都是燕府护卫壮士。
此时的怀来城,城门紧闭,宋忠站在城墙上,朝东面望过来,见不远处的旷野上,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他对身后的将士道,“燕王是反贼,你们生在北平,不是你们的错,只要你们随本将一起将燕王杀死,你们立下的功劳就足以证明你们不是反贼,你们全家就能得到朝廷的赦免。”
“只有杀了燕王,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儿才能被解救出来,你们才有全家团圆的一天。
燕军们沉默不语,宋忠故意挑选他们这些燕军,将他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等朱棣的到来,与他决一死战。
此时,拿他们的父母兄弟出来说事,显然是要激起他们的孤勇。
“听说燕王有一种火器,是天赐神兵,非常厉害,都督,我们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宋忠如何不知道曾濬和马宣是如何败的?如果没有这种厉害的火器,他可能会用另一种说法来激发这些燕军们的杀意,比如骗这些燕军,说朱棣将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全部都屠杀了。
第14章 兴,百姓苦(为吱一声加更!)
宋忠不打算开城门与朱棣正面冲突,只要燕王不进来,那种火器就伤害不了他。
自古正不压邪,燕王是反贼,只要把燕王耗在这里,等朝廷派大军前来,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北平城给淹了。
朱棣也猜到了这一点,当他到达怀来城外的时候,从北平城开拨出来的另一支队伍也到了,全是普通的老百姓,大家聚集在一起,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等着。
城墙上,出现了不少燕军,一场认亲大会开始了,有人喊“爹”,有人喊“二丫他娘”,还有人喊“大哥!”
百姓们也激动起来,双手拢着,高声地喊,“石磙啊,你别和燕王打了,燕王是有雷神保佑的啊!”
“朝廷无道啊,那些当官的想贪污腐败,怕王爷像太祖爷一样剥他们的皮,就要把王爷往死里整!”
“皇上不孝啊,太祖爷龙驭宾天才几天,皇上就要叔叔们的命,儿啊,你不要当这帮凶!”
宋忠一看,头都大了,燕王果然狡诈,幸好他留了后手,他有自己的人,只要他的人盯着,这些燕军不听令,也得听令。
朱棣骑在马上,目光阴沉地看着城墙,没有说话,他就在大炮旁边,马儿似乎有些不安,不停地打着响鼻,蹄子不停地刨着地面。
朱高燨朝城墙上成排的燕军看去,见他们的身后均是南军,刀枪比在他们的脖子上,离得很近,他连那些燕军们脸上凄哀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城下的老百姓们,此时不敢再吆喝了,人人都紧张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在城墙上,一个在城墙下,明明彼此能够看到,却好似隔了一道生死线。
“城墙下的老百姓们听好了,你们和燕王站在一起与朝廷作对,是诛九族的罪。本将乃是朝廷派来讨伐燕王的都督,现在你们的亲人在本都督的手里,只要你们杀一名燕军,本都督就赦免你们的亲人!”
宋忠一举手,所有的燕军都被南军推着朝前走了一步,随时都有可能被推下城墙的可能,那些燕军的脸上血色全无,一片苍白之色。
城墙下,有妇人哭出声来了。
宋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目光锁定朱棣,“王爷,邪不压正,当今皇上乃是太祖皇帝昔日立下的储君,是奉遗诏继位,哪怕您是太祖皇帝的血脉,揭竿而起,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朱棣的脸色铁青,宋忠这一招,捏住了他的死穴。他之所以将这些老百姓们带来,原是防备宋忠蛊惑燕军拿这些亲人们与死磕。
他担心宋忠骗燕军,说他杀了燕军的亲人。
这一招,从宋忠专门将燕军收编为一队,他就预防上了。
果然,燕军到了宋忠的手里,是进可攻,退可守,为刀俎为鱼肉,可以随心切换。
“找死!”朱高燨也来了火气,他转过身,朝老百姓们拱了拱手,“父老乡亲们,吾乃燕王第四子,小子在此向父老乡亲们保证,今日这一仗,我燕王府绝不向曾经追随过我父亲的军士举起屠刀,也绝不会允许南军伤害他们,诸位,可愿相信我父子?”
不相信还能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吗?
人人都很茫然,而又非常凄凉地看着朱高燨。
这一刻,朱高燨的心被触动了,除了义愤还有怜悯。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曾经,百姓苦不苦,与他有毛线关系?
这一刻,他却无法直视这些百姓,他们穿着最褴褛的衣衫,满脸菜色,亲人的命被捏在别人的手里,他们除了悲痛,似乎别无选择。
在蓟州城外埋炸药,布置连环雷的时候,他心头满是兴奋,能够帮他的爹拿下蓟州的想法令他无暇他顾,可是看到一条条人命随着一声声炸响消失,他愧疚得无以复加。
那些都是大明的子民啊!
眼前这些也都是啊!
“放炮!”朱棣直接下令,毫无疑问,他是绝不会受人辖制的,他手持长枪,泛着寒光的枪尖指着对面的城门。
“后退三里!”朱高燨却下令了。
嗯?
朱棣简直是惊呆了,他充满了杀意的目光盯着儿子,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能违抗军令。
朱高燨没有和他爹硬扛,而是跪下,祈求道,“爹,给儿子一个机会,若是儿子失败了,爹指哪儿儿子打哪儿,绝不违抗爹的话。可眼下,请给儿子一个机会!”
他怜悯地看着那些老百姓,眼中满是悲痛。
还指哪打哪!大明神机营的大炮,能够不飞回来把自己给轰死,已经是很厉害了!
所有的将士们都看着这爷儿俩,不知道听谁的。
这不正常!
朱棣才是主将,他们应当无一例外地听主将调遣,但朱棣下令是“开炮”,眼下,除了四王子,没有人能弄懂这大炮怎么回事儿。
甚至,这大炮都不像是个大炮。
哪有这么小的大炮,比起朝廷威风凛凛的大炮,这大炮太袖珍了。
“退后三里!”朱棣终于下令了,但也不忘道,“违抗军令,按律当斩!但念你年幼,又屡立战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战罢记得领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岂不是要把他打残了?
朱高燨心头的委屈啊,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屁股都疼起来了,可此时,他暂时也顾不上这些,他让人将大炮后退,几个亲卫帮他将大炮往后推。
城墙上,宋忠也纳闷了,朱棣居然退兵了,这是好事啊!
朱棣果然怕了!
“都督,这不正常,燕王若是心中真的有百姓的话,也不会反!”都指挥彭聚疑惑地道,“都督,恐有诈!”
百姓不百姓的,文臣贵胄们都知道,只是一张遮羞布。
“能有什么诈?城门紧闭,他们若是攻城,就把这些人填下去!”宋忠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朱棣牵制在这里。
“他们推的那玩意儿是什么?末将听说,燕王的小儿子会一些奇巧淫技,莫非又是他弄出来的什么新名堂?”
“哼,马宣他们那些废物,打不过燕王,又怕朝廷责罚,故意说出一些神乎其神的东西,迷惑人心,且不管他是什么,他们攻城,我们守城,他们敢弃城而走,我们就追上去打!“
不得不说,宋忠这都是老成持重之言,眼下,他们错过了逮捕朱棣最好的时机,若是能把朱棣拖在这里,等朝廷的大军一来,他们就功成名就了。
退后三里,此时离城门出五里地了,朱高燨叫了停。
“爹,若是成立炮兵营的话,谁来当炮兵?”
第15章 这天下将手到擒来
大明的军制中,没有“营”这个编制,“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乃是永乐年间,朱棣亲自下令建立的最精锐的野战部队。
朱高燨问起“炮兵营”,朱棣也没有多想,他指派一直跟着朱高燨忙乎的几个亲兵,“就他们。”
这几人眼里满是兴奋,在其余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在朱高燨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引导下,开始调整距离。
眼见是要用这大炮来轰城池,所有的老百姓都跪下来了,他们没有求饶,没有声音,低着头,活生生的人,可身上却透着浓浓的死气,如同行尸走肉。
他们是这个世代里,最没有话语权的人。
朱高燨想解释,朱棣却抬手制止了,“做你要做的事!”
朱高燨明白过来了,他说再多,没有用,行永远比言有用。
“看到那里的土疙瘩没有?那就是目标,你们看清楚了,炮弹落在哪里,轰炸的辐射范围多大,你们要好好体会,牢记!”
“是!”
“好,现在重新再来一遍,这一次,调整好了,让开,我来看看,我说发射,你们搬动这个手柄,炮弹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射出去,不需要你们做多余的工作。”
“四王子,不需要点燃引线吗?”一个亲卫疑惑地问道。
“蠢蛋,你看到引线了吗?”另一个亲卫好笑地问。
“好问题!”朱高燨指着其中一枚立放的炮弹,“我跟你们说一下,这里装的是雷管,不是通过点燃引线来引爆的,而是通过撞击产生的震动引爆雷管,再通过雷管来引爆炸弹,所以,你们在搬运炮弹的过程中,一定要小心翼翼,不要自己把自己炸死了!”
很多人都笑起来了,没有当回事。
朱高燨也不强调,等他们亲眼看到炮弹的威力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亲自查看了距离后,挥动着一柄小旗子,“发射!”
一名亲卫按下了手柄,只见一阵轰隆的声音在耳边滚过,炮弹从弹道中,快若闪电地冲射出去,落在了城墙前面的土疙瘩所在处,精度之高,令人咂舌。
朱棣死死地盯着那一块土疙瘩,他眼睁睁地看着炸弹的尖端垂直下落,轰在了那块土疙瘩上,一朵小型的蘑菇云从地上升起,将对面城楼上的人笼罩得如入仙境。
硝烟弥漫!
又渐渐地散去!
这一刻,所有人安静若鸡,所有人的眼睛都似乎失去了焦距,痴傻得如同被人敲了一闷棍。
等到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清晰起来,众人才看到,城楼的外墙,如同一件老旧的外衣被人剥去,而城墙上的人,城垛被劈掉之后,全身都裸露在了众人面前。
失去了城垛的保护,宋忠和那些南军们,便如同被缴了武器,剥光了衣服的禁脔,袒露在人面前一般,任君采撷。
而宋忠等人依旧无法回过神来,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惊骇,看着炮弹轰炸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坑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如同张大了嘴巴的巨兽等着吞噬他们,令他们集体停止了思考。
哪怕亲眼所见,众人也无法相信,更是无法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雷神降临了吗?
朱棣最先回过神来,他快马冲了过去,站在巨坑前,久久无语。
显然,这个巨坑比校场上的那个大太多了,热气将硫磺的气息蒸腾起来,令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四处都是闪着寒光的炮弹碎片,他犀利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碎片也能伤人。
他的手里竟然有如此了不得武器,比起朝廷的大炮只能通过烟雾、响声和火光吓唬人,还时常犯哑,他这才叫大炮!
有了这玩意儿,他还怕什么?
朱棣抬眼看向城楼上的南军,深吸一口气,壮志满怀,从今而后,他朱棣谁也不怕了,这天下将手到擒来!
朱棣朝后退了几步,抬眼朝城墙上的燕军喊道,“还愣着做什么?等着南军把你们送下来吗?”
“燕王万岁!”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带头反手将挟持他的南军拿下,其余的人也都跟着效仿。
城墙都被剥了一层下来,大门自然经不起震荡,朱棣一挥手,“跟着本王冲!”
朱棣一马当先,冲进了城楼。
张玉等人自然不甘示弱,浩浩荡荡的军队都跟着冲了进去,只留了一小部分保护朱高燨。
得,他爹真是个疯子,除了打仗,还真没有什么能够让他爹这么兴奋,执着,入迷了!
朱高燨在炮架上坐了下来,想到一会儿还有三十军棍要挨,他就提不起兴致起来。
“四王子,这太厉害了,真的能指哪打哪啊,以后咱们还怕谁?”炮兵营的新进人员兴奋得不能自已,正要摸炮筒,被朱高燨一巴掌拍掉,“不怕被烫死,就摸!”
那亲卫呵呵一笑,只好去摸炮架,眼中闪着痴迷的光,让朱高燨怀疑,自己是不是坐在一个裸露的二八少女的身上?
那些老百姓们纷纷跪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得好似眼前就有天神下凡。
“他们在做什么?”朱高燨有些害怕了,主要是这些老百姓们都朝着他在跪啊!
“四王子,他们在向您磕头啊!”
“废话,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做了什么?”朱高燨从炮架上跳了下来,他扶起离他最近的一位老者,“老人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四王子,感谢您饶了小儿一命啊!”老者扯着到小臂的袖子,擦着眼睛。
这些人虽然淳朴,在那些读书人的眼里,或许是愚民,但他们不是真的傻,他们也明白,若是朱高燨这一炮对准的是城楼,死的就是他们的亲人们了。
若非朱高燨,今天他们的亲人们在这场战争中就是炮灰了。
朱高燨之所以把炮弹打在城楼前面,恰到好处地震塌了城楼的墙和门,将城垛震垮,为的就是留下他们的亲人。
从此以后,朱高燨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朱高燨震惊不已,他虽然在大明生活了十一年了,但大多数时候在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来不及沾染一些腐朽的思想,本质上,前世的三观在他的脑子里牢牢生根,轻易不会动摇。
他不拿那些人当炮灰,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些人居然还感谢他。
他看懂了这些人眼中的感激,那是把他当神祇一样供奉。朱高燨闭了闭眼,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不想生命里有太多的负担,但他也狠不下心来拒绝这些人。
“起来吧,这一次,让你们过来,劳苦奔波,又担惊受怕,实在不好意思。大家把人数点好,到时候去王府报我的名号,一人领一斤白砂糖,是王府答谢各位的!”
“多谢四王子!”老丈又要下跪,朱高燨拉住了他,“您别跪了,您一跪,乡亲们也跟着跪,跪来跪去的,没这个必要,回去吧,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