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我的姐夫还不是太子
这孩子用一双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李谦,李谦却不懂,还很着急,“你去不去?你去的话,我带你去。”
这孩子约莫只有七八岁,但常年生活在苦难之中,心志绝非李谦能比,他也不说不去,而是道,“我还有个弟弟,我要给我弟弟带些吃的回去。”
实际上,他是有个妹妹,但这么小的孩子,已经非常机灵了,从来都说那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那我陪你吧!”李谦知道,最近学院里一直在招生,但因为方孝孺的缘故,不是很招得到学生,而且,他一定要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四殿下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所以,看到了这没有父母的小乞儿,李谦就如同看到了一个宝一样。
两人怀里揣着包子,来到了小乞儿栖身的墙跟前,小乞儿的妹妹在发烧,一张小脸烧得通红,被巡城的人提在手里,打算扔出去。
“住手!”小乞儿冲上去,从巡城人的手里抢过了妹妹,他一双愤恨的眼睛盯着那人,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人给吃了。
“哟呵!小小年纪,还是个刺头儿,这里是你们待的地方吗?还不给老子滚出去。”
那小乞儿抱着妹妹就要出去,李谦一把拉住了他,朝巡城人怒道,“这里凭什么不许人待?你凭什么撵人,是皇上让你撵的吗?”
一上来就是“皇上”。巡城的人听乐了,正要呵斥两声,上司都都都骑着马来了,斜睨一眼,问道,“大节下的,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乞儿抱着妹妹就要跑,李谦依旧抓住他,“别怕,我会护着你的,你听我的,我保准你和你弟弟有吃,有喝,又住的地方,还有书读。”
来的人正是张旭,大皇子妃张氏的兄弟,在五城兵马司挂了个职,正是节下,带了一帮人在巡城。
张旭一听这话,以为是哪个富家的孩子,口气还不小,也懒得跟着几个小孩子多纠缠,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撵出去!”
“慢着!”李谦学着平日里朱高燨的口气,指着小乞儿和他的妹妹,“这是我的人,我要把他带回我家去,你们不许动他!“
张旭这才上下打量这孩子,见穿一身棉布衣服,瞧着不起眼,可张旭看出来了,居然还是一件羽绒服,这可不是随便人能穿得起的,问道,“你家哪儿?你谁家的孩子?”
李谦哪里敢把朱高燨的名号抬出来,但说起自己的来历,他与有荣焉,仰着脖子,“我住在大明帝国学院,怎么着,你还想跟着我去不成?”
张旭气得先用手里的马鞭抽这孩子两鞭子,但能住在大明帝国学院的可不是寻常人,且他听说,四皇子殿下格外护短,眼下,他姐夫还没有当上太子,张旭自然不敢动这孩子。
李谦顺利地和小乞儿一起把他妹妹带到了大明帝国学院,他把这两孩子安排在了自己的屋里,弄来了热水,让两个孩子洗澡,又要了粥和菜,将这两个孩子喂饱。
“珠儿姐姐,我有个朋友病了,你能不能帮我请一下大夫?”李谦跑去找王珠儿。
他没想到朱高燨也在,听到动静,朱高燨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的什么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生了病,自己家人不帮忙请大夫,还要别人请?
李谦吓得快跳起来了,他是个鬼机灵,忙上前来,一面帮朱高燨捶着腿,一面巴结讨好,“是小的在路上捡回来的朋友,小的是看到这些天,方先生招生招不到,就帮方先生招了两个人进来了。”
朱高燨一听,便知道,招收的应当是无家可归之人,他朝狗儿看了一眼。
狗儿领着李谦去了下人住的地方,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大的这个一脸警惕,小的这个,烧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看到狗儿进来,大的这个忙将小的挡住了,一双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狗儿。
“这是狗儿公公,他会帮你的弟弟请大夫。”
“你叫什么名字?”狗儿问道。
这乞儿看看狗儿,再看看李谦,道,“我叫盛昭。”
狗儿心头突突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父母呢?”
“我父亲死了,我母亲也死了。”
“你爹是不是叫盛庸?”
这乞儿眼中迸射出恨意来,别过脸不说话,狗儿道,“你妹妹眼看就要死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不救你妹妹。”
这孩子的眼中顿时溢出了泪水来,他扭头朝妹妹看了一眼,抿着嘴,好久,才道,“是!”
狗儿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家里难道没有别的人了?”
李谦不知道盛庸是谁,见狗儿公公问得盛昭哭了,也不由得急了,道,“狗儿公公,盛昭好可怜的。”
盛昭忍了好久,眼圈儿一片通红了,这才深吸一口气,倔强地不流泪,道,“我没有偷东西,我叔叔婶婶说我偷了东西,把我和妹……弟弟撵出来了。”
狗儿紧紧地握住了双拳,他也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情绪,道,“你们先在这里住着,我让人帮你们去请大夫。”
李谦终于松了一口气。
狗儿让人去请了大夫,他来到朱高燨的跟前,“殿下,是盛庸的遗孤,被家族里的人撵出来了。”
朱高燨正在看图纸,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道,“两个孩子多大了?”
“大的七八岁,小的只有五六岁,不知道在外头流浪了多久,瘦得皮包骨了,小的那个病了,奴婢瞧着,烧得不省人事了,便请了大夫。”
朱高燨点点头,“嗯,做得很好,去打听打听,究竟怎么回事?再就是铁铉家里,也去问问。”
“是!”
朱高燨道,“彼此不过是政见不同而已,我爹都没有追究什么,怎么还有人如此……势利?”
狗儿应了一声,却不见退下去,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殿下,奴婢有一事想不通!”
“你说吧,什么事?”
“铁铉和盛庸,从前都是站在建文帝一边的,还有诸多其他人,以前都帮着建文帝,但皇上和殿下为何不追究这些人?”
“追究做什么?本来就没人用,将朝堂上搅得血雨腥风,人人自危,于大明,于百姓,于我爹都没有什么好处。”
朱高燨不由得想到史书上对朱棣的评价,他叹了一口气,“这天下人,杀是杀不完的,读书人同仇敌忾,谁还没有几个故交好友,你能把他所有的朋友都杀完?杀不完的!杀不完,你就得提防着他偷偷地说你几句坏话,等你百年之后,他的子孙后代再写点什么,等下一个朝代开始写史的时候,你就得尝尝史笔如铁的滋味了。”
狗儿不懂,道,“也不见得人人都会相信,再说了,何必在意这些呢。”
“狗儿,还是要在意的,这天底下,唯一能够约束皇权的,就是这个了。做人,有了在意的,知道怕,才有底线,做事才会有分寸。如若不然,对江山,对百姓,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狗儿还是不懂,但他知道,四皇子是一心惦记着百姓的人,这便够了。
狗儿这边把小乞儿的身份打听清楚的时候,张旭那边也知道了小乞儿的来历,他见将小乞儿捡回去的人是李谦,脑子里一转,连忙骑着马就朝宫里去。
他是张氏的兄弟,通报之后,张氏便让人将他带了进来。
“姐,跟你说件大事!”
“什么大事?你上次说的要办自行车厂的事,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看,就算是我开口了,老四也不会答应,我何必自讨没趣?”
“哎呀,谁跟你说这个,咱们家对这些一窍不懂。上次,我专门请沉春鸿吃了顿饭,沉春鸿说,这自行车等闲碰不得,要求很高,要是车主出了点事,到时候赖到制造厂家的头上,事儿就大了。”
张旭道,“姐,我要跟你说的是一件大事,盛庸你知道吧?之前不是跟皇上对着干的那位,皇上登基之后,他家里人怕他活着给家里惹事,就在他的药里动了手脚,全身溃烂而死。他夫人心知肚明,却没办法,等盛庸一咽气,他夫人一根绳子也跟着去了。”
张氏听得心惊胆战,问道,“后来呢?”
“他本来有三个孩子,大的那个十四五岁,说是要报仇,还没等报仇,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半天没有人救,淹死了。两个小的,被撵了出来。今日在城根下,被四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厮给救走了。”
张旭高兴坏了,低声对他姐姐道,“姐,你说,这老四,是不是有异心了?要不然,他为啥偏偏把盛庸的孩子给救了呢?”
张氏听懂了弟弟的话,她眼睛一亮,这是个好机会啊!
原本,她想着,若是宫里哪位娘娘能够怀孕,给老爷子生个小的出来,把老爷子对朱高燨的关注抢走一点,可她天天盯着老爷子到底会召幸哪位娘娘,谁知,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在这方面,实在是寡澹得很,就算回后宫,也多是待在坤宁宫。
第196章 靖难遗孤
张氏真是狂喜,等张旭走了之后,她赶紧让人把朱高炽找来了。
朱高炽有些不耐烦,但一听是和四弟有关,忙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挂上了最诚挚的笑容,“老四这是想做什么?养虎为患吗?”
“谁知道老四想做什么,要知道,盛庸和铁铉两个人和李景隆还不一样,之前是铁了心要殉主的人呢,老四也是看着和爹一条心,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氏只差没说老四是不是有了反意,但朱高炽听懂了,好歹也是同床共枕过的夫妻,他接过了话,“四弟年幼,靖难之役中,那些火器都是他手底下的人改造出来的,爹又器重他,他自认居功甚伟,也是应该的。”
“正好冬至日那天,太子陵失火,事关爹的荣誉,爹派我,代替爹去处理此事,想必四弟心里也是不舒服。”
代天子行事,自然会遭人嫉妒。
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张氏道,“四弟还是太年幼了一点,这件事,殿下是不是应当提醒爹一下,若是因此惹出大事来,那就不好了。”
“有父母在,我们这做哥哥嫂嫂的,也不好越过爹娘对四弟行训斥之事。”
朱高炽从张氏的屋里出来,也不去看韦氏了,他亲自去了三弟的屋子,朱高燧正在擦拭一把剑,见大哥来了,忙迎出来。
“三弟,你之前跟大哥说,说是爹说过话,若是四弟做错了什么,一定要跟爹说,这话是真还是假?”
“大哥,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朱高燧自然不会以为,大哥来,是专门为了质问他这句话,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四弟又做了什么事?”
“唉,说起来,大哥也是寒心。”朱高炽一脸苦闷,“这事,我也是听说,四弟他居然把盛庸的一双儿女收养了,还让人去看铁铉,你说,四弟他到底在做什么?”
朱高燧是跟着朱棣上过战场打过仗,甚至与盛庸和铁铉交手过的人,他不由得想到当初,盛庸和铁铉占据济南城,用太祖高皇帝的画像挡住燕军的炮火,那时候,朱高燧就气得牙痒痒。
只不过,后来,盛庸和铁铉两个都是缺胳膊少腿,他进了应天府后,又听说两人只剩了一口气,各自的家人都容不下他们,他就懒得去做那恶人了。
连高巍那样的人都能够赋闲在家,得以守志,朱高燧何必要揪着那些人不放?
但眼下,朱高燧觉得,自己或许会错了意了,这些人难道说是四弟护着,爹受了四弟的蛊惑,才会留下了这些人?
“不行,我要去跟爹说!”
朱高燧腾地站起身来,就朝外走去,朱高炽一把拉住了他,“三弟,你不能就这么莽撞行事!”
朱高燧扭头看向朱高炽,“你听大哥说,你一个人去,未必有好效果,若是被爹怀疑了,那就不好了。昔日,盛庸和铁铉这些人麾下的将士们,难道没有杀过燕军?听大哥一句,人多力量才大!”
朱高燧一听,很有道理,他在军中也不是没有人脉,点点头道,“弟弟先去打探一下消息。”
历史上丘福在靖难之役后,因张玉和谭渊均战死,丘福的功劳便显得格外他,他这个人当将军还可以,但统帅就差太多了。
永乐七年,鞑靼可汗本雅失里杀死了使臣郭骥,朱棣任命丘福为总兵官,挂征虏大将军印,与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以及安平侯李远率领十万精骑北征鞑靼。
临行前,朱棣百般叮嘱丘福,用兵不要冒失,一定要谨慎,甚至又连下诏令,一定要慎重。
但,这些,改变不了丘福鲁莽的个性,最后落了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也开启了朱棣北伐亲征的历史。
历史到底还是发生了改变,靖难之役中,有了精妙的火器之后,需要武将们冲锋陷阵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诸多武将没有了立功的机会。
其中就有丘福。
丘福行伍出身,原为燕山中护卫千户,与张玉和朱能乃是同一批人里头出来的,张玉和朱能封了国公,而丘福只封了侯。
当初,论功行赏的时候,朱能等一群性格豪爽的武将们纷纷在御前争功,生怕朱棣忘记了他们的功劳。唯有丘福,一个人站在身后,不吭声。
朱棣深感丘福的谦逊,且他本来冲锋勇勐,打算封丘福为国公,但朱高燨说了一句话,“爹,丘福论勇勐不输张玉和朱能,但此人有勇无谋,无将帅之才,岂可与张玉朱能并肩。”
是时,朱棣深感小儿子年幼却有识人之能,便听从了儿子的意见,只封其侯。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丘福一开始听到了之后,没有吭声,后来,一次,独自一人在家喝了闷酒,叹气道,“原以为我的军功,皇上均知!”
言外之意是什么?
这些事,朱高燧听武将们说过,他当即就去找了丘福,道,“四弟明显是护着那些靖难遗孤的,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单纯觉得他们可怜,还是别有用意?我这做哥哥的是不知道了!”
丘福听了之后,格外生气,“若四殿下想要为他们主持公道的话,那就把我们这些带兵的将军们都杀了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四弟还是年纪小了一点,受人蛊惑在所难免。我的意思,这件事也不能闹大了,大了不好收场,我们找几个人一起,去跟皇上说一说?”
张玉被派往北京城镇守,这无疑是朱高燨的意见,朱能在备战,具体准备打哪里,一概不知,自从靖难之役后,他似乎从皇上的军前会议将领名单中被剔除了。
打仗的时候,难道冲锋陷阵也是错吗?
勇勐也是错吗?
朱高燧叹了一口气,“侯爷,原本我应当叫你一声国公,封爵之事,真是出人意料,我要是早点知道这件事,肯定要在爹面前为你美言两句,说起来,你和张玉朱能都是一起的,结果他们封了国公,你却是个侯爷,你出的力,立的功,难道比他们还少了不成?
几句话说得丘福要掉眼泪了。
丘福摆摆手,“三殿下,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您也别说了。至于盛庸他们的事,臣还是要去跟皇上说说的。这江山是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呢!”
“爹也一再跟我和大哥说,侯爷忠心耿耿,朝中无人能及!”
后面几个字朱高燧压低了声音,他道,“爹对四弟宠爱无比,这件事,我们不要一窝蜂地上去说,我先去说,之后,侯爷再找几个人去跟父皇说,尽量形成声势,若是能够找几个御史,那就更好了。”
御史可以弹劾!
丘福道,“臣倒是想到了一人!”
“谁?”
“解缙!”丘福道,“此人虽是文人,臣听说此人尤擅长钻营,曾经多次和四皇子殿下套近乎,四殿下不知为何,举荐他为军机处行走,偏又对其不待见。”
朱高燧道,“我知道了,你这边等我消息。”
朱高燧回到了宫里后,就趁着天黑,去他大哥那里讨杯酒喝,兄弟二人喝到酣处,朱高燧低声将解缙的事说了,“弟弟打听过了,此人是个才子,小时候就有‘神童’之称,洪武二十年的解元,洪武二十一年中了个三甲第十名,曾经向皇爷爷上过万言书,后来,又上了《太平十策》是个书生,也是个钻营之辈。”
朱高炽一听就明白了,这人有才,也有名,文官看重的乃是名气,若是个节义之人也就算了,可若是文人有了贪欲,那就好说话多了。
次日,在宫中的时候,朱高炽偶遇了解缙,他礼贤下士,又将解缙赞赏了一番,“先生所着的《太平十策》我看过了,写得实在是好,不知何时,先生有时间,与我讲解一番?”
此时,解缙乃翰林侍读,所谓侍读,便是专门陪皇上读书论学,或是为皇子们授书讲学。
当年,太祖高皇帝在位的时候,曾经在大本堂设课堂,请名儒教授太子、亲王,并选民间之俊秀及公卿之嫡子,入堂中伴读。
那时候的读书人无不翘首以待,希望被选中,得以青史留名。
但自从当今皇上登基后,大本堂虽然还为读书之所,但基本上形同虚设。二皇子和三皇子过了读书的年龄,又拜道衍为师,四皇子虽年幼,自己办了一所学院,亲任院长,行误人子弟之事。
朱高炽的礼贤下士,令解缙非常感动,他忙拱手道,“大殿下乃仁君之姿,若有吩咐,臣赴汤蹈火,更别说只是讲解《太平十策》,这本就是臣年幼轻狂所写,大殿下垂询,臣当知无不言。“
“如此甚好!先生,请!”朱高炽似乎迫不及待,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大本堂。
解缙亲笔所书,很快,将《太平十策》默写出来,双手呈给朱高炽道,“大殿下,时过境迁,今日的《太平十策》与昔日的已经有所不同,臣以为,今日的大明,臣当学董仲舒请独尊儒家!”
第197章 大才子解缙
朱高炽懂了,真是个伶俐人啊,果然读书人都不蠢。
他沉吟片刻,方才道,“你也看到了,父皇如今对四弟是言听计从,你说的独尊儒术,恐怕一时半刻行不通,四弟钻研的可都是科技!”
解缙愤怒地道,“哪里是什么科技,分明是奇巧淫技,一些人居然还无比推崇,方孝孺竟然好好的侍讲学士不做,去做什么附小的校长,臣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官职?”
朱高炽明白了,在解缙看来,既然四弟向皇上举荐了他,那就应当重用他,结果,一转身,四弟宁愿用方孝孺这个贰臣也不愿意用解缙这个迎降之人,解缙心里恐怕只有嫉妒吧!
这对朱高炽来说是好事!
“解大人,这些话,你可千万别随便说。我四弟是父亲最小的儿子,以前在北平城读书的时候,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凡我爹一说,我娘就护着,这没办法。”
言外之意,朱高燨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
“他从小就喜欢钻研这些,那时候,家里但凡有点什么,他就喜欢拆了装,装了拆,爹少有说他的时候。这是他打小就养成的习惯了,喜欢鼓捣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朱高炽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原先我们都以为是毛病的事,都算不得什么,今天我才听说,四弟居然将盛庸的遗孤收养了,我就不知道四弟想做什么了?”
对于解缙这些人来说,他们最怕的是什么?史笔如铁,那是身后事,他们眼下最怕的便是听到或是看到建文朝时的忠臣。
盛庸和铁铉不能不算建文帝的忠臣了,当初,他们缺胳膊少腿地被高巍从战场上抬回来,建文帝别说面见了,过问都不曾过问一声,不可谓不凉薄。
也正是因此,盛庸和铁铉才越发让人敬重,因为是昔日的朝廷亏欠了他们的,在燕军那般勐烈的炮火面前,盛庸和铁铉阻挡了燕军前进的方向,如若不然,朱棣有可能就从济南,走淮安,从高邮,入京了。
而当初,朱棣之所以还绕个圈儿,并非仅仅是因为盛庸和铁铉在济南挡住了路,主要原因还是要消灭朝廷的有生力量,他肯定不希望,自己这边在渡江,后面源源不断的朝廷军追尾。
解缙乃是朱棣进城的时候,迎降的人物之一,此时听说朱高燨收留了盛庸的遗孤,他的脸燥得通红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一阵厌嫌。
解缙从大本堂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和尚身穿袈裟站在廊檐下,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和尚扭过头来,朝解缙看了一眼。
西宫里,朱棣没有上朝,便歪在榻上,看小儿子画的那些图纸,他也看不懂,对黄俨道,“你说老四弄出来的这些,算不算是开创了一个学派?”
这个学派叫科学。
此时的朱棣还不知道有学科这个名词。
黄俨一面给他捏着肩膀,一面笑着道,“四殿下天资聪颖,弄出来的这些,别人说是奇淫技巧,奴婢以为,可都是些好东西呢。”
朱棣捏着图纸的手一顿,冷笑一声,“都是奇淫技巧?纺车,织机都是奇淫技巧,他们怎么还要用呢?这些都是早就有的东西,曾子的母亲还用过纺车呢,那是圣人的母亲,怎么不说是奇淫技巧,不用啊?”
“皇上言之有理,这些人,用四皇子的话说,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奴婢的错,奴婢多嘴,奴婢怎么就在皇上面前说起这些呢!”
“你说得对,以后听到这些,都要跟朕说。”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皇上,三皇子殿下求见!”
朱棣不封太子,几个皇子们也都不封王,宫里宫外,只好皇子殿下地叫。
“让他进来!”
朱高燧一进来,就朝黄俨瞪了一眼,黄俨很识趣地退下了,朱高燧亲自给他爹沏了茶,端过来,接过了黄俨捏肩膀的活,他捏了两把,朱棣就不让他捏了,“朕的几根骨头,经不起你捏!”
朱高燧便自己在旁边坐下,凑近他爹,学着朱高燨的样子献殷勤,“爹,以前您说,若是四弟有做得不好的,一定要跟您说!”
“哦,你四弟又惹了什么祸?”朱棣端着茶碗,轻轻地拨了拨上面的浮茶,心里有几分烦躁,将茶碗往几上一搁。
一个“又”字已是鼓励了朱高燧,此时,见爹这脾气,朱高燧高兴坏了,他爹这是厌弃起了四弟了,忙道,“爹,听说四弟收养了盛庸的遗孤。”
朱棣更加震惊,他的确没有这个消息,几个儿子身边,他都安置了人,大大小小一些事,他都知道,唯独小儿子,他没有多过问,哪怕小儿子身边服侍的,都是他的人,他也极少过问。
朱高燧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赌对了,道,“爹,儿子也听说了一些事,很多武将心里都很不高兴,以前你我之间拼杀得你死我活的,眼下,爹没有追究盛庸他们这些人的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四弟还做这种不识时务的事,岂不是叫那些跟着咱们打天下的人心寒。“
朱棣也知道这个道理,而他之所以没有在登基之后,大开杀戒,是因为那些曾经效忠过建文帝的人,基本上全部都迎附了他,连程济这种打算掩护朱允炆逃跑的人,见朱允炆那副死相,最后都成了他的臣子,他何必还做那遗臭万年的事?
以德服人不好吗?
至于又爆出了吕氏谋害常氏和朱雄英之事,连高巍也发出了感叹,说,“不知道是天瞎了眼,还是我瞎了眼啊!”
言外之意,效忠非人啊!
而高巍口中的“天”,大概率是指太祖高皇帝,只不过,高巍觉得太祖高皇帝错了,那证明他朱棣是对的,因此,他假装没有听懂这句话。
但,朱棣不大开杀戒,并不代表,他就对朱允炆的那些功臣们有好感,他不杀,已是恩赐,救,就太不可能了。
朱棣当着朱高燧的面,正要说将朱高燨叫回来,自己要好好过问一番,外头,小太监又进来了,“皇上,解大人和一干大人们求见!”
这一干大人分别是胡广和李贯,他们分别是与解缙走得很近的人,是被解缙请来一起上奏章弹劾朱高燨的。
解缙有两个至交好友,胡广、王艮,李贯并不在其中。他们三人是同乡,均是江西吉安府人,胡广和王艮是建文二年的状元和榜眼,第三名就是李贯。
其实,殿试的时候,原本王艮的策论是第一名,但建文见他长得不好看,便将第一名给了胡广,“貌寝,易以胡靖,即胡广也”。
建文帝倒台之前,由解缙做东,邀请胡广和王艮一起喝酒,商量一下对策,一旦朝廷军失败,他们三人该何去何从?
这一次聚会,解缙口才好,陈说大义,胡广也康慨激昂,义愤填膺,将朱棣骂了个狗血喷头,唯独王艮默不吭声,眼泪和着水酒一起倒进了肚子里。
等聚会散了,解缙连夜收拾衣物行李,出了城门,投奔了朱棣,历史上用三个字形容了他的举动,“缙驰谒”。
胡广比解缙晚了一天,“召至,扣头谢”,一召即至,和狗一样听话。
而李贯,这个第三名,也是不甘落后,“贯亦迎附”。
唯独王艮,回家之后,向母亲表明志向,他说“我是拿朝廷俸禄的大臣,到了这一步,我唯有以身殉国了!”
他母亲是个迂腐人,很支持儿子尽忠报国的志向,王艮便与妻子告别,饮鸩而亡。
当时,城还没有破,朱允炆听说后,很感动,礼部侍郎黄观前往祭拜。
这些朱棣都知道,他看着跪在脚前的三人,半天没有说话,好久才叫了“起”。
朱高燧知道三人前来的缘由,他不好意思留在这里,便趁机告退,朱棣没有留他,挥挥手,让他走了。
“皇上,臣等前来,是要弹劾四皇子殿下,收留逆贼盛庸之子,臣以为,皇上没有追究那些与皇上为敌的建文逆臣,已是天恩浩荡,四殿下不应当不知,却肆无忌惮收养逆臣之子,实乃不该!”
毕竟是朱棣喜欢的小儿子,解缙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了。
但,即便如此,朱棣也很不高兴,他的儿子做错了事,自己训斥两句便是了,与这些朝臣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都曾经是建文帝的臣子,也都是才华横溢的大才子,朕记得,朕入宫的时候,有人将很多奏章拿到了朕的面前,告诉朕,说这些都是昔日讨伐朕的文字,这些文字,你们都有份吧?”
朱棣的意思明显,如果说起盛庸和铁铉,曾经朱允炆的臣子们,人人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区别,无外乎是一个用刀剑讨伐,一个用文字讨伐而已。
解缙和胡广都不说话了,唯独李贯,不紧不慢地道,“皇上,臣不曾,也从未有过。”
说完,他摆出了一副得意的样子。
只能说,李贯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朱家叔侄争天下,他虽是建文帝宠臣,却也要留一手,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198章 小学霸盛棠
朱棣一听,气得笑了,“你觉得这是一件美事?你食君之禄,不曾忠君之事,国家危难之际,你身为近侍之臣,一句话都不说,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做得很对?”
朱棣嗤笑道,“朕并不厌恶那些忠心于建文的人,而是厌恶那些引导建文败坏祖宗家法的人,你们昔日为建文臣子,忠心于建文,今日为朕的臣子,忠心于朕,也不必这么曲自遮蔽,更不必将可耻之事,引以为傲!”
李贯羞得满脸通红,也吓得瑟瑟发抖,解缙和胡广跪在一遍,冷汗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解缙却不甘心,但他也不是尽傻,被朱棣从大殿里,撵出来后,他也意识到了朱棣对四皇子有多疼爱。
而眼下,他们既然已经走出了这条路,不可能再改弦更张,论起功劳,四皇子那些奇巧淫技真是算不得什么,要说祖宗家法,还是大皇子继位的可能性更大。
朱棣将人都撵走后,想到要让人去把朱高燨喊进宫来,但想了想,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不知道老四这大明帝国学院究竟如何了?
黄俨忙服侍朱棣出门,他有心要让人去给朱高燨递信,却又非常害怕,朱棣吩咐江保,“你在宫里做什么?怎么不见你在老四身边服侍?”
江保一听这话,几乎跳起来了,“奴婢有罪,奴婢这就去服侍四殿下。”
朱高燨正在给小学生们讲课,他的手上是一张自己写的数字,从1到100,他正在教学生们识数,而后边坐了一排,全部是他机械班的学生,和这些娃娃们坐在一起,那些昔日想要金榜题名的才子们也不觉得丢人。
而娃娃们居然能够坐在才子们的前面听课,一个个得意得不得了,学起来劲头十足。
“这是什么位?”朱高燨站在讲台上问道。
“个位!”
娃娃们回答的声音非常整齐,其中有一道声音脆生生的,正是坐在最前面,个子和年龄都最小的盛棠,她虚岁不足六岁。
朱高燨本来只收六岁以上的孩童,且只收男孩子,谁知这孩子喝了一剂药退烧之后,就跪在了朱高燨的屋子前,朱高燨一开始不搭理,想着男孩子肉皮实,也不想妥协。
谁知,他听狗儿说,这孩子是个女孩子,只不过,兄妹二人很机灵,因在外头乞讨,所以对外一直说,盛棠是弟弟。
若是女孩子,朱高燨便没有这么狠的心了,他坚持到了半夜,让珠儿将盛棠带进来,很不客气地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你有什么要求,先说说,我能做到,自然答应,不能做到,你和你哥哥明日一早就走。”
这小姑娘不怕,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晶莹剔透,洗干净的脸娇嫩得如同早春刚刚抽出的嫩芽,“殿下,我听说你答应我哥哥去读书,我也想读书,我求你,就是想让你收我当学生。”
“为什么?”朱高燨问道,“哪有女孩子进学堂的?”
“为什么不行?以前没有女孩子进学堂,难道不能从我开始吗?”盛棠年纪虽小,可也是有过人生最惨痛的经历,她曾经眼睁睁地看着爹爹浑身溃烂而死,她曾经一觉醒来,看到娘亲吊死在屋檐下,她也曾经被婶婶诬陷她偷吃,叔叔诬陷她哥哥盗窃,她早就明白,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争取。
朱高燨被一个孩子问住了,他眉眼低沉,看着这孩子良久,点点头,“你现在还小,那就先跟着你哥哥他们在教室里学习,等你大一些了……”
“殿下,你能不能就当我是个男孩子?我不想做女孩子,我要向那些大哥哥一样,以后造很厉害的机器。”
“随你!”朱高燨素来不是会为别人把控人生的人,他朝珠儿道,“把她带下去。”
此后,朱高燨便看到,这小姑娘成了附小班上的学霸,最刻苦,最认真,别人玩她从来不出去玩,把老师教的都学会了,她就练字。
方孝孺也很感念这孩子的身世,手把手地教她写字,亲笔写了法帖给这孩子临摹。
朱棣在教室外面站了良久,他看到教室里的孩子们学得热火朝天,而黑板上写的都是他不认识的字,他侧头问狗儿,“那都是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那些都是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又是什么鬼?朱棣不知道,也懒得多问了,问狗儿,“盛庸的一子一女是哪两个?”
盛昭感觉到外面站了一个人,他眼角余光看过来,见狗儿对这人无比尊敬,又看这人的年纪,他便猜到了是谁,紧张得浑身冒汗。
若是当今降罪下来,他和妹妹该怎么办,是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朱高燨看到了盛昭的异样,朝窗外一看,见是他爹来了,他也有些无语,道,“下课!”
放下了粉笔,出了教室门,拉着他爹就往外走,“爹,您想儿子了,让儿子回宫去就是了,您来做什么?”
“爹来看看你也不行吗?”朱棣没好气地道,倒也没有反对,跟着他儿子往前走,道,“你不是一直说电,到底是什么?给爹瞧瞧!”
“您既然来了,儿子自然是要给爹展示一番的。”
说着,朱高燨便将他爹带到了实验室,准备喊人过来转动转子,朱棣道,“把盛庸的儿子喊来,让朕瞧瞧吧!”
是“朕”,而不是爹。
朱高燨便明白他爹的来意了,笑了笑,朝身后的狗儿点了点头,狗儿很是担忧,但还是不得不去了。
“爹,您怎么又有闲功夫操这心了?”朱高燨笑着讨好他爹,“又是谁在您跟前说了什么?”
朱棣又气又恼,都到了这份上了,小儿子还敢和他嬉皮笑脸,看来,他平日里的确是太宠这老幺了,“闲工夫,你觉得你爹闲工夫很多?那你跟爹说说,你为何要收养盛庸的儿女?”
“这个……”朱高燨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小孩子,自己这儿也不多这两张嘴,李谦既然把人带回来了,他又撵不走,那就不走好了。
“一会儿等人来了,爹说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好了。”
一句话倒是把朱棣说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父子二人陷入了少有的沉默之中。
盛昭进来的时候,同手同脚,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他不敢抬头,跟在狗儿的身后走了过来,随着狗儿行了跪拜礼。
“起来吧!”朱棣盯着眼前这个如同豆芽一般的孩子,他冰冷的心里,起不了波澜,倒是朱高燨朝盛昭招招手,“你过来,帮个忙!”
盛昭紧绷的情绪这才稍微有些松快,他走了过去,按照朱高燨的吩咐,双手握住了转子上面接出来的轮盘,“转动,不让你停,你就尽量不要停。”
“是!”盛昭咬着牙,答应了一声,开始转动起来了。
灯泡亮了,朱棣看到了传说中的电,朱高燨只当没看到他爹的不悦,如常地给他爹讲解,“爹,您看到的只是光,不是电,真正的电流,以眼下我们现有的手段,是看不到的。”
“用什么才能看到?”朱棣问道。
“有一种仪器叫万用表,可以测电流和电压,儿子也正准备做。”
“你说的热电厂呢?什么时候完工?”
“今年年底吧,儿子加快进度。”朱高燨心知有异,但也不多问。
父子二人说话,盛昭依然在拼命地转动,他到底是个孩子,在外流浪,乞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好,不多时,就已经力乏。
他的动作一慢下来,那灯泡就暗下来了,他只好再次拼命地转动,不多时,额头上就爆出了汗珠。
朱高燨看到了就当没看到一样,朱棣也看到了,别开了眼睛。
狗儿低着头,只当自己是个木桩子。
屋子里再次只传来转动的声音,灯泡明明灭灭,不一会儿,不堪重负的钨丝发出了一道挣扎的“呲熘”声音,便寿终正寝了。
朱棣吃了一惊,朝盛昭看去,盛昭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依旧拼命地转动,却看到灯泡怎么也不亮起来了,他吓得浑身哆嗦,却不敢停,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朱棣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挥挥手,让狗儿将盛昭带下去。
他也很疑惑,这孩子不是小儿子收养的吗?看到这孩子如此,小儿子居然都不帮忙求个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他收养这孩子,并非有心,实际上,他正是如同方孝孺所说,他对这个世道并没有太多的热忱?
“这孩子,你是打算养在身边,还是怎么回事?你若想留下来,跟爹说一声,爹又不是不答应。”
朱高燨的眼底闪过一道冰寒,果然,应当是谁在爹面前告了他一状,他笑了一下,抬起头来,扶着他爹出门,“爹,儿子身边,去留随意,这两个孩子既不是儿子带来的,儿子也不多这两双快子,什么时候他们想走了,走就是了,儿子也不留。”
第199章 落后就会挨打!
这怎么行?这当他儿子这儿是什么?菜园子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朱棣对儿子的关心,已经胜过了那看不见的电,他看着稀奇,却也认知有限,不懂那玩意儿除了能照明还能做什么?
瞧着,光也不是很亮堂的样子。
朱棣眼下只关心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为何?那你还收留他们做什么?他们乃是盛庸的遗孤。”朱棣提醒道,“盛庸和铁铉是当初对爹和燕军抵抗最厉害的两人。爹虽然佩服他们的忠诚,可不是所有的武将都心无芥蒂。爹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笼络那些武将们的心,让他们都向着你。”
“爹,儿子要他们的心做什么?他们向不向着儿子,又有什么用?儿子做事,只凭本心,做该做的事罢了。”
朱高燨道,“爹,刚才您也看到这孩子了,可以说爹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把这孩子给杀了,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可爹为何不这么做?”
朱棣震惊,“爹为何要和一个稚子过不去?”
更何况盛庸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忠臣,哪怕眼下,他如何诋毁盛庸,也改变不了,后世人对靖难之役的看法,对建文帝这些忠臣的看法,这是朱棣多少次午夜梦回想明白的事,他也总算是能够体会儿子高屋建瓴的做法。
百年之后,当无人会瞧不起他朱棣今日的所作所为。
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爹,既然我们都下不了手,与其给将来留一个敌人,不如趁早培养一个能为我大明尽忠的人。“
朱高燨不由得想到了后世那个伟人,将全中国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被后人奉之为神的人,道,“想要做成一番大事,必然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对象,求同存异,这也是儿子提出,尽忠大明,而非尽忠皇室的缘故。”
“爹,只要大明好了,朱家的皇位便能坐得安稳,要大明好,必然是要大明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奋斗,拖后腿的人越少越好。”
这份胸襟,真正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该有的,朱棣想到在他面前告状的老三,在背后做小动作的老大,都是他的儿子啊,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原本是气冲冲地来,此时,朱棣不得不说道,“爹都听你的!你是爹的儿子,你遇到了为难之处的时候,一定要告诉爹。”
朱高燨也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如今回宫的次数少,不能常伴他爹的左右,是不是很多人就觉得有机可乘了?
不过,让朱高燨留在宫里和哥哥们争宠,朱高燨可做不到,他非常清楚自己带着系统来的使命,也很想在这片土地上做出一番事业。
大明灭国之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被迫仰望光明,清朝入关之后,便开始了一场一场屠杀,畿南之屠、潼关之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昆山之屠、嘉兴之屠、江阴八十一日、四川大屠杀、常熟之屠、金华之屠、泾县之屠、赣州之屠、同安之屠、平海之屠、南昌之屠、邵武之屠、湘潭之屠、同安之屠、南雄之屠、信丰之屠、蒲城之屠、汾州之屠、大同之屠、广州大屠杀、潮州之屠、永昌之屠……,几乎全国都被屠了个遍,前后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数千万汉人死于了满清大屠杀。
白骨如山,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而老鼠辫子的统治,从清朝入关,不到两百年时间,道光时期,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清朝政府签订了《南京条约》开始,中国便进入了丧权辱国,半殖民地时期。
无论大清如何为自己洗白,历史上的大明乃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此时巴耶齐德率领奥斯曼军队在多瑙河畔的尼科堡大败欧洲基督教诸国组建的十字军,完成了对巴尔干半岛的征服。
再过几年,穆拉德二世将再次在科索沃平原取得胜利,巩固奥斯曼人在东南欧的统治地位。
而西欧,英国和法国正打得不可开交,百年战争如火如荼。
大明是此时这世上最强盛的国家。
后世人将此后数百年丧权辱国的苦难,追根朔源到大明身上,此时朱高燨身在其中,他觉得,是不公平的。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哪怕一个帝王再有远见,再真知灼见,可以预料到历史的走向,也不可能预料到科技的发展。
朱高燨要阻止这些,不仅仅他乃是大明的皇子,将来大明的君王,更重要的是,他生是这片土地的人,死了也转世成这片土地上的人。
送走了他爹后,朱高燨回到了教室里,他越发信心十足,看着一双双求贤若渴的眼睛,朱高燨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八个大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懂不懂这几个字的意思?”朱高燨问道,他的眼睛越发沉静,眸光越发深邃,娃娃们都感觉到,此时的院长和平时有些不同,一个个都很紧张,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懂没关系,准确的意思,回头让方先生教你们!我只告诉你们一句话:落后就要挨打,一个人如此,一个家如此,一个国依然如此,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响亮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盛昭没想到还能回到教室里,他坐在位置上,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年纪虽小,但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从叔叔婶婶们的谩骂之中也懂了。
他知道父亲做过的事,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方才逃过了一劫,此时,看着站在讲台上的这个少年,他的老师和院长,盛昭忍了忍没有忍住,眼泪流了下来。
在这个谁都和他作对,没有他和妹妹的立足之地的世界里,有人愿意为他提供一片屋檐,给他和妹妹一片容身之所,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感激。
落后就会挨打!
是这个人教给他的道理,他深有体会,他和妹妹因为太过弱小,才会被叔叔婶婶们欺负,不但霸占了父亲留给他们的财产,还将他和妹妹撵出了家门。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上完课后,朱高燨回到了书房,狗儿进来了,低声道,“爷,铁铉还活着,他父母给他们分了家,父母跟着兄弟过。他们一家子可以说是被撵出来的,如今在城南赁了一间屋子,老大出城做帮工,本来说供弟弟读书,谁知,没有哪个私塾敢收他,做学徒,也没有哪个店铺敢收,他娘子杨氏做些针线活,还有个四岁的女儿,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朱高燨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狗儿说话。
他对明朝历史的细节不是很清楚,但几个历史名人他还是知道的,铁铉自称忠臣孝子,他死后,年迈的父母被发配到了海南,大儿子充军,二儿子做了官奴,后来被虐待而死,妻子和女儿均被沦为乐户发配到当时的官营妓院做妓女。
他两个女儿终究没有受辱,后来,同僚把这件事告诉朱棣,朱棣感慨两个女儿不屈服,赦免了她们,并将她们都许配给了读书人。
所以说,史书上,将朱棣黑化成残酷不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之人,其实有失偏颇。
朱高燨喊了朱武来,“自行车厂那边,眼下不是要招人吗?铁铉的老大年岁也不小了,做活应该会做了,你把他招进去,读书人家的孩子,识字,培养起来,能堪大用。”
朱武答应下来,忙去了,将朱高燨的话递给沉春鸿,沉春鸿倒是很惊讶,自行车厂招工,铁铉的儿子不是没有来应聘过,沉春鸿哪里敢用,纵然敬佩铁铉的人品,他自己都是求人庇护的人,哪里有本事庇护别人?
黄昏将近,铁福安失魂落魄地进了城门,他站在城墙下面看着家的方向,不敢朝前迈步。
他是家里的长子,应当有责任担负起一家之主的重担,养活父母弟弟和妹妹,但眼下,他不但不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反而连今日晚上的一顿在哪里都不知道。
夜色渐渐地浓了,铁福安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昔日兵部尚书,山东布政使之子,也曾经是富家公子,如今,沦落到了这一步。
杨氏看到儿子回来,两手空空,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她更加心疼儿子,忙将儿子迎进来,“家里还有点粮,你先去看你父亲,娘给你们去做吃的。”
铁福安不知道娘会从哪里弄来粮食给他们做吃的,他也不戳穿娘的谎言,“嗯”了一声,便进了房间,在爹的床前跪了下来,“爹,孩儿不孝,今日又没有给家里挣回米粮。”
铁铉已经不成人样了,颧骨凸起,瘦得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他两眼无神地看着屋梁,沙哑的声音道,“不怪你,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做得成忠臣孝子。”
和方孝孺一样,如若朱棣着力对付他,他或许还能用自己的铮铮铁骨为后人挣一份荣耀,可眼下,他断肢残腿,受的苦都算是白瞎了。“
这就好比两个人投资项目,投了一半,合伙人说他不玩了,前面的一切都打了水漂,前功尽弃。
第200章 名臣之后再无名臣
铁福安木讷地站起身来,他出了门,看到妹妹和弟弟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饿得苍白无血色的脸,只剩下了一层皮。
他抬脚就朝外走去,妹妹和弟弟不知道哥哥要做什么,追了两步,便不敢出门了。
外面的孩子们会打他们,朝他们扔土疙瘩,骂他们是逆臣之子。
铁福安一路跑,哪怕他跑不动了,也依然不停下来,凭着这股子冲动,他跑到了昔日的铁家,门前的大石狮子依然如此威风,门子们身上刚刚换了春衣,也格外光鲜亮丽。
“哟,这不是大少爷吗?”
看到铁福安,门子高高地扬起了下巴,斜睨道,“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建文帝没有给大老爷赏赐?没有封个侯还是伯的给大老爷?”
铁福安紧紧地咬着牙齿,他看着门楣上的“铁宅”二字,朝前走去,两个门子前来拦他,他一把将人推开,“让开,我要见祖父!”
“大少爷,不是小的们说您,老太爷发了话了,以后各过各的,老太爷养了大老爷一场,没有说沾大老爷什么光,也不求大老爷能够给老太爷什么富贵,但求大老爷不给家里惹来祸事。”
铁福安的脚步突然就挪不动了,他心里一阵不平,但听了这番话后,他再也走不动了。
他到底不是三岁的孩子,十六岁的少年,读过书,不能不懂这个道理。
屋子里,有人出来了,看到铁福安,一点儿都不惊讶,她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媳妇子,将一块二十两的银子扔到了铁福安的脚边上,“大少爷,老太太说了,她一把屎一把尿将大老爷养大,这些年倒也没想过大老爷什么福,尽是担惊受怕了。大老爷想做名臣,他一个人做去,不能让一家子都给他垫背,以后您还是别来了。”
铁福安红着眼睛,盯着银子良久,他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终于还是一转身跑掉了。
等从铁家跑出来,他又后悔了,二十两银子,可以做很多事,可以给爹抓药,让娘和弟弟妹妹吃一顿饱饭,他为什么不捡起来?
为什么?
铁福安想回去,可是,朝后一望,铁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两个门子也已经进去了,门口空无一人,只剩下两座威武的大石狮子,显得格外冰冷无情。
沉春鸿坐在马车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不能不感叹,这少年有骨气,却太过刚直了些。
俗话说,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为了这点子骨气,不肯受嗟来之食,又是何苦?
他朝长随点点头,那长随忙去了,过了一会儿将少年带了上来,两人在马车上,面对面地坐下,沉春鸿没时间和铁福安兜圈子,直言道,“不瞒你说,是四殿下让我来的,说,自行车厂横竖也招人,你乃是名门之后,如今落难,能拉你一把,便拉一把,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四殿下是没把这些当一回事,但沉春鸿却不能让四殿下白做了好人。
沉春鸿的一番话,对铁福安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眼中重新焕发出了光亮,不解地问道,“为何?我爹他昔日那般对待燕军。”
昔日,抗燕大军中,他爹和盛庸算是出力最多,声望最大的,无他,燕军一路所向披靡,唯独在济南稍微受挫,即便如此,也胜出其他人太多,给朝廷带来过那么一点微妙的希望。
沉春鸿略沉思,道,“那时候,各为其主,你爹也好,还是盛庸也罢,均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也曾说过,他不恨那些忠于建文帝之臣,只恨那些在建文帝面前进谗言,改祖制,坏国事之辈,皇上连方孝孺都不愿计较,就别说你爹和盛庸了。”
铁福安的泪水哗然而下,他抽泣得不行。
沉春鸿瞧着这少年坚硬的嵴背,道,“任何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将来史书上,必然会记下你爹忠臣的一笔,自古以来,成就名声都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殉节的人固然死了,最可怜的一向都是他们的家人,用四皇子殿下的话说,何其无辜!”
邀名的人,无疑是世上最自私之辈。
铁福安深有感触,他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水,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少年,哭得不能自已,缓缓起身,又缓缓落下双膝,沉春鸿一把拉住了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且,愿意搭救你一把的,并非是我,而是四殿下。”
铁福安道,“我这一生,怕是不可能有机会得见四皇子一面了,这一拜,就当是先生代替四皇子所受!”
“没有这个说法!”沉春鸿坚持将铁福安拉起来,“连四皇子都说了,你乃名门之后。”
铁福安嗤笑一声,“先生以后,不必再说这话了,四皇子一语中的,自古以来,名声之所以比性命还重,因为,所有的名声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今日,若非皇上宽厚大量,铁福安难以想象,铁家将遭受怎样的覆巢之灾。
有时候,铁福安难免会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燕军攻来之际投降?难道那些人就真的是胆小怕事之辈吗?为何他爹就非要想出那样的奇招,挡得了燕军一时,挡得了大势所趋吗?
“这是三两银子,自行车厂一天的工钱乃是五十文,若是做得好,提升为管事,工钱会有增加,一个月乃是一吊半钱,先支给你两个月的工钱,贴补家用。“
虽然只有三两银子,但此时,这三两银子比起铁家扔在地上的二十两银子相比,有份量多了,也更加温暖他的心。
铁福安揣着三两银子,先是去街上给爹买了药,又买了几个饼好和十来斤米面回到了家,房东正在撵铁家的人,将他们家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庭院里,屋子里传来阵阵哭声,还有父亲叹气的声音。
“哎幼,是大郎回来了,这是去挣了银子了?怎么不早说,早说的话,我也愿意把这屋子给你们多租两个月。”
房东姓王,是个死了丈夫和儿子老来无依的寡妇,当初这房子的租金老王婆没少抬价,也只有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老虔婆才敢将房子赁给他们。
老王婆一眼就看到了铁福安手里的药和饼,阴阳怪气,这是在怪铁福安有钱却没有续交房租。
若是换了之前,铁福安肯定会非常生气,但此时,他什么都不怕了,将五百文钱交给了老王婆,“这是房租,还请您帮我们把东西都收进去,一一归位。”
老王婆将钱拿到灯下看了看,是真的,她一面将东西往屋里归拢,手脚非常麻利,想必是做惯了这活的,一面问道,“我说大郎,你是从哪里挣来的银子?跟我说说,我也好去挣。”
铁福安道,“我说了,您也怕是挣不来这钱,我找的活计是自行车厂的,四殿下说我爹乃是忠臣,我这样的忠臣之后,不能让人欺辱了去,才让沉先生找到我,让我明日去自行车厂干活。”
铁福安没有说假话,他这番话说的里里外外的人都愣住了,屋子里,铁铉突然没有了声音,杨氏的眼泪夺眶而出,老王婆的手脚顿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
倒是弟弟和妹妹,眼睛一直盯着铁福安手里的饼,他忙将饼递给了弟弟妹妹,柔声道,“慢慢吃!”
一面,铁福安将手里的米面递给他娘,喊道,“娘,儿子挣了米面回来了,以后弟弟妹妹再也不会挨饿了!”
杨氏“哇”地一声,捂着脸哭起来了,老王婆见此,将东西放好,讪讪一笑,慌忙退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四殿下发话要护着的人,谁还敢可劲儿往死里欺呢?
弟弟和妹妹将一个饼吃了几口,就要收起来,留着下一顿吃,铁福安将米面的袋子打开,让弟弟妹妹看,“你们看,以后家里有吃的了,你们以后,不能再饿肚子,这饼是今日家里的晚膳,你们要好好吃完。”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又捧着饼吃起来了。
屋里,铁铉咳嗽了一声,铁福安皱了皱眉头,还是进去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饼,是准备给父亲吃的。
“跪下!”铁铉突然严厉起来。
铁福安知道怎么回事,他一声不吭,跪在了脚踏上,倔强地平视前方,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
“你说是四殿下亲自发话了,才有人用你做工,你答应了伪朝什么?”
铁福安的目光缓缓下滑,慢慢地落在了他爹的脸上,至今,他都不知道他爹在坚持什么,或许这才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我没有见过四殿下,我打算去铁家要点吃食回来,弟弟妹妹已经两天没有吃一粒粮食了,他们快饿死了,但铁家一直骂爹您,说您为了自己的名声,置一家人的性命不顾。”
铁福安尖利的目光看着他爹,问道,“爹,您知道为何名臣之后再无名臣吗?”
第201章 谋杀亲夫
为什么名臣的后代,再也不会出现名臣了?
铁铉一时愕然,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头一次对自己坚持的理念产生了动摇,儿子想说什么?
铁福安站起身来,将饼放在了床边,他冷漠的眼神看了他父亲一眼,转身出了门。
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哪怕住在一个屋檐下,道不同也难相与为谋。
屋外,弟弟妹妹捧着饼吃得非常香,弟弟狠狠地咬了一口,咽下去,因为咽得太急了点,一下子噎住了,脖子伸得老长,没法出气。
杨氏忙端了一瓢水递给儿子,让他喝了一口,轻声道,“慢点吃,又不会有人和你抢。”
她边说,要把自己的饼递给儿子,铁福安上去拦住了她,“娘,您也吃两口吧,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挨饿了!”
这真是世上最动听的话,杨氏欢喜又担忧地问,“四殿下怎么会答应聘用你的?”
儿子因为是铁铉的儿子,少有人敢聘用他,就算聘用了,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也很快就会解雇,以至于他们衣食住都没有着落,日子异常艰难。
杨氏以为他们是过不了这关了,若是真到了那时候,她想带着孩子们一块儿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儿子也不知道,儿子今日从铁家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沉先生,他说四殿下发了话,让自行车厂录用儿子,先去做工,一天五十文钱,三个月的试用期,等做熟练了,还能长工钱。”
“这敢情好!”杨氏高兴坏了,她捏着饼,犹豫良久,还是轻轻地咬了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听到里屋传来哐当一声响。
杨氏正要进去,铁福安已经皱着眉头起身进去了,见他带回来的饼掉在了地上,茶碗被饼撞翻,摔在地上,好好一个碗,缺了一块。
铁福安朝床上看了一眼,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了饼,拍了拍,将上面沾着的灰尘吹掉,又捡起了碗,起身走了出去,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
杨氏朝铁福安手里的碗和饼看了一眼,心疼得不得了。
铁福安见弟弟和妹妹吃完了饼,盯着他手里的饼咽口水,便把自己的饼一分为二,递给弟弟和妹妹,自己将脏了的饼又拍了拍,塞到嘴里吃起来。
“安儿!”杨氏不安地喊了一声,欲言又止,她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出嫁从夫,丈夫是天,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对的,饿了谁都不能饿了丈夫,苦了谁都不能苦了丈夫。
铁福安没有说话,只埋头一五一十地吃着饼,见娘往屋里走,知道她要去给爹送吃的,他喊了一声,道,“他不会吃的,伯夷、叔齐于商亡后不吃周粟而死,爹想必是想效彷吧!”
杨氏惊愕得睁大了眼睛,道,“若是那样,朝廷会怪罪下来吗?”
“应是会的!”铁福安道,“朝廷不与他一般计较,他若是非要和朝廷争个高低,皇上若是再不计较,就不是仁德,而是……,娘,咱们能过一天好日子就过一天好日子,不知道将来,儿子是被充军还是发配,那时候,娘和妹妹想必会被充入教坊司,弟弟的话,年纪小了点,只好为官奴了。“
杨氏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身体摇摇晃晃,铁福安忙上前去扶住了她,劝道,“娘,把饼吃了吧,再不吃,您的身体也受不住了。”
杨氏看向两个女儿,她这么小的女儿啊,将来怎么能入教坊司呢?
杨氏艰难地迈出了脚步,朝屋里走去,她走到了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铁铉,缓缓地跪在了脚踏上,“老爷,妾身求您了,给孩子们留一条生路。您已经尽力了,对得起洪武帝也对得起建文帝了,您可以不顾念妾身的性命,总要顾念几个孩子吧!”
铁铉在床上浑身发抖,他全是被气的,伸出手,朝杨氏狠狠地一推,杨氏触不及防,被他推得身子一歪,从脚踏上摔了下来,噗通一声响。
铁福安冲了进来,将他娘从地上扶起来,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但铁铉是他爹,孝道大于天,他什么都不能说,只好扶着他娘出来了。
杨氏走得很慢,她咬着手中的饼,一口一口,如同在撕咬一个人的肉,等到了外面,看着儿女们吃饱了,都很开心,她的眼中又是一片湿润。
夜里,杨氏细细地帮铁铉将身上擦拭了一遍,看着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的丈夫,杨氏不由得想起了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刚刚成亲,他揭开了自己的盖头,大红的龙凤喜烛映红了他略有些羞涩的脸,她看到了他惊艳的眼神,心头不由得一喜。
夫妻多年,杨氏太了解这个人了,他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既然已经决定追随建文帝,觉得建文帝给了他这一生中最高的荣誉,便必然不会改弦更张。
但,孩子们要活着啊!
她自己也去沐浴一遍,坐在灯下,将儿女们的衣服一一补好,将自己的衣服都拿出来,照着大女儿的尺码将衣服都改了,她端着灯盏,走到了床边,看到了丈夫熟睡的样子,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杨氏将灯盏放在桌上,她扯了扯衣服,拿起了自己平日里用的枕头,双手捏着两端,朝着铁铉的脸上捂了过去,她看似柔弱,可这一刻,动作非常迅勐,腿一跨,便坐在了铁铉的胸口。
铁铉也是三天没有吃,他被憋醒后,要把人推开,但死活都推不开,杨氏的眼泪哗啦啦地流,想到孩子们,她的力气非常大。
铁福安早起醒来,没有听到熟悉的锅碗瓢盆相碰撞的声音,他难免担心,一掀开被子翻身起来,趿着鞋出了门,喊了一声娘,没有声音,他忙到了爹娘的房门口,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应声。
铁福安的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勐地一把推开了房门,看到了屋梁上悬着的娘的身影。
自行车厂的运转非常好,最近一次的拍卖,一共是七辆自行车再加上十辆自行车,总共拍卖出了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税收二十一万六千两交给户部,夏原吉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沉春鸿双手将账本递给朱高燨道,“四爷,工钱按照最高的等级在发,管事们一天一百文钱,普通的工人一天是八十文钱,学徒开的是五十文。”
朱高燨细细地看着账本,抱怨道,“你有时间还是来附小班上学一学,我实在是看不惯这种账本,我又不会打算盘,先放着吧,我回头夜里看看。”
“是!”沉春鸿说完话,并没有离开,朱高燨知道他必然有事要说,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关于铁铉家的,爷把人交给了小的,小的没有看好。”沉春鸿很享受和狗儿他们一起喊朱高燨为“爷”,和喊“四殿下”是不一样的感受。
这代表着是自己人。
“出了什么事?”
沉春鸿琢磨着,把话说得清楚一点,“次日,说好了让铁福安来做工的,小的专门和门房的说了,谁知,他没有来。小的担心出了什么事,倒也不是心疼那三两银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住的地方,一问,原来头一天夜里,他爹娘都死了。”
铁铉死了?
朱高燨愣了一下,“怎么死的?”
“只知道他娘是自缢,他爹的话,多半是饿死了,听说小的给银子他家的时候,他爹已经三四天没有吃了,小的去看了,的确饿得不成人形。小的又给了他五两银子,这次是小的贴补给他的,准备给他办丧事,谁知,几日后,小的看到他没来,又去看,他也上了吊,好在,那房主老王婆喊人将他救下来了。”
朱高燨这就想不通了,知道其中必然有隐情,问道,“人呢?”
“小的又去,结果老王婆说他家三天两头横死人,担心把房子的风水给坏了,硬要将他兄妹几个撵出来,小的说了几句,又给了二两银子那婆子,总算是把人留住了,只铁福安像是傻了一样,问他什么,他也不说话。“
朱高燨的手指头敲了敲椅子扶手,来回思索,大约猜出了缘故。
为母则刚,为了护住自己的孩子,当母亲的杀了丈夫。朱高燨做梦都没有想到,铁铉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人了。
死的人固然死了,活的人还得活下去,背负着一辈子的愧疚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朱高燨道,“铁铉最大的儿子,我听你说过,约莫十五六岁,小的呢?”
“小的才四岁呢,小的去看的时候,瘦得皮包骨,一夜之间没了爹,也没了娘,兄长又这副样子,瞧着真是可怜。”
听话听音,沉春鸿知道,四爷未必是动了恻隐之心,但既然四爷有了成全之意,他自然是救一命胜过七级浮屠了。
“你去跟他说,无心之过,上天都不会责怪!”朱高燨皱眉,“既然已经帮扶到了这一步,也不好半途而废,要不然,又多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也是国家的负担。”
第202章 丘福求见
沉春鸿没想到,四爷出手的原因竟然是这个,他有点懵。
“眼下,大明虽然有养济院,但监管也不一定到位。”朱高燨想到后世,那些孤儿院其实也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孩子都是弱势群体,“能够照顾过来的孩子,也未必多,能够少一个就尽量少一个吧!”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亲人照料自己更加安全可靠呢?
沉春鸿的鼻子有点酸,他发现,四爷虽然并没有一副慈悲心肠,毕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但他考虑问题永远都是在高屋建瓴的角度,他考虑的虽然不是个人,他虽然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但他有一个装着整个大明的胸怀。
沉春鸿应下“是”后,恭敬地退出来,他站在廊檐下转过身来,几只燕子在高空飞翔,阳光正好,不远处的墙头爬上了盛开的蔷薇花,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清香。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想高喊一声:真好!如今的大明真好!
铁福安自从自缢被人救下后,他就跟傻了一样,不管周围的人如何跟他说话,他都像是听不见,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弟弟和妹妹们,他也不想管了的样子,这几天,他之前买回来的十斤米面,当姐姐的每天只敢吃一顿,勉强维持着不饿死,今日一早,米缸里只剩下了最后一把糙米,铁秀英放到了锅里,加了三瓢水,开始做早饭。
她不知道哥哥手里还有银子,她想起那日,哥哥说了那番话,或许正是那番话,才让母亲动了念头,带着爹一起赴了黄泉。
想到这里,铁秀英的脸上滑下了两行清泪,她决定不去想这些,抹了一把眼泪,等今日这一顿吃了之后,她打算上街头去做点什么,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妹妹饿死。
冬冬冬!
传来了敲门声,弟弟铁福书跑过去一看,见是前两次来过的伯伯又来了,他高兴坏了,忙打开了门。
沉春鸿将两盒糕点递给了铁福书,摸了摸他的头,道,“去跟姐姐和妹妹们分了吧,我去找你哥哥有话说。”
铁秀英走出来,站在门口,福了福身,“谢过恩人!”
铁福安感觉到有人进来,没有抬头,这几天,他一直坐在父母睡过的床的脚踏上,一动不动,弟弟妹妹强迫他吃点东西,求得很了,他也会张嘴。
是他害死了父母,他知道,若不是他那番话,母亲不会做那样的事,那一刻,她一定非常难过,非常难过。
沉春鸿在他面前蹲下来,喊了一声“大公子”,低声道,“是四爷让我来的,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你救了你的弟弟妹妹,没有让你母亲生不如死,一个人的无心之过,老天爷都知道,也不会怪罪!”
铁福安惊愕得抬起头来,他无神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光,“他……都知道吗?”
沉春鸿实在是猜不透这其中的哑谜,但想到,既然四爷能够说出这番话来,想必其中缘由,已是心知肚明。
毕竟,四爷还挂着京卫都指挥使的头衔,这可不是个虚职,而锦衣卫便是京卫之一。
这天下,他想知道的,没有不知道的。
“四爷天纵奇才,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的。”
“他还说了什么?”铁福安的眼泪哗啦就流下来了,他想到娘临死前将他们的衣服缝补得齐齐整整,把自己的衣服改成了大妹妹的尺寸,娘是怕爹害了他和弟弟妹妹们吧,娘在天之灵,让四爷帮他说了这样的话吧?
“四爷说,眼下养济院监管不齐,怕不是孩子们能够长大的地方,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弟弟妹妹们会是大明的负担,四爷希望你能承担起兄长的责任来。”
沉春鸿拍拍他的肩膀,“大公子,不瞒你说,有些道理我以前是不懂的,但跟了四爷这些日子,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做人做事,着眼于大处,不能光盯着自己,盯着脚跟前这点儿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四爷的话从来没有错。”
外面,铁福书和妹妹分着糕点,他们已经又有好些日子没有吃饱了,他和妹妹各自拿了一块,便把糕点捧到了铁秀英面前,铁秀英摇摇头,摸了摸弟弟和妹妹的头,“姐姐不饿,去给哥哥吃。”
她听到了沉春鸿带过来的话,四殿下果然什么都知道,可四殿下却并没有责怪哥哥的意思,难道说,四殿下知道哥哥乃是无心之过?
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铁福书担心哥哥不吃,捧着点心,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胆怯地看了哥哥一眼,见哥哥居然抬起了头,朝他看过来,眼神和前几天不一样,又是他从前的哥哥了,他忙过去,捧起了点心,“哥哥,吃!”
铁福安看着弟弟鼓鼓的腮帮子,眼里透露出对食物的渴望,心里如刀割一样,他怎么能把弟弟妹妹们忘了呢?
无心之过!
四个字,如同救命的稻草,沉浮中的铁福安紧紧地拽住了,为了弟弟妹妹,他再难过,再痛苦,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四爷说,朝廷对曾经建文朝的所有忠臣都不追究,但并不代表,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抵抗朝廷,大明不是某一个人的大明,是所有人的大明,战,苦的是老百姓,唯有太平,大力发展生产,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才能让大明长治久安!”
沉春鸿拍拍铁福安的肩膀,“你好好养身体,尽快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就赶紧来厂里上工吧,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好几两银子呢。”
“是!”铁福安站起身来,朝沉春鸿深深一揖,“我定当好好做工,为自行车厂,为我大明的长治久安,贡献我的绵薄之力。”
“如此便好!”沉春鸿笑道,“果然是读书人,一点就透,不钻牛角尖才好啊!”
说完,他便出了门,看到小妹妹铁秀芙的时候,摸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那孩子,“让姐姐给你买花戴!”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就需要戴花了?
铁秀英忙拿了银子追上去要还,沉春鸿已经快步离开了,厂里卖了十七辆自行车,他分到了三万多两银子,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以后的收益肯定会更多,沉春鸿根本不缺这点银子。
只是,自古救急不救穷,他若是给得多了,也是害了这些孩子们。
“多谢恩人!”
身后,传来铁秀英带着哭腔的声音,沉春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手在背后摆了摆,不忍回头,只道,“要谢就谢四殿下吧!”
这番话,沉春鸿是说给铁家的左邻右坊听的,有了四皇子殿下的照拂,这几个孩子以后应当会顺风顺水的吧?
三日后,铁福安便去自行车厂上了工,他被分着做三脚架的铆接,这是一门非常精细的手艺活,既要细心,又要有力气,他做得非常起劲,短短几日时间,便比那些做了快半年的老师傅强。
七月里,大明帝国学院开始搭建热电厂,要手艺非常好的铁匠,铁福安便被沉春鸿举荐,进了大明帝国学院的热电厂搭建组。
消息传来,铁家本家惊骇不已,谁能想到,铁福安竟然还有这等福气,能够被四殿下挑选上,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还有他们铁家的好?
老太太想了想,决定让老二出面,去请几个孩子回来,重新认祖归宗。
老三和解缙小组在皇上面前告了老四一状后,看到皇上气冲冲地出了皇宫,亲自去了大明帝国学院,还听说,的确是见了盛庸的儿子,几个人等着皇上下旨斥责老四。
若说,皇上因此而给老四什么了不得的处罚,朱高炽还没有这样的奢望,他内心深处也是很清楚,靖难之役中,老四的功劳的确不小。
但,若是能够得一番斥责,这就好比一道结实的堤坝,中间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裂缝,再经过几番冲击,裂缝越来越大,便有了溃堤的一天。
谁知,皇上回来后,一连两个月,没有任何动静。中途,朱高燨还回了几次宫,包括万寿节,一如往常,老四在皇上面前依然受宠,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朱高炽彻底坐不住了,好在这时候,张旭又进宫了,给张氏带来了好消息,沉春鸿竟然一直在暗中接济铁铉的遗孤们。
这可真是,朱高燨又把把柄递到了他们的手中啊,这一次轮到丘福出面了。
朱棣正在看礼部送上来的谥号,这些谥号都是给湘王准备的,朱棣看来看去,没有看到合适的,黄俨进来了,道,“皇上,丘福求见!”
朱棣想不通这时候,丘福来,有什么事,他脑子里转了转,没想出来,便道,“请他进来!”
毕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武将,朱棣对藩邸起来的这些武将们还是非常亲近。
丘福进来了,行过礼,他跪着不起来,“皇上,不知皇上如何看待昔日支持建文帝削藩的那些忠臣们?莫非皇上觉得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第203章 从龙之功
朱棣皱起了眉头,诚然,他心里非常不高兴,哪有做臣子的如此质问君王?
但如今,用老四的话说,他已经是在坐江山,不是在打江山了,不是逞凶斗勇的时候了,而是要和他们勾心斗角。
朱棣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声音很平和,“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丘福道,“三年靖难之役,谁都知道,皇上率领臣等一路所向披靡,唯独在济南城受挫,而受挫的原因并非是我等打不过铁铉盛庸他们,而是因为他们用了卑劣的手段。也因此,建文帝还大肆封赏了此二人。”
说完,他望着朱棣。
朱棣心中一阵恶嫌,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将文臣武将们心里的那点子想法看得一清二楚,丘福这是在做什么?好争一个从龙之功?
“不错!”朱棣引诱道。
丘福便松了一口气,越发义愤填膺了,“皇上登基之后,没有追究铁铉和盛庸的罪责,已是天恩浩荡,谁知,臣前两天听说,铁铉的儿子谋杀了铁铉,他妻子想不开自缢之后,沉春鸿乃知情者,不但不报官,居然还数次接济。”
朱棣自然知道,沉春鸿乃是老四手底下的人,他眉头微微皱起,当子杀父,此乃大逆不道之罪,若老四还庇护这样的人,世人对他会是什么评价?
事情闹到了他这里,朱棣便没法再包庇了,他喊来了纪纲,吩咐道,“查一下铁铉的死因!”
纪纲也早有耳闻,他朝地上的丘福看了一眼,心里也有了数,脑子里不由得泛起了记忆,当初他投奔燕军的时候,选的第一个人是四皇子,但很遗憾,四皇子瞧不上他。
纪纲很快便去了,丘福从谨身殿出来,带出来了皇上派锦衣卫查铁铉的消息,而不等丘福把话带到朱高炽那里,朱棣已经吩咐江保,“去把四皇子喊回来。”
热电厂最重要的机组部分,朱高燨亲自领着一群从北京城和应天府挑选出来的手艺最好的钳工,以前叫铁匠的人在打造。
他一手绝妙的钳工活,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铁福安每天虽然很累,但过得非常充实,他如今肯定是读不成书了,但从四殿下身上,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读书读再多,有什么用,还不如学一门有用的手艺。
如今,他一天的工钱已经达到了一百文,一个月可以挣三两银子,一年便是三十六两。
等攒上两年银子,他就可以买一栋宅子,他和弟弟妹妹们就会有个家了。
想到这里,铁福安做起活来,更加用心,他细心地观看朱高燨的手法,熟练地运用一些工具,最关键的是要学会看图纸。
铁福安几乎每一天都有很大的进步,用朱高燨的话说,钳工活方面,很有天赋。
“这个零件,你来做,图纸看不懂,你就来问我,交给你了九月份一定要货,出得来吗?”
朱高燨脱了手套,拿起帕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指着图纸问铁福安。
“是,小的可以!”铁福安决定,加班加点也要赶出来。
“那就好!”
狗儿进来了,朝朱高燨看了一眼,朱高燨点点头,来不及洗手,跟着他出了门,站在庭院里,狗儿朝铁福安这边看了一眼,低声道,“四殿下,纪纲来了,说是要带走铁福安,说是有人状告他谋杀父亲,逼死生母,禽兽不如!”
朱高燨气笑了,背着手,忍住了手上油腻带来的不适,“跟他说,要问什么话,他可以进来问,但仅限他一人,人是我的,带是不能带走的,哪怕铁福安出了这道学院的门,回了家,也不允许他把人带走,若铁福安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这世上还无人承受我的怒火!”
狗儿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四爷对铁福安如此看重。
朱高燨心里却非常清楚,眼下没有机械加工,所有的零部件都需要手工打造,他手上是多么缺少优秀的钳工,而铁福安因为读过书又用心的缘故,钳工活是这些人里头最好的那一个,要不然他也不会把核心零件给他打造了。
“打听清楚了,是谁在父皇面前告了我的状?”朱高燨难得发火,此时,眼中聚着一束火焰,令人不寒而栗。
狗儿额头的汗水滚滚而下,他服侍四殿下多年,他日常驭下虽严,但却非常温和,轻易不会发火,更加不会迁怒。
“是丘福!”狗儿道,“听说三殿下在此之前去找过丘福,将皇上打算封他为国公,是殿下拦住了的事说了。”
朱高燨冷笑一声,他丘福一员莽将,若张玉和朱能战死,他或许还能挣个头功,可这两人活着,有了他弄出来的那些火器,什么时候轮到他提着脑袋冲锋陷阵过?
竟然还想封国公,他这脸可真大啊!
“嗯,知道了,你去吧!”
朱高燨说完正要转身,宫里,黄俨亲自来了,看到朱高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殿下,皇上说想您了,您若是得了空,就随奴婢进一趟宫,好好儿陪皇上说说话呢!”
朱高燨如往常一般笑得格外和煦,“老黄,你也学会在爷面前打马虎眼了不是?我爹他是这么说的吗?老东西,欺负我年轻,不给说实话?”
黄俨笑得格外灿烂,“殿下可真是冤枉奴婢了,奴婢哪敢在殿下面前打马虎眼?哎幼,您的手,真是的,这服侍的人都死了,奴婢服侍殿下净手吧!”
“走吧!”朱高燨走在前头,“正好,我也好些日子没有回宫了,我爹和娘都还好吧?”
“好,好着呢!”
“太医有没有每日进宫给我娘请平安脉?”
历史上,他娘徐氏是在永乐五年八月六日因病去世,今年虽然是永乐元年,但因为靖难之役早一年结束,他爹早一年登上皇位,是以,他娘将在五年后过世。
虽然徐氏身体受损,是在靖难之役的四年时间,艰难的北平保卫战,四年担惊受怕的日子,让徐氏的身体亏损很大,而这一世的靖难之役,打得异常轻松,太医几次诊脉,他娘的身体都好好的,但朱高燨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奉殿下的命,太医每天都进宫给娘娘请平安脉,每次三个太医,各做各的脉桉,再对比,娘娘的身体好着呢,前日还在奴婢跟前说,老四这孩子,没有谁比他更孝顺的了。”
朱高燨笑了笑,没有说话,等回了他的屋子,珠儿打来了水,拿来了胰子,去污能力不是很好,让朱高燨又生出了改造胰子的念头来。
“奴婢服侍殿下净手吧!”黄俨挽起了袖子,珠儿自然不敢和皇上跟前第一近侍争分吃醋,忙退到了一边。
朱高燨朝他摆了摆手,珠儿心知殿下要问什么,忙退出去了,警惕地在门口等着。
“发生了什么事?”朱高燨漫不经心地问道。
“想必殿下都已经知道了,是为了铁铉的事呢,皇上不太高兴。”黄俨细心地帮朱高燨洗手,又换了一盆水,帮他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用帕子将水沾干。
朱高燨嗤笑一声,“换身衣服,我跟着你进宫吧!”
“多谢殿下体谅!”
朱棣看到儿子高兴不已,脸依然板着,看到他似乎瘦了,又心疼不已,便绷不住了,问道,“狗儿是怎么伺候你的,怎地瘦成这样,你娘看到了,不得心疼死?”
朱高燨凑到了他爹跟前,笑道,“爹,儿子这几天胃口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天热了。”
“是不是那边的冰不够用?爹让人给你送些去。”
“多谢爹,主要还是最近项目到了关键时候,儿子想等年底的时候,把热电厂运行起来,过年的时候,宫里都牵上电线,今年的宫灯,就用灯泡,不再点蜡烛了。”
到时候,朱高燨想做些后世的那种彩灯,将光秃秃的树木都妆点起来,让那些大臣们来看看,眼下,为了迁都之事,多少人都在使绊子呢。
至于铁铉这点事,朱高燨还没有放在眼里。
朱棣突然一下子就不忍心了,儿子在做大事,他的几个兄弟呢?
“铁铉的事,到底怎么回事?”朱棣打算还是把问题问清楚,父子之间,还是把话说清楚,免得有了隔阂,让儿子难过。
“爹,您不问,儿子也要跟您说。儿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爹跟前说,铁福安弑父逼母,若果真有这事,不管这个人有多少才能,儿子都不会用。”
朱高燨道,“天底下,还有谁,比父母对一个人的恩情更大的呢?哪怕没有一日养育之恩,生恩也大过天了,更别说,生恩加上了养恩。”
朱高燨一番话,让朱棣十分舒服。
“若一个人连父母都能不顾,这样的人,儿子也不敢用,本事越大,儿子会越忌惮。当然,不管本事大小,这种禽兽不如的人,必然是要绳之以法,处以极刑的。”
朱高燨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儿子猜测,必然是铁福安说了什么,让他娘忌惮不已,当母亲的自然是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置,才会不得已,做出了这种事,实在是人间惨剧了。”
第204章 永乐大典
朱棣依旧不满,“即便如此,哪有做子女的,如此和父母说话?”
此言一出,朱高燨便知道,他爹是把来龙去脉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想了想,他道,“爹,儿子是这样想的,铁福安的初衷,绝对不是逼死父亲,更加不是诱导母亲。他说那番话,无非是让他爹知道感恩。”
朱高燨语气有些不好,“若论起昔日朱允炆用的那些人,儿子最讨厌,最憎恨的就是铁铉了,此人心机阴毒,打不过爹,就想出那样的损招来对付爹,儿子当时想着,绝不放过他和盛庸。”
“你最后不是放过了吗?”朱棣听儿子这么一说,觉得儿子和自己是一条心,知道自己被欺负了,想着护着爹,只是,他依然对盛庸和铁铉活着回到了朝廷而耿耿于怀。
“爹,您说,一个人是屈辱地活着更痛苦还是一死百了更痛苦?”
一句话,朱棣释然,敲了儿子一下,道,“你这小子,小小年纪,心眼儿还多!”
的确,若铁铉和盛庸在战场上死了,那是死得其所,可他们打了败仗,还没死,没有以身报国,朝廷会饶过他们?
所以,他们被高巍抬回来了,朱允炆问都没有过问一声,朝廷对他们的谴责也多。
身伤,君责,已经是两重伤害了,等朱棣登上了皇位,他的家人们生怕他们牵连到自己,而纷纷选择将他们驱逐。
众叛亲离,这就是朱允炆对待忠臣的态度?而朱棣上台之后,前尘往事一概不追究,更别说株连了。
而没有人觉得是朱棣的仁慈,一个靠八百护卫起兵造反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是仁慈之辈呢?
他只是不屑。
凭着他那些热武器,谁敢造反?
如今,早已经不是提起一把剑,拉一帮队伍就能造反的时代了。
朝廷不停地装备京三营,那一挺挺的冲锋枪,一门门大炮,源源不断地从北京城运过来,每一次军火进京的时候,整个京城都会陷入几日一样的沉寂中,众人都在忌惮着什么。
听说,四殿下还有更加威勐的武器,暂时没有造出来!
是啊,眼下这些,已经颠覆了人的想象,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掠其锋芒,与之对抗。
朱棣转念之间想了很多,他抚摸着儿子的后背,道,“爹希望若有将来,你这一生,没有任何污点!”
朱高燨惊愕地扭头看向他爹,问道,“爹,您觉得您这一生,有什么污点吗?”
此时无人,朱棣也和以往一样,向儿子敞开了心扉,“爹总归是起兵反了,纵然将来九泉之下,你皇爷爷不会提把剑杀了我,将来史书上,总归会留下一笔!”
朱高燨心说,人都死了,用剑杀,又有毛用?
但,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爹,当年唐太宗弑兄,屠弟,逼父,霸嫂,后世评价他开创了贞观之治。爹,虽然我们总要顾忌史笔如铁,但也不必自己为难自己吧,若爹不反,谁知道朱允炆那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难道爹愿意看到皇爷爷辛苦打下来的江山传不过二代,如大秦和隋朝那般?”
“这才是真正的不孝啊,将来爹到了九泉之下,恐怕没脸见皇爷爷了吧?”
人死如灯灭,朱高燨知道,人死了,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忽悠他爹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啊!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有他这样的运气,能够来一场穿越。
朱棣又被他儿子几句话给治愈了,好在他还没有老湖涂,知道自己被儿子带偏了,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还没有跟爹说清楚,你怎么会想到要安置铁铉的儿子呢!”
“爹,铁铉的儿子钳工手艺很好,儿子现在要用人,他也算得上是死而复生之人,这种人,心眼都不会多。纵然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儿子也觉得,他其实是在变相劝导他爹,当儿子的看到爹跑偏了,总不至于置之不理吧,这还关系到性命呢。”
谁知,他爹没有被劝回头,被他娘听到心里去了,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人间惨剧。
朱高燨朝他爹伸出了手,举到他爹面前晃了晃,“爹,您瞧瞧,儿子这双手,都生了老茧了,找个能做事的钳工是真不容易,摊子铺得越大,人手越缺,唉,把电弄出来了就好了,不过,就算弄出来了,将来做机器也要人做。”
朱棣忙抓住儿子嫩嫩的手一看,上面竟然还有一道伤痕,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朱高燨不期然他爹看到了他手上被锉刀弄出来的伤,忙收回了手,讪讪一笑。
朱棣心疼得眼圈都红了,这是他的儿子啊,靖难之役的时候,他都舍不得让他上战场的儿子,最尊贵的皇子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爹,没事,不小心戳上了,早就好了。”
“你都没跟爹说!”
“多大个事儿,爹,您可别心疼儿子,儿子这是做大事呢!”朱高燨决定转移话题,“爹,都说盛世修书,如今天下太平,国库也渐渐充盈起来了,儿子觉着您不妨修书,书名儿子都替您想好了,就叫《永乐大典》。”
朱高燨也是觉得奇了怪了,历史上,永乐皇帝一登上了皇位就开始修书,而当时,永乐皇帝选的总编纂官就是解缙。
永乐元年,朱棣就把这个累死人不偿命的活交给了解缙,他要修一部巨着彰显国威,造福万代。这部书要“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解缙说聪明吧,读书是挺聪明的,但他永远不具备政治上的敏锐性,他把这件事当儿戏一样,找了一百四十七个人,花了一年的时间,编纂了一部《文献大成》出来,献给朱棣。
朱棣自然不满,也充分意识到了,这个人读书可以,做实事还欠缺了些,狠狠地斥责解缙一番后,再下旨意好好修书。
这一次,他一口气任命了五个翰林学士当总裁,五人中以王景为首,人人都是饱学之士。
这且不够,朱棣还派了二十名翰林官员为副总裁,这二十人也都是着名的学者。
除此之外,朱棣还号令全国,不管是身有残疾还是家境贫富,只要是读书之人,有识之士,都可以来当编撰。
最后,朱棣找了一批字写得好的人。
林林总总,各个岗位的人加起来,整个队伍多达三千多人,日夜不休,多少人累死其中,花了整整四年时间,耗资巨大,修成了浩繁的《永乐大典》。
后世,比如《旧唐书》,《旧五代史》,《宋会要辑编》,《续资治通鉴长编》等诸多书失传,都是后来从《永乐大典》中辑录出来,才得以流传于世。
朱高燨不明白,他爹怎么到现在提都没提修书的事,他也苦苦思索过这个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爹改变了主意?
“修书?”朱棣似乎才想起这件事来,略一沉思,“修一部什么样的书呢?”
昔年,唐太宗也修过书,二十四史,他一个人就修了六史。
后世,康熙还修了一部《古今图书汇编》,不都是帝王们用来邀名的吗?
毕竟,一个皇帝若是想要得到后世的称赞,必须要当得起文治武功四个字,而其中,文治如何体现?
除了修书,帝王还能做什么?
修书要花钱啊,一个贫穷的王朝,能够为前朝修一部必须修的史之外,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闲钱用来玩这个。
他爹,是不是过于安逸了,才天天盯着他?
朱高燨之所以提修书,除了通过修撰《永乐大典》的过程中,保护一些古书之外,也是要给他爹找点事做,别成天沉陷于和大臣,和哥哥们的斗智斗勇中。
他爹对付大臣还可以,一遇到兄弟们的事,就被牵着鼻子走。
“自然是修一部包罗万象的书,回头儿子那里还有些书,爹让人专门辟出一个科学的门类出来,儿子想把机械等也修撰进去。“
朱棣觉得很不错,便彻底丢下了铁铉家的事,问起儿子修书的一些设想。
“儿子以为,这又苦又累的活,就交给解缙做吧,儿子觉着他眼下是不是太闲了点,成日里在我们兄弟几个中上蹿下跳。他这人学问还算可以,做事不踏实,要安排几个做事踏实的人具体负责,要不,就让儿子的老师盯着他?”
朱棣便知道,儿子是对解缙很不满了,想到当初儿子那么抬举解缙,让他进了军机处,他不但不感恩,竟然还敢告儿子的阴状,眼神不由得阴冷下来,“就让他来做!”
若是做不好,有他好看的!
“嗯,爹,之前齐泰不是去学打字机了吗?前两天儿子瞧着他打字不错了,就让他培养了几个打字员出来,北京那边,马三宝也送来了好几台打字机,将来就用打字机打字,又快,字也齐整。”
朱棣不由得惊愣不已,儿子那么早弄出打字机来,难道就是为了今天?
盛世修书,只有小儿子才处处为他着想啊,朱棣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后背,“你的哥哥们和你比起来,真是差远了!”
第205章 安南乃我囊中物
朱棣其实是这皇位来得太容易了些,虽说,外界传,他是靠八百护卫起兵,也不想想,他当时手里握着铁索命,两发下去,北京城里当时人人都懵了,九门被他控制下来,不要太简单。
后来由北朝南,就是一路推进,在济南虽然受了点挫折,那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有了九龙护体,又闹出,吕氏谋害常氏和朱雄英的丑闻,朱棣身为太祖高皇帝如今嫡子中的老大,皇位由他来继承,理所当然。
朱棣突然发现,他竟然越来越依赖幼子,如今,他居然已经没有了雄心壮志。
意识到这一点,朱棣决定,还是听儿子的,把文治搞起来。
父子二人正在商量,黄俨进来了,道,“皇上,四殿下,狗儿来了,说是云南那边,沐成等人又派人运来了不少橡胶,再就是,琼州张辅派人前来……“
朱高燨一听,高兴坏了,忙道,“橡胶就先放在学院,琼州来人呢?快让他进来!”
黄俨见朱高燨很高兴,忙一面让小太监去宣人进来,一面笑道,“来的是黄福!”
朱高燨自然知道黄福,当初选派去琼州的人选,朱高燨特意选中了黄福,他乃是山东昌邑人,太祖皇帝时,以太学生的身份出任项城、清源主簿,后迁为金吾前卫经历,以言政受赏识,被擢升为工部右侍郎。
黄福进来了,年已不惑的人了,很精瘦,比起刚出京的时候,晒黑了很多。
他进来后,不慌不忙地给朱棣行了大礼,又与朱高燨见过礼,朱棣安抚了两句,黄福这才道,“殿下,去年从云南带了两万多粒种子去了琼州,按照殿下的吩咐种在西南那边,今年春上,发芽率有五成,如今长成树苗的有三成,臣等无能,没有将橡胶树种好。”
“已经很不错了!”朱高燨道。
要知道,第一批在中国的海南撒下的四千粒橡胶种子,一颗都不曾发芽。
“那你们应当积累了一点经验了吧?”
谈起这个,黄福的劲头就足了很多,脸上都放出了光芒,他大谈特谈橡胶培育的过程中的要点,很有些傲气地道,“若是让臣再种一次,发芽率和成苗率一定会大大提高,就不止是五成和三成了,臣有七成的把握能够出芽。”
历史上,黄福后来被朱棣提拔为工部尚书,不能不说,他爹朱棣还是很有识人的眼光。
朱高燨笑道,“好啊,老黄,你厉害!”
朱高燨朝黄福竖起了大拇指,他转而向他爹道,“爹,黄福算得上是儿子的忠臣了,您老可要帮儿子好好犒劳一下他,今日儿子留在宫里吃饭,爹让大庖厨好好做一桌菜,让老黄陪爹您喝两盅!”
“这……”黄福受宠若惊,这可真是比升他的官要让他感动,他忙跪下来,“臣何德何能!”
“哎,老黄,你这就不对了,你用心做事,我是看在眼里的。这橡胶种子易地生长,有多不容易,我还是知道的,你能做到这样,就是功劳。”
黄福眼中含泪,他来的路上,想到今春的时候,两万粒种子,结果只发芽了一半,那时候,他真是寝食难安。
后来,等仲春的时候,又死了一批,入夏又死了一批,他当时和张辅叹气说,自己这条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他进京的时候,已经做到了坦然赴死,想到或是下狱,或是就这样被拉出去斩了,或是被罢官,都可以。
他想到了一切可能,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得到褒奖!
黄福涕泪双流,“四殿下,臣哪里敢居功,臣只是照着四殿下的指示,做了该做的事,即便做好了,也不是臣的功劳。”
“你看,你就是谦虚,你们这些读书人啊,说话总是不诚实。”朱高燨亲手拉着黄福起身,“这橡胶树很娇气,挑地理气候得很,你能做到这样,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做好了,就是你的功劳。”
人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不是有一个好的出身,有个有钱的父母,而是能够遇到一个英明识才又懂业务,还能够体贴的上司。
黄福没想到,朱高燨竟然如此懂橡胶种植,他想到拿到朱高燨的手书,让他如何如何种植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想到,身在深宫中的小皇子而已,想必不知道是从哪本古籍上摘抄下来的内容,也不知道那些知识准不准。
等发芽率只有一半,等出苗率只有三成,黄福其实在内心深处怨怪过朱高燨,若非他的手令,或许他们问一下云南当地的百姓,种植起来会事半功倍。
但,眼下,听朱高燨这么一说,黄福心有余季,显然,朱高燨是个懂橡胶种植的人,他有很丰富的知识。
朱棣也很高兴,他没想到,第一次在琼州种植,就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他喊来黄俨,“传令大庖厨,今日做几个下酒的菜,再做几个四皇子喜欢吃的菜,朕要赐宴黄福,表彰功臣!”
黄福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一张脸笑得如同开了一朵花,眼里光彩夺目,激动得不能自已。
“功臣”二字,就胜过了所有!
这边席位刚刚设好,酒菜还没有上桌,朱高燨还在拉着黄俨问具体的一些细节,朱棣坐在一边听得非常认真,他也很奇怪,自己的儿子长这么大,没有出过院门,离开过他的视线,怎么对西南的事情知道得这么多?
黄俨问道,“殿下,臣也发现了,这橡胶树只能种在西南边上,可我大明的西南边,也只有云南、两广、福建和琼州,且靠海边的地方还不能种植,可种植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若是按照殿下所说,橡胶的需求量这么大的话,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事儿好办,我已经想好了。”朱高燨笑道。
黄福忙道,“请殿下赐教!”
朱高燨道,“这等工业用树,在本国来说,自然是种植的范围越小越好,别说橡胶树娇嫩,喜高温、高湿、静风,吸肥吸得厉害,还不能吃,便是习性莽一点,没这么挑剔,我也不打算在大明的本土上种太多。”
黄福听得一愣一愣,什么叫“不打算在大明的本土种太多”?另外一层意思是什么?
朱棣也听得呆了,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朱高燨敲了敲桌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朱棣一看,不认识,画成了一个椭圆形的球,形形色色,画了好多板块,他瞅了半天,终于在地图上看到了几个小字,“明”,“安南”,“琉球“之类的,从图形来看,他意识到,这是一张完整的世界地图。
对于,有了心想图成的朱高燨来说,弄一张世界地图,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若是没有这个金手指,说实话,他一个理科生,让他画一张中国地图都困难。
朱高燨指着安南所在的那块地,“这里,离咱们最近,将来产胶之后,走海运也容易,再不济,我到时候修铁路的时候,在这里加一个分支,反正将来肯定要有一条铁路从北京至云南,多修长一截,无所谓了。“
什么意思?
黄福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难道说,他进京之后听到的传闻,皇上打算迁都,是真的了?
黄福想问,却又不敢问。
铁路,朱棣听到了不止一次了,他到现在不知道铁路是什么,但修起来肯定费事。
看来,要挣钱才行啊,朱棣刚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朱高燨道,“安南这块地,当初汉唐的时候,就是我们的一个郡县,叫交趾来着吧?”
黄福忙道,“是,汉初,南越王赵佗据之,武帝平南越,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设刺史。唐初,改安南都尉府,属岭南,安南之名始此。”
黄福跟背书一样,给朱棣父子两个文盲将交趾到安南的来历背了一遍。
朱高燨想起一件事来,“爹,眼下安南的国王是谁来着?”
朱棣登大位,一些附属国来了不少使臣,恭贺朱棣登基,朱高燨一向不喜欢这种迎来送往的事,况且,他热电厂的项目非常紧急,是以,并没有参加朝廷那些外交事务。
这也让朱高炽风光了一把。
朱棣想起了安南的事来,道,“当年,你皇爷爷还在的时候,安南的国王乃是陈氏,年初,安南国王派人来朝,朝贺文书上,安南国王不再姓陈,而是姓胡,说是陈氏无后,他是陈氏的外甥,被百姓拥立为王。爹觉着奇怪,命礼部派官员前往安南,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来一去,时间也着实很长,到现在礼部的官员还没有回来。
朱高燨也想了解安南的事,便道,“爹,等人回来了,爹记得让人跟儿子说一声,儿子也想问问,安南那边的情况。”
他指着地图道,“黄福,今日我们说的这些事,你暂时要烂到肚子里去。安南那边,我会处理,你在琼州这边,多培养几个好手出来,将来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第206章 穷得拿菜刀打仗的倭国
虽然朱高燨没有明说,但黄福却已经明白了,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子,恐怕已经将安南当做了囊中物。
这么明显的暗示,黄福都明白了,朱棣自然也挺懂了,一顿宴会,他一直惦记着朱高燨的那副世界地图。
等黄福走了,朱高燨也要回学院,朱棣留下了他。
朱高燨笑呵呵地将地图双手奉上给他爹,道,“爹,您先瞧瞧,您想要哪块地,将来,儿子就给您把哪块地打回来。不过,咱说好,五年之内,这几个地方,儿子已经看准了这几个地方。”
他指着西南边的几个小国家,还有南面的琉球群岛三国,以及东面如同珍珠一般撒落在海中的几个小岛。
“这里是倭国,要啥没啥,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到现在还在用菜刀作战,你打过来我打过去,但凡有点出息都在外头当海盗,成日里劫掠我东南海岸,你要着做什么?”
朱高燨盯着这一串小岛的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杀意,“爹,儿子不是要这些小岛,儿子是要灭族,将所有的倭人,全部干光,三年之内,儿子要让这个地球上,不再有一个倭人。”
朱棣倒抽了一口凉气,哪怕朱棣好战,但中国自古以来,是一个讲道理,遵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为人处事准则的国家,天朝上国,物产丰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一向都非常自负,绝不会去抢周边那些穷得裤子都穿不起的邻居。
老祖宗留给统治者的为君之道便是:以德服人!
朱棣连去抢周边国家的心思都没有,甚至,他大明既然是宗主国,一些附属国有什么事,求到了他面前来,他还得尽一下责任,比如说派礼部官员去安南过问国王继统的事,就别说想去灭人家的族了。
朱棣突然想到了儿子曾经跟他说过“一梦万年”的事,不由得问道,“是不是,将来,这个穷得拿镰刀厮杀的国家,对咱们做过什么?”
“是啊!”朱高燨想到后世的日本侵略战争,想到南京大屠杀,他心如刀割,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后世,他们差点当了亡国奴,一个野人女真,一个倭人,这是两个不该出现在地球上的贱种。”
朱棣被儿子的情绪感染了,竟然有这种事,当亡国奴?就凭这地图上跟蚂蚁一样大小的一片国土,居然要我大明的子孙后代当亡国奴?
他听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笑话?
“大哥的子孙后代,几个皇帝,实在是不怎么样。大明最后一年,农民起义军攻陷北京,亡国之君崇祯吊死在煤山上,之后,野人女真入关,建立了清朝,因是夷族,将整个国家全部都屠了一遍,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但凡姓朱的都不放过。“
朱棣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扶着桌子,胸口剧烈起伏,纵然知道,一个王朝的覆灭不可避免,否则也不会从周到秦,由汉而唐,更加没有宋至大明了,但朱棣依然忍不住骂道,“逆子!逆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没想到,太祖皇帝的血脉,居然最后全部都被他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野人女真屠遍了!
其中也包括他的子孙后代啊!
朱棣本来是没打算把皇位传给朱高炽的,越是见识到了小儿子的手段,他越是不想因此而闹出玄武门之变的事来,老大庸俗无能到了这个地步,他若是还传嫡长子,岂不是不打算给子孙后代活路?
这天下是老四打出来的,也是老四一点一点地建设起来,老大何德何能当这储君!
给了他皇位,他和他的子孙后代能守得住吗?
之前,老四就已经跟他说了,老大的子孙后代不行,他做梦都想不到,竟然败家败到了这一步,守不住江山也就罢了,居然让一个夷族抢了祖业家当!
噗!
朱棣最后没有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朱高燨吓得魂都没了,他一把抱住了老爹,后悔死了,“爹,您可别吓唬儿子啊!太医呢,太医呢!”
朱棣面如死灰,“老四啊,你皇爷爷是不是气得都想回来打爹几耳光了啊!”
“爹,这算什么?谁家还没有几个不肖子孙,日升月落,都是自然规律啊,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爹,那都是两百多年以后的事了,您咋还管得了呢?”
皇上气得吐血,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朱高炽一听这话,当时服侍在旁的是老四,他朝西宫奔来,步子都轻盈了许多。
“爹,您怎么样?”
朱高炽来的时候,太医正在切脉,先是左手,后是右手,换了三个太医后,彼此一合计,给出了诊断结果,“皇上,您春秋鼎盛,身体康健,吐血是因急怒攻心,臣等开几剂药,皇上服用之后,好生调理一番,近期之内,万不可再动怒了!”
朱高炽忍不住道,“爹,是什么事把您气成这样?”
朱棣躺在龙床上,逼着眼睛,忍着怒火,他在想着,如何将这皇位,平平稳稳地传给小儿子,对老大,他是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有个当蟋蟀皇帝的儿子也就罢了,居然还出了个被农民起义而吊死在煤山上的皇帝。
话说,煤山是哪儿?
朱棣想到答应过儿子,要好好活着,朱棣总算是把一口气给压下去了,谁知,朱高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道,“四弟,到底是谁把爹气成这样?”
朱高燨斜睨了他大哥一眼,这个人城府极深,朱高燨想说是你的子孙后代,但想到,都是眼前没有发生的一些事,说出来,不是冤枉死人了吗?
“大哥,是我!”朱高燨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笑道,“我也没想到爹居然还动了真气,爹,幸好您身子骨没有大碍,要不然,儿子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朱棣听不得小儿子说这话,这跟他的小儿子有什么关系,他瞪了儿子一眼,“你胡说什么?什么万死不万死的?在爹娘面前说这样的话,就是大不孝!”
朱高炽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一身肥肉哐当哐当直哆嗦,四弟都把爹气得吐血了,爹居然还处处为四弟说话,这天下当父母的,心居然能够偏成这样,这也叫朱高炽这个当爹的长了见识了。
“四弟,你一向乖巧,怎么能把爹气成这样呢?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学着体谅爹娘的辛苦,对你的一片慈心!”
朱棣听到这里,他勐地一拍床板,连名带姓喊道,“朱高炽!”
如五雷轰顶,朱高炽浑身一哆嗦,扑到了床前,瑟瑟发抖,“爹,儿子,儿子也是为了四弟好!”
朱棣勐地一巴掌朝朱高炽的头上拍去,他总算是顾忌到老大也是当爹的人了,这一巴掌没有打在老大的脸上,而是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朕还没死呢,轮得到你来教训你弟弟,还当着朕的面,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朱高炽什么都顾不上了,趴在脚踏上,哭道,“爹,儿子错了,儿子错了,儿子没有要教训四弟的意思。儿子只是太担心爹的身体了!“
朱棣拍了这一巴掌,稍微顺了气,怒道,“朕告诉你,朕今天之所以气得吐血,全是因为你,你这个不孝子!”
“儿子不敢啊,儿子对爹只有孝顺,儿子哪里不孝,请爹明示!”
一句话将朱棣给问住了,他总不能把和小儿子的秘密说给大儿子听吧!
朱高燨看到他爹的便秘脸,不由得笑了,上前去,轻轻地抚着他爹的胸口,“爹,今日都是儿子们的错,儿子们哪里都做的不对,爹,您也别拿大哥撒气了,有什么气您撒到儿子身上就是了。”
“滚出去!”朱棣朝朱高炽一脚踹过去,朱高炽肥胖的身体,如球一样,从脚踏上滚下来,但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朱高燨帮忙扶了他一把,他才起身,如一堵墙一样,移了出去。
朱棣等老大出了门,问老四道,“老四,你还没有跟爹说,你的后代呢?”
“爹,那一梦里,儿子一岁左右就没了,哪里有什么后代?”朱高燨笑着掖了掖他爹的被窝,“正是因此,儿子才能被太祖皇帝带着,一梦万年呢!”
朱棣半晌都没有说话,心里对小儿子的疼爱愈甚,虽说世子是太祖皇帝册封的,可算个屁啊,不过是投胎的时候跑快了点,轮得到他当世子吗?
自从知道大孙子将来是个蟋蟀皇帝之后,朱棣便再也没怎么抱过这个大孙子了。
张氏每次听说公公去坤宁宫看婆婆,就让奶嬷嬷带着儿子在坤宁宫附近玩,期望与公公来次邂后,让公公看到他的大孙子有多么可爱聪慧。
三岁的孩子,张氏倾尽了心血培养,已经能背上百首诗词了,瞧着就是个聪明伶俐的。
谁知,遇到是遇到了两次,朱棣也的确控制不住自己的爱孙之心,停下里逗了逗孩子,但至于说,抱孙子,朱棣却是一次都没有过。
等朱棣的身体调养得好一些了,他想起了修书之事,觉得这件事要先做起来,知道儿子的野心之后,朱棣觉得这辈子要帮儿子做的事太多了。
第207章 臣恳请皇上册封太子!
既然修书,朱棣听从了儿子的建议,将解缙从军机处调开,入了翰林院,让他做修书的总裁。
解缙一向就瞧不起军机处的活计,尽是干些打杂的琐事,简直是太屈才了些。
知道自己出了军机处,入了翰林院,要主导修书大事,将来一本浩繁的大典上将署上自己的名字,解缙激动得觉都睡不着了。
解缙觉得自己如今也是朝廷重臣了,他做事也要有些风范了,离开军机处之前,花重金,请军机处的同僚们吃了顿饭,觥筹交错间,一派意气飞扬。
倒是杨荣等人,话不多,慢慢地喝酒,听解缙说一些事,从头到尾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为了永乐大典的事,朱棣专门在御花园里请解缙和五个副总裁商议,既然是文事,便一边赏花,一边论事好了。
其中有蒋用文,赵同文,陈济等。
来之前,解缙专门与朱高炽见了一面,他进宫的时候,怀里揣了一副画。
等到了后花园,正是仲夏时节,草长莺飞,花园里,树木威蕤,彩蝶纷飞,帝王的兴致也很高,隔着湖面,水风将歌女清越的唱词吹过来,令人耳目一新。
“皇上,臣今日前来,有一礼要献给皇上!”解缙得意不已,他双手捧着自己花了不少时间作出来的画,跪在朱棣面前。
朱棣“哦”了一声,朝内侍使了个眼色,黄俨亲自上前,接过了画,双手捧给朱棣。
朱棣示意黄俨打开,画卷展开,由两个内侍牵着,展现在朱棣的面前。
这是一副《勐虎图》线条刚硬中透着柔软,勐虎的威严尽显,在回顾的瞬间,却又柔情万千。
勐虎的身后,跟着四头小老虎,为首的一只仰望着大虎,最小的那只偏头嗅着旁边的一株花,憨态十足。
朱棣盯着勐虎图,他坐在亭子里,双手扶着玫瑰椅的扶手,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情,旁边,蒋用文等人也在品鉴,无人不赞赏这幅图画得惟妙惟肖,情感充沛。
解缙耳边听着同僚们的夸赞,得意不已,他拱手道,“皇上,臣有一首诗,可以配上这副画。”
朱棣的目光缓缓地从《勐虎图》上挪开,轻轻地掠过解缙,看向陪侍在旁边的三个儿子,老幺不在,他还在学院里忙着他的事,听说,今年冬至,要给自己一件大礼。
“你们如何看这副画?”朱棣的声音听着很是平静。
朱高煦如何看不懂这幅画?他朝解缙狠狠地瞪了一眼,拱手道,“儿臣看不懂!”
朱高燧道,“爹,儿子只看得出这画,画得不错。”
给解缙施展的空间。
朱高煦道,“爹,儿子也是看个一知半解,解缙不是说还有一首诗要配上吗?不如让解缙先配上,点拨一下儿子。”
朱棣置若罔闻,看向那些随侍的大臣们,“你们看呢?”
气氛好像不对,能够入朝为官,还能屹立不倒,便是个七品官,也不傻。蒋用文等人是个傻子也察觉出了不对,此时一看,老虎不就意味着是皇上吗?四只小老虎分明是四个皇子啊!
再一看,最大的那只小老虎难道不是大皇子吗?他仰望着大老虎,眼中的孺慕之情,瞎子也能看出来,可最小的那只老虎,低头嗅花,憨态十足,也仅仅只是憨态十足,未将大老虎放在眼里。
没有人敢说话,人人都低着头,态度非常明确,谁也不愿贸然便卷入夺嫡之争中,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解缙这么勐,想争一个从龙之功。
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在加上,解缙明显是站大皇子这边啊,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对大明最有贡献的人还是四皇子。
这里头多少人,都是沾了竞聘上岗的光,靠真本事选上来的官员,有的人甚至连升了两级,这些人谁不感激朱高燨?
若没有四皇子这波操作,靠论资排辈熬资历,没几个人有把握这辈子还能有这种突飞勐进的机会。
朱棣见没人说话,他心里冷笑一声,怎么他从前没有发现老大还有这么蠢的时候呢?
既然要演,人家戏台子都搭好了,自己若是不捧场,好似也过分。
“准备笔墨,看看我大明的大才子,能够给这画配什么样的好诗来?”
黄俨斜睨了解缙一眼,真是不识抬举!
皇上发话了,他自然照办,忙催着,“还不快呈上来!”
解缙得意不已,皇上既然让他当修书的总裁,自然是看得起他的才华,解缙信心十足,他接过了小太监递上来的笔,挽起袖子,笔尖沾了点墨,落在画的留白处,笔走游龙,很快,一首五言绝句便写好了。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写完这四句诗,解缙放下了笔,跪在了朱棣面前,不管不顾地道,“臣恳请皇上册封太子!”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震惊极了,朱高煦朝朱高炽看去,一双眼睛冒火了,他见朱高炽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气怒至极,也想起了四弟的话,“你不要碰大哥,他一个人的脑子,抵得上咱们三兄弟的脑子,你不要栽进去了,回头弟弟我还要想办法去捞你!”
果然,老大就是个黑芝麻团子,心眼儿黑得简直是让人不忍直视。
朱棣笑了一下,道,“朕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说说,朕的哪一个儿子,配坐这太子之位?”
解缙没有听出朱棣话里的嘲讽之意,一心想着自己这从龙之功,将来是不是能够官居一品,欢喜道,“皇上,大殿下乃太祖高皇帝册封的世子,为长而仁孝,天下归附,若弃长立次,必兴争端。先例一开,怕难有宁日,历代事可为前车之鉴。”
解缙说到这里,别有深意地朝后宫看了一眼,抬起头来,朝朱棣道,“皇上,好圣孙!”
“哈哈哈!”朱棣不由得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看着解缙,眼底迸射出了杀意,若非老四再三叮嘱,此时,他就能将解缙拉出去问斩。
立谁为太子,还轮不到他解缙来说三道四!
老四的那个梦里,他居然不到一岁就没了,想到这里,朱棣心如刀割一样,他的小儿子,为他做了这么多,从来都没想过要从他这里拿到什么,皇位给他,他都不要。
怎么老大,他的脸就这么大?觉得自己身为长子,就活该继承他的所有的遗产?他还没死呢!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朱高炽眼角余光朝他爹的脸上瞥了过去,看到他爹面沉如水,心里一哆嗦,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他爹看到这副画后,一定会感动的吗?
爹登基已经一年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立太子,朱高炽是头猪也知道要着急了。
不是没有找人上请封太子的折子,都是些微不足道的言官,折子上去后,就是留中不发。
朝中一些重臣们,比如夏原吉,比如茹瑺,就跟哑巴一样,提都不提立太子的事,就好似父皇能够真的活一万年。
“看来,朕是真的老了啊!”朱棣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画边,一声冷笑,手指头在画上轻轻地滑过,“看看这头老虎,须发都白了,这是说朕老了,该挪位置了?“
解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的冷汗爆射,他拼命磕头,“臣绝无此意!”
朱棣没有忍住满腔怒火,一脚朝解缙踹了过去,因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收力,解缙如同一块破布一样,飞了起来,狠狠地摔在了旁边的大柳树上,他咳了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绝无此意,朕看你是巴不得朕快点死了!你说说,朕的四个儿子里头,到底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当马前卒?”
若没有老四成日里的耳濡目染,此时,朱棣肯定要把“这是朕的家事,轮得到你来管?”之类的话来,他看解缙的眼神,简直要一口把解缙吃掉。
解缙趴在地上,五体投地,瑟瑟发抖,“臣不敢,臣只是看到皇上和四个皇子们父慈子孝,一时感动,才会,才会画了这副画!”
此时,解缙哪里还敢承认?
“当面欺君,该当何罪?”朱棣怒道,也不管老四对他再三叮嘱,物尽其用的话,他富有四海,还少不了区区一个解缙。
“爹,解缙乃奸臣,当诛九族!”朱高煦在一旁扇风点火,看着解缙的眼里充满了浓浓的杀意。
解缙魂都快吓没了,他求助地朝朱高炽看去,眼中的意思格外明显。
解缙想不明白,多简单的一件事啊,朱高炽占了嫡长子的名分,又是太祖高皇帝册封的燕王世子,占了大义,他只是顺水推舟一下,为何会把九族都搭上呢?
“皇上饶命啊!”解缙眼见朱高炽面如灰土,他忍着心口剧痛,膝行两步,趴在地上,“皇上,臣湖涂,求皇上饶命!”
“朕若是饶了你,将来,是不是会有数不清的人再来请朕立太子?朕还没有死呢,朕的儿子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朱棣话音方落,朱高炽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一个字都不敢说,心头的恐惧如野草一般蔓延,浑身发抖。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忙跪下,两人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一人窃喜,另一人震惊。
第208章 燕王爵位
“去把纪纲叫来!”朱棣发话了。
纪纲前来,朝地上的解缙和朱高炽分别看了一眼,今日在后花园里献画的事,他是知道的,也一直在关注这边的事,来的路上,已经对事情的过程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此时,不适合说话。
“把人带走吧,别让他碍了朕的眼!”朱棣看都不想看解缙一眼了。
“皇上,臣,臣愿意竭尽全力,为皇上修书。皇恩浩荡,臣还没有来得及报恩,臣该死,还请皇上开恩,允许臣将书修完后,皇上再赐罪!”
解缙拼命挣扎着,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人,正是胡广,看到此人,解缙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句话了。
胡广一掀袍摆,跪在了地上,“皇上,臣胡广,愿为皇上修书效犬马之劳!”
他解缙是不是觉得,只有他自己才能为皇上修书?修书而已,难道他胡广就做不好这件事吗?
解缙简直懵了,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好友,他们不光是同乡、同窗和同僚,他们还是儿女亲家啊!
朱棣看到解缙与胡广关系甚近,恰逢解缙的妻子生了儿子,胡广的妻子有孕,朱棣便断言,胡广的妻子所怀的是女儿,亲自指婚,胡广的妻子诞下女儿后,给解缙做儿媳妇。
不得不说,皇上金口玉言,前不久,胡广的妻子果然生了个女儿,两家便下了小定礼。
前脚还结成了亲家,此时便落井下石,解缙做梦都没有想到,胡广竟然是这等小人。
他也不由得想到当年,胡广殿试,正是靖难之役,其文章中有“亲藩陆梁,人心摇动”,打动了建文帝,这才被点为状元,并赐名靖,授翰林修撰,阶承直郎。
之后,朱棣进京,胡广归附朱棣,恢复原名。
变节改志不可谓不快啊!
但解缙知道,此时是万万再说不得这话了,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也不必挣扎,如同一条死狗一样,任由锦衣卫将他拖下去,投进了诏狱。
胡广顶替了解缙的位置,被任命为修书总裁,齐泰负责誊写之事,当然誊写是不可能誊写,主要靠打字机。
解缙被朱棣一脚差点踹死,又被投入诏狱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朝野上下。
朱棣回到了西宫,兀自闷闷不乐,黄俨等人伺候得胆战心惊,朱棣不吃不喝,躺在榻上出神,越发让人害怕。
江保见不是事儿,便悄悄儿出了宫,去找朱高燨。
他前脚出宫,朱棣后脚就宣了道衍说话。
朱棣几次让道衍还俗,又赐给他宅子,美女和官职,道衍均不接受,依旧住在寺庙里,只上朝的时候换上官服,退朝后依旧换回僧衣,活得非常谨慎。
“阿弥陀佛!”道衍道了一声佛号,要行礼,朱棣摆摆手,“少师坐!”
道衍笑呵呵地在小杌子上坐了半边屁股,问道,“皇上唤臣少师,敢问,太子是谁?”
朱棣的脸色不好看了,换个人,此时朱棣能再把人拉出去砍了,但对方是道衍,他忍着怒气道,“莫非,少师也要为大皇子请封太子不成?”
道衍笑而不答,反而问道,“皇上,四殿下对储君之位有何话说?”
这正是朱棣头疼的一面,他要封老四为太子吧,老四不干,不封吧,他又不甘心,听老四的意思,还想让他封老大为太子,凭什么呀?
朱棣不甘心,就凭老大生了个蟋蟀皇帝?
还好圣孙!
朱棣气笑了,“老四那混蛋,朕要封他为太子,他说太子之位不好坐,他不干,难道说,他怕当了太子,朕对他有觊觎之心?”
朱棣说什么都不可能把朱高燨“万年一梦”的事说给道衍听,当着道衍的面,把朱高燨一番骂,“要不是他五心不定,朕还能如此为难,一旦储君之位定了,朝中哪有这么多事!”
道衍笑起来,这也的确是朱高燨能够做出来的事,他不紧不慢地道,“皇上,臣有一个主意,可解决这个问题。”
“你说!”
“储君之位,自然是非四殿下莫属,在老衲看来,大殿下身体不好,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大殿下的身体难堪重负,况且,大皇子妃聪慧异常,若存效彷武周之事,非朝廷之福!”
朱棣深吸一口气,他还着实没有些想到这上面来,不说别的,只说韦氏一事,张氏竟然在他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对老二的婚事动手脚,就证明张氏的野心非同小可。
后宫妇人,他一时没有在意,天底下哪个当公公的会去关注儿媳妇呢?
但天家事无私事,他到现在才发现,他这个出身民间的儿媳妇还是个人物!
“少师,请接着说!”朱棣抬了抬手,眉间有一抹疲色,若是外面的人,他说杀就杀了,但家里的人,这么多年陪着他在北平,一个屋檐下生活,他岂能像对外头的人那样,翻脸无情,冷酷如铁呢?
“二殿下童真无邪!”
说白了就是个二傻子,朱棣听懂了,不想说话。
“三殿下心有七窍!”
都是些见不得台面的心思,就如同他在老大和老二中间扇风点火,挑拨离间一样,朱棣看得分明。
“四殿下胸怀如海,看似无情实则多情,殿下在北京多年,老百姓将其当做亲人,臣以为可封为燕王!”
“燕王”二字一出,朱棣就明白了,他当年被封为燕王,从燕王至帝王,登上了一条通天道,他何不把这个爵位给他的儿子呢?
只是想到自己,朱棣摇摇头,“朕待皇长孙,虽比不上太祖皇帝对朱允炆,但朕也不愿看到将来,他步上朱允炆之路。”
道衍摇摇头,“皇上,臣听说,四殿下曾经给皇上上过一个条陈,建议大明封亲王而非藩王,皇上何不从皇子们做起?当年太祖皇帝封皇子们为藩王,以国名为王爵名,皇上登基逾年,也是到了封皇子们的时候了,臣以为,既然皇上不打算分封锡土,列爵而不临民,便不适合以国名为王爵名了。“
“比如呢?”
道衍笑道,“自古吉祥字可用箩筐装,皇上拳拳爱子之心,对兄弟们的友爱之情均可以体现在王爷们的封号中。”
朱棣的手指轻轻地敲在榻上,道,“可若是这样,老四的封号,还适合用朕昔日的封号吗?”
“皇上,至今,北京城的老百姓们还盼着四殿下回去呢,再说了,我大明的火器都掌握在四殿下的手里,皇上若想开疆拓土,对四殿下须得倚重万分!”
朱棣明白了,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朝道衍一拱手,“少师,朕多亏有你!”
道衍笑道,“皇上言重了!”
正说着,朱高燨进来了,看到道衍,愣了一下,先给朱棣行过礼,再向道衍拱拱手,“老师也在这里啊!”
道衍看到朱高燨,眉眼间都有了笑意,道,“殿下,臣欲回乡省亲,想向殿下讨一个恩典!”
朱高燨随口道,“无缘无故的,老师回乡省亲做什么?”
道衍这才说起苏州和湖州遭灾的事了,“今年夏天大旱,粮食减产颇多,臣在想,赈灾是一回事,这一季的庄稼误了时令,怕是没有收成,但若是能够加种一季红薯,还能救活一些人。”
“这算什么恩典,要红薯苗子,这好说,回头我帮你弄,让人用拖拉机帮你拉到苏州和湖州去。”
“臣代老百姓们感激殿下!”
朱高燨摆摆手,“你跟他们说,若是实在日子过不下去了,回头我这边要成立一个铁道局,要开始修路了,他们可以去我的工地上做工,一天三十文钱,包吃住!”
还有这等好事?
朱棣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从榻上跳起来了,“老四,你打算招多少人给你做工?”
朱高燨摆摆手,“爹,您别担心,儿子修铁路而已,不论如何,都会给户部留一定的股份,这铁路权还是国家的,但钱,肯定要户部掏一些,您别怕,到时候有的是人抢着付钱,哪怕我不要夏原吉掏银子,他也会硬塞给儿子的。”
前期肯定会有一定的投资就是了,他肯定要把一大半的家当给投进去,不过,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输进来,眼下也到了让马三宝出一趟海的时候了。
任道衍能掐会算如神,也看不清朱高燨打的这套拳法了,好在他年纪虽小,说话行事都很妥当,道衍这才放心了。
道衍得了准信,很高兴地告退。
去苏州和湖州赈灾的差事,是道衍主动向朱棣讨要来的,要来了之后,他又很害怕,不仅仅是近乡情怯。
他辅左朱棣起兵,最后夺了这江山,他心里很清楚,老百姓们认同当今皇上,却未必认同他所做的事。
他害怕回去后,姐姐不让他进家门,旧知故友不与他相见。
可若是他能够将红薯带回去呢,能够告诉世人,四皇子是他的学生,天灾降临,他教出来的好学生,可以给老百姓们一条活路呢?
第209章 抓阄,选太子
道衍彻底放下心来。
朱棣待道衍出了门,这才问朱高燨,“你今日怎地得空进宫了?又想爹娘了?”
朱高燨笑道,“儿子还未成年呢,想爹娘不也很正常?儿子听说爹今日又生气了,这天底下究竟有什么事,值得爹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还不是因为你!”朱棣不满地抱怨,“太子乃国本,哪有不立太子的?不立太子老百姓也会不安。”
朱棣哄着朱高燨道,“儿子啊,爹答应你,立了你为太子,你不想做的事,爹绝不逼你,还是像现在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高燨也没法装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唉,这都哪跟哪儿啊,朱高燨就不明白,康熙九个儿子争皇位,他是怎么过来的,眼下他爹,就四个儿子都应付不来。
压力太大了,伤身啊!
“爹,这样,儿子给您出个主意。”
“爹不用你出主意,才你老师来,给爹出了个主意。”
“啥主意?爹说出来,儿子给爹参详参详!”
朱棣将道衍出的主意说了,“爹在想,给你几个哥哥们什么封号好?再说了,爹在想,也不能一次性就给你哥哥们封亲王,总要根据功劳有个高下之分。”
朱高燨道,“这好办,什么庄啊、宝啊、睿啊,之类的,用老师的话说,好字眼用箩筐装呢,儿子倒是觉得,大哥聪慧,可以得个睿字,或是封号为康,也挺好;二哥英勇善战,可以得个英字,三哥不苟言笑,可以得个肃字,至于儿子,只想做爹的心头宝,要不,给儿子一个宝字,或是一个庄字?”
全是清朝王爷用过的封号,朱高燨就觉得挺好。
清朝的王爷们没有旨意不得出京城,就跟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穷清一朝,没听说亲王造反,大家都能得善终,彼此又不猜忌,挺好的。
朱棣对朱高燨前面的话倒是很赞同,点点头道,“你哥哥们的封号就照着你的来,至于你的,爹已经想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爹,您这从自己的儿子起了个头,若是那些王叔们也有这样的想法,您也不妨成全,别辜负了王叔们的一片好心。”
但凡当皇帝的,除非自己的儿子是藩王,否则,谁愿意兄弟们个个都是藩王,手握重兵,放眼望去,卧榻之侧,四面八方全是鼾声一片?
朱棣当上了皇帝,也在想发设法地削藩,只不过,用什么法子,危害最小,速度最快,又最不伤兄弟感情?
朱棣心说,还有主动将藩国送上来的?
朱高燨三言两语便将他爹的情绪安抚好了,道,“爹,太子之位,若真要立,不一定非要昭告天下,您想选谁当太子,写两张诏书,分别用匣子装好,锁好,一个放在奉天殿上面的正大光明匾上,另外一个看爹您交给谁来保存,或是藏在哪个地方,或是随身携带,将来……“
朱高燨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顿了顿,心如刀割,眼中已是含泪了,“爹命内阁和内臣分别手捧两份诏书,核对无二之后,由太子继位,岂不是好?”
朱棣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啊!
他怜爱地抬手抚了抚儿子的肩背,笑道,“臭小子,脑子倒是好用,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既立了太子,避免了太子之争,导致皇室内部倾轧,骨肉相残。
正好达到了朱棣的要求,他觉得自己小儿子的脑子真是太好使了了,笑道,“一会儿留下来,陪爹吃顿饭?我们爷儿俩多久没在一块儿用膳了?”
“好啊,儿子回来,就是馋了。爹让大庖厨做几样儿子喜欢吃的菜吧,还有,上次爹让人给儿子送去的豌豆黄好吃,驴打滚也好吃,还有桂花米糕,爹,儿子一会儿出宫,想再多带一点。”
“好,这都不是事儿!”朱棣忙起身喊人,“去,让大庖厨好好整治一桌菜,拣四殿下喜欢吃的上,再让人把豌豆黄、驴打滚、桂花米糕,还有那上次呈上来的那叫啥,桃酥,各做一食盒。”
朱棣的心情好了,服侍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人人都感激四殿下,江保出来,弯着腰笑道,“皇上,奴婢亲自去吩咐,保准都是四殿下喜欢吃的。”
父子二人亲亲热热地吃了一顿饭,朱棣比往日多吃了小半碗饭,他亲自送了儿子出门,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在宫门口消失,心里一阵不舍。
“去,把周王、宁王,军机处,夏原吉,茹瑺,两位国公,还有把少师给朕请进宫来!”
朱棣这边召诸王勋贵大臣还有少师进宫,朱高炽那边知道了,不知道爹又在憋什么大招,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解缙的事,如今正是在发酵的时候。
朱高炽在后花园里被他爹吓得魂都快没了,回来后,心脏都有些不好,但不敢请太医。
张氏担忧不已,扶着朱高炽在床上躺下,才要给他揉胸口,韦氏就哭哭啼啼地来了,将张氏挤开,往床沿一坐,扑到了朱高炽的怀里,“殿下,妾身都快吓死了,呜呜呜,殿下,妾身帮您揉揉!”
说着,就当着张氏的面,一只小手抚上了朱高炽的胸口,柔弱无骨,香若幽兰。
张氏的脸,顷刻就黑了下来。
“殿下,您以后还是别惹皇上生气了,妾身好担心您!”
“嫣儿,别怕,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朱高炽趁机握住了韦氏的小手,若非张氏在一边,朱高炽已是翻身将人压下了。
张氏气得想一甩帕子离开,但关键时候,她也不能意气用事,若朱高炽不能当上太子,她的儿子将来就不能是太子,那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一直到现在,她爹都只是一个挂着虚职的指挥使,拿着一份鸡肋一样的俸禄,若张家不能成为后族,封爵,改换门庭只能是痴心妄想。
“妹妹,说的什么傻话呢?殿下哪里惹父皇生什么气了,解缙君前无状,惹得老爷子生气,殿下只是受了池鱼之殃罢了!”
丫鬟给张氏搬了一把玫瑰椅来,张氏坐下,牵了牵裙摆,一派雍容华贵的样子,笑道,“不过,妹妹一向服侍殿下周到,姐姐真是感激不尽!”
又是父皇,又是感激,这主权宣示得非常张扬。都是混后院的,韦氏哪里听不出张氏当家主母的口气,她只是个妾,在朱棣和张氏面前,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一个物件儿,哪有资格喊公公婆婆?
韦氏的眼泪哗啦就出来了,滴在朱高炽的胸口,朱高炽心疼不已,抬手轻轻地抚摸韦氏削瘦的肩背,不舍得看正妻压制爱妾,吩咐道,“你去看看,到底爹那边有什么吩咐?”
这是在撵自己了在,张氏压住满腔的怒火,起身,依旧恭敬地给朱高炽行礼,“那妾身就先去看看了,正好把基儿带到娘那里去请安,娘说惦记基儿了。”
她是正妻,还剩下了嫡长孙呢!
奉天殿的四周,黄俨带着人守得严严实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
军机处以杨士奇领头,杨溥、杨荣和黄海一字儿排开,恭敬地躬身而立在左侧;夏原吉和茹瑺站在四人的前面,右侧则是张玉和朱能。
两位王爷和道衍陪坐在朱棣的左右手侧位置上。道衍被宣召得急,来不及换官服,穿着一身袈裟,手里捏着佛珠。
朱棣正襟危坐,表情非常严厉,“成立军机处,挑你们几个,都是四皇子的意思,这些日子,你们办事,朕看在眼里,四皇子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杨士奇等人知道,刚刚发生了解缙的事,这会儿就叫他们来,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绝不是就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因此,人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朕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量立太子的事。”
此言一出,道衍都震惊了,抬起头来,看向朱棣,眼中询问的意思非常明显,似乎在说,难道把四殿下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自古以来,当太子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除了懿文太子之外,上要应付君父的猜忌,下要应对兄弟们的倾轧,左右还要对付朝臣们的阿谀奉承与欺瞒,朕虽没有当过太子,但其中滋味,朕感同身受。”
朱棣道,“朕想改换一种立太子的方式,今日召你们前来,你们都是朕值得信赖的股肱之臣,为朕做个见证,将来朕百年之后,太子也当由尔等拥立!”
不等朱棣说完,两王和夏原吉等人便连忙下跪,“皇上春秋鼎盛,万不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朱棣摆摆手,“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乃国本,朕今日虽然发作了解缙,并非他的提议有何不对,而是,立太子乃是朕和大明的事,岂可因一家之见而言废立!”
说着,朱棣招来了江保,“将朕备好的纸笔取来,一一发下去,诸位可将自己心中的太子人选写下来,朕好知道你们的真实想法。”
还有这样的?
夏原吉只觉得,皇上行事越发深不可测,行事风格越来越像四殿下了。
“不必写谁的名字,一二三四正好是朕的四个儿子,你们觉着谁合适,就写谁的序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