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周公辅成王论
燕王命大军后退,他自己只领亲随进城,刚刚走到城门口,铁板从天而将,伤了燕王的马首,马受惊,燕王也受惊,易马而驰。
铁铉忙让人将桥挽起,燕王的亲卫护着燕王从桥上逃跑,抢回了一条命。
朱高燨看着眼前济南城巍峨的城墙,城墙上太祖皇帝的画像在夜风里飘飘荡荡,没有天光,城垛里放着的太祖皇帝的牌位看不见,若说朱高燨心里头不憋得慌,那是不可能的。
但在这个孝字大破天的时代里,太祖皇帝身上穿过的一根纱都能抵挡得住他们。
“北面的地雷埋三里地!”朱高燨下令道,他要看到铁铉领着兵前来追杀他们,被地雷炸得尸骨无存的画面,让他好好尝尝被反击的滋味。
济南城里,听不到外面炮火的声音,铁铉的心里也极为不安,他笃定燕军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向着太祖皇帝的画像和牌位开火,但他也很想知道,朱棣会如何做?
正如高巍所说,燕军的火铳非常厉害,只要被击中,便会没命;燕军的火器神出鬼没,谁也不知道狡猾的朱棣会用什么样的手段?
坐在铁铉对面的乃是盛庸,他没有卸甲,微黄的烛火在他黑色的盔甲上镀上了一层冰冷的光,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在静静地等待。
渐渐地,窗外有了一点天光,五月初的济南已经渐渐地燥热起来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斥候冲了进来,利落地行了个礼,不等铁铉和盛庸发问,便兴奋地道,“大人,燕军退了,燕军退兵了!”
铁铉和盛庸不约而同地腾地站起身来,两人均是惊喜不已,盛庸跨出一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小的哪里敢撒谎?”那斥候揉了一把鼻子,明显是欢喜极了,这些日子以来提心吊胆,此时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了。
若是燕王敢不顾太祖皇帝留在人间的一副画像,非要攻城,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好在燕王退兵了。
盛庸双手对了一下拳头,“太好了!”
铁铉则忧心忡忡,他一把拉住了盛庸,“等等,听说燕逆颇会用阴谋诡计,连宁王都被他算计了,至今被关在北平城里,朵颜三卫依旧在为燕王效力,他会不会留了什么后手?”
盛庸纵然不觉得燕王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得不重视铁铉的意见,这一次,要不是铁铉这个文人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济南城在燕军的炮火之下,是绝对不能幸免的。
“不知你有什么好法子?”盛庸不得不佩服文人的脑子,的确好使多了。
铁铉喊来人吩咐,“去把高公子请来!”
待那下人走了,盛庸好奇地问道,“高公子是谁?是哪家的公子?”
铁铉道,“高贤宁乃是王省的学生,之前得到了王省的推举,要去京城太学进学了,谁知,这仗不是打起来了吗?也去不成了,我是看到他做的一篇文章《周公辅成王论》,觉得他的确是可造之材。我打算用这篇文章,来试一试燕逆,看看他到底又憋着什么坏水?”
高贤宁来得很快,他朝二人行过礼后,恭敬地问道,“不知两位大人找学生来,所为何事?”
铁铉也不跟他绕圈子,指着城外的方向道,“你也看到了,燕逆大军围城,随时都有可能攻城,但城中还有如此多的百姓,一旦燕军的炮火攻进来,这些百姓,又该如何生存?”
高贤宁疑惑地问道,“大人,城墙上悬挂着太祖高皇帝的画像,城垛口都摆着高皇帝的牌位,燕军若是要攻打,昨日就会打进来了,又如何等到今天呢?”
“是啊!这也正是我们担心的地方,听说燕军今日撤军,难道燕军就甘愿放弃?一旦他们撤军,南军就会追击,届时他们到手的城池就会丢失,这也是我和盛将军不放心的地方!”
燃文
高贤宁越听,越是不理解,拱手问道,“那两位大人的意思,学生是否有可效劳之处?”
“我们想请你出城,用你《周公辅成王论》上的话去问一问燕逆,是否愿意放下成见,将怂恿他造反的计首交给朝廷,如周公辅成王一样,成大德大功大治,将来史书上,他必然得一‘圣’字!“
高贤宁便是个傻子也明白了,这两位大人是要拿他去当诱饵,钓一钓燕王这条大鱼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明伦堂的时候,燕王四王子说过的话,“沽名钓誉”四个字,如同擂鼓一般在他的耳边响起,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盛庸和铁铉,如果做诱饵,这两人中任何一人不是比自己有分量多了吗?为什么要他一个名不见经传,从未拿过朝廷一粒俸禄的人去送命?
但显然,在这两人面前,自己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
《周公辅成王论》是燕军进山东之前他写的文章,那时候,他满腔义愤,意气风发,一挥而就,写下了这篇文章。
其中,也有王省的部分功劳。
“我们会先把你的这篇文章射出去给燕王……”说到这里,铁铉才想起,他们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城墙上,只好道,“算了,你还是自己拿着这篇文章去找燕逆,代表济南城与燕逆谈谈,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盛庸在一旁提醒道,“你一定要多留个心眼,看燕军那边有什么样的布置,看不懂没关系,你记下来,回来之后,一五一十地和我们说就是了。”
见高贤宁的脸色不好,盛庸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也不用害怕,你一个书生,燕王不会拿你如何。再,你父母兄妹都在城里,一旦燕军攻进来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高贤宁抿了抿唇,他深吸一口气,准备问一句,济南为什么要抵抗?他看得出来,燕王爱民,但对上了盛庸和铁铉的眼睛,他又忙低下了头。
他想到了四王子说过的话“自私”,用别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的名声,想到“又当又立”,高贤宁后退一步,拱手道,“学生遵命!”
第106章 铁铉要投降
高贤宁知道,在两位大人面前,自己这个还没来得及成为太学生的学子,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也明白了一点,整个济南城在两位大人的的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眼下两人守在这里,若是一旦失守,朝廷必定会议罪,两位大人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在这种潮流的面前,高贤宁一个小小的学子实在是没有太多置喙的余地。
朱高燨正在父亲的帅帐里待着,昨天晚上,他没有睡好,正歪在椅子上打哈欠,狗儿匆匆地进来,脚步重了些,把朱高燨的瞌睡给撵跑了,他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狗儿,我说你,有鬼在你背后追吗?”
张玉正在向朱棣汇报工作,听到动静后,停了下来,两人都看向了朱高燨。
狗儿忙赔笑,“四爷,济南城的城楼上吊下来一个人……”
“好端端的,跑城楼上什么吊?自家的屋梁上不能吊吗?是谁啊,又想栽赃我爹,肯定又说是我爹把他弄死的吧?”
狗儿见朱高燨还没有睡醒,想左了,说也说不清楚,很是为难。
朱棣和张玉却没有犯湖涂,朱棣起身道,“走,看看去!”
朱高燨抬起眼,两眼茫然地看了看,清醒了过来,作势朝狗儿一脚,“话都说不清楚!”
到底是近侍,朱高燨也只是做做样子,哪里真踢?狗儿跟在他的后面,弓着腰,笑道,“四爷,昨日夜里又没睡好?”
“你也知道,我还在长身体嘛,我天天这么劳顿,我都怀疑我以后,很难长高了!”朱高燨打着呵欠道,他话音方落,看到济南城的城楼上一个竖起了几面白旗子,一个吊篮正在缓缓落下,吊篮上一个儒生,手里捧着折好的宣纸。
朱高燨好久才合上了嘴巴,走到他爹跟前站好,“这又是唱哪一曲?”
地雷都埋好了,铁铉说想投降,可能吗?
正在收拾营地打包准备撤军的燕军们,这会儿手里的动作也都慢下来,不时朝城墙上看去。
“爹,铁铉要投降,这是真的吗?”朱高燧高兴不已,要果真如此,出主意埋地雷这个功劳,四弟就拿不走了!
朱棣也很高兴,他还是很想拿到济南城的,毕竟,仗打到了这里,若是因为他爹的一副画像,就把济南城给放弃了,也着实太可惜了些。
“走,看看去!”朱棣率先走在了前面。
朱高燨等人忙跟上,在离城墙百步多远的地方,朱棣停了下来,他也担心铁铉在上头弄什么幺蛾子。
吊篮停下来了,那儒生正是高贤宁,手里捧着的是他写的那篇《周公辅成王论》,他高高地举了起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沉重模样,“燕王殿下,学生高贤宁奉铁大人和盛大人之命,前来与燕王和谈!”
又是一个儒生,朱高燨站出一步,“高贤宁是吧?你身上无寸功名,有什么资格与我爹谈?”
“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和我说吧!”朱高燨道。
高贤宁正想和朱高燨谈谈,他点头道,“四王子,这是学生写的一篇文章,还请赏阅,等您看过之后,我们再谈!”
“不必,我看不懂,我没怎么读过书,只些须认识几个字而已!你就说说,你写了啥?”
朱高燨身上披着一件白纱斗篷,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发挽起,用一根白玉簪固定在头顶,朝霞洒满了他全身,风扬起他的披风和长袍,如同情人的手轻轻抚摸,世间万物似乎都在珍爱这位出尘脱俗的贵公子。
高贤宁瞬间对朱高燨生出了敬意来,他是绝对不信朱高燨没有读过书,但他这番话,比起那些动辄处处想显摆自己博览群书才高八斗的人来说,显得格外坦诚,让人无端就想亲近。
高贤宁羞愧地道,“是《周公辅成王论》。”
他说完,就没有脸再往后说了,更加不想解释什么这篇文章乃是燕军进山东前,是我认识你之前所作云云。
朱高燨皱了皱眉头,“你是想让我爹效彷周公?”
没有看过文章,但听这名字,点题如此明显,再联想朱棣和朱允炆的关系,众人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文章里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朱棣及其身边的将领都很气愤,朱棣更是胸膛起伏,眼里充满了浓浓的杀意。但他答应过儿子,读书人的事,要用读书人的方式去解决,横竖现在有儿子在,暂时不用他出面。
朱高燨说完,不等高贤宁反应过来,便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知道周公做了什么,就想让我爹效彷周公?”
高贤宁纵然再尊重朱高燨,此时也不由得怒了,“四王子,请你慎言,周公乃是圣人!”
“周公是圣人啊,不过,学生娃,周公是谁的圣人?你可知道周公所在的年代是什么样的一个时代?时代是在慢慢进步的,如果说现在这个时代乃是帝国时代的话,那么周公所处的时代是联邦制时代,奴隶制度时代,周公乃是奴隶主阶层的圣人。”
高贤宁没有听懂,朱高燨也没指望他听懂了,他背着手朝前走了两步,“你们说周公是圣人,我承认,他做了很多好事,带动了那个时代的进步和发展,孔圣人说‘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其实,不管是你我,还是孔圣人,我们对周公的故事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从来没有见过周公,更加不知道在那个远离我们的时代,周公和成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历史永远会有揭开迷雾的时候。”
他此言一出,城墙之上,城墙之下的人都惊呆了,铁铉更是上前一步,趴在城墙上问道,“四王子,你敢污蔑周公?”
朱高燨就当没有看到他,“你们认为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你们读《史记.鲁周公世家》上说‘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襁褓之中’,真是这样吗?武王活了五十多岁才崩,那时候成王已经二十多岁,弱冠之年,还在襁褓之中,你家二十多岁的儿子了还裹襁褓?”
此时轮不到高贤宁说话了,铁铉又问道,“你凭什么说武王活了五十多岁?”
第107章 吐血!
朱高燨也不得不正视他了,就算是一只苍蝇,一直在你耳边嗡嗡嗡,那也不能不重视一下啊!
他抬眼朝铁铉看去,“铁铉是吧?久闻大名!”
说完,朱高燨敷衍地拱了拱手,“你祖上乃是回民,河南邓州人,洪武年间,由国子监授礼科给事中,如今是山东参政,为我那好表叔督办粮草。一个文官,想必是读过书的,你们读书人一向自诩知识渊博,想必是读过《逸周书.度邑》这部书吧?其中有一段,我记得不甚清楚,‘王曰,呜呼,旦惟天不享于殷,发之未生,至于今六十年……’,不知‘至于今六十年’如何解?”
哪怕周武王不是真的只有六十岁,此时,离六十岁已经不远了,所以,朱高燨说,周武王活了五十多岁只是保守数据。
朱棣的脸上渐渐地笑开了花,《逸周书.度邑》他是听都没听说过,但看铁铉等人的表现,他就知道,自己儿子读过这本书,有多么厉害了!
朱高燧则是惊呆了,他四弟什么时候还读过书了?他根本没有看到他拿过书本啊,再说了,家里有这样的书吗?
难道说,是道衍和尚偷偷地让他四弟读书了?想到这里,朱高燧又很不安了,要知道,朱高燧除了帮他爹打仗,他在努力竖勤奋好学的人设。
铁铉听都没有听说过这本书,但既然朱高燨说得证据确凿,这书有名有姓,他也不得不信了。
“即便武王五十多岁而崩,难道就不允许成王依旧在襁褓之中吗?”铁铉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有道理!”朱高燨道,“铁大人细致入微,不过,我也想问一句,历史上武王有几个儿子?难道只有成王一个?成王年幼之说,最早出自于《礼记.明堂位》,记载‘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后来,《逸周书.明堂解》也有类似记载!”
铁铉听得如此,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但也不得不佩服燕王四子学问居然渊博到了这种地步。
别问朱高燨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他大学本科专业是机械电子工程,怕不好找工作,学校里又没有女孩子看上他这样的屌丝,闲余时间就修了个第二学历,毕业论文便是考据周公。
“《礼记.明堂位》成书于战国时期,此后,天下文章一大抄,什么《荀子》啊,《史记》啊,《淮南子》、《战国策》、《吕氏春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都抄‘成王幼’,但《春秋左氏传》中也有一句话‘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古尚书》中又说‘成王即位,年十三,明年,葬武王于毕,成王年十四,周公冠之二出征,东征三年,归营洛,制礼乐而致政,成王年十九’。“
朱高燨道,“这几句话听懂了吗?所以,哪里来的周公辅成王?读书人不求甚解,真是可笑!”
高贤宁的脸一片通红,羞得无地自容,羞愤之下,他将手中的文章攥在手里,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四弟,你可真厉害!”朱高煦哈哈大笑,只觉得,比自己打了一场大胜仗还要让人开心。
朱高燧的脸色则格外难看,语气也很不好,“四弟平时也没怎么读书,没想到,还懂这么多道理!”
朱高燨不由得扭头朝三哥看了一眼,他不由得想起当年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个男生,上课睡觉,每次考试都能名列前茅,叫人看着就特别不爽,有一次他问起来,那同学就说,他每天晚上刷题刷通宵啊!
或许,在朱高燧的眼里,自己就是那个天天上课睡觉,考试还能的高分的人,只是朱高燧不明所以罢了。
朱高燨没有搭理朱高煦,而是紧紧盯着铁铉,“你们既然让我爹效彷周公,你们可知道,周公践祚称王之事?”
铁铉实在是绷不住了,“你胡说!”
几乎一口血要喷出来的样子!
“胡说?那你听好了!”朱高燨缓缓道来,“周王东征的事,大家没有什么异议吧?那时候有个称呼为毛伯的人继承虢成公的官位,率领军队,三年平定了东国,受周公封赏,他的孙子毛班奉祖父的命令制作了簋,北宋时期,这个史称班簋被挖出来了,上面有句话‘咸王令毛公以邦冢君’,‘咸’字,懂吗?咸,都也,共也。“
朱高燨看到了铁铉的那张棺材板脸,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肯定会问班簋是什么,没有听说过。但,没关系,很快你们会看到康侯簋上也有相关字样‘王朿伐商邑,征令康侯鄙于卫’,所以,这里的‘王’难道是成王吗?“
铁铉的脸已经便成了纸色,身为读书人,他当然知道簋这种礼器,那是从商周就传下来的祭祀之物。他也毫不怀疑朱高燨所言的真实性,自己没有听说,只能怪自己见识太薄,太过狭隘!”
高贤宁已经待不下去了,他扯了扯绳子,上面的人看了铁铉一眼,铁铉艰难地点了点头,那两人便扯着绳子,将高贤宁拉了上来。
眼下,想要用周公来打动朱棣的想法,已然不现实了。甚至,他们提出的周公,还成了一个笑话。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眼下铁铉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科考的题目都是从四书里出,读懂四书,是首要的,朱高燨说得没错,“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这句话就是出自《论语》,周公是孔夫子口中的圣人啊,孔夫子一生提倡克己复礼,复的是什么礼?是周礼。
而周礼是谁创造的?
周公制礼,乃是周公一生最重要的功绩之一,那周公还是个圣人吗?铁铉还记得,当年在太学读书的时候,老师给他们讲过周公的典故,周公死的时候,还说,一定要把我葬在成周,标识我死也不能离开成王。
那时候,铁铉感动得涕泪交加,此时,他不由自主地想,难道周公和成王之间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不然,成王欲葬周公于成周,结果天雷阵阵,禾苗都死光了,大树都被连根拔起,朝廷上下一片惊恐,直到周公被葬于文王墓地,这才作罢。
第108章 周公也曾为王
所以,果然,周公和成王乃是生死仇敌啊!
而且,当时太学的老师还讲了成王说过的一句话,说这是成王不敢以周公为臣啊!
不敢为臣子,那成王的另一层意思,周公也曾为王。
高贤宁失魂落魄,他走在大街上,同窗看到了,忙将他拉了进去,问了方才城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贤宁边哭边将经过说了,哭道,“十年寒窗,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我们都被骗了啊!”
同窗们都傻眼了,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高贤宁,因为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困惑,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晁勉之深深叹了一口气,“四王子看着年幼,思想深邃真是深不可测啊,只能说,我们自诩读书人,都是些井底之蛙!“
高贤宁狠狠地将手中捏了很久的那篇文章扔在了地上,“四王子说的没错,我们读书不求甚解,‘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圣人早就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却将所有的书都奉若圭皋,是我们太蠢了些!”
晁勉之心头一亮,想到了一件事,他抬起头来正要把话说出来,却咽了下去,而是侧面问道,“高兄,既然两位大人让你去与燕王谈判,你怎么未去燕军营地呢?”
高贤宁的脸羞得通红,“四王子说,在下没有资格与王爷谈,我哪里还好意思往前多走一步呢!”
晁勉之内心里打定了主意,人这一生,求取功名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扬名立万固然重要,可凤凰择梧桐而栖,人要寻良主而忠,他虽只见过四王子一面,但已然明白,四王子是他这一生想要追随的明主。
只是眼下,铁铉和盛庸还在城中,他不能轻举妄动,若是投靠不成,最后被抓成叛党被诛,那就太划不来了。
盛庸没有铁铉这么难过,他一个武将,朱高燨说的话,他多半都没有听懂,也谈不上什么信仰崩塌,见铁铉一直都挣扎不过来,很不耐烦,眼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什么周公不周公,周公就算先臣后君,由君到臣,跟他们包围济南又有什么关系?
“铁大人,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要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给绕进去了,有什么事,等退了燕逆再说!”
铁铉也深知这个道理,他抹了一把脸,“燕逆退,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原本想去试探一下燕王到底有什么诡计,又一次缴械投降,这一次,燕逆不费一兵一卒,而是凭着一个小儿的嘴皮子,攻心为上,差点把他们说崩溃了,铁铉也顾不上燕逆的什么阴谋不阴谋了。
“行,燕逆要是回北平,若是有人切断燕逆的粮道,正好我们就两面夹击,将燕逆一网打尽!”盛庸信心满满,他想到了七国之乱,周亚夫一战成名。
如今承平日久,错过了这次机会,武将封侯,就是痴心妄想了。
之前,盛庸一直在李景隆麾下,才华无施展的余地,好不容易把李景隆熬走了,盛庸知道,眼下这战场属于自己了。
他终于等到了与朱棣正面交战的时刻。
李景隆大败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朝廷里,朱允炆不敢相信,自己的六十万大军,居然就这样又打了水漂。
先是五十万,后是六十万,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两眼发直地看着丹陛之下跪着的文武百官,耳朵里回荡着黄子澄嚎啕大哭的声音,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上,臣有罪啊!”黄子澄不哭,对不起天下苍生,对不起太祖高皇帝,对不起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啊!
“是臣举荐了李景隆误国,臣万死不足赎罪!”黄子澄哐哐哐地磕头,额头上青紫一片,还没流血。
齐泰看了黄子澄一眼,越过他上前去,禀奏道,“皇上,济南告急,臣以为当下该商量对策,至于曹国公误国,还当召曹国公回京之后,再议罪!”
一百一十万大军,眼下所剩无几了。
朱允炆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踉跄一步,一口血喷出来,丹陛上染红了一片。
“皇上!”随侍的太监吓了一跳,只敢喊一声,不敢上前去扶。
黄子澄一个跃起,忙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当垫背,没让朱允炆摔出个好歹来。
大殿上一片慌乱,宣太医的宣太医去了,一群大臣将朱允炆抬到了偏殿躺下来,朱允炆气若游丝,好在还年轻,不至于一下子就出个好歹。
太医诊脉后,开了药方,朱允炆喝过药,总算是缓过来了,他脸色苍白,精神却还好,躺在榻上,手虚抬了一下,“黄爱卿,请起吧!”
“臣恳请皇上治李景隆大罪,恳请皇上治臣之罪!”
谷王在一旁陪着,听得这话,上前来,拱手道,“皇上,臣以为今日之大势已去,绝非曹国公所愿,臣听说,曹国公几次差点命陨,其中艰难险阻绝非我等在京中可以想象。”
“当初,黄子澄举荐曹国公的时候,是什么本心?如今曹国公大败,黄子澄你又是什么心肠?曹国公是打了败仗,可是,他面对的是燕王,太祖皇帝膝下儿子中,尤燕王善战,你黄子澄作为皇上身边的谋臣,不知己,不知彼就胡乱举荐,眼下曹国公打了败仗,你让曹国公一个人承担责任吗?”
“请皇上治臣与李景隆之罪!”黄子澄再次磕头。
意思是,他也请求被治罪!
谷王气急,义愤填膺地道,“皇上,臣以为,若论罪,黄子澄有罪,曹国公虽然败了,罪不至死!此乃举荐人之罪,非曹国公之责!”
又是曹国公自荐去打仗的,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打仗?燕王好战,那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应战,要不然燕王何至于等到今天!
谷王寸步不让,朱允炆也没有办法,李景隆不是别人,是太祖皇帝的嫡亲外甥的儿子,是朱允炆亲近的表兄,这亲戚关系不假,谷王维护,朱允炆也没有办法。
“先把曹国公召回京,诸位议一议,看下一步朝廷该怎么办吧!”朱允炆说完,闭上了眼睛,他已经累了。
第109章 蓝玉的孙女儿
齐泰领着众人出去了,他和黄子澄明面儿上是被罢了官,只是对外的一个说法,从前他们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
众人商议一番,只是走走形势,皇上不发话,谁说了都不算。而皇上平日里只听黄子澄和齐泰二人的意见,别人说得再好,也没有用。
谷王只是听听而已,让他发表意见,他一个字不说。
等过场走完了,谷王就坐着轿子回到了家里。
谷王前脚进门,李庄后脚就来了,他身边还带了个歌女,生得妖娆妩媚,一双眼睛却又清凌凌的,如同两眼清泉,让人一见忘俗。
这歌女怀抱着一个琵琶,等进了谷王所在的屋子,李庄朝这女子打了个手势,这女子怯弱地朝谷王看了一眼,见谷王歪在罗汉床上假寐,看也不朝这边看,她只好垂眸,手指头轻轻地拨了一根弦,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便在屋子里响起。
一曲《山坡羊·潼关怀古》,凄凉的曲调,宛若天籁。
不知不觉间,谷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手指头在罗汉床上轻轻地敲起来,他目视别处,耳朵却是竖起来在听,嘴里也跟着轻声应和着。
待歌女最后一个音符在屋里悄然落下,谷王兀自沉浸在其中,没有回过神来。
李庄轻轻地拍掌,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才扭头看过来,一眼看到歌女,四目相对,如有神电击过他的全身。
此时,他心里有道声音,这双眼睛……好熟悉!
谷王撇开眼睛,站起身来,挥挥手,那歌女很是识趣地退下了,他问李庄,“你又有何事?”
“舅舅,没有事,我就不能来吗?”李庄来得次数多了,不光是谷王府的下人们都不拦他了,他在这里,自在得好似在自己家里。
随意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李庄笑着问谷王,“舅舅,方才这歌女如何?”
谷王的心里,到了此时,还在跳个不停,他走到窗边,不让李庄看到自己外泄的情绪,声音古井无波,“你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吧!”
“我听说,舅舅在为李景隆那厮开罪,舅舅,为何?“提起李景隆,李庄就愤愤不平,“他就是个无用的人,要不是他,我爹何至于到这一步!”
谷王扭头朝李庄看了一眼,问道,“所以,你带了这歌女来,是想让我进给皇上?”
“是!”李庄直言不讳,“我让我母亲进给皇上,母亲不肯。我只好来找舅舅了。”
“此人是谁?”
李庄初不肯说,但见谷王目光凌厉,他不敢不说,结结巴巴,“蓝,蓝玉的孙女儿。”
谷王心头大惊,外人都知道蓝玉是被太祖皇帝诛杀,蓝玉一桉,牵扯出了多少功臣勋贵,而这些人无一不与开平王常遇春有瓜葛,所以,其中缘故,朝中之人均是心知肚明。
“你想做什么?“谷王心口起伏,“你父亲只是打了败仗,皇上并没有要他的命,再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舅舅!”李庄上前一步,嘲讽笑道,“我爹是还活着,可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他去了云南,云南是什么地方?”
“有句话叫不患寡惟患不均,燕王舅舅为什么要反?朱允炆都坐上了皇位了,这皇位应该轮到他来坐吗?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出身卑贱的娘生下的贱种而已,太祖皇帝那么多儿子,怎么轮得到他来坐皇位?”
“他坐上了皇位,容不下舅舅们,他以为他是谁啊?曹国公打了败仗,就可以免罪,凭什么我爹就要被流放云南?”
谷王呼出了一口气,正视李庄,“今日这番话,你在我这里说过了,我就当没有听到,从今往后,你烂在肚子里,不许在外胡说八道。皇上有一百个不好,也是太祖皇帝立下的皇太孙,他乃是正统!”
“舅舅,您就帮我把蓝氏带进宫里去吧,只要带进去,哪怕做个洒扫的宫女都行。”
“你可知道,你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若她进了宫,皇上绝不会拿正眼看她,若是被皇太后知道了,不管她是不是蓝氏,她都活不了。”
“那怎么办?”李庄没有主意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人,眼下说,居然用不上了,他所有的希望都断在这里了。
谷王想了想,“你交给我,以后再说!”
朱允炆的身体调养了两天终于好了大半,齐泰和黄子澄商量的结果就是暂时稳住朱棣,等朝廷再组织大军。
否则,照朱棣这势头,不等朝廷的大军组织起来,他就要打进应天府来了。
“臣以为,朱棣与皇上之间乃是叔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眼下只是一些误会,没有什么家国深仇,朱棣凭北平之地,断无与全国相较的实力,想必朱棣内心深处也不愿与朝廷闹得太僵,不如遣使前去朱棣军中,与之协谈,为朝廷争取一些时间,待集大军,必能一捣之!”黄子澄道。
齐泰也觉得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要不然,不等大军集齐,燕王就要直冲应天府来了。
“派谁去合适?”朱允炆问道。
“既然是和谈,为了表达皇上的诚意,臣以为还是从宫中找人去合适。”黄子澄不敢再随便举荐人了,他这番话也有道理。
齐泰更加不敢举荐人。
朱允炆对宫里的内侍从来没有好脸色,更加不了解,他让人拿来花名册,看了看,其中一人的名字很吉利,叫“李得成”,便将此人喊来,一问,居然是太祖皇帝提拔起来的人,朱允炆当场拍板,让李得成去与朱棣和谈。
李得成只拿了个圣旨,两手空空地就上路了。
此时的济南城,盛庸和铁铉二人见燕军居然撤走了,此时不立功,更待何时?两人领了军就朝外冲去。
先锋冲在最前面,才冲出不到一百米远,只听见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人与马直往天上冲去,一个个被分裂之后,再落下来。
早就忌惮燕军火器的南军,数次用性命换取了经验和教训,忙勒住了马,再也不敢朝前走寸步了。
第110章 承天门大火
济南城被围死了。
从北门返回之后,盛庸和铁铉曾经试图走南门或是东门,亦或是西门,但没有人敢往前冲一步。
他们在东门放了一匹马,那马儿朝外跑了十多步远,一脚踩在了一枚地雷上,马儿便被掀上了半空,一声凄厉的嘶鸣,被炸成了碎片,片片飘飞下来。
虽然是一头畜生,盛庸和铁铉,以及他们身后围观的南军,依然觉得无比凄惨。
他们出不去了!
燕军做事可真是绝!
不到一日功夫,整个城里便都知道了四门被封锁的消息,城中的气氛一瞬间便沉闷起来,到了夜里的时候,竟是变得绝望了。
盛庸与铁铉面对面坐着,高巍打横,三人都不说话,高巍一口接一口地喝茶,比起另外的两个人,他显得非常澹定。
“地下埋的这火器,绝对不是应天府火器营里的火器。”盛庸笃定,“应天府的火器根本不及这威力的白千分之一。”
这火器太厉害了,一声爆炸声响,轰隆隆如同地震,热浪隔了老远都能扑来,几乎让人无法站立。
高巍把茶当酒一样,一饮而尽,连茶叶都咀嚼着吃了,他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黄子澄和齐泰乃是误国贼,他们以为燕王和那五王一样,还推举了李景隆为征北大将军,如今大势已去矣!”
高巍长叹一声,眼中含泪,望着遥远的夜空,初夏的夜,令他感到了阵阵寒意。
另外两人,也感到无比悲凉。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守军手里拿着一封信,冲了进来,“大人,朝廷的来信!”
盛庸和铁铉忙站起身来,盛庸先接过了信,将信拆了后,与铁铉一起看,原来是李得成写来的,他路过济南,原想进济南歇脚,结果,被路上的关卡拦住了,说济南城外到处都是地雷,不让进。
李得成没有办法,只好让燕军帮忙,将信射上了城楼,被济南城的守军拿到了。
李得成将他前往燕军大营,劝说燕王讲和的事说了,言若是讲和事成,济南之围就好解了。
济南城成了一座禁锢的城。
朱棣的大军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燕军根本不急于回北平,他们只是在路上钓鱼而已,李得成很快便赶上了燕王的大军,他极为诚恳地将朱允炆要讲和的旨意说了。
“皇上也觉得王爷的话极为有礼,黄子澄与齐泰二人挑拨天家骨肉,皇上已经撤了他们的职,罢了他们的官,皇上说,若是王爷愿意前往京城,皇上陪王爷去太祖高皇帝的陵前亲自向皇上道歉,不该听信奸臣的谗言,让王爷受尽了委屈。”
朱高燨拿着一本书坐在旁边看,他坐没个坐像,歪在榻上,脚快戳到他爹的背上去了。
李得成说完,一抬头,发现燕王的身后居然还有个人,还是这副德行,他嘴巴张着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忙补救道,“王爷,这是四王子吧,瞧奴婢这眼力劲儿,真是……白瞎了这眼,没看到四王子!”
朱高燨听到有人问候自己,忙起了身,朝他看了一眼,不认识,点点头,算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
李得成受宠若惊,忙要跪下来再次行礼,朱棣虚扶了一把,“你是服侍过父皇的人,不必给他这小辈行礼了!”
“哪能行呢!”李得成依旧跪了下去,等他磕了一个头,狗儿忙将他扶了起来,“四王子不计较这些!”
李得成便顺势起来了,朱棣赐座,他也只敢坐了半边屁股,身子前勾,还不如不坐。
但这是个体面。
“你的意思呢,本王也明白,你在父皇跟前伺候这么多年,你看本王是什么人?本王乃是亲王了,只比天子低了一等,富贵至极,还能有什么追求?皇上听信谗言,发兵攻本王,要置我于死地,你说说看,本王又做错了什么?”
“本王屏藩北平,对朝廷有大功,你让皇上去打听打听,北平城内外的老百姓可有半点说本王不好?本王走到哪里,百姓自发地送衣送粮送到哪里。本王在德州才待了几天,临走的时候,德州百姓夹道相送,依依不舍。”
“王爷的德行,朝廷看在眼里,也觉得之前是一场误会,才会派奴婢过来。奴婢能来,也是因为太祖高皇帝曾经重用过奴婢,奴婢乃是太祖高皇帝提拔起来的。”
“是啊,都是老人了!看到你,本王也很高兴,就好似回到了父皇还在的时候。”朱棣眨了眨眼,怀旧令他眼中有些湿润,“你能来,也是本王所期盼的,证明朝廷对本王尚留有余地。明主治天下,不忘其所尊,不弛其所亲,举其大而略其细,是以九族睦而天下平。”
“今日,朝廷想要转祸为安,也是易于反掌,只要皇上肯诛奸臣以谢祖宗,去新政复旧章,释齐王之囚,封湘王之墓,还周王于京师,迎楚、蜀为周公,非独保全本王一家,则可永保国家无穷之休。”
朱棣叹息一声,望着南面道,“皇上若沉溺于奸臣之言,必然要设法去除本王,本王之命不足为道也,只当年太祖高皇帝命本王屏藩北平,寄予厚望,本王又如何敢不孝而背弃父命,让国家处于危难之中呢?”
他说着,竟然哭了起来,狗儿等一干在旁边服侍的人也都跟着流泪,李得成看着眼前的燕王,也想起了当年在宫里,太祖皇帝活着的时候,跟着涕泪双流。
朱高燨也不知道父亲是在演戏呢,还是真的感到满心凄凉,他抚着父亲的后背,“爹,自古以来,听信谗言,诛杀骨肉的人,一定会得到上天的惩罚,皇爷爷在天上看着呢,不会让皇上一直犯错下去,您放心吧,很快,上天就会给出警示。”
李得成一阵心惊胆战,他本来还想多留几天,但朱棣不肯留他,逼着他回去。
一来一去,花费的时间不短,到了济南城,看到济南城如死城一般,墙头还挂着太祖高皇帝的画像,只不过,风吹雨打,破碎得如同一块抹布。
九月初一,李得成回到了京城,谨身殿里,他将朱棣的话才转述完,殿门外,谷王闯了进来,“皇上,承天门大火!”
第111章 天罚
承天门火灾,大白天里,冲天的火光,几里外的人都能够闻到浓烟,城里城外,朝野上下,人人都在疯传,说是报应来了!
太祖高皇帝在天上看不下去了,降下了天罚!
大朝会上,朝臣们闹哄哄,反对削藩者众多,御史康郁出列道,“皇上,今百万大军,毁于一旦,至亲骨肉,刀剑相向,均是因残酷竖儒,持一己之偏见,废天下之大公。夫唇亡齿寒,人人自危,理之常也,周王既窜,湘王自焚,代王被废,而齐臣又告王反,为计者必然会说,‘兵不举则祸必加’,是朝廷激变。”
康郁附身下地,磕头道,“臣恳请依燕王之意,逮不法之臣,平息今日朝廷之祸事。”
这明摆着是要让朱允炆用黄子澄和齐泰的项上人头来平息燕王之怒。
户部侍郎郭任上前深深地看了康郁一眼,“皇上,臣以为康郁有通燕逆之嫌疑。周王室分封诸王,致春秋分离,战国祸乱,百姓流离失所数百年。汉初高祖刘邦,分封诸子,以至于七国之乱,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况且今日,储财粟,备军实,所为何事?臣以为将一鼓作气,兵贵神速,速派兵征燕逆,而非遇阻姑息,以怠后患。”
工部侍郎卓敬,洪武十八年进士,此时站出来道,“皇上,燕王朱棣乃雄才大略之人,臣以为,若不杀朱棣,也宜徙封南昌,以利控制。万不可姑息,“
吏部左侍郎练子宁义愤填膺,“皇上,臣以为坏陛下事者乃李景隆,李景隆有通敌之嫌,臣作为执法官员,若是不能为朝廷除掉卖国奸贼,臣死有余辜。居然陛下不能惩治李景隆,必不能赦免臣之罪,请先将臣杀死,以谢天下!”
说完,练子宁哭拜下去。
朱允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左右为难,他若是只惩治李景隆一人,举荐李景隆的黄子澄难道无罪吗?黄子澄对他忠心耿耿,相伴多年,他又如何忍心?
而李景隆是断然不会有二心的,他既然能够把周王给抓进京来,他只有站在自己这边,而没有退路了。
练子宁还是太心急了一些,朱允炆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谁忠谁奸他还是分得清楚。而练子宁对他也没有二心,只是这般逼迫,他有点为难。
方孝孺长叹一口气,站出来,也没有对着皇帝,而是转向众臣,“诸位,吾等既然同朝为官,便当一心一意为皇上排忧解难。承天门失火,皇上须检举得失,而诸侯当灭,此乃国策,不容置疑。”
皇帝松了一口气,身子前倾,问道,“方爱卿,你可有好主意?”
“皇上,臣以为,为了向上天表达皇上的诚意,不如改谨身殿为正心殿,改午门为端门,端门为应门,承天门为皋门,前门为辂门。”
“不知此为何意?”朱允炆也是满头雾水,承天门失火,改城门和宫殿的名字,有什么用?
“皇上,此为符合《周礼》。”方孝孺一本正经地道。
既然是符合周礼,皇帝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便准了此事。
彼时,朱棣大军正在朝北移动,得到消息,平安领兵二十万,在沧州单家桥驻扎,想在这里截断燕军的粮舟,并选了五千善水的士兵渡滹沱河,准备攻打德州。
朱棣安排了朱高煦和朱能在山东一代招募军士,大军行军很慢,常在路上做停顿。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朱棣正陪着小儿子读书,愣了好一会儿,“改午门为端门?改端门为应门?既然还是有个门叫端门,为何还要改呢?”
报信的斥候,惴惴不安,他也是听潜伏在应天府的线人所说,哪里懂这些文人们的想法,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也不知!”
朱高燨挥挥手,让他离开,对他爹道,“爹,管他呢,也幸好有方孝孺这种穷酸书生在朱允炆身边,要不然,咱们哪里有机会?这当皇帝坐天下,首要任务就是让老百姓吃好饭,穿暖和,您看看朱允炆,自从坐上了这龙椅,每天就是听这帮穷酸文人的话,把祖宗家法改来改去,一天到晚遵从《周礼》,这周礼都过去多少年了,要是有用,周家会失了江山,让秦国统一天下?”
朱棣觉得儿子说得非常有道理,自从儿子将铁铉说得羞愤欲死之后,朱棣就觉得,儿子比道衍差不了多少。
他也很愿意听儿子的。
而朱高燨想到历史上,他爹想要方孝孺起草即位诏书,结果方孝孺嚎啕大哭,悲声动天地,闻者落泪。
朱棣安慰他说,“先生不要这么难过,我只不过是效彷周公辅左成王。”
这只是一个让彼此都下得了台的说辞而已,谁知,方孝孺这酸儒非常固执,问“成王在哪里?”朱棣说,成王自焚而死。方孝孺又说应当立成王的儿子。
有句话叫做“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穷酸儒生,真是书读傻了,连人情练达都不知道了。
你来我往,说来说去,自然是说不到一块儿去,朱棣火了,方孝孺撒泼,将笔扔到地上,悍不畏死,最后被车裂。
方孝孺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了,可怜他爹,明明没有诛杀方孝孺的九族,结果,背了千古骂名。
朱高燨在济阳县与王省对峙,在济南城下口诛铁铉,都是想要事先给他爹打个预防针,一介酸儒,没必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那你的意思呢?”朱棣问儿子,并不觉得现在,父子二人讨论一下国策,有什么不对。
“儿子的意思自然是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朱高燨靠在他爹的身上,手里握着一本书,手指头轻轻地敲着身下的榻,“至于那些读书人,哼,能用的用,很多人沽名钓誉,真要重用,搞不好就跟朱允炆一样了。”
他坐起身来,“爹,天下学问,不仅仅只遵儒家之说,而是应当如春秋战国时百花齐放,法家、墨家、兵家……哪怕阴阳,都可以发扬光大,这些都是帝王用来造福于百姓的工具,不应当被罢黜。”
第112章 爹做这一切值了!
“将来,儿子要开一所学校,从士农工商军四个方面来教学,想要入朝为官,可不能只懂四书五经,必须懂法;农方面,要培养那种可以用来改良农作物的大家,工就不只是手工了,而是……工业,用一个词来总结,就是科技,要发展科技,比如儿子弄的拖拉机,纺织机械,还有火炮,这些都需要科技工业做基础,将来才能更加快速地发展。”
朱棣被朱高燨说得热血沸腾,他没有打断儿子,而是继续听他说道,“儿子知道爹的志向,想将北元余孽打得百年千年不敢越过长城,补给线就会非常长,怎么样把粮草运到前方去?儿子想过了,要用一种车,现在地上铺上轨道,那车就能载着粮草穿山过岭,爹想打到哪里,儿子就帮您把大军和粮草运到哪里!”
朱棣的鼻子有点酸,眼眶有点发热,他握住儿子略显瘦弱的肩膀,掌心里的热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的身上,“好儿子,有你这番话,爹做这一切也都值了!”
朱高燨背对着他爹,也没有听出他爹话里的感动,兀自道,“爹,将来您若是把京城定在北平,北边不产水稻,粮食要从南边运过来,光一条大运河肯定不行,所以,儿子说的这种车,肯定要抓紧造。”
朱棣心头一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问道,“把京城定在北平?为什么?”
朱高燨腾地坐起身来,头顶重重地磕在他爹的下巴上,朱棣捂着下巴,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恨不得把这小子提起来摔出去,“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爹,儿子的头也疼啊!”朱高燨捂着自己的头,“又不是只有爹一个人疼!”
朱棣到底心疼这小儿子,忍了忍,站起身来,也忘了问迁都北平的事了,等出了营帐,他又后悔方才没有问清楚。
济南城里,盛庸和铁铉将全城饲养的牲畜撵出去,终于在四门开辟了一条道路,一时间,济南城里能跑的人差不多都跑了。
晁勉之安顿好了家人趁此机会追赶燕军,他的身后,盛庸和铁铉领着济南城的南军也追了上来,准备与平安一起围剿朱棣。
前面是平安领二十万大军,身后是盛庸和铁铉领的十万兵,两线朝燕军越逼越近了,战争一触即发。
朱棣的大营里,一圈人围在沙盘面前,只见南军渐渐地朝燕军形成了合围趋势。
此时朝廷的旨意也已经下来了,命盛庸为平燕大将军,总诸军北伐,副将军为吴杰,进兵定州,擢铁铉为兵部尚书,赞理大将军军事。
“怕他个毛哦!”朱能点了点平安,“这小子,上次断了一条胳膊,这次,我要他死!”
朱高煦也很生气,“爹,平安这二十万大军就交给儿子好了,儿子冲死他们!”
朱棣看向朱高燨,“老四,你说这一仗怎么打?”
朱高燨头疼,他扶额道,“爹,这打仗可绝非儿戏,您怎么总是让儿子说?”
“叫你动动脑子,你就左右不乐意!”朱棣作势要踢小儿子,众将都笑起来了,朱能道,“四王子,您就说一说呗,说得不好,也让末将等逗个乐子。”
朱高燨道,“行,这么说,我也乐意。”
他看了一下沙盘,“眼下,我军在这,盛庸和铁铉的人从这里来,沧州在我们前面,德州在我们左边,后面是济南……”
朱高燨指着沙盘,“依我的意思,我们兵分两路,一部分杀回马枪,埋伏在这里,等盛庸和铁铉来,直接斩杀他们。另外一部分对付平安的人,沧州城乃是土城,又是年久失修,天寒地冻的,现在平安领兵在筑墙,若是能够趁其不备,突然进攻,二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张玉和朱能均觉得朱高燨这战略太过大胆了一点,他们的人本来就没有南军多,还兵分两路?
朱高燨指着路上,“这里狭窄,在这两端埋下地雷,盛庸等人不是用牲畜把济南城外的地雷都给冲炸了吗?那地雷也没埋多少,都留在这里吧!”
该是谁的,最后还是要让谁吃下去。
朱高燨看向朱能,“老朱,炮兵营的地雷手都给你,你带着,朵颜三卫跟着你,能不能把盛庸和铁铉领的南军全部留下?”
“能,有啥不能的?”朱能高兴不已,站出来,拍着胸脯道,“四王子信任俺,俺拼了命……”
朱高燨抬手拦住了他,“别说什么拼了命的话,谁想死我不拦着,但你们要为我爹着想,我爹手上有几员大将,你们都没了,我爹一个人领着兵冲锋陷阵?”
朱能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眸,听朱高燨道,“我弄这些东西出来,不是让你们去送命的,要不然我疯了?”
朱高燨也不说什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话,此时的大明,人口不多,地都荒着,老百姓还没有过上好日子。
“平安这边,我们有大炮,直接平推过去,用大炮轰,轰平了,碾过去,咱们回家过年!”
这才九月,不过,打起仗来,时间会过得很快,而且,到了十月里,北平的天气会很冷,天寒地冻,若是能够在家里过上一个好年,也是一件快乐事。
朱能领着人回身去埋地雷,行至郑家寨的时候,左右两侧高山,中间一道低洼路,正是埋伏的好地方。朵颜三卫埋伏在两侧,地雷手下去埋地雷。
这一次埋的都是子母雷,而并非济南城门口的那种踏雷。
踏雷是用踏板做触发装置,当敌人脚踩上去那一刻,地雷就直接爆炸了!
子母雷,顾名思义则是踩响雷群众的任何一枚,立即引起连环爆炸。但,地雷手们用的并不是让南军踩响其中的任何一枚,拉响第一炮的主动权掌握在燕军的手里。
朱高燨要的是包饺子,是以,计划让南军进入到包围圈之后,再拉响第一炮,而朵颜三卫守在两头封口袋。
朱高燨给朱能下的任务是让盛庸和铁铉死在这里,他不想给盛庸和铁铉将来对付他爹的机会!
第113章 刁民
朱棣率领的大军将沧州城围得铁桶一般,修葺一新的沧州城墙,给了南军足够的安全感,可落在燕军的眼里,却觉得可笑至极。
“这样的城墙也想挡住我们的炮火?呵呵,这可真是没有见识啊!”
“看,有人,还在向我们射箭!”
“日他仙人板板的,让老子让他尝尝厉害!”
这燕军也是个性子暴烈的,抬手就是一枪。
对面的弓箭手乃是平安麾下的神箭手,臂力超强,能挽硬弓,他拉弓搭箭,打算将朱棣的王旗射下来,还没来得及放箭,眼面前,便看到一枚铁弹正朝自己射过来。
砰!
神箭手的手一松,那弓弦放空,箭摔落在地,而子弹直击他的胸膛,这人的眼瞪得大大的,一直到死,他都是懵的。
平安直击整个过程,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就抚上了左臂,一直到现在,左臂依然隐隐作痛,哪怕伤口已经愈合了,但那疼痛依然在,而且阴雨天里,疼痛难忍。
那枚从他的血肉里拿出来的子弹,被送到了兵部,一直到现在,最厉害的工匠都不知道这那子弹是如何做成的,他们用强力砸开的时候,子弹爆炸,把人给伤了。
平安看着燕军大营中,高高竖起,迎风飞扬的王旗,上面偌大一个“燕”字,在他的眼里幻化成了一头吃人的勐虎,随时要朝他扑过来。
徐凯听到动静,冲上了城墙,看到躺在地上的弓箭手,茫然了片刻,“将军,眼下如何是好?”
平安紧紧地握住腰间的佩剑,咬牙切齿道,“准备把命交代在这里吧!”
热血涌上了全身,徐凯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他行礼道,“是,遵命!”
拖拉机拉着大炮,将沧州城的四道门全部都围住了,谭渊骑着马,围着沧州城转,“城里的老百姓们听好了,找一个地方待着,做一面旗帜竖起来,燕军的炮火就会避开你们!”
城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老百姓们拖儿带女,将家里的细软带好,从屋子里出来,涌上了街头。
沧州知州身上的官袍已经汗湿透了,提着袍摆快步跑来,在平安面前来不及行礼,“将军,那些,那些贱民,他们听到燕军的话,都出来了!”
沧州知州气愤得不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些个贱民,把自己的命看得多珍贵,难不成活着,家里有万贯家财要继承不成?
平安皱着眉头,朝城里扫了一眼,此时,他无心这些事,“既然燕军愿意为他们留一条生路,何必阻拦?这都是朝廷的事,与老百姓无关,你找个地方让他们呆着去,把那些青壮力挑出来帮忙守城。”
“是!”
老百姓们自发地在城皇庙前聚集,人挤人,人山人海,有人扯了一块床单,上面用黑墨画了偌大的一个圈,用晾衣服的竹竿挑出了城头,迎着风,告诉燕军,他们在这里待着。
知州骑着马过来了,他身后是衙门里的捕快,凶巴巴地看着这些老百姓们,嚷嚷道,“十四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都跟着老爷走!”
“去哪?”有人问了一句。
那捕快朝那人一脚踢过去,“多话做什么?你起来,跟着走!”
被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还没有成亲,很有几分硬脾气,问话的是他,被踢的也是他,这男子翻身跳起来,朝捕快一脚踹过去,将这人踹在了地上,他一脚踩着捕快,抬头看向知州,“老爷叫我们,我们总要问上一句吧,问都不让问,怎么想把我们当肉盾送给燕军?”
他此话一出,人群中的所有男子们都瑟瑟发抖,看着知州的眼神都很不友善。
外面,燕军压城,富人尚好,那些穷人们,谁心里没有一点心思?
此时,纷纷都站起身来。
沧州紧挨着北平,已经有不少在北平有亲戚的老百姓们都拿到了红薯苗,很多人也都知道,如今北平城里的老百姓们日子都很好过。
每天做工可以攒不少钱,多了不少生意,什么运煤的,做蜂窝煤的,挑着蜂窝煤到处叫卖,这些都能挣钱,街上以前挑担子的少了,推着车叫卖,人又轻松,还能挣不少钱。
地也好种,红薯的收成不少,比起以前,家家户户不缺吃穿,一些家有结余的人家,就想起要把孩子送去读书。
都是过苦日子的,凭什么北平城就能过好日子,他们沧州离北平几步远?要是沧州也是燕王说了算,他们又不比北平城的人少一双手,少一条腿,他们也能和北平城一样,过上好日子。
有人站起身来了,中年男子斜眼朝后看了一眼,他吊起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若是孤身一人,实在是难敌这些当官的,但他相信,很多人和他的想法一样,过上好日子,娶个老婆,生几个娃儿,人生才有了奔头。
知州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了,他如何看不懂这些贱民的眼神,一个个像饿狼一样,怎么,他们还想造反不成?
“你,你们想干什么?”
“你要我们去做什么?”男子问道。
“做什么?没看到城外的燕逆吗?他们马上要攻城了,自然是要你们一起去守卫沧州城!”
“燕军攻城,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一个泼辣的妇人喊道,“别人燕军还怕伤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呢,你们倒好,还要我们去帮你们守城!”
“是啊,燕王殿下难道不是太祖皇帝的儿子?都是朱家的天下,谁当皇上,跟我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听说要去帮忙守城,有人就不乐意了,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此时肆无忌惮地说出来了。
知州又气又怕,他用马鞭指着这些老百姓道,“刁民,一群刁民,来人啊,给我把这几个刁民抓进去关起来!”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这年头,多少老百姓家里连把菜刀剪刀都没有,一把菜刀一把剪刀对他们来说都是不菲的财物,因此,他们出来避祸的时候,就把这些财物都带上了,这时候,成了他们手中的兵器。
第114章 朱家的一条狗
那中年男子更加有底气了,他手中拿起了一把砍柴刀,振臂一挥,“大家冲啊,杀死这该死的狗官,咱们冲出去,投靠燕王!”
老百姓们呼啦啦地便冲了上来,让他们去抵挡燕军的子弹那是寻死,眼下反抗一下,兴许还能活,这笔账,老百姓算得非常清楚。
沧州离北平才几步远?北平保卫战,郑坝村大战,白沟河大战,打了这么多次仗了,彼此双方的实力,老百姓看不清楚?
想让他们去当炮灰,南军将领可真聪明啊!
知州手下的几个捕快平日里吓唬老百姓是把好手,到了这时候,老百姓还没动手,就直接软蛋了。
那知州直接被男子摔下了马,几个捕快也都被打了个半死,浩浩荡荡的人群朝着西门冲了过去,其中一人手里举着那张画了个黑圈的床单。
“谭指挥,您看!”谭渊身边的军士指着被挑出了城头的床单,见不停地朝这边移动,不一会儿,便听到城里传来了厮杀声,墙头上的军士手里的弓箭转了个方向,对准了城里。
“日他娘的,城里的百姓反了!”谭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勐地一鞭子抽向了马屁股,一骑绝尘朝着朱棣的大帐飞奔过去。
朱高燨听到这话,傻眼了,不由得看向他爹。
朱棣皱起了眉头,如果说是以前的话,朱棣肯定是懒得管,城里暴动,对他来说是好事啊,但老百姓几次给他送粮草,还有上次几个老头说将来九泉之下要去找太祖高皇帝说说理去,朱棣就没法不管了。
“加紧攻城,不能让这帮狗日的把老百姓都坑坏了!”朱棣说完,一把抄起了马鞭,就朝外冲,看样子是要亲自去督战。
“爹,我跟您一起!”朱高燨也忙追了出去。
父子二人起了马,谭渊跟在后头,朝西门而去。
城里,平安已经来了,所有的老百姓们全部都被捆绑起来,南军押着他们上了城楼,底下是黑压压一片燕军,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城门。
“平安,是条汉子,就放了这些百姓!”朱棣坐在马上,风扬起了他身后黑色的披风,年已不惑的男人正当壮年,气势如虹。
“燕王,你还记得当年在应天府的时候……”
朱高燨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平安,你不过是我老朱家的一条狗而已,拴在谁的院子里,你就替谁看家罢了,什么时候,我朱家的事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平安的脸一黑,即便事实如此,朱高燨这番话说出来,也实在是太伤人了一些。
他握着剑的手在抖,平安并不认识朱高燨,但也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以为朱高燨此时插话,只是为了在朱棣面前显摆,“四王子,你可知道什么叫君臣大义?”
“君臣大义吗?我自然知道,不过,平安,你知道什么叫民贵君轻吗?你肯定不知道!天色不早了,你有什么打算,就直接跟我爹说!”
平安明白,和朱棣讲道理是讲不通了,他看着城头下,黑压压的燕军,目赤欲裂,“燕王,你让你的大军分出一条路来,沧州城让给你,让我们走!”
城墙上的百姓们都眼巴巴地看着朱棣,燕军的大炮有多厉害,他们都很清楚,今日,若是没有他们,二十万南军窝在沧州城里,瞬间就能被炸成碎末。
朱棣慢慢地抬起手来,他闭了闭眼睛,“退开五里,让南军走!”
谭渊惊恐不已,他趋马上前,低声问道,“王爷,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朱棣呼吸有些急促,他闭着眼睛不看城头,声音也瞬间沙哑,“传令下去,做好殊死拼杀的打算,记住,尽量不要伤害老百姓。”
谭渊明白了,平安这是一条计谋。
燕军的热武器适合远距离杀敌,只要他们有热武器在手,南军就无法近身,而南军无法近身的结果就是被燕军一面倒地屠杀。
南军若是推着百姓走,一旦靠近了燕军,反扑过来,他们就不得不与南军进行肉搏,这就是平安的计谋。
谭渊冷哼一声,鄙夷地朝墙头上的谭渊看了一眼,武将,做到这份上,不得不说,谭渊也很难瞧得起平安了。
凭自己的本事打仗,拿老百姓当肉盾,算什么本事?
城头上,平安对朱棣道,“燕王,我知道你素来诡计多端,但今日,你若是耍什么花招,这沧州城的百姓,就一个不留了!”
他这话一出,所有架在老百姓脖子上的刀都逼近了些,一时间,一些胆子小的女子,被抱在父母怀里的孩子,都忍不住哭起来了,一些老人抹着眼泪,大约心里在悲叹活在这样的世道。
“平安,你不必拿话激本王!”朱棣的目光扫过城楼上的南军,“本王把话留在这里,我燕军的子弹虽然快,炮弹虽然勐烈,但永远不拿枪炮对准老百姓,不会对准那些不愿意与我燕军为敌的所有人。”
朱棣指着身后燕军如摩西分海打开的通道,“你们出来之后,往前走,只要不朝我燕军动刀剑,我燕军的子弹永远不会追着你们打!”
听了这话,看到城墙下燕军的枪炮,还有他们不认识的铁老虎一样的东西,多少南军的心里开始动摇。
“走!”平安生怕再给朱棣一点时间,他就能把自己的二十万大军全部策反,眉眼一沉,转身就朝城楼下走去。
朱高燨将谭渊喊来,“传令下去,命令所有的火铳手,一人对准一个持刀押百姓的南军,我爹动手,他们一起动手,军阵之前,没有百姓,只分敌我!”
“是!”谭渊松了一口气,若是这样的好机会都要放过了,太打击人了!
南军鱼贯而出,平安也在吩咐徐凯,“等出去后,推着百姓就朝燕军发动攻击,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一旦错过了,燕军不会放过我们,这一仗,我们无论如何要将燕王擒拿,若是万不得已,也只好做那千古恶人了,但你放心,将来,总有人会给我们平反!”
第115章 不再是兄弟!
徐凯心头复杂,他们为了对付燕军,拿老百姓作伐,不论成败与否,将来能有个好名声?朝中那帮文人会放过他们?
心里虽存了疑,但这是在战场,作为一名合格的将领,徐凯知道,想要活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军令。
双方剑拔弩张,连那些还在哭的孩子们都不敢张嘴了,老百姓们被南军用铁链拴成一串儿,一共两排,鱼贯而出,中间是持刀剑的南军们,刀剑压在百姓的脖子上。
百姓们衣衫褴褛,低着头,绝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脸如死灰,形同僵尸一般,被南军驱赶着,慢吞吞地朝前走,要是推得力大了点,就直接朝前扑。
气氛非常沉闷,明明有风,风却吹不到这里来,除了老百姓们的纷杂的脚步声,连马儿都不再嘶鸣了。
就在这时,百姓中有个浑身是血,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面的男子突然暴起,他的头一偏,一脚朝旁边的南军踹去,高喊道,“乡亲们,弄死这些狗日的!”
暴乱瞬间起了,所有的百姓都朝南军撞去,南军懵了稍瞬,便很快反击,他们对付不了燕军,难道还对付不了这些刁民吗?
老百姓们有的血溅当场,也有的得手,场面一下子乱了。
平安没想到,首先动手的居然是这些老百姓们,果然都是刁民!
朱棣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冷着脸盯着平安看,他的目光不触及其他人,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除了朱高燨。
他催动马儿走到了朱棣的身边,轻声道,“爹!”
朱棣的手缓缓地抬起,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平安的眼中神色慢慢地变得惊骇,朱棣会在这个时候动手,难道他不管这些老百姓了吗?
平安的头一偏,但这一次的枪并不是对准他的脑袋,而是他的胸口,他艰难地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进攻!”
徐凯却已经懵了。
老百姓基本上都出来了,城门口已经空无一人,长长的队伍拉了几里长,而这沿路上,随着朱棣的一声枪响,所有的火铳都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声音。
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在城内的时候,就已经被南军打成了重伤,此时又连踹两个南军,原本已经奄奄一息。
此时,听到枪声响起,他勐地睁开眼,见燕军冲了上来,手中的刀全部砍向了老百姓手中的绳子,瞬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了老百姓们的面前,催着他们,“快跑,朝大军方向跑!”
此时,火铳手们都上来了,朝这南军开枪,徐凯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大声喊道,“杀啊!”
平安的左肩再次中了一枪,燕王果然是燕王,他想到了要在这个时候杀了燕王,燕王也没有打算给他活着回去的机会。
他看懂了燕王的眼神,从今往后,他们都不再是兄弟了。
燕王果然会演戏,他是太祖高皇帝的亲儿子,而自己只是养子,虽然曾经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可是身份上还是天壤之别。
想必,燕王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也因此,朱高燨才会说他只是朱家的一条狗,拴在谁的院子里就替谁看家。
平安觉得自己今天活不下去了,他朝朱棣扑了过去,左臂不是自己的了,他也不管,右手上的刀刮起了凌厉的风,朝朱棣砍去。
朱棣缓缓地抬起了手,眼前闪过从前的一幕幕,他们是在一个锅里吃过饭的兄弟啊,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也只是一瞬间,朱棣便扣动了扳机,这一声枪响,令整个战场再次陷入了凝滞之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厮杀,朝这边看了过来。
平安的右边胸口处炸裂出血雨来,溅出了三尺远,他的唇角流血,眼睛死死地盯着朱棣,从一开始的恨意到平澹,再到神色暗然,他终于还是倒了下去,死在了这沧州战场之上。
朱高燨觉得,比起历史上平安的那种死法,他眼前的死法还是要好多了,将来历史上,他作为建文忠臣而亡,可以入列传。
历史上,靖难之役的时候平安高开低走,他先是在耿炳文的麾下效力,耿炳文大败,李景隆接其帅印,平安为先锋。
平安屡次败朱棣,白沟河大战他差点活捉朱棣,建文四年,淝河大战,平安差点刺死朱棣,最终,灵璧一战,平安等人被俘,朱棣感念他为太祖皇帝的养子,而留了他一命,送到北平后,命世子朱高炽和郭资善待他。
平安苟且偷生,永乐七年,朱棣翻阅奏章的时候,看到了平安的名字,问道,“平保儿还在世吗?”听到这话,平安识趣地自杀了。
明史对他的评价也自然不如盛庸之辈,既然兵败被执,不克当引义自裁,却隐忍偷生,如何对得起那些在靖难之役中丧命的将士们?
朱棣在俘虏他的时候,力排众议,没有杀他,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他也没想到平安竟然如此厚脸皮,战场上数次令他陷入险境,之后,竟然还能没事人一样活着。
直到七年之后,朱棣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会问出那样的话。
而此时,平安死在了朱棣的手里,朱高燨松了一口气,朝谭渊点点头,谭渊大喊一声,“主将已死,诸位,还要殊死拼搏吗?”
哐当当,南军扔兵器的声音此起彼伏,徐凯站在原地,手中的长剑还滴着血,看到很快缴械投降的南军,他知道,在燕军这样的神兵利器前,南军早就没有了战意。
朱棣缓缓地下马,他走到了平安面前,蹲下身来,看着平安圆瞪着的眼睛,他的心情似乎也不能平静,叹口气,“本王与你同吃过一个锅里的饭,本王也着实不忍,今日要不是你用老百姓来换取自己的性命,战场之上,本王能让李景隆逃命,未必不会放过你一马!”
他说完,抬手抚上了平安的眼睛,忽而转身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腹,扬声道,“今日,家里死了亲人的老百姓,可到燕军处领米粮,是本王对不起你们,让你们遭受这样的苦难,朝中有奸臣,本王迫不得已才反抗,与百姓们无关!”
“燕王千岁!”有人喊了起来,百姓被燕军们护着,虽然折损了人,但能够活下来,谁不感念燕军在关键时候相护?
人人都跪下来了,真心诚意地喊着“燕王千岁!”他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比起之前那番行尸走肉的模样,要生动多了。
这一仗,朱棣大获全胜,暂时屯兵沧州等待朱能那边的捷报相传。
第116章 我先行一步了!
盛庸和铁铉领军一路追赶,顺风顺水过来,渐渐地也忘了济南城门口那铺天盖地的地雷了。
晁勉之装扮成了乱民,从北门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高贤宁,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均没有要与对方交谈的意思,晁勉之心里疑惑,高贤宁这是想要去做什么?
高贤宁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晁勉之不敢跟在南军的队伍后面跑,被抓去充军都是轻的,要是被当做燕军的奸细被抓起来,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来,读书人的想法总是大致差不多,这也是自古以来读书人能够形成党派,与皇权抗衡的缘故,高贤宁与晁勉之有着相同的想法,两人都避开了南军,也因此避开了南军与燕军在郑家寨的一役。
行至郑家寨的时候,斥候回来报,前面两侧有山,中间一道地势很低的路,或许会有燕军的埋伏。
盛庸和铁铉两人亲自前去查看,见两旁说是高山实则比起真正的山,这两座所谓的山只是土坡,别说埋伏一两万人了,就是埋伏一两千人都够呛。
这算什么险峻地段?
盛庸和铁铉又将一匹马抽了屁股,马儿瞬间朝前狂奔,一路奔得不见了踪影也没有听到那种恐怖的爆炸声响起,两人越发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了。
“走吧!”盛庸一挥手,身后的大军跟了上来。
“这可真是草木皆兵了!”盛庸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燕军那些火器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哪里弄来的?既然不是兵部弄出来的,必然是燕王府有高手了。由此可见,燕王处心积虑,早就在做准备了。太祖高皇帝活着的时候,他是儿子,慑于太祖皇帝的龙威,当着好儿子,太祖皇帝一死,他就不安分了!”
盛庸又道,“铁兄,你想过没有,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一口气弄出这么多骇人的火器出来?还有那九条金龙,你我可都是亲眼所见过的啊!”
那天的九条金龙,天地相接,不光是整个北平的人看到了,几乎整个河北的人都看到了,其中包括盛庸和铁铉。
铁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催动马儿走得快些,“不论如何,盛兄,你我受恩于太祖皇帝,自然是要保住当今皇上周全的。”
他话音未落,脚下的马儿突然侧身一歪,耳边是轰隆隆的声音,不远处鬼哭狼嚎声成片,铁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他看到的是烟雾,鼻端是熟悉的炸药的气味。
燕军果然还是在这里动手了,铁铉想要爬起来,动弹了一下,腿剧痛,紧接着,胳膊处也一样,他艰难地抬起一看,手腕处,已经一片模湖,他拿笔握剑的那只手已经不见了踪影。
“铁兄,我先行一步了!”
铁铉的耳边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他扭头一看,见盛庸爬起来,朝着一柄断剑将脖子送了上去。铁铉不忍看,闭上了眼睛,他听到有人说,“想死?”
他忙睁开眼睛,见朱能骑着马儿冲过来,长枪挑起了那柄断剑,盛庸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那点自刎的勇气,此时如同决堤的江水一泻千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脸埋在了染血的土壤里,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铁铉不想再睁眼,这么快,他们就输了,输得如此惨痛,生不如死。
“南军们听令,缴械不杀,看看你们身边的人,有活不下去的,帮他补上一刀,放下武器,跟着我们走!”
朵颜三卫冲过一阵之后,活下来的南军们已经不想再经历方才惨痛的一幕了,听到这话纷纷放下了武器。
朱能喊了十来个出身京城的南军,“你们几个,把盛庸和铁铉送回应天府去,记住,不许玩鬼把戏,这两人要是死了,你们也不要活了。”
这是一项不容易完成的任务,两位主将已经缺胳膊少腿了,这还要保证不让他们死!
铁铉和盛庸腾地睁开了眼睛,铁铉怒视朱能,“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就一剑杀死我们!”
“士?你算哪门子士?”朱能嘲讽道,“哼,要不是四王子吩咐,一定要留住你一条狗命,把你弄惨了丢给朝廷,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
“你还是感激我们四王子的仁慈吧!”朱能说完,就懒得搭理铁铉和盛庸两个废物了,他正要走,高巍过来了,他运气好,居然全须全尾的,朝朱能拱手行礼,“朱将军,让我送两位大人回应天府吧!”
朱能认识高巍,先前这厮奉旨去游说王爷投降,王爷没怎么搭理他,朱能也没打算要把他带回去,点点头,“行,那就拜托高大人了,无论如何要把两位大人好好儿送到应天府去,交给皇上,就说这都是皇上的忠臣啊,如今为了皇上受此大难,皇上一定要重重嘉奖!“
盛庸和铁铉麾下的十万大军,死伤惨重,活着的全部投降,这又是一场惨败。
盛庸和铁铉被运回京城的时候,平安的尸体也一并上了正阳门大街。
秋风萧瑟,一大早的早市本来还很热闹,黑漆漆的棺材,随行披麻戴孝的南军,沉闷的气氛就跟瘟疫一样,大街之上的喧闹声瞬间就被按下了停止键,老百姓们和路过的官员们都纷纷停下了脚步,朝棺材和担架上的两个人看过来。
高巍眼帘低垂,他没有骑马,而是步行走在盛庸和铁铉的身边,任由众目睽睽的打量。
“臣高巍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巍一身邋遢的官服,跪在玉阶之下,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高巍,你,你怎么能活着回来了?”黄子澄只差指着高巍的鼻子说,既然打了败仗,燕王为何没有杀了你,也没有弄残你,而是把你放回来了?
高巍抬起头,朝黄子澄鄙夷地瞥了一眼,“黄大人,那是因为下官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是这么用的吗?黄子澄同样鄙夷地看了高巍一眼,不学无术到这种地步,居然不知羞耻。
第117章 你信吗?
“高巍,你,你怎么能活着回来了?”黄子澄只差指着高巍的鼻子说,既然打了败仗,燕王为何没有杀了你,也没有弄残你,而是把你放回来了?
高巍抬起头,朝黄子澄鄙夷地瞥了一眼,“黄大人,那是因为下官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是这么用的吗?黄子澄同样鄙夷地看了高巍一眼,不学无术到这种地步,居然不知羞耻。
朱允炆腾地站起身来,他朝前跨出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询问,高巍便磕头道,“皇上,臣一路走来,山东已经十室九空,平安战死,棺椁已经被燕军安排南军送回来了,盛庸和铁铉半死,臣将二位大人带回来了,放在外面,臣等听候处置!”
一共三十万大军,虽说多半是从曾经的五十万大军和六十万大军中省下来的,但也是三十万大军啊,此时,再次溃败!
朱允炆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了下去,他身边的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扶着龙头,艰难地问道,“平安战死?盛庸和铁铉半死,如何半死?御医呢?宣御医为两位大人疗伤啊!”
无论如何,眼下他是一国之君,朱允炆非常清楚该如何当好这个皇帝。
“皇上,没用了!”
高巍没有说话,齐泰站出来,他是兵部尚书,对战场上的信息掌握着第一手资料,“燕军果然歹毒,去了盛庸和铁铉两位大人的手臂和腿,几成废人,活着已是不易,不可能上战场了!”
朱允炆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他两眼茫然,“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朕的四叔为何要如此歹毒呢?人死不过如灯灭啊!”
迟迟不提如何安抚,如何慰劳盛庸和铁铉的话,朝中的武将们,纷纷都低下了头。
高巍抬起头来,他垂着眼帘,声音非常平静,“我等好容易出了济南城,打算追击燕军,和平安将军的大军将燕军包饺子,谁知,燕军早有算计,在郑家寨的时候,我们中了燕军的埋伏。”
“燕军多少人,你们就算中了燕军的埋伏,也不至于会全军覆没!”黄子澄很是不满,这一次,领军的将军不是他举荐的,他就有了底气。
高巍深知他这样的小人行径,朝他瞥了一眼,奏对道,“皇上,燕军这一次派遣的是朵颜三卫和炮兵营的人,燕军的炮兵营由燕王直接领导,指挥使乃是燕王四子,惯会使用火药,他们在地上埋上了火器,我等走过去的时候,完全没有动静,等我军进了他们的口袋,火药一齐爆炸,死伤无数,溃不成军,朵颜三卫冲上来,他们的手上还有一种叫做冲锋枪的火器,朝我等开枪,如同屠狗一样。”
高巍说到这里,终于还是绷不住了,他磕头道,“皇上,大势已去矣!”
朱允炆坐在地上,喃喃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朕斗不过朕这个四叔?”
御史尹昌隆上前道,“皇上,燕军的火器如此厉害,我军完全无还手之力啊!”
“燕军的火器为何如此厉害,尔等可知道原因?”朱允炆的眼睛都红了,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有谁能告诉朕?“
朱允炆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魏国公徐辉祖的身上,“爱卿可知?”
徐辉祖真不知道,但此时,他如何好拒绝皇上,“皇上,容臣打听打听,臣也一直很好奇,或许可以打听一二!”
徐辉祖所谓的打听便是朝自己的四弟徐增寿打听,朱允炆也深知这一点,点点头,稍微放下心来,他环视一圈大殿,“诸位爱卿,到了你我君臣同舟共济的时候,还望诸位能够尽心为朕出力!”
“臣等尽心竭力!”
由方孝孺带头,所有人都宣誓了忠心。
盛庸和铁铉被人抬回了家,到了这时候,朱允炆见或是不见他们都没有意义了,二人心里的难过,也无人关心,无人知道了。
历史上,铁铉在朱棣即位后,被处以磔刑,年不过四十;而盛庸投降朱棣后,最终还是被迫自杀,眼下的结局,比起这些,无法说好还是不好。
徐辉祖回到了魏国公府,他是长子,魏国公的爵位理所当然地由他继承,他也知道,别人尚可,他四弟徐增寿却是从小就被父亲宠溺,对他极为不服气。
特别是朱棣起兵之后,徐增寿私底下有很多小动作,徐辉祖担心这些会给魏国公府带来祸事,也曾约束过四弟,后来担心被朝廷知道,徐辉祖便将四弟的一些动向给皇上禀报过。
此时,徐辉祖亲自来到了四弟的院子里,里头传来秦淮河歌女清亮的歌声,是一首《采莲曲》正唱到了最后,“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来”字音拖得很长,徐辉祖正想着等这歌女把个唱腔拖完了再进去,徐增寿已经摇着扇子扭过了头。
“四弟!”徐辉祖见四弟连身都没有起,心头虽然不悦,但面儿上依旧很是亲密,“四弟,有空吗?有空的话,有件事,大哥想请教你一下!”
徐增寿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那长随挥挥手,将一干人全部遣走了,偌大的庭院里,只留下了兄弟二人。
“说吧!”
没有让人给大哥斟茶,徐增寿翘起二郎腿,自己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无非就是北平的一些事,这府里,谁还不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怎么,大姐没有给你写信了?”
徐氏是徐辉祖的妹妹,却是徐增寿的姐姐,徐氏未出阁的时候,对徐增寿这个弟弟万分宠爱,长姐如母,徐增寿对大姐也非常敬重。
徐增寿一声“大姐”,让徐辉祖非常吃味儿,徐氏对徐辉祖的回信越来越敷衍,对朱棣父子的行踪动向讳莫如深。
显然,徐氏是在提防徐辉祖,什么时候,兄妹之间走到了这一步?
徐辉祖觉得徐氏不能理解他,他乃是魏国公府的当家人,家里这么一大片,父亲已经不在了,一旦他行差踏错半步,魏国公府将万劫不复。
徐辉祖没有把徐增寿话里的冷嘲热讽当回事,他拉了一把椅子在徐增寿身边坐下来,“燕军那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很多火器,你知道这件事吗?“
“怎么不知道?整个大明的人都知道了,弟弟我一个闲人,成日里就和一些流言蜚语打交道,怎么会不知道?”徐增寿吊儿郎当地道,“不瞒哥哥说,才你走之前,李庄也来过了,也在向我打听燕军的那些火器是哪里来的?”
徐辉祖心头一喜,问道,“你怎么说?”
徐增寿扭头看向大哥,“大哥,我听说太祖高皇帝显灵了,将这些火器的制造方法告诉了燨哥儿,说当今皇上亲承祖训,陵土未干,奈何纷更太祖已成之法,乃是不肖子孙,让姐夫代为教训,大哥,你信吗?“
第118章 留一条命,比什么都强
徐辉祖怎么敢信这些话?但他发现徐增寿并非是在开玩笑,也不由得凛然,问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徐增寿抖了抖腿,“大哥,你别问我是谁告诉我的,如今燕军凭借的是那些火器,你觉得,燕王府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我?再说了,燕军所向披靡,也不需要我提供什么信息,我已经早就没和燕王府来往了。”
徐增寿看都没看徐辉祖,他招招手,那些退下去的歌女们再次上来了,伊伊呀呀又是弹又是唱,复又开始了。
徐辉祖待不下去了,他起身离去。
不一会儿,长随领着一个人过来了,那人在徐增寿跟前行礼,“小的朱武见过四老爷!”
“客气了,坐吧!”徐增寿虚抬了一下手,问道,“你家四爷又让你给我带什么话来?”
朱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四老爷,四爷说,燕王府胜局已定,请徐四老爷自己多保重,不要为此丢了性命,燕王府那边的事不需要四老爷操心,以后,一些信息不要再往外递了,若皇上问起,就把知道的,该说的都说了,留一条命,比什么都强。”
徐增寿的手紧紧地握住扶手,他怔愣良久,点点头,“知道了,回去跟你家四爷说,我这条命,不值钱,既然你家四爷要,我留着就是了。”
朱武抬眼朝这位魏国公府的四老爷看了一眼,道,“四爷说了,王妃一向疼爱四老爷这位幼弟,他做这些,都是为了王妃,还请四老爷不要固执!“
他道,“四爷的意思,让四老爷将他给您写的几封信都交给国公爷,递给皇上,那些算不得什么,能换四老爷一条命,比什么都重要。”
徐增寿嗤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他一个当外甥的,居然还管起当舅舅的来了,滚回去跟他说,以后别来找老子了!”
朱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被徐增寿的亲随带下去吃席面,喝了二两酒,他就跟这亲随道,“咱们四王子别说管当舅舅的了,连爹都敢管呢!”
亲随后来把这话说给徐增寿听,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想到当大哥的为了自己的利益,连妹妹和他这个当弟弟的,还有之前三个外甥都敢出卖,而外甥为了他这个舅舅,百般不让他参与其中,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徐增寿将朱高燨让人递进来的几封信交给了亲随,“想办法交到国公爷的手里去!”
他眼中迸射出了冷意。
徐辉祖不敢把徐增寿的话说给皇上听,但又不能让皇上觉得他很无能,身为国公府的当家人,连兄弟都管不住,便道,“皇上,四弟和燕王府那边的确有通信,听说皇上要,就交给臣带来了!“
朱允炆自然高兴不已,忙伸手道,“给朕看看!”
已是迫不及待。
徐辉祖跪在地上,从袖子里拿出了信,双手奉上。
“舅舅,来信已经看过了,你要的红薯秧子,眼下暂时没有,你也知道北方这边不适合种水稻,我们要留着这红薯秧子自己种呢,什么时候等北方种满了,再弄一些给四舅。”
“火器啊,我爹做了个梦,梦到皇爷爷传授给我爹的,至于原因,我就不说了,这是秘密,不告诉舅舅,怕你这个大喇叭嘴巴说出去!”
“娘现在不敢给你们写信了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把这边很多消息都透露给我那好堂兄了,他以为他当皇帝了,我就怕他?我还记得当年他抢我的灌汤小笼包吃,在皇爷爷面前都不给我说好话……”
朱允炆将信紧紧地拽在手里,很不高兴,“魏国公,你说那些火器,是皇爷爷传给朱棣的,你信吗?”
徐辉祖就算相信,听了这话也摇头,“臣以为这是无稽之谈!”
“是啊,都说人死如灯灭呢!”
朱允炆对朱元章没有半点怀念,若是皇爷爷还活着,轮得到他坐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么多年来,他非常清楚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对皇爷爷如何顺从,每天在皇爷爷面前提心吊胆,生怕有半点忤逆,他知道,从皇爷爷立他为皇太孙的那一天起,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下去。
他已经厌恶了洪武朝的一切,六年,活得心惊胆战,他无数次想,只要他当上了皇帝,就要改变这一切,改变洪武朝这些令他夜不能寐的一切。
这也是他不待皇爷爷陵土干,便行变更之事的缘故。
徐辉祖只当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
太祖皇帝非常强势,朱允炆本是东宫庶子,而他能够凭借这身份,抓住懿文太子薨逝的机会,入了太祖皇帝的眼,最后能够被封为皇太孙,登上皇位,其中隐忍颇多。
“皇上,眼下与燕军之间的这一仗,该如何打?”徐辉祖不敢想,一旦燕军攻进城来,会是如何?
他和皇帝一样,想要南军赢。
不等皇帝说话,徐辉祖道,“臣愿意领军驻守济南,挡住燕军南下的路!”
朱允炆还在思考,而此时,朱棣也召集将领们在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大家都说一说,下一步如何打,打哪里?”
“还能怎么打?继续往前推进呗!”朱能大大咧咧地道,“咱们是人不够呢,还是武器不够?”
前两天,朱高炽又从北平城运了一批军火来了,至于粮草,眼下从北平城来的,南军留下来的,都不缺。
朱棣看向朱高燨,“老四,之前济南走不过去的时候,你说我们的目标是京城,眼下你说说,怎么打?”
朱高燨不想操这些心,但他爹是不打算放过他了,不由得无奈道,“爹,济南是关键点,盛庸和铁铉是挂了,朝廷肯定会派大军前来,我们要是抢在他们前头过去就过去了,要是抢不上,犯不着和他们对着来,儿子以为,哪条道好走,我们就走哪条道,尽快赶往京城,眼下京城空虚!”
“你怎么知道京城空虚?”朱棣惊讶地问道。
“儿子怎么不知道?之前,大舅出来救援李景隆的时候,带的就是三万京卫,三万京卫交给李景隆后,他孤身回京,三万京卫都折了,京中守军还能有多少?”
再说了,京城空虚不空虚,重要吗?
第119章 出场就被淘汰
“再多,眼下朱允炆肯定要派大将带兵出来狙击爹,京中肯定就空虚了。”朱高燨不想再继续打仗了,“这场仗要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对老百姓影响很大不说,草原上怕是要不安分了。”
朱棣深以为然,“那你觉得走哪条路更加好?”
朱高燨指着堪舆图,“眼下咱们在沧州,过完年,就从这里到东昌,走济宁府,沛县、徐州、灵璧、扬州府,直达应天府!“
历史上,朱棣在之后的东昌之战中,损失了张玉,又在随后的夹河之战中损失了谭渊,而眼下,平安已死,盛庸已废,朝堂中只有徐辉祖这个武勋还能担得起领军的重责,但除非朱允炆脑子坏了,是不可能让徐辉祖领军的。
徐辉祖果然没有等到朱允炆的任命,吴杰还活着,命吴杰领大军驻守济南城,阻断朱棣南进之路。
转眼到了十一月十二日,燕军到达临清,得知南军的粮草循着运河而上,到了大名。很显然,南军那边主事的人并没有操心,平安和盛庸所率领的大军已经全军覆没,粮草依然运过来了。
“这批粮草来得正是时候!”朱棣召集诸将,“哪位将军愿意领兵去截这批粮草?”
朵颜三卫的指挥使站出来了,拍着胸脯道,“我等前往!”
朵颜三卫自从归顺朱棣之后,战场上虽然冲杀勇勐,但不得不说,一直没有他们出力的机会,他们的表现只能说中规中矩,至于说立下多大的功,谈不上。
三人也很担心,怕被朱棣抛弃,此时,有了这样的好机会,他们如何不争取?
朱棣点点头,“那就让朱高燧陪着你们一起去吧!”
朵颜三卫面面相觑,为什么要让三王子跟着他们一起去?等朱高燧出发的时候,带上了炮兵营的冲锋枪旗,三人才恍然大悟,也难过不已,难道这一场靖难之役,他们出场就是被淘汰的时刻了吗?
朵颜三卫与朱高燧率领的炮兵营一到大名,周围的州县望风而降。朱高燧与朵颜三卫取粮草,焚烧其舟。
十一月十九日,燕军至东昌,得知先锋孙霖领军五千驻扎在滑口,朵颜三卫再次出兵夜袭破孙霖营,杀数千人,获马三千匹,生擒都指挥唐礼等人。
东昌府里,城门大开老百姓们夹道欢迎,晁勉之和高贤宁一路追赶到这里,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上笑眯眯地和老百姓们打招呼的朱棣,心头已是格外复杂。
两人的目光落在了紧挨着朱棣的朱高燨身上,少年的肩背还稍显瘦弱,但挺得笔直,一如之前在济阳县的时候,在济南城的时候,那个唇枪舌战不输孔明的少年。
突然,一个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朱高燨的马缰绳,噗通跪下,“小民纪纲愿追随四王子,为四王子效犬马之劳!”
朱棣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枪,准备朝这个突然冲出来的男子射击,但见此人跪下来,瞬间砰砰砰地磕了数个头,朱棣便没有扣动扳机。
随侍在朱高燨身边的亲卫们此时依然没有放下警觉,王爷下过令,不允许四王子有任何损失,他们也都知道,王爷四个儿子,四王子的份量最重,用王爷的话说,王爷可以死,但四王子必须好好活着。
“纪纲?”朱高燨笑了,目光澹然,语气也很散漫,“我对收人,对调教人,没什么兴趣,我爹,我二哥三哥,你随便挑一个去效忠吧!”
历史上,纪纲是个大奸臣,无恶不作,恶犬噬主,但眼下,他还没有来得及作恶,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朱高燨自然不能要了他的命。
纪纲呆愣住了,他今日来投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出这效忠之词,目的便是将眼前这个少年高高地抬举一下,他早就打听过了,燕王府里,最得宠的,不是世子,不是在战场上左冲右突,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二王子和三王子,而是四王子。
听说,王爷一直将这个幺子带在身边,但凡是四王子说的话,哪怕是错的,王爷都一定会照办,白天打仗,夜里营宿的时候,都是寸步不离,不让这个王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生怕出什么事。
纪纲是个会钻营的人。
想到历史上纪纲干出的那些事,朱高燨就很反感,但他也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忠臣,良臣,人物万千,就如同白天有太阳,夜里有月亮,还有奸臣,能臣。
也正因为有了奸臣,朝堂上才不会一团死水,皇帝的手里也需要有刀,唯有刀,才能杀人。
纪纲缓缓地抬起头来,朝朱棣看去,朱棣扫了这人一眼,他也看到了百姓们眼中的赞赏之意,竟然还有人千里来投奔,君臣上下之间都需要彼此成全,朱棣想到儿子年幼,提醒道,“你身边本来也没什么可用之人。”
“儿子年幼,身边就不留不明来历之人了!”朱高燨直接拒绝了,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跟了他三年以上,知根知底,绝对忠诚的人,纪纲这种,他要不起。
他不反对他爹收纪纲,若是纪纲敢噬主,他有的是手段灭了纪纲。
朱棣的确很佩服纪纲的眼力劲儿和胆识,一个人光忠诚没有用,谁比狗更加忠诚呢,可狗能做什么?朱棣要的是能办事的人。
纪纲朝他磕头的时候,朱棣点点头,纪纲起身走到了朱棣的身后,从今往后,他成了朱棣的人。
高贤宁看到这一幕,松了一口气,他本来是冲着朱高燨来的,小小年纪,有那般见识,高贤宁直觉,四王子是难得的贤主。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朱高燨的话为高贤宁开启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那里的星辰大海深深吸引着他,如同一盏明灯,指引着他前来。
高贤宁认识纪纲,他们曾经是同窗,两人一起读书的时候,相处得很友善,但高贤宁太清楚纪纲是什么人了,做同学可以,做同事不太行,若纪纲留在了四王子身边,他就不想上去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