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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长宁全文阅读

作者:橙色葫芦娃     乱世长宁txt下载     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乱世长宁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

    想来能看到这篇上架感言的,都是葫芦娃的真爱啦,葫芦娃握着小爪机内牛满面,鞠躬,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算算日子,也有三个多月了呢,真快。天天坐床上抱着爪机敲啊敲不知不觉过了那么久。

    激动一下吧,毕竟明天上架了。

    长宁一路走过来,从丹国到易国,林国到羽国,一条条线这样埋下去,很多情节渐渐开始展开,后面会很精彩。

    一直想写一篇与众不同的女频文,就写一个女孩子与天下的故事,写到这里,会想到倾泠月的《且试天下》,想到潇湘冬儿的《11处特工皇妃》(《楚乔传》),那种酣畅淋漓的热血。山河,一寸寸尽握掌心。我大概真的是不甘寂寞的,选择了谋算天下。(当然,情爱什么也是有哒。)也不知,自己的笔力能否将最恢宏的那一幕展开,只能说,我会尽全力。

    长宁倾注了我最纯挚的心血,很多时候,心中充斥着一种豪迈的悲凉,好在,我不会负她,易禾、黎夏、萧嵘……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这是一条孤寂的路,但她会带着最明朗的笑意,走下去……

    初心不忘,守着一颗心,总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关于剧情与本书的构思大概就是这样。

    然后就是谢谢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真爱们啦!

    谢谢湘菜大师的一直坚持给葫芦娃打赏投票,每次伤心的时候大师都会安慰我,让我知道我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谢谢初恋的信筏、向日葵灵、玄者无敌、桃李芳菲、RK、木叶人、世界aa、罗三炮、时间易无情、世无邪、落阳残月、洛阳不语、忆梧桐、烂漫的、淡季思念、00165、修诺、暗夜神喻……等等那些从最初第一本书开始就一直陪伴葫芦娃走到今天的小伙伴们,爱你们。

    谢谢妃止,从签约,到改文,大半夜一个字一个字地帮我找错,当时很迷茫,妃止给了我很多信心,谢谢。

    谢谢谁与为偶,偶偶一直以来的鼓励,和我各种聊书,给了我很多支持,谢谢。

    太多啦,好多好多人要谢谢,原谅葫芦娃就不一个个列出来了,这样一个时刻,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别笑←_←,葫芦娃本来就是一个有点玻璃心的人,有点傻,也可以说是有点小偏执,就是那种撞上南墙也要拆了墙继续往前撞的那种。

    扯远了,扯回来。

    写到这里,群么一个(* ̄3 ̄)╭,谢谢大家。

    然后挥着两只小爪子接着感谢啦,感谢花叶闲、童心9380、冰舞鸑、跟风者哦、百里青筝、笔墨荒年、天境轻染、我是小哪吒、英俊小白狼、九青灭、漠小言、如影随形、宿桐、我乃龟仙人、zycs、腹黑的鱼绕地球三圈o、却以姐姐、五月芳菲未尽、月夕公子、优尚优吾、河橙、声声无音、苏姜海、前朝树、帅气的二油……

    谢谢皇族群里给葫芦娃投票的童鞋们。

    谢谢起点古言群里的作者美眉们。

    谢谢编编花椒大大和青苏大大。

    还有好多好多默默来过的小伙伴,原谅葫芦娃小学数学太渣,可能数不过来,顶锅盖飘过,如果有漏的,呜呜呜,轻点砸~

    然后就是上架,葫芦娃很可怜的,大二的宝宝想混点生活费,天天码字到半夜,可怜我的小爪子~

    其实也知道看小说有点费钱,葫芦娃也明白,学生党看书挺不容易的,如果有弃书的宝宝葫芦娃不怪你们的。

    可是葫芦娃用手机码字,手速挺渣,写书也辛苦的。一本书没有订阅就没有推荐,没有推荐长宁会扑得很惨。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书没有人看,心里会很难过。

    所以还是想求正版订阅,不过如果真的订阅有困难,没事来留个言支持下葫芦娃也是好哒。写书有的时候很孤独,我需要读者的支持,真的需要,读者的支持,是支撑作者努力的动力。

    希望点开这本书的书友们,能够安静地看下去,陪着长宁一起,也陪着葫芦娃一起,这个世界,很精彩。

    长宁很棒的,真的。

    关于更新,上架后每天两更,加更的话,月票五十加一更,和氏璧加一更。

    一直以来,很少求票求打赏,上架了,为了长宁,脸啥子的也就不要了。

    默默伸爪子,看葫芦娃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力所能及的宝宝给个订阅呗,有月票打赏的明天都砸过来呗,真的很需要很需要。

第1章 碧空红云凝

    荆楚之地,落雪原。

    有冷风过。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落雪原上踉跄着奔跑,身后的马蹄声迫近。

    那是追兵,那是死亡一步步靠近的步伐。

    天空,流动的红云被冻裂在冷风之中,最终凝固成血般鲜艳的色彩。

    滴……答。

    鲜血顺着男孩子的衣角零落滴打在地面的绿草之上,迸溅成细雾之状,男孩子失血过多的脸容苍白如雪。

    一只黑色的羽箭插在他的肩头,那是楚国城破之时被流箭所伤,箭簇穿透他的血肉,在他浅金色的衣衫上晕染开一片红色。

    他的步伐一个踉跄,便跌落在青草之间。

    扬起雪色的脸容,他眼眸之中没有孩童的天真,亦没有面对死生的怖怵,他望向因为他的跌倒而停下的女孩子。

    “宁儿,你先走。”他说道。

    女孩子望着男孩子,眼神之中是一抹执拗。“我不能让哥哥一个人面对。”

    她回头望去,林国的铁骑在落雪原之上踏破尘埃,极速地逼迫而近。

    她不能让哥哥一个人面对。

    此刻,停下便是死亡。

    她见过的,父王的头颅被长刀一带,便从脖颈上滚了下来,他的眼睛还睁开地大大的。

    血,是满地的血。

    母后护着她和哥哥逃开,然后一把剑从母后的身后刺破心口,红色的剑刃从她素色的衣衫前穿透而出,只有破碎的话语从她的唇齿间碎开。

    “快走!”这是母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哥哥拉着她的手,在侍卫的拼死护卫下,从楚国宫城之中逃出。

    直到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女孩子望着男孩子,他们是孪生子,容颜一般无二,而在此刻,却皆是流露着一抹深深的痛与遗憾。

    目光顺着彼此的眼中黑色的瞳子,似乎能望见了燃烧在城墙之上的火红旗帜。

    她的话语清稚:“哥哥,要不我们一起死吧,去找父王和母后。”

    男孩子目光中闪烁出一抹绝望却释然的颜色,他却忽然笑了,他笑着望着面前的女孩子说道:“宁儿别怕,有哥哥在,我们不会死的。”

    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说道:“宁儿,拿着它,以后的路哥哥可能不能在你身边,若你能活下去,也不用想哥哥。”他轻轻一笑,“反正我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想哥哥就寻面镜子。”

    男孩子笑着,没有血色的容颜像是雪山之巅绽放的莲,一瞬间有一种凄厉而明艳的触感,可是泪水却从他的脸容之上落下。

    “楚家的儿女,不该这样死在逃亡之中。”他说道,稚气的面容上凝着一抹决然。

    女孩子怔怔地接过那把匕首,旋而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不逃了。”她转头望向已逼近的铁骑,“我要杀了他们。”

    远处,城墙之上的旗帜倾倒,滚滚黑烟激荡而起。

    没有壮观,只有死亡的肃冷萧然。

    头顶是碧蓝的天空,脚下是晶绿的细草,两个手拉手的孩子,在天地之间转过身,向后走去。

    步伐微晃,却没有一丝犹豫。

    马蹄声声,像是战鼓沉沉。

    就像…

    出征。

    ——这是两个孩子的出征。

    ……

    马上的人嘲弄地围住他们,女孩子抽出匕首向前,目光中染着决然到极致的色调。

    男孩子眼眸间却不着痕迹闪烁出一道暗色,他忽然错步走到女孩子身后。

    手掌并起,利落落下,重重在女孩子脖颈间一切。

    女孩子不可置信地回望向男孩子,然后身子软软跌落。

    男孩子接住女孩子,只是一个动作,刺破他手臂的箭簇支到地面上,刺入青草间。

    箭杆在他的血肉里摩擦。

    他缓缓倾身将女孩子放平,动作稳定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轻轻站起身,望向已经围住自己的林国兵马。

    为首之人,他认得,是林国大将军庄新,他似乎是想了想,于是倾身行礼,目光变得平和安静,望向庄新说道:“在杀我之前希望你听我说几句话。”

    庄新有些戏谑望着面前男孩子。

    楚国国破,只逃出了两个孩子,而他们此刻也没有再逃开的可能,他说道:“不是世子长安有何遗言。”

    男孩子轻轻笑了笑,依旧插在他手臂之间的箭簇微微晃了晃,他说道:“你们林国用这样的方式灭了我楚国,想必定是满室欢欣,齐颂功绩,既是这般,只是珠宝财富也配不上那般盛大的庆功宴席。”他认真而好奇地问道,“本世子做那礼物如何?”

    本世子做那礼物如何?

    他这样好奇而有些可爱地问道。

    “庆功宴上,当着林国百姓之面再杀了我,定能激起林国上下一心,也能让林王的雄心与能力为天下所知,这样可好?”

    这样可好?

    他依旧好奇地有些可爱地问着,言谈之中却是自己的死生。

    庄新望向面前这个男孩子,他的面色苍白如雪,脸容被血迹与泥泞遮掩,箭簇刺穿右臂,他的神情中却不见痛楚之色,他不过是个六岁的男孩子,此刻却这般平静而可爱地言谈着自己的生死。

    他警惕地望着男孩子,问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死,会无比屈辱而卑微,楚国王室忠烈至极,楚王拒绝为俘被杀,王后护子而死。

    这个男孩子应该知道,若是被俘意味着什么,那般屈辱的死亡意味着的不仅仅是国家的灭亡,更是屈辱的臣服。

    但也正是那样,可以最极致地向展示林国逐鹿天下的雄心,凝聚起整个林国的士气,他说的不错,珠宝财富远没有楚国最后一位世子当众臣服与死亡来的激荡与振奋人心。

    男孩子安静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一时没有作答。

    庄新望着沉默的男孩子重复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男孩子想了想,望着地面上安静阖着眼睑的女孩子。

    “我想求你放过我妹妹。”他说道。

    他的话语平静,微微有些柔缓,不见恳求的卑微,可是他又确实是在恳求,他无比认真地低声恳求,随着话语之声,他弯腰行礼,头低触到胸口。

    庄新望着眼前的男孩子。

    男孩子轻轻理了理衣角,然后重新直起身来。

    话语又道,“否则我绝不会活着随你离开。”

    依旧没有是波澜的言辞,没有威胁,亦没有以死明志的决然,却仿佛从灵魂深处璨然闪烁出一种威迫,让人情不自禁顺着他的言辞去做。

    庄新望着青草间沉睡的女孩子,沉吟片刻道:“我答应你。”

    一个亡国公主,换林国上下一心,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决断。

    男孩子最后望了眼女孩子,轻轻而温柔地笑了笑,然后他伸出双手递到庄新眼前,说道:“那便带我走吧。”

    自请缚束。

    自请死亡。

    说话间,他抬眸远望,楚国城墙依旧围在火海之中,他没有选择轰轰烈烈死亡,却选择了另外一条屈辱的路。

    “父王,母后,儿臣从今之后,再不配姓楚了。”他默默在心里念到。

    ……

    城墙边错落的尸体搭起,一眼望去尽皆是老弱妇孺。

    却不知青年儿郎何处去。

    三月前,林国胁迫楚国定下合约,借楚国五万兵马相助攻打云国,以此为约林国答应护楚国于乱世之中一方净土。

    此刻,楚国的将士于林云两国边境之上,替林国征战沙场,却不知林国转瞬便毁去合约。

    胁楚之兵,攻云之地。

    转瞬间,却挥戈伐楚,不费千卒便占据一个国家。

    林国的算计果真让人赞叹。

    ……

    楚国城墙塌落,错落砸在老弱妇孺的尸体之上。

    白骨成丘山。

    苍生竟何罪。

    ……

    碎光映在绿草之上,渐渐化作黯淡颜色,不知何时,天渐暗了下来。

    蓝天绿草间,走过一个全身被裹在黑衣里的人,他抱起了地上沉睡着的女孩子,继续向前而行。

    他口中轻声吟唱——

    “杀人盈野复盈城,

    谁挽天河洗甲兵?

    而今举国皆沉醉,

    何处千秋翰墨林……”

第2章 荆楚长安宁

    林国都城临秋。

    有一人持盏微弱灯火在幽深的牢狱间向前行着,持灯之人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一双眼睛若鹰般在夜间隐约闪烁。

    他穿着走过阴暗潮湿的道路,最终停在一处重狱前。

    牢里铺着些干草,窸窸窣窣隐约能听见鼠虫爬行的声响。

    这是重狱,里面关押的皆是重犯,石壁很厚,连一扇窗户都不曾有,而一旦进入其中,便相当于是来到了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这里其他重狱之中关押的皆是大奸大恶之人,而这间重狱里只有一个六岁的男孩子,他穿着浅金色的锦衫,正是楚国世子楚长安。

    重枷压在他的颈项之上,已是摩擦破血肉,渗出血迹丝缕。他的墨发凌乱垂在额前,便这般靠在潮湿的牢狱墙壁之上。虽说林王下令不得对他施以刑罚,但他右臂上的箭伤却也没有得到丝毫的救治。

    毕竟他本就是将死之人,明日,他便会在林国庆功宴上,当着林国众人,当着天下人的面,被处以极刑。

    楚长安听着脚步声,便睁开眼眸,他微微侧了侧脑袋,似乎想缓解重枷的压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公子蔚然?”他出声道。

    林蔚然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在楚长安对面席地而坐,阴暗潮湿的污渍染在他的紫色蜀锦长衫之上,晕开一层水纹。

    “世子长安便打算就这样去死吗?”他问道,“这般死去,即便历经千万年时光,想必也不能洗涮其中的屈辱。”

    楚长安轻轻笑了笑,说道:“所以,你是来看我绝望的?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一点也没有感到绝望。”顿了顿,他轻眨眼眸,又道,“要不你救我出去吧,我就不用死了,作为回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他的话语有些天真之色,毕竟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在这样的时刻,求助林国的公子来相救,真的很是可笑。

    可是在天真的背后,他的言辞显得无比认真,我不绝望,而你若是救我,我以后就听你的。

    林蔚然目光深切地打量着面前的六岁孩童,说道:“本来楚国与我有宗室之亲,我也的确抱着救你的心思而来,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楚长安好奇问道:“为什么?”

    林蔚然说道:“你既然选择投降,我以为你会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他望着楚长安颈项间的重枷,那重枷足有百斤重量,连壮汉都难以承受,而此刻它困住的却是一个孩子。林蔚然道,“你不像一个普通的六岁孩童,我担心自己掌控不了你。”

    楚长安低头,脚尖在地面上划了划,然后将自己缩成一团,说道:“那我就去死好了。”

    话音落下,他闭上眼睛,没有害怕,亦没有惋惜与伤感,竟是眼睑一阖,不再看林蔚然一眼,反倒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不救我,我就去死好了。

    林蔚然怔了怔,然后他起身离开。

    跳动的微弱光火渐行渐远。

    ……

    ……

    文天子七年五月十二日,林国灭楚,十五日,林国举行七国会盟,于天下以车裂之刑处死楚国最后一位世子,林国已定其西方,士气高涨,正式拉开称霸天下的序幕。

    至此,天下七国局势已成,林国居于西方,羽国地处北方,云国在东,丹国东南,易国景国等小国散落其间,文天子尚能掌握的土地只有南方。

    文天子所分封诸国皆是自立为王,一时间,九州狼烟四起。

    市井有人歌道:

    “曲池合,高台灭。

    人间事,何堪说。

    向南阳阡上,满襟有血。

    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沧桑更变,弹冠新国,世事翻覆,就像一条狗有了新的主人,开始又一番的摇尾乞怜。

    ……

    ……

    十年后。

    丹国都城红蔷。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很是精致,其上雕刻着层层叠叠的花纹。

    那人对着匕首的反光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望着匕首之中自己的容颜,她的眼眸中染着一抹悲伤的颜色。

    “哥哥,我想你了。”顿了顿,她又道,“你放心,宁儿会为你们报仇的。”

    若是他人听见这样的言辞,知晓眼前乞丐的身份,定会觉得无比可笑。

    一个亡国十年的公主,孤身一人,却妄图向此时天下最大的国家林国复仇。

    可是女孩子的眼眸之中无比认真,没有一丝犹豫和退缩,她轻轻扬起脸容,望向碧蓝如水的天际,一瞬间,她浅浅笑了笑,脏兮兮的脸容焕出亮丽颜色。

    “哥哥,你记得吗?当初父王母后为我们取名长安长宁,便是期望要荆楚之地永远安宁。”

    楚长安,楚长宁。

    “楚国已亡,从今往后,我便是荆长宁。”她轻轻攥紧了白皙的手,骨节泛出白色,她的脸容却依旧笑意吟吟,“哥哥,父王,母后,你们要在天上好好看着宁儿为你们报仇。”

    将目光从天空移开的那一瞬,荆长宁脸容之上的笑意隐去,化作如水的平静。

    她安静低头,目光落在面前破烂的木碗之上,随意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敲击木碗,便高歌起来。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悲凉而有些萧索的词句从她的唇齿间流露,却氤氲出一种怅然却并不悲伤的音色。

    她站起身,端起木碗向前走去,一边摇头晃脑,一边高歌。

    前方迎面而来两辆马车,向西而行的马车有些破落,而向东而行的马车却很是华丽。

    荆长宁端着木碗唱着歌,眼波流转地望着两辆马车。

    西行马车的主人是易国的公子禾,易国国弱,易国与丹国达成联盟之后,易王便将其第三子易禾送至丹国为质。

    荆长宁静静地望向西行的马车,马车无帘,荆长宁一眼便将易禾瞧了个清楚,那是个有些瘦弱的男子,眉眼间有些愁绪。而迎面而至的另一辆马车,却是官居下士的石业。

    天下诸国中的官职分为大夫和士,其间又有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而在上大夫之上可置相国,但诸国之中,相国一位长年空置,诸王大多不敢轻易拜相。

    石业本是平民,丹国东临枯海,水产甚足,而石业便是靠着水产的贸易起家,周游列国,聚敛财富之后回丹国以银钱谋了一个下士的官职。官位虽小,但毕竟积攒有财力,在丹国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易禾驾车的马夫,见着对面行来的石业,下意识便要避开,毕竟易禾为质两年,丹国国力又是高于易国,自是免不了习惯这些低人颜色的处事。

    那马夫引缰绳向一侧让去。

    却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石块,巧力打到马腹之上。

    公子禾的马车一惊,便朝着东行而来的那辆马车直直撞去。

    一时之间,马嘶声声。

    尘埃中,一个乞丐好奇地侧着脑袋望向即将相撞的两辆马车。

第3章 悠悠市朝间

    在马车将要翻倾的一瞬,易禾自车上翻身而起,脚踏在车前横木之上,纵身而起抱住马头,身子向左猛然一落。马前冲的势头被他这样一带,生生向左扭转,险而又险地擦过石业的车马。

    尘烟落下,荆长宁只见易禾被那翻倒的马匹压在身下,他的车夫上前,却是施了半天力气仍未能将他从马下救出。

    轻轻地,很小心地,荆长宁将木碗放在地面之上。走到易禾近前,低头望向了他。

    他身着一身长衫,衣料是纯粹的深灰,一丝杂色都不曾有,也正是因此,地面上飞扬的尘烟落在他的身上并未有太过狼狈之色。

    荆长宁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被压在马下的易禾,然后伸出脏兮兮的手,对着易禾说道:“我拉你吧。”

    一国公子,被压在马身之下,一个乞丐伸手相扶,这一幕显得有一种奇怪的视觉冲击。

    易禾望向自己的车夫,那中年汉子颤巍巍地扶着马,然而受惊的马一时之间似乎难以着力,竟是挣扎几番皆未寻到着力之处站起。

    本就处在闹市,一时之间人群围了过来,皆是指指点点,却未有一人上前帮忙。

    毕竟他是别国质子,这样的情形也是正常,可是即便经历了两年的沉淀,他依旧没有习惯这样的屈辱。

    屈辱,又怎是可以习惯的?又有谁愿意去习惯?

    马一个挣扎,似乎要得力站起的时候,却又重重压了下来,那车夫死死拉住马身,颤巍喊道:“公子!”

    若是他拉不住,马身定是又重重落下,这一番冲力,不需多想定是不好承受。

    可是他毕竟是一国公子,即便为质,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让一个乞丐相扶吗?

    荆长宁笑意吟吟,又是言道:“公子此刻,想必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她噙着浅笑,“我拉你吧。”

    易禾咬了咬牙,伸手递向荆长宁。

    荆长宁握住易禾递过来的手,然后两只手攥紧,开始用力拉扯。

    易禾只觉那只手有些软,却很是有力,便觉自己被从马身之下拉扯而出。

    他有些狼狈地从地面之上慌忙站起,急急理了理仪容,望向面前的乞丐,脸上却浮现一种尴尬之色。

    他似乎该向着面前的乞丐道谢,可是他毕竟是一国公子,他怎么能对乞丐行礼道谢,更何况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望向荆长宁,现在只能希望面前的乞丐是个识趣知进退的人。

    那乞丐目光如水,微带狡黠之色,似乎是好整以暇在看他狼狈的样子。

    易禾整衣,也不顾自己的车马,急忙想要离开。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声谢谢吗?”荆长宁开口问道。说话间,她脚步轻移,便挡到易禾步伐前方,微扬脸容,澄澈如水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我师父说过,被人救了之后都应当道上一声谢,否则便是无礼之人,若是人人都无礼,想来天下便会大乱的。”

    她的话语清脆,无比认真地望向易禾。

    易禾的脸一阵红白,目光嫌恶地望向荆长宁,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乞丐是不是谁特地找来羞辱他的,此刻的他若是道谢定是丢了脸面,若是不道谢,则是失了礼数,无论如何选择,都会被天下人耻笑。

    可是两相权衡,若是不道谢,想来还是会被这样一个乞丐痴缠,不若速做决断,尽快离开这样市井聚集之处。

    思及此处,他躬身行礼,道:“多谢。”

    荆长宁笑意吟吟,望着易禾躬身行礼之态,不觉甚是有趣,然后她向前凑近了一步,几乎贴到易禾身前。

    易禾嫌恶地后退一步。

    荆长宁却是摊开五指伸到易禾眼前,依旧笑着说道:“我要谢礼!”

    易禾面色微变,旋而愤怒一甩长袖,理也不理荆长宁,转身离开。

    这般泼赖无礼之人,与他痴缠便是自降身份,他这般想着。

    然而他的步子停了下来,目光之中染上一抹愁苦,他的面前正是石业的车马,他明明让开了,可是石业却并没有离开。

    石业伸手一挥,他的车夫连忙上前相扶。

    石业走到易禾面前,眉眼一抬,尽是傲然之色,轻蔑说道:“我要你向我道歉。”

    若是之前,易禾想必咬牙便认了,可是刚经过荆长宁一番刁难,他的心中正是愤懑,下意识便驳斥道:“本公子已尽力扭转车马,并未撞击到大人的车马,何来道歉一说?”

    石业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易禾的回答,作为一个落魄公子,而易国远在千里之外,他不是一直都尽力讨好丹国官员的吗?

    石业说道:“虽未相撞,但你的车惊了我的马,你自当对我道歉,并赔偿我的损失!”

    荆长宁带着浅浅笑意地望着眼前一幕,心想这易国公子在丹国的确是混得无比惨淡,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官员都敢当街给他难堪。

    接着,荆长宁便见易禾脸色又是一阵红白,他只得躬身行礼道歉,石业哈哈大笑,羞辱易禾一番后离开。

    众人见热闹散场,自觉无趣,也皆是三两成群离开。

    “这易国公子也真是丢人,想必那易王也是个软懦之人,只得偏安一隅,不知何时我们的丹王能出兵灭了易国,以壮我丹国声威。”一卖鱼老翁道。

    他的身边,另一卖菜的老妇人接道:“终究想来还是太平些好,我丹国国土虽不大,但胜在富庶,又上从文天子之令,征战他国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荆长宁闻言,有些好奇地望向两个老人,市井之人讨论朝政,自文王朝礼乐崩坏以后早已不是太过稀奇的事,而且身处这样一个世道之中,多听他人言辞总是好的。

    老翁望向老妇,嗤之以鼻道:“妇人之见,你可不见那林国灭了楚国,疆土与国力才得以一跃成为众国之首,连文天子都要对林王礼让三分?十年过去了,也未见原来的楚人有什么动乱。”

    荆长宁闻得此言,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她走上前去,目光如炬定定望向卖鱼的老翁。

    她走到老翁面前,伸手便从他的鱼篓之中捞出一条乌鱼,一仰脸露出一个莫名泛冷的笑意,问道:“这鱼怎么卖?”

    老翁花白眉一颤,说道:“你一个乞丐买得起鱼吗?”

    荆长宁回答:“我的确买不起。”她耸了耸肩,满不在乎接着说道,“可是我可以抢啊!”

    老翁花白眉毛一颤,说道:“好个泼赖人,当着市集上那么多人,你倒是抢一个试试?”

    荆长宁闻言,露出洒然一笑,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哦。”她舔了舔下唇,“有意思。”

    话音未落,她朝着老翁的鱼篓之中伸手抄去,明明她的手并不是很大,鱼也很是滑溜,可是只是很快的瞬间,她的两只手中便握住了十来条鱼,鱼篓在一瞬间便空了。

    手指轻轻颤动,每个手指的指缝间皆是夹着一条肥硕的鱼,半斤重的鱼在她的指间挣扎,她却没有一丝吃力,远望去,倒像是树干上结着累累硕果。

    “鱼儿乖,别闹。”荆长宁朝着十来条鱼吹了口气,像是安慰一般。

    老翁生怒,抄起地面上的扁担便朝着荆长宁砸去。

第4章 遽然伤人意

    荆长宁嘻嘻一笑,飞快一个转身便向人多的地方跑去,老翁在身后大喊:“快拦住那个抢鱼的贼人!”

    荆长宁手中抄着十来条鱼,身形却也似鱼般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竟是无人能够拦住她。

    老翁气喘吁吁跟在其后,直到随着荆长宁走进一条深巷之中。

    却见那小乞丐一脸莫名笑意地等在前方,也没有再逃走。

    老人抄着扁担上前,荆长宁却是双手一扬,十来天乌鱼直直朝着老人扔了过来。

    荆长宁嘻嘻笑道:“抢也抢了,我要这些鱼也没用,便还给你了。”

    她将粘着些鱼鳞的双手在乞丐衣上蹭了蹭,低头看着衣服一脸嫌弃。

    当扬起脸容之时,她的面容却变得无比宁静,她望向老翁说道:“丹国伐易之事终究不是正确的,至于,”她顿了顿,“楚国已经灭亡,但总归有人记得昔日荆楚繁华,市井之上妄议朝政虽说不曾有律法限制,但祸从口出,老人家已年过半百,希望能听小人一言,警惕言辞。”

    老翁一阵愤怒,道:“你一个乞丐,管我的闲事做什么?“

    荆长宁言辞依旧平静,她低头望向地面上跳动的乌鱼,说道:“若我愿意,此刻所有的鱼皆是已经死亡,你即便追得上我,能抢回这些鱼,也不可能再卖出好价钱,更何况。”荆长宁顿了顿,抬起眼眸深深地望了老翁一眼。

    那一眼的深处仿佛融尽一切墨黑的颜色,一瞬间能吞噬人的心神,老翁不觉浑身一阵发寒。

    身后,僻静的巷口忽然传来脚步之声,老翁听见有来人,不觉心头长舒一口气。

    却听得荆长宁继续言道:“更何况,这条路是易国公子禾回府必经之路,想来他此刻心中愤懑,若是得知你一市井小民也想要易国灭亡。他虽为质子,但对付你一市井小民也是绰绰有余。”荆长宁望了眼僻静的深巷,“这里如此僻静,想来他若是做出什么毁尸灭迹的事也不是太过困难,更何况你已年过半百,一时愤怒之下猝然死去也是正常之事。”

    老人望向面前的乞丐,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乞丐就像一个噬人心的妖魔。他颤颤巍巍言道:“我是追你而来,若是我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荆长宁闻言一笑,眸底的深深的黑色隐去,化作如水的平静,她撩起破烂的乞丐衣,露出了衣衫下一双脏兮兮的小脚。

    她的脸容之上闪烁出一种顽泼:“我没有穿鞋啊。”她接着说道,“光脚不怕穿鞋的,你死了之后,天下还有六国,我何处去不得?”

    说完,她将乞丐衣放下,好整以暇后望着老人一瞬间苍白的面色,却又是嘻嘻一笑:“你还不打算跑吗?那公子禾就快来了。”

    老人身形一颤,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荆长宁耸了耸肩,摊开手说道:“吓你呀,现在吓完了,你可以走了,哦,对了,把那些鱼拿走,腥味怪大的。”

    老人颤巍着从地面之上爬起,哪里还敢多做停留,也不敢再看一眼面前如妖一般的小乞丐,慌张地向巷道另一边跑去。

    荆长宁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竟和一市井小民置气,若是师父知晓我用学了十年的谋略来吓一个老翁,想来定又是气得不行。”

    她的话语里有些无奈,却隐隐透出些伤感,她其实都知晓的,她只是听见了楚国的名字。

    十年了,楚国,真的就这样湮灭在历史之中了吗?

    荆长宁摇了摇头。

    不。

    十年光阴,只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罢了,现在她回来了,这乱世时局,这屈辱仇恨。

    她会一点一点扭转。

    思及此处,她的眼眸之中重新流露出平静的笑意。

    目光所及之处,易禾有些急乱的身形映入眼帘。

    他深灰的衣衫有些凌乱,正像他有些凌乱的步伐。他的心中满含被羞辱的恨意,只想急急回到自己的府邸躲起,躲开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却见一个小乞丐静静地,阴魂不散地挡在他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荆长宁向前走了一步,依旧是那熟悉的动作,五指摊开。

    “我要谢礼。”她扬唇浅笑说道。

    易禾顿下步伐,一脸阴翳地望着面前的小乞丐。冷冷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荆长宁浅笑道:“我救了你,我要谢礼。”

    易禾说道:“我已经当众对你行礼道谢,你不要得寸进尺。一个乞丐而已,不要有太多一步登天的虚妄想法。”

    荆长宁摇头说道:“你这话有好多毛病,第一,你的礼节甚无诚意,我不接受。第二,我没有得寸进尺,我还什么都没有得到,何谈得寸,又哪来进尺?第三,堂堂一国公子,却以衣貌取人,乞丐又如何?当年辅佐文王立国的何太公不过是以囚徒出身。第四。”荆长宁顿了顿,扬唇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一步登天?你不过是个落魄公子,何谈攀上你便能一步登天?”

    易禾被荆长宁的话语唬得一怔,一时不知如何言辞,他细细将荆长宁的话语在脑海中来回咀嚼,忽然间有一道光从他的脑海中乍然而现。

    若是此时易禾还将荆长宁当做一个普通乞丐,那他也太过愚钝了,他毕竟是一国公子,仔细咀嚼荆长宁的话语不由从其中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荆长宁言辞之间虽说很是无礼,但却句句皆是有所依据,皆能从中找出理来,更何况,以乞丐的模样,根本就不可能说出这样条理有据的辞藻。

    从荆长宁话语的第三点中,易禾脑海中一个陡转,文王,何太公,囚徒,乞丐。

    两相联系,不难得出眼前这个乞丐话语之中的暗示。

    乞丐与囚徒,那在此时此刻,易地而处,他是不是就代表着当初的文王呢?

    思虑至此,易禾脸容上的愤怒和不甘在一瞬间隐去,他上前迎了一步,双手成揖,深深一拜到底。

    “不知先生想要何为谢礼,小人定力所能及,双手奉上!”他恭敬说道。

    荆长宁身穿乞丐衣,凌乱的发丝遮面,再加上本是孪生,面容没有一般女儿家的柔婉,在列国间行走,很少有人能察觉出她的女儿身份,所以一时间对易禾所谓先生的称呼未露一丝别扭颜色,受之欣然。

    荆长宁又是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易禾,神色认真地说道:“先生之称,我便受下了,至于谢礼,容我想想。”

第5章 青衫许前程

    易禾对荆长宁此时的反应反倒是一喜,这便说明他所想都是对的,眼前这个身穿乞丐衣的人的确应当是个有治世之才的人,而且也的确有相助自己的心思。

    荆长宁低头沉思了会,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衫,望向易禾说道:“给我一身青衫。”她目光认真,话语清澈而有力,“我还你一个锦绣前程。”

    易禾面容浮现出喜色,又是恭敬一揖到底,道:“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荆长宁。”

    ……

    ……

    白色的雾气蒸腾而上,在四周氤氲出朦胧的水汽。

    荆长宁轻轻地以水瓢掬起温热的水,闭上眼睛,扬起头,热水从上而下地淋着。

    推了易禾找寻丫鬟服侍她的言辞,毕竟洗澡这种事,她还是一个人好些。

    很多时候,总归是有些无奈的,七国林立,虽说礼乐崩坏,男女间的大防不像多年前那般墨守陈规,但她要做的事在世人眼中,不是一个女儿家可以做的。

    十年前,师父于落雪原救下她,她拜师圣谷,学尽天下谋略,可是终有一点她无法改变。

    指点江山,从来都是诸王与公子所为,一个女儿家,怎能纵横于列国之中?

    就像当年庄新之所以答应放过荆长宁,也是因为一个亡国公主,在乱世之中,根本不可能翻出浪花。

    思及此处,荆长宁眼眸中泛出亮色。

    “那就瞒尽天下。”她自语道,“当天下已成定局,想来这些便不重要了。”

    ……

    珠帘轻摇,轻散垂下的串串线珠被一只素手轻轻撩起。

    易禾忙起身相迎,虽说心下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先生”仍有些怀疑,但若真是有惊世才能之人,自当以重礼相迎。

    列国之中,皆有流传:千金易得,良才难求。

    昔文王得何嬴,尊为太公,方有文朝盛世;林王得高扬,官至上大夫,得策论一举灭楚,并借楚兵夺得云国七座城池;云王凭严傅之策,一鼓作气退林兵……

    无数的例子皆可以表明,有时候,得一贤才便能安一邦定一国。

    易禾抬眸望去,却一瞬间有些神思飘渺。

    那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青色宽衫柔软垂落遮住身形,领口之处绣着约莫一寸宽的靛青云纹,腰际之间则被布带闲散束住,唯有衣角之处垂落一串洁白如素月的玉佩。

    再抬眸细看,那人一头墨发被青玉簪束住,眉微有些浓,却并没有迫人的气质,眼神沉静如深潭之水,却是不时之间划过生动涟漪,一眼望去,竟是一个秀致高雅的少年郎。

    只是,是不是太过年轻了?

    易禾从一阵震撼之中回过神来,细思之下还是恭敬行礼。

    荆长宁见着易禾动作之间的一个停顿,心下也知晓易禾不可能轻易便相信自己。

    她连忙扶起易禾,道:“公子不必多礼,在下也是来自乡野之人,听闻公子在丹国处境堪忧,想助公子一臂之力。”

    易禾面露喜色,道:“不知先生有何高策,易禾愿洗耳恭听。”

    荆长宁目光在四处一个晃悠。

    易禾连忙道:“先生放心,四处闲人已被易禾遣散,先生但说无妨。”

    荆长宁点了点头,出言问道:“在下在言谈之前,有一问想请公子告知。”

    易禾道:“先生请讲。”

    荆长宁面色一凛,低声问道:“不知公子志向如何,是想在丹国得到尊敬,还是能有朝一日回到易国做一个闲散公子,还是,”荆长宁顿了顿,“还是有志向问鼎易国君王之位?”

    最后一句言辞,荆长宁压低了音调附在易禾耳边问道,声音低沉却没有丝毫颤动。

    易禾神思一怔,再望向荆长宁的目光中含着疑惑却隐隐有些敬佩。

    他是易王第三子,他的生母不过易国一个大夫之女,一向不得易王宠幸,生下他不久后便死了,连带他在易王面前也不曾得到多少颜色。否则当初易王也不会选择他出使丹国做为质子。

    更何况,易王早在年前便立下世子,正是易国大公子修。

    他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去奢求易国王位?

    可是……

    易禾望向荆长宁微带笑意的眼眸,似乎瞥见那小乞丐有些嘲弄的神色。

    他为质两年,受尽屈辱,凭什么易修可以做王,而他就要在丹国受尽欺凌。

    易禾起身,目光如炬,像是沉静多年的雪原遽然融化,从灵魂深处闪烁出一种渴望。

    他又一次低身行礼:“望先生不吝赐教!”

    荆长宁细细打量着易禾的神色变化,心中却暗暗舒了口气,她就害怕易禾没有勇气去争,好在,受尽屈辱以后,又有几人能不存翻覆与争夺的心思?

    她又一次起身相扶,话语认真,带着沉沉许诺的意味:“我帮你!”

    易禾望向荆长宁,那秀致的少年郎从眉眼间一瞬焕发出亮丽色调,若浓黑夜幕间一瞬破开墨色的华丽闪电。

    一瞬间,竟让他从心底浮现一种信服,他倾身而前,恭敬地听着荆长宁的言辞。

    荆长宁言谈从容说道:“若想帮你得到易国的王位,首先便是要帮你离开丹国。而离开丹国,必须要想办法说服丹王,再然后,便是让易王对公子心生悦色,直至废世子修,改立公子为世子……”

    易禾认真地听着荆长宁句句言辞,荆长宁将丹国易国的局势一点一点剖析开来,丝丝缕缕,层层递进,最初之时,易禾尚能保持心性稳定,直到荆长宁将整幅易国蓝图铺展在易禾眼前,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时光悄然而逝,转眼间,天空明亮的日头渐渐西去,院落之中一棵百年梨树在地面拉出一条细长光影。

    直到荆长宁将其间所有细节尽皆述尽,她端起桌上茶水润了润喉,目光之中闪烁一抹难色。

    手指在案几之上轻轻敲了敲,眉眼之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望向易禾叹了声,说道:“可是说了这么多,还差最重要的一点。”

    易禾目光如炬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嘴角一撇,露出一抹无赖的模样。

    “这些事情要做来,需要钱啊!”

第7章 北方有佳人

    清晨的柔光清朗柔润,悠悠扬扬倾泻而下。

    清风吹面不寒。

    列国之中无论是最强的林国,还是像易国这样的小国,其下官员都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便是求贤,乱世相争,便是靠着很多谋士的策略。也因此在众多官员的府邸之中,总是会养着很多的门客,也从来不会拒绝上门求见的文人墨客。

    石府。

    迎着清晨的阳光,荆长宁整理仪容,着那轻缓青衫,慢步走到石府门前。

    这石府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市集之上羞辱易禾的石业,位居丹国下士,胸无点墨却……极其有钱。

    石府的大门敞开,门扉两侧立着两个守门的侍卫,荆长宁慢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拜帖,双手捧起,作揖施礼恭敬道:“文客荆长宁求见石业大人。”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显然是对这样的情形有所习惯,一人上前接过拜帖,见荆长宁青衫飘逸,面容清朗,亦不敢多做怠慢,恭敬道:“小郎君先在此等候些时刻,待我禀报我家主人,再迎郎君进去。”

    列国之中,诸王之子皆称公子,而诸王立下承袭王位的公子又称世子,除此之外,有才能之人亦尊被称作先生,而得到多国赞誉之人,会被称作君,例如易国王后宜良夫人之弟毕春君,云国上大夫严傅风和君,除此之外,一些年轻有为的风流郎君也会被称作公,比如天下所推认的五大公,林国蔚然公,羽国溪生公,景国景华公,云国萧嵘公,文国文逸公。

    除此之外,对一般男子而言,则都是以郎君相称。

    易禾恭敬称荆长宁为先生便是一种尊称,而侍卫见荆长宁年纪较小,一时之间便以郎君相称。

    荆长宁面容带着浅淡而不失礼数的笑意说道:“谢谢小哥了。”

    荆长宁目送那信帖进了石府,低下的眉眼间不觉闪烁出那抹狡黠笑意。

    一般文人墨客求见皆是会献上治国之策,安邦之论,以期重用。

    而荆长宁在信帖间只写了一首诗。

    思及那诗句,荆长宁不由轻勾唇角。

    虽说不太对劲,可也算是投其所好吧,毕竟石业好色之名在丹国也是出了名的。

    ……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佳人歌》

    石业轻展开那薄如蝉翼的宣纸,映入眼帘之中的便是这样一首词曲。

    心中先是一阵疑惑,旋而便被这样的词句所动容。

    佳人之美,独立于尘埃世俗之外,羽衣华裳,回眸一笑,瞬然灰飞垣墙,国度倾颓,只余清歌婉婉,如烟如雾,如泣如诉。

    一时间,石业竟是在词句之中痴了,等到外面侍从唤了声大人,石业才从痴痴然中回过神来。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石业的眼神中浮现出一抹亮光,身躯间肥硕的赘肉一颤一颤,忙唤道:“快请那先生进来!”

    荆长宁缓步而行,从门廊间行至内室,恭敬行礼,石业则是连忙上前相扶,呼吸急促地问道:“不知…这世间真有这般如词句之间倾国倾城的美人吗?”

    荆长宁故作高深地沉思片刻,直等得石业坐立不安,随后说道:“在下曾遍游诸国,曾于羽国之北之上遇一外族白狄,其中一女子面若秋月春花,身如杨柳风絮,在下初一见,神思便不知飘然何处,一时竟以为是遇见九天上的仙娥,直到在下回过神,那女子已不知飘然何处,后来,那女子倩影在在下脑海中挥之不去,在下提笔之时,便下意识写出了这样一首词曲。”

    石业默默吞咽了口唾沫,目光定定望向荆长宁问道:“这样美貌的女子当真存在于世间吗?”

    荆长宁露出神往之态,轻声语道:“那般仙娥似的美人,在下也曾想过是否真的存在于世间,只是后来细思之下,那倾国倾城之貌绝不仅仅是在下的幻觉,以词曲为证,那一瞬,在下的确是心神荡漾,难以自禁。”

    荆长宁的话语声微低,隐隐似有空灵之色,石业不由在脑海之中绘构现出一个美至极致的女子。

    思及此处,却听荆长宁继续言道:“在下途经丹国,仰慕大人风姿已久,听闻大人对美貌女子向来珍爱,不吝千金,在下斗胆有一请求,希望大人能助在下千金,为大人走遍天下,寻那仙娥般女子娶为妻妾,以此得天下人仰慕!”

    列国之中,不乏有美貌女子得众人称赞,和五大公相呼应,有四大名姬,其中有三皆出自景国,景国景王也算是列国之中以女色闻名之人,于九州史上首创女闾,市井亦称妓院,亦是带动了九州列国诸多儿郎求美的风气,诸多大人出行随身女眷皆有相互比美之心,无形之中的胜者亦觉面上有荣光。

    听的荆长宁之言,石业不由想到一向喜欢在他面前炫耀姬妾之美,同样官居下士的官员卢源,上一次他带着自己的爱姬前去,却输给了卢源新纳得姬妾姜姬,一时脸面无光。

    荆长宁见石业面色变幻,便知他已心动,眼底划过狡黠之色,唇角一扬,说道:“不知大人可否赐下笔墨,在下粗通绘画,愿为大人绘那女子容颜,大人若是心中尚有疑虑,不妨见那美人容颜再思量是否要在下为大人寻那佳人?”

    荆长宁话语恭敬,循循善诱道。

    石业面色一定,心中对荆长宁的话语又不由信上了几分,口中连连夸赞道:“想不到先生还通晓作画之技,真是失敬失敬。”他高声吩咐道:“来人,快为先生准备纸墨!”

    听得石业吩咐,立刻有仆从准备纸墨上前。

    荆长宁将宣纸在桌面之上铺展开来,修长白皙的手落在雪色的宣纸之上轻轻抚平。

    眼眸中不由漾出一抹恭敬而神往的容色,石业见此,不由心中又是信上几分。

    有画为证,想来此人所言已是难以有假。

    低眸一瞬,荆长宁轻轻扬唇。

    墨汁在石砚中晕染开,荆长宁抬腕,手指手臂的动作潇洒却平稳,细致狼毫点落在雪白的宣纸之上。

    浅淡,浓抹,若清水雅致而流,夕辉沿青山倾斜而落。

    青衫秀致少年郎,轻轻地抬毫绘画。

    墨意时浅时浓,勾勒婉转,细细而落出一女儿容颜。

第8章 秀女丹青色

    细长的娥眉下一双婉转流波的杏眼,小巧琼鼻,最扣人心弦的是那唇瓣,轻浅的粉嫩触感,仿佛让人忍不住凑上前去咬上一口,再向下勾勒,便是一身飘散衫裙,其上缀着繁复而不妖媚的隽秀兰花,女子微带浅笑,却在娥眉之中藏了淡淡愁绪,令见者皆有一种想要伸手抚平她眉眼间愁绪的爱怜之意。

    女子的轮廓勾勒完整,荆长宁又是抬笔落毫,在女子身后绘出一江春水,江畔随意坠着细草,草叶浮动出风的弧度,正衬着女子飘扬散落的长发。

    这一背景于纸上跃现,一时之间氤氲出一种出尘之态,女子回眸浅笑,竟是真的一瞬间让人觉得可倾城国。

    石业不由沉浸在画间呆滞,直到荆长宁最后一笔轻触在雪色宣纸之上,一朵墨兰轻垂在女子额间。

    “不知……大人觉得这女子如何?”荆长宁抬眸问道。

    石业骨碌吞咽了一口唾沫,目光闪烁出急迫的光,就像饿久了的狼,直直将渴望之色不加掩饰地投在荆长宁身上。

    “先生……先生果真能为在下寻着这画中女子?”他话语急促,微带嘶哑,“别说千金,就是万金,在下也愿意双手向先生奉上!”

    荆长宁面露惶恐之色,说道:“在下何德何能,怎敢收取大人万金,从丹国前往羽国一个来回,千金足矣!”

    荆长宁知道,万金之言只是石业一时激动难以自持才会说出这样的言辞,一旦等到他冷静下来,绝不会真正兑现万金的言辞,放眼石业这些年闯下来的家业,若以银钱折算,也不过五万金左右,又怎么可能真的用五分之一的家产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寻美之说?

    而千金与五万相比则又是不同,千金对于石业来说并不至于到难以送出的地步,更何况这样的推脱之词更是会让石业对自己的信任更重,也因此产生一种好感。

    正如荆长宁若思,石业听得荆长宁推脱之言,心中瞬间冷静下来,先是一阵后怕,随后对荆长宁不由泛出敬佩的情绪。

    “先生高义!”他似乎是害怕荆长宁反悔,连忙高声唤道:“来人,去库房之中取千两黄金前来!”

    闻得此言,荆长宁眉眼之中不着痕迹地划过浅淡笑意。

    想来昨日她还是一个连鱼都买不起的乞丐,此时此刻,却已得一身青衫,千两黄金。

    可是荆长宁摇了摇头,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将目光落在那如离了尘世般美好的画作之上,心下暗道:局已布下,便不要回头,向前行就好。

    ……

    荆长宁没有拒绝石业留她住宿的邀请,便住入了石府的西厢房之中。

    夜半时分,月色凉如水。

    一只素手却轻轻推开阖起的门扉,从那留客的厢房之中走出。

    荆长宁的步伐不快,却刚巧能避开夜间巡查的侍卫。

    一个轻巧转身,她的身影落在一间屋舍前。

    这里不是别处,竟是石业一个姬妾的住所,那姬妾名唤郑环,只是那郑环向来不曾得到石业的宠爱,住处偏僻,四处巡查的侍卫也不是很多。

    已是夜间,灯火已灭,屋内传来女子熟睡的匀称呼吸。

    荆长宁似乎是犹豫了下,然后慢步前行到女子床塌之前。

    伸手推搡了下熟睡的女子。

    郑环朦胧中睁开眼眸,便见面前一个清雅的少年郎,旋而她便是意识到了什么,张口便欲呼叫。

    深更半夜,一个陌生少年闯入已经嫁人的女子房中,即便这少年容颜清雅,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下一刻,那少年伸出手,虎口便扣住在她微张的唇齿间。

    那手指微凉,甚至还有些柔软,力道也不是很大,可是手法却很是巧妙,郑环挣扎了些许竟是未曾挣脱。

    这样便僵持了些许时候,郑环虽说曾是一个商户之女,但曾随父也走过几个国家,后来家中遭遇变故,石业怜其父曾在他手下做过一段时间事情,便收留了她为姬妾,只是纯粹怜悯之举,娶了她之后便不再多见她,长久以来,她便是这样一个被遗忘的处境。

    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些困顿,她的心志比一般女儿家要好些,见荆长宁只是使巧劲扣住她的唇齿不让她呼喊,并未多做伤人之举,心中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荆长宁对郑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郑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荆长宁见郑环举动,便松开扣住郑环的手,随后恭敬向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说道:“在下于半夜不请而入,本是不规之举,但在下实有难以言说的苦衷,还望姑娘见谅。”

    荆长宁举止娴雅,退后以示尊重,话语确实压低了声调。

    郑环心中早已不曾害怕,细细思来,自己的确不该呼喊出声,深更半夜呼喊有男子在自己房内,即便自己心中清白,但难免受人眼色与指点。

    思及此处,郑环开口问道:“不知这位郎君深夜至此,有何苦衷?”

    荆长宁依旧与郑环保持恭敬的距离,开口说道:“不知姑娘是否记得三日前,在东市之中曾经因怜悯送过一个乞丐一两银钱?”

    三日之前,荆长宁初到丹国,身无分文,衣衫破烂,本来是打算骗些银钱来度日,却恰巧遇见郑环,这姑娘心善,便从囊中取出一两银钱给了荆长宁。

    虽说荆长宁靠着自己也不会饿死,但她心中还是感动的,于是便记住了那姑娘的长相,稍一打听便知郑环的处境,心中更是感动。

    郑环听得荆长宁的言辞,心中却是震动:“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荆长宁又是深行一礼,说道:“在下便是当初那个乞丐。”

    郑环心中一个震动,目光再细细落在荆长宁身上,失了慌张颜色,仔细望去心中不由大是震动。

    三日前的东市,那乞丐面容被脏乱长发遮着,步履虚浮,甚是可怜。

    而此刻面前的少年郎,面如冠玉,温凉的月色映在他一身青衫之上,显出一种出尘的美好与高洁。

    这,当真是一个人?

第9章 公子朗如玉

    郑环神思还在触动之中,却听荆长宁继续言道:“姑娘可否信在下一次,给在下一次报恩的机会,在下帮姑娘变更现在的处境?”

    荆长宁的话语恳切,目光灼灼望向郑环。

    郑环听得荆长宁的言辞却是忽的展露出笑颜:“有意思,说来与本姑娘听听!”

    月色皎洁,有风轻过,恍惚间一抹光线打落在郑环脸容之上,若是石业在此定会大为吃惊。

    无他缘由,他白日里曾大声赞叹,愿以万金求得的美人容颜竟与郑环一般无二。

    或者可以说,荆长宁本就是照着郑环的容貌所绘的那仙娥般女子。

    这世间美貌女子颇多,而荆长宁不过是用自己的丹青之能,为郑环蒙上了一层仙娥般的光与色罢了。

    ……

    翌日。

    石府门前。

    荆长宁乘坐于高车之上,石业亲送至石府门前。

    “大人就不必远送了,在下定为大人寻那女子归来,不负大人千金之托!”荆长宁语音恳切说道。

    石业激动许诺道:“待先生归来,石业定亲自为大人接风洗尘!”

    马车向北而去,扬起一阵细尘。

    丹国之北便是云国,而云国之北是羽国,正如荆长宁对石业所言,若是要去寻那女子,必须向北而行。

    在荆长宁策马向北之时,石府之中,郑环从衣橱之中取出一身水蓝长裙,发间缀饰兰花形攒珠,对着铜镜细细点缀起妆容。

    随后她走出屋院,唤来一个丫鬟吩咐道:“我今天想去北市走走。”

    郑环出行对于丫鬟来说已是习惯,只是那丫鬟有些不满抱怨说道:“夫人这次出去得少带些银钱,上回给一个乞丐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夫人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怎能总是这样同情他人?”

    郑环低眉像是思索了片刻,也没有回答丫鬟的抱怨,说道:“这次出去只是随便转转,不过的确不该给那乞丐一两银子。”她顿了顿,唇角漾出一抹笑意,“给的有些少了。”

    丫鬟一怔,却见自家夫人快步出门,朝着北方而去。

    ……

    正是赶上集市,荆长宁悠闲地斜靠在马车之中,马车是石业特地准备的,赶马之人也是石业吩咐的,虽说千金对于石业来说不是太大的数目,但也是不少的,荆长宁知道这个马夫,他是石业手下信任的一个门客,叫做葛麦。

    这样一个人说是随行,不免也是有监视的意思在里面。

    荆长宁在葛麦背后偷偷地做了个鬼脸,一瞬间难得浮现出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当然,那神色很快隐去。

    目光重新化作平静,荆长宁正襟危坐,容态端得是一本正经。

    正逢集市,北市之中人来人往倒是好不热闹。

    荆长宁似乎是觉得有了些困意,马车摇晃之间,眼睑不时低垂着打盹。

    忽然不知从何处抛过来一个香梨。

    荆长宁听声辨位,下意识侧身让开,然后伸出手便接住了那金黄的梨子,一瞬间便是明白了什么。

    列国之中,女子大胆而倾慕美好男子,常于街市之上抛掷花果鲜花。

    据说云国曾有一美男子戴遮,天生体弱多病,一次出行却遇众多女子围观,被众人指指点点,一时之间竟是造成了交通上的瘫痪,而正逢夏日,戴遮被困于市井半日,回去之后竟是病情加重,不治而亡。

    众人惋惜之余,却也流传出一个新的词语——看杀。

    相比而言,便不得不提及天下五大公,据说这五公出行则更是次次遭人围观,蔚然公性情冷淡,每次出行必带侍卫以驱散围观人群;溪生公据说一向极为仁义,出行必以礼相待,四周的女子便以礼回之,反倒是秩序井然,连抛掷瓜果都很恭敬有礼,甚至人多之时能够自发排成队列;而景华公则是为世人所知的贪色,每次出行抛掷瓜果最多的美人,多数都被他收进了后宫;

    最有趣的则是萧嵘公,他闻名列国的竟是无赖之名,也是五大公之中唯一不是诸王公子之人,据说那人的车马是特地加宽加大的,每次出行对于瓜果鲜花来者不拒,萧府从来不用为瓜果的开支付出银钱;相比较而言,倒是文天子之子文逸公最为神秘,世间之人多不识其容,只是毕竟是天子最器重的儿子,世间推举五大公也不免将其列举其中,倒是有市井传言,文逸公长相并非极其俊美,不过是托了天子的积威,才得以在五大公中占据一位。

    当然,那些与荆长宁并无太大关系,她稳稳接过那香梨,在青衫之上蹭了蹭,便扔到了口中。

    她没法像蔚然公一般赶人,也没有溪生公一贯积攒下的仁义,更不可能像景华公一般拥美人入怀,倒是那无赖的萧嵘公,唯一适合荆长宁此时的应对。

    有人送瓜果,当然留着吃啦!

    一边吃着香梨,一边朝着抛掷瓜果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穿着荆布钗裙,面上带着娇羞的颜色。

    荆长宁咬着香梨,冲着那女孩子眨了眨眼眸,眼波儿轻送。

    那女孩子脸变得更红,转身便跑掉了。

    “真是个脸嫩的姑娘。”她自语道。“挺有趣的。”

    话音落下,荆长宁却是长叹了一声。

    想来如果哥哥还活着,定是不输那所谓的五大公,定也是得尽天下女儿家倾慕的目光。

    可惜。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荆长宁吃完香梨,忽的从马车之上站起。

    马车无帘,只在马车四周围起木栏,荆长宁这一站,便是半个身子探到了马车之外。

    她眼波轻送,竟是唱起歌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词曲是流传在民间很有名的一首词曲,讲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情。

    在这样一个时刻,市集之中,一个秀雅男子于车马之上高声而歌,一时便是汇聚了众人的目光。

    那歌声婉转,清柔而不媚,淡雅而不俗。

    歌声朗朗,一时之间便有多处目光交缠汇聚而来。

    不时有女儿家目光闪烁,只是一会,四处又是不断抛来瓜果鲜花。

    伴随瓜果鲜花,四处妙丽的女儿家眼波盈盈相送。

    荆长宁高声歌着,望向四处的汇聚而来的目光,心中却微微泛出酸意。

    哥哥,你瞧见了吗?

    你的容颜,真的很俊朗呢。

    若没有十年前的血色,这乱世之中光彩流溢的儿郎,本该多上一位……

    楚长安。

第10章 逢场慵作戏

    渐渐地,人群便汇聚了过来,虽说尚未造成交通的拥堵,但也是不少人了。

    荆长宁一曲唱罢,复坐回车内,整个人便陷入了瓜果鲜花之中。

    她抬眸望着四周新鲜的瓜果,觉得甚是有趣。

    葛麦倒是回过头,有些不满地望了荆长宁一眼,说道:“先生莫失信于大人。”

    荆长宁轻轻笑了笑,面容之上瞬间流露出有些迫然的光彩,然后她轻轻侧了测脑袋,打量着葛麦,话语清澈道:“关你什么事?”

    葛麦心知自己逾矩,但对荆长宁这样直接的话语心中暗生不满,却又无法发作,手中鞭子重重朝着马身上落去。

    马车一个猛然前冲,四周人群散开,葛麦目光回暼,却见那少年郎一脸从容不迫,并未因马车的忽然颠簸而有丝毫狼狈之色。

    马车冲出人群,荆长宁却忽的从马车之上跃下。

    葛麦只觉车后一轻,便见那少年郎转头朝着人群跑了回去。

    葛麦心一慌,眉一皱,回头望了眼马车,却见其中千两黄金分文不少。

    难道他不是骗了大人,携金逃走了吗?

    葛麦见银钱未少,神色安定下来,驾着马车回头,寻觅着荆长宁的身形,朝着人群里而去。

    荆长宁步履显出匆忙之态,人群的目光便随着她的身形而动。

    她向前跑着的步子最终停下在一个女子面前。

    那女子身着浅蓝衫裙,杏眼带着浅淡水波,黑发闲适落些在肩头,额间缀着一朵兰花形攒珠。

    她立在一棵柳树之下,轻垂而落的柳叶不时划过在她皎好的面容之上。

    众人随着荆长宁的目光望去,便见着郑环安静地立在柳树之下。

    想之前,荆长宁在车马之上朗声而歌,四周女儿家抛掷瓜果,纷纷递送着盈盈目光,那少年郎却并未有所触动,而此时此刻,他却这般跌跌撞撞,很是慌乱地朝着一个女子奔跑过去。

    众人的目光焦点瞬间便落在了郑环的身上。

    轻散光线透过柳树的罅隙落在郑环的脸容之上,荆长宁跑到郑环身前,脚步停下,依旧像那夜一般和她隔了一步的距离。

    不近不远,尊重而疏离。

    荆长宁躬身行礼,目光流露出灼然之色,叹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女儿?”

    荆长宁话音不大,却是刚好能让众人听得清晰。

    市井人流汇集,正是热闹之时,听得荆长宁略带灼热之态的话语,忽有闲人碎语道:“这女子瞧着面生,却生得是极好,这般望去,竟一瞬让人心觉恍惚!”

    有人接话道:“的确生得极好,这位公子倒也是有眼光的人,挑中了这样一位姑娘。”

    一时间,议论纷纷,竟是多人赞叹道眼前的郑环,三两成句,竟是比上了九天仙娥。

    郑环杏目微带笑意地望向荆长宁,等到人言沸沸,才轻声回道:“小女子是石业大人的姬妾。”

    郑环的话音亦是不大,却也在一瞬让众人听了个清楚。

    一时,又是议论纷纷。

    “倒是可惜了一对璧人,想来还以为能见到这位郎君当众向这女子表心意呢。”一妇人道。

    “只是想不到那石业大人竟有如此貌美的姬妾,平日里都不曾听闻过。”另一妇人说道。

    “人家的娇俏娘子,怎地放出来让你们见?”

    “这不是就出来了吗?”

    “真是个漂亮如仙娥般的姑娘!”

    葛麦驱车行到荆长宁面前,见荆长宁一脸兴奋之色,不由出声问道:“这是?”

    荆长宁用半带兴奋半带责怪的语气望着葛麦说道:“大人既已纳仙娥为姬妾,何以还驱使在下去寻觅?”

    葛麦望向面前带着娇羞之色的郑姬,神色微怔。

    ……

    日暮时分,一辆马车重新回到石府门前。

    石业正在内堂之中,忽听葛麦求见,心中隐隐有所疑惑,葛麦不是随那荆先生去为他寻那倾城倾国的女子了吗?

    何以折道而归?

    “快让他进来。”石业有些面色不悦说道。

    葛麦见着石业,行礼犹豫片刻不知从何说起。

    石业皱眉道:“荆先生呢?”

    葛麦回答道:“荆先生不知如何来面见大人。”

    石业眉一敛,容色很是不悦,说道:“难道他的言辞都是骗我的不成?”他的手在桌案之上重重一按,目光一瞬间阴翳下来,“我敬他,他便是先生,我若不敬他,他便是一市井泼赖人。他若是欺我,我定要他明白我不是可欺之人!”

    说话间,他的神色中划过一丝狠冽,为商者,通晓什么该做,也明白在什么时候该冷下心,动用手段,他走到今天,绝不仅仅靠的是好运。

    葛麦望向石业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阴翳,颤巍说道:“是……是荆先生已经找到了那女子。”

    石业面容瞬间划过喜色,可是转而又是疑惑,半喜半忧地问道:“在哪?怎么这么快?”

    喜的是荆长宁已寻到画中仙娥,疑惑的是荆长宁曾言那人在羽国以北,怎会这么快?

    葛麦颤颤巍巍不知如何辩驳,难道要说那女子本就是他的姬妾吗?

    大人是会觉得高兴,还是会觉得自己是被戏耍了一番呢?

    思及此处,葛麦不知如何作答,却转念又是一想,这件事总归来说也怪不到自己身上,张口便欲吐露言辞。

    却在此时,有侍从自堂外进来,道:“荆长宁求见。”

    葛麦细思便请求退下,石业瞥了葛麦一眼,便挥手赶了他下去。

    荆长宁轻整衣衫,慢步走进堂内,见石业面上微带阴翳地望着她。

    她的面容浮现出别扭,有些喜悦又有些隐而未露的责怪。

    “大人既已得那仙娥女子为姬妾,又为何驱使在下为大人寻人呢?”荆长宁开口直接问道。

    那喜悦与责怪之意,在出声的那一瞬倒是化作了释然。

    石业还未从荆长宁话语之中回过神来,已得仙娥为姬妾?

    他什么时候见过那仙娥一般的女子了?

    他回步望向案上那还未收起的画纸,一瞬间仔细打量了起来。

    一时不觉有些隐隐眼熟,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何人。

    却听荆长宁继续言辞,话语还带着些长长叹息之意:“大人真是有福禄之人,今日在市井之上偶遇郑姬,市井之人亦皆是赞叹大人姬妾貌美如仙,可笑倒是小人愚钝了,妄自不量力帮大人寻找美人。”

    听得荆长宁言辞,石业面容柔缓了下来,市井之人皆是赞叹他的姬妾貌美,这对他而言是极为荣耀之事。而荆长宁自称小人,言辞之中自称愚钝,不由是对他有了赞叹和崇敬之意。一瞬间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他忽然开始思考,难道他真的是在苑墙之内有一貌美如仙的姬妾却被他忽视了?郑姬,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很是耳熟,莫非……

    石业正在思量之中,又听得荆长宁说道:“既然小人也未能帮上大人忙。”她肃整容颜说道,“那小人自然不敢贪图大人的银钱,小人已将千两黄金整理好,希望大人收回!”

第11章 一画以扬名

    石业一怔,听得荆长宁话语,不由对她又是一阵高看。

    看来此人的确是真心诚意想要为他寻找美人,否则也不会急于退还银钱。

    只是这件事说来他也有错,那姬妾在他后苑之中,是他未有识玉之能,相比较而言,荆长宁倒并未有何过失,倒像是被他戏耍了一番。

    这样说来,他反倒是白白得了荆长宁钦佩之情。

    想到这里,石业说道:“这事说来先生也算是替我寻来了美人,倒是我让先生白走一遭,再说已送出去的银钱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这……”荆长宁面露难色。

    石业却是大步向外走去,他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那仙娥一般女子的容颜,哪里还有心思和荆长宁多做辩驳,步履匆匆便朝后苑而去,他要去见见那个貌美如仙却被他遗忘的郑姬。快步行走间,他落下话音:“先生切莫再推辞了!”

    荆长宁望着石业的背影在一个转弯中消失,轻轻眨了眨眼,眼眸之中哪里还有半分为难之色?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忽然露出狡黠的笑颜,这样一个瞬间,她的面容中才有了似女儿家的顽泼之态。

    “终于弄到手了!”她轻声说道,话语有些微微得意。

    借市井之势,再行吹捧言辞,加上郑姬确有其人,这一切的一切融汇到一起,以石业虚荣之心,定不会收回那千两黄金。

    直到此时此刻,这千两黄金才真正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她还是厉害的。

    可是细细一想,她的面容又犯了愁,一千两……一万两。

    还差好多啊……

    荆长宁的目光落在案几之上的那幅画上,神思怔怔。

    慢慢来,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

    自从荆长宁离开之后已是几日有余,易禾总觉得心中多有不安,那身穿青衫的少年,自离开之后便再未出现,只是不知为何,他却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门外忽然行来车马,有一人自车上走下,易禾面色一喜,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以一身青衫许下他一世前程的荆长宁。

    他情不自禁向门口跨了一步,却又想起荆长宁嘱托的人前要当做不曾相识的话语,步子讪讪收回。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侍从推门而入,说道:“对面的府邸被一位荆姓郎君买下,那人在门口求见。”

    易禾一怔。

    易府对面有一座很是富丽的府邸,至少需要五百金才能买下,他心中一震,开口望向那侍从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

    那侍从见自家主人失态,有些疑惑,只得又重复说道:“一位荆姓郎君将府邸安在了公子您的对门,他现在想要求见公子。”

    那侍从撇嘴,邻里之间,初置新居,相互拜访也不难理解,公子这么失态是怎么了?

    易禾这才确定下来侍从所言的确不虚,忙道:“快请先……那郎君进来!”

    这才几日不见的功夫,荆先生已经有财力购置下府邸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易禾越想越觉得心中震动,也越来越对自己回国之事感到期待。

    片刻后,易禾摒退左右,恭敬地望着荆长宁,问道:“先生这是解决了银钱之事了?”

    荆长宁长叹一口气,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才不过得千金之数,为购置府邸已去五百金。”她顿了顿,又道,“不过选择将府邸安置在公子的对面,也是为了让公子安心,相信在下是真心愿意辅佐公子的。”

    荆长宁的话语真切。

    易禾心中亦是震动,不过几日而已,便是能得千金,这样的才能足以让他敬佩,更何况荆先生很有诚意地将府邸安置在他的对面,便是真心想要辅佐他了。

    思及此处,易禾恭敬道:“易禾从今往后,但凭先生吩咐。”

    他的话语亦是恳切,声声发自肺腑。

    望向面前着着深灰衣衫的公子禾,言辞之中满是恭敬之意。

    荆长宁说道:“以后要你做的事会有很多,我也不需你赴汤蹈火,只需要你能坚定下那日所许的志向,便足以了。”

    便足以了。

    其他的,她来。

    ……

    话说那日石业急忙之中到内苑,便见一条溪水边立着一个妙丽女子,浅蓝衫裙,墨发迎风,真真是于画中女子一般无二。

    其实郑环的容颜虽说也是姣好,但却也并未惊艳到九天仙娥的程度,只是几次露面,她选择的地方皆是依照荆长宁所嘱托,有轻散阳光垂落,却又经过柳叶的过滤,看起来有些朦胧的触感,再加上石业有画中意境先入为主,一眼望去不由痴了。

    当下便立郑姬为正房夫人,不由一番大宴宾客。

    宴席之上,对着前来的官员又是一番炫耀,特别是之前比美输掉的卢源。

    巧的是,在唤郑姬出来之前,石业将荆长宁一幅画拿出来先勾了来宾的胃口,一时众人也是为画中那所营造的意境所折服,再见到精心打扮的郑姬,不由皆是赞叹郑环的貌美,羡慕石业得此佳人。

    可是一番赞叹之后,毕竟来宾皆是当朝官员,其中不乏有识之士,对照着荆长宁的墨画与郑环本人,不由从其中瞧出了什么。

    下大夫孙慎一向喜欢研究绘画,也是个粗通画技之人,在被郑环美貌震惊之后不由细细打量起那幅画作来。

    这一打量,便是打量出了大事。

    那孙慎四十有余,在丹国朝中也是颇有话语权,当时便请求石业将那画借于他细观,这一看,则是看出了独特之处。

    当今世上,文人墨客作画皆是用的工笔,以细长清晰的线条勾勒出花鸟鱼虫,而孙慎仔细看面前荆长宁画的这幅画。越看越是吃惊,画作之人只用墨笔,却并未拘泥于线条上的柔润与弧度,相比较世间画作,这幅画用的是浓淡的色彩。

    光线的折射、阴影的浓淡、花草的飘逸,皆是由墨黑一色婉转涂抹,也正是因此这幅画作才会让初见之人不由为画中的意境所折服。

    那孙慎在宴席之上便意识到了这幅画的不同之处,若是流传出去,这种涂抹之法对于当世的只注重工笔的绘画之法是一种颠覆性的冲击,完全将写实的画风转入一种意境之上的更高层次。

    当即,孙慎便向石业打听作画之人,开口赞到这人于绘画之上已入宗师之境。

    众人惊讶之余,却未曾想到爱画成痴的孙大夫当即以千金相求买下那画作。

    却更令众人未曾想到的是,石业居然当众……拒绝了。

    孙大夫失望之余,得知荆长宁之名,竟是当即许诺要拜那少年为师,学此种浅淡涂抹的绘画之法!

第14章 恃才方傲物

    一张画一千两黄金?

    孙慎一怔。

    虽说在石业的宴席之上,他的确说下过千两求一画的言辞,但那和此刻能一样吗?

    那时是初见此种画法,心中欣喜难自禁,而且那画于石业很是重要,夺人所好,自当要许以重金以示尊重。

    可是此时呢?

    对于荆长宁而言,一幅画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这是文人之间相互的馈赠,她怎能说出这样的言辞?

    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可是偏偏孙慎不知如何作答,他真的能够开口拒绝吗?

    他若是拒绝,便是再没有登门的理由。而且他是真的想得到那样一幅墨画,为此他不惜自降身份向荆长宁拜师,更是拉下颜面,重新折回。

    “大人你到底要不要?”荆长宁张开的五指在孙慎眼前晃了晃,一脸揶揄之色。

    孙慎不由又是从心中泛出一种怒意,对上荆长宁含笑的眼眸,他忽然对面前的少年郎有一种失望。

    本以为是一个脱俗高雅的画者,却未曾想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泼赖人。

    荆长宁带着浅淡笑颜静静望着孙慎。

    她就是恃才傲物,她有才,何必低声下气,可以傲物,为何不傲?

    她若是选择委曲求全,此刻也不会踏入这乱世之中!

    孙慎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目光望向荆长宁确是流露出极致的失望。

    “我答应你,千两黄金我随后便派人送到,希望郎君不要失言!”他失望说道。

    荆长宁收回伸开的五指,头轻轻一扬。

    “黎夏,备纸墨!”

    虽然心中对荆长宁大感失望,但听得这样的话语,孙慎还是心中一喜,总归可以得到一幅墨宝了。

    然后他下意识向后退去。

    对于技艺精湛的画师而言,都会有自成一家的作画技艺,而他仅仅是以金求画,依照礼仪,他不能亲眼见荆长宁作画。否则荆长宁可以自此为由,责问他偷师,甚至是赶他出去也无可厚非。

    这是世人对绘画与书法的一种尊崇。这也是为什么孙慎之前死皮赖脸也要拜师的缘由,有些技艺不能亲眼见证,很难明白其中精髓。

    而因为荆长宁的拒绝,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从已经画好的画作之中寻求临摹。

    想到这里,他出言道:“那老夫就先下去了。”

    却见那少年郎轻轻拨弄着手指,抬眉温温望向他,语气依旧有那么一种无赖:“大人不要留下来亲眼看看在下怎么画吗?”

    孙慎一怔。

    旋而双手便轻轻颤动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不答应收他为徒的吗?

    神思波动之间,孙慎后退的步子止住,向前行去。

    黎夏备上纸墨,安静立在一侧,却见孙慎神思震动,心中甚是疑惑,他不生气了吗?

    荆长宁伸手,将青衫的宽袖微微向后卷了卷,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然后她伸手将雪白的宣纸铺展开。

    手腕带动墨色,平稳地在宣纸之上挥洒。

    孙慎只见荆长宁手腕轻抬,不时在墨砚之中如拈花般点动。除了黑墨之外,还有一汪澄澈的清水。

    是那水的缘故?

    正是神思震动之际,孙慎忽听眼前的少年郎启唇轻语。

    “这种画法是我儿时无意间研得,我且将它称作水墨,它是由墨汁和清水微调所画,细观花鸟山水之态,除了线条之外,画者多忽略光影之色,有时候用墨色浅淡去表示那光影的折射,会别有一番韵味与意境……”

    荆长宁一边挥毫在宣纸之上轻染,一边低缓而谈,那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明朗。

    笔墨勾勒婉转,当最后一笔停顿,荆长宁轻轻地朝着宣纸吹送了口气。

    其上跃然一幅山水之色。

    那是一道峡湾,两侧裸露些岩石,其间细碎零落些细草,峡湾之中是一汪水。水面倒影着两岸山崖的轮廓,而细碎落下的光影经过水面的折射,有一种忽明忽暗的朦胧之感。水色尽头,一只小舟飘摇,船头有一并不明朗的垂钓老翁。

    竟是一幅聚娟秀与磅礴于一体的山水画。

    孙慎不由有些痴痴然。

    “给你了!”荆长宁抬手将画纸递到孙慎面前。

    孙慎接过画纸,目光才重新落到荆长宁身上,少年郎的眼眸晶亮,有细碎清亮的汗珠从白皙脸容之上浮现,一时竟也有些出尘之意。

    想及刚才少年不经意间吐露的带着指点之意的言辞,孙慎不由觉得心头泛出一种触动。他捧着画,便是对荆长宁一揖到底,说道:“学生受教了!”

    却不想那少年郎又是一个跳脚,连连摆手:“真的不行啊!”她苦涩说道。

    孙慎心头正是喜悦,不由朗声一笑,说道:“我知道不行,郎君嫌弃我老了嘛!”

    荆长宁依旧摆手,一个不经意间手轻触到桌案之上墨意未干的毛笔,那毛笔一个轻弹,便有几滴墨意朝着荆长宁迎面而去。

    荆长宁脚步迅速一移,让开了那几颗黑色的墨珠,却不曾料想让她身后的黎夏落了一脸。

    荆长宁有些歉意地望了过去。

    黎夏面容错愕,下意识抬手抹去,这一抹更是将那墨色摸开,整个人便成了大花脸。

    荆长宁心中微有些愧疚,见此情形却仍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孙慎见那少年郎面色之上一瞬漾开的笑意,正如春风拂柳,清澈动人。

    他也是禁不住喜笑颜开,随后认真行礼说道:“即便郎君不收老夫为徒,老夫自此之后亦当以师礼待之!”

    荆长宁上扬的唇角一瞬间又是垮了下来,她苦涩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反正我不会收你为徒,只要你记得把买画的钱给我,其他的我也懒得管了!”

    孙慎没有多听荆长宁言辞,得到画之后,当下便捧着墨画急急离开,观此作画过程,再得荆长宁指点之语,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细细想想这神奇的水墨画。

    黎夏倒是面色发红,却仍是有些疑惑问道:“郎君既然不收他为徒,何以拐着弯教他?”

    荆长宁一脸理所当然说道:“我一直都在说不收他为徒,但没有说不教他呀,他那么老,我只是怕他喊我师父罢了!”

    黎夏望着一脸认真之色的荆长宁,心中一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郎君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即便那理由极其不靠谱。

第15章 好奇有相问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摇落露为霜。

    时光荏苒,秋意渐渐浓了起来,已是数日弹指而过,然而自那日之后,易禾却未曾见过荆长宁。

    但是有关荆长宁的言辞却是一件一桩丝毫不漏地传到他的耳中,最先便是孙慎放出的拜师之辞,可是自那日孙慎离开对面荆府之后,那孙大夫竟向外宣称荆长宁于绘画之上才能颇甚,他要想正式拜师的话,自己的资质还差太多。

    一时之间,众人对那荆姓郎君的画技又是一番推崇,而孙慎更是捧出一幅意境颇盛的山水画作。

    可是最让人难以费解的是,那孙慎却说此画并非荆长宁相赠,而是他花千两黄金所求!更让人惊讶的是,那孙慎却对此没有丝毫不满,声称这千两黄金花的很是值得。

    再加上石业站出说那副仙娥画,亦是他以千两所求,竟是闭口不谈寻美之事。

    一时之间,无论得画两人如何言辞,外界对荆长宁是褒贬不一。

    见过画的人赞叹那水墨画的确是与众不同,令人心折,但更多的人则说那荆长宁不过是个贪财的小人。

    听得这样的言辞,易禾才明白荆长宁究竟想要做什么,荆先生是打算以画敛财,聚那万两黄金。

    只是每每思及此处,在赞叹与钦佩之余,易禾心中不由泛出一种酸楚,对于文人墨客来说,名声何其重要?若不是为了敛聚钱财,凭借荆先生的画技,完全可以得众人交口称赞与敬佩。

    荆先生这是牺牲了自己的名声来换他的前程!

    易禾心中感动之余,不由暗暗许诺,若是有朝一日荆先生有所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

    荆府。

    秋意浓了以后,池塘边上的柳叶皆是落了,整个柳树光秃秃地极其难看。

    可是荆长宁还是喜欢在院落之中的躺椅之上安静地躺着。

    想一些人,想一些事。

    石业的说辞是她寻到郑环,郑环在石业耳边吹了枕边风的缘故。

    无论是骂名也好,赞誉也罢,总归她现在是个名人了。

    郑环借着她的一幅画,也是在丹国一举成名,石业更是因此对她宠爱到了极致。

    郑环对于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交代当然不会推辞,而此说法对于石业而言更是将寻美那件荒唐事瞒了过去,石业经郑环一个点拨,也是满口答应,这样一来,石业也是借着荆长宁这场扬名,收获了颇多赞誉,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是非真多啊!”荆长宁歪在躺椅之上,长长叹息了一口气。

    “郎君这是在愁苦些什么?”黎夏在一侧问道。

    荆长宁将脸容从青衫之间抬起,有些苦涩地望着黎夏,瘪着嘴说道:“外面那些人骂我贪财,我不开心!”

    这样的话语极其娇憨,黎夏一个愣怔,心想郎君这样的模样真的很可爱。

    下一刻,他便见着荆长宁眼眸之中闪烁出狡黠之色。

    “毕竟是我自己干的事,”她说道,“火候玩的也差不多了!”

    自从孙慎得画离开之后,荆长宁便吩咐黎夏买了一个月的粮食用度。

    然后果断把门关了个严实。

    虽说还是会让黎夏告知外面的情形,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被炒地沸沸扬扬的主人公却就这样在世间消失了。

    世人怎能可能甘心?

    千金虽说挺多,但丹国富庶,很多人家都是拿得出来的,多的是人想搭上荆长宁这场秋风,来场扬名。

    当众人捧着银钱,想借荆长宁的画技扬名之时,却发现那少年郎闭门谢客了?

    荆府大门之上落下重重的锁,这锁一落便是半月。

    半个月的时间里,外面将对荆长宁的好奇炒到了极致。

    黎夏望着瘪着嘴的荆长宁,有些伤感说道:“郎君若是听不得那些人的毁誉,我们就离开丹国,去往别国如何?”

    荆长宁听得黎夏此言,倒是忽然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颜,说道:“哪有听不得,若不是我收了他人银两,他们也不会这般诋毁我,说到底,还不是我自己干的事。”

    黎夏一怔,有些摸不清荆长宁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说是伤感,好像也不是,郎君明明带着笑颜,说是开心,现在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却连那青衣少年慵懒地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说道:“黎夏,开门!”

    ……

    荆府尘封半个月的大门吱呀打开。

    这个消息随着秋日里微寒的风传遍了整个红蔷城。

    就像泄了口的洪水般,一发便不可收拾。

    只是半日不到的功夫,荆府门口便聚集了百来号人,有人拿着拜帖,有人拿着银钱,皆是推搡着要往里去。

    黎夏带着几个侍从,起初还能略作阻拦,可是人越来越多,终于冲开了荆府为数不多的几个侍从。

    那些人彼此推搡着,便朝着荆府内涌去。

    却见在并不宽阔的门前,有一长凳横立,一个身穿青衣的秀雅少年郎无比慵懒地坐在其上,闲适地翘着二郎腿,眼眸微微泛着亮色,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一条长凳拦在门前,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那少年的神色端地是无比散淡。

    “你们来了呀。”她说道。

    众人倒是停顿在了荆长宁面前,毕竟已经见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内里我就不请你们进去了。”荆长宁说道,“人太多有些乱,你们走了之后打扫起来也有些麻烦。”

    本来在众人之中还有些拿着拜帖,神情恭敬的,听此一言皆是面露被羞辱的神色。

    他们只知这少年画技甚好,却因贪财传出了名声,却是第一次见着真人。

    虽说容貌甚好,但竟是这般一个粗俗无礼之人?

    有一粗眉大汉从众人中走出上前,将肩头一个布包重重朝着荆长宁脚边摔了过来。

    “我家大人让你画一幅画!”那人说道。

    那布包滚落到荆长宁脚边,布口张开,阳光落在其上,反射出黄澄澄的亮光,赫然便是重量颇足的黄金。

    荆长宁面色没有丝毫变动,依旧是那慵懒闲适之态,她的目光未曾有一丝落在地面上的黄金之上。

    她抬起眼眸,有些好奇地望向那粗眉汉子,声音清脆地问道:“我若是不画,你会打我吗?”

第16章 年少须得意

    我若是不画,你会打我吗?

    那少年抬眸,很是好奇地问道。一时之间,众人面色一阵错愕,那粗眉汉子更是一怔。

    他倒是真的打算胁迫荆长宁画画,可是面对荆长宁这样微带好奇却无比直接地言辞,他要如何作答?

    难道他要回答,你不画我就打你吗?

    虽然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看不起这些沽名钓誉的文人墨客。可是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要打人,他拉不下这个脸。

    众人愣怔之后,不由有了看热闹的心思,本来其中有不少人就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

    有一人起哄道:“他不画就打他!”

    那粗眉汉子脸色一窘,不由有一种被众人看了热闹的感觉,一时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荆长宁倒是将目光望向那起哄的人,那人约莫二十来岁,一幅游手好闲的模样,荆长宁望着他说道:“我认得你,你叫崔章,是蒋司蒋大人的门客,蒋大人打仗蛮厉害的,所以他的门客都喜欢无缘无故打人吗?”

    话音落下,那崔章面容一阵发黑,他本来是来看热闹的,可是这样被荆长宁的话语一撩拨,他若是再说什么粗鄙的话,丢的便是蒋司蒋大人的脸,他不过是在蒋司手下混口饭吃,若是蒋司知晓他崔章给他丢了人,绝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可是听得荆长宁言辞,他的心中又是不由泛出一种疑惑,他从未和眼前的少年郎见过面,他是怎样摸清自己的底细的?

    荆长宁依旧闲适地坐在长凳之上,慵懒地打量着面前的一群人,然后她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念念有词说道:“点兵点将,大兵大将,小兵小将,点到那个我就选谁。”

    随着清脆若珠玉轻弹却很是俏皮的话语声音,荆长宁的指尖一个个朝着人群点了过去,像是在玩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那口诀本就是民间小孩玩闹之时的游戏。

    话音落下,她的指尖点在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上,然后她皱着眉头说道:“你是中士薛山城的小舅子杨登!”

    那汉子被指出了名,一脸失措。

    随后又见那少年很是随意地在口中念叨话语,指尖又是落在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身上:“你是下士周探的第五个弟弟周岁德!”

    那书生模样的人也是一脸失措。

    众人就这样呆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郎像是玩游戏一般点啊点,竟是很快便将前来百多号人点完了。

    众人心中一阵吃惊,在短短时间内,这样迅速而没有一丝错误地指出百来号人的姓名甚至是背后的人,这是怎样的记忆与辨识能力?

    还未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众人便见那少年郎吃吃一笑,忽然纵身一跃,从坐在长凳之上一个翻转,整个人便大喇喇立在了长凳之前。

    荆长宁嘻嘻笑着,伸手朝着众人勾了勾手指,模样端地是一个放浪:“我就不画,你们都要打我吗?”

    众人一时皆是不知如何应对,好好的,不就求个画,怎么搞的跟打群架似的,不对,这不是打群架,这是群殴?还是一个人挑一群?!

    额,好像差不多。

    可是那少年郎无比认真,认真而张狂地说道:“到底打不打?我困了,大白天不睡觉你们是有多闲?不打就赶紧走吧,不送,门在那边!”

    百来号人当中不乏有人被荆长宁撩拨出了怒火,可是又有谁真的敢上前动手?荆长宁刚刚游戏般的话语已是将众人的底细赤裸裸地公布在眼前,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自己背后那一群大人们,他们丢得起这个人吗?他们敢丢这个人吗?

    黎夏费尽力气终于从众人间挤到了荆长宁面前,很是羞愧地说道:“郎君,对不起,我没能拦住他们。”

    荆长宁伸手将黎夏一拉,便拉到了长凳边上,说道:“你先坐。”

    黎夏一个失措,便见荆长宁依旧大喇喇立在长凳之上,一手指向众人,说道:“到底打不打,你们怎么婆婆妈妈像群娘们?”

    荆长宁一只手指着众人,另一只手就搭在了黎夏的肩头,黎夏只觉那手有些柔软,仿佛很轻很轻,手心落下之处却让他的心头有些微微发热。

    一瞬间他的心特别安定,郎君这是要打架吗?

    谁要打郎君,他第一个不放过!

    黎夏目光如虎狼般朝着面前百来十人望去!

    一时之间,场面似乎是陷入了僵局,四周安静了片刻,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那人便是之前被荆长宁指出的中士薛山城小舅子杨登,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

    他恭敬向前一步,行礼之后递上一张拜帖,哂笑说道:“郎君说笑了,我们怎么会想要和郎君打架呢?我家姐夫是真心诚意想向郎君求画的,郎君莫要推辞,我家姐夫定是准备千金相送!”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若是郎君嫌少,我家姐夫还可以再多许下些钱,两千两黄金?三千两?”

    众人之中,有人骨碌吞咽了声口水,三千两黄金,只求一画?

    想之前荆长宁给石业和孙慎的画也不过只收了千两黄金,这样三千两黄金要让人如何推辞?

    众人之中不乏有看热闹的人,但也的确有人是想要拿银钱砸出名声来的,想来那薛山城便是如此。

    荆长宁惊叹说道:“三千两啊!”

    杨登面色一喜,不由扬头有了一丝傲气,心想果然还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是银钱不够多罢了,银钱一多,哪有什么画不画之说?

    荆长宁面容吃惊,又道:“好多钱啊!”

    听得荆长宁此言,众人的目光已是有了一丝鄙薄,果然如市井传言,这位郎君不过是个见钱眼开之人。

    却见荆长宁落下身形,重新坐回长凳之上,单手托腮,似乎是在细细思索。

    “可是我还是不想画。”她说道,“我那么清雅高洁的人,会是那种见钱眼开的粗鄙之人吗?”

    众人压在喉咙里的讽刺言辞还未说出,便听见那少年郎这般清淡说道。

    “我荆长宁一向慕那清高之流,书法墨画皆是不可亵渎之物,怎能粗鄙用银钱衡量?”她一脸鄙薄地望向众人,“你们怎么能这样亵渎高雅的墨画呢?”

    旋而,她又是正义凛然一拂袖,鄙薄之色又转化成愤世嫉俗和痛心:“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绝不会贪图那银钱便为你们作画!”

    说罢,她转身向着内堂而去。

    “黎夏,送客!”

第17章 世事渐翻腾

    众人立在内堂门前,被一条长凳挡在外面,一时不知该怎样应对。

    求画?那人已经撂下话语绝不会绘画。

    胁迫?那人已经当着众人之面,将所有人的底细抖了个清楚。

    黎夏从长凳上站起,目光很是凶悍地扫了眼众人,说道:“你们还不走吗?”

    “真…真的就不画了?”那杨登一脸不可置信说道,“那可是三千两黄金!”

    黎夏淡淡地瞥了杨登一眼,说道:“我家郎君是清雅高洁之人,怎会让世俗银钱玷污绘画这般高雅之物?”

    他就知道,郎君这般出尘的人,肯定不会贪图钱财,可是为什么郎君之前会向孙大夫许下那千两黄金呢?

    黎夏不懂,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他只知道郎君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要做的就是听郎君的话,把面前这群想要刁难郎君的人统统赶走!

    众人见黎夏怒目而视的样子,又见荆长宁已经消失了身形,一时之间不由有一种重拳打在棉花之上的感觉。

    “罢了。”有人道。

    旋而有人禁不住转身离开,有一就有二,只是一会儿功夫,百来号人三三两两便离开了个干净。

    黎夏舒了口气,却见荆长宁从内堂之内探出一个脑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总算是走了,我还真怕他们打我!”

    黎夏禁不住一笑,郎君这个样子真的很可爱,他立刻许诺道:“郎君放心,有黎夏在,谁敢欺负郎君我就打他!”

    荆长宁闻言一怔,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黎夏,问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是花钱赎下了你。”

    黎夏脸色一红,挠了挠头说道:“因为郎君对我也好啊,黎夏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尊重了。”

    荆长宁几个跳步坐到靠椅之上,有些得意说道:“我刚刚是不是很厉害?”

    黎夏想起刚刚荆长宁大喇喇立在长凳之上,一个人把百来号人噎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不觉点头说道:“郎君的确厉害,我就知道郎君不是个贪图银钱的粗俗之人!”

    荆长宁听得此言,见黎夏一脸认真的样子,却不由面色泛过一抹红晕,可是她从来不是个害羞的人,她朝着黎夏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就很清雅高洁,”自恋的话语落下,荆长宁又望向黎夏,说道:“继续关门,半个月之后再开!”

    黎夏一脸不解,郎君不是已经赶走了那些人了吗?难道他们还会再来纠缠不成?

    可是他没有多问,毕竟郎君总有他自己的理由。

    这荆府的门一闭,又是半月。

    ……

    深秋意蕴渐浓,易禾只见对面的门前落着重重的锁。

    十多天前,荆府的大门打开过一次,那次,他见着百多号人一拥而入,心知那些人是冲着荆先生求画而去,可是毕竟当时荆长宁的名声传得极差,那些人定不会以礼相待,此去必是一番刁难。

    他本以为当时荆长宁会选择忍气吞声,毕竟虽然那些人没有尊重之意,但却都是准备了银钱的,只要荆长宁愿意,万两黄金并不是难事,可是荆长宁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他传到外面的名声定是会差到了极致,从此再无扭转的余地。

    易禾心中担忧愧疚之余,却也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期待,按照荆先生那日所言,只要有万两黄金,他便能助自己得到易国君位。

    那种期待的情绪在脑海中浮现之后,易禾更加愧疚,心中暗暗埋怨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是却也暗暗许诺,若是荆先生真的如此做法,他日他得势之日,定为荆长宁正名!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荆长宁傲气地拒绝了。

    那日,他拒绝了众人,一幅丹青都未曾流出。

    但是流出了这样的话语。

    ——我荆长宁那么清雅高洁的人,会是那种见钱眼开的粗鄙之人吗?

    ——我荆长宁一向慕那清高之流。

    ——书法墨画皆是不可亵渎之物,怎能粗鄙用银钱衡量?

    这样一个反转是世间众人所未曾料想到的。

    虽说那百多人对荆长宁无礼之举甚是诋毁,但这样的话语还是传到了世间。

    众人观望之中,却见那荆长宁继续闭门,大有一种隐居于世,不问世俗的感觉。

    随后便是孙慎又出来辟谣,替荆长宁辩驳说道,那荆长宁虽不收他为徒,他依旧会以师礼待之,当众说那荆长宁的确是一个清雅高洁之人。

    石业则不甘示弱说道,那荆长宁虽说收取了千两黄金,但也是双方你情我愿,那人还说,他作画向来只看心情,非有缘之人不予!

    一时之间,丹国都城红蔷之中的舆论风向又是一转,众口铄金之中,那荆长宁竟是被传成一个身怀绝世画技,却轻狂傲气之人。

    这一说法,渐渐遮盖了之前那所谓的粗鄙形容。

    易禾心中欣喜同时,又不禁有些担忧,这样一来,名声是挽救了回来,那万两黄金又作何打算?

    ……

    荆府。

    荆长宁这几日闭门之中,在世人众说纷纭的时候,她也并非什么都未曾做。

    她在做什么?

    她在睡觉。

    就像她之前对众人说的,大白天不睡觉简直就是浪费!

    黎夏只知道郎君将自己一个人蒙在屋里,无论什么时候进去瞧上一眼,郎君都是闭着眼睛的。

    床榻,竹椅也就罢了,甚至她躺在桌案之上,靠在墙壁之上,总之是睡地千奇百怪,随意至极。

    荆长宁在想事情,闭着眼睛倒也不一定是睡觉,困了就睡了,醒了闭上眼睛继续想事情。

    闭上眼睛,她能够很清楚地理清自己的思路。

    直到第十四天的傍晚,荆长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黎夏,备纸墨!”她说道。

    黎夏心中早已不去想荆长宁究竟是什么打算,他现在也明白自己根本就猜不到,渐渐地,总归就习惯了。

    荆长宁将宣纸铺开,墨汁与清水融在一起,氤氲开或浅淡或浓重的墨色。

    黎夏只见荆长宁清淡地立在桌案之前。右手平稳而潇洒地挥动,那在外面早已传到千金的墨画,就这样一张一张地从郎君的指间流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荆长宁的面前铺散开了约莫十张的墨画。

    从花鸟到人物,从楼阁到山水,每一幅皆是意境斐然,自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韵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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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长宁介绍:
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一场谋略,国破家亡,兄长屈辱赴死,换她一命残存。
十年后,她褪尽女儿妆,缓带轻裘算尽山河。列国之间,执笔丹青,绘天下合纵。
只为复仇。
当曲终落幕,谁人得胜负,谁人揽山河,又谁人,能识心曲?
——这是一个女孩子在乱世之中复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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