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很有趣的事
萧嵘怔了怔:“为什么不呢?”
荆长宁答道:“你说了,这是病,既然是病,那就得治。”
萧嵘笑着摇头:“不治之症。”
荆长宁沉默,将手放在心口,向后退了几步。
“不治之症?”她喃喃道,“会怎么样?”
萧嵘望着荆长宁,温润笑了笑:“会让两颗心贴得更近,就像景华和东方乐月,可以为彼此去生,去死,会有些累,但也是有好处的,从今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无论多少风雨,都有一个人和你携手面对,你笑,我陪着你高兴,你哭,我陪着你难过。”
荆长宁沉默片刻。
“似乎,是一件有趣的事。”她喃喃说道。
萧嵘点头:“对啊,本来就是一件很有趣很有趣的事。”
荆长宁安静地望向那根浮在鸣烟湖水面上轻晃的柳枝。
她轻抚胸口。
“你让我想想。”她说道。
萧嵘笑了笑,心中暗松一口气。
她没有说拒绝,便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其他的,他不急的,都等了那么久,他一点也不在意继续等下去。
……
……
林国。
林蔚然望着手心的一颗棋子。
“你说,我这一局是不是输了?”他望向墨凉问道。
墨凉还未从林蔚然刚刚所说的那局棋中回味过来。
丹国,高泰……
林蔚然输了,赢得,自然便是宁儿……
唇角勾了勾,墨凉清浅笑了笑:“棋局没有问题,只是高泰选错了人质,明成没有错,东方乐月牵扯太多。”
林蔚然望着墨凉轻勾的唇角,神思忽的恍惚了下。
露出面具的唇因常年中毒有种异样的苍白颜色,脸部轮廓温润。
“你这面具,有十多年未曾取下了吧。”林蔚然话音一转,忽道。
墨凉指尖不着痕迹地轻顿。
“当年王上偷天换日救下我,我只能藏住这张脸,否则也不会活下来。”他微笑道。
林蔚然道:“当年,是因为林国中认识你这张脸的人不在少数,如今过了十多年,容貌定然与当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来,你也不用顶着一张面具度日了。”
墨凉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楚长安已经死了,我大概也是不想看到那张属于他的脸,再说了,十一年了,这张面具早已长在我的脸上。取与不取,也无甚意义了。”
他轻捻棋子,落在棋盘之上:“不过高泰死了,也是好事,旧人尽除,这林国,才能一点一点牢牢落在王上手中。”
高泰的确有领军之才,但他曾是死去的老林王的心腹,在军中有莫大的影响力。
林蔚然将沉思的目光从墨凉面上移开。
“谭易水现今如何?”他问道。“治军领兵,他的确很有才能,我更看中的,是他是否有足够的忠心?”
墨凉垂眸,接话道:“有黎泽在,谭易水不敢轻举妄动,王上若是不放心,等林国军队有了起色,大可杀了谭易水。”
林蔚然沉思片刻。
指尖捻起一颗棋,落在棋盘正中。
“你输了。”他望向墨凉说道。
墨凉怔了怔,望向棋盘上的局势,黑子已然被白子围困,再无翻身的可能,他坦然道:“王上赢了。”
林蔚然神情莫辨。
“天色还早,再来一局如何?”他望着墨凉道。
屋外,一阵清风乍起,吹乱了林蔚然额间落下的碎发。
墨凉点了点头,起身整理棋盘。
……
……
中午时分,荆府里来了一个客人。
“齐寻亮?”萧嵘从屋内走出,几步上前,熟稔地拍着齐寻亮的肩膀,“你小子终于想起来来看我了?”
齐寻亮笑了笑,有些赧然地挠了挠头。
“公子和会里的兄弟们托我前来向嵘公问声好。”他说道。
屋里很快热闹起来,正午,正是饭点的时间,席延折腾数日,总归是做出些能吃的东西了。
桌上,荆长宁有意思地打量着齐寻亮。
“我在丹雪的招亲上注意过你,你一个读书人运气还挺不错,闯了好几局。”
齐寻亮恭敬对着荆长宁行礼,话音有些微酸:“相必这就是海哥儿提过的荆郎君吧,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难怪嵘公舍了我们一帮兄弟也要追随您。”
荆长宁怔了怔。
“什么舍弃一帮兄弟?”她问道。
萧嵘咳嗽了声,然而齐寻亮像是刻意忽略了似的,兀自说道:“您是不知道,嵘公为了你退出了他一手创办的云天会,公子襄为此不知捶胸顿足……”
萧嵘扯过齐寻亮,一个黑糊糊的猪蹄塞到他嘴里。
齐寻亮脸憋得通红:“嵘公,我没说错啊!”
萧嵘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吃你的,少说话!”
荆长宁面色愣怔,兀自夹着盘中黑糊糊的饭菜,不知所味地往嘴里送着。
萧嵘堆着笑望向荆长宁:“你别听他瞎说,我退出云天会是因为我实在是太厉害了,总一直占着副会长的位置会让大家压力太大,云天会是大家各自施展才华的舞台,我一直占着副会长会打击大家的自信心、竞争心、上进心……”
荆长宁心头“扑扑”地又跳了起来。
“所以终究还是因为我是吗?”她抬起被猪蹄糊得黑乎乎的脸,认真地望向萧嵘问道。
萧嵘涨红了脸:“虽然是因为想要来找你,但终究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荆长宁桌下的脚尖不安地划着地面,脸上却只平淡哦了声。
“所以还是我的原因。”她重复了声。
齐寻亮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那个,公子说了,近来云国还算稳妥,嵘公不用忧心他,倒是嵘公一个人孤身在外,万事要留心。”齐寻亮憋出话,努力化解尴尬。
萧嵘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回去也告诉阿襄,我一切都安好。”
齐寻亮不满道:“就只告诉公子?那一帮兄弟呢?”
萧嵘想了想:“告诉他们,即便小爷退出云天会,依旧会念着大家的兄弟情义!”
齐寻亮应声道:“好。”
说罢,他似想到什么:“对了,公子有几件事,托我向嵘公讨教一下。”
萧嵘扒着碗里的饭,闻言抬了抬头,疑惑道:“云国最近没什么大事啊?”
第166章 欲静风不止
想了想,萧嵘继续道:“我离开之前,陆存续那个老匹夫在云王面前被我狠狠地将了一军,按理说几年之内应该翻不了身。阿襄的势头大好,怎么?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齐寻亮回道:“何立笙发现有一股势力暗中几次和陆存续接头,似在谋算着什么,不久后,木连传出消息,在王宫中见到陆存续领着一个人暗中拜见云王,好像是,”他顿了顿,“是文鸿。”
“文鸿?”萧嵘和荆长宁同时惊出声。
文天子有两子,文鸿是大公子,文逸则是排行第二。
“他怎么会在云国,还和陆存续勾搭在一起?木连会不会看错了?”萧嵘皱眉问道。
齐寻亮摇了摇头,肯定道:“不可能看错,叠浪锦是只有文国王室才有资格穿着的布料,另外,衣摆之上还绣着文国南茗城特有的金荣花。
荆长宁眉眼微敛。
“对了,木连曾远远望过那人一眼,他的右手上有一条约莫一寸半长的疤痕。”齐寻亮似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公子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想托我来问问嵘公,其间可有不妥?莫非是陆存续暗中和文鸿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萧嵘沉默片刻,转眸望向荆长宁:“此事,你怎么看?”
齐寻亮见萧嵘什么都没有说,就直接问荆长宁,微微有些讶异。
“云国的事,我不可能知晓得比你清晰。”荆长宁抬眸,微微一笑。
笑意清澈,萧嵘赧然笑了笑:“那倒也是。”
“不过,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文鸿的话,但的确有些复杂。”荆长宁说道。
齐寻亮一惊:“荆郎君莫要吓我,就算是文鸿,也不过是两国邦交,该不会发生太大的变故。”
他所担忧的,或者说是云襄所担忧的,不过就是陆存续借机东山再起。
荆长宁沉了沉眉。
“云襄如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我反倒担心……文逸。”
“你是怀疑高泰的事和文鸿有关?那不可能,毕竟文国和林国是如今九州最势不两立的国家。”萧嵘作沉思状。
“徒作猜测无益。”荆长宁立身而起,“不如直接去问问文逸。”
千丝万缕的线索在荆长宁和萧嵘脑海中盘结,两人对视一眼,皆看见了彼此眸底的那抹担忧。
高泰……文鸿……陆存续……文逸……
如果这背后真的有一只手再操控这一切,那当真是有些可怕了。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林蔚然,这一次,他又想布下怎样一局棋?他究竟还有多少筹码,又想让这个天下翻覆成何种局势?
……
“大哥?”文逸眨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面前的荆长宁,“他去云国?不会啊,再过半个月就是母后的寿辰,他这个时候应该忙着操办寿宴,怎会到处乱跑?”
荆长宁心中暗松一口气,如果不是文鸿,这件事就简单多了。
却听文逸又道:“不过我大哥右手手面上的确有一道疤痕,还是我小时候和大哥练剑是不小心划到的。”
荆长宁目光僵住。
“发生什么事了吗?”文逸抬眸,眉眼弯弯望着荆长宁,“竟让长宁小郎君担忧成这样。”
荆长宁想了想,目光郑重地望向文逸:“帮我一个忙。”她说道,“你回一趟文国,我要确认一下,你大哥究竟在不在文国。”
文逸疑惑地望向荆长宁,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回去看看。”
……
“你为何支开他?”萧嵘抬眉问道。
既然那道疤痕对得上,十之八九就是文鸿,根本无需回去确认。
荆长宁想了想,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次,这一局是冲着文逸来的,他此刻赶回去若是还来得及,应该有机会扳回局面。”
萧嵘敛眉,目光微凝:“若是来不及,这一局挑起的就不仅仅是文逸了,还有云国。”
说话间,他的拳心一点一点攥紧。
荆长宁望向萧嵘收紧的拳心:“你在紧张?”
萧嵘笑了笑,拳心松开。
“虽然这样说很没面子,但我的确是有些紧张。”他望向荆长宁说道。
荆长宁轻笑一声:“想不到你也会紧张。”
萧嵘翻了翻眼睛:“阿襄是我兄弟,毕竟我在云国也呆了七年,有些感情怎么可能舍得下。”
荆长宁煞有其事点头:“那倒也是哦,你是萧嵘公。”
萧嵘玩味地望向荆长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荆长宁咧着唇笑了笑:“难得看你担心,觉得很有趣啊。”
萧嵘一瞬炸毛:“小宁儿,你这是没良心!没良心!”
荆长宁拍了拍萧嵘的脑袋,像是在顺毛:“别担心,文鸿翻不出多大浪花,不是还有我嘛!”
萧嵘翻着眼睛望着荆长宁落在他脑门上的那只手,这种感觉挺温暖的,但这个姿势他娘的怎么那么别扭。
他一把扯过荆长宁,塞到怀里。
“你说,如果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我该怎么做?”他说道,声音有些低沉,和平日里不羁的音色有些不同。
荆长宁被萧嵘突如其来的动作搞的一蒙,还未回过神,便感觉到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报复般地揉着她的脑袋,直到揉得一团糟。
荆长宁笑了笑:“喂,你再揉我我就发飙了。”
萧嵘停下手里的动作,只见女孩子头发散下,眉眼晶亮。
“发飙是什么意思?”他好奇问道。
荆长宁想了想。
“我会咬人。”
话音一落,她扯过萧嵘揉她脑袋的右手,低头吧唧一口啃了上去。
萧嵘怔住,这……算是什么嘛!
在这个时候,她怎么能想到这个?脑回路是有多新奇?
“疼!”他嚷嚷道。
荆长宁松开牙齿。
“疼就对了。”她哼了声。
萧嵘噎住,然后翻着眼睛想了想:“其实你要想咬我,咬手不太好。”
他很不要脸地指了指嘴唇:“这里啃着应该更舒服些,胳膊上太硬,咬起来不舒服。”
荆长宁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下一刻,萧嵘望着荆长宁凑近的面容,整个人僵化。
忘了,她在感情上是个白痴。貌似她真的不知道咬嘴唇意味着什么……
不过那样也不错呦,棒棒的哦。
萧嵘闭上眼睛,一脸期待。
荆长宁瞥开目光。
“不过这次已经咬过了,下次吧。”荆长宁丁是丁卯是卯,分得清晰。
萧嵘:“……”
第167章 青葱岁月里
云国,紫朔城。
一辆马车边上。
“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帮你做到了。”陆存续望着面前的文鸿,“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文鸿了然一笑,登车离开。
“剩下的,便是要我做的了。”车帘落下,文鸿的唇角勾勒出一抹微带狰狞的笑意。“这一次,我会把失去的一切通通赢回来。”
……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文国的公子,如今文国的守军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何以竟敢拦本公子!”
文国边疆城墙下,文逸气吼吼大叫。
城墙之上的守卫平静而对,城门紧闭,显然是早就得到了命令。
“公子。”明成道,“其间必定有问题,身体要紧,公子别气伤了身子。”
文逸皱眉:“当然有问题,文国和丹国接壤的边城有十一座,这都是第九座了,见到本公子没有一个开门的,真是见了鬼了!”
明成还想说什么,文逸手一挥:“走,去下一个。”
下一座城,是安尹城,安尹城城主陶富成之子陶渐深与文逸有旧,因此陶富成与文逸之间也有着几分交情,怀着疑惑的心情,半日之后,文逸来到了安尹城下。
依旧是城门紧闭,守卫森严。
“陶叔!渐深!我是文逸啊!你们一个个到底都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回国!到底是谁在背后搞的鬼!”
一片死寂之后。
文逸垂头丧气地望向明成。
“或许,真的回不去了。”他低落念道。
明成沉默片刻:“公子,还有最后一座城,还去吗?”
文逸抬眸,望着安尹城高大的城墙,想着小时候,他经常在城中和渐深一起玩闹。
不该的……
“渐深!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也算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有什么说什么!连我的面都不见一个你这算是什么?!”
……
“父亲。”一个少年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中年人。“我得去告诉公子。”
“你不能去!”陶富成咬牙道,“公子鸿派来的暗卫就在府中,你若是想救他,势必会连累我们陶家,公子逸一路走过来,整整九座城,没有一座城敢开门放他进来,连丝毫回应都不敢给他,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局势尚未明晰,轻易站队一着不慎便是毁了整个陶家!”
陶渐深皱眉。
“父亲,你放心,我不会连累陶家的。”
文逸有些低落地垂着头。
“算了,可能短时间内,我真的回不了文国了。那便暂且回丹国。”文逸眼眸黯淡。“可是,明叔,我有些难过。”
明成叹了声。
文逸垂眸继续说道,“我有些害怕,除了明叔还在我身边,之前和我一起去丹国的人都死了,我现在连文国也回不了了,是不是父王母后不要我了。”
明成心里一软:“我的公子呦,没事,你还有明叔在。”
文逸一屁股坐在安尹城下:“明叔,我最近老是想哭。”
“公子!”
一声轻唤从城墙之上传来。
文逸眼眸一亮。
“公子。”陶渐深又唤了声,“公子鸿有所交代,文国不会让你进来。”
文逸抬头的动作僵住。
“渐深,你是说……是大哥?”
陶渐深点头:“是,渐深说的就是大公子。离开文国,越远越好,公子鸿他想对你不利。”
“不利?”文逸步伐晃动着向后退了一步。“渐深,你在骗我对不对?!大哥怎么会想对我不利!”
陶渐深忽的咧唇轻笑,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
“公子别忘了,立储君,先立嫡再立长……”
陶富成忽的从屋里大步跑出。
“渐深,你不能再说了!”
“不!”文逸步伐踉跄,失足摔坐在地面上。“立嫡……立长……大哥他一直对我这么好……怎会……我不信……我不信……”
文逸将头埋在肩膀之间,整个人有些愣怔。
“先立嫡,再立长,他并非嫡子,若是想谋算王位,绝不会放过公子。”
陶富成喝到:“渐深,别说了!”
陶渐深推开陶富成。
“爹,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陶家无关。”他说道。
他垂眸望向文逸:“记得,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千万不要回来,文鸿不是如他表面所表现的那般……”
话音未落。
忽的一道暗箭不知从何处而来……
——“扑。”
文逸周身狠狠一颤。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墙头上重重落了下来,还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溅到了手臂之上。
“渐深!我的渐深!我的儿啊!”
一声声压抑的痛楚的嚎哭。
明成快速上前,挡住了文逸的视线。
“公子,别看!”他急道。
文逸整个人处在僵化之中,忽的一道霹雳撕开脑海。
“渐……渐……渐深!!”
文逸用力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明成。
“不,我要看!我要看!他是渐深啊!他是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兄弟!”
明成被一股大力推搡开。
文逸扑到陶渐深的身上。
汩汩鲜血从他的唇角中流出。
“公子,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不要……回来。”陶渐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公子,别了。
或许,你永远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用尽最后的生命,也要温柔地告诉你。
就让那个很懵懂青葱的念想,随着我的死,消散。
只当,从未存在过。
……
那年,惊鸿一瞥间,乌发垂落在金线绣满的金荣花上,低眸一笑间,他的整个世界便安静了。
然后他笑着移开准备轻叩门扉的手指。
哦,原来一直喜欢对他颐指气使,说话能把人噎死的的文国二公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啊……
后来,他被秀淑王后告诫,从此不得再进王宫,从此守在安尹城。后来,他一直一直再等她想起他呢。
不久前,文鸿来过,他说要父亲将她拒之门外,他不知道文鸿打算做些什么,但帝王家,成败业,她一个女孩子举步维艰……
她那么傻,总得有人告诉她,王位不是儿戏,是染满鲜血的。
是要牺牲在乎的人的生命的。
而能告诉她,又不连累陶家的唯一方法,只有他的死。
空荡的思绪在死亡渐冷的温度里消散。
泪水伴随着嘶哑的哭泣声在安尹城下一阵阵回荡。
“渐深!”
渐深……
第168章 再起兵戈事
云王寝宫之外。
一个少年安静地跪着。
“公子,你回去吧,王上他不会改变主意的。”一个宦官劝道。
“父王!丹国没那么容易攻下的!您不可听信小人之言,将云国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啊!襄儿虽然愚钝,也知如今天下,妄动兵戈,势必会引起天下诸国连成一心,这是将我云国放于火焰之上炙烤!”
宦官急忙劝道:“公子别说了,王上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让他进来!”
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父王!”云襄连忙起身,腿一酸踉跄了下,连忙稳住朝着殿内而去。
殿内,是一个模样低沉,眼眶深陷的中年人。
“孤让你进来,是想告诉你,孤这次的决定绝不会更改!”云王望着云襄道。
“是陆存续对不对,他一心想要重新得回父王的信任,选择兵行险招。”
陆存续这些日子备受冷落,他和文鸿勾结,文国位于丹国正南,云国位于丹国正北,若是真的能合文国云国两国之力,将丹国一举攻下,这等大功,定能让陆存续在朝中声望大起,重新回到云王的视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云王目光冰冷,“这一次,也是孤的意思。”
云襄怔住。
“可是向北还有羽国,向西还有林国虎视眈眈。”云襄道,“再有,丹国能在乱世中守住一方之地,要想真的将它从九州之上抹去,没那么容易的!”
云王眼眸之中泛过一抹冷光。
“羽国林国王位更替,正是自顾不暇之际,孤若不趁此机会,他日,这天下可还有我云国的机会?相反,若是能攻下丹国,我云国的国力将不输林国,这天下,孤何以就不能去争?!”
云襄神情惘然。
“可是……”他咬牙,却说不出话来。
可是阿嵘还在丹国,他那青梅竹马的楚国公主也在丹国,若是云国和丹国交战,他该如何抉择?
……
与此同时,云国三军接到密令,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猝不及防攻向丹国……
四十万大军,衔枚疾进,用最快的行军速度朝着丹国而去。
夜深,中将军关戎良望着手中的一封书信,眉眼弯起。
沉思片刻,他执笔回信。
“存续兄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让萧嵘有机会再掌云国三军……”
……
……
鸣烟湖畔的春光柔润。
“长宁,我该怎么做?”文逸红肿着眼眶,怔怔地望着荆长宁。“渐深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哥是我最亲的兄弟。可是渐深他死了,他说大哥要害我,短短几个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回不了文国,我见不到父王母后,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苟且回到丹国,连未来该何去何从我都不知道……”
话音到最后,渐渐转做哽咽。
荆长宁沉默地望着哭泣的文逸,良久,开口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因为这件事终究是你自己的事,”她顿了顿,“但我必须告诉你,陶渐深的死只是开始,既然文鸿要对你动手,就不仅仅只是陶渐深那么简单,他准备好了一切,你却只在这里徒自悲伤,这场仗还没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文逸闻言抬起眸,一声不吭地死盯着荆长宁的眼睛。
眼睛睁得很大,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串泪珠,文逸看得很用力,仿佛要用目光将荆长宁整个吞进去。
“可是……”文逸咬牙道,“渐深说了,立嫡立长,我从来就没想过……”
“你没想,不代表别人不会想。”荆长宁反口接道。
“我……”文逸失语,滚烫的泪珠从眼眶中颗颗落下。“可他是我大哥,从小待我那么好的大哥……”
荆长宁平静道:“如今看来,全然都是假的。”
文逸还欲说些什么,几道身影自林外匆匆闯进。
“荆大人,公子。”来人匆忙行礼,“快些,公主有急事邀两位共商!”
荆长宁怔了怔,旋而一道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文逸,没有时间让你伤心了。”她定定望向文逸,“如果暂时走不出来,就先勇敢地迎向现实。”
说罢,荆长宁头也不回地随着来人离开。
文逸咬牙,将心头沉沉的痛楚努力压下,随在荆长宁的身后,迈步追去。
迈进丹王宫,荆长宁直接向着朝堂走去。
引路的侍从心中疑惑了下,心想他还没有说,荆大人怎么知道这一次公主让他前来不是去她的紫檀苑,而是去朝堂呢?
文逸咬牙跟了上去。
汉白玉的石阶尽头。
此刻,整个朝堂陷入一片压抑的恐慌之中。
丹王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之上,眉眼之间全然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荆先生来了!”见到荆长宁的身影,他的面容浮现一抹希望,急忙道,“先生大才,如今,还请先生救我丹国!”
心中有所预料,荆长宁的唇角却浮现一抹嘲弄颜色。
她忽的想到,当初丹国以二十万大军逼向易国的时候,易禾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处境维艰。
“想不到丹国如今终于有事需要在下了。”她轻缓笑道。
从去年冬,到如今的春,其间三月有余,这是从那日接着上大夫之位后,她第一次踏上丹国的朝堂,有名无实的官位,不过是堵住悠悠之口的敷衍。
丹王其实并没有真正给她任何实权。
如今,需要她了。
荆长宁微笑地望向丹王。
“云国大军距离我丹国边境已经不足百里,丹国向来与文国交好,然而孤请求文国出兵相助,使臣却连文国边城都进不去,据斥候来报,云国此次的大军足足有四十万之众,可是我丹国哪里有如此多的兵士去对抗他们!”丹王越说越急,目光再无平日里的沉稳,望向荆长宁的目光甚至有些恳求。
荆长宁笑了笑:“所以,王上想让我想办法让云国退兵?”
丹王咬牙:“孤相信先生一定有办法。”
荆长宁点了点头。
“我有办法。”她说道。
丹王面色一喜。
荆长宁摊了摊手。
“就不告诉你。”她说道。
第169章 人情有翻覆
丹王的面色僵住。
“先生,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面色惨白。
荆长宁笑了笑,将摊开的手收回,带着三分痞气环抱在胸口。
“怎么样?是不是很担心,国家飘摇,生死攸关的滋味很不好受对不对?”她笑道。
“你……”丹王咬牙,却说不出话来。
“当初,易国君臣也是这样的感受,这就是国家飘摇的感受,恐惧,无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一点一点到来。”
荆长宁目光宁和,话音平缓。
“你闭嘴!”魏莫言咬牙呵斥道。“口口声声易国,你如今当的是我丹国的官!你究竟向着哪一方?”
荆长宁只平静地甩了魏莫言一个白眼。
“那又如何?”她反诘道。
魏莫言哑口无言。
是的,那又如何?
她有能力,丹国如今的存亡就系在她的身上,她为易国不平又如何?
“此间事了,孤亲自去易国赔罪。”丹王忽道。
朝堂之间,众人闻言皆是震惊。
两国,从来没有胜利的一方,竟在之后还去败退的一方赔罪……
荆长宁轻理青衫两袖,笑道:“如此甚好。”
“先生气可出了?”丹王闻言,连忙问道,“可否告知用何办法能让云国退兵?”
荆长宁微微一笑:“可以,不过……”直接对丹王摊开手心,“我要丹国三军的兵权。”
荆长宁话语定定。
四下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不可!”魏莫言大喊,“兵权乃一国之根本,若是兵权落入你的手中,而你想用丹国的兵做出不利于丹国的事,丹国岂不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荆长宁煞有其事地顺着魏莫言的话音点了点头:“有些道理,所以舍不得就算了,大不了一起死。”
荆长宁话音磊落,干脆而光棍。
“你……”魏莫言指着荆长宁,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丹王皱眉沉默。
“孤给你!”他忽道。
一时间,整片朝堂又是惊成一片。
这……这就将整个丹国兵士的调动权直接交到这样一个不明心思的人手中?
丹国如今能调动的兵士有二十万,那荆长宁若是用这二十万大军做些别的事,比如逼宫,比如谋反……谁能拦他?!
荆长宁接过小德子捧来的虎符,面色却一瞬认真下来。
“那便谢王上信任了。”她承诺道。
话音一落,荆长宁甩袖而去,留下一朝君臣面面相觑。
死寂……
虎符只是一块雕刻精巧的紫檀木,不沉,荆长宁随意地放在指间把玩着。
上下跳动着的,是一国的命脉。
军队啊……
二十万呢。
……
文逸见荆长宁离开,抬步追了出去,刚下台阶,便见丹雪挡在她的面前。
文逸皱眉望了过去:“你想做些什么?”
丹雪犹豫了下,开口说道:“丹国如今值生死存亡之际。我父王对你如今处境不满,所以,我们的婚事可能要取消了。”她顿了顿,“虽然你我都不曾在意婚事本身,但此时文国变故,料想你定然出了不小事情,我这样做,有些对不起你。”
文逸怔了怔:“你想说什么?”
丹雪笑了笑:“我想告诉你,我父王对你不满,只是我父王的事,可惜如今丹国自顾不暇,不过你放心,若有力所能及之处,我会帮你。”
文逸微微一笑。
“说来,我也无心婚事,取消也好。”她说道。
若是婚事能成,她便相当于在丹国之下有了托庇,文鸿想对她动手也会掂量一二,可是如今丹国自顾不暇。
“虽然很现实,但你能这么现实说不出,也算是坦然了。”文逸笑着说道,“那便再见了。”
话音落下,文逸转身离开。
……
门扉紧闭。
荆长宁将兵符放在桌案上,抬眸,望着桌案前坐着的萧嵘。
“现在,丹国的军队落在我的手中了。”她眼眸里浮现一抹黑色。
萧嵘微微扬唇。
“接下来,该我了?”他抬眉问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
“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她说道。
……
半盏茶的功夫。
门扉重重地被甩开。
萧嵘一步迈出,目光之中满是愤愤颜色。
“荆长宁!”他冰冷扬唇,冷声一笑。“你果然无情至极!”
荆长宁平静地从屋内走出,轻轻抬手在被萧嵘摔坏的门扉上扬手轻抚了下。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她微笑道。“我玩弄人心如棋子,云国而已,如今云国在我的对立之地,我不在乎一点一点地毁了它。”
荆长宁轻轻攥了攥手心。
“你口口声声要陪我一路走下去,如今,我站在丹国的立场上,必然会和云国生死相见,我不会有丝毫手软。”她说道。
萧嵘咬牙。
“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做?你如今得到的还不够多吗?你何必在乎一个丹国?我们完全可以离开丹国?离开这纷扰的世俗,我们去过平淡的日子?你为何一定要逼我在你和云国之间做选择?”他拳心攥紧,唇角痛苦地绷起,“你要我如何去选?!”
荆长宁平静望着吱呀作响的门扉:“你不是已经选择了吗?”她微嘲地扬了扬唇,“嵘公,你既然舍不下云国,何以假惺惺要陪在我的身边?”
萧嵘面色痛苦:“小宁儿,你……”
“你走吧。”荆长宁平静而不带一丝情绪,“他日战场之上,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说罢,荆长宁转身,合上门扉。
身体一软,顺着关紧的门扉坐到地面之上。
她的眼眸平静,抬手,抚在胸口之上,那里,烫烫的,正如这几日一般,跳得飞快。
嗯,是病,就得治。
荆长宁狠狠地将心口的衣衫攥紧,低头,脑袋埋到了臂弯里。
萧嵘安静地在门外静立了会。
“发生什么了?”黎夏从屋内迈出,不解地望着这一幕。
萧嵘不语,只静立地望着紧闭的门扉。
直到天色微暗。
他挪动了一下步伐,苦涩一笑,转身迈步,再不留恋。
“你去哪?”黎夏望着萧嵘的背影,出声问道。
萧嵘光棍而微带痞气地挥了挥手。
“小爷我刚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小爷我不陪你们玩了!”
第170章 烧火看门的
军队之中,置三军,对应的是左将军中将军右将军。三将之上,是大将军。
正如诸国不会轻易拜相,大将军这个军职在列国之中亦不会轻易设下。真正设有大将军之位的,列国之中,只有云国,而那个人,是萧嵘。
可是从去年秋天离开云国,萧嵘便没有再回军中。
正如丞相之位,说来实权很大,但并不是一定要设下的一般,大将军的位置说起来重要,但三军之中没有萧嵘,亦可以很好地维持。因而萧嵘短时间内离开军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这一次,绝不仅仅是短时间,他离开半年有余……
云国三军之中,除了大将军实权最大的是中将军关戎良,而他,向来与陆存续交好。
左将军韦桥则较为磊落,陆存续与云襄之争,他向来是处在两不相帮的境地。
再者,便是右将军。
右将军,是周海。
边关戒严,但一路之上,丹国的守军并没有拦他。
策马停在两国边境之上,萧嵘安静地望着两处河山。
轻嘲一笑。
“小宁儿,你还真放心让我回去。”他喃喃道。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局下,一路上,丹国的守军没有人拦他,其间缘由浅显。
毕竟,兵符在她的手里。能做到这一切的,也只有她。
……
……
“我们,也都不是第一次见了。”军营之中,荆长宁微笑地望着三军将领,轻轻地将兵符放在掌心把玩。
的确,都不是第一次见了。
丹国的中将军是蒋建,右将军是杜承力,而左将军,是何桅。
当初丹国和易国那场争斗,便是蒋建和杜承力带的兵,而何桅,则是千勤城的那一次。
“何将军。”荆长宁微微一笑,“听闻你对于守城之事甚是擅长……”
守城……千勤城他守了一年。
何桅怔了怔,面色微微有些羞恼。
一张地形图在荆长宁面前铺展而来,荆长宁望着其间的山河,心口一热。
上一次,对着地形图指点江山,还是和萧嵘……
荆长宁的唇角浮现一抹温暖的笑意。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挥却思虑,不再去想萧嵘,她的指尖流畅地在云国和丹国的边境之上一划而过。
“云国若想攻下丹国,第一座城必然是地势最为显耀的关渡城。”
关渡城是云国和丹国交通的枢纽,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云国的第一战必然是关渡城。
攻下关渡城,云国依凭关渡城的险要地势,若插入丹国的一柄利剑,进可攻退可守。
三人点头,显然是同意荆长宁的说法。
荆长宁目光落在何桅身上。
“我要你,守城。”她说道。
何桅目光疑惑:“关渡城不比千勤城。云国大军也不是我丹国的军队。”
千勤城终究是内城,四周方圆三十里外便有百姓居住,再加上当初攻城一年的人是杜承力,两人有同袍之谊,本就是心中有所顾忌,因此,何桅才能凭借一座城守了一年。
而云国不同,关渡城也不同。
云国四十万虎狼之师,关渡城地势险要,若要死守,定然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荆长宁伸出右手,拇指食指屈起。
“我不需要你守一年。”她说道。“三天足矣。”
何桅点头:“好!”
三天,三天他若是还做不到,还有何颜面担任这左将军之职?!
“可是,三天后呢?”蒋建抓住荆长宁的话音,皱眉问道。
“只守三天,三天后关渡城城破,丹国败势将不可逆转。”杜承力附和道。
荆长宁微微一笑:“三天后,一切自会有分晓。”
蒋建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那我和承力要做些什么?”
荆长宁想了想:“我给你们引荐两个人。”
说罢,黎夏和席延推门而入。
“这两位是?”蒋建问道。
虽然在从易国回丹国的一路上,曾见过黎夏和席延,但此时他们出现是何意思?
荆长宁平静地望着蒋建和杜承力。
“我要你们,将中军和右军的兵权交由他们二人接替。”
“什么?!”蒋建和杜承力登时出声,“荆长宁你别以为你有兵符就可以做得这样过分,我们已经在听你的了,临战换将,是兵法大忌!再说,你凭什么让他们二人取代我们?!”蒋建出声斥道。
杜承力嘲弄地望着席延和黎夏:“据我所知,他们不过是你荆府中一个看门的一个烧饭的,你让他们掌军,定然是私心!定然是存在夺取我丹国兵权的意思!我要禀明王上,你为了夺我丹国兵权,连烧火看门的人都拉过来,野心昭然若揭!”
荆长宁唇角抿了抿,转头望向席延。
“烧火的?”她挑了挑眉,玩味点头。
席延轻咳一声。
目光移到黎夏面上。
“看门的?”她侧着脸容,眨了眨眼。
黎夏面色一红。
看完两人,荆长宁将目光转回蒋建和杜承力面上。
“没错,他们就是烧火的和看门的!”她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兵符,“我只是想说,我荆府之中,看门和烧火的,比你们两位,合适得多。”
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她目光宁和地望着蒋建和杜承力。“所以,此战结束之前,你们可以走了。”
蒋建目光一横,望向荆长宁:“我不会交出兵权,更不会让一个伙夫来当我丹国的中将军!”
荆长宁微微一笑。
“席延。”她目光悠悠地望向席延,“让他看看我荆府的伙夫,究竟能不能当这丹国的中将军!”
席延闻言,向前迈了一步,这些日子被烟火熏的黝黑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他对着蒋建行了一礼:“我随着郎君一路从军队中走过,觉得将军治军之法甚是不妥。”
蒋建冷笑:“狂妄!”
席延笑了笑,他十五岁入若敖军,如今整整二十载,若论军中之事,狂妄?
“是的,我就是狂妄。”席延点头,“我且问中将军,我一路行来,见军中将士士气低迷,大战在即,敌军不过两倍与我方军力,何以人人自危?身为中将军,当知晓战前军中士气有多重要!我问你,你且做了什么?”
蒋建目光僵住,只听面前那脸容黝黑的汉子继续侃侃说道。
第171章 惧起问缘由
什么叫不过两倍于我方军力?
黎夏若有所思轻笑。
当年的若敖军,即便是三倍的兵力,亦能摧枯拉朽……
“我且问你,我观将士皆是面色暗黄,形容饥瘦。而你作为中将军,面色红润,连同甘共苦都做不到……我再问你,军纪何等重要?为何我一路行来,军队不成行,将士懒散……”
席延继续侃侃而谈,直让蒋建面色一层层青白了下来。
黎夏转眸,便见荆长宁微笑地抛来一个眼神,顿时面色涨红。
这是要他也上的意思吗……
可是……可是他一路走过来,没有观察三军啊……
他沉默片刻,转眸,定定地望向杜承力。
“我,我们出去打一架吧!”
何桅和荆长宁眼眸瞪大。
杜承力眼一亮,打架?
他还担心黎夏会像席延一样……
貌似打架的话他还有些胜算……不过就是一个看门的……
半个时辰后,当杜承力第十六次被黎夏重重摔在擂台之上时……
这姓荆的身边他娘的都是什么人啊!
啊呸!这到底是不是人啊!
……
……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嵘眉眼冷淡,望向面前的关戎良。
“嵘公有半年没有回来了吧。”关戎良轻声一笑,“而最近这三个多月,嵘公一直身在丹国。你说,我云国三军如何信你?兵权,我不会给你,此时就算闹到云王面前,这一次,你也不会赢。”
萧嵘沉默片刻,然后……挑了挑眉。
“哦。”他说道,“我知道了,正好我赶路赶了那么久也是累得慌,给我个营帐,我去睡觉。”
关戎良怔了怔,有些讶异望向萧嵘。
“小爷我只是不想在丹国呆了,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只是我必须告诫你一句,这一次,你的对手不是丹国的蒋建。”萧嵘露齿一笑,“究竟是谁,既然你不愿意将兵权交给我,我就不告诉你究竟是谁了,一日后想必也就赶到关渡城了,等你输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关戎良竖眉,显然是心中有怒气。
萧嵘挥了挥手,洒然离开。
营帐之中,半盏茶后。
周海掀起营帐走了进来。
萧嵘鼾声震天,显然在一本正经地会周公。
“嵘公?”他轻唤道。“你没事吧?”
萧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周海:“海哥儿,我正梦到我的小宁儿呢,你这一喊,愣生生把我拉回现实了。”
周海闻言,叹了声望向萧嵘。
“嵘公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吗?”他担忧问道。
“当然。”萧嵘点了点头,“不会。”
周海唇角抽了抽。
萧嵘笑了笑。
“你去帮我准备几根大一点长一点的竹子”他眉眼抬了抬,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了句。“要好看点的。”
“……”,周海“嵘公,你不会发烧了吧?”何以脑回路如此新奇?!
萧嵘挠了挠头,转了个身,歪向营帐里侧,香甜的鼾声传来。
周海石化。
……
几个时辰后,蒋建和杜承力面色青白,咬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领兵将领,最引以为傲的不过是武功和治军才能,而他们在自己本该最擅长的才能之上,输了一个彻底。
很快,两军的兵权顺利地交接到了黎夏和席延的手中。
屋内,荆长宁含笑望着面前的三个人。
黎夏,席延,何桅。
何桅不知为何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在,荆府就一个看门一个烧火的,南宫落月毕竟是个姑娘。
荆长宁立在沙盘边上,指间划过边城的轮廓。
“若我所料不错,再有一日,云国的大军便能到达关渡城了。”她轻声道。
他,也应该回到云国军营中了吧。
荆长宁指尖轻轻顿了顿,目光沉沉落在何桅身上。
“三日。”她说道,“这三日之中,我不管你用何种办法,死伤多少将士,一定要将关渡城守住。”
“是。”何桅沉声应道。
营帐之外传开一阵马蹄声。
四人抬眸望去。
文逸挥着一杆红缨枪,挑开帐帘闯了进来。
荆长宁含笑望了过去。
文逸面色沉静,全然没有以往的那种轻佻。
她将长枪重重在地面上一杵。
“这场仗,算本公子一个!”
荆长宁抬了抬眉:“想明白了?”
文逸咧唇,笑得坚定。
“既然这场仗是他挑起来的,便与我脱不了干系,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迎面而上,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怎么对付我!”
红缨被气流扬动,飒爽地震了震。
“好。”荆长宁点头,“算你一个。”
一日的时间很快。
埋在风里的黄土,迎着马蹄声,溅起干燥的触感。
一道饱经沧桑的城墙,伫立于黄土之上。
四十万大军,披坚执锐,放眼望去,一片铠甲成皑皑之势,从远处的地平线上,若流水般一层一层地推近。
关渡城头。
何桅的呼吸沉重起来,手攀附在剑柄之上,渐渐收紧。
云国的大将军是萧嵘,而萧嵘虽然并不是常年在军中,但他治军极严,八年前初至云国军队之中,用了一年时间,便将整个云国的军队一番大改,政令通行,风貌大改。
“丹军为何如此畏惧云军?”
何桅耳边传来荆长宁的问句。
荆长宁疑惑地望着守城的将士,云军未及,人心已退。
不仅仅是人数上的劣势,更像是一种积威。
积威者,日久畏惧而生出的情不自禁的退却之意。
“因为六年前,丹军在云军面前,狠狠地输过一次。”何桅目光有些悲怆颜色。
六年前,萧嵘挥兵南下,挡者辟易。
“那一次,云国的军队就像疯了一般,或者说,萧嵘就像疯了一般。”
“他兵行奇诡,招招致险,就像在最锋利的刀山之上疾行。”
“只短短两日,他夺下了丹国五座城池。”
“在丹国三军的心头,始终对着云国的军队有着阴影。”
何桅转头望向荆长宁。
“皆是当年那场战争留下的。”
荆长宁目光复杂。
六年前,五座城池。
八年前萧嵘孤身离开九雨峰。
一年时间用一场场胜利奠定了大将军的位置,再一年,沉心打磨云国三军。
一朝挥师,两日连破五城。
可是……那若刀尖疾行的一场战役,背后又是怎样的人心?
荆长宁沉默一笑,眉眼间,落寞一抹苦涩的温柔。
便是那场战役之后,他开口向云王求下登月谷的吧。
如今,真不知该如何感慨命运。
第172章 任性不任性
萧嵘细细地劈着竹篾,整个人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一般。
仿佛两军对垒,全然与他无关。
要知晓,一边是荆长宁,另一边是云国。
荆长宁输不得,云国,以四十万大军,两倍于丹国的军队掀起攻伐,亦输不得。
这是两难之局。
周海静静地望着萧嵘,眉眼之中满是优思。
这场战役是云王亲下的命令,公子襄苦求几日,却连丝毫转圜余地都没有。
而嵘公若想帮那楚国公主,必然要先取得兵权。
可是之后呢?
他若胜,势必丹国会惨败,也就意味着荆长宁会惨败。他若输,以二倍大军输于丹国,如此大败,他是大将军,回国之后,云王又会如何惩戒于他?
两难之局。
萧嵘像是察觉到了周海的目光,抬眸间不羁地扬了扬唇。
“小爷我倜傥风流才华盖世,我既然敢回来,自然不惧这两难处境!”
周海怔了怔,心中忽的浮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若真的大败,嵘公回国,定然会万劫不复!”他咬牙道,“嵘公莫做傻事!”
萧嵘想了想,然后笑了。
“海哥儿,你这是想到哪去了?”他咧着白亮的牙齿,“小爷我现在连兵权都没有夺回来,何谈左右战局?”
周海皱了皱眉,有些不安地望着萧嵘手下劈得纤细匀长的竹篾。
萧嵘挥了挥手,显然便是送客的意思。
“若不出什么大事,这段日子你没事就不要老往我这里跑了。”萧嵘说道。
周海怔了怔。
“为什么?”他问道。
萧嵘低头,将竹篾扎出半个骨架的模样。
他抬手,在半空中轻轻捞了一把风。
“或许是因为,起风了。”他笑了笑,“我这里的风有些大,你毕竟是右将军,若是生病了,军心会动摇。”
周海面色沉默,心头晃了晃。
“我不怕连累。”他定定说道。
什么起风?什么他这里风大?什么军心?
萧嵘不过是想说,若是真的出什么事,怕连累他罢了。
萧嵘面色僵了僵,旋而笑道:“你这样直接的回答,反倒显得我不够磊落了。”他顿了顿,“那我也便直说了。”
“云天会中没有我,便数你和何立笙在朝野之中握着最大的实权,他在朝中,你在军中,你们如今是云天会最牢固的支柱。”萧嵘平静的又劈出一条竹篾,“我离开云天会是为了小宁儿,但其实,也是怕有一天会连累云天会中的兄弟们,我孑然一身,很多时候,反倒更好些。”
周海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嵘公,我……”
“你不能任性。”萧嵘打断周海的话音,“因为你们不任性,才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任性,去做我想做的事。”
周海目光微澜,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萧嵘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你们不任性,才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任性。
他们不任性,云天会才能稳妥地在云国保住一席之地,他才能任性而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比如之前放下一切,只为了陪在那个人的身边。
比如现在,明知会受刁难,依然回到云国军营,只为了化解这场两难之局。
“我懂了。”周海道,“我不会再给嵘公添麻烦的。”他承诺道。
萧嵘温润地笑了笑,不语。
指间,一道精巧的骨架已经扎好。
周海转身,不再犹豫离开。
萧嵘沉眉细细打量着手中竹篾扎出的精巧骨架。
“糊上宣纸,然后就差不多做好了。”他点头,若有所思,“这些天的风也挺大,想来这只纸鸢,可以飞得很高。”
……
……
正午。
云国的大军距离关渡城只剩下不到三里。
兵车停下,众将士有条不紊地下车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一时间,微有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大将军回来了!”
“什么什么!可是并未见到大将军的人影啊,领军的还是关将军啊!”
“可能是关将军不想交出兵权!”
“这也不能怪关将军,嵘公一走就是半年,军中之事盘根错节,他一回来便向关将军要兵权,关将军当然不乐意。”
“可是我还是觉得大将军用兵更厉害些,六年前把丹国那帮龟孙子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那叫一个大快人心啊!跟着大将军,那用兵如神,打得才叫一个爽!”
“可是关将军这些年尽心尽责,这一次又是王上钦定的领军之人,说到底,这一次大将军倒是真的没有立场,毕竟上一次战役结束后,兵符就被王上收了回去,他徒有大将军之名,如今却并没有大将军之实。”
众人沉默片刻。
忽有一道稚气的话音打破沉寂:“可是嵘公有大将军之能!”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定定道,眼眸中全然是崇拜颜色。
一个老兵嗤了声:“这些年,因为嵘公名声报名参军的新兵蛋子还真不少。”
众人哈哈大笑,只看得那少年面色泛红。
少年不再出声,默默红着脸低头,固执嘟囔道:“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营帐在关渡城下不远处驻扎着,整个关渡城人心惶惶。
何桅立在墙头,一刻也不曾休息。
“郎君,我们要做些什么?”黎夏席延问道。
荆长宁望向黎夏和席延。
“你们还记得当初在九雨峰中,我和萧嵘还原的三百年前那场东泓之战吗?”
黎夏目光微澜:“郎君这是?”
席延目光亦是疑惑,陡然间,一道亮色从脑海中浮现。
荆长宁点了点头。
“席延,你擅识人心,做事亦周全稳妥,我要你在三日之内,将城中百姓全数安排离开关渡城,记住,要暗中行事。”她说道。
席延心中讶异些许,忽的想起当初在九雨峰,校场之上,萧嵘望着荆长宁道:你既然弃城,必然不可能放弃城中百姓,如此,为了顾忌相随而至的百姓的死活,你就不可能真正与我相抗。
这一次是?
“这一次,郎君还要弃城?”黎夏问道。
荆长宁微笑望向黎夏,不置可否。
“何桅守城,席延负责驱散百姓,你可知,你要做些什么?”
“但凭郎君吩咐。”
荆长宁负手,转身离开。
“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
第173章 三日桃花雨
一片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关渡城头响起,重型的弩弓搭建在垛口处拉开,箭锋闪烁着冰冷的光。
关戎良抬头间,远远望见城楼之上戎装一身的何桅。
脑海中浮现萧嵘所说的丹国领军之人不是蒋建的话。
“是他?”关戎良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此次丹国派出的人是他。”
他微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旋而嗤笑:“败军之将,即便有才能,不过多费些周折罢了。”
他转头,周海和韦桥就在他身后。
他的目光在周海面上顿了顿,显然是有着警惕,然而两军交战,周海不会在此时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他不敢。
再向后,是四十万铁甲森严的将士。
队势齐整,士气高涨。
关戎良忍不住轻笑起来,这只军队被萧嵘训练得很好,即便是面对如此坚城,亦没有露出丝毫犹豫。
“攻城!”
他震声喊道。
夕阳如血。
何桅静立在城墙之上,忽觉远处天际的残阳有种刺目的明媚。
城下,身着铁甲的将士如洪水般朝着墙头涌上来。
云梯一架架竖起。
“放箭!”何桅攥紧剑柄,声音果断。
只有一侧的荆长宁,能看见在发出一道道指令之时,被何桅攥紧的剑柄不断地颤着。
她无声上前,手在何桅的肩头拍了拍。
“成败无尤,生死亦是天命,若真的守不住,没有人会怪你。”
何桅闻言,攀附在剑柄之上的指节松了些,他没有回答荆长宁的话。
只有一道道话音果敢的命令,如飞瀑急流,一声高过一声。
箭矢如雨,落石如雷,混杂着火油成片地落下。
尸首错落,鲜血遍地。
……
荆长宁安静地转身,从城楼之上走下。
城内,反倒是一片安宁。
不知道席延用了什么办法,得知要离开祖祖辈辈生存之地的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动乱。
步伐在一道深巷里站定。
微暗的天光里,一枝粉色的桃花从一户人家的墙头探出,恰有微风,几瓣柔软的粉色悠悠落下。
荆长宁轻轻抬起手,接住了那微凉的花瓣。
“这桃花雨,想必要落上三日。”她抬起眸,望着在微风中摇曳的那枝春色。
数里之外,萧嵘远远地望着关渡城的战局。
但见血雨纷纷。
“就像漫天桃花。”他悠悠道。
垂眸,指间一只精巧的白色纸鸢,跃然间,活灵活现。
……
第一日,何桅于城墙之上,一道接一道命令发出,整座城危机连连,终究是守住了。
第二日,城门摇摇欲坠,多次有云国的将士险险攻上城墙,何桅持剑,从城楼之上到城墙的垛口间,与将士们并肩作战,一次又一次地鼓舞士气,终于又是击退了云国的再一波攻势。
风微凉,混杂着呕人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中四下弥散。
关戎良冷笑地望着千疮百孔的城墙。
“他们,守不了多久了。”他说道。
……
“荆大人,”何桅沉眉,“守不了多久了。”
荆长宁望着何桅,只见他眉心间纹络深深,这两日他的确是殚精竭虑了。
荆长宁启唇,想劝他去歇息一会,话到口边又硬生生咽下。
如今时局,动辄便是生死,哪里有休息的心思?
风越来越大了,城墙之上,丹国的旗帜猎猎作响。
城下,关戎良挥了挥手。
又是一波攻势。
荆长宁沉默地将目光投在数里之外的那片营帐之间。
风声划过耳畔。
“郎君,你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了,要不先去睡会?”黎夏不知何时走到荆长宁身侧,皱眉担忧问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一片营帐之间。
暗灰色的营帐连成一片,遥遥之间,仿佛遮掩住了遥远的地平线。
荆长宁忽的扬起唇。
“看,这天地多辽阔!”她笑着说道。
城墙之下,死亡每一刻都在发生,城门摇摇欲坠,没有人知道是不是下一刻,死亡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只能拼命地,用力地,去攫取那生的一线希望。
黎夏望着荆长宁在晴朗光线里的半张脸容。
她的面容间,有这两日的疲惫,然而那眼眸却极亮,像是其间藏了一颗星星。
“郎君,你怕死吗?”黎夏忽的问道。
战场,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着生命在流逝,慷慨激昂的,绝望无奈的,笑的,哭的……
“怕。”荆长宁的目光依旧落在云国军队的营帐间,不曾有丝毫晃动,她定定答道,“所以,我不会死。”
黎夏心中一晃,眼中忽的泛起些酸涩。
她说,她怕……
原来,她并不是像她表面的那样,冰冷无情,若无坚不摧的利器。
黎夏心头一阵阵酸涩翻涌,忽听见女孩子清脆如黄鹂般的话音。
明媚的,阳光的,充满最靓丽的气息。
“看,天上有一只鸟!”她目光亮亮,指着湛蓝的天际喊道。
天上有一只鸟。
迎着愈来愈烈的长风,扶摇而上,像是一只活泼的精灵。
黎夏顺着荆长宁的指尖向天际望去。
那是一只白色的鸟,攀延着风的轨迹,不住地向东北方向滑翔。
黎夏转眸对上了荆长宁明亮的眼睛,微微失措地憨笑。
天地间,两国交战,血雨纷飞。
她说她怕死的,然后兴奋地望着天空一只鸟。
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很有趣的事。
城楼之上的何桅,目光怔怔地落在天际上。
他认得那只鸟。
当初,便是那只鸟,将他从那座被遗忘的千勤城中拉了出来……
他转眸间,便见荆长宁挥手,笑得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思绪兀兀,然而云国又一波攻势到了,他将一切思绪挥却,继续投入这场生与死的挣扎与徘徊。
……
萧嵘目光悠悠地落在天际那只纸鸢上,手中,是一根细长的线。
他轻轻地晃着手腕,望着天空那只雪白的鸟,若白色的精灵般在云海间穿梭。
她应该看得见的。
他们说好的。
她会一直看着的。
萧嵘抽出腰间的剑,将细长的线割断,只见那只白色的鸟,迎着风向着东北方向栽落去。
萧嵘扬了扬唇。
脑海中浮现了她的笑脸。
她看见了这只鸟,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第174章 隔岸遥观火
望着那只白色的鸟直直落向了东北方向,再也看不见那抹影子,荆长宁脸容上的笑意如春光般洋溢到最明媚的那一刻。
她转眸,认真地望着黎夏。
“你的任务来了。”她说道。
黎夏心中一凛,旋而郑重望向荆长宁。
荆长宁伸手指了指云国营帐东北的一处角落。
“那里,是云国大军粮草所在之地。”荆长宁目光认真,“我要你今晚,烧了它!”
……
傍晚,云国大军终于偃旗息鼓,整座城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之中。
几只吊篮从城墙角落里不起眼地落下,半柱香后,贴着城墙脚下,有约莫十数人的身影。
黎夏带了十个人出来,全是这些天暗中观察挑选出来的将士。
全身裹在黑衣之中,十一个人和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贴着黄土,身影若一阵风般卷过。
黄土里,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气味。
黎夏的脑海中浮现荆长宁郑重的话音。
“云国军队,外围分五批巡逻,每队三十人,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哨。你要做的,就是在换岗之时,想办法混入其中。然后,便是内围,内围的守卫人数会少一些,但频率会高上很多。十一人,最好分散从不同的方向突破进去,进去之后,不要犹豫,放火。”
“火势大起之后,无论成败,立刻趁乱退回。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话语到最后,荆长宁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活着回来。”
黎夏攥紧手心。
“我会的。”他在心里说道。
贴在地面上匍匐着前进。
不远处,赫然便是云国的军营。
巡逻森严,一队队守卫来回围绕在营帐外。
黎夏贴在地面上,此夜无月,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幽暗。
……
夜深。
萧嵘安静地坐在床榻上,全然没有睡意。
他的目光望向东北方向,却被营帐遮掩住视线。
他勾唇笑了笑。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
萧嵘将唇角的笑意收起,眼眸中,很快流露出忿忿不安的颜色。
“你来做什么?”萧嵘皱眉望向推开帐帘走进的关戎良。
关戎良得意地笑了笑:“明日,我便能攻下关渡城。”他笑得得意,“没有你,我云国大军依旧能所向披靡。”
萧嵘眼眸中满是忿忿:“没有我?”他戏谑反问一句,“没有我,云国的军队能有如今的能力?”
关戎良望着萧嵘眼中的压抑的愤恨和敢怒不敢言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得意大笑:“可是如今掌军的人是我!”他伸出食指,指向萧嵘,“你是大将军又如何?没有王上钦点的兵符,你什么都不是!云国是我的军!你休想从我手中夺走!”
萧嵘沉默地垂下眼睑,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无比失落。
关戎良仰头大笑,双手负在身后,得意离去。
他就是来炫耀的,他不甘屈居于萧嵘之下,已经很久很久了,他期待扳回这一局,也已经很久很久了。
目送着关戎良的身影踏出营帐,萧嵘抬眸,不屑撇了撇嘴。
“两天都没攻下还好意思来炫,脸皮真他娘地厚。”他摊了摊手,“想当初,小爷可是两天攻下了五座城池。”
关戎良踏出萧嵘的营帐,整个人心情是好到了极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曲。
却在此时,他的目光中映出了一抹红色的光。
那是火光。
那是营帐东北角落的方向。
曲调在舌头上打了个滚,生生凝固住了。
他的一个亲卫军连滚带爬匆忙跑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
关戎良强作镇定:“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亲卫哆哆嗦嗦,闻言努力稳住心神道:“粮草被烧了!都被烧了!”
关戎良步伐踉跄,整个人后退了几步。
旋而像是反应过来了,几步上前一脚将那禁卫踹翻在地上。
“粮草……粮草都失火了!你还那么镇定!是想找死吗!”关戎良怒道,“还不赶紧滚去救火!”
亲卫连滚带爬地离开。
亲卫刚走,关戎良一屁股坐到地面上。
“粮草!那是粮草!”他用力捶打着地面,嘶喊道,“粮草烧了,他姥姥的打个屁的仗!”
萧嵘不知何时掀开营帐,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了?”他一脸懵地喊道,“关将军?”
关戎良目光恍惚,忽的狠狠看向萧嵘:“是你!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烧的粮草!”
萧嵘一脸无辜:“方才,我一直与将军待在一处,何来时间去烧粮草?”
话音一落,萧嵘脸容上浮现一抹笑意,他蹲低下来,目光落在关戎良身上,熟稔地拍了拍关戎良的肩膀:“不过,关将军还是想想,要怎样收拾这样一个烂摊子吧!”
他笑了声:“小爷我困了,便先去回去睡了。”
说罢,他大踏步走回营帐,将脑袋蒙进被子里。
唔,终于烧了,终于可以安稳睡上一觉了。
她……应该也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吧。
……
荆长宁目光沉沉地落在天际的那片火红之上。
她在等黎夏。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她忽的有些紧张起来。
……“若是出了意外,记得万事以保住自己为重,我虽然答应了帮丹王退云军,但兵法有奇诡,有无数种应对,即便失败了,我也可以另想他法,而你的生命,只有一次。”
听见她这句话的黎夏怔了怔。
她记得临行前,黎夏转头望着她。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笑着说道。
荆长宁的思绪乱了起来,她摇了摇头,盯着那片光火太久,她的眼眸有些酸涩起来。
直到几道身影回到城墙之下。
黎夏仰起头,迎着荆长宁的方向。
“我成功了。”他说道。
虽然天光很暗,但是荆长宁可以感觉得到,城墙之下的那个男人,笑得很开心。
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直到吊篮将几人从城墙下拉上来,荆长宁才发现,黎夏受了伤。
伤有些重,有烧伤,亦有刀剑伤。
胸口被重剑划开,露出森然白骨。
荆长宁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眸泛起复杂的波澜:“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黎夏愣了愣,有些赧然,还有些不解。
“我已经活着回来了呀。”他挠了挠头,“答应你的,我做到了呀。”
他不解,郎君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奇怪,想了想着,他有些困了,索性眼眸一闭,昏了过去。
第175章 朝光浮烧野
火光最终熄灭下来,只是所有的粮草毁于一旦。
营帐之中,关戎良来回地踱步,显然是慌乱到了极点。
火势刚灭,周海和韦桥急忙赶到营帐之中。
“关将军!如今我们要如何做?”周海一进营帐,便急声问道。
关戎良咬牙:“还能如何?粮草已经被烧了,以如今我三军之中剩余的存粮,支撑不了两日!除了退军,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韦桥目光一沉:“这军,不能退!”
周海沉默,并不说话。
韦桥继续言道:“我四十万大军攻打丹国,若是此时退兵,功败垂成,有何颜面面见王上?面见我紫朔城的父老乡亲!”
关戎良狠狠地握紧腰间长剑,却并没有拔出。
“韦将军说得有理。”周海点头符合道,“如此无功而返,定然会被王上重重责罚,官位丢了是小,一不小心,连性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关戎良咬牙:“你们的意思是……这仗还要继续打?”他低声道,“你们别忘了,今夜这场大火如此声势,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我军军心已失,相反,丹军定会士气大涨!彼盈我竭,这场仗要如何打?况且,只有两日存粮,也就意味着只有在两日之内攻入关渡城,取得补给,我们才能班师回国。”
周海点头:“没错,只有这个方法。”
韦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
关戎良掌心握紧。
可是如今士气已失,就算再有两日,他们能攻下关渡城吗?
……
“昨夜那场火想必大家都看见了。”荆长宁立于城墙之上,朗声道,“那一场火,云国所有的粮草毁于一旦。所以,将士们,相信我!云国大军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要做的,就是坚持下去!”
何桅望了荆长宁一眼,目中满是震惊。
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知道云国的粮草在哪?又怎样做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云国的粮草?
难道是……那只鸟?
荆长宁的话音将何桅从遐思中拉了回来,“所以,今日会是云国军队最后的一战,他们士气已失,我们不会输!”
清澈而果敢的声音在城墙之上回荡,何桅心间震动,丹国军队,士气从所未有地高涨。
今日,孰胜孰败,又有谁知?
……
“百姓都疏散完了吧。”荆长宁从城墙上下来后,直接寻到席延。
席延点头:“已经疏散到了关渡城后方的离城。”
“离城。”荆长宁轻笑了声,“真是应景的名字。”
席延不解,便见荆长宁郑重地望向他。
“你也走吧,带着黎夏一起走。”她说道。
席延目光一晃,眼神不安地落在荆长宁脸容上。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荆长宁微微一笑:“那日,黎夏所料不错,我的确如东泓之战一般。”她目光宁和,“我要弃城。”
席延沉默片刻。
“我不在乎关渡城。”他说道,“我在乎的,是郎君你。你让我和黎夏先走,你呢?”
荆长宁笑了笑:“我自然随后就走。”
席延心下松了一口气,他的面容浮现一抹释然:“那就好。”
送走了席延,荆长宁目光陡然一沉,面色浮现一抹复杂,她摇了摇头,将复杂从心底驱散开,只余平静。
重新向着城墙走去,荆长宁的步伐却停了下来。
“你要弃城?”一道身影从拐角处走出,赫然便是文逸。
文逸手中持着那杆红缨枪,目光不解。
这几日,她在城墙之上与云军交战,今日才得空下来歇息些许。
她一心想来寻找荆长宁,便听见了荆长宁和席延的对话。
荆长宁怔了怔,旋而点头:“不错,我要弃城,这没什么好瞒的。”
“为什么?”文逸抬眸,直视荆长宁的眼眸,“只要再撑过两天,云国必然会退兵,如今局势大好,你为何要放弃关渡城?”
荆长宁皱了皱眉。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她说道。
文逸摇了摇头:“我不是关心这件事,我关心的,是你。”
文逸的话音恳切,荆长宁怔了怔。
“那你就更不用问了。”荆长宁微笑道,“我做事,向来有分寸。”
文逸咬牙:“我知道了。”
说罢,她持枪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荆长宁喊道。
文逸步伐一顿,回过头。
“你和席延他们一起走吧。”荆长宁说道,“你想做的,已经做了。无益的牺牲并不需要。”
文逸面色复杂,终究点头。
……
“你听说了没?昨夜大火,整整三军的存粮通通都被烧了?”
“那还能有假!”
“那我们怎么办?”
“这种事自然是要将军们去操心的,总不会让我们四十万大军饿死在两国边境上,那也太冤了。”
“那倒是。”一众人符合道。
一道有些稚气的声音打破众人符合。
“那可不一定!”一个少年道。
“怎么又是你?你小子不是伤了胳膊,去后方养伤了吗?”
“我的伤无大碍。”少年道,“可是你们要知道,将军们并不是神仙,他们也是人,四十万大军,他们也无法变出那么多粮食!我们说不准就会真的饿死在两国边境之上!”
“呸!你说什么丧气话!俺娘,俺娘还等着俺给她去养老送终呢!”
少年想了想:“如果我没猜错,关将军是想攻破关渡城获得补给,可是,我现在担心的是,关将军能不能攻下关渡城!”
“或许吧。”
“可能吧。”
“说不准就成功了呢。”
士气低迷,皆模棱两可。
又是那道稚气话音打破众人的身影。
“如果是嵘公,定然不在话下。”他定定说道。
一时,空气安静下来,众人不语。
“出兵!”一声长喝传来。
所有的将士不再多言,披坚执锐,列着队形朝着关渡城下二去。
只是这一次,队形明显没有前两日的齐整。
城墙之下。
今日,是第三天。
是荆长宁说的最后一天。
何桅抬起头,目光落向旷远的天际。
一抹温暖的朝阳从被云国营帐遮掩住的地平线后,缓缓探出头来。
第176章 壮士孤勇兮
擂鼓声在天地之间响起,染着风干血迹的沙土似在震颤着。
“兄弟们!随我攻下关渡城!”
关戎良举起长刀,用力一夹马腹,朝着关渡城而去。
何桅攥紧长剑,“撕啦”一声。
长剑出鞘。
这是关戎良三日来第一次亲自冲锋,他这是被逼疯了。
何桅冷笑一声,疯了又如何?
这世上的疯子又不止他一个,他会疯?难道他就不会?
荆长宁望着何桅从城楼上下来,冲进城墙上的战局中。
关戎良的冲锋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云国军队的士气,整片战况如火如荼,或者可以说是……惨烈。
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是诗人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是血。
红成一片,晃得人眼睛刺痛的血红。
有哭声,有呐喊。
有人喊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有人喊着活着回去看妻儿老母……有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喊,只是杀疯了,红了眼,机械地挥着手中刀剑。
这是战争。
最现实的战争。
滚石用尽了,一批批伤兵来不及被换下,有人拿起断肢残臂狠狠地便朝着城下砸去。
“将军,火油没了!”何桅的亲卫急声喊道。
“什么都可以!能烧的!只要是能烧的!不管什么!都运上城头!”何桅喊道。
喊话间,狠狠地将一个冲上墙头的云国将士掀落下去,血水糊在脸容上,凝在皱起的眉间。
荆长宁握紧拳心,紧张地望着战局。
“郎君!”一声呼喊从身后传来。
“你不是应该走了吗?”荆长宁望着出现在城头的席延,沉眉问道。
席延笑了笑:“黎夏还没有醒,我把他送走了,只是,”席延将目光投向城墙之上,“我看着这一幕,总觉得骨子里的热血烧了起来,虽然丹国不是我的国家,但我忽的不想走了。”
荆长宁沉默。
席延亦不多言,握着刀兵便冲向城头。
“兄弟们!”席延高声喊道,“拿起手中的刀!保住我们的妻儿父母!保住我们的家国!”
悠悠长风,混杂着呕人的血腥味道。
天地间,忽有悲壮歌声传来。
“……妻女相送兮各心伤
边塞烽烟兮苍茫茫
报国忘家兮忠吾王
手持金戈兮透寒光
身披犀甲兮不可当
旌旗蔽日兮陷敌方
敌如云涌兮逞凶狂
壮士孤勇兮阵中亡……”
荆长宁望着长歌的席延,忽的像是明白了什么。
总有那么一种热血,游荡于百骸之间,至死不休。
“……阵中亡兮阵中亡
犹持戈兮死不降
死不降兮死不降
壮士忠勇兮奋刚强
奋刚强兮奋刚强
身为鬼卒兮终不忘
终不忘兮终不忘
报仇杀敌兮楚威扬……”
这是楚国的歌。
……
席延长笑着,城墙之上的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扬。
仿佛是被这摸悲壮的意味动摇,云国的军队冲击得显然慢了些,甚至出现有人向后退却的情况。
荆长宁目光凝了凝,落在了已经攀上了一架云梯的关戎良。
她握紧城墙之上的一架长弓,指节狠狠收紧。
身影利落,上下翻飞,关戎良依附在云梯之上,躲过一道道流箭,极快地向上攀爬着。
只有他登上去了,才能挽回士气,才能有机会。
抬头间,却望见城墙之上冷冷的一点光。
荆长宁面色平静,不带丝毫情绪。
捏紧长箭的手指松开。
关戎良咬牙向下退去。
搭弓的动作稳定,行云流水,一箭接着一箭,荆长宁的目光如死水般,半点波澜不起,只一箭箭逼迫着关戎良向下退去。
一箭,又一箭。
生死之间,关戎良心头忽的浮现一种恍惚。
“是你!你才是这场战争真正发号施令的人!”
他的话音淹没在战火间。
荆长宁微眯眼眸,箭筒中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猛然松开。
关戎良身在云梯之上,瞳孔骤然缩紧。
垂头,胸口间一道长箭,狠狠地带起一道血花。
血花溅到他的眼里,有些瑟瑟的痛。
然后他从云梯之上落了下来。
“关将军!”
“关将军!”
似乎有很多人在惊声喊着。
恍惚间,有旷远声音传来。
“……退兵!”
不,不能退兵!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带兵攻下关渡城了!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这样闭上了眼睛。
第三日。
云兵退了。
荆长宁用左手扶住因不断拉弓而有些颤抖的右臂,唇抿起,眼眸深深。
……
……
“关将军怎么样了?”
营帐之外,周海和韦桥急的来回踱步。
“说了不让他冲锋,他偏要去!”韦桥恨恨道,“这下可好,所有将士都看到他重伤!粮草又被烧了,我们这次输的一败涂地一败涂地!”
周海沉声道:“他选择冲锋,也是兵行险招,粮草被烧,也只有这么做才能挽回些胜算。”
“可是他赌输了!”韦桥冷笑道,忽的转头,目光沉沉地望向周海,“海哥儿,你说,回去之后我们会死吗?”
周海怔了怔,有些躲闪地移开视线。
“即便活下来,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低声回道。
如此,会被罢去一切官职,最好的结局便是一辈子老死狱中。
他们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战败,是惨败!实力悬殊之下的惨败!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周海忽的想起白日里城墙之上那道平静持箭的青色身影。
“为什么?”他低声呢喃了句,却不知为何,没有恨意。
战争,终究是由云国挑起的,胜为荣,败了,根本就没有站在道德之上指责的资格。
“关将军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军医从营帐中走出,抹了把汗道。
周海和韦桥同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相对一眼。
“回去吗?”周海问道。
韦桥攥了攥掌心。
“我不甘。”他答道。
“可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周海道。“等将大军平安带回紫朔城,我会以死谢罪。”
韦桥怔了怔。
“我陪你一起。”他说道。
周海扯了扯唇角,没有劝慰,只道:“这样也好。”
“那便退兵吧。”韦桥沉默片刻,终道。
却在此时,一道身影冲开门外亲卫军的阻拦,狠狠地冲进营帐之中。
“这兵不能退!”他还未站稳,咬牙喊道。
第177章 暗夜入遥思
那是一个少年,话音还有些稚气,他的右臂上还扎着厚厚的布带,显然是有伤在身。
“这兵不能退!”他站稳了身形,又定定重复了声。
“这是哪个营的兵?”周海皱眉问道。
“我是中军十二营的宋燃。”少年匆忙间答了句,又转回之前的话音,沉声恳切道,“二位将军,这兵不能退!”
“你懂什么?”韦桥挥手,“你们谁让他进来的,赶紧让他出去!”
亲卫军拉扯着宋燃,然而宋燃的力气出乎意料地有些大,挣扎得很厉害。
“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我们云国的军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去?!”宋燃用力挣着亲卫军的拉扯。
“我可怜你身上有伤,才让你回去!”韦桥道,“你再胡搅蛮缠,便军法处置!”
宋燃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不怕死!怕死我就不参军了!”
周海闻言,眉眼微敛,然后望向了亲卫军,手抬了抬。
亲卫军松开了宋燃。
周海对上了宋燃,话音恳切:“你可知道,如今军心已失,关将军昏迷不醒,粮草不足,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继续打下去,唯有退兵一条路可以走,我和韦将军不能让将士们的性命枉送性命!”
宋燃固执地摇了摇头:“不,还没到最后的绝境。只要攻下关渡城,我们就不算输。”他顿了顿,“两位将军也就不用以死谢罪了。”
韦桥和周海皆是沉默。
“可是,这不可能。”韦桥嘶哑着话音,“你不用管了,赶紧回去吧。”
宋燃咬牙:“还有嵘公,只要嵘公在,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双膝重重跪在地面上:“宋燃恳求二位将军,让嵘公重掌云军!”
周海的眼眸中拂过一丝亮色。
……
“云国的军退了。”荆长宁微笑地望着席延和何桅。“你们,该走了。”
何桅怔了怔:“去哪?”
荆长宁指了指南方。
“去离城。”她说道。
“那关渡城呢?”何桅惘然,“荆大人是要放弃关渡城吗?”
荆长宁拿出兵符,放在沙盘之上。
“我的命令,不需要解释,你只需听从便够了!”
席延昨日便知晓荆长宁弃城的打算,如此但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郎君一起走吧。”他说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我断后。”
……
“你怎么看?”周海望向韦桥,目光定定。
韦桥沉默良久。
“我不信他。”他说道,“你别忘了,他是从丹国回来的,他和那丹国的上大夫荆长宁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
周海想了想:“其实,一直有件事未曾告诉你,”他顿了顿,“今日持箭重伤关将军的那青衣少年,就是荆长宁。”
韦桥大惊:“就是那传得沸沸扬扬的圣谷弟子?”
周海点头:“所以,荆长宁与云国不共戴天!而嵘公既然回来了,便是早就做好了选择,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韦桥不安地来回踱步。
“他们既然相识,就更加让我心中不安了。”他咬牙,“我不能拿四十万将士的生命去冒险,我不同意!”
此时,一道人影掀开营帐,大步走了进来。
“我离开丹国之前,便已与荆长宁决裂。”来人不羁一笑,道,“战场相见,绝不会有丝毫留情。”
“嵘公!”
“萧嵘!”
几道惊声叠在一起。
“你来了。”周海说道。
萧嵘冲着周海笑了笑。
“就算与那姓荆的无关,你如何保证能攻下关渡城?”韦桥质问道,“最后的一次机会,我们输不起!”
萧嵘挑眉,微笑。
随之而来明朗的话音。
“我萧嵘今日在此立下军令状!明日,定攻破关渡城!否则,我以死谢罪!”
转眸,他望向韦桥,“如此,你可信了?”
韦桥沉默,良久,他嘶哑着声音答道:“好。”
拳心攥紧,他又何尝甘心失败?
萧嵘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步伐经过宋燃的时候,一道清淡话音掠过。
“你很不错。”
……
夜深,挑灯看剑。
萧嵘的指尖在白亮的剑背上轻抚而过,眼睑微沉。
“小宁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他微微笑道。“不过,总会再见的。”
他们说好的,做一场戏。
能止两国烽火的,除了胜负存亡,便是粮草。
云国退兵最关键的地方,也是粮草。
那日,她眸光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把粮草烧了,云军就不得不退。”
只有这样,才能在伤亡降到最低的情况下,逼迫云国退兵。
“你信我吗?”她问道。“那是你为之付出了七年的云国。”
他要将四十万大军的粮草所在地告诉她,这意味着将一国胜利断送,甚至,意味着背叛,背叛他付出了七年的云国。
而后,若是荆长宁没有依约,云国会惨败。
是的,他们约定好了。
正如那日的东泓之战。
荆长宁,会弃城。
他付出云国的粮草,而荆长宁付出一座关渡城。
云国不能输,因为云国输不起。
若是云国输了,周海会死,韦桥会死,关戎良也会死。
他们死了,云国三军将领尽失,云国的三军,便会一蹶不振。随之而来的便是云国的万劫不复。
她问他信不信她,因为他知道,先选择告知粮草所在的,是他,而她一旦反悔,他根本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我信你。”他当时笑着答道,云淡风轻。
他知道的,他没有信错她。
就像今天的关戎良没有死。
她一箭一箭将关戎良从云梯上逼迫下来,只是为了降低她最后最关键的一箭给他跌落带来的冲击力,她自始至终就没有动过杀关戎良的心思。
萧嵘微微扬唇,眉眼间,温润如水。
若不出意外,正如九雨峰中那场东泓之战,明日的关渡城,会是一座空城。
他会赢的,只是他的心头忽的有些小小的失落。
明天,所有人都走了,她也走了,而他必须回到云国,为这场战役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估计好久好久,他见不到她了。
那天他的话说得那么重,虽然都是假的,她会不会生气啊,萧嵘忽的有些担心。
第178章 魂魄有安兮
天明。
人声沸沸。
“真的要回去了吗?”
“粮草已经没了,关将军又受了重伤,我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我们有着四十万人啊!这样的大败是何等的耻辱!”
“那又如何?”有人反问,“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四下陷入一片死寂。
忽闻擂鼓声在天地间响起……
这是出征的战鼓!
众将士目光恍惚地望向军队最前列。
“将士们!”激昂的话语随着愈加浓烈的战鼓声扬起,“拿起手中的剑,随我捍卫云国的胜利!”
心蓦然间静了。
那道身影如最浓烈的阳光,映在众人心头,重重地刻入骨髓!
“大将军!”
一瞬,所有将士的眸底深处迸发出一种光!
那是必胜的信念!
……
“有这样一种人,他的存在意味着阳光,只要他出现,便能让人心齐聚,众望归一。”荆长宁目光沉甸,“因为,他就是信念。”
回眸间,目光掠过整整一座城。
空了。
只剩她一个人了。
天亮了。
或许,她也该走了。
……
所有人都还记得,六年前那场摧枯拉朽的战役。
骨子里的热血没有人能够忘记,很容易便会被点燃。
燃成一片汪洋的海。
萧嵘眸色明亮,其间有一抹如剑般锋利的光。
“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他扬了扬唇,“但那又如何?”
一句不羁的反问。
“六年前的手下败将,六年后,又如何能挡我云国的虎狼之师?!”萧嵘抽出长剑,“将士们,六年前你们信我!我带你们夺得最巅峰的荣誉!六年后!让我继续带着你们,捍卫我云国的军魂!”
“杀!”
“杀!”
“杀!”
一道道震如雷鸣的喊声响彻于天地之间。
萧嵘翻身上马。
“随我,攻城!”
……
远远地,荆长宁望见了萧嵘。
胸口,隐隐烫了起来,很熟悉的感觉,他曾说过,那是爱情。
荆长宁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嵘。
褪去张狂不羁的那一面,鲜红如血的铠甲着身,骏马驰骋,他像一柄绝世的剑,锋芒毕现。
荆长宁缓缓踏上城楼最高处。
目光俯瞰,览尽一切繁华与凋零。
轻垂眸,有一把琴。
……
平沙莽莽黄入天。
携着昂扬肆溢的士气,萧嵘策马来到了关渡城下。
城墙之上,是空旷的。
唯有城楼之上一道青色身影,若水墨画下最浓重的一笔。
萧嵘的心狠狠地静了。
她,为什么没有走?
荆长宁目光宁和,指间是一把梧桐古琴。
眉眼微垂,千军万马相对,没有丝毫波澜。
指间,流畅的乐音倾泄如纷纷雨雪,没有悲伤,只有苍凉的旷远。
“……壮士一去兮岁月长,
金戈长马兮不还乡
天地浩然兮有悲凉
红日踏破兮成血光
爷娘相盼兮不得偿
春闺回梦兮白骨殇
白骨殇兮白骨殇
犹念归兮痛断肠
痛断肠兮痛断肠
魂魄有安兮死何妨
死何妨兮死何妨
山河不负兮笑轻狂……”
旷远的清歌流荡于天地之间。
萧嵘心间动摇,眉眼间却不起半分波澜。
“攻城!”他话音冷静果敢。
四十万大军一如之前三日,朝着城墙涌上。
平静的,空旷无一人的城墙。
没有丝毫阻拦,之前染满鲜血的城头,如今遍布的敌军。
城门,轰然间被打开,金戈铁马涌入紧闭三日的关渡城。
一曲歌罢,荆长宁微抬眉,目光穿过千军万马,平淡而无一丝情绪地落在萧嵘的身上。
萧嵘的攀附在剑柄之上的指节收紧,泛出青白之色。
目光停顿的时间并不久,荆长宁平静如死水的目光很快略过。
萧嵘走上城墙,静静地望着城楼之上的荆长宁。
云军攻下城门,随着一阵又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毫无意外地向着城楼之上涌去。
荆长宁平静地取下长弓,拉弓,搭箭,满弦。
一箭又一箭,如撕开夜色的闪电。
她的身影平淡,动作稳定,一箭一箭快到几乎没有丝毫间断。
一批批云军向后倒去,但更多的,踏着前人的尸首继续向上涌去。
荆长宁的手腕渐渐颤抖起来,箭筒之中的箭矢一根根少了下去。
有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她,面对的是四十万。
萧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长风吹得眼眸酸涩。
直到箭矢尽了。
荆长宁却勾唇笑了笑,扔下了手中的长弓。
云军如汹涌的潮水,很快将那一抹青色身影吞没。
似乎有血迹向四下溅开。
就像被马蹄踏碎的夕阳,绚烂夺目。
剑柄传来木质被狠狠压缩的摩擦声。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
萧嵘感觉到自己的唇角翕动了下,传出的话音依旧很冷,却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其间的颤音。
“抓活的。”他冷然道。
话音未落,他走下城头,一丝目光都不曾留恋。
身后,荆长宁的唇角溢出一缕缕红艳的鲜血,直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尽。
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
……
再醒过来时,是在颠簸的囚车之中。
身下是枯败的干草。
荆长宁挣扎了下,只觉周身都是痛楚。
抬眸望去,天色渐晚。
想必,云军正在回国的途中。
她在关渡城的粮仓里留下了些粮草,想必应该够他们回到紫朔城的。
路途有些不平,狠狠的一个颠簸,荆长宁眉心一皱,喉咙里涌上一抹腥甜,她咬牙咽了下去。
夜色降临,行军停止,安营扎寨。
荆长宁被扔在了一个营帐之中,四下守卫很严。
不多时,一个人影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荆长宁抬眸望了过去。
是周海。
“你,你还好吗?”他问道。
荆长宁垂下眼眸,没有回答,四下一片安静。
周海皱了皱眉,索性上前一步。
面前的那个少年青衫凌乱,血迹斑驳,整个人无力地卧在干草上,气息微弱地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你,为什么要替丹国守城?”
又是一个问句。
依旧安静地没有人回答。
周海沉默片刻。
“我知道你不想说,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他顿了顿,“你为何放弃关渡城?”
荆长宁皱了皱眉,只觉有些累。
她将脸容埋到干草间,良久,答道:“他来攻,我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如此,不如弃城。”
第179章 留下的原因
营帐中,萧嵘的面色平静,指节却攥得青白。
千军万马间,她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她要他做些什么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她。
可是……
萧嵘握拳,重重地砸在桌案上,青白的指节间染上了血的红色。
“来人!”他低沉声音喊道。
一个兵士从营帐外进来。
“白背叶、百草霜、稗根苗、半边旗、斑地锦、刺血红……”萧嵘道,“去军医那里取来。”
“将军取药材做什么?”兵士不解问道。
“为关将军治伤。”萧嵘话音依旧低沉。
“是。”兵士应道。
营帐被放下,兵士离开。
话音刚落。
“来人。”萧嵘眉眼未抬,又道。
又一个兵士从营帐外进入。
“你去准备些吃的。”萧嵘平静念道,“冰糖八宝鱼脆、绣球乾贝、山珍刺龙芽、羊皮花丝……”
“可是这些军中并没有。”那兵士问道,
“去伊川城,骑我的追风。”萧嵘依旧没有抬头。
兵士瞪大眼睛。
伊川城至少还需要半日,现在太阳已经落了山……还有,将军从来没有让别人骑过他的追风,那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有问题吗?”萧嵘冷冷地问了声。
兵士周身打了个寒战。
“是,属下这就去!”
又一个兵士掀开营帐离开,随之而来一阵马嘶。
沉默良久,萧嵘终于抬起眼睑,眸底颤着些痛楚的颜色。
“来人!”他话音沉沉。
第三个兵士走了进来,有些奇怪。
扑面而来一阵肃冷。
萧嵘狠狠地攥了攥掌心。
“带荆长宁过来。”他说道。
……
周海走了之后,荆长宁挪了挪身子,抬眸间,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瓶伤药。
荆长宁皱了皱眉,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并没有伸手去拿那瓶伤药。
透过营帐的缝隙,明亮的月色浮动着,映入她的眸滩深处。
暗不见底的墨黑颜色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澄澈的明亮。
她将右手按在心口,滚烫的温度一点一点沸腾。
轻轻地,扬唇,一抹明朗的笑意攀上眉眼。
营帐被掀开。
“大将军有请。”来人说道。
……
烛光摇曳,跳动的暗影映在营帐上,晃动着活泼的弧度。
兵士搀扶着荆长宁走进营帐的时候,萧嵘负手立在桌案前,身形笔直,若一柄孤傲的剑。
荆长宁微微扬唇,眉眼间,温润水色里浮动着狡黠。
“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营帐外守着了。”男子没有回身,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
“是。”
随着应答声,很快四周空了下来,只有两道身影遥遥相对。
四下安静下来,唯有微暗的烛光,跳动着不明朗的焰火。
“你的手在抖。”荆长宁俏皮地笑了笑,“怎么不转过来看我。”
话音带着俏皮,却有些无力。
萧嵘微低头,胸口涌上一阵滚烫的热流,烫得四肢百骸满是痛楚。
他用力地转身,用力地朝着荆长宁的方向迈去,张开手向着她抱去。
忽的又想起她身上有伤,张开的臂膀僵硬住,最后轻轻地揽住了她。
荆长宁步伐晃了晃,将整个人重量压在了萧嵘怀里。
“我就知道你今晚会找我。”她话音带着些小小的自得。
萧嵘哽咽住。
“你过来。”他话音有些压抑的嘶哑。
萧嵘将荆长宁拉到椅子上坐下,桌案上很快铺开一排的银针,还有各式各样的药草。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安静地望着萧嵘。
萧嵘的抿着唇,小心地将在她几处穴道间施针,随着他的动作,荆长宁感觉到淤结在伤口处的疼痛渐渐缓解开。
然后,他一点一点地将混在一起的药草磨碎成粉末状。
轻轻地捻起粉末状的草药。
“有点疼。”他说道,“忍着点。”
荆长宁点了点头。
药粉洒在伤口上时,即便萧嵘的动作很轻,荆长宁还是疼的全身痉挛了一下。
萧嵘皱了皱眉。
“我再轻点。”
荆长宁笑了笑,抬眸温润地望着萧嵘笑了笑。
萧嵘抿了抿唇。
“笑什么?”他话音复杂说道。
荆长宁脸容上的笑容却绽放得更大。
“有你真好。”她认真说道。
捻着药粉的手一哆嗦,白色的粉末恍然间洒落的地面上。
“我,我若是真好,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伤了。”萧嵘咬牙说道。
荆长宁扬了扬唇:“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肆无忌惮地受伤。”
萧嵘怔住。
荆长宁感受着浑身传来像火烧一般的疼痛,轻轻敛了敛眉,伸出手很自然地攀附在萧嵘肩头。
“我好困哦,我先睡会。”她呢喃道,眼眸一闭,沉沉睡了过去。
萧嵘的眸滩深处忽的很酸,很涩。
一句话音在脑海中来回盘旋着。
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肆无忌惮地受伤……
……
夜半时分。
这一觉睡得很甜,整个人陷在一个很温暖的怀抱里,连呼吸都是暖暖的。
荆长宁满足地睁开眼睛,对上了萧嵘明亮的眼眸。
四目相对,荆长宁眨了眨眼睛。
“你的眼睛真好看。”她侧了侧脸容,微笑说道。
萧嵘周身僵硬了下,有些失语。
“你今天有些不对劲。”荆长宁呢喃了声。
萧嵘沉默片刻:“你先别说话,再让我抱会。”
荆长宁点了点头,朝着萧嵘的怀里蹭了蹭,贴着他的胸口,灼烫的温度在两人之间升腾。
他有些奇怪,荆长宁感觉到了,没有之前那种不羁的狷狂,像是沉淀下来了一般,抱着她,有些小心,还有些患得患失。
“我不怪你的。”荆长宁想了想,说道。
她说的,是她受伤的事。
萧嵘笑了笑:“我知道。”顿了顿,“是我在怪我自己。”
无论如何,他的心都痛得像要裂开,她躺在他的怀里,像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他想要用他的一切去呵护她。
“留下,是我的选择。”荆长宁说道。
萧嵘身形微微有些僵硬。
荆长宁抬眸,对上了萧嵘的眼眸。
“那个问题,我想明白了。”荆长宁说道。
萧嵘有些不解地望向荆长宁,眉眼微低。
“既然是很有趣的事,我想试试。”荆长宁说道,“我留下,就是想告诉你。”
荆长宁稳了稳心神。
“我喜欢你。”她说道。“我要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