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狂歌笑经年
顺着景华的目光看过去,萧嵘能看出荆长宁的确快输了。
“荆将军,你醉了。”吴一羽看着荆长宁劝道。
荆长宁迷离地眨着眼睛:“喂,倒了多少了?”
吴一羽沉声道:“十万五千二百三十一人。”
荆长宁迷离地笑了两声:“还有两万多,真是够呛。”
吴一羽怔了怔,旋即认真地看着荆长宁:“愿赌服输。”
荆长宁甩了吴一羽一个白眼:“看我输是不是心里特爽,心想着终于搬回一局。”
吴一羽憋出话:“我没有。”
荆长宁借着酒意笑得有些傻:“输了就输了。”她提着裙裾爬上桌案仰首看天。
有些沉默。
良久后荆长宁望着吴一羽,望着景国的三军。
“我喜欢这种感觉。”她迷离的的眼眸中露出一种光,“恣意,张狂,豪爽,放浪。”
吴一羽看着荆长宁眸底那种灼灼的光,似乎其间有一种快乐,一种无拘无束的快乐。
他想了想,取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到荆长宁面前。
“干什么?”荆长宁笑了笑,“难不成还想赌一场打架,这个你放心你一定打不过我。”
吴一羽摇了摇头:“听闻在去年秋天,在易国宜良王后的寿宴上,荆将军曾有一场剑舞。愿赌服输,将军可愿在我景国三军前,来一场剑舞?”
荆长宁看了吴一羽一眼,又想了想。
“可以。”她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将军请讲。”吴一羽道。
荆长宁眸底露出狡黠:“让你们王上光明正大出来,背后阴我很不要脸的他知道不?”她顿了顿又道,“还有,这酒是他请我的,愿赌服输,你就不能抵赖,也就是说你还欠我一顿酒。”
吴一羽面色变了变。
“我……”他欲言又止。
眼前的这个女子的确不能有一点欺瞒,她能看清一切。
闻言,萧嵘看着景华干笑一声:“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小宁儿不戳穿你了,她是想喝完了再说,这样可以多坑一顿酒啊。”
景华叹了声,一脸无奈。
“走吧,景王殿下。”萧嵘起身,“小宁儿的剑舞,说实话我也没见过,定然是风采卓绝。”
景华扯了扯唇角,随在萧嵘身后走了出去。
这种感觉比上次像是被扒光游街还要坑爹,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一下,景华面色青白交替,他只想到了一个词。
捉奸在床。
他转头在自己脑门给了一巴掌。
想的这都是什么玩意?
……
长风萧瑟,荆长宁清醒了些,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三尺青锋之上。
篝火映得她的面颊有些微红。
天青色的纱绣百合裙上零落些不明朗的酒水。
墨发随风舞着。
荆长宁抬眸看天,看着天空中被长风撕碎的大朵大朵云片。
剑锋一抬,手腕微低,与眉相齐。
染了酒意的嗓音格外清冽。
剑锋陡然一抬,直指天穹。
“踏残阳,心比天穹高。
落凡尘,轩辕以血烧。”
只两句起首,四下一片沉寂。
悲凉中掺杂着空旷辽远,那女子以剑问天。
心比天高,命落凡尘,愿以血荐轩辕,燎燎为火。
剑锋横斜,几朵剑花迎着篝火绽放。
“孤胆不老,虎穴龙潭拥一腔热血滔滔。
执念不消,火海刀山许一生情义燎燎。”
萧嵘看着她。
她不惧的,纵虎穴龙潭,纵火海刀山。
没有悲伤,她的声音清冽之中染上了些许朦胧。
步伐凌空舞起,裙裾漫卷长风。
剑锋带起大片大片的光,白如练,飞如瀑。
荆长宁眼睑微放,迷离之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热血随风遥,白骨成秋草。
死生何须道,红尘一声笑。”
死生轻言。
笑声轻轻,酒意迷离之间又染着爽朗的叹。
“长风岁月尽可抛。
寥寥,寥寥。
回首江河诸事了。
萧萧,萧萧。”
当最后的话音落地,荆长宁手中长剑一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篝火就地一睡。
四围的众人却沉浸在那一首恣意的诗句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心比天高,命落凡尘,孤胆不老,执念不消,龙潭虎穴闯遍,死生轻言。
萧嵘叹了声,走到篝火之间,将已经睡过去的女子揽到怀里,嚷嚷了两句真重,又紧了紧双臂。
就这样抱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开。
留下一地静默。
……
第316章 一定要信他
那日,文逸从墨凉床底的密道离开林王宫后,便如墨凉所言在乱坟岗看见了黎泽。
她背着黎泽艰难地走出了临秋城,正发愁该怎么带他回落峡时,便看见了一辆马车。车夫说他是司寇大人事先安排好的,文逸撇了撇嘴心想他还是很细心的。
如此,一路奔波便回到了落峡之外。
落峡之外的守军还是庄新带领的人,马车只送到了这里便折道返回。好在离得也不远了,文逸背着黎泽绕过落峡的守军,其间虽有一番周折,却终究还是回到了四国的营地。
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黎夏。
见到黎夏的那一刻,文逸绷在心头几日的弦终于是松开了。
黎夏见到文逸的那一刻,心头却忽地涌上一种不安。
文逸头发乱七八糟,就像刚经历了逃难。
“公主这是?”他连忙赶过来问道。
文逸扯了扯嘴角,连插科打诨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让黎夏接过她背上的黎泽,有气无力道:“快,让萧嵘救他。”
接过黎泽,黎夏的面色一变,一瞬间心头悲喜掺杂。
他的话音有些颤:“是……是大哥!”
文逸累得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挥了挥手:“想救你大哥就别废话,赶紧去找萧嵘。”
黎夏连忙应声,连忙吩咐着几个将士取来担架,便直接抬着黎泽去了萧嵘的营帐。
文逸长长呼出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回去。
楚长安,你看见了没,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你答应我的,也不能不算话,说好了,你要等我的。
想了想,她大咧咧地吩咐着几个近前的将士:“本公主要喝水,还有,有什么吃的吗?”
几个将士面面相觑,很快把文逸要的东西拿来了。文逸长吸一口气,从地面上爬起,端着水猛灌了几口,拿着几个馒头边塞便跑。
她得去找萧嵘,她还有很多事想问他,她还要去找长宁,告诉她她的哥哥其实并不想伤她。
营帐内,萧嵘望着被送进来的黎泽惊了惊,立刻便开始动手替黎泽救治。黎泽的伤很重,长剑贯穿左胸,但并没有伤到要害,伤口之上失血也不是很多,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刺这一剑的人事先在剑上涂了止血的药。
萧嵘有些奇怪,但容不得他细想,只能先开始救人,黎泽的伤虽拖了几天,但以他的能力只要不是一击毙命,他就能从阎王手中夺下人命。
长剑从左侧肋下斜刺而入,穿透在心脏和左肺的筋膜之间,倒是与当初在易国小宁儿受的伤一般无二。
营帐外,黎夏来回踱着步,神情焦虑。
文逸啃着两个馒头跑到近前,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黎夏停下步伐:“萧嵘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便开始救治,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文逸沉默片刻:“他说了,这世间能救你大哥的只有萧嵘,那便应该不会有问题。”
黎夏闻言,眉微蹙:“他是谁?”
文逸神色定了的。
“楚长安。”她没有避讳直言道。
黎夏面色变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看着文逸转了话音。
“不管如何,谢谢公主一路不辞劳苦。”黎夏忽地冲着文逸郑重行了一礼,“谢谢公主救了我大哥。”
文逸有些窘促,连忙扶起黎夏:“不用那么客气,对了,长宁呢?我驸马呢?”
黎夏笑了声:“她啊……她刚和景国二十六万大军拼了酒,醉的人事不省,你这做媳妇的,也该管管她了。”语罢又笑,“不对,如今她的女儿身大白于天下,你们这对假凤虚凰也该合计着怎么向天下解释了。”
文逸望了眼萧嵘的营帐,心想着一时半会估计是出不来了,她吐了吐舌头道:“驸马都叫惯了,估计长宁喊我媳妇也不想改了,骗了就是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她朝着荆长宁的营帐走了过去:“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是该管管她了,喝酒这么好玩的事居然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
黎夏看着文逸匆忙离开的背影,目光肃整了下。
“此次恩情,我黎夏记下了。”他沉声道,又转头看向萧嵘的营帐,眉心皱着。如今,只能先等着了。文逸说得没有错,若是萧嵘也救不了他的大哥,这世间的确不会再有第二人有这样的能力。
他只能信萧嵘。
……
荆长宁睡得很沉,屋子里是西凤酒和醒酒汤的味道。
文逸凑到床前细细地看着荆长宁。
“头发梳的不错啊。”她评头论足道,“垂云髫就是好看。”
又转头看着床头换下的衣服,很自然地拿到手里抖了几下,看着熟睡的荆长宁意味深长笑道:“衣裙也不错,我的驸马穿上定然是倾国倾城。”
荆长宁熟睡之中,眉心却蹙了蹙,话音有些迷离。
“哥哥……”她忽的唤道。
文逸拿着衣裙的手就顿了顿,很小心地把衣服放回原位,揉了揉荆长宁蹙起的眉心。
荆长宁捉住文逸的手。
“哥哥,你的心在痛……就说明……你心里一定有宁儿。”荆长宁借着酒意的娇憨,话音半带哽咽。
文逸的心就变得很软很软,她蹭上床,把荆长宁揽住。
侧着头看她,话音一字一字地说着,很认真很用力。
“长宁,他是你哥哥,你要信他。”文逸道。
信他……
文逸的眼底忽地有些酸,眼泪就这样吧嗒吧嗒地开始掉。
信他,你们都要信他,无论他做了什么……
文逸想起他跪在雨水之间不断地呕着血水,想起他藏在平静背后的哀伤。
她信他,她一定会信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信他。她若是都不信他,还有谁会信他……
“长宁,你也要,也一定要,信他啊。”文逸将荆长宁额前的碎发拨弄到耳后,很轻却很用力地贴着她的耳畔,一字一字地说着。
荆长宁蹙起的眉心松开,重新回到了沉睡。
恍惚间,似有含糊不清的梦语呢喃。
“我信他的,他是世上,最好的,最好的哥哥,我又怎么会不信他。”
第317章 我不在乎的
荆长宁醉得有些深,文逸揽着她躺了会,几日奔波的倦意袭来,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天有些转凉,萧嵘紧了紧衣衫从营帐之内走出。
黎夏还等在外面,见状很快走到近前。
萧嵘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大哥没事,只是什么时候醒过来,还要看他自己。”
黎夏眼眶有些泛红,大概是一夜未眠的缘故,闻言连忙点了点头,掀开营帐便走了进去。
黎泽的面色并不平和,有些震惊和不解,又掺杂着一种心痛。
黎夏安静地坐在床榻边,目光就落在了他的三节断指之上,想起当初在林国两位哥哥一定要去刺杀林王,他没有拦他们,只是在他们失败后不顾一切朝着重狱里去闯。那时他和郎君告别,的确是存了死志的。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许是上天垂怜,至少如今他们兄弟三人都还活着。
“大哥。”黎夏轻声道,“小夏会等你醒过来,一直等,一直等。”
萧嵘看着营帐内黎夏一脸郑重,想说一声不会有事,又觉得这种时候不该打扰他,想了想便直接离开了。
荆长宁的营帐外,文逸拦住了萧嵘。
“如今你可没借口拦着我了。”萧嵘看着一脸护犊的文逸,“她是女儿身,是我的宁儿,可不是你的驸马。”
文逸哼哼两声。
“她还没给休书给我,她就还是我的驸马。你还没娶她过门,就不能大大喇喇进长宁的帐篷,尤其是她还醉着。”
萧嵘翻了翻白眼,摊手一脸光棍:“可是我的营帐被黎泽睡了,我没地方去了。”
文逸看着萧嵘眼睛里的红血丝,想起来他昨夜为救黎泽应该是一夜未眠,心里有些软,话音轻了些,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我想问你些问你,你还可以不?”
萧嵘看着文逸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想她还不算没良心到极点,于是点了点头。
“刚好,我也有很多事想问你。”萧嵘道。
比如那日落峡之战后她去了哪里?再比如黎泽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嵘目光绕开文逸,看了眼还在沉睡的荆长宁,转身道:“那就出去走走吧。”
“好。”文逸放下营帐的帘子,随着萧嵘的步伐走了出去。
一反常态地格外听话。
她开始讲她的故事,从落峡之战看着墨凉摘下面具开始,一直讲一直讲,而萧嵘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直到文逸讲到了月沉之毒,和当初圣隐子所提到的那些重叠在一起。
萧嵘的步伐顿了下来。
文逸一脸小心地望着他:“所以,月沉之毒究竟是什么?”
萧嵘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竟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沉默良久,他嗓音微低地问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文逸抿了抿唇。
“他很不好。”她答道,“那日落峡之战后我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吐血昏过去。而临别之前他和我说,他没有多少日子了。”
文逸的话音说道最后,隐隐有了些哭腔:“萧嵘,我信你的医术,你告诉我,他还有救对不对?”
萧嵘却继续沉默着。
从文逸的话中他隐约理清了楚长安如今的状况,他中了月沉之毒,他用了十一年,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毅力彻底扛过去。
可是随后他却发现,就算他扛过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萧嵘目光有些沉重,从来没有人能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撑过月沉之毒第二次毒发,而曾经据说有人曾研制出缓解月沉之毒发作之时痛苦的解药,可那个身中月沉之毒的女子并没有活到十一年之久。所以,楚长安所走的这条路,没有先例。
且不提月沉之毒无解,便是从文逸的话中,萧嵘能听出楚长安已经断定自己活不了多久。
“你说话啊。”文逸有些急了,“究竟如何,你告诉我啊!”
萧嵘望着文逸,眉峰沉着。
“抱歉,我无能为力。”他沉默片刻后,最终这样回答。
文逸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跌到地面上,萧嵘伸手去扶,文逸就势死死拽着萧嵘的袖口:“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在报复我之前老是和你抢长宁对不对?”
萧嵘沉默不语。
“我不信,我不信的。”泪珠再也忍不住,倔强地顺着面颊滚落。“他答应了我,他会等我回去!”
文逸猛然站起:“对,我要回去!就算他活不了多久我也要陪着他!”
“你冷静点!”萧嵘拉住文逸。
“冷静?”文逸挣开萧嵘,“你让我怎么冷静?”
萧嵘看着文逸失控的样子。
“你这样没有用的!”他沉声道。
一句话掀开所有的伪装,文逸像是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望地抱着双肩缩成一团,无助地颤抖着。
萧嵘眉死死地皱成一团,拳心一点一点攥紧。
这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人能给出保证。
也就意味着结局并不是既定的,一定,一定有别的办法。
萧嵘目光陡然一凝,沉沉地落在文逸面上:“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文逸抬头,死死地看着萧嵘。
“我知道,文国的龙椅下又一条密道,密道的尽头有一株凤叶草。”萧嵘沉声道,“虽然我不能保证什么,但这是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
语落,萧嵘有些不安。
凤叶草可解百毒,但楚长安的情况不仅仅是中毒,按照他对文逸所言,他很可能周身的脏器皆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就算能解毒,也很可能并没有什么用。
而且凤叶草早就成了文国的一种传承,甚至是文国文王登位的象征……
“我回去取来。”文逸的眸底亮了些,然后她擦干了泪,“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一试。”
“若是失败了,你可能什么都得不到。”萧嵘道。
若是失败了非但救不回楚长安,甚至文国很有可能因此大乱,日后文逸想要登位,也会难于登天。
“我不在乎的。”文逸道,“我本来就不想要王位,先是父王所期盼,后来是想帮长宁,王位与我而言从来只是一种手段,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萧嵘松下一口气。
“那也好。”他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
“不过……”萧嵘话音低了低,“此事,暂且先不要告诉宁儿。”
“我知晓轻重。”
第318章 无爱亦无恨
萧嵘看着文逸的身影在他眼中消失,也说不清道不明此刻自己的心情。
她这一去,定是一番险阻。就算她是文国如今的太女,但她的上面还有文王,她的父王可会纵容她取走那株凤叶草?
可有些事既然决定了,便不会再给自己留退路。
几个时辰后,孤身踏上归途的文逸看着远方的天空,唇抿着。
此刻她的世界很暗,但她看见了一缕隐约的光,她不能放弃。
……
自墨凉在落峡将荆长宁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整个天下的局势陷入了僵持之中。
林国虽得了喘息的机会,但并没有能力反攻。而同时,荆长宁要想重新收服四国的人心,亦是需要时间。
但天下却并不是在两分于荆长宁和林蔚然手中。
还有羽溪生。
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一个人似乎被世人遗忘了一般。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丹雪看着悠悠闲闲泛着古卷的羽溪生,沉声质问道。
羽溪生阖上书卷,以一枚干枯的榆树叶作书签,落在其间,他轻抬眸:“不知丹王殿下指的可是长宁女儿身一事?”
丹雪眉一敛:“羽王殿下果然知道。”
羽溪生沉默片刻:“不知丹王殿下可还记得初至羽国之际,你问过我的话?”
思绪回溯。
那日接到羽溪生的信,丹雪便直接带兵离开林国,由羽溪生接应,在林蔚然反应过来之前便到了羽国的境内。
但见到羽溪生的第一眼,丹雪便直接问他:“希望羽王殿下还记得当初答应过孤什么?”
当时,羽溪生想了片刻答道:“孤答应过你,会让你亲手杀了荆长宁,孤不会忘,”语罢,却又顿了顿,“但孤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去看清楚一些东西。”
去看清楚一些东西……
“看清当初我曾经喜欢过的人,其实是女儿身,看清我自己有多可笑吗?”丹雪嘲弄地笑了声。
“非是如此。”羽溪生淡淡一笑,话音温和,“其实,你并没有真正喜欢过她,又何来可笑一说?”
其实,你并没有真正喜欢过她……
“喜欢……”丹雪垂眸喃喃重复道。
“你若是喜欢她,当初就不会不信她。”羽溪生的话音平和,温淡如朗月清风。“既无喜欢,又何苦要去恨她的欺瞒?”
丹雪垂下头,似乎在努力地去理清其间的因果。
当初她还是他的时候,他突然地娶了文逸,他什么都瞒着她,她便已经埋下了一颗愤恨的种子,与其说是爱而不得,不如说是她心有不甘。再加上父王突如其来的死,那颗种子便在突然之间发芽,找到了一处宣泄口,拼命地生长着。
“其实文国公主文逸也什么都没有得到。”羽溪生看着丹雪,“那一段过去,你不该再有心结了,也该,放下了。”
该放下了……
“所以,你让我用时间去看清一些东西……就是想告诉我这些吗?”丹雪问道。
“也不全是。”羽溪生笑了笑,“我们如今的确是在同一战营,看他们两败俱伤,我们渔翁得利不是很好吗?如此,也有些清闲的时间。”
丹雪用力地看着羽溪生面上的表情,捕捉着其上细微入毫的变化:“羽溪生。”她忽然改了口不再唤他羽王殿下,“你心里是不是有她?”
羽溪生怔了怔,侧过脸有些不解:“为何有此一问?”
丹雪想了想,抿了抿唇。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说道,“虽然你当初选了我,但你一直都在帮她。”
他选了她,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便是削弱了林蔚然的势力,这是对荆长宁的助力。同时,他们之间的合作便意味着自己必须要依附着他,他若是想潜移默化地化解她对荆长宁的恨也并不是不可能。
羽溪生有些沉默,最终开口道:“你说对了一半,我所做的这一切的确对她有益些,但自始至终我的立场都是羽国,若是我当真想帮她,不妨直接加入合纵,有羽国为助力,灭林国会容易得多。”
“所以,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羽溪生看着丹雪,面色却忽地露出一抹笑。
“你大概还不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了啊……”羽溪生话音带着些笑,“我向来清醒,又怎么会喜欢一个不喜欢我的女子?”
丹雪抿了抿唇:“喜欢一词,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羽溪生微怔,思考片刻答道:“大概我从小特殊些,我的喜怒,我的爱恨,向来淡薄了些,若要掌控其实并不是难事。”语罢看着丹雪又叹了声,话音从我转成孤,“孤知晓丹王殿下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孤答应你的事孤便会用心去做,我会帮你找到机会,让你亲手杀了她。”
羽溪生笑容淡淡,话音却很认真。
丹雪看着羽溪生的目光有些不安。
“你啊。”羽溪生笑叹了声,“要对自己有些信心,这一桩桩一件件,孤可曾让丹王殿下失望过?”
丹雪咬了咬唇,抬眸看向羽溪生,嘴角拉出向下的弧度,像是有些委屈。
“你答应过我的,便不需耍赖!”她说道。
羽溪生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不耍赖。”他答道。
话音落下,他重新摊开书卷,望了眼那片干枯的榆树叶,心想着这时间还是慢了些。
有些事,是时候让丹雪看清。
只是他始终清醒地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看着这世间一切,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能否走出当初的那个结,他也无能为力。
他只是,那样随意地,在力所能及而不伤羽国利息的情况下,他可以随手帮她一下,但仅此而已。
丹雪目光有些迷茫,想起当初的事,忽然觉得像是一场笑话。
可是,那是父王啊。
就算她没爱过荆长宁当初不该引为她娶了文逸而心生怨恨。
那父王的死呢?
丹雪的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一身青衫的少年。
……你的父王和梅姬,不是我杀的,我只说这最后一次,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再往前,丹雪想起了初见时,那人笑谈着劝她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还有她帮她圆了那场招亲……
有人会说,有多爱一个人就有多恨他,不知道当爱消失的时候,恨会不会也随之淡去。
丹雪忽然想着,会不会当初她真的没有杀她的父王呢?
这样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脑海中,竟是离了她的掌控,一发不可收拾……
第319章 进退维谷间
“在想什么?”风灭问道。
眼前的男子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但不难看出他眸底的光有些空旷,像是在想些什么。
墨凉看了风灭一眼。
“黎泽走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会不会有些孤单?”他问道。
风灭笑了声,伸手理了理半遮着面容的乱发。
“那文国公主走了,想必孤单的人是你才对。”他答道。
墨凉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抬起眸,定定地看着风灭:“你呢,你想离开吗?”
风灭怔了怔:“到我离开了吗?”
墨凉垂下眼睑,话音有些沉。
“若你想离开的话,帮我一个忙。”他看着风灭,话音认真。
风灭沉浸在一种震惊之中还未回过神,便听墨凉一点一点地说着些什么。
他的眼睛渐渐瞪大。
“你……”他惊了声,欲言又止。
“便就是这些。”墨凉转过身,“可否?”
风灭叹了声。
“我尽力而为。”
“那便谢了。”墨凉看了风灭一眼。
风灭干笑了两声:“其实你这声谢我委实当不起,当初你不杀我,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墨凉想起些往事,目光有些悠远,却什么都没有再提,只轻道了声:“我该走了。”
风灭望着那一袭墨衫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寥寥一叹:“可惜,天妒英才,可惜啊可惜。”
墨凉离开的步伐有些快,回到林国的这些天以来,或者可以说从当初林蔚然发现荆长宁是他的孪生妹妹那一刻起,林蔚然就已经不信他了。
其实这样说也不全对,林蔚然一直都不信他,但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有意识地将一切重要的事避开他。当初落峡之事若不是他主动去找林蔚然,各种分析丝丝入扣,林蔚然根本就不会让他插手落峡之事。
这些日子以来,林蔚然没有在召见过他,他了解林蔚然,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那这些日子的他又在谋算着什么?
墨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
天下的局势已经开始胶着,但此刻的林蔚然并没有担忧。
因为他的面前有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最明显的额头上的一团瘀血。
此刻,大殿中只有林蔚然和躺在地面上的那个人,他走近了两步,微微蹲下身,带着些奇怪地笑意。
“羽眠啊。”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真是有趣。”
“羽国以仁义治国,你说你那大哥会不会救你?”林蔚然作沉思状,“无论他救不救你,他这一局算是输了。”
羽国传承数代,最信奉的便是仁义一道,兄友弟恭。羽眠对羽溪生有相让王位之情,他若不是不救,便是违背仁义一道。一旦失了仁义,他便会失去羽国的民心,民心一失,羽国必乱。
而若是选择救,则意味着羽溪生将会任由他拿捏,林蔚然想起当初羽溪生向他借出兵力时的威胁,以及后来和丹雪联盟突然间退出联盟,置整个林国陷入险境,他看着羽眠的目光中便有了一分恨。
他转身取下身后的剑,几步走到羽眠身侧,手起剑落。
一只断臂随着血水分离。
那昏过去的男子吃痛,禁不住醒转过来,但羽眠的心性不弱,死咬着牙根未曾发出声,便直接看向了面前的人。
“林蔚然……”他脸色苍白,半带不解半带焦虑,“阿瑟呢?”
林蔚然有些微怔,旋即明白过来羽眠问的是什么,有些佩服道:“想不到你在这种情形下醒过来问的第一句话竟是问江瑟。”
羽眠眼睛有些泛红:“阿瑟在哪?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蔚然冷笑一声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做了一个手势,一个暗卫从阴影中走出。
“去,”林蔚然看了眼地面上羽眠的那只断臂,“送给羽王殿下,告诉他,若想让他的弟弟活着,他知道该做些什么。”
……
羽王宫。
羽溪生送走丹雪后,有些百无聊赖的地随意拿起桌案上的一卷书。
眼睑不经意间跳了跳,手一松,那书卷一晃间跌落到地面上,已经干枯的榆树叶掉了出来,碎做两半。
羽溪生一怔,心底忽地涌起一种不安。
便在此时,他的贴身暗卫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押解着一个人。
“怎么了?”羽溪生镇定下心神问道。
贴身暗卫回道:“此人暗中潜入王宫,鬼鬼祟祟。”
那人倒是半点没有深陷危险之中的自觉,神态自若着。
“我是林国人。”他自曝身份,“我来,是替我家王上,有一件礼物要送给羽王殿下。”
羽溪生心头的不安又是涌了上来。
林蔚然……
“直言吧。”羽溪生道,“孤与林王殿下没有什么交情,礼物一说太过可笑。”
那人神态自若回道:“礼物有些大,我不便带在身上,便放在王宫门前,还请羽王殿下自己取来。”
羽溪生沉默片刻,便吩咐了下去。
很快,一只精致华丽的长条木盒被呈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丹雪。
“孤见你的禁卫步伐匆匆,心想着可能出了事,便跟了过来。”丹雪的解释一句带过,“究竟出了什么事?”
羽溪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只木盒上,心头有些发紧:“孤也不知道,打来看看便知晓了。”
说罢,羽溪生将那方木盒放到桌案上,手按在了盖子上。
“王上,小心有诈!”那贴身暗卫喊了声。
羽溪生摇了摇头:“他若想杀我,不会用如此可笑的手法。”
话音落下,羽溪生打开了那方木盒。
里面是一只染血的断臂,其上的衣衫隐约还能看出是月白颜色。
羽溪生手一颤,步伐向后连退几步,一阵痛意翻上心头。
“二弟……”
丹雪从未见过羽溪生的眸中露出这样的情绪,那是一种压抑着的锐色,像是埋在皑皑雪间的一柄利剑。
羽溪生看向被押解着的那人。
“你想怎么死?”他话音染着雪色的冰冷。
那人笑了声,嘴角却忽地溢出一缕黑色的血,已然是已经服了毒药。
“王上说……”
然而羽溪生没有等那人说完话,取过剑来手起剑落斩下他的双臂,然后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你不要听林蔚然说什么吗?”丹雪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我知晓他想说什么,所以没必要听了。”羽溪生扔下染血的剑。
第320章 微乎天下事
丹雪沉默了会,有些小心地看了眼羽溪生。
羽溪生定了定神,挥了挥手。
很快有人将尸首带下去处理掉,只余羽溪生和丹雪在殿内。
有些安静。
“你……没事吧?”丹雪小心地问道。
羽溪生沉默了会,目光落下了桌案上的断臂上。
“二弟在书法绘画上造诣颇深,便是孤也比不过他。”羽溪生忽道。
丹雪看了眼那节断臂,是右臂,再加上羽溪生的话。
再好的书画造诣,也没有用了。
“不过,二弟的性命因无大碍。”羽溪生道。
“你想怎么做?”丹雪问了声。
羽溪生倒是没有想太久,只寥寥一叹:“受人胁迫,便只能低下些身段。”他看向丹雪,“易地而处,若是此刻身陷囹圄的人是我,二弟也会尽全力。同样,孤也会这么做。”
丹雪怔了怔,目光有些沉重:“你可知他要你做些什么?”
羽溪生点头,温温道:“无非是天下大事,孤帮他就是。”
他答得很快,像是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又或许在他心里这种事情根本无需太多的权衡。
是非得失摆在眼前,于他而言太过清晰。
丹雪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羽溪生看她,轻轻地扬了扬唇:“这是孤的选择,与丹国无关,就算受林蔚然胁迫,也无需丹国搭进去。”
丹雪一怔,羽溪生似乎就这样轻易地看透了她的心思:“孤……”她摇了摇头,“孤不是……”
“也无妨。”羽溪生道,“这本就是羽国的事,的确不该牵扯丹国。”
丹雪看着羽溪生,摇了摇头,耳垂上两颗粉色的珍珠晃着,认真道:“从做出选择开始,羽国和丹国就已经绑在了一条战线上,羽国的事,就是丹国的事。”
羽溪生深看丹雪一眼。
“原来你想的是这样啊……”他想了想道,“那孤能给你的承诺只有尽力护着丹国了。”
丹雪心间涌出一种复杂。
羽溪生看着丹雪微蹙的眉心,温温笑道:“其实无碍的,刚好孤答应了丹王殿下要让你亲手杀了长宁,和林蔚然合作,这样的机会倒是不难找。”
丹雪一怔。
“你不是……”你不是对荆长宁有情意吗?丹雪抿了抿唇没有问出。
但羽溪生懂了,他轻抬眼睑,目光瞥见那干枯碎开的榆树叶。
“之前便告诉过丹王殿下,孤的立场自始至终都是羽国,于她有益时是,于她有害时,亦是,这不矛盾。”
他的心性的确淡了些,因为,他是王啊……从当初决定做羽王开始,他就注定会走向这一条路。
他喜欢过长宁,但在长宁和羽眠之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长宁舍弃,即便此刻他的心间是有些愧也有些痛的。但他没有犹豫。
有些事,即便心里会难过些,也不会影响决断。
嗯,他就是这样的人,如今的他,必须要做这样一个人。
……
荆长宁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枕边有点湿,似乎昨夜隐约间感觉到小逸回来了,她还揽着她,告诉她她一定要信她的哥哥。
隐隐地,心里有些难过。
似是听见了声响,萧嵘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醒了?”他问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小逸呢?”
萧嵘沉默片刻,开口答道:“她前天晚上回来过,也不说落峡之战那天后去了哪里,在你这边睡了一夜后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回文国了。”
荆长宁沉默了会。
“也好。”她答道,小逸和她在外奔波了那么久,是应该回去了,放下心后,她又叹了声,“原来我醉了两日了。”
话音刚落,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咕咕”叫了起来。
荆长宁脸红了红。
“饿了。”她看着萧嵘一本正经道。
萧嵘看着荆长宁佯装一本正经的模样,“噗”地笑出了声。
“给你找吃的去。”他挑了挑眉。
未过多久,萧嵘捧了一碗粘稠的米粥进来:“酒醉刚醒,喝些米粥对胃好。”
荆长宁点了点头,又调笑道:“好贴心啊。”
“那是。”萧嵘顺杆子往上爬。
荆长宁接过米粥小口喝着,随意问道:“这两天有什么事吗?”
萧嵘想了想:“黎泽回来了。”
荆长宁舀着米粥的勺子一顿,睁大眼睛看萧嵘,旋而一笑:“那黎夏应该会很高兴。”
萧嵘沉默片刻:“黎泽受伤,如今还没有醒。”
荆长宁用勺子点了点碗边:“出了什么事了?”
萧嵘将文逸带黎泽回来的事说了遍,此事军中见到的人很多,也没什么可瞒的。
荆长宁想了想,有萧嵘在,倒没有太过担心。
“那若敖军那边你多担着些,这些日子黎夏估计是分不开心神了。”她说道。
萧嵘点头:“好。”
黎夏这些日子的确会很难分出心神,他兼顾着若敖军也是应该。
“对了,景国那边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吧?”荆长宁小口地喝着米粥。
萧嵘应了声:“宁儿废了如此大的功夫,哪还有收服不了的人心。”
荆长宁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若不出意外,景国经此一事便是全然归心了,而有景国当先,其它几国归心只是时间问题。
用不了多久了。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可是营帐之外却忽地闯进一个人影,那人持剑,面色慌乱。
“落月?”荆长宁心中涌起一丝不安,“怎么了?”
南宫落月看了萧嵘一眼,直言道:“出事了。”
荆长宁放下只喝了一半的米粥,听着南宫落月的话,眉眼渐渐低沉了下来。
血月湾的消息,羽眠入了临秋城,进了林王宫。
再往里,林王宫的消息血月湾渗透不进去。虽无明确的消息,但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想不到啊……”荆长宁低叹一声。
有的时候能扭转战局的那一处点往往很小,小到总是让人忽略,所以等到一切浮出水面,忽然间发现,那些已经成了定局。
羽眠早就从这片天下的争斗中脱身而出,带着四大名姬的江瑟归隐山水之间,这天下之争,很少有人能记得他了。
“卑鄙。”南宫落月咬牙斥了声。
荆长宁轻声一叹。
“但不可否认。”她说道,“真的很有用。”
第321章 一叶知秋色
还有些时间,但时间真的不多了,一切都迫在眉睫。
荆长宁对羽溪生虽不能说全然了解,但她了解愚生。
管中窥豹,虽然羽溪生和当初的愚生有很多相比已经变了很多很多,但有些东西总是相通的。
羽溪生当初能因为她生出愿抛却天下事,终老于山野之地的想法,便证明他对这片天下其实并不是不可抛却。
而相反,羽溪生愿意让出王位孤身赴一处偏僻的村落,足见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更何况羽眠对王位的几番相让。
荆长宁几乎片刻之间就下了定论,羽溪生定然不会置羽眠于不顾。
这样一来,如今的局势,昭然若揭。
要出事了……
萧嵘看着她,欲言又止。
荆长宁想了想,一时不知所措,只得笑了笑:“没事,我那么厉害,总能找到办法的。”
办法……
四国盟军再加上若敖军和萧嵘的隐军,他们手中的兵马如今还剩一百三十七万人马。而庄新手中有一百零三万,其间的差距只剩三十四万了。
且不论丹雪会不会牵涉其间,仅是羽国的兵力便有七十万,一旦羽国七十万兵力投入,三十四万的优势便会瞬间失去,甚至会与林国相差三十六万,也还是不算丹国的前提,若是算上了丹国,这种差距会变成更加恐怖的五十六万。
就算她掌控了人心,也无法逆转如此大的劣势。
必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唯一的办法……
此事因何而起,便只能因何而解。
……
“羽眠啊。”墨凉叹了声。“倒是可惜了如此光风霁月的人,平白牵涉这天下纷争。”
林蔚然虽然诸事避开他,但并不是全然瞒着他,就像林蔚然没有收回他的权力,此刻的他还是林国的司寇,牢狱之事,他还是有权知道的。
羽眠……
墨凉看着尽头的那间牢狱,迈步走了过去。
羽眠斜斜靠在墙壁上,右臂齐肩断开,血已经止住了,但他的面色格外地苍白。
听见有脚步声响,羽眠抬起眼睑,目光微眯地看向来人。
羽眠认识墨凉,他虽不理天下事,但去年长至节赴会,墨凉就陪在老林王身边,他知晓他是林国的司寇,能出现在重狱这种地方并不奇怪。
只看了墨凉一眼,羽眠收回视线,眼眸阖起。
四下有些安静,潮湿的墙壁间,隐约几点昏黄的烛火,摇曳着似乎随时可能熄灭的光。
墨凉倒没有在意羽眠这样全然无视他的视线,就这样走到近前。
隔着厚重的木槛,墨凉轻轻蹲下身,目光与羽眠齐平。
“你不用担心。”墨凉开口第一句,说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羽眠眼睑轻动了动,有些不解地看向墨凉。
“她没事。”墨凉冲着羽眠轻点了点头。
羽眠很快明白了墨凉的意思,脸容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虽不知为何,但多谢告知。”
羽眠的笑很是诚恳。
“为何吗……”墨凉轻念了声,又隔着木槛看了眼这间牢狱,阴暗潮湿,连一扇窗子都不曾有。“大概是因为,如今的你,像极了当年的我。”
语罢,墨凉有些轻嘲地摇了摇头。
羽眠微怔。
“当年的我也是这般靠在这里,右臂被利箭穿透。”墨凉抬了抬右手试了几下也没有攥紧,“已经废了。”
羽眠看了眼已经已经空荡荡的右肩:“那倒真有些像。”
墨凉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你比我幸运得多,因为在牢狱之外,有人不会放弃你,也因此,陷入未深,你还可以走出去。”
羽眠看了墨凉一眼,咀嚼着他的话音,似有些不解。
但墨凉并没有为他解惑,落了话音,隔着木槛留下一瓶伤药,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
世事变迁,当第一片绿叶泛黄从枝头落下。一叶,已足以知秋。
文逸走了有十几日,萧嵘抬眸看了眼文国的方向,也不知她如何了,若一切顺利,她应该也快回来了。
可就算她一切顺利,却不知进入落峡的路,已经被截断了。
在这十数日内,四国盟军终究是收了心,习惯了发号施令的是一个女子。
可是羽国和丹国,九十万大军从月伊城开始,横切入四国的后方,和林蔚然守卫相望。
四国,如今已经陷入重围。
小规模的战役已经开始不断触发,凭借着落峡的天险,长河的地利,四国尚能勉力支撑着。
但撑不了多久了。
宁儿将自己关在营帐内,也不说话,只不停地演算着什么。虽看似还算镇定,但萧嵘知晓如今的局势有多难。
正如荆长宁先前所设想的最坏结果,那是五十六万兵力的差距。
正如一力破万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算计都会显得苍白而虚妄。这有些可笑,但这是事实。
……
远远的,长河汹涌的浪翻出白色,连着天际。
文逸蹙了蹙眉,勒马止步。
仿佛一个蹙眉牵扯了什么,文逸抚了抚额际的红肿。
“好痛。”她嘶了一声有些委屈。
取出怀里的那株小草看了眼,却又笑了笑。
无论求了父王多久,无论赌上的筹码有多沉重,她终究是将凤叶草取来了。
掌心的小草只有两片叶子,其上舒展着凤凰的纹络,是淡淡的金色。文逸点了点那两片叶子,像是确认了它是真实存在的,方小心翼翼地重新将它收回怀中,贴着心口放好。
再抬眸,看着长河一侧驻扎的大军,即便是额际还是很痛,文逸的眉还是蹙得很紧。
出事了……
她认得,那是丹国的军。
就像她看见了,隔着千军万马,有一个衣着雍容华丽的紫衣女子,正带着奇怪的笑看着她。
“丹雪……”文逸定了定神,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将几日以来赶路的疲惫驱散,“倒是好久不见了……”
丹雪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文逸,但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她忽的想起初见的时候文逸是被文王逼过来参加她的招亲的,再后来若不是文国出了事,假凤虚凰的就不是她和荆长宁,而是她们两个了。
像是想起了当初躺在草地上两个女孩子大剌剌讨论着公子倌和落雪原的向往。想用这一场无关爱情的联姻去换取自由。
而想到自由,丹雪心头忽地有些痛。自由啊……于如今的她而言,是多么遥远而奢侈的词……
第322章 是你不信她
文逸的面色看起来还算平静,但握着缰绳的手却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如今她和丹雪早就不是当初的关系了。从当初丹国一事开始,她选择信长宁,而丹雪选择不信开始,她们之间就注定有一天,会走到这样的对立面。
“真巧啊。”文逸露出笑看着丹雪。
丹雪斜斜地翻起眼睑,看了文逸一眼:“说来,孤与你并无太大,孤与荆长宁的事只要你不插手,今日我便饶你一次。”
丹雪和文逸的确没有太大的冤仇,唯一的冤仇无非是此刻站在了对立的两方。于丹雪而言,她当初对文逸有过惺惺相惜之感,其实并不想对文逸动手。
但前提是文逸选择离开荆长宁的阵营。
文逸看着数万大军一步一步地靠近,知晓此刻自己再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她并不想逃,她得穿过落峡,去临秋城,把凤叶草给楚长安。
于是文逸笑了笑,看着丹雪耸了耸肩:“长宁是我的驸马,她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插手。”
“你这是在拒绝我?”丹雪的话音有些冷。
“这是事实,无关拒绝。”文逸索性放下心神,话音无比坦然。
丹国的大军在推近,文逸没有退。
“你这样说,可知晓后果?”丹雪话音带了点戏谑。
文逸想了想:“我想你应该不会杀我,最多就是抓了我去威胁长宁,我知晓你想杀她,而以她的性子,若是你用我威胁她,就算明知是个火坑她也会跳。”文逸掀了掀唇,长长的捷羽颤了颤,竟是无比自信而得意,“毕竟我是她媳妇。”
丹雪一怔,有些不解又有些错愕。
她知晓文逸和荆长宁之间有情,更何况文逸为了荆长宁这些年来也背负了很多,荆长宁若是为了文逸做出什么她不意外。可是文逸总这样笃定而得意的口吻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合此刻的情境。
景国的大军离文逸已经不足十米,已然是呈半弧的包围之状,她想要走己经不可能了。
在丹雪错愕之际,文逸却平静了神色,认真地看向丹雪。
“这是我和长宁之间的信任。”文逸认真道,话音却轻轻地转了转,“其实这样的信任,你曾经也有过。”
丹雪轻颤了下,看向文逸。
“可她给了你,而不是孤。”丹雪话音带着强定下来的冰冷。
即便无关爱恨,同样是信任,荆长宁当初没有信任她,若是当初荆长宁愿意将女儿身坦然相告,她未必做不到文逸的这一切。
文逸摇了摇头。
“她给了你。”文逸道,“是你不信,是你,不要。”
丹雪心间颤了颤。
……你的父王和梅姬,不是我杀的,我只说这最后一次,你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那青衫少年晃着掌心的匕首,她说得很随意。
“可那是我父王!”丹雪忽地看向文逸,话音歇斯底里。
文逸只看了丹雪一眼。
“所以终究还是你不信,”她的话音很平静,却字字沉重,“那你便没有立场怪她。”
丹雪冷笑一声:“孤为何不能怪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便是如今……”丹雪话音一顿,剑指文逸,“便是如今孤要杀她的心,依旧不曾变过,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让孤放你过去,但你说得也没有错,我不信她,当初不信而今亦是不信,正如你所言,今日过后孤会用你威胁荆长宁,孤等着她前来赴死。”
丹雪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咬牙切齿。
文逸沉默片刻,此时丹国的大军已经走到近前,手中的长剑几乎便挨到她的面前,只待丹雪一声令下。
“这样啊……”她呢喃了句,有些无奈地看向丹雪,“那我也就不瞒你了。”
文逸看着丹雪,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丹王殿下既然知晓了长宁的女儿身,自然也是知晓那天的落峡发生了什么吧。”文逸道。
那日的落峡,将一切揭开,坦荡于天下的,是楚长安。
丹雪疑惑地看向文逸。
文逸轻声笑了笑:“你可以知道,楚长安和长宁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话音一落,丹雪的心间一片混乱。
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那日回到丹国后,她问过,问过很多很多人。
他们说亲眼见到的,亲眼见到荆长宁入了丹王宫,亲眼见到荆长宁杀人纵火……
文逸想起那日楚长安的话。
……还有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是宁儿杀了丹王和梅姬,所以羽国和云国才会公然宣称不会听从宁儿所谓的合纵,其实不是,丹王和梅姬是我杀的。
文逸抿了抿唇,看向丹雪,话音沉沉而认真:“那日潜入丹国王宫,杀人纵火的,是楚长安。是长宁的孪生哥哥。”
寂静,是死一般的寂静。
丹雪陡然间抬起眸,死死看着文逸。
“你在骗我。”她冷声质问。
文逸摇头:“那日之事疑点重重,丹国已经向长宁表态,她根本就不该如此行事,就算如此行事,也不该露出真面目示人,如此拙劣的栽赃嫁祸,但凡有些心智的人都能想明白。”文逸看着丹雪的目光深深,“其实你早就开始怀疑了,只是你不敢相信。”
丹雪佯装的平静骤然间被打破。
“信?你要我如何去信?”丹雪抱着头嘶喊道,“那是我父王!”
话音又是一转。
“楚长安!”丹雪目光露出疯狂,“她们兄妹二人的事,孤管他是谁?再不济,孤统统杀了他们!”
文逸看着已近癫狂的丹雪,听着她喊着要杀了长宁和楚长安的话语,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能看清楚长安的掩藏在平静后的喜怒哀乐,她自始至终信着他。
她信他,她信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他的身不由己。
就像黎泽。
脑海中隐隐划过些很模糊的想法,文逸却在隐约中觉得,她似乎触摸到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丹雪强撑着回过神冲着文逸挥了挥手。
“拿下她。”她的目光在疯狂中带着刺骨的冷。
文逸却沉在脑海中的一些思绪里,像是怔住了一般。
直到一把利刃砍断马腿,骏马长嘶一声掀起。文逸从马背上重重摔落到地面上。
脑海中却陡然清明。
望着朝自己落过来的利刃,文逸却并未有所反抗,眼底闪烁出一种灼灼的光。
她看着丹雪。
“等等。”她喊道。
丹雪唇角的冷意还未绽开,却听见文逸一道定定的话音。
“你的父王,或许没有死。”
第323章 天地沉浮间
你的父王,或许没有死。
文逸的一句话在丹雪脑海中炸开,一瞬间,她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
文逸目光灼灼地看向丹雪,不顾周身被摔得极痛,死死地看着她。
“你听我说。”文逸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日丹王的书房被大火烧了个干净,便是尸体也是面目模糊,你可能确定,死的人当真是你的父王?”
丹雪神情有些不安,半带着希望用力地回忆着当日,那日她心中混乱,再加上父王尸体被大火烧得尸体焦黑,她并没有细看。
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一直贴身伺候着父王的小德子,尸首并未被找到,只是那种时候她根本没有在意到一个宦官的生死。
文逸看着丹雪变幻的神色,心里渐渐勾勒出一个轮廓。
她努力地将自己带入到楚长安的处境中,设身处地。
她信他,她信就算身不由己,他也不会真正做不利于长宁的事。
就像黎泽。
再细思下去。
文逸忽地想到当初在竹林之中,除了黎泽还有一个人,那人蓬头垢面,露出的面庞却格外眼熟。
此刻心头一个激灵,文逸忽然觉得那日所看到的那个人,像极了当初的……丹王。
如果设身处地,设身处地啊……
他定然又是做了些瞒天过海的事。
文逸这样想着,想起了楚长安,面颊上就露出了些释然的笑。
她不会看错人的,她喜欢上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当初的长宁是,如今的楚长安也是。
他只是身不由己了些,他背负着所有的黑暗,但文逸知道,就像那张雕刻着雪狼的黑色面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伪装。
“你……说的是真的?”丹雪颤抖的双肩渐渐稳了下来,眸底的疯狂褪去,渐渐清明。“孤的父王他……当真还活着吗?”
文逸看着丹雪小心翼翼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不妨给我个机会,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我如何信你?”丹雪问道。
文逸想了想,抬手指了指远方隐约可见的落峡。
“放我过去。”文逸说道,“我会将你的父王完完整整地送到你的面前。”
丹雪沉默片刻:“这终究是你的片面之词。”
文逸想了想。
“如今长宁已经陷入了你们的重围之中,有没有我作人质并没有那么重要。”她说道,“就算没有我,这般僵持下去她也会输,你若是当真想杀她,不愁找不到机会。”她深看了丹雪一眼,“相反,要证明你父王如今是不是还在人世,便只有这一个机会,权衡之间,你选一个如何?”
丹雪沉默不语。
文逸继续道:“况且当初在丹王宫的确是楚长安,那便意味着那一场刺杀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林国,目的便是要挑起你和长宁之间的恨。所以无论你的父王是死是活,你要复仇的人都不是长宁,你要对付的人,是林蔚然。”
文逸话音落下,便不再辩驳,只静静地看着丹雪,等着她的决断。
丹雪阖上眼睑,沉默良久,终究长叹一声。
“你走吧……”
……
文逸的身影从丹雪目光中消失,一道话音随着清淡的风从身后传来。
“这一次,可看清楚了?”羽溪生问道。
丹雪的目光和羽溪生对在一起,只这样看着,很久很久。
一阵长风掀起长河里的浪,水声滔滔,丹雪有些失措地点了点头,看向羽溪生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羽溪生轻声笑了笑。
“错啊,人这一生总会犯错,无碍的。”他回道。
丹雪抿了抿唇,看着文逸一头扎进了长河,在滔滔河水间,她的身影飘摇着,却那样坚定。
“我不如她,”丹雪道,“难怪长宁当初选的人是她。”
羽溪生一笑:“哪有以选择论的,若这样说来,岂非太过片面。”
丹雪看着羽溪生面上浅淡温润的笑意。
“如果知晓错了,又该怎么做?”她问道。
羽溪生看了眼天际,话音悠悠:“天地之间,沉浮难定,是非对错并非绝对,但求,不愧于心。”
说罢,他看着丹雪,眼底的笑意带了些明朗。
懂了,释然了,便好了。
……
……
“黎将军,我来吧。”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营帐中隐约着。
黎夏望着面前的一道身影。
“怎好劳烦盈水姑娘。”他半夺下盈水手中的湿布,在黎泽面上擦着。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盈水认真道。
黎夏没有回答,只安静地看着黎泽。
盈水抿了抿唇,见黎夏没有回答她,只得无措地立身一侧。
这个男人她真的看不懂,他似乎有些冷漠,又看起来很真实,有些像是……耿直?
盈水叹了声:“那我便先出去了,不过今夜若是你大哥还未醒,我替你守着吧,你的身子要用来杀敌的,可不能熬坏了。”
见黎夏没有回应,盈水有些无奈的起身退了出去。
刚掀开营帐,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回答。
“好。”
盈水笑了笑,迈出去的步伐轻快起来。
黎夏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盈水有一句话说对了,他的身子要用来杀敌的。
“大哥。”黎夏自语道,“以前天刚亮就被大哥从被窝里拎起来习武艺,习惯之后我如今都不贪觉了,现在看来倒是大哥最能睡,这一睡就是十几天。”
“大哥睡得安稳,倒是二哥如今还不知在何处。我们兄弟三人兜兜转转,也不知何时才能团圆。”
“大哥,你也不小了,等你这次醒过来,小夏张罗着给大哥取个嫂子如何?”
“大哥,小夏如今出息了,若敖军如今都听小夏的统帅,是不是光宗耀祖了?”
黎夏话音带着些得意,却隐约有些哽咽。
隐约间,床榻上那睡了数日的男子眼睑动了动,就这样睁开了。
“你出息,那是大哥我教得好。”有些虚弱的话音传来。
黎夏一怔,旋而露出明朗的笑。
“大哥醒了……”
“是啊。”黎泽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醒了,便不能再睡了。”
话音一落,他看向黎夏,目光灼灼:“你说的若敖军,是怎么一回事?”
第324章 孩子气的话
“大哥不知道?”黎夏有些错愕不解。
若敖军的事在这天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黎泽沉默片刻。
“说来惭愧,大哥我……从那日刺杀失败之后便被软禁起来,这世间大事,更是无从得知。”
黎夏心里酸了酸,笑道:“那小夏给大哥一件一件地讲。”
黎泽爽朗一笑:“好。”
“当年,若敖军没有亡……”黎夏一点一点地诉说着。“不过这一切还得从郎君说起,当初我和大哥提过,就是那时我随着一起去林国的荆长宁,她可厉害了。”
黎泽看着黎夏面上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像是个孩子般干净纯粹。
“有多厉害?”黎泽顺着黎夏的话音问道。
黎夏想了想,认真答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黎泽看着黎夏眼睛里的崇拜,忽地起了好奇心,他了解他的这个弟弟,他的性情很真,有些时候甚至有些孩子气,但能让他衷心赞上这样一句,当真是很厉害很厉害了。
黎夏看着黎泽露出的好奇,竟是有些得意,像是自己得到了认同一般。
“她啊……她从丹国开始……这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故事……直到离开林国……在九雨峰。”黎夏看着黎泽,话音定定,“那次我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偶然,她是楚国当年的公主……”
黎泽怔住。
黎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大哥被自己吓到,带着些孩子气的炫耀继续说道:“后来,她收服了若敖军的军心……她回易国,挽狂澜于既倒……再到丹国、文国、景国、云国……”黎夏从床榻边上站起,指着四下的方向画了一个弧,“如今,这里四国之军,一百三十七万人,皆听郎君一个人的,厉不厉害?”
黎泽目瞪口呆,沉浸在震惊中,良久不言。
“大哥,不会被吓到了吧。”黎夏见黎泽半天不说话,伸出手晃了晃,有些小心不安地问道。
黎泽咳了两声回过神:“还真是。”
黎夏的笑浮现,有些羞赧:“那也正常,毕竟郎君一直都很厉害。”
“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一声清澈的话音带着些笑从营帐之外传了进来。
黎夏一僵,很快反应过来,想起自己刚刚的一番话,脸忽地有些泛红。
黎泽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穿着天青色的纱裙,掀起营帐慢步走进,脸容上还带着些浅浅的笑。
黎泽的目光却落在荆长宁那张脸上,隐约间想起了墨凉带着笑朝他走过来。
“公主……”他挣扎着起身便要行礼。
荆长宁上前扶住:“你是黎夏的大哥,我可不愿受你这一礼。”
不愿……不是不能。
黎泽怔了怔,看了黎夏一眼,这说明在眼前的公主眼中,她并没有将小夏当做下属来看,更像是一种朋友。
黎夏显然也是明白了这句话的话音,看着荆长宁的目光漾起了些纹澜。
荆长宁叹了声,想起刚刚听见黎夏的吹捧,道:“你别把我说得太厉害,如今我就是焦头烂额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林国和羽国丹国两方大军前后围攻,这种局势她的确是难以应对。
黎泽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见荆长宁看向他:“方才你看我的目光有些怪,可是被黎夏这家伙吓到了?”她拎着裙裾转了圈,“我其实很漂亮可爱也不吃人。”
黎泽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
“方才公主走进的时候,恍惚间,我想到了世子。”黎泽回答道。
“哥哥?”荆长宁笑了笑问道,“哥哥他如今好吗?”
黎泽沉默片刻。
“我这一剑是世子刺的,我以为他要杀了我。”他有些怀疑又夹杂些不明朗的恨意和不解。“可是我还活着,醒过来的时候甚至看见了小夏,一切都安全了。”
荆长宁笑了笑:“因为哥哥他想杀你,其实是想救你,我就知道哥哥是好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黎泽看着荆长宁一脸笃定的样子,暼了一眼自己右手的三节断指,没有说话。
荆长宁又看了眼黎夏:“也没给你大哥准备些吃的,肯定饿坏了。”
“盈水应该准备了些。”黎夏下意识答道。
荆长宁含笑深望了黎夏一眼:“不错啊。”
黎夏有些不解:“什么不错。”
“早就听闻你从羽国带回来一个姑娘,说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荆长宁道。
“不是郎君想得那样。”黎夏面色有些泛红,却又口舌笨拙着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黎泽看着黎夏,又想起黎夏方才提到公主时的一脸得意,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还有好多事,过来看一遭也便放心了。”荆长宁想了想,“那就让你的盈水姑娘将吃的送来,这里也没有我什么事了,我便先走了。”她看向黎泽,“好好注意身体。”
话音落下,荆长宁转身出了营帐。
黎夏满脸通红,像是煮熟的虾子。
什么叫他的盈水姑娘……
不行,他一定要和她解释清楚,他和盈水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的。
黎泽就这样看着黎夏随着荆长宁追了出去,想开口喊些什么,又止住了话音。
“虽说少年意气,可是大哥又怕你……”他叹了声,“算了,谁年轻时还没被伤过个几次,男人嘛,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荆长宁刚走出营帐,便听见身后传来黎夏的喊声,带着些不安却能听出是鼓足不少勇气。
“郎君,我们一起走走吧。”
黎夏深吸一口气,等着荆长宁的回答。
荆长宁想了想。
“好。”她答道。
黎夏闻言,面上露出了一抹开心地笑意,很真切很真切的那种。
“就去最近的那座山。”黎夏道,“郎君这些天也是累了,总一直想也很难想出什么办法,或许稍微放松一点说不准就能想出对策。”
“最近的那座山啊。”荆长宁抬眸望了望。
落峡有将近三分之一还在她手里,千山林立,最近的那座山并不高,也没什么危险的,风景倒也算不错。
“那便听你的。”荆长宁笑了笑,点头应道。
第325章 秋空明月悬
感觉到荆长宁就在一侧,风扬起她的裙裾,就在他的眼中晃啊晃,仿佛揉碎了一地的时光。
他忽地忘了他追出来是想要解释盈水的事,只想这样看着她,就这样一路安静地走下去。
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好久没和你一块走走了。”终究,平静还是被打破了,荆长宁看向黎夏,温温一笑,“上一次这样,还是在九雨峰呢。”
后来离开九雨峰,她很忙,身边的人也很多,周周折折起起落落,黎夏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但两人之间说来并没有太多的独处了。
“是啊,很久了。”黎夏望着已经近了的山,郁郁葱葱的绿叶将山道缠绕着。
山道蜿蜒,两个人的身影没入层叠的绿意间,寒蝉之声阵阵,有些凄切。
荆长宁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于是她停下步伐,歪着脑袋认真地看向黎夏:“所以,你想说些什么呢?”
他说要出来走走,结果一路下来都没有说上几句话。
黎夏望着面前的女子歪着脑袋,神情认真,长长的捷羽扑闪,瞳仁里带着些清澈的亮色。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竟是忘了回答。
他想起了当初在林国,打着雪仗诉说着告别,他曾说,若是有一天能看见她换上女儿妆,想必倾国倾城。
“我知道我很好看啊,你不用这样盯着我看。”荆长宁撇了撇嘴道。
黎夏笑了笑:“是啊,很好看,倾国倾城呢。”
荆长宁看了眼前方,却忽地开口说道:“倾国倾城不过是夸夸其谈之词,我若是要倾一国,也不会依附容貌一说。”
说话间,风扬起她半散的墨发,仿佛有一种光从她的周身散开,夺目绚烂。
黎夏看着阳光将她剪成一道侧影。
这或许就是她最独一无二的地方吧。
这时间女子美貌者能及上她的不多,但也有不少。四大名姬之中各有所长,皆是天人之色。
妩媚者,清雅者皆姣姣绝伦,但唯有她不同。
所以容貌之言来函括她,实在是肤浅得有些可笑。
再向上走着,已近山巅,说来这座山着实不算高。
黎夏眉峰微微垂下,看了荆长宁一眼,又几度躲闪着收回。
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又无从说起。
黎泽能看出来,黎夏对荆长宁动了心,但他不知道的事,有些时候,有些动心明明爱入心头,融入骨血,却无法付诸言辞。
天色有些暗了,一轮淡淡的月从天际浮现。
黎夏抬眸看过去。
这种感情,就像月亮,你喜欢她,却只能遥遥看着她,月色姣姣,他不敢靠近一步,却愿意用一切去守护。
荆长宁站在山巅,迎风微微闭上眼睑。
有些事,何必去说呢,黎夏想着。
于是他轻轻看向前方微阖眼睑,张开双臂拥抱着长风的那个女子。
“你喜欢萧嵘对不对?”黎夏问道。
荆长宁睁开眼睛,转身,冲着黎夏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喜欢萧嵘。”
她的没有一丝犹豫,话音干脆。
黎夏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那,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他问道。
荆长宁想起和萧嵘相伴走过的一路光阴,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是因为你们从小就认识吗?”黎夏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叹了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荆长宁摇了摇头。
“不是。”她答道,却又绞着头发想着。
其实,她也不知道啊。
就像当初拉着萧嵘逃出云国重狱中的那场大火,当时萧嵘问她为什么喜欢他,她还记得当初她的回答。她看着萧嵘回答……是你说那不是病,那是喜欢的啊。
黎夏望着荆长宁绞着自己的头发想了很久,终于,那个女子吐出一口气看向自己。
“或许是因为,他懂我。”荆长宁认真道,“这个世间,除了他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明白我想要的一切。”
那是一种心心相印,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需要的一切。
他的坚持,比如云襄比如云国,她可以什么都不问去帮他守护。她的执着,比如楚国比如复仇,他亦可以毫不犹豫甘愿倾尽一切。
这些,易禾不懂,黎夏不懂,羽溪生不懂……或许他们可以为她付出,甚至为她疯狂,但世间唯有一个萧嵘,能真正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是这样啊……”黎夏看着在愈加昏暗的天空中,反倒是愈加明亮的月色。
是这样啊,那他就放心了。
他努力让自己笑了笑,心底却还是涌起了一种难过。
“你怎么了?”
黎夏听见荆长宁带着焦虑问道,心想着她那么厉害那么聪明,连强颜欢笑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啊。
“我好像,有些难过。”黎夏转身,像是想躲开天空中倾泻而下的月色。
“难过吗……”荆长宁呢喃。
轻轻地,有些小心地,黎夏感觉到自己背后被拥住。
“你大哥的伤不会有事,黎川也终究会回来的。还有若敖军,还有楚国,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你不要难过。”
轻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安慰。
黎夏笑了笑,想说自己难过的不是这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他答道,“我不难过。”
“一切都还有我呢,你都说了,我很厉害的。”
温温恬淡的声音传来。
第326章 欺负小女孩
南宫落月没有想到,文逸回来之后见的第一个人,是她。
文逸看着南宫落月,有些小心,自从当初被南宫落月“调教”过后,虽然后来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文逸的心里对南宫落月始终有着“阴影”。
南宫落月看着文逸的目光显然是带着打量的。
文逸定了定神:“我想请南宫大家帮我一个忙。”
南宫落月想了想:“你我之间其实不用太过拘束,有话便直言吧。”
文逸哦了声道:“我想去林国救一个人,但仅凭我一人之力太过艰难,可此事实在是太重要,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她顿了顿,“远水解不了近火,在此事上长宁帮不了我,便只能来找你了,我知道,血月湾在临秋城定然是有不少人的。”
南宫落月眉心微蹙,沉默片刻问道:“你要救的,是谁?”
文逸抿了抿唇。
“丹王,丹风灭。”她看着南宫落月,话音定定答道。
南宫落月一惊,文逸的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有些太过惊人。
“丹风灭……”
“当初丹国那场刺杀,丹王并没有死。”文逸看着南宫落月,“只要能救出丹风灭,就能彻底让丹雪放下对长宁的恨,其间意义,南宫大家应该知晓,不用我多说。”
南宫落月沉默片刻。
“我和你一道前去。”她看向文逸,神情郑重。
文逸刚想答应,营帐之外却传来一道话音。
“还是我去吧。”
黎夏从营帐外走进,看了一眼南宫落月,又看向文逸。
“我刚巧也想去趟林国,去找我二哥。”他说道,“南宫姑娘还是得留下,毕竟有什么消息,长宁还需要通过南宫姑娘才能得到,林国,我陪文逸去吧。”他看向文逸:“如何?”
文逸看向南宫落月,等着她的决定。
南宫落月沉默片刻。
“血月湾会掩护你们。”她看向两人,“珍重。”
文逸和黎夏相看一眼。
“会的。”两人道。
……
“这一去会很危险。”走出营帐后,文逸看向黎夏道。
黎夏想了想:“但这一趟我必须要去。”
“因为谭易水?”文逸问道。
黎夏点了点头:“世子既然让大哥假死逃脱,便意味着他们不需要用大哥来威胁二哥了,那二哥的处境定然也会很危险。”
“不和长宁说一声?”文逸问道。
黎夏想起昨夜在山巅之上,荆长宁安慰地抱了他很久。
“她有她的事要忙,而这是我的事,无需让她忧心。”黎夏道。
而且,从昨夜起,他也没有顾虑没有遗憾了。
“那就走吧。”文逸看着黎夏笑了笑。
……
……
临秋城。
轩阳酒楼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甩着两个冲天辫点着算盘。
“爹,今天又亏啦!二钱银子呢。”她笑着喊道。
“还笑,你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一个老汉叹了声,“再亏下去爹就卖了酒楼带你喝西北风去。”
一转身,小丫头吐了吐舌扮了个鬼脸,显然是没心没肺。
“到底是捡来的丫头,就是养不熟。”一个妇人面色不善地看了那女孩子一眼,望着那老汉道。
“良儿年前死了,我们年纪又大了,有个丫头陪着总比没有的好。”
想起去年,那群当官的为了拦那些易国人,冲着城门就是一统放箭,死的却大多都是百姓。
小丫头安静了下来,想起那天箭朝着自己射过来的的时候,是一个大哥哥替她挡了箭,然后便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咬了咬下唇,后来她找到了那个大哥哥的老父母,装作迷路的孤儿赖了进来,那个大哥哥救了她的命,她得帮那个大哥哥照顾他的父母。
其实她也没有说谎,她的确是孤儿。
若不是小时候被几个同样孤苦伶仃的大姐姐收留了,她早就死了。
再后来,她们合计着要想在这世道活下去,就得有些力量,于是她们一起搞了一个牛掰哄哄的组织,收罗了一堆漂亮亮的姑娘。
小姑娘带着神秘感笑了笑。
那就是血月湾啦。
正想着什么,酒楼里进来一个人。
小姑娘看过去,是个挺好看的大哥哥,就是一身墨衫看起来有些冷。
墨凉安静地走进这家轩阳酒楼。
这家酒楼开了有些年头了,也很破,据说给不起厨子的工钱中途还跑过几个。
有些破旧,但还算整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便听见一声喊。
“爹,来客啦!再不来客人就跑啦!”
“小金花你再乌鸦嘴,让你刷一个月盘子。”老汉做出一脸凶巴巴的样子。
小金花吐了吐舌,一脸不在乎:“不乌鸦嘴盘子也都是我刷的。”
墨凉有些倒是很平静,很淡然地寻了一处坐下。
“菜随意吧。”他说道,“给我来一壶酒,但不要太烈。”
“菜随意啊……”小金花嘻嘻一笑,“老爹,赶紧烧最贵的啊!”
老汉瞪了她一眼:“还不赶紧先给客官上壶酒!”
墨凉安静地看着那个叫小金花的姑娘殷勤地托着一壶酒小跑了过来。
酒壶放到桌案上,小金花刚想多看眼前这个好看的少年几眼,忽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后腰。
她怔住了,收敛起嬉笑镇定地低头看过去,在血月湾,这点心性她还是有的。
是一把匕首。
“客官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小金花笑着问道。
墨凉在桌案上落下一卷封好的信。
“我知晓你们血月湾的人有联络的方法。”他声音很低,“此信,三日之内送到萧嵘手中。”
小金花面色微变。
“你是谁,你是怎么知道……”
“你不用多问。”墨凉看她一眼,“若是做不到我便换下一家,向东三十米有一家裁缝店,店主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向北转过三个弯那家铁匠铺,据说铁匠刚娶了一个娇妻……”
“你……”小金花哑口,眼前这个人说的这些人,都是血月湾在临秋城的暗线……
“我若想对你们动手,不难。”墨凉道,“只是一封信而已。”
小金花咽了咽唾沫。
“说话算话,就这一封信,你不许抵赖。”她大着胆子看墨凉。
墨凉点头,收起桌下的匕首,拿起酒壶小酌了几口。
萧嵘……当年那个总是缠着宁儿的乐乐……很期待和你的再次相见。
第327章 不给她留恋
文逸走进临秋城的时候,墨凉已经回了林王宫。
黎夏看着这座城,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走吧,我带你先去吃一顿。”文逸拍着黎夏的肩头,一幅我很熟的样子。
一刻钟后,小金花看着酒楼的大门蹦跳着喊道:“爹,又来人啦,看来今天不用亏本,咱们家不用喝西北风啦!”
……
“给。”
墨凉将一壶酒隔着木槛向前一递。
牢狱里的人冷笑一声:“你来做什么?”
墨凉看了眼那人,从粘着血迹的褴褛衣衫,能看出这些日子他过得很不好。
“黎川。”墨凉道,“酒能止痛。”
谭易水指着自己身上的伤依旧冷笑着:“何必假惺惺?”
墨凉微微沉默:“那你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谭易水偏过头去。
“不想知道外面的事吗?”墨凉轻声一叹,话音寥寥,“黎泽死了,我亲手杀的。”
墨凉的话音平静,他似乎总能用最薄凉的语气,诉说最锥心泣血的话。
果然,谭易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他的尸首就在你上次去的竹园,至今无人收尸。”墨凉的话音依旧平静,眸光中带着些浅淡的戏谑。
“你……”谭易水握住木槛似乎想要冲出来,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墨凉看了他一眼。
“你倒也不用太伤心。”他的话音无比认真,“因为更伤心的事还在后面。”
墨凉晃了晃那坛酒:“真不要?”
谭易水目眦尽裂,死死看着墨凉:“你会遭报应的!”
墨凉微微错愕:“报应?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看那边,那个迟你几天进来的人你知道是谁吗?羽眠啊,如今羽王那不成器只想浪迹山水的亲弟弟。”说罢,他摇了摇头,话音嘲弄:“你知道吗?你们所敬爱的公主,我的妹妹,她快输了呢。说来那羽王也是重情,听闻自己的亲弟弟落入王上手里,当下以七十万大军相助王上攻伐天下。”
“再加上我当初以宁儿的身份杀了老丹王,如今的丹王丹雪也是恨透了宁儿,便又得加上丹国二十万大军。”他看向谭易水,颇是无奈,“前方的军事你比我懂,你说,你们所敬爱的公主,还能赢吗?”
谭易水很快明白如今的战况,口中发出像野兽一般不甘的嘶吼。
墨凉却继续说着,话音中的戏谑渐渐毫不遮掩:“她输了,你们这些人又坚持着什么呢?楚国早就亡了,都亡了十一年的陈年旧事,何苦要徒劳挣扎着,便是我,都已经放弃了,你们不觉得这一切很可笑吗?”
“你有什么资格提楚国?”谭易水红着眼睛吼道。
墨凉话音认真,不假思索:“因为我是楚国的世子啊。”
谭易水冲着墨凉唾了一口血沫。
墨凉取出一块布,平静擦去。
“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摊了摊手。说罢,他将酒壶冲着前面推了推,直到推近到谭易水面前。
“人生嘛,何必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包袱,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似乎对谭易水如今的状况颇有些旁观的自得,话音中满是嘲弄和戏谑。
话音落下,他理了理一袭墨衫,起身离开。
“这日子虽有了些秋意,但暑意未消,倒是可怜你那大哥暴尸竹林……”
谭易水心头郁结,拿起墨凉留下的那坛酒,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另一边,听了全部对话的羽眠心头却是涌现层层不解。这些日子墨凉也来过几次,他摸出了些墨凉的性情。
那人性情薄凉,说话间带着一种仿佛超脱生死的平淡,如此的嘲弄和戏谑显得格外刻意。
只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谭易水显然是不可能听出这一点。
但当酒坛在地面上碎裂开,谭易水却怔住了。
碎裂的酒坛中,落出两把颜色很旧的钥匙。
陡然间,谭易水的心狠狠地静了下来。
……
墨凉走出重狱之后,面上所有的嘲弄和戏谑皆是消失,平静一如往常。
但却又有些不同。
如果文逸在,大概可以看出此刻的墨凉在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是一种留恋。
他抬眸看了眼天空,留恋却又渐渐散去,转作一种释然。
这些情绪被平静遮掩得很好,但它们终究存在着。
“这一切,终于快到头了。”墨凉望着天空,轻声呢喃。
一袭墨衫倾覆着所有的黑暗,而他以一颗最薄凉的心行于其间。
这一切,终于快到头了。
他给自己留下的尽头。
步伐几转,当墨凉走到床榻边。
他的面前是一条暗道。
他就这样坐着,静静地看着,很久很久。
终究,他起身走了进去。
这一步,他等了十一年了。
……
当从暗道的另一端走出,那是一片乱坟岗,天光有些暗,一袭墨衫将他很好地融入到夜色里。
所以文逸站在乱坟岗另一侧的文逸,没有看见从夜色里缓步走过的那人。
有些时候,有些事,便如同擦肩而过。
墨凉的脑海中浮现当初和风灭的一段谈话。
“……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文逸了?”
“……有何不可吗?”
“……可是这样的爱没有结局。”
“……所以,我不会给她留恋。”
……
便这样擦肩而过,墨凉想着,他从来都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他答应了会等她回来,不过是让她离开的借口。
终究,他还是负了她。
第328章 所谓生死间
黎川看着那两把钥匙,又看了眼悬在木槛上沉沉的锁。
此刻的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思考了。他的脑海中只留着墨凉带着嘲弄的话音。
羽眠就在不远处,他的存在意味着公主再无翻身的可能。
另一边,大哥的尸体还在竹园之中。
他不懂墨凉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也不懂为什么他会给他这样两把钥匙。
谭易水甚至不敢信墨凉,他信过他很多次,但那些已然是血淋淋的教训。
或许,这是一个局,等着他走出这间牢房,然后便会被一拥而上的狱卒拿下,接下来等着他的便是死。
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的他难道还怕死吗?
那便试试吧,横竖不过一死,而另一把钥匙……就算救不出羽眠,他也不能让他活着落在林蔚然手中。
死人,便威胁不了羽溪生了,相反,羽眠死在林国,羽溪生定然会为他寻仇。
这样想着,谭易水咬了咬牙,走近了悬在木槛门上的那把铁锁。
钥匙落入其间,一个轻轻转动。
铁锁落下。
……
……
竹林里的风稀稀疏疏,带着些初秋淡淡的凉意。
风灭就这样站在风中,看着这片竹林。
安静地等着什么。
直到脚步声传来。
“你来了?”风灭看着眼前的那个女子,轻声一笑,“你来迟了。”
文逸一怔。
以她一个人的能力,她是可以混入林王宫的,就像上次一样,但这一次不同,她的身边有黎夏,所以她想了好久,决定从乱坟岗那里寻那条暗道。
出口是墨凉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人,她亦没有想太多,便直接来了竹林。
“来迟了是什么意思?”文逸眉心微蹙,不解问道。
风灭想了想:“就是,他已经走了。”
他已经走了……
文逸触了触放在心口的那株凤叶草,用力地咬了咬牙:“他去哪了?”
风灭轻摇头:“这个,我并不知道。”
文逸沉默片刻,看了眼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忽地露出一个笑容:“我不是来找他的。”她点头道,“我是来找你的,丹王殿下。”
这一次,愣怔的人换成了风灭,但也并不久:“小丫头,你很聪明。”
文逸想了想:“那大概得谢谢你的女儿,当初她逼我逼得有些紧,要不是为了活命我也想不到那么多。”
“雪儿……”风灭眼眸中忽的露出一抹光,看向文逸。
“我知晓丹王殿下您或许身不由己,但有些误会我不能看着它们一直困顿着,还请您出面,告知丹雪当初的一切。”
说罢,文逸对着风灭深行一礼。
风灭笑了笑:“有些事,等我出去了,自然就会大白于天下。”
“但离开……还需等上一会儿。”风灭悠悠道,“人,还没有来齐啊。”
身侧,一直没有出声的黎夏奇怪地看过来:“还有谁?”
风灭这才注意到黎夏,轻咦了一声:“是你啊。”
他认得黎夏,毕竟当初一直跟在荆长宁身边的那几个人,他虽不知道叫什么,但还是脸熟的。
黎夏行了一礼:“丹王殿下。”
“我早就不是丹王了,”风灭抬眸看向远方。“要来的人,是谭易水。但或许又不止,运气好些还会有羽眠,但不管来的是谁,估计都会有一场仗要打。”
“二哥!”黎夏一惊,旋而一喜。
“你二哥?”风灭颇有些惊讶,“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层,有趣。”
正当几人说着话的时候,前方出现两个人影。
那两人像是在奔逃,却不停地撕扯争吵着。
“你走不走?”谭易水一手翦住羽眠,一边应付追来的禁卫军。
纵然谭易水在牢中受了不少伤,但军旅之中养出的力气不是断了一臂的羽眠可以比的。
“阿瑟呢?”
“老子不知道什么阿瑟不阿瑟的,老子只知道你今天要么跟我走,要么老子就让你死在这里!”
谭易水目眦尽裂,丝毫不顾羽眠的挣扎。
而竹林内,黎夏已经冲了过去。
“二哥!”
仿佛根本不可能听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谭易水制着羽眠的手一松,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小夏!”
很快,场面开始出现混乱。
竹叶被道道剑光带起,在空中胡乱飞舞着。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二哥。”
“这里那么危险,你来做什么?”
“危险也要来。”
“你走!”谭易水推开黎夏,“我可以死,你不能,你若死了,黎家就绝后了!”
黎夏闻言怔了怔,又笑:“哦,二哥还不知道,大哥没事呢。”
……
“你清醒一点!”文逸扯住要往回冲的羽眠。
羽眠冷笑地扭头看向文逸:“你懂什么?阿瑟不在,我纵然苟活,又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风灭看向羽眠:“那我告诉你,江瑟,早就死了!你们在木泉河被林国的暗卫挟持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羽眠死死地看向风灭:“墨凉那小子瞒着你,那是他对你存了一丝心软,可我没他那丝心软,今日你想死,”风灭看了一眼文逸,那种常年居于上位者的气息流露出来,“丫头,你别拦他。”
文逸哦了声,然后松开了手。
“你想死?”风灭看着羽眠又是一声冷笑,“你可以去死,过了今日,哪怕你殉情死了也无所谓。”他指向不远处的宫殿,“但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你就这样徒劳地把生命抛弃了,亲者痛仇者快,你想过为了你连大业都不顾的羽王没?”
羽眠沉默着。
文逸看了眼渐渐汇聚过来的禁卫。
由于墨凉不在,这些禁卫群龙无首,而竹林地处偏僻,人暂且还不是很多。
但羽眠这一闹,他们已经失去了离开最好的时机。
“大哥……”羽眠像是想到了什么,终究回过了神,他看向风灭,话音沉沉,“我不能死在这里。”
风灭看了眼文逸:“丫头,还发什么呆,你不是要带我出去的?带路啊!”
文逸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
风灭大概是听楚长安提过暗道的事,但他应该没有离开过竹林,所以一切还需要她来。
这一刻,文逸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楚长安似乎算到了她会回来。
他总有办法,让她落在他的身后,追不上。
文逸咬了咬牙,心想着不愧是长宁的亲哥哥,玩弄人心一套一套的。
“跟我走!”
……
“二哥,你先走!”黎夏看向谭易水。
谭易水看向层叠如流水般汇聚过来的禁卫军。
“小夏,你知道吗,这些天我一直很想做一件事。”谭易水挥剑收割一道人命,轻声道。
黎夏看了他一眼。
“我想杀人,痛痛快快再无顾忌地杀人。”谭易水咧着嘴笑了。
黎夏看了眼身后开始朝着竹林外奔逃的文逸,羽眠被她和丹王拉扯着。
“他们想逃出去,会很难。”黎夏看了眼前方,忽的笑了。
除非,此刻有人将绝大部分的兵力分散,制造出一个逃出去的时机。
“大哥,今日你我二人痛痛快快杀一场,如何?”黎夏看向谭易水,笑道。
谭易水微微沉默。
“小夏,你和二哥不同。”他说道,“二哥是真的厌倦了这条命,挣扎地,绝望地,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背弃曾经却丝毫退路都没有。我想求的,不过一死。”
随着交谈,两人占据竹林的入口,已然是杀了不少的人,一波攻势竟是歇了,对方虎视眈眈围而不攻。
黎夏和谭易水不知道,这是因为墨凉不在,所以下面分队的统领去向林蔚然通禀,才有了这很短时间的空隙。
黎夏和谭易水后背相靠,以剑撑地。
“二哥,你这样想是不对的。”黎夏开口继续道。“就算不为了自己,大哥还等着你回去呢。”
“二哥,若是有机会,等会你就拼一把,能活下来,总是好的。二哥还没有去看看若敖军,或许,还可以重新回到落雪原,回到烨烨山,去神女峰,去夕星湖……”
……
“墨凉呢?”林蔚然的脸上凝着从所未有的冰冷。
“统领大人他……”一人不断伏身叩首,却语不成句,“臣……不知……”
“那羽眠和谭易水越狱而出……”
“竹林之中混战不断……虽有人手,统领大人不在根本无法及时调配……”
“孤养你们这些人有何用?”林蔚然眉尾一挑,手中乌骨扇冷冷一抬。
“孤亲自去。”
身后,一道人影倒在地面上,颈项间渗出一滩血水。
……
谭易水没有再说话,倒是黎夏一直在想着楚地的那些曾经。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禁卫军,他的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一幅曾经的画面。
那是刚随着郎君出了九雨峰,郎君设伏杀了易国派来的禁军,可是萧嵘因此负了伤。
他看着她,看着她趴在萧嵘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的脑海中就不知为何浮现了一种心思,很低很小的心思。
他想,如果她能这样为他哭一场,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哪怕是生命也无妨。
这样的心思很可笑,但就这样在他的心头扎了根,此刻,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
像是漫天明灭的星光,碎灭之间绽放着。
“在想什么?”谭易水见黎夏许久不言,问道。
“我在想,人死了会不会有魂灵。”黎夏仰头看天,“如果有,一直向天空深处飘荡而去,能不能飘到月亮的边上。”
明明是白日,黎夏的眼中却仿佛看见了那夜在山巅的月色。
“我们兄弟三人,就数你性情最傻了。”谭易水笑道。
黎夏却没有再问,他抬眸看向前方。
“来了。”
前方,一道人影分开四周的禁卫,神情森冷如冰。
“林蔚然……”
第329章 万籁此俱寂
剑起剑落,带起漫天血光,如湘妃洒泪,将竹林染得一片凌乱。
黎夏和谭易水后退一步。
林蔚然带着些淡淡的笑,目光落在黎夏身上。
“是你啊。”他轻笑一声。
就像风灭认出黎夏一般,林蔚然的话音和他一般无二,他认得,黎夏便是一直跟在那荆长宁身边的人,她手下的若敖军,便是由此人领着。
“王上,要不要抓活的?”身侧传来问询。
林蔚然看了眼前方浴血而战的两个人。
黎夏凭竹而立,步伐沉沉后退。
数杆青竹的韧性被压迫到极致,黎夏脚尖在地面上一动。
身形借着竹竿的反弹之力,向前越出近十米之远。在这样的过程中,他手中的长剑挥出。
数十米内,血光绽放,如雨夜惊雷。
“是个人才。”林蔚然道。
“那王上的意思是……”
林蔚然想了想:“这样的人想留下活口不易,那就不用留了。”
他没有惜才之心,在他的眼中只有能不能利用。
这样的人,再过惊才艳艳,终究不是他的。
那便不用留了……
……
从竹林到墨凉的锦园,一路上竟是安静地有些可怖。
文逸不知道墨凉是怎么做到的,在这数千米的距离内,连一个禁卫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竹园本来就是一处禁地,而锦园,同样是这林王宫中最安静无人的一处。
这或许是巧合,却又巧合得过分。
文逸却陡然间停下步伐。
“黎夏呢?”
身后,黎夏没有跟上来,谭易水也没有。
文逸看了眼前方还有数百米的锦园,而身后,还能听见竹林中的厮杀声。
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定下心神。
“暗道就在前方锦园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床榻里侧,自左手边数约莫三寸的位置,有一处机关。暗道就在墨凉的床中间。”文逸看着风灭,语速很快。“出了暗道,是一处乱坟岗,血月湾的人如今应该已经在临秋城中制造混乱,只要出了王宫,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逸回头,只说了一句:“他们会死。”
风灭沉默。
“所以呢?”他问道。
文逸看着风灭:“我不能看着他们死。”
“如今境地,你要回去?”风灭问道。
文逸点头,话音却在重复:“我不能看着他们死。”
风灭眉心一蹙,只见文逸神情认真,眼眸之中那抹坚定,灼灼而滚烫。
“珍重……”风灭叹声。
“多谢。”文逸道。
她没有犹豫,转身。
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肩头被一记重击。
“你这是……”羽眠看向风灭。
“回去会死。”风灭看了眼倒在自己怀里的文逸,“我不能看着她死。”
羽眠听着风灭和文逸之前几乎一般无二的话,有些微怔。
“走吧。”风灭看了眼身后,“不要辜负了他们。”
……
长剑刺入一个禁卫的腰腹间,谭易水用力地向前送去。
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周身各处的伤口迸开。
后背上中了几刀,鲜血淋漓,新伤叠在旧伤之上,深可见骨。
他咬牙,用力地将手中的剑又是向前送了送,整把剑一直没入到剑柄,眼前的那个禁卫军总算是没了声息。
谭易水面上露出一丝笑。
身后,又是一个禁卫冲了过来,已经没入的长剑来不及拔出。
竹叶飒飒作响,带着血的尘土凝结成片,在半空中被凌乱的脚步踢得到处飞舞。
黎夏看着几个禁卫被谭易水用力地踢了出去,便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面前。
没有犹豫,手中的剑刺了下去。
谭易水看着黎夏擦了擦满脸的血水,咧着嘴露出白亮的牙齿,笑得明亮。
地面似乎在颤抖着,不断有人被摔到地面上,竹叶被撕扯着离开竹竿,又在半空中裂开成一段一段。
黎夏的身上也是落了不少的伤,最可怖的那一处在左肩上,深可见骨。
“有趣。”林蔚然右唇勾起,露出一丝奇怪的笑。
便在此时,两个禁卫从身后向着黎夏扑过去,黎夏反手回挡,剑锋正中其间一人的胸口。
而也是在此时,另一人凭空跃起,两手从身后死死钳住黎夏。
电光火石。
“小夏!”谭易水甩开前面两个禁卫,朝着黎夏的方向冲过去。
黎夏用力地拔出剑。
身后那禁卫死死钳住他,几乎动摇不得。
又是几名禁卫冲了过来。
黎夏眉眼微敛。
右手剑锋一反,从左向后刺去。
钳住他的那禁卫向右躲去,竟是死死不放。
再抬头,前方剑光已现。
躲不过。
“这样啊……”他低声一叹。“那就这样吧。”
……
“英雄迟暮……”林蔚然微带笑意,“所谓的壮志热血不过笑话。”
“……小夏!”
竹叶随着鲜血飞舞,整片天空黯淡无光。
一片竹叶落在血水之间。
林蔚然的眼眸却骤然一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慕。
黎夏反手握着剑,竟是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胸腹间刺去。
仿佛还能听见肋骨断裂的声响,旋即剑锋带着血从他身后穿了出来。
但还没有停歇。
黎夏的眼眸中带着些释然,手按在剑柄之上又是用力一拍。
剑锋没入末端。
仿佛又刺入了什么,然后,又穿了出来。
身后,那禁卫不可置信地望着从自己颈项间喷薄而出的血。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这样狠……
那柄剑从黎夏之间穿透,直接刺穿了身后那人的咽喉。
黎夏感觉到后背被血浸没,不知是身后那人的,还是自己的。
“这样啊……”他笑了笑,仿佛有些小小的自得,“原来是这样的。”
黎夏的脑海中想起当初郎君用命去陷害易修时,那柄剑便是这样从胸腹间穿透的。
“原来是这种感觉。”黎夏吐出一口血沫,“还真痛。”
然后,他用力地拔出剑,看向前方。
当初,她中了一剑之后,步伐若舞,布下一幅在世人眼中几乎不可能的局。
黎夏冲了出去,剑光扬起。
这一幕有些悲凄。
林蔚然微微垂眸。
这世上有些人是不怕死的,一种是了无生趣,心生死志之人比如谭易水。另一种则是内心赤忱,心中有了一个方向,其它的一切便都不放在眼中,包括生命。
比如黎夏。
“可结局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死罢了。”
林蔚然轻轻抚了下掌心的骨扇,然后将扇端抬了抬。
他的骨扇,是淬了毒的,死在其下的人太多太多。
下一刻,数十枚利刺从扇端射出,像一场华丽的舞蹈。
落幕。
“小夏!!”
黎夏双膝重重跪倒在血水之间,身后,数十枚利刺穿透而入。
泥壤间,被血水粘住的竹叶轻颤几下。
谭易水冲了过去。
“二哥,我没事。”黎夏看着谭易水,扯出一个笑,眼睑却越来越沉。
“是我害了你……”
“别担心,二哥马上就来陪你……”
“你们这些人都该死……”
谭易水的话从喉咙里嘶喊出,已近癫狂,但落在黎夏的脑海中,却渐渐飘渺了起来。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很低很小的念头。
……如果她能这样为他哭一场,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哪怕是生命也无妨。
他快死了啊,他真的要死了……她会不会为他伤心,为他哭上一场呢……他求的不多,若是她能为他落下一滴泪,他竟觉得,这一生便圆满了呢。
可是……
黎夏用力地抬了抬眼睑,看了眼抱着他的谭易水。
“二哥,别告诉她……”
黎夏眼底的迷茫焕出最后一丝清明。
“我不想……要她……难过……”
……
最后的最后,仿佛有一朵灿烂绚丽的花在这个世界绽开。
大地仿佛燃烧起来,灼烫地像是一滴泪。
有人嘶喊着,有人愤怒着,有人疯狂着……
黎夏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带着一抹很淡很淡的笑。
他这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