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让天下听着
“将军,撑不住了!”
李方复咬牙冲到赵风面前,沉声恳切道,“将军,快些下决定,是死战,还是撤退?”
“撤退?”赵风苦笑一声,“我们还有退路吗?”
李方复脸色一变。
再退,落峡便会落到对方的手里,而后面便是林国整片平原,一马平川之地。四国盟军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就算再退一步,就算从四国盟军攻打之下能侥幸留下一条命,林王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李方复话音颤抖,“我们真的要撑不住了。”
己方队形一破,盾牌组成的阻挡失去效用,便意味着直面对方的箭雨。而推进之际,对方的配合即是巧妙,盾牌相触相离之间形成一种节奏,分开间便是长刀从不宽的缝隙之间捅出。而当你回刀相抗,盾牌已然紧收,再无一丝缝隙。
就是这样无赖地像乌龟壳一般的打法。偏偏在落峡这样的地方很是有用。
赵风望了眼身后,身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落峡,在向后退,就是死路一条。
前方,无数将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将士们!是我赵风无能,对不住你们!”他沉声喊道,“但林国就在我们身后,父母妻儿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不能退!”
战也是死,退也是死,何不如死得轰轰烈烈些?
“为何不退?”
却听见一道清淡的话音由远及近。
话音未落,几匹战马忽地传来一阵嘶鸣。
李方复惊讶地望过去。
只见一墨衫少年脚尖不断点在战马头上借力而跃,踏着千军万马,朝着前线而来。
“谁?”赵风眯起眼眸,露出警惕。
李方复叹了声:“是墨凉。”
那袭墨衫,那方面具。林国的人,没有人不认识他。
墨凉步伐稳健地行到近前,理了理衣衫走到赵风面色,也未行礼,只认真地重复问道:“为何不退?”
为何不退?
赵风苦笑一声:“司寇大人应该看得出来,无论退与不退,我等都是死路一条。”
墨凉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为何不退四国盟军。”
李方复面色变了变。
“大人您这是说笑呢,要是能退四国盟军,我们还用愁什么呢。”
墨凉望了赵风一眼,然后越过两人,继续向最前方的战局走去。
长刀在盾牌以后不断地送出抽回,如镰刀割麦般收割人命。但林军的反抗很激烈,萧嵘的兵亦在不断折损。
墨凉的目光落在一处,是荆长宁先前跃上射箭的那一处。
然后,他挥手将袖间的一把匕首用力地掷了出去。
锋利的匕首在最前方一道盾牌之上切开一道切口,直直穿透几层将士,带起一片血花。
最终,跌落在了荆长宁的面前。
荆长宁还未回过神,在盾牌露出的那道空隙里,她望见了墨凉的身影。
她见过他,她记得他。
甚至,从丹国开始,发现丹王是死在一个左手用剑的人手中时,也怀疑过他。
她有些不解,怔怔地望过去。
便听见墨凉平静而清淡的话音。
“宁儿,一别十一年,可有想哥哥?”
随着话音,他的手攀到脸容之上。
那面遮掩在他脸容之上十一年的面具跌落在地面上。
……
人群拥挤着,那块雕刻着雪狼的面具被不断踩踏着,有裂痕浮现,随着裂痕越来越深,那方面具随着血水不知被踢到了何处。
面具之下的容颜,平淡之间透着秀雅绝伦,却很是苍白。
落峡之中依旧在混战着,除了愣怔住的荆长宁,两千若敖军皆都是有些失魂,很快有林军顺着那处被墨凉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局面愈加混乱。
萧嵘疾步走到荆长宁身边,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隔着血雨纷飞,墨凉轻轻一笑,话音却依旧清淡。
“宁儿,让他们停下来,哥哥有话想和你说。”
荆长宁怔怔地望着墨凉,眸底刹那间涌出泪花。
她咬着唇,泪水如断线的珠子。
却又含着笑。
“哥哥,等宁儿打赢了,再慢慢听哥哥说话,好不好?”荆长宁话音有些小心。
墨凉摇了摇头。
“宁儿,停下来。”他温声劝道,“你必须停下来。”
荆长宁望着墨凉,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却格外地苍白,仿佛失了血色一般。
“哥哥,你等我,等宁儿赢了,有什么话我们再说。”她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
墨凉却向后退了几步。
“宁儿不想退?”他温声问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
“不退。”她答道。
随着荆长宁轻缓却坚定的话音,墨凉脸上的温柔一点一点敛去,化作如水的平静,仿佛那些温润的颜色从来不曾在他脸容上出现过一般。
他又是后退几步。
退回到赵风和李方复面前。
赵风和李方复离得有些远,还未看清前方的局势。
墨凉低叹一声,旋即攀上最近的一辆战车。
萧瑟长风间,少年一身墨衣,将整片落峡染上了沉重的墨色。
“宁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问道。“你当真不愿意听哥哥的话吗?”
这一次,李方复和赵风听清楚了。
哥哥……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心底皆是涌起惊骇。
“墨凉你……”
墨凉停下话音,在战车之上侧了侧头,随手掷出一道圣旨。
李方复和赵风一惊,连忙伸手接过。
“来之前,王上给了我一道空白圣旨,你们应当明白,空白圣旨意味着什么。”
生杀予夺,先斩后奏。
他有着随意涂抹的权力。
“墨大人,您,您究竟想做什么?”李方复颤抖着话音问道。
数百米之外的萧嵘,眸中划过一丝担忧,他望了眼不远处的荆长宁,只见她眸底的泪花依旧如断线的珠子。
有着久别重逢,更多的却是不解。
她那么聪明,从当初的丹国开始,到墨凉此刻的出现,她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我想做什么?”墨凉平静地望了眼赵风。
他扬起脸,望了眼天际厚厚的云。
“我想,让我说的话,让整片天下都能认真地听着。”他认真答道。
旋而,墨凉转过头望向赵风。
“所以,让林军撤兵,在我向这片天下说话的时候,他们打起架来,会有些吵。”墨凉认真道。
第301章 这天下很大
话语狂傲,但墨凉说得很平静,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再转过头,墨凉安静的望向队列最前方的两千若敖军。
“裴英、席延、凌文华、燕毅。”墨凉将若敖军将领的名字一个一个清晰地叫了出来,“我以楚国世子的身份,命令若敖军退兵。”
天际,一道闪电划过,闷雷在山谷之间轰隆作响。
若敖军的所有人僵住了。
他们处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们见到了墨凉摘下面具后的那张脸,和他们的公主一般无二的那张脸。
“继续进攻。”荆长宁的话音传来。
若敖军依旧僵立着。
“你们,是我楚国的军,而我是楚国的世子,该听谁的,你们不知道吗?”墨凉平静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选宁儿,因为你们以为她是楚国唯一的血脉,可是你们别忘了,当初母后生下双生子,按照惯例她是要被溺死的那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楚国未王的六年,她连芊景苑都没有资格出,你们何以将楚国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墨凉的话音平静,却字字诛心,字字如血。
这样的话,当初在九雨峰,欧阳立也曾说过。
然后荆长宁拿起弓箭,两千将士面前,丝毫不曾犹豫,一箭取了他的性命。
而如今,面对着墨凉的话音,荆长宁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眸底的泪如断线的珠子,却只笑,笑得像个傻子一般。
“哥哥。”她轻声呢喃地唤道。
林国的军开始退,墨凉驱着战车向前,两军之间,唯有一袭墨衫寥落。
若敖军没有进。
“你们不该将楚国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我才是楚国的世子。”墨凉的话音平和,“今日,我便站在这里,你们是否要听从她的命令,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长风寥落,又是一声惊雷在云端炸开。
荆长宁没有说话,这一次,出言的是萧嵘。
“全军进攻。”他话音沉沉,目光死死地望着墨凉。“你别忘了,这里是四国的军队,不仅仅是楚国的若敖军,你楚国世子的身份,能阻挡的不过两千人罢了。”
墨凉安静的沉默一小会儿,随即抬头望向了逼近的大军,其中有萧嵘的隐军,还有易国、文国、云国、景国的军……
“真是不错啊。”他叹了声,“我的宁儿长大了。”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萧嵘。
“我的身份不可以。”他平静地抬起左手,整了整袖,然后指向了荆长宁,“但宁儿可以。”
萧嵘的心底忽地划过惊惧。
“你敢!”他斥道。
墨凉没有和他辩驳敢与不敢,他只用接下来的话去印证了这一切。
“楚长宁,我楚国的公主,我的宁儿。”
他安静的抬了抬眼睑。
“你以女儿身投身军旅,欺瞒天下,难道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一朝大白于天下,你所得到的一切就像梦幻泡影一般,刹那间便会消失于天地之间。”
他的言辞有些微微嘲弄,望向诸国将士的目光却依旧平淡。
“文国、易国、云国、丹国。”他轻呵一声,“你们四个国家,百万之众,被一个女子玩弄于掌心,军国大事皆交由一个女子玩弄,望着这遍地尸首,流血漂橹。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天边黑压压地暗了下来,一道闪电割开天幕,一闪而逝。
乱了,一切都开始乱了……
“女儿身……”
“竟是个女子……”
“我们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要听凭一个女子胡闹?”
“……”
当初,即便是若敖军中,即便荆长宁有着公主的身份,亦是废了一番周折才收服了人心。
可四国盟军被欺瞒许久,一朝得知之下,那种陡然间的屈辱与愤懑,不禁齐齐涌上心头。
“这是利用啊。”墨凉摇了摇头,“宁儿,你利用他们来复我楚国的仇,用别人的鲜血,用别国的白骨,这样的利用是很无耻的。”
于五国面前,于天下面前。
墨凉的话音淡淡,却没有任何人能忽略。
“对啊,这是利用!”
“她楚国的仇,凭什么让我们去送死?”
“我们打到这里死了如此多的兄弟,凭什么?”
“这是妖女惑天下!”
“……”
“你们住口!”文逸狠狠地瞪着四国百万军队,斥道,“女儿身又如何?”
除了文国的将士话音低了些,其他的三个国家并没有人理她。
在此刻,她的话音渺小如萤光,很快被喧嚣之声淹没。
忽有一个将士扔下了手中染血的长刀。
“老子又不是傻子,凭什么替一个女人卖命!”
像是一个起点,打破了喧哗的一切,给所有的愤懑寻了一个突破口。
不断有将士扔下手中刀剑,开始后退。
荆长宁听见了身后将士后退凌乱的步伐,却没有回头。
她将眼泪擦了又擦。
“哥哥,你满意了吗?”她笑着问道。
“宁儿,你别伤心。”萧嵘软声劝道。
荆长宁没有理会萧嵘,只遥遥望着前方的墨凉。
落峡之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便凭一辆战车立于落峡关口。
一人,退了她百万大军。
“满意了。”墨凉平静答道,“宁儿,你也该回去了,我如今在林国过得很好,林国便是我如今的家,我会向当初守卫楚国一般,守卫着它。你若再来犯,战场之上,我不会留情。”
林国便是他如今的家,他会向当初守卫楚国一般,守卫着它……
“那哥哥你可要向当初守卫楚国一般,好好守着它。”荆长宁笑了笑。“可是宁儿呢?”
墨凉想了想:“悬崖勒马,犹未为晚。王上为人磊落,待人和善,你若是带着若敖军举兵来降,他定不会亏待你。”
荆长宁哦了声,然后揉了揉眉心。
手一摊。
“我不想,”她摇了摇头,“我也做不到。”
墨凉想了想。
“那宁儿自便就好,这天下很大,只要你不犯我林国,怎样都好。”
荆长宁又是摇了摇头。
“这天下很大,可是于我而言,我唯一想要的,就是灭了林国。”她温温一笑。“如此,才可以替当初为救我而死的哥哥,复仇。”
第302章 迢迢行雨间
墨凉的眉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他已经不需要了。”他答道。
荆长宁笑了笑。
“哥哥,”她唤了声,没有再回答他的话,“既然哥哥挡在落峡之间,我万是不会对哥哥兵戎相见的。如此,宁儿便先走了。”
说罢,荆长宁轻轻地望着墨凉,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
“我曾惋惜叹过,哥哥不在了,这世间少了一个光彩流溢的儿郎。如今,总算是弥补了当初那个遗憾,哥哥生得很好。”
荆长宁笑得顽泼,有些可爱。
轻轻地,她转过身,然后一头扎到了萧嵘的怀里。
萧嵘只觉心口被一滩泪**。
“带我回去。”
萧嵘点了点头,将荆长宁拥在怀里抱起。
天空之中,电闪雷鸣,闷热的气流被接连不断的雨点打散。
整片落峡里的血,被卷到白色的浪里,不知漂向何处。
墨凉伸手抚了抚脸。
“生得很好吗?”他有些僵硬地自语,“这孩子,哪有妹妹这样调笑自家哥哥的。”
……
四国盟军就这样退了。
唯有狂风骤雨遍卷落峡。
“墨大人……”赵风和李方复半惊半惧地望向墨凉,欲言又止。
墨凉微微敛眉,面对着赵风和李方复的目光,有些僵硬。
他的话,揭开的不仅仅是荆长宁的身份,还有他自己的。
那方遮掩在他面上十一年的面具,从此不复存在。这乍然明朗的天光,有些微微灼烫。
“不用去追,我虽退了四国的大军,但你们如今并没有追讨的能力。”墨凉平静道。
孤身一人从战车之上走下,他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风雨将他的衣摆卷起,他走得那样轻缓,却又那样平静。
没有人拦他。
安静地来,安静地离开。
……
萧嵘抱着荆长宁,就这样安静地走着。风雨打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有些微冷。
“别太伤心了。”萧嵘道。
荆长宁哭着笑了声:“我不伤心。”
“都哭了,还装什么不伤心。”萧嵘道。
“哥哥没有死,我很开心。”荆长宁辩驳,“我是笑出的眼泪。”
“傻瓜,你是开心还是伤心难道我看不出来吗?”萧嵘叹了声,紧了紧双臂将荆长宁拥得更深了些,背微微佝偻了些,试图去多挡些风雨。
荆长宁沉默着,忽地反手抱住萧嵘的腰际,死死地收紧。
萧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荆长宁,脆弱,仿佛轻易地碰触都能让她碎掉。
“我该怎么做……”
低柔而轻微的话音传入她的耳畔。
萧嵘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一路走来,无论是遇到再大的困难,再艰险的处境,她都能勇敢地站起来。
她总是那么厉害,谋算着天下,谋算着人心。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天下四国尽在掌控。
“我不怕苦,只要是我觉得对的,再累再难的路,我都可以甘之如饴。我最怕的,是我不知道路在何方。”低低的话音随着风雨飘摇,“哥哥说,这一切都不需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天下人都知道了,知道我不过是个惑乱天下的女子,若敖军也不会再听我的了。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是,也不需要了,不需要了……”
萧嵘听见哭声从怀里传来。
她其实一直都是恣意的,她想哭,她从来都不会去忍。这一次,她是真的很伤心很伤心。
“你还有我啊。”萧嵘喃喃道。
“你有什么用啊。”怀里的女孩子竟这样回道。
萧嵘噎了噎。
“我可以抱着你。”他认真回道。
荆长宁笑了笑,仰起脸,眼睛红肿着。
“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她问道。
萧嵘摇了摇头:“我的宁儿是世上最厉害的。”
荆长宁微微闭上眼睛。
“让我再脆弱一会儿,就一会儿,等雨停了,就什么都过去了。”她呢喃道。
萧嵘紧蹙的眉展开。
就知道,就知道小宁儿最厉害,这么厉害的小宁儿怎么可能被打败。
她只是想借着这场雨,小小地脆弱一下。
萧嵘扬了扬唇。
“没事,有我呢。”他说道。
话音未落,荆长宁忽的在萧嵘的怀里挣扎了起来。她的力道很大,就这般从萧嵘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萧嵘还未回过神,荆长宁已经跪到了雨水间,泥水浸透一袭青衫。
她忽地从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萧嵘顿时被吓坏了,连忙扶起荆长宁。
“怎么了?”他急声问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捂着胸口,目光望向远方,眸底的伤心迷茫通通散去。
“不是我……”她轻声道。“是哥哥的心在痛。”
……
墨凉跪伏在泥壤之间,殷红的血从唇齿间不断溢出,顺着唇角落到地面上。
血汇作一汪,将整片土地染的凌乱。
他的面色苍白,左手死死地攥住心口,其间痛如刀绞。
这一次,亦是不足一月,比上一次还要早了六天。
月沉之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也不知道何处出了差错,但他知道,如此下去,他活不了多久了。
四野无人,黑压压的天空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意识有些模糊起来,他熟悉这种感觉,每一次月沉之毒发作,当身体撑到极限时,便会感觉到周身脱力,意识一点一点地被剥离。
墨凉知道自己撑不住了,他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朝着地面倒去。
只觉得,落入了一个有些单薄的怀抱,虽然小了些,但有些暖。
文逸瞪大眼睛望着倒在自己怀里生死不知的墨凉。
“不会死了吧。”她嘟囔一声,仰头大吼一句,“难得找到一个美男啊!老天爷!你个王八羔子,给老娘把雨停了!”
天空一个闷雷滚滚而过。
文逸瑟缩了一下。
“算了,你有脾气,你不停就算了,我躲,我躲还不成吗?”文逸嘟囔两句,望了眼晕倒在自己怀里的墨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知为何痛了痛,像是有人用力地掐了一把。
她半拖半拽地将墨凉挪到背上,却发现墨凉比她想象的要轻上很多。扯下几条布锻,将墨凉在自己背上捆紧。
漫天雨幕,电闪雷鸣。
文逸背着墨凉,嘴唇抿着,一步一步地在杳无人烟的荒野间走着。
第303章 纱绣百合裙
墨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茅草屋里,身上搭着些粗糙的布锻。
这大概是一户农家。
是有人救了他吗?
他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凌乱地绑着些布条,挣脱不开。
身边,有一个人将脑袋蒙在枕头下面睡得很香,时不时还砸两下嘴。
布条将他和那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
这一幕有些眼熟,墨凉很快想起宁儿小时候和他一起睡觉也会把枕头蒙在脑袋上,她说他会打鼾。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安心地睡过,他早就不打鼾了。
墨凉皱了皱眉,把枕头从那个人脑袋上移开。
文逸迷糊着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我的驸马,别闹。”
墨凉怔了怔,拿着枕头的手一软,硬邦邦的枕头啪地一声摔到了文逸的脸上。
文逸刷地一下惊坐起来。
墨凉和文逸的身上还绑在布条,这一带,直接朝着文逸歪了过去。
文逸回过神,伸手扶住了墨凉。
“楚长安,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我也是有原则的,你不用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墨凉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我叫墨凉。”他平静道。
“楚长安。”文逸认真重复。
“墨凉。”
“楚长安。”
“墨凉。”
“楚长安。”
“随你便。”
说话间,墨凉不知何时已经将身上的布条解开,兀自起了身,四下看去。
这是一座有些破落的农舍。
“喂,你身上还有伤,不能下床!”文逸道。
“习惯了,”墨凉整了整衣衫道,“与你无关。”
“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辛辛苦苦拉扯着你走了一路。”文逸咦了声,她明明记得她在大雨之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走了多久,然后就迷路了,然后就摔了一跤,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一脸懵,“这里是哪里?”
农舍的门被推开。
“你们夫妇俩醒了啊,说来你们两人也是有福缘之人,若不是我家相公出门打猎遇见你们晕倒在雨地里,这冻一夜估计身子都坏了。”一个妇人道,“这是姜汤,多喝点暖暖身子。”
“夫妇……”文逸念了遍,热络着行礼,“谢谢大婶子救了我家相公,小女子感激不尽!”
墨凉的眉轻颤了颤,但他向来不喜辩驳,索性转过身去,不说话。
妇人笑了笑,看文逸这小姑娘很是顺眼:“这世道,谁还没个难处。”又有些不解地望了眼转过身的墨凉,“你家相公这是……”
文逸想了想:“他不会说话。”
妇人若有所思:“哑巴啊,那也真是苦了你了。”
文逸连忙道:“没事,懂疼人,能干粗活,不会说话也没事。”
妇人憨实地笑了笑:“那倒也是。”
不远处,墨凉面色平静,左手扶在墙上,指节有些泛青。
妇人又唠嗑了几句,放下两碗姜汤就出去了。
墨凉转过身。
文逸露出璨然的笑意:“知道你不爱说话,这样你就不用说话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贴心?我跟你说,长宁可是最喜欢我了,就因为我最贴心。”
墨凉平静地喝下姜汤。
“我以为宁儿会想打你一顿。”他平静说道。
文逸一口姜汤呛住。
“这你都知道?”她竖了竖拇指,“不愧是她哥,一眼看过去就是亲生的。”
墨凉没有理文逸,兀自出了屋子向四下看去。
也不知现在到了哪里。
也不知道,宁儿现在怎么样了。
……
营帐之中,萧嵘翻出一个老旧的木盒子,轻轻地掸了掸其上的灰尘。
“外面闹起来了吧?”荆长宁问道。
萧嵘点了点头:“易国、文国还好,云国有阿襄和我压着,暂且不会有太大的乱子,景国闹得有些凶。”
说话间,萧嵘打开了木盒子,眉眼间浮现一抹笑意。
“景华本就不是很信我,如今一切大白于天下,景国闹得最凶,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荆长宁想了想,见萧嵘没有回她,有些奇怪地望了过去,“那木盒子一路见你宝贝着,行军都要带着,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萧嵘轻轻将盒盖移到一侧:“好奇?自己过来看。”
荆长宁撇了撇嘴,挪着步子走到近前。
然后她的步伐僵住了,眼底一酸,却又想笑。
萧嵘轻轻地很小心地从盒子里碰出一条天青色的纱绣百合裙。
“先不提外面怎么样了,你如今已经没什么要瞒的了,怎么样,喜不喜欢?”萧嵘温温笑着。
荆长宁接过那条天青色的纱绣百合裙,如浪的裙摆摇曳着层叠精致的绣花。
她有些还未回过神,便听萧嵘继续道。
“这个,是我上次去景国时,特地搜罗的胭脂水粉。”萧嵘扒拉出一堆瓶瓶罐罐。
“还有这个。”一堆五颜六色的金钗玉钗发钿珠花从木盒子的零零碎碎铺到荆长宁眼前。
荆长宁吞了口唾沫。
“还有。”萧嵘面色红了红,取出了一条束胸的白绫。
“我勒个去!”荆长宁向后窜了一步。
这厮早有预谋,妥妥的早有预谋!
荆长宁抱住胸口:“你想干什么?!”
萧嵘认真回道:“帮你,做回一个女孩子。”他笑了笑,“我的宁儿会是世间最美的女孩。”
营帐之外。
“不是楚长安啊,是楚长宁啊!”景华震惊,“我勒个去,是女儿身啊!”
景华还震惊在荆长宁身世之中未回过神,景国的将领吴一羽便带着还余下的二十六万景国将士在景华面前跪了一地。
“王上,我等请求王上退兵!”
“王上,我等可以为景国抛头颅洒热血,但我等不愿听从一个女子的号令,为她蛊惑,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去送死!”
“王上,我军在落峡已折损四万有余,决不可一错再错!”
……
墨发披散在肩头,如最精致的蜀锦云锻,触手清凉。
萧嵘为荆长宁绾了垂云髫,如云般的墨发被一只玉钗束住,尾端在脑后随意地披散到腰际,肆意之中,别有一种震颤人心的美。
“可惜军营之中没有铜镜,你估计是没法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萧嵘笑了声。
荆长宁垂眸,望着身上的纱绣百合裙,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
第304章 总有人看见
一年多了,她女扮男装一年多了。无论是当初为筹集那一万两黄金扮作丫鬟,还是后来去羽国完成那场所谓的婚约,她恢复过女儿身,但从未认真打扮过自己。
“我看不见,但我猜得到啊!”荆长宁笑了笑,起身拎着裙摆很没诚意地在萧嵘面前转了两圈。“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天生丽质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萧嵘也没有调笑,只道:“那这样的你喜欢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荆长宁点了点萧嵘的脑门:“毕竟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我也不亏。”
萧嵘傻傻地笑了笑。
“那倒也是。”他回道。
……
若敖军。
两千将士之间的气氛格外地沉重。
凌文华沉默良久,有些犹豫开口道:“世子他……”
“他还活着。”裴英话音复杂道。“我们楚国的世子,还活着。”
裴英和凌文华对视了一眼。
“你们……”黎夏怔怔地望着裴英和凌文华。“你们别忘了,是谁带着若敖军走出了深山?走到了如今?”
“可是公主并非王室正统。”凌文华话音复杂道。
裴英道:“他是世子。”
黎夏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席延安静地将目光从裴英和凌文华身上掠过,连黎夏都没有停留。
他走到两千将士面前。
“为何,不让三军将士自己去抉择?”他的话音定定。
争辩的三人怔住。
“你们,想选谁?”席延走到三军面前,沉声问道。
“公主如今受天下人质疑,林国唾手可得之际,却是世子阻拦在前方。于是,军心动摇天下背离。”
“而世子当初在落峡亲口言道,林国便是他如今的家,他会向当初守卫楚国一般守卫着它。”
“我席延不才,只想说一句,无论想追随公主还是世子的,都应当看清如今的形势,追随世子的,便不要再有复仇的想法。而想要复我楚国之仇的,想想这一路走来,公主做了多少?”
“你们在九雨峰中没有亲眼看到,那我席延一件一件地告诉你们!为何易国会听公主的?为了帮当初的公子禾夺得王位,公主九死一生,甚至几次差点命丧黄泉。”
“为何文国会对公主全权交托?要知道所谓的婚事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其后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文逸的太女之位,就是公主一手相扶。”席延顿了顿,“其间呕心沥血,你们又有谁能知道?”
他的语句快了起来。
“更不提云国,这一寸山河一寸血,公主孤身犯险一次次扭转局面,又付出了多少心血?”
裴英和凌文华沉默了。
“就为了所谓的女儿身?”席延嘲弄地冷笑一声。“公主以女儿之身尚能有如此决断,我等七尺男儿囿于十一年前所谓的正统身份,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沉沉的话音,字字如重鼓,声声响彻众人心头。
黎夏感激地望了席延一眼。
他向来不太会说话,还好有席大哥在。
这是公道,郎君一路走过来,她付出的一切就算她不愿意去说,总有人看在眼里。
公道,就是轮回。
没有人能抹灭轮回。
“我等愿誓死追随公主!”
“我等愿誓死追随公主!”
“我等愿誓死追随公主!”
……
“应该差不多了。”萧嵘望了眼荆长宁的梳妆,咧唇一笑,抱着荆长宁转了一圈。“我的宁儿真的好美。”
荆长宁也不辩驳,只由着他抱,脑海之中就忽地想起昨日她说他有什么用的时候,他回答说他可以抱着她。
真是。
“差不多了,就出去吧。”荆长宁笑了笑说道。
……
景华目光沉沉地落在跪了一地的景国将士身上,他们已经跪了很久了。
他也沉默了很久了。
景华的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吴一羽见景华许久未出声,壮着胆子又是恳切求道:“王上,我景国不能一错再错,怎能如此被人利用?!”
利用?利用他为楚国复仇吗?
“利用。”景华轻轻重复了声,“对啊,这是利用。”
女子,就该躲在后宫苑墙内,乖乖侍寝生孩子,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还把天下搅了个翻覆呢?
他景华竟不知,自己会被一个女子玩弄于掌心。
“还请王上悬崖勒马!”吴一羽的话音又是传入耳畔。
景华想了想。
“你们不想打了?”他问道。
吴一羽身后的二十六万将士齐声道:“我等再不愿为一妖女所惑!”
“那你们想做什么?”景华悠悠问道。
“我等……”吴一羽咬了咬牙,“我等想回林国。”他索性直言,“与其被妖女利用!不如悬崖勒马,早日回景国,王上定然也挂念月姬和不久前刚满月的小公主。”
乐月?
景华沉默片刻,忽叹了声:“你们若是执意,孤便带你们离开。”
说罢,景华揉了揉脸,平静了神情。
他也早就想回景国了。
如今落峡之战失利,楚长安与楚长宁兄妹之事大白于天下,势必会有一场交锋。
正如羽国丹国退出林国盟约,林国无力阻止一般,如今的景国想要退兵,亦没有人能拦得了。
同样,在这样的时刻,荆长宁和林蔚然也不会有余力对景国动手。
他想回景国,他想回去陪乐月,他还想告诉她,他给他们的女儿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景悦。
“那孤带你们回去。”景华陡然间从眸底闪过一种光。
他轻慢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和剑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手中剑一扬。
“众将士听令!随孤撤退!”他长喝一声。
“你们不能走!”
一声更高声调的话音压过。
黎夏挡在了景华面前。
“你们不准走!”
从不能到不准,一字之差,黎夏陡然拔出剑来。
他的目光坚定。
旋即,剑锋出鞘的声音在空旷的营地间连成一片。
两千若敖军定定地站在黎夏身后,丝毫无惧地挡在景华二十六万大军面前。
“我不准你们走。”黎夏又道。
景华沉默片刻。
“你们若敖军活下来不易,景国只是想要退出合纵,还请黎将军让开路来。”他说道,语罢,他又沉着话音加上了一路。“孤不想和你们动手。”
第305章 不给你面子
黎夏没有出言,只是带着若敖军挡在了景华面前,一步也不曾动摇。
他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
景华沉默片刻。
“那别怪孤翻脸无情了。”他说道。
随着话音之声,景华手中的剑锋一抬,冷冷地指向黎夏。
长风萧瑟,旌旗猎猎。
“那就试试吧。”黎夏轻抬眼睑。
话音寥寥落下,旋即两道剑光闪过,刺破天穹。
黎夏的眉沉着,景华眸底冷淡。
不过一朝一夕,已然陌路而行。
狠狠地,带着力道,向着彼此劈刺而去。
“住手!”
只听一声清喝。
那声音不是很洪亮,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忽略。
两道剑光在即将相触的那一刻生生止住。
黎夏转头望去。
一袭天青色的纱绣百合裙,墨发半绾成髻,半披散直腰际,随着女孩子轻缓的步伐,微微晃着。
黎夏的脑海中只浮现了一个词。
倾国倾城。
“郎君……”他唤了声。
荆长宁轻缓地迈着步伐,朝着景华走去。
黎夏向后退了一步,萧嵘走到近前,扶住他的肩头,然后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若敖军,没有说话。
景华望着步伐轻缓,安静走到他面前的荆长宁。
同样的一张脸,荆长宁扮作男子时已经是迷了不知多少女儿心,雌兔脚扑朔雄兔眼迷离,如今的她在揭开那层伪装之后,却更有一种震颤人心的美。
景华只觉得仿佛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光从她的周身向四下散开。
她轻颔首,没有慌张,亦没有被背叛的伤感。
“你不用拦孤,”景华定了定神色,咬牙道,“孤意已决,今日,孤便要带景国的大军离开!”
黎夏闻言,便欲拔剑。萧嵘按着他的肩头,轻摇了摇头。
荆长宁微微侧头,安静地打量了景华一眼。
然后她侧开步伐,让开道路,微微一笑。
“我为何要拦你?”她轻道。
景华面色一僵。
荆长宁伸出左手,裙摆被带动着微微一漾。
“恭送景王殿下。”她说道。
……
四下一片安静,景华还握着剑的手一僵。
“你不拦孤?”他反问道。
荆长宁依旧噙着温温的笑,顺着景华的话音道:“路是景王殿下自己选的,我为何要拦?”
荆长宁的神情无比坦荡,亦无比认真,话音清淡如风。
景华的面色却凝重起来。
……
黎夏奇怪地望了萧嵘一眼,欲言又止。
萧嵘摊了摊手。
“我也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他说道,“但她那么厉害,没什么可担心的。”
萧嵘望着面色开始变幻的景华,若有所思。
小宁儿这一招很绝啊。
她不拦景华,但景华就敢走吗?
景华的面色不断变幻着。
吴一羽见景华不动,连忙上前劝道:“王上,机会难得,我们赶紧离开!”
景华变幻的面色陡然间沉了下来,狭长的眼眸露出冷光。
荆长宁轻轻抱着胸口,微微扬着唇,有些无赖。
只见景华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吴一羽一眼。
“你有没有脑子?”景华斥道。
吴一羽一怔,心想王上这是怎么了?之前不是答应了带他们回去的吗?
他还未回过神,只听见景华不断斥道。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不想景国被人利用,所以你想带着景国的大军离开。”他斥道,“可是离开之后呢?”
吴一羽又是一怔,他的确没想到这些。
“当初羽国和丹国叛离林国,林国无力阻止,那是因为羽国和丹国联合在一起,合两国之力已足够于世间立足。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景国凭什么离开合纵?”
吴一羽下意识想开口辩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荆长宁的眸底露出一抹笑意,望着被景华几声呵斥愣在原地的景国大军。
“走吧。”她望着景华笑了笑,“借一步说话。”
景华深望了眼还未回过神的吴一羽,随着荆长宁就近走进了一座营帐。
刚进营帐,景华周身的冷意霎时消散,整个人露出一副苦笑。
“你就……你就不能地给我点面子?”他一脸幽怨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轻提裙裾,眼底是亮亮的狡黠,颇有些无赖地靠在桌案上。
“你景国的事,凭什么让我费心思替你收拾?”她问道。
景华噎了噎:“这你都看出来了?你个……”他刚想破口大骂,只见那女孩子一脸笑意盈盈。
老天,她已经不是那个他了,让他对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破口大骂,他还真做不到。
荆长宁叹了声,冲着景华摊了摊手。
“你想要什么,说吧。”她道。
荆长宁女儿身大白于天下之际,景华心中的确震惊,但他其实并不是如他表面看起来如纨绔而放浪,他还是有些能力的。
他能看出来,就算荆长宁是女儿身,他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贼船”,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但吴一羽带着景国大军来找景华的时候,景华并没有直接说穿。
他若是直接言景国没有能力叛出合纵,除了他自己的面子挂不住,如此也会很伤军心。
很短的时间,他想出了另一条计策。
他想利用荆长宁……
“你想利用我。”荆长宁道,“你以为你带着二十六万大军要离开,我必然会慌张,然后便会想尽方法劝景国留下,如此,你就可以提条件了对吗?”
依照景华所想,他是打算佯装退出合纵,然后借荆长宁之手挽留。
一则可以借机让荆长宁帮他收服军心,二则他还可以借机威胁,向荆长宁提条件。
按照景华原先的想法,他什么都不用付出,反倒可以威胁荆长宁一把。
可是……
可是打死他都没有想到荆长宁会不拦他。
然后他只能腆这脸,在景国三军面前把景国的弱处一点一点数落出来……
景华一脸幽怨。
“毕竟你这样空手套白狼,是很不道德的。”女孩子眨着眼睛道。
景华一时失语。
“不过我有点好奇,”荆长宁嘻嘻一笑,“若是我的确如你所愿,你会提什么条件?”
景华笑了声:“反正如今我也不能威胁你了,还说出来丢脸做什么?”
荆长宁哦了声:“看不出来你那么要面子啊。真不说?”
第306章 故事女主角
景华摇头。
“那就出去吧,你自己的军队,记得自己管好。”荆长宁耸了耸肩,转身嘟囔道,“说起来我许是做回了一个女孩子,心是越来越软了。你若是说了我说不准还会答应……”
景华咽了口唾沫,几步上前拉住荆长宁:“那个荆郎君,哦不,荆姑娘。”
听见景华的话音,荆长宁眉眼弯弯,眸底划过狡黠的笑意:“怎么,景王殿下改主意了?”
景华干笑一声:“孤想,想……”景华心一横,“我想请姑娘你,若是等林国这间事了,你去景国定居,如何?”
荆长宁玩弄着垂在肩前的一缕碎发。
“估计你的原话是想让我此间事了,去景国替你卖命几年吧。”她轻咦了一声,“怎么,你那不切实际的天下梦,还没醒?”
景华面色僵了僵。
“孤……”他欲言又止。
荆长宁又是笑了笑。
“我知道你心中愤懑,感觉自己被诓上了我的这条贼船,得知我的女儿身格外难堪对吗?”荆长宁问道。
景华干笑了一声,转头不自在小声道:“可不是嘛……”
在荆长宁面前,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像是被扒光了游街。
荆长宁抬了抬眸:“有的时候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是看不起女子?”
“女人不就是用来侍寝生孩子的吗……”景华又是转过头低声嘟哝。
闻言,荆长宁目光垂了垂。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景王殿下可曾想过,是否愿意他人这般看待你的母后,你的妻子,你的女儿?”
景华目光顿了顿。
“于这世间而言,人性本就有不可避免的自私自利。”荆长宁道,“但推己度人,你又以何立场看轻女子?”
景华沉默。
良久,他低声叹道:“这世间男儿,皆以护着自己的母亲妻女为傲,谁又愿意她们背负这般辛苦?”
“所以,你就算不喜,也不可不尊。”荆长宁道,“这是公正。”
景华叹了声,深望了一眼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孩子。说话间,她的目光平和,并没有因为他的轻看而有丝毫羞恼不堪。
“公正,是强者的手段,是弱者的挣扎。”景华道,“孤不想瞒你,孤如今不如你,所以才会尊你。”
荆长宁目光轻缓略过。
“公正的确是一种手段,不过我也不是囿于其间的人,比起原因,我更在乎结婚。”
话音落下,景华只见身前的那个女孩子安静转身离开营帐。
“你的条件我不会答应,你景国的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去解决。”她的话音悠悠,“我唯一能答应你的,是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顾着乐月和她的女儿。”
景华微怔,只见荆长宁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
景华知道,经此一事,合纵的联军就算心有不安,有被欺瞒的愤懑不平,至少,在表面之上,不会有人公然要退出合纵。
因为那个女子需要时间。
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让这一百多万大军一点一点习惯,习惯接下来他们要听从的,只是一个女子的命令。
这很大胆。
但在她的手下,没什么不可能的。
……
“时间,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东西,它永远维持着俯下身的姿态,却从未有过丝毫怜悯。”墨凉望着远方的临秋城,话音有些奇怪。
文逸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道:“临秋城终于到了啊!”
说罢,她抬脚就要向里走去。
墨凉拦在了她的面前。
“楚长安,你这是做什么?”文逸忿忿不满道。
墨凉安静的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文逸问道。
墨凉望了眼临秋城:“这是林国的都城,是林蔚然所掌控的权力核心。”
文逸摇了摇头:“管本公主什么事?既然你能进去,我为何不能进去?”
“我是林蔚然的人。”墨凉平静道。
“腿长在我身上,你拦不住我。”文逸道,“况且婶子前些日子和我说了,她说文姑娘啊,你家相公虽然是个哑巴,但生得太好,一定要小心跟着,这年黑心眼的人多着呢,万一被药昏卖到公子倌里,那可就惨了。”
一边说着,文逸一边捶胸顿足作担心状,将中年妇人的体态学得那叫一个像。
然而墨凉知道,前些日子那憨厚地妇人,是断然不会知道公子倌那种地方的。
他的面色微顿。
“我不是哑巴,而且以我的武功,在临秋城内没人能药昏我。”他明知道文逸是在骗他,却还是认真地解释了句。
文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你没否认你是我相公。”她摊了摊手,抓着墨凉话音里的一个疏忽便得理不饶人,“出嫁从夫,相公既然要进临秋城,人家哪有不跟随的道理。”
墨凉难得在脸上露出除了平静之外的神色,他的眉心蹙了蹙。
然后他认真地补了一句:“我不是你相公。”
文逸扬了扬手,大步在墨凉前面走近临秋城:“晚啦!”
临秋城很大,是仅次于景国都城的所在,入目是一片街市繁华。
墨凉望着文逸的背影,面容有些微僵,似乎平静的神情被打破后,不知道还露出些怎样的表情。
他明明是想说她是文国公主,是林蔚然的死敌,孤身一人入临秋城太危险,于是他想劝她离开……
可是他竟是没有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了想,几个转身,他的身影在热闹的市集之中消失。
他没有余力去管文逸,当今之际最重要的是去见林蔚然。
他从来没有时间歇息,才刚踏出了第一步,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文逸捧着两个冰糖葫芦。
“喂,楚长安,长宁喜欢吃甜的,你和她那么像,你一定喜欢吃冰糖葫芦对不对?”她一脸兴奋地转过头。
街市繁华,人烟济济。
蓦然回首间,那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文逸高举着两只冰糖葫芦,感觉自己就像说书故事里被抛弃的女主角。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间,却找不到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徒自伤悲。
然后她一个跳脚,单手叉腰,两只冰糖葫芦直直指向林王宫的地方。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楚长安,你给本公主等着!”
第307章 轻言断生死
“来人止步!”
林王宫前的侍卫拦住墨凉。
墨凉轻抬眸看了他一眼,取出一块令牌。
那侍卫一惊,连忙放行。
墨凉平静地朝着林王宫内走去。
十一年来,他的面具就是他的另一张脸,如今再也不需要了。
他的眉峰轻动了动,盛夏已近尾声,阳光却很大,铺散在脸容上,有些微微灼烫。
刚走进朝殿,便见林蔚然面前跪了两个人。
谭易水和赵风。
落峡之战失利后,林蔚然将庄新调到了落峡之外,旋即将赵风和谭易水调了回来。
墨凉因为文逸的缘故,在路上耽误了几天,反倒是落在了两人之后。
此刻,林蔚然的目光无比阴沉森冷。
云国之争,谭易水只用了七天便将三分之一的云国土地失了,而赵风在晚孟城和高城的战役中,亦是输得很惨。
至于落峡,若不是墨凉赶到,此刻落峡已然不在林国手中。在后面便是林国的腹地,林国岌岌可危。
林蔚然没想过会输,更没想过会输得如此惨重。
而眼前的这两个人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虽各有缘由,但在林国,败军之将,便不该苟活。
墨凉想明白了这一切,在望向眼前两人的目光微微泛起了波澜。
林蔚然目光森冷地望着地上跪着的赵风和谭易水。
“你们想怎么死?”
冰冷的话音淡淡略过。
赵风跪伏在地面上,话音哆嗦着:“臣恳请网上再给臣一次机会,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恩德。”
林蔚然冷笑一声:“孤不需要。”
和赵风比起来,谭易水的目光反倒是格外坦然,从当初在千水崖有了一跃而下的冲动后,他早就不怕死了。
他抬起眸,目光微眯地望向林蔚然。
正如他当初在千水崖收回前迈的步伐时心中所想,他想在死之前做些什么。
墨凉看见谭易水望着林蔚然的目光中露出一抹杀意。
他跪着的后膝微抬,眼眸眯起,若一只在临死之前反扑的猎豹。
林蔚然听着赵风的恳求已经有了些烦躁,直直挥了挥手。
“来人,将他二人拖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林蔚然起身便欲离开,显然是不耐到了极点。
几个侍卫从殿外走进,伸手便要押解二人,谭易水的右膝一抬。
墨凉几步上前,右脚踩到谭易水后膝间,手压在了他的肩头,重重一按。
谭易水猛然回头,便对上了墨凉那张脸。
林蔚然察觉到变动,亦是回过头来,只见一张平淡的侧脸,从轮廓上,像极了那日所见的青衫少年。
林蔚然还未回过神,便听见墨凉一如既往平静的话音。
“臣有话要说。”墨凉压着谭易水,身后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后退了几步,直接朝着赵风而去。
“说。”墨凉开口,那熟悉的话音和语调很快将林蔚然拉回现实。
墨凉见几个侍卫后退,垂眸望了眼谭易水。
谭易水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叹。
“你杀不了他,何必送死。”
谭易水微怔,有些错愕,又有些不解。只这片刻,他的心神已乱。
墨凉知道他要动手,于是拦了他,却又没有揭穿他。
他想做什么?
还未回过神,墨凉已经松开压着他肩头的手,移步一侧平静跪下行礼。
“臣请求王上放过谭将军。”他说道。
谭易水眉微沉,墨凉这是……在为他求情?
林蔚然戏谑地望着墨凉那张和荆长宁几乎无二的脸容:“你这是在为他求情?”他的话音骤然一冷,“你以何身份在为他求情?”
墨凉话音依旧平淡,不卑不亢。
“是,我是在为他求情。”他说道,“王上不能杀谭易水。”
林蔚然的面色泛冷:“好!如今你也敢忤逆孤了?”
墨凉摇了摇头:“只是想王上听臣一言,至于忤逆,臣从来不敢。”
即便是没有了那层面具的遮掩,墨凉的面色依旧平淡,秀雅的眉梢平展,清淡温雅。
未等林蔚然开口,墨凉道:“王上要杀赵风,臣不拦,但王上不该杀谭易水。臣并非念楚国旧情,只是谭易水活着,对王上更有益些。”
林蔚然冷淡的神色缓了些,想起暗卫传来的口信,落峡之前墨凉揭开荆长宁身世,一人退了四国百万大军。
从忠心而言,墨凉的确从未背叛过他。
“接着说。”林蔚然道。
墨凉垂了垂眸:“谭易水活着,可以威胁黎夏,同是,王上相当于是握住了若敖军甚至是我那个妹妹的一条软肋。如此看来,他活着,会更有益些。”语罢,墨凉又道,“但生杀予夺,自有王上评判。”
闻言,谭易水面色一变。
他该知道的,墨凉怎么会那么好心?
“无耻之徒!”他怒声吼道。
难怪,难怪墨凉没有戳穿他,因为墨凉不想要他的命,他想用他的命去威胁公主!
无耻!
他用力挣扎着,要向墨凉扑过去。
林蔚然一个浅浅的眼神,很快有侍卫上前压住他按在地面上。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墨凉的神情平淡,目光没有丝毫再落在谭易水身上。
林蔚然笑了笑:“司寇大人说得有理。”
墨凉道:“是王上英明。”
林蔚然笑了笑:“不过,孤觉得就算要威胁,也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他。”
墨凉抬眸:“王上的意思是?”
林蔚然思索片刻。
“黎泽应当还在你手里吧。”他问道。
谭易水面色一变。
墨凉回道:“是。”
林蔚然奇怪地望了墨凉一眼。
“既然要用谭易水威胁黎夏,那也就无需再用黎泽控制谭易水了。”他微微一笑。“杀了吧。”
林蔚然的话音淡淡,似乎用脏了一块帕子,随手一丢。
杀了吧。
他说得轻松而随意。
“是。”
墨凉应声,同样轻松随意着。
谭易水目眦尽裂。
“你们杀了我!有种就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随着被侍卫拖下去,谭易水的话音还在殿内回荡着。
疯狂的,绝望的,怨恨的,却又无力的。
墨凉安静地没有说话。
殿外不断地传来赵风哀求与表忠心的喊声,随着一刀斩落,再无声息。
“臣会派人杀了黎泽。”墨凉沉默良久,开口打破平静。
林蔚然深望了墨凉一眼。
“孤要你亲自动手。”
墨凉以额触地。
“是。”他话音平静。
第308章 若是不走呢
墨凉离开朝殿,未走几步便见谭易水被压着跪在殿外,林蔚然只是答应了不杀他,但还未言究竟要如何处置他。
见墨凉走了过来,谭易水红着眼睛死死望着墨凉,眼底是彻骨的恨意。
墨凉走到近前,垂眸看了他一眼。
“出兵前我便告诉过你,你若是输了,黎泽会死,这不是玩笑。”
谭易水绝望地笑了声,只死死盯着墨凉。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话音从齿缝间一个一个字吐出。
墨凉轻抬眸:“那等日后吧,我得去送黎泽上路了。”
说罢,他轻转身,迈步离开。
身后,谭易水不断嘶喊着,墨凉的步伐却依旧平静。
谭易水出兵的时候,他说的那一番话真的不是威胁他,他说的都是事实。
就像如今,谭易水败了,死的人会是黎泽,林蔚然做下的决定,他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就算今日他救下了谭易水,也只是暂时。
不远处的一棵榕树后,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孩子探出头,望着墨凉轻敛了敛眉。
“你在发愁吗?”她喃喃自语道。“你是在愁什么呢?”
想了想,她小心翼翼地低头,跟上了墨凉的步伐。
她和南宫落月学过,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林王宫有些难,但只要她愿意,并不是不可能。
几处转弯,墨凉朝着他那处隐藏着的竹屋走去。
文逸小心翼翼地轻缓着步伐,屏着呼吸。
然而刚转过一处弯,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厉喝。
“前面那个宫女!你是哪个宫的?”一个禁卫警惕地望着文逸。
文逸心道坏了,光顾着跟着楚长安,忘了在林王宫中对宫女的束囿太多,她根本就不能走到王宫外围。
墨凉听见身后的声响,不知为何竟是停下了步伐。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文逸。
文逸脸涨红着,手绞着衣摆,墨凉的心头不知为何轻动了一下。
文逸见墨凉转过头,顿时心中定了定,左手在腰间大剌剌一叉,右手直直指向墨凉。
“就是他!我是他宫里的!”
墨凉面色僵了僵。
那禁卫对着墨凉行了行礼,见墨凉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再看向文逸时,面色开始露出凶恶。
“真是笑话!”他说道,“这王宫里谁不知道统领大人不近女色,所住的锦园连一个宫女都没有。”话音一落,那禁卫冷冷地拔剑落在文逸颈项间,“说,你是谁?混进王宫想要做什么?”
文逸望向墨凉,嘴一瘪。
“相公,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她很努力地开始挤眼泪。
墨凉眉心微蹙。
“我不是你相公。”他认真地解释了句。
文逸嘴瘪着,心想你就算想解释也不用现在啊,这是要人命的!
那禁卫却有些愣怔,他跟了墨凉有些日子了,也能摸清些他的脾性,他杀人不眨眼,手中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这般认真地解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难道,他们二人的确认识?
这般想着,那禁卫就有些失措起来。
他要是伤了统领的人,统领怎么会放过他?
文逸见那禁卫失措,瞅准一个空子便从他的剑下挣脱出来。
然后直直朝着墨凉跑了过去。
这一过程很短,短到墨凉都没有回过神。
下一刻,那禁卫眼睁睁看着那个宫女直直扑到统领大人的身上,就这样……就这样挂了上去。
没错,就像八爪鱼一样,文逸双手搂住墨凉的脖子,两腿一蹬,然后在他腰腹间一夹,直接悬空挂了上去。
软玉入怀,墨凉这一次是真的僵住了。
然而更让他彻底僵住的还在后面。
文逸头一扬,朝着自己便吻了过来。
唇与唇相贴,像是水和火相触。
那禁卫“咕噜”吞下一口口水。
他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
这……这这这……
他有些失语。
墨凉垂下眼睑,没有动作。
他从未这么近接触过一个女孩,只觉一种女儿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
文逸浅浅尝了口,带着猫儿偷腥得逞的低笑冲着那禁卫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样,这下该信了吧?”
那禁卫目光用力地眨了眨,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让他吃惊的一幕却还在继续。
只见墨凉双手在文逸腰腹间用力一揽,一个打横便是直接抱起。
然后他转身缓步离开。
他下意识唤了声:“统领大人……”
墨凉头也不回,话音一如既往平静,但这一次只有一个字。
“滚。”
……
文逸周身僵住了。
“楚长安!”她喊了声。
墨凉没有理她,他的目光平静,步伐平稳,唯有揽在她腰际的双手箍得有些紧。
文逸面色红了红,有些羞恼又有些不安地望了墨凉一眼:“你知道吗,你刚刚好帅。”
墨凉步伐微晃了下。
文逸头往墨凉怀里一埋,痴痴呆呆地开始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像个傻子。
墨凉转了个身,没有再去竹屋,直接回了锦园。
当初他不愿开衙立府,老林王就在王宫偏僻之处给他分了一处院子,一直住到现今。
正如那个禁卫所言,院子里一个宫女都没有,甚至可以说,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还算安全。”墨凉直直走进屋内,将文逸丢在了床上。
文逸望着床榻,一把抓住被子拦在胸前,后退几步到床边:“楚长安,你,你想干什么,虽然,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是,但是,这还太早……”
墨凉平静转身:“我要去办一件事情。”
话音一落,他的手摸到床边,按下一处凸起,文逸只见身后的床板凹陷。
“你从这里,离开林王宫。”墨凉平静道。
文逸望着床中央出现的暗道,不解地望着墨凉。
“你在这里太危险。”墨凉道。
文逸乐了:“你这是在担心我?”
墨凉沉默片刻,没有应声也没有否认。
文逸笑了笑:“我就知道,从在落峡见到你摘下面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和长宁有着同样的一张脸,一样的秀雅绝伦,你不可能是坏人。”
墨凉的目光却冷淡了下来。
“不,你错了。”他说道,“你留下若是被王上发现,会拖累我。所以,你必须走!”
“我若是不走呢?”文逸坐在床边上,轻笑着摇了摇双足。
“你若是不走,我便只能杀了你。”墨凉道。
文逸轻轻眨了眨眼,忽地笑出了声:“哇,这么狠啊。”
第309章 曾经的骄傲
墨凉神情微僵,有些失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然后他用左手取出腰间佩剑,在床前的地面上划了一条线。
“我给你一天时间,”他说道,“你可以留在这里一天,但不要越过这条线,否则若是出了事,我不会救你。”
文逸没有听见墨凉说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墨凉的左手上:“你是左撇子?”
墨凉眼睑微动。
“不对。”文逸摇了摇头,“你是长宁的孪生哥哥,长宁又不是左撇子,你不可能是左撇子。”她目光定定地望向墨凉,“你右手怎么了?”
墨凉想了想答道:“我的右手受过伤,使不出力气,这在林国并不是秘密。”
文逸目光带着些忧伤落在墨凉的右手上:“你……”
“这不重要。”墨凉话音落下,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文逸的脚尖在线条一侧点了点,有些不安,“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墨凉沉默片刻,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想问你,那日落峡之战后,你为何会吐血不止昏迷在雨中?”
文逸有些不安,不知为何,即便墨凉的脸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她总觉得她能看出来他的内心。
从在云国第一眼看见他起,冥冥之中她就有一种感觉,她仿佛能够触摸到他的喜怒哀乐,很近,近到能听见心的跳动。
这一刻,文逸感觉到墨凉身上有一种哀伤。
“楚长安。”她轻轻唤他以前的名字,“你告诉我好不好,你究竟在隐藏着什么,又在怕些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长宁,我能感觉到,你每伤她一次,你的心痛不会比她少半分,甚至更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心已经伤得千疮百孔,却要佯装平静,将一切掩埋在内心深处,徒自伤悲?”
墨凉摇了摇头,话音轻柔平和:“你管好你自己便是,我的事,不需要向你解释。”
说罢,他三步并作两步,从锦园中走出。
文逸望着墨凉的背影。
“你在怕?”她喃喃道,“又或是你在躲着什么?”
她轻轻将右足足尖在墨凉划的那条线外点了几下,又小心地收回。
再望了眼身后床榻间的暗道。
究竟是为什么?
她不明白。
她不会走。
她一定要弄明白这些是为什么。
冥冥之中,每一次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容上,她的心都会痛上一下,像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一点一点掐出了血。
她要不要听他的,留在这样一条线内?
文逸鼓起嘴,她才不要听他的呢。
他什么都不告诉她,要是听他的还有什么意思。
文逸牙一咬,眼一闭,心一横。
一个跳步跃出了那条线。
她记得刚刚见到他时,他的周身氤氲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愁绪,他在担心什么?
她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他。
想了想,她紧随着墨凉的步伐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
竹林深处,那间竹屋被四围茂盛的竹叶遮掩着,若隐若现。
墨衫漫卷西风,墨凉轻抬眸,暴雨中被打落的竹叶,被他的步伐踩入泥壤间。
他的左手攀附在腰际的剑柄上,渐渐收紧。
他知道,从林蔚然说出让他亲手杀了黎泽开始,竹屋的一举一动就已经全然落入了林蔚然的眼中。
他没有别的选择。
……
风灭袖手望着远方,目光有些飘渺。
“你在想什么?”黎泽问道。
“我在想,风起云涌,或许你可以离开这里了。”风灭回道,“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生死之间,你或许还有一劫。”
话音未落,黎泽便看见墨凉从竹林外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风灭望着墨凉,笑了笑,笑声有些沧桑。
“面具不戴了?”他问道,“若不是知道只有你能来,我都以为是荆长宁来了。”
墨凉顿住步伐,看着风灭平静道:“我知晓你心中有疑问,以你的才智定然也能猜到些,其实这些已经大白于天下了,我也不该瞒你。”
风灭抬了抬眸,目光从凌乱的头发间瞥了眼墨凉:“那就不该瞒我了,小子,你答应过时间到了给我解惑的。”
墨凉轻颔首,道:“荆长宁,是我的孪生妹妹,而我,是楚国当年的世子,楚长安。”
风灭愣怔一刻,忽地大笑。
“有趣,那可真是有趣!”
墨凉话音一落,便直接看向了黎泽,他先前所言并没有压低声音,所以黎泽全然都听见了。
“世子……公主……”他目光复杂地望向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墨凉。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黎川来见他时让他不要太恨墨凉,或许那时的他便已经发现了什么。
世子……
黎泽望向墨凉的目光灼烫起来,就像谭易水刚知晓墨凉身份一样。
世子……那是当初楚国的骄傲。
文逸隐在层叠的竹叶之后,奇怪地打量着这个地方,有些不安。
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有些眼熟,她似乎在哪见过。
墨凉平静地走到黎泽面前站定。
“你恨我吗?”他抬起眸,轻叹一句。
黎泽微怔。
“世子……”他不解。
墨凉望着黎泽的右手的三节断指。
黎泽沉默片刻,坦然道:“恨过,甚至之前还在恨,但我信世子。世子定然是为了我好。”
文逸感觉到墨凉身上的愁绪转了转,化作了一种忧伤。
墨凉望着黎泽,唇角轻轻勾起。
他笑了。
若春风吹开枝头的第一朵梨花。
“想恨就恨吧。”他笑着说道,“毕竟,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会恨我自己。”
话音一落,黎泽感觉胸口一痛。
一把长剑穿胸而过。
他怔怔地望着墨凉唇角噙着的温朗笑意,眼眸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世子……”他瞪大眼睛无声道。
墨凉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收起,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平静地拔出剑,手附到黎泽脸上,阖上了他瞪开的眼睛。
旋即染血的剑置于地面,轻弹出铮铮之声。
“真狠啊。”风灭摇头轻叹一声。
文逸捂住嘴,怔怔地望着墨凉干净利落地杀人。
墨凉停顿了片刻,直到感觉到林蔚然的暗卫已经离开,然后望向了一个方向。
“既然跟来了,便过来吧。”墨凉对着文逸藏身的方向说道。
第310章 陪你就是了
文逸咬了咬牙,从竹林后走了出来。
她和南宫落月学的刺客之法足够隐蔽,甚至连林蔚然的暗卫都没有发现她,只是刚刚神情波动,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黎泽的的胸口涌出的血已经渐渐停了些。
“楚长安……”文逸目光有些躲闪。
“怕了?”墨凉微微侧头。
“我……”文逸的话音有些躲闪,她并不是没见过杀人,甚至她亲手也杀过人,但如此磊落地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她做不到。
“对了,你应当认识黎夏吧。”墨凉的话音随意,“那你也应该知道谭易水是黎夏的二哥。”他望了眼黎泽,“他是黎夏的大哥,也是谭易水为什么会迟迟徘徊在林国与四国盟军之间的原因。”
文逸目光瞪大,难以置信地望着黎泽:“你……你为何要杀了他?”
墨凉望着文逸,目光温温淡淡。
“这个世上有光明就会有黑暗。”他目光悠悠,“你可知道?”
文逸后退两步,摇了摇头。
“我不信。”她咬牙说道。
“那你可还知道,当初用黎泽威胁谭易水的方法是我提出的,而今杀了黎泽也是我向王上求的。”墨凉的话音清淡。
“我不信。”文逸摇头。
“还有当初所有人都以为是宁儿杀了丹王和梅姬,所以羽国和云国才会公然宣称不会听从宁儿所谓的合纵,其实不是,丹王和梅姬是我杀的。”墨凉继续道。
“我还是不信。”文逸抿着唇摇头。
“信也好,不信也罢。”墨凉叹了声,“还有云国,还有落峡。这个世上并不是你想得那么完美,光明与黑暗相伴而生,如果宁儿是光明,那我就是黑暗。”
说话间,墨凉带着打量的目光望着文逸:“不知道宁儿有没有和你提过,你还是太单纯了些。”
文逸抿着唇摇了摇头。
“你错了,我从来不单纯。”她话音微颤,“我只是,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相信长宁口中说的,那个世上最好的哥哥,有朝一日会变成而今这个样子!”
“可是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墨凉的话音一如既往地平和,却也一如既往地字字诛心。
风灭叹了声,摇着步伐向远处走去。
“痴儿啊痴儿。”他叹道。
一行清泪忽地从文逸脸容上滑落。
墨凉安静地望着她,目光不知从何时起温柔了起来,像是一滩春水。
“所以,你不能留下,我是真的会杀了你,你得走,在我没有改主意之前,从密道离开,会是临秋城外的一片乱坟岗,向东南方向一直走,就能回落峡了,你出来那么久,宁儿会担心的。”
文逸抿唇,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安静地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浮着,飘摇着。
墨凉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回旋着,字字沉重。
可是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躲闪。
良久后,她扬起脸望向墨凉。
“可是……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认定了你是我相公,哪怕你已经沉入地狱之中也无妨,大不了我陪你就是了。”
她仰起脸,笑容在一瞬间绽放,灿烂夺目。
墨凉的心头被这样的笑狠狠地触动了。
哪怕你已经沉入地狱之中也无妨,大不了我陪你就是了。
“可是……我不值得。”墨凉忽地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了文逸。“谢谢,可是,我不能。”
有咸涩的泪从眼角滑落,墨凉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流过泪。
只是那一瞬间,心头似被重击了一般。
谢谢你,可是,我已浑身罪孽,甘愿永堕黑暗,又怎能再拖累你?
“你问我,为何落峡之战后会吐血不止晕倒,那我告诉你,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已是强弩之末,我这样的人,注定在黑暗中孤孤单单地死去,而你不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会遇到喜欢你对你好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墨凉话音落下,推开文逸。
文逸摇头:“长宁曾说,她很难认定一个人,但一旦认定了,便会毫无保留地信任,我也一样。从落峡之中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定你了。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个瞬间,我不管你是光明还是黑暗,你还能活多久,我认定的路,我不后悔。”
墨凉怔了怔,然后笑了。
仿佛千年冻雪一朝回春,秀雅绝伦。
“我本来想伤你,就像伤宁儿,伤谭易水一般伤你,可是你为什么要陪我呢?明明我已是罪孽缠身的人。”他低头一叹,“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可好?”
文逸望着墨凉的笑,心底有些带着痛的幸福,她点了点头。
墨凉望了眼黎泽。
“他还没有死。”墨凉索性直言,“我自当年楚国国灭便中了月沉之毒,久病成医,这些年也浸淫医药之道。那一剑并未刺穿黎泽的心脉,只是为了瞒过林蔚然的暗卫。”
文逸惊了惊,忽的又笑:“我就知道……”
墨凉摇了摇头。
“可是这还不够。”他说道,“他虽未死,却也离死不远了,普天之下,能救他的人,大概只有萧嵘。”
文逸望着墨凉认真地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从密道离开,会在乱葬岗出来,同时我会派人将黎泽放到乱葬岗,你帮我,带他去落峡,是生是死,全看他的造化了。”
文逸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似是答应了,却又不想离开。
“听话。”墨凉道。
文逸深望了墨凉一眼:“我可以答应你,可是我有个条件。”
墨凉笑了笑:“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文逸忽地抬头,在墨凉唇上轻啄了下。
“等我回来。”她认真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墨凉点了点头,温温一笑。
“我等你回来。”他说道。
文逸望了眼黎泽,牙关一咬,转身奔离。
她虽顽劣了些,但她知晓轻重。
救了黎泽便相当于解了谭易水和黎夏的心结,另外,她还要去问萧嵘。
月沉之毒究竟是什么?
她不信,不信月沉之毒无解。
墨凉望着文逸离开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收起,目光恢复一如既往地平静。
风灭走近,幽幽一叹:“你这样骗她好吗?”
第311章 毕竟不要脸
墨凉想了想:“其实,也不算骗。”
风灭叹了声:“可是你还是骗她离开了。”
他能看出来,墨凉一直想让文逸离开,最初他想伤她,逼她离开,可是墨凉没有想到的是文逸宁愿陪他一起堕入地狱,也不愿意离开。
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他用黎泽的生死为手段,让她离开。
“我没有骗她,无论是哪一种方式,我说的都是实话。”墨凉平静回道。
风灭倒是吃了一惊:“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文逸了?”
墨凉温温一笑,反问道:“有何不可吗?”
……
“已经有八天了。”荆长宁叹了声。“还是没有小逸的消息吗?”
一侧,研着墨的南宫落月回道:“当初文国公主失踪,血月湾在临秋城的眼线见她进了临秋城,但林国宫城固若金汤,血月湾暂且也没有能力摸清楚林国王内的详细事宜,不过郎君放心,公主她吉人自有天相。”
荆长宁沉默片刻。
“再等两天,若是两天后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去找她。”荆长宁道。
南宫落月皱了皱眉:“郎君这些天总算将四国军队里小规模的叛变叛逃压了下去,这种紧急关头怎能轻易离营。”
荆长宁托腮,幽幽叹了声:“可她是我媳妇,我不可能看着她冒险。”
那日,墨凉孤身一人退了四国盟军,庄新接替赵风守在落峡之间,两方对峙。
景国之事被荆长宁压下之后,四国盟军之中并无太大的乱子,但在细微之处的叛乱还是层出不断。好在还有萧嵘,萧嵘手中握着四十万隐军,那四十万隐军是萧嵘能牢牢掌控在手的。荆长宁的女儿身对他们而言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只听萧嵘的。
有隐军这支强大的军队在,再加上黎夏手中的若敖军,四国盟军才没有真正分崩离析。
但还是有些难。
荆长宁沉默了会,只见萧嵘和云襄并肩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荆长宁问道。
“景国安分了些,云国有我在不会有大问题。”云襄道,“易国军队不多,再加上你手中有易国的相印,暂且不会有问题。至于文国,文逸不在的消息压不住了,文国无首,目前亦是有些动荡,但我和阿嵘还压得住。”
“所以,如今一切还好,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萧嵘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这些都只是表面,明面上的和平就像碎开的铜镜被强行粘合在一处,一旦有所变动,便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她顿了顿,“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要的,是借四国之手向林国复仇,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却步与落峡之外,维持着这种战战兢兢的局势。
“已经九天了。”萧嵘道,“和刚开始相比好了很多,只要有时间,慢慢来,总归会没事的。”
荆长宁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她抬头望向营帐之外远处的群山,“如今有些太过平静了,林蔚然不会给我和四国大军磨合的时间。”
萧嵘望着荆长宁轻轻敛起的眉,只见天青色的纱绣百合裙随风漾着。
萧嵘顺着荆长宁的目光望向远方,问道:“那宁儿有什么打算?”
荆长宁深吸一口气。
“出兵落峡。”她话音定定道,“想要磨合一支军队最好的方法不是时间,而是战争!”
战争燃烧的血与火之间,他们便会明白,明白即便统领着这一切,发号施令的人是个女子。但她所掌握的这一切,与她的女儿身无关。她能走到今天,是因为她拥有着凌驾于世人之上的才智与能力。
“也可能,会输得一败涂地。”云襄道。
这支军队如今心志已散,若是和庄新带领的大军相争落峡,更大的可能会一败涂地。
荆长宁摇了摇头:“不会的。”
云襄不解:“为什么?”
荆长宁沉眉,没有作答。倒是萧嵘咧嘴笑了笑:“阿襄你别忘了,小宁儿是谁?那可是能指掌算尽天下事的圣谷弟子,她说不会自然就不会。”
云襄深望了萧嵘一眼,叹道:“罢了,反正你决定的事,我听就是了。”
荆长宁的战略出来后,云襄的心才落回了肚里。
荆长宁在地图上圈圈画画,标出了几处地方。
“这一次,我们不和他们硬碰硬。”她说道,“我要的只是军队之间的磨合。我标记的几个地方地形特殊,进可攻退可守,你们要做的只是在这几个地方设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萧嵘闻言笑了笑,瞥了荆长宁一眼:“真是无赖的打法。”
荆长宁耸耸肩:“毕竟我不要脸。”
……
【后面几百字先别看,感觉没写好,我明天早上再改改。】
接到荆长宁的命令,四国之中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一点战意都没有,整个军队氤氲着一种萎靡不振之态。
但明面上,没有人公然拒绝,这得归功于这些天萧嵘处理叛乱之时利落的手段。
于是四国军队分作三批,每批四队,在不同的时间,从不同的方向分早中晚三个时段,由若敖军诸位将领带领着,交替着潜入落峡。
正如荆长宁所料,四国众将士并没有战意,每一队皆是刚进入落峡没多久就遇见了庄新带领的大军。
有人战,但更多的是在逃。
庄新对突如其来出现的小股敌军心中犹疑,却又担心有埋伏,所以只派了小股军队前去打探。
战争在落峡之中爆发,众人后退着,慌不择路。
越是这般,死伤人数就越多。
几乎相差无几的时间,席延、凌文华、燕毅、裴英四人开始指挥着众人向同一处撤离。
彼此之间有先有后,所选路径却都是依附地利,众将士很快发现跟着几人边打边走,更容易利用地势躲过林军的追袭。
在敌军的压力之下,他们必须做到全身心地投入战斗,随着若敖军中几人不断衔接的军令而行,才能化被动为主动。
几人带领的军队向同一处汇去,走了有一段距离,席延忽的停了下来。
他身后景国的兵士已经开始有些杀红了眼,在这样的时刻,已经没人记得荆长宁是个女子。
席延悠悠道:“荆将军有吩咐,只要你们愿意听我的。我现在就能带你们赢回这一场。”
第312章 家国与人心
吴一羽回过神,有些不解地望向荆长宁。
荆长宁笑了笑:“怎么,现在是不是很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是不是灵光一闪想着要不就去吧,说不准还能趁机弄死我为民除害?”
吴一羽愣怔住,憋出话解释道:“我没有。”
荆长宁笑意吟吟:“那就试试听我的,只要我不死,那你们就不会有事,若是我死了,刚好合你们所愿。”
话音清淡,生死轻言,荆长宁伸出手,指缝间露着夕阳橘色的光线。
“随我出征!”她一声厉喝。
三军肃整。
……
夜色暗沉,庄新想着已经是第八天了,四国的大军不进不退,这样提心吊胆地行军的确有些累。但他不敢懈怠,因为临秋城传来的消息,赵风已经死了。
贴着地面隐约间能听见脚步声,庄新的眉一敛,猛然间望向远方。
“报告将军!前方出现小股敌军,约莫有二十余万人。”
庄新的敛着的眉松开。
二十余万,那便意味着落峡不会有危险。
这边的思虑刚放下,又是疑惑涌上心头,二十余万大军潜入落峡,这不是送死吗?
“领军之人是谁?”他问道。
哨兵答道:“天色太暗,我等未曾看清。”
“再探。”庄新沉声道。
半刻后,那哨兵又行到近前,有些惊疑道:“竟是个女子!是……荆长宁。”
庄新大惊。
一侧,庄新的副将问道:“将军,我们该怎么应对?要不,属下带百万大军前去,灭了那荆长宁!”
庄新沉眉道:“不可!”
“为何?”那副将不解问道。
庄新道:“那荆长宁敢带如此数量的将士潜入落峡,决不是送死。她虽是女儿身但决不可轻看。”他皱眉不断沉思着,“既然不是送死,那就必定有所倚仗,或许她便是设下陷阱,想要引我等前去。”
“这……”副将想了想,也无法找到辩驳之处。
庄新的手在桌案上叩着,一路走来,那荆长宁用兵如神,即便如今女儿身大白于天下,他也决不敢轻看。
她再也不是当年落雪原上,任由他宰割的那个孩子了。
“再探。”庄新咬牙道,“务必弄清楚她究竟有没有援兵!”
……
夜色如水,触手清凉。
吴一羽望着面前那个女子,垂在腰际的墨发如一团云般散漫着。夜间的行军很快,即便是他也有些疲累,而那个女子竟是如一如既往地淡然,无论行军有多快,她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夜风之中,草木沙沙作响。
荆长宁挥了挥手,吴一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整军停下。
“怎么了?”他问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脚步在地面一带,身影如风般掠过。
好快!吴一羽心惊。
未过片刻,荆长宁将一道人影扔到了三军面前。
“哨兵?”吴一羽疑惑问道。
荆长宁抱着胸口颔首:“聪明。”
这算是夸赞吧,吴一羽望了荆长宁一眼。
“事不过三。”荆长宁笑意吟吟地望着被她扔在地面上的哨兵,“你都来第三次了,可看出我这里究竟有多少兵力,多少布防,还有,究竟有没有援兵?”
吴一羽和哨兵闻言心中皆是一惊。
吴一羽惊的是那哨兵来了三次,他竟是丝毫未曾察觉,而那哨兵惊除了他被发现之外,还有眼前这个女子竟是明知他的存在还放他回去了两次。
还未回过神,荆长宁上前一步扼住那哨兵的下颚,他还未回过神,只觉一颗滚圆的东西顺着喉咙落入腹中。
荆长宁松开手,嘻嘻一笑。
“你给我吃了什么?”哨兵惊惧。
荆长宁摊了摊手:“毒药,难不成给你吃糖丸?”
豆大的汗珠从哨兵脸容上滚落:“你想做什么?”
荆长宁笑了笑:“想要解药,你就听我的。你回去告诉庄新,我有援兵,身后萧嵘带着百万的援兵,片刻后就到。”
话音一落,她没有听那哨兵的辩驳,拍了拍手,很快有人将那哨兵放了。
望着那哨兵仓皇逃走,吴一羽冷笑地望着荆长宁:“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荆长宁扬了扬手中的药丸冲着吴一羽挑了挑眉:“要不要来一颗?”
吴一羽面色一白,却见荆长宁将药丸扔到自己嘴里,嚼得很开心。
“我媳妇之前给我买的糖丸,你不吃就算了,还一脸嫌弃。”荆长宁含糊道。“我还舍不得给你吃呢。”
吴一羽面色青白交替,最终沉默了下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问道,“你确定用一颗糖丸能威胁那哨兵?”
荆长宁摊了摊手:“等着看呗。”
……
庄新沉眉,直到那哨兵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样了?”他连忙问道。
那哨兵面色苍白,好在夜色昏暗看得并不是特别明朗。
“那荆长宁……”他犹豫道,“身后有萧嵘带领的百万援军。”
庄新望着情不自禁发抖的哨兵,眉眼一冷:“说!发生了什么?”
那哨兵一惊,吓得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庄新盯着那哨兵看了片刻,忽的手一扬,剑锋搭在了他的颈项之间。
“既已从军,就不该怕死。”他说道,“更何况你应该知晓,落峡对林国有多重要,落峡不能有失,一旦落峡失守,死的不仅是你我,还有你我的父母、兄妹、妻儿……”庄新话音一沉,“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此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哨兵微怔,面色苍白,周身颤抖,面色却开始变幻。
庄将军说得没错,既然从军,本就是抱了死志,否则他也不会当哨兵。而且落峡若是失利,在临秋城中他也有妻儿老小……
庄新叹了声,从那哨兵颈项间收回长剑。
“说吧。”他的话音有些低沉。
那哨兵话音颤抖着:“这一次我还未到近前,便被那荆长宁发现了,她还说之前她也发现了我只是并未戳穿。然后,她就给我下毒威胁我,让我告知将军,她的身后有萧嵘带领的百万援军。”
庄新一声冷笑:“果然惯弄人心,连一个哨兵都不放过,可惜她低估了我林国的兵,在家国和性命之间,也是能分清轻重的。”他望向哨兵的目光柔和了些,“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替你善待你的亲人。”
第313章 赌一场杀人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副将问道。
庄新沉吟片刻:“既然她费尽周折想告诉我她身后有援军,那定然不是真的。也就是说,她的确是带着二十多万大军孤身潜入的。”
庄新和副将的呼吸急促起来。
也就是说,如今荆长宁是孤军深入,他们只要抓住这次机会,就能一举拿下荆长宁。而只要拿下荆长宁,以此刻四国盟军勉强维持的合作状态,必然会迎来彻底的分崩离析。
二人对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底的灼烫。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送上门的机会,若是不抓住,那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你带四十万大军前去。”庄新看向副将,沉声道,“务必拿下荆长宁,死活不论!”
“是!”那副将领命。
……
离林国大军驻扎地方越来越近了,荆长宁停下步伐:“就到这里吧。”
吴一羽不解地望了她一眼。
荆长宁望着前方凸出来的一块山石:“此地易守些,打不过也有些退路。”
话音落下,未过多久便听见了密匝的脚步声。
“来了。”荆长宁眯起眼眸。
夜晚其实并不适合开战,双方皆是看不清对方,但今夜的月色亮些。
更重要的是,庄新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杀她的机会。
荆长宁取下弓箭,遥遥指着前方,借着月色的光,眼眸眯起。
两方还隔着百米的距离。
那副将还未回过神,只见一箭破开月色朝着他射来。
这样的天光夜色里,隔着百米的距离还能准确地射中他,副将一惊,连忙挥剑去拦。
箭头在他的长剑上钻出一道缺口,但终究还是拦住了。
很快,有将士层层挡在了他的面前。
荆长宁叹了一声,一箭失利,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旋即,她拔出剑来,然而却没有动。
“我们打个赌如何?”荆长宁冲着吴一羽笑了笑。
夜色里,女子的眸光里带着灼人的光。
吴一羽沉吟:“你想赌什么?”
“赌杀人。”女子笑道。
话音被月色镀上一层飘渺的清朗。
“就赌这一战谁杀的人多。”女子继续道。
吴一羽回过神:“若是输了呢?”
“若是你输了,你要请我喝酒。”荆长宁道,“若是我输了……”她晃了晃满头乌发,“我怎么可能会输?”
话音颇有些顽泼,未曾落下,那女子的身影已经在吴一羽面前消失,只剩剑光。
大片大片的剑光,像片片飞舞的雪,迎着月色,舞似龙蛇。
吴一羽的脑海中还回荡着荆长宁飘渺空灵的话音。
赌什么?
赌杀人……
杀人呵。
他堂堂景国的将军,怎会在战场杀敌上输给一个女子?
吴一羽回过神,拔剑冲了上去。
……
远方,月色将萧嵘棱角分明的轮廓描地清晰。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恣意地笑,恣意地杀人。
他的宁儿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女子,她有些世上男儿皆不能比拟的胸怀与气魄。
对这样的她而言,想要收服一只军队的人心并不难。
因为没有人能胜过她的光彩。
……
二十六万大军对上林国四十万大军。
兵力之上的悬殊意味着这一场战役会很难,但荆长宁选择的地点很特殊,地势起伏之间意味着只要她后退,就能凭借地利之便进行拒敌。
酣战了约莫一刻半,荆长宁与吴一羽后背相贴,彼此守卫着。
“喂,打不过了。”荆长宁喘气道。
吴一羽明明喘得比荆长宁还要厉害,却梗着性子嗤笑道:“女人就是没用。”
荆长宁抬手杀敌,反驳道:“再不撤死的可都是你景国的兵。”
吴一羽看了眼四周:“你选的这个地方就是方便逃跑的吧。”
荆长宁汗颜:“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吴将军果然厉害。”
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争锋相对,配合着杀敌之间倒有些默契。
吴一羽沉默片刻,看了眼四周苦苦支撑的景国将士,眉一沉:“撤兵!”
庄新的副将见状举兵便追。
然而凭借着地利,又是早有准备,荆长宁带着景国大军跑得很快。
相差无几的时间,在荆长宁的后方出现大军。
荆长宁望着身后叹了声:“都告诉你们我有援军,你们居然不信,怪我喽。”
那副将大惊,再也顾不上追赶,连忙回撤。
当景国大军和萧嵘带领的军队汇合,整顿兵马,景国的伤亡并不大。
毕竟两方只酣战了一刻半钟,伤亡还未起。
吴一羽望着萧嵘,又看了眼荆长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荆长宁手往吴一羽肩头熟稔一搭,朝着萧嵘努了努嘴。
“他啊,就是陪我过来,我们两人合计着骗你一场酒。”荆长宁憨声一笑,“说好的赌,你可不能赖账!”
说罢,荆长宁翻身上了萧嵘的马,扬长而去。
吴一羽愣在原地。
他低头,手心还有着粘稠的血,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当那个女子说让他们攻打落峡时,他以为她想让他们去送死,可其实不是。
当她说要和他打赌时,他以为她想说若是他输了,以后便要听从她,可是又不是。
她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一些东西,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渐渐深入他心头的东西。
“我又怎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再说了一场酒,我还是请得起的。”吴一羽道。
身后,景国的将士中传来私语。
“那荆将军挺不错,她有能力,擅利用战机,敢同将士共生死,有勇有谋!”
“景王殿下也说了,我们景国并没有能力叛出合纵,不如一心跟随她,也是不错!”
吴一羽怔了怔,好像经历了这一场战役,再提起她时,已经没有人记得她的女儿身了。
其实,若是有能力,有谋略,女儿身又如何?
军旅之中敬佩有能力者,只要你有能力,便能服人心。
“兄弟们,荆将军说了,改日来我们军中喝酒!”吴一羽笑着喊道,“有没有信心,把荆将军灌醉!”
四下安静了一小会儿。
“有!”带着笑音的回答齐整。
第314章 何其之幸运
“你这是用林国的兵帮你收复景国的人心。”萧嵘叹了声,“你啊。”
荆长宁撇了撇嘴,将手上的鲜血毫不顾忌地擦在萧嵘的胸口。
这一战看似玩笑,但每一步都是她算计好的。从当初圈定交战地点开始,到利用那个哨兵。
她根本就没有指望那个哨兵能瞒过庄新,于是她就反其道用之。
她说了实话,但庄新不会信。
于是他便会认为她带的兵马不多,又没有援兵相助,那他就定然不会派大军前来。
于是庄新派了四十万人。
这样的兵力能给景国大军带来生死间的威胁,却又不会让她无法全身而退。这又是一道算计。
接下来的一切反倒是简单多了,只要凭借地利来一场酣战,她有信心让景国二十六万大军看到她的能力,从而从心底信服她。
再加上萧嵘最后的出现,便能让景国全身而退。
一切看似简单,但没有对大局清晰地掌控能力,很难做到。
“我厉害不?”荆长宁冲着萧嵘嘚瑟地抬了抬眉。
萧嵘咳了两声:“厉害厉害,小宁儿最厉害。”
……
一阵长风萧瑟。
荆长宁伸手抚了抚风:“秋天就快来了。”
萧嵘看着荆长宁:“你又不像悲春伤秋的人。”
荆长宁笑出了声:“我是在想,我刚到易国那会也是秋天,就快到一年了。”
“重阳节请你吃菊花糕。”萧嵘像是想到了什么,露齿一笑,“这次不和你抢。”
荆长宁甩了一个白眼给他。
“我喝酒去了!”她挥了挥手,大剌剌离开。
“喝酒……”萧嵘摸了摸下颚,话音幽幽的,“那我给你准备点醒酒汤,再……给你暖暖被窝。”
话音落下,萧嵘甚是自得地点头,心想自己就是贴心。
……
一坛坛酒在桌案上摆成一排,颇有些壮观。
荆长宁眼睛亮了起来。
她利索上前撕开一套酒封。
“西凤酒?”她一脸沉醉。
吴一羽点头:“荆将军识货。”
荆长宁笑得眉眼弯弯,又道:“这可贵得很,你还真敢请我。”
吴一羽想了想:“愿赌服输。”
荆长宁爽朗地笑着,望着桌案上两排约莫四十多坛的西凤酒,眉眼微挑:“要不要再赌一场?”
吴一羽愣怔,顺着荆长宁的目光下意识回道:“赌喝酒?”
荆长宁认真地点头。
吴一羽望着荆长宁,话音奇怪:“你是不是女子?”
不是赌杀人就是赌喝酒。
荆长宁笑了声,没有羞恼,话音倒是带了些顽泼的挑弄:“不要看不起女子,信不信我今天把你喝趴下!”
吴一羽沉默片刻,问道:“那荆将军这次想用什么做胜负的筹码?”
荆长宁揉了揉脑袋,歪着头想了想。
“没想好。”她皱着脸道。
吴一羽忽的笑出声:“荆将军真性情!”
荆长宁看着那两排西凤酒:“先不说了。”
话音未落,吴一羽只见那女子上前,利落将先前已经被撕开酒封的酒坛举起,就这样朝着嘴里灌去。
吴一羽不知为何笑了笑:“的确不像个女子。”
荆长宁将空了的酒坛掷于地面。
“爽!”她暼了吴一羽一眼。“你在不喝,就输了。”
吴一羽笑了笑,低声向他的副将吩咐了什么,很快景国的将士皆是围聚了过来。
白日里,一道篝火平地燃起,比天光还要亮。
“今日,我吴一羽请兄弟们喝酒!”他忽道。
荆长宁扶着酒坛,歪着脸看吴一羽:“喂,你什么意思?”
吴一羽笑了笑:“兄弟们都想和荆将军赌喝酒。”
“你这是耍赖。”荆长宁撇了撇嘴,却没有气恼。
她先前提到赌喝酒的时候并未提具体和谁,这倒是让吴一羽钻了空子。
“当然也不能让荆将军吃亏。”吴一羽笑了笑,“毕竟一个人喝倒二十六万将士也不可能。”
“你想怎么玩?”荆长宁问道。
吴一羽想了想:“这样,他们两千人分做一批,他们。喝一碗,荆将军喝一碗,如此循环往复,如何?”
荆长宁想了想:“你这是车轮战,不公平。”
吴一羽笑了笑:“只要荆将军喝趴一半就算赢,这其实也不难,我景国的将士并不擅喝酒,酒量浅的不在少数,西凤酒淳厚,一碗就倒的应该也不再少数。”
“这样啊。”荆长宁想了想,“也行。”
吴一羽对着众将士使了个眼色,很快众人列队,每两千人一列,共一百三十列。
她要赢……至少得喝趴下六十五列。
荆长宁捋了捋袖子,带着酒意的笑声有了些娇憨:“我已经喝了一坛了,这一坛酒怎么着也有十碗,你们不能抵赖!”
吴一羽吩咐下去,很快十列将士各是喝下了一碗酒。
荆长宁望着两万人同时举起酒碗,心想着真是壮观。
吴一羽望着荆长宁,心想着一人喝趴下一个军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树枝在篝火间炸裂着噼啪作响,景华闲闲地望着和他的军队喝成一片的荆长宁,然后看了眼身侧的萧嵘:“你就这么放心你媳妇?”
萧嵘想了想:“她曾说过,有我在,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受伤,此刻也一样,反正……”反正我连被窝都给她暖好了,“反正……无论她怎么喝,有我在她都能放心地让自己醉上一场。”
景华幽幽地叹了声:“有你,是她之幸啊。”
萧嵘摇了摇头。
“也是我之幸。”他望着篝火间肆意笑着道女子。
何其有幸,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女子,愿意将一切托付于他。
“不过,这么多酒吴一羽应该拿不出来。”萧嵘看了眼景华,“你也是大方。”
景华笑了声:“请孤的三军喝酒,顺带着借她为由头,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她若是输了会不会耍酒疯,定然格外有趣。”
萧嵘看了景华一眼:“你觉得我都能看出来的事,她会看不出来?”
景华脸色一沉。
“她既然不戳穿你,证明她很喜欢啊。”萧嵘笑了笑,“不过也对,有人白请她喝酒,她定然很高兴。”
景华也不回答,只冲着荆长宁笑了笑。
“她快输了。”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