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棋子不需思
林蔚然轻勾唇角,一点一点地将长剑从墨凉的肩胛骨间向上移开,取出绢布,一点一点擦拭着其上的血迹。
“孤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林蔚然一边擦拭着长剑,一边悠悠道。
墨凉没有给自己包扎,任由肩头的血溢出,直到顺着指尖汇成一滩。
“不知王上所言,是何事?”墨凉顺着林蔚然的话音问道。
林蔚然笑了笑。
“那以谋略与孤博弈多次的荆长宁,竟是个女儿身。”林蔚然望着墨凉,话音幽幽道。
墨凉苍白的脸容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惊讶。
“女儿身?”他点头附和,“那倒的确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林蔚然望着墨凉神情上很自然的变化。
“你不知道?”他问道。
墨凉摇了摇头:“臣怎么会知道?臣与那荆长宁只有几面之缘,并不相熟。”
林蔚然安静的蹲下身,视线和跪伏着的墨凉齐平。
“你知道孤的手段。”他说道。
墨凉应声:“我知道。”
“那你还在孤面前惺惺作态?”林蔚然一振袖口,话音凌厉起来。
墨凉平静地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王上应该相信,知道那些手段的人根本不会有勇气欺瞒王上。”他不卑不亢地回道。
林蔚然倾身,目光靠近墨凉,话音凉凉,若一条阴冷的蛇吐着信子。
“那你可敢让孤看看,你面具下如今长了怎样一张脸。”
墨凉怔了怔,轻望了林蔚然一眼。
“好。”他说道。
话音未落,墨凉的左手攀附到面具之上。
一声轻响,那张暗色的面具跌落到地面之上。
……
望着墨凉面具下的面容,林蔚然的脑海中不止为何浮现出秀雅绝伦的四字形容。
那是一张和荆长宁一模一样的脸容,但这张脸格外地苍白,唯一的不同之处或许便是荆长宁的眼底是干净的,时不时划过些狡黠的颜色,而墨凉的眸底只有一片平淡到极致的死寂。
万古洪荒,死生寂灭。
时光在枯寂的轮回之中化作永恒的黑暗。
林蔚然竟是有些走神,直到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思,然后冷笑起来:“你瞒得真好。”
墨凉很自然地露出疑惑的神情。
“臣听不懂王上的意思。”他伸手轻触了触面具之下苍白的皮肤,话音愣愣,“这张脸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林蔚然冷笑了声:“你不用装了,在孤面前装了十一年,你还没有装够吗?”
剑光重新落在墨凉颈项之间。
“楚长安,你还要装多久?”
墨凉微怔了下,然后目光认真地望向林蔚然,话音恳切:“虽然臣听不懂王上在说什么,但臣没有装,只不过王上若是实在难信,心中难安,大可杀了臣泄愤,臣无怨无悔。”
语罢,墨凉以额触地,依旧恭恭敬敬。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林蔚然冷笑道,剑锋在墨凉颈项间割开一条血痕。
墨凉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扬起脸容,话音空旷却坦然:“那我就去死好了。”
时光轮转,随着墨凉的话音,林蔚然的思绪回转到十一年前,那穿着浅金衣衫的小男孩靠在重狱的墙壁上,话音平静:你不救我,我就去死好了。
如今,他要杀他,他依旧是这样从容着,仿佛他的生命只是随波的一点浮萍,随波逐流。生死存亡,皆不由己。
林蔚然有些微怔,长剑又一次移开。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他说道。
墨凉侧了侧头,望了眼顺着颈项流下的一缕血迹,然后不解地望向林蔚然:“可是,臣还是不知道缘由,不明缘由,臣不知从何解释。”
林蔚然沉默片刻,随手拿起那张工笔画,掷在墨凉面前。
墨凉平静地摊开那幅画。
“王上这画的可是我?”墨凉怔了怔,“可是又有些不像。”
林蔚然侧了侧步伐,望向殿外。
“来人,取一面铜镜前来。”他吩咐道。
很快一面铜镜从殿外落在了墨凉面前。
墨凉望着面前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孔,忽的转眸沉沉地望向林蔚然。
“荆长宁!”他惊道。
林蔚然冷笑:“虽不知真假,但你的神情的确很像第一次得知此事。”
墨凉转头拜伏。
“臣自十一年前戴上面具,十一年未解,其下容貌便是臣自己都不曾见过,臣当真是不知道那荆长宁与臣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无论王上信与否,这是事实。”墨凉一字一句道。
“那如今你知晓了,又有什么想告知孤的吗?”林蔚然问道。
墨凉轻声一叹。
“那荆长宁既是女儿身,又与臣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想必便是当初臣那侥幸活下来的孪生妹妹。”
“那你有何打算?”林蔚然道。
“臣并无打算。”墨凉伏地。“王上曾言,棋子不需思,臣也说过若是日后威胁到了王上,我会像替王上除去其他障碍一般,除掉她。”
墨凉话音顿了顿,然后捡起地面上的面具重新附到脸容上,“楚长安已死,无论面具之下是怎样的容貌,臣都只是墨凉。十一年前是王上给了臣活下来的机会,墨凉这条命,便是王上的,棋子不需思,我不会为过去牵绊,若是如今王上让我去杀了荆长宁,我不会有丝毫思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墨凉的话音平静,不卑不亢,林蔚然怔了怔。他忽然想起当初墨凉杀了丹王成功地栽赃了荆长宁,丹国叛出联盟转投林国。而这一次,墨凉说服云王入连横之局,他才有出兵的理由插手云国的争端。以及楚国的旧人谭易水,为了稳定人心,墨凉的手段不可不谓绝情。
这一桩桩一件件。
“我只是王上手中的剑。”墨凉话音渐渐低了起来,额际的汗在地面和血迹汇作一汪。
话音一落,随之“砰”的一声,墨凉歪倒在地,他的脸色苍白,肩头的血依旧在向外溢出。
林蔚然望了眼手中的剑,又看了看昏过去的墨凉。
“来人,传御医。”
林蔚然转身将长剑放回身后的架台上。
第286章 掀一座寨子
“报王上,有一支约莫两千人的军队从羽国边境经过。”
暗中现出一个人影,对羽溪生恭恭敬敬道。
羽溪生抬眉:“哪里来的军队?”
两千人的军队人数不算少,平白出现在羽国境内,这很不正常。
“九雨峰附近。”那人影道,“为首的人是那一直在荆长宁身边的黎夏。”
“九雨峰?”羽溪生蹙眉,“长宁……”
他轻起身,叹道:“看来当初她去那里并不是偶然啊。”
“要不要派人去拦,毕竟如今他们还在我羽国的境内。”暗影道。
羽溪生想了想。
“不需要的。”他说道,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那支军队有什么来历,但既然是她的安排,必定是要去往云国的方向。”羽溪生顿了顿,“羽国和云国的边境……如今不太平啊,那伙盗匪活跃的地方应该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孤不拦他们。”
……
“黎将军。”裴英忽的停下步伐唤道,“这里有些不对劲。”
前方是一座峡谷,四壁的崖很好,天光微暗。裴英是军中最年长的人,在荆长宁没有来之前,他的话便是最权威的军令。
黎夏闻言,抬起手一挥。
“停军整顿。”
这座峡谷是回云国的必经之路,黎夏蹙了蹙眉望向裴英:“有何不妥?”
裴英望了眼四壁高耸的悬崖峭壁。
“这里的地形陡峭,若是设伏兵是最佳的地点,而且四处太过安静,没有虫鸣,没有鸟兽,应该是不久之前还有大批人马活跃其间。”裴英沉眉道。
黎夏沉默片刻:“这是回云国的必经之路。况且就算有埋伏也不过是些山野盗匪,便让它作为若敖军重现人间第一块试金石。”他望向裴英,“若敖军暂且交由你统领,我带一小队人马绕到山涧里先行打探一番。”
裴英点头应道:“是。”
黎夏从两千人中点出五十个人,便贴着山崖绕道朝着山涧里走去。
这座峡谷叫做裂峡,据说是很多年前一座大山被闪电劈开,裂作两半,于是有了这座峡谷。
四壁陡峭竖直,黎夏以剑分开草木,没有去裂峡,而是顺着山岩向上攀去。
若敖军的身形很快,他们在九雨峰中呆了数十载,虽说画地为牢,到峭壁陡岩已然是能如履平地。
攀至后腰,陡峭的山崖山势转平,黎夏却顿住步伐,以剑插在山崖的石缝之中,借力朝着上方望去。
那里有一片寨子,喧嚣阵阵俨然是不小的一个匪帮。来往间反倒是巡逻严密。
黎夏蹙了蹙眉望向身后的若敖军,看了眼最前方的那个汉子:“你回去告知裴英,约莫半个时辰后直接攻上山,不用犹豫。”
又一转眸:“你们两人随我去看看。”
寨中人声鼎沸,酒碗相碰格外热闹,
“昨天那个商队虽说没什么银两,但劫来的那个小娘皮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寨主是喜欢得不得了,一回来就抱回营帐里,也不知道这一次什么时候才舍得出来。”一圆脸大汉哈哈笑道。
“寨主要是玩腻了,就能便宜我们这群人了,我胡大可是好久没碰过女人了,那女人长得的确水灵。”
“呸,寨主的女人你收收你的心思,小心寨主听见直接将你从这裂峡上扔下去,摔得尸骨无存。”
……
寨子里约莫有一千人,这样规模的寨子真的不算小,虽说人声喧嚣,但巡逻严密,又依凭山势易守难攻。
黎夏沉默片刻,只见一个巡逻的盗匪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等到那盗匪
走到近前,黎夏奋起发难,那盗匪瞬时被掀倒在地,黎夏用左手捂住那盗匪的口鼻,右手横出利落一剑。
片刻后,黎夏换上了那盗匪的衣服,朝着寨子中走去。
要想最快的方式攻破这样一座匪帮,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擒贼擒王。
一旦成功,人心涣散,便可事半功倍。
要想找到匪首的地方并不难,盗匪之中最原始的等级制度意味着最中心最繁华的那座寨子住的定然是能拥有权力最大的人。
黎夏暗中朝着那边走过去。
匪帮外边的防守很严密,但内里却格外松散,这点从四下人声鼎沸就可以看出。
所以黎夏很容易潜行到寨子外围。
只能听见一阵细碎的哭声。
黎夏皱了皱眉,朝着寨子前面走去。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守在寨子外面的两个盗匪喝道。
黎夏道:“前面的兄弟们让你们过去喝酒吃肉,我昨夜受了凉吃不来那些,索性过来替你们换换班,寨主便由我守着。”
两个盗匪相看了一眼,然后目光警惕地落在黎夏身上。
黎夏面色露出些窘迫。
两个盗匪朗声一笑:“新来的吧,想着攀上我们哥两这条线?不过你小子做得不错。”
黎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位大哥赶紧去吧,有我在这里不会有问题。”
“你小子有几分颜色,放心,以后再寨子里我们哥两个罩着你。”
说罢,两个守在寨子外面的盗匪朝着前面热闹的地方走去。
黎夏面色平静下来,收敛了所有的窘迫与不好意思。待两人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他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有两个人,黎夏之前听见的哭声便是来自于其中一人。那是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姑娘,只是衣衫不整,脸上犹有泪痕。
身边另一人大概便是这片寨子的寨主。
黎夏一言不发,直接拔剑朝着那寨主劈砍了过去。
他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看见眼前的这一幕,他也不想再等若敖军的接应,此刻的他,只想立刻、马上杀了眼前这个禽兽不如的人。
于是他挥剑劈砍,剑剑致命。
身边那个女子哭泣声渐渐歇了,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黎夏的脑子真的不算好使,但他的武功这一年的长进真的不少,当初在若敖军中他像能获得话语权,靠的不仅仅是过人的毅力,再后来回到丹国,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天天和萧嵘打架真的是他进益最多的时候。
于是后来丹云之战他将杜承力摔到擂台上十六次。
于是此刻没过多久那寨主便死在了他的剑下。
第287章 多了个姑娘
整件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很快。
不远处那个女子像是被吓呆了一般,整个人神思愣怔着,像是一具失去了生命的躯壳。
黎夏想了想,于是脱下了外衫披在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在黎夏的外衫触到那女子的肩头时,那女子像是回过神来,两行泪直接从眼底顺着清秀的面庞滑落。
黎夏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道:“你别哭,我,我已经把他杀了。”
那女子目光落在那寨主身上,神情微惘,然后望向黎夏。
“多谢。”她声音低沉。
话音一落,她忽的抱起黎夏的右手,或者可以说,抱住黎夏右手中的剑,直直朝着自己的脖颈切去。
黎夏惊了惊,只见自己手中的剑已经要切到那女子的脖颈间,有些回不过神。只得伸出还空着的左手握住剑锋,向后带去。
血从指缝间滴落,那女子一惊,连忙松开手。
黎夏面色有些窘迫。
“你这不是谢我,你是想吓我。”黎夏道。
那女子一怔,嘴瘪了下去,压抑不住地哭了起来。
“我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活下去做什么?”她边哭边道。
黎夏起身,撕下衣角给左手心简单包扎了下,道:“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那女子停住哭声:“我叫盈水。”
黎夏道:“盈水姑娘,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只是你不能死在我的剑下,因为那样我会有一种负疚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刚刚冲动了,我的人还要好一会才会来,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你我可能有生命危险,当然,你要是寻死,我不拦你。”
盈水作势又要哭。
黎夏转身:“你的仇我已经帮你报了,你若是不想死,就跟紧我,我不敢说能救你出去,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
盈水止住哭腔,眼神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叫你想死我不拦着,只是你不能死在我的剑下,什么又叫我不敢说能救你出去,但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先死……
她想了想,紧了紧黎夏披在她身上的外衫,跟在了黎夏的身后。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艰难,但好在最后也是顺利。
黎夏杀了寨主,整个寨子成了一片散沙,虽然中途又是结成几个临时指挥的团体,但半个时辰很快过去,这片寨子最终还是在裴英带领的若敖军下,土崩瓦解。
而若敖军以零伤亡的战绩展露了这只军队傲然的战力。
穿越裂峡,若敖军的多了些血腥气,也多些如虹的士气。
哦,还多了个姑娘。
……
“那么快?”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羽溪生心底禁不住惊了下。“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那座羽国屡禁不止的匪帮便被彻底拔除。羽溪生的心底只浮现了一个词。
——摧枯拉朽。
这是怎样一只军队?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只军队?
难道是和萧嵘一般,是那传言之中的隐军?
不对。
如果把这次剿匪当做一场战役,那么黎夏带领那只军队,仅从战力而言,当在萧嵘的那支隐军之上。
况且萧嵘在云国七年,那支隐军至少花了他五载的心血,而从他所得知的情报而言,长宁从初次在丹国露面,甚至连一年都不到,而她去九雨峰还是因为当初小妍的陷害,那一次他随之一起踏入九雨峰,亲眼见到她被困在阵法之中寸步难行,那不是装的。
想起那一次,羽溪生的脑海中蓦然浮现一抹光。
他想起她一次次地说九雨峰中有练兵的声音,眼睛亮得不像话。
她拉着他的手,说是要带他出去。
可是行至一半却又颓然停了下来,从希望再到绝望,羽溪生想起当初荆长宁的话音,有些微怔。
……当初的她自嘲地笑着,“难道,真的是幻觉吗?……是啊,怎么会有练兵呢?我怎么幻想……他们还在呢。”
羽溪生回过神,想起长宁当初的话音,又想起那支平白从九雨峰中走出的军队。
他们是谁?
是什么让她从希望到绝望?
那是怎样一只军队?
羽溪生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忽然有种预感,只要他能知晓这支军队的来历,他就能解开她身上隐藏的那些秘密,就能明白……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来人,将九雨峰附近三十年内曾经发生的重大战役整理成册,送到孤的书房之中。”
随着话音,羽溪生轻起身向着殿外行去。
这天下,风云际变。
她想瞒的那一切,随着她手中筹码一点点地揭露,终究都会袒露到人前。
只是,她既然决定了这么做,应该是……
准备好了吧。
……
山河壮阔,波澜四起。
“起风了。”荆长宁道。
“那不看了。”萧嵘道,“回去吧,”
这几天,荆长宁总是站在东霖城最高的那座山头,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萧嵘知道那个方向是楚国的方向,那里有着落雪原,有着烨烨山,有些漫山遍野的紫色风信子。
她在想什么,是思念,是兴奋,是彷徨?
萧嵘没有去猜。
或许吧。
那些都不重要了。
无论前方如何,他们要做的就是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那就回去吧。”荆长宁仰起脸望向萧嵘,温温一笑。
营帐之中,所有人安静地等着。
文逸、景华、云襄、南宫落月、席延……
荆长宁迈进营帐,南宫落月递给她一封信。
是易禾的。
——我只是想去一个地方走走,九鼎便不给先生了,先生的手中有易国的相印,易国暂且交托在先生手里。
很简短的话语,荆长宁看了一刻,有些不解地望向萧嵘。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问道。
萧嵘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还是不越俎代庖了,等他回来亲自向你解释吧。”
“也好。”荆长宁点头,收起易禾留下的信,望向在座的所有人。
文逸嘻嘻一笑:“驸马这次打算带本公主去哪玩?”
景华望向荆长宁:“知道你小子应当是准备好了,有什么事就说,不过分孤就将就着,事先说好了太过分的别拉孤一起。”
云襄只望了萧嵘一眼。
“你们决定了?”
萧嵘点头。
云襄笑了笑。
“跟我不用客气。”他说道。
第288章 风云初起时
一幅地图铺展开,九州七国,跃然纸上。
“这里,是林国。”荆长宁道。
文逸摩挲下掌心,兴奋问道:“玩大的?”
景华剜了她一眼:“闭嘴。”
荆长宁目光定定,继续道:“林国有城池九十七座,加上一个月来从云国夺得的二十二座城池,如今共有一百一十九座。”随着话音,她的指尖从地图之上林国的轮廓一点一点抚过,直到指尖抚到最西方那座花城,她的眉眼柔了柔。
有些安静,荆长宁沉默了一会儿。
“诸位,我们让林国从九州上消失。”她温温一笑,“好不好?”
是问询,却用了陈述的语气。
更像是宣言,是一种信誓旦旦的承诺。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长宁说什么本公主就听什么。”文逸信誓旦旦,似乎忽略了荆长宁说的是什么。
那是九州最大的国度,云国一战后甚至拥有了九州近一半的版图。那里雄踞着百万雄兵,林王的手段更是高深莫测。
“好啊。”云襄笑道。
景华怔了怔,有些不安,一时尚没有作答。
营帐之外忽地传来一阵喧嚣。
“来了。”萧嵘朗然笑了笑。
荆长宁停下话音,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几人跟在荆长宁后面,有些不解。
营帐外的空地上立了三队将士,每一队约莫有七八百人。
为首的人,是黎夏。
一众将士立身笔直,若剑锋出鞘,铁骨铮然。
两千将士重重跪下。
“参见荆将军!”
话音沉沉,如擂擂战鼓。
只见一青衫少年撩起营帐缓步行来,她的步伐轻缓,很慢,像是跨越了数载时光,越过皑皑白骨,走过连绵血海。她走得很慢,却坚定不移。
“你们来了啊。”她轻轻一笑。
天光乍然明媚,日光如瀑。
“想家了吗?”荆长宁又是轻轻一笑,“我带你们回落雪原,回烨烨山,回花城,回楚国。”
她的话音很轻,但很清晰,一字一句如清泉般宁和。
跪着的两千将士间传来压抑的哽咽声。
随着哽咽声,隐隐而现一种燎燎的温度。那是血液燃烧的温度。
荆长宁的话音很清晰,几乎是紧随着荆长宁出来的景华听得一清二楚。
“你……”他话音奇怪。
“你想问什么?”荆长宁转头望向景华。“你想问我为何要带它们回落雪原、回烨烨山、回花城回楚国吗?”
荆长宁的话音相叠,一层一层推进。
景华忽然想起当初喝醉了酒胡乱说话的荆长宁,她什么都不求,她不要天下,她所求的,只是那酒后不断嘟囔着的打林国。
她所求的,就像她刚刚指尖从林国地图上抚过时所说的那句言辞……让它消失……消失……
为什么?
“因为楚国是我的家,林国让它消失了,我就要让林国消失。”荆长宁道,“这是因果,也是轮回。”
景华还未回过神,只听荆长宁又道。
“他们,是我楚国的若敖军。”
一道惊雷在景华耳畔炸响。
若敖军?
若敖军!
“景华,我答应过你,我只要林国,这天下我不与你争。”荆长宁深望向景华。“况且,已经走到了今天,你没得选了。”
景华回过神,狭长的眼眸里露出笑意。
“孤同意啊!”他拍手笑道,“孤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孤怎么可能不同意啊。就让林国从九州的版图上消失,挺好,挺好。”
景华眼睛斜斜翻向一边。
那是若敖军……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若敖军?
虽说只有两千人,但军队可以征兵,只要若敖军还在,那便意味着荆长宁迟早有一日手中会有着一支所向披靡的铁军。更何况还有对他言听计从的易禾文逸云襄萧嵘……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这些人竟已经绑在了他的身上,再无法分开。
景华咬了咬牙。
“以后这种事就不用问孤的意见了,反正孤全然同意,问来问去麻烦死了。”他说道。
荆长宁哦了声。
“知道了。”她说道,目光又四下望了眼,微微一笑,“那就这样定下了,具体攻防事宜,我明日会详细告知大家。”
……
……
临秋城。
“你来了。”林蔚然抬起头望向一袭浅紫衫裙的丹雪,话音淡淡。
丹雪落坐,奇怪地深望了一眼林蔚然:“你如今竟然一点都不慌张?”
林蔚然抬眸问道:“慌张什么?”
丹雪话音微凉:“荆长宁聚了四国,他手下的军队数量在你我两国之上,他要做的,定然是直接挥兵林国。你要如何应对?”
林蔚然眉微动:“你怕了?”
丹雪咬了咬牙:“孤当然怕,我与他有杀父之仇,丹国的国土本来就是在文景云易四国的包围之中,他对林国下手,定然不会放过孤的丹国。”
“林国加上丹国,兵力有一百六十万,而荆长宁手中的兵力有一百八十万。从兵力上来讲,孤的确是处于了下风。”林蔚然望向丹雪的目光陡然一凝,“但如果孤没有记错,在云国大乱之前,丹王殿下应该去了趟羽国,见了羽王,其间发生了什么,难道不应该向身为盟国的林国交代一下吗?”
林蔚然的目光凝着,冰冷刺骨。
丹雪的手脚一瞬间冰凉,但她的面色尚显平静。
“连荆长宁都没有能力说服羽溪生,更何况孤。”丹雪话音一转,“不过林王殿下运筹帷幄,相必亲自走一趟,定然能说服羽溪生,入林国的连横之盟。”
林蔚然深望了丹雪一眼,丹雪坦然以对。
“丹王殿下说得有些道理。”林蔚然道。“给羽王的信函孤七日前已经发出,算算日子,若羽王有意,最迟今日下午便能抵达临秋城。”
丹雪一惊。羽溪生和林蔚然之间的通信,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羽溪生会来吗?
他不是也想一争天下吗?
他想做什么?
丹雪的手情不自禁地落在了耳边,那里缀着一颗精致小巧的粉色珍珠。
若羽国加入林国,天下的局势将会彻底倾斜。七十万的雄兵并入林国之中,荆长宁所谓的合纵将再无机会。
是因为她吗?
当初他答应了她,要替她复仇,答应了她,会让她亲手杀了荆长宁。
若羽国和林国联手,荆长宁的确再无翻身余地。
可这是与虎谋皮。
丹雪神思微惘,便听见殿外的呼声。
“羽王殿下到。”
第289章 做一场交易
一袭纯白如雪的身影,羽溪生在禁卫的带领下朝着殿内走去。
他轻抬头,对着林蔚然颔首。
“孤来了。”他说道。
随着话音,他慢步走到近前,很自然地略过丹雪望向林蔚然。
“欢迎。”林蔚然道。
羽溪生摇了摇头,轻整雪色的衣衫,兀自寻了处地方坐下,目光从林蔚然脸上移开,落在桌案上那壶茶上,伸出手轻捻起青瓷的茶盖,浅淡的清苦茶香幽幽。
羽溪生把玩着茶盖,像是不喜欢一般轻摇了摇头。
“孤知道林王殿下想要什么。”他将茶盖放回去。“你需要孤的兵力。”
话音直接,没有丝毫迂回。
林蔚然怔了怔,话音微冷:“你想怎样?”
羽溪生儒雅温润地笑了笑:“孤可以借给林王殿下兵力,但只有二十万。”
二十万,二十万兵力刚好是林蔚然手中兵力和荆长宁握有的兵力如今的差距,羽溪生的话可以看出在兵力上他看得极其清晰。
丹雪眉眼微敛,似有忧思。
他究竟想做什么?
羽溪生修长匀称的指节在桌案上轻扣了扣:“不知林王殿下考虑得如何?”
林蔚然沉眉,低垂的眼底的冷意氤氲,抬眸的一瞬间,那冷意被他遮掩得极好。
“你有什么条件?”他压抑着嗓音问道。
羽溪生思索片刻:“我想要林王殿下割让两座城,”他又沉思片刻,“东旭城和月伊城地处羽国和林国的交界之处,一直是林国的国土,地域较广阔但荒凉少人烟,在战略上的价值也并不高,羽溪生的这个条件不低,但应该没有触及到林蔚然的底线。
丹雪却愈加看不懂羽溪生想做什么了。
林蔚然的眉眼沉了下来。他不喜欢被人威胁,从来都是。
可是羽溪生将尺度把握得很好,这个条件他可以做到,也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而他此刻,真的很需要羽国的兵力,来弥补他和四国兵力差距。
羽溪生温温笑着,并没有为林蔚然愈加沉下的面色所震慑。
“你想做什么?”林蔚然眼眸眯起危险的光。
羽溪生想了想。
“我想帮你。”他眼神清澈,认真道。
林蔚然轻蔑地勾了勾唇。
“你想看着孤和荆长宁两败俱伤。然后你羽国坐收渔翁之利?”林蔚然问道。“可是你这样很容易玩火自焚,借兵之后孤和荆长宁手中的兵力皆有一百八十万,而你只有五十万。以五十万的兵力妄图处于局外坐收渔利,你可真敢赌!”
羽溪生温温一笑:“林王殿下果然是聪明人。孤想做的看起来如此拙劣,这样容易识破啊。”
他笑得温润,像是一点都不担心。
林蔚然冷笑一声:“处于局外,需要有扭转局势的能力,否则便是自取灭亡。孤此刻给你指条明路,与孤合作,我们定然能胜过所谓的合纵之盟,然后孤与你平分四国的国土,这样岂不是更好?”
羽溪生眼中流露出一点动摇:“听起来很不错。”他轻垂眸,动摇又很快消失,转为一声轻叹,“想来林王殿下便是这样许诺之前的云王殿下的吧。难怪云国会答应与林国结盟,也难怪云国会落到如今四分五裂的下场。”
林蔚然面色蓦然一变:“羽王这是何意?”
羽溪生笑了笑,话音平和而坦然:“会盟,孤的胆子太小,是真的不敢了。条件如此,林王殿下只需告诉孤,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蔚然咬了咬牙,身侧落着的手指节攥得发白。
“孤答应你。”他冷冷说道。
羽溪生闻言,从袖中取出一块兵符,落于案上。
“二十万兵马已经集于边境之上,等到两座城池的割让事宜交接完全,二十万大军便可编入林军。在此,孤便祝林王殿下旗开得胜了。”
说罢,羽溪生起身,望着桌案上的茶水叹了声,似有些不满。
“孤便告辞了。”
话音一落,羽溪生轻整衣衫,洒然离去。
丹雪怔怔地望着羽溪生的背影,直到消失。耳畔忽的传来茶盏落地的碎响。
林蔚然面色发青。
“好个羽溪生!好个羽国!”他冷声一笑。“这笔账,孤记下了。”
“林王殿下何不留下羽王,以此为威胁换羽国的兵马,那样岂不是更直接些?”丹雪问道。
林蔚然冷笑:“孤若是救下羽溪生那厮,庄文山定然会寻回羽眠登位,随即便是加入合纵。到时再无翻身余地的便是林国。”
丹雪的心放了下来。
原来,他是这样打算的。
“羽眠……”林蔚然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羽眠……孤都快把那厮给忘了,山水佳人,想必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片刻后,林蔚然回过神。
“来人。”他将羽溪生留下的兵符扔到一个暗卫手中。“去通知赵风将军撤回东旭城和月伊城的守卫,随后交接羽国二十万将士,并入我林国左军。”
……
“月伊城、东旭城。”踏上归途的羽溪生话音微低,“十多年前长河有条水道经过云国的登月谷,那条水道的上游贯通的便是九雨峰。云国分裂,登月谷失守后,便并入林国了的月伊城。”
他抬了抬眸。
“这一遭走完,该明白的,便浮现水面了。”他温温笑道,“如此晓勇的一只军队,又在九雨峰附近发生过战役,除了十年前那支驰骋落雪原的若敖军,孤竟是找不到了。”
眉眼又一低。
“可是十多年前她才六七岁,若敖军又怎会听她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她所求的,又是什么呢?”羽溪生轻叹一声,摇了摇袖。“慢慢来,不急不急。”
……
“第一步,应当是将云国被林国攻占的失地收复。”荆长宁道。“随后便是林国和云国毗邻的边城高城和晚孟城,这两座边城在林国左将军赵风的势力范围内。本身的防御并不是很强,但占据地利,易守难攻。具体的攻占事宜随后我会细说。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高城和晚孟城之后的落峡。”
荆长宁缓缓道:“落峡的地势险要,是最关键的战略要塞,只要过了落峡。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区,便可直取林国都城临秋。”
第290章 时光轮转间
墨凉醒的时候,右肩上的伤被包扎地很好。他有些艰难地起身,目光悠悠淡淡。
林蔚然并没有对他动杀心,他都知道。从林蔚然那一剑落在他的右肩上起,他就知道。
常人使力用的都是右手,林蔚然也不例外。那日如果林蔚然顺着右手的力道劈砍下来,刺穿的应该是他的左肩。
可是林蔚然没有。
从那一刻起,墨凉便知道林蔚然并没有对他动杀心。
因为他还有价值。
他的右手本就使不出力气,即便是废了也无妨,所以林蔚然才会偏开力道。
墨凉的眉眼轻抬,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用左手扶着右肩,他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这世上最了解林蔚然的,大概就是他了。林蔚然无论从手段还是谋略皆可当得上枭雄二字。但墨凉知晓,林蔚然最大的缺点不是手段毒辣,也不是不信任手下的任何人。
他只是太过骄傲了。
墨凉轻垂眸,平静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
“你来做什么?”谭易水眯起的眼眸露出警惕的光。
“你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墨凉平静地望着眼前的谭易水。
谭易水冷笑一声。
“与你何干?”他说道。
墨凉的话音平静:“风云已起,最迟明日,四国盟军共一百八十万大军便会开始攻打林国。”
谭易水一喜,话音微颤:“公主她……”
未过片刻,他猛然一抬头:“你想说什么?”
墨凉思索片刻:“这半年以来林军在你的训练之下,兵力当大有进益,这场战役,我要你带领林国拒敌,只可胜不可输。”
只可胜不可输……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谭易水目光转沉,一抹恨意从心底迸发。
那是公主……那是他的亲生妹妹……一个女子历经艰辛才有如今局面,四国之力已聚,向林国挥兵复仇指日可待,可身为曾经世子的他却在此时……”
墨凉安静地将目光落在谭易水身上,然后取出一块凌乱的绢布扔在谭易水面前。
绢布散开,一节断指从里面滚落而出,血色狰狞。
“你若是输了,黎泽便会死。”墨凉话音认真道。
谭易水望着面前的那节断指,压抑在心头的那种恨意再也压抑不住。右手拳心攥紧,直直朝着墨凉胸口落去。
墨凉眉一沉,步伐向右侧一错,左手利落挑出长剑迎向谭易水迎面的拳头。
谭易水低声一喝,却好似没有看见那柄挡在身前的剑一般,左手一个横斜直直朝着墨凉右肩落去。
墨凉的面色带着些苍白,步伐飞快后退几步,横剑而挡。
“匹夫之勇,愚蠢至极!”他说道。
谭易水悲戚长笑道:“至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呢?!”
墨凉横剑。
“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说道,“而且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最终都会化作痛苦百倍地落在黎泽身上,你若是不想他死,便只能照我说的做。”
墨凉的话音依旧平静,落在谭易水心头却字字如血。
话音一落,墨凉收剑,转身,动作利落而行云流水。
谭易水牙关紧咬,眼底浮现着狰狞的猩红颜色。
“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他的话音不断重复着,挣扎着。
一边是楚国的大业,一边是至亲的生死。
直到眼底的猩红转作疯狂,他才慢慢安静下来,像是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
一个转身,墨凉以剑撑地单膝跪到草地间,额际冷汗零落如雨。
“我以为靠自己撑过去便可以了,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即便未到一月,五脏六腑亦痛如刀绞。”他轻声自语道,“我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话音一转难得露出些无奈的情绪。
“也罢。”他自语道。
……
云国以东霖城为界,约莫三分之一的土地并入了林国的版图之中,剩下的三分之二在云襄手中。
荆长宁一身戎装立于军队先列,目光遥遥地眺望着。
收复云国的失地。
这是第一步。
之前因为有萧嵘在云国埋下的隐军在,林蔚然在云国的这场逐鹿之中反倒是落了下风。
但他终究是林王,他手下有着林国的雄兵,再加上陆存续叛变,最终依旧有着三分之一的云国落入他的手中。
中将军庄新坐阵内地,左将军赵风镇守边关,而在一天前云国的地域则落入了右将军谭易水手中。
这是南宫落月最新的情报。
而如今四国盟军之中调动的三军将领是她和黎夏萧嵘三人。
这有些可笑。
因为得知了这一切之后,黎夏什么都没有辩驳,直接立下了军令状。
时光像是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曾经的兄弟,如今站在了不同的立场。
挥戈相对。
或许还有更可笑的。
那便是黎夏的身后,是十年前的若敖军。
荆长宁的目光投在远方的战局之上。
……
谭易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幕。
“二哥。”黎夏唤道,“我们等这一天很久了,你不会拦我们的,我知道。”
黎夏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谭易水。
身后,千军万马,落日山河。
两千将士立于黎夏身后。
“黎大哥!”
谭易水的神思被一声兴奋的话音唤回。
“黎大哥,真的是你啊黎大哥!我是小毅!燕毅!当初我就是你手下的兵,后来才调到左将军穆离手下,我当初的马术还是你教的,我还以为黎大哥你已经死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燕毅话音悲伤起来:“何将军死了,萧将军死了,他们都死了……”
“燕毅……”谭易水的眼底浮现一抹雾色。“我……”
“二哥。”黎夏话音有些兴奋,像是刚买了糖果回家找兄弟姐妹分享的孩子,“你看到了吗?若敖军没有亡,当年的左军还有两千人,整整两千人……我们不是孤孤单单的了。”
谭易水再也忍不住,一行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喜极而泣,却又无可奈何。
“我不能让。”谭易水摇了摇头,“小夏,是二哥没用,二哥做不到。”
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大哥去死。
第291章 题目不知道
“黎川!”裴英一声震喝,“你可还记得何将军?可还记得登月谷五万亡魂?”
谭易水沉默。
他是何正的副将,他当然记得何将军,他记得十一年前在烈火之中他拼了性命要掩护他们离开。
他挡在他们前面。
他死在他们面前。
谭易水忽然想起当初在林国的重狱中,生死之间,大哥对他笑道:黄泉路上有川弟相伴,我亦不孤单。
当时他回道:不错,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生死坦荡,又有何惧!
他们怕死吗?
不怕。
黎夏望着谭易水。
望着改名换姓如今成为林国右将军的二哥。
“你不会拦我们的。”他笑着。
笑容里含着悲伤,却坚定不移。
他怎会不知道二哥是怎样的人?那他如今的所做所为只有一个解释。
林国有人握住了二哥的软肋。
他猜的出来的,二哥若是守不住,大哥会死。
“人总有一死。”黎夏道,“易地而处,若此刻处在大哥位置的人是我,我不惧这样的死,我以此为荣光。”
黎夏笑着,眸底却划过泪痕。
“小夏……”谭易水怔怔唤道。
死者已矣,他们是至亲,他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他懂,他只是做不出那样的决定。
只要一声令下,他便是亲手杀了他的大哥,他便是罪魁祸首。
“算了。”席延叹了一声。“黎将军,下令吧,成败并不在谭易水身上,有若敖军在,林国的败退只是迟早的事。”
黎夏沉默片刻。
“攻城!”
他挥起手中的军旗,声音朗然,如平地惊雷。
“守!”谭易水喝道。
……
萧嵘望着前方的战局。
这座城是东越城,毗邻在东霖城西方。
东越城并不大,地处偏僻并不难攻。谭易水虽说没有被黎夏说动,但他的心魂已失,即便是守城,也撑不了多久。
若敖军人数虽然不多,但也足以左右战局了。
戎马数载,萧嵘知道在两军军力相当而地利并无绝对优势的情形之下,决定战局的,便是士气。
黎夏带的军队除了若敖军多是云国的兵马,收复失地报仇雪耻的激励之下,早已士气大涨。
“需要多久?”
身侧传来荆长宁的问句。
“最迟七日。”萧嵘道。
荆长宁皱眉:“一座东越城需要七日吗?”
萧嵘摇头。
“最迟七日,云国的失地便可全然收复。”他点头道。
“那么厉害?”荆长宁眼眸亮亮。
“我的四十万隐军虽及不上若敖军,但整体而言在林军之上。”萧嵘一点也不谦虚说道。
真是,恬不知耻。
荆长宁干笑一声,目光却落在了谭易水身上。
“黎泽的事,当真没有办法把他救出来吗?”荆长宁问道。
“太难。”萧嵘摇头。“林蔚然登位之后,林国的守卫较之以往的森严数倍,再加上黎泽所在之地太过隐蔽,血月湾打听数日丝毫线索都没有,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黎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荆长宁沉默。
……
当星光笼罩这片大地。
羽溪生安静地望着这一片大地。
土壤是赭色的,不知是不是浸泡了太多血的缘故。
天地沉静。
其间是一片排列整齐的石桩。
连绵的,密匝的。
“生命,竟可以排列得如此紧促严实。”羽溪生悠悠一叹,心底浮现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天际的万千星点,衬着山谷之中万千的紧促的生命。
亘古时光。
羽溪生安静的走过一片石桩,来到长河如今已经干涸的那条水道。
他一步一步地顺着水道向上游走去。
那里是九雨峰的方向。
日光飞逝,在另一边血雨挥洒之际,羽溪生只这样轻缓着步伐。
他走得很慢。
但再远的路,只要去走总能走到尽头。
于是他走到了九雨峰。
那里和当初一样,只是那时是冬天,万籁俱寂,而此时万物复苏一片绿意。
脚下还是时不时会踩到白骨,但这一次羽溪生没有迷路。
乱星阵已经不在了,那个所谓山鬼的传说已经消失。
羽溪生便这样走到了隐龙涧。
兜兜转转柳暗花明。
天光乍然明媚,天地被四壁切割作方形。
“就是在这里,他们生活了十年啊。”羽溪生感叹一声,然后他笑了。“这么说,所有的一切都明朗了。”
“长宁你看,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一个人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羽溪生又自言自语般补上了一句,“其实,我只是好奇。”
半山腰上的屋子能看出人刚走了没有多久。羽溪生攀了上去。
“楚国。”他以手扣在桌案上,“荆楚之地……荆即是楚……女儿身……若敖军。”
羽溪生重复着话音,一点一点地将脑海中的线索拼接到了一起。
“楚长宁啊。”他最终点头道。“你看,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到了。”
……
谭易水一节一节败退,他早就无心恋战。
若不是黎泽在墨凉手中,他想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投身到若敖军中,化作其中最普通的一员。
上阵杀敌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直到七日后。
谭易水退到了林国的边境之上。
当兵权交接到林国的左将军赵风手中,谭易水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完成兵权的交接,至少意味着他不用再直面那些挣扎、负疚、痛苦了。
这有些自欺欺人,但他别无他法。
……
“第二步,是攻下赵风所管辖的高城和晚孟城。”席延望向地形图,眉紧锁。
高城和晚孟城和云国不同,没有谭易水失去一争之心,没有云国将士的愤然士气。相反,两座城池易守难攻,赵风亦是用兵如神。
“该怎么做?”席延望向荆长宁。
荆长宁则直接望向了萧嵘。
“这一仗,交给你了。”荆长宁道。
萧嵘望着荆长宁定定的神色,眉眼一正连忙收起嬉笑:“交给我啊,好啊。我保证给小宁儿漂漂亮亮地打下这一仗!”
荆长宁点了点头,旋即将易国相印交到了萧嵘手中。
“一百八十万大军,随你的调遣。”荆长宁道。
萧嵘望着掌心易国的那方相印,点了点头。
“好。”他应道。
话音落下,萧嵘却抬了抬眸,隔着营帐情不自禁地望向了羽国的方向。
也不知道那厮怎么样了。
第292章 解释很完美
平沙莽莽黄入天。
在羽国的北方,是一望无际的蛮荒。烈日如火,将整片黄沙覆盖的大地炙烤得滚烫。
在茫茫天地之间,那十数人的声音看起来渺小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一阵风卷过,除了灼烫的温度带不来一丝清凉。
“王上,要不要歇会。”高丰问道。
易禾下意识伸手拭了拭额头的汗,才发现额头上的汗水早已被太阳的温度带走,只有些细碎粗粝的结晶。
他望了眼掌心的江河令。
“照如今的速度,还需十几日才能到地图上所指的位置。”他说道,“算了,还是不歇了,此间的事越快了结越好。”
四野空旷而灼烫的风滚滚而过。
“风暴来了。”易禾忽地低喝一声。
高丰惊惧地望向远方天际滚滚而至的黄沙,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片天地吞噬。
一众数十人以布锻掩住口鼻,寻地势低洼的地方就地伏下,将易禾围在正中。
这不是易禾第一次遇见风暴,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忽地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糟糕。”高丰忽道,“王上,地面下沉。”
易禾望了过去,眉眼一沉。
“是流沙。”他的眸底露出一抹惊惧。
话音未落,风暴夹杂着漫天黄沙,将天地之间蜉蝣一般渺小的人类全数掩盖。
……
羽国二十万大军交接到赵风手中,再加上丹国的三十万大军。赵风的手中如今的兵力不再萧嵘之下。
云国一战之后,双方多有人员上的折损。黎夏虽屡战屡捷但作为攻方人员上的伤亡不在谭易水之下。
双方再整兵马,损耗各在十万人左右。
胜利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欣喜,从云襄而言,此刻的云国已是满目疮痍,而谭易水的是更是让整个若敖军心中莫名地有些悲意。
最难的,则是接下来的战役。
高城和晚孟城的地势复杂,易守难攻。长河改了水道之后便是绕着晚孟城和高城而过,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四野更是丘陵密布,并不利于大军开拔。
营帐内,萧嵘荆长宁和黎夏以及若敖军中的一众人在商量着战略,景华则百无聊赖地走到营帐之外。
他想乐月了,也不知道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他走的时候孩子还小,他还没有给孩子取名字呢,这些天他一直都在想给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他不求她封王拜相,不求她富贵荣华。他只想他的女儿一生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就叫景悦吧,景华想着,这是个好名字。
也不知这一战什么时候能结束,他想回景国了。
“喂?想什么呢一脸思春欲求不满的样子?”文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景华瞪了她一眼:“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撕烂你的这张嘴!”
文逸摊了摊手:“想撕烂我这张嘴的人太多,长宁想过,萧嵘也想过,轮也轮不到你。”
景华目光微敛,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公主阁下,话说你这个驸马爷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楚国的若敖军会听他的?更别提萧嵘和他到底什么关系。”景华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萧嵘那厮也是楚国人!他们是不是早有预谋,厉害了,这个真厉害了!”
文逸呵呵笑了两声:“本公主告诉你,我的驸马那身份、那来头不是吹的,那必然是能把你这个软蛋给吓个半死的。”文逸挑了挑眉,“毕竟本公主的眼光那是世间无二!”
景华呛了声:“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把孤吓个半死。”
文逸嘿嘿两声:“想套我话,窗都没有。”
文逸走后,景华神色忿忿。
“最讨厌这种人,把你挂到半空就不把你放下来了。算了,孤不问了,孤自己猜!”景华哼声,“不就是楚国?不就是身份很厉害很牛掰?楚国最厉害的那是谁来着?楚王!我去,没那么老啊!王后!性别对不上啊!”景华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楚长安!”
景华兜兜转转兴奋地转了两圈。
“就知道孤很聪明。那厮一定是当初的楚长安,当年我就觉得奇怪,堂堂一国世子怎么肯定束手就戮,若是怕死何必投降?车裂哪如给自己一刀来的痛快?若是不怕死那就更说不通了,死都不怕更不可能背弃国家背弃忠义选择投降。毕竟楚国一门忠烈,若是易地而处,孤都没脸活在这个世上……”景华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很对,“定然是调虎离山,真正的楚长安当初被救了出来,兜兜转转复仇来了。”
景华笑了声。
“这个解释太完美了!”
……
云国的节节败退让林蔚然的心头有些不安,但他并不意外。
谭易水迎战之时羽国的二十万兵马交接尚未完成,兵力上的悬殊失败并不意味着什么。
一时的得失意味不了什么。
他轻轻做了个手势,一个暗卫出现在他身边。
“我们的人已经查清楚了,羽眠离开羽国王宫之后带着江瑟踏遍山河,如今在羽国东南方湘城的木泉河边隐居着。”
“那里风景宜人,又有佳人相伴,羽眠的确是个会享受的人。”林蔚然赞了两声,话音幽幽一转,“可是毕竟穷山恶水,哪里比得上林国的宫城玉宇,你去请他来孤的宫城坐坐吧,记得,要请,莫伤了他。”
暗卫的身影在暗色中消失,林蔚然轻叹一声:“羽溪生啊羽溪生,孤是真的不喜欢被人威胁,但孤这个人很好,还是能忍得了一时的。”
话音落下,林蔚然抬眸眺望远方。
“高城、晚孟城,这两座城是林国天然的屏障,孤还真的不信你们能攻下来。”他叹了声,“再说了就算攻下来了又能如何,高城和晚孟城之后的落峡,孤倒想看看你们打算用多少的人命去堆。”
一时的得失真的不重要。就像当初他离开林国,林国全然落在了林津手中,但最终赢的人还是他。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还是兵力。
就算得了土地,就算屡战屡捷,打下的疆土没有人去守,又有什么用呢?
第293章 天道好轮回
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轮回。
毕竟命运虚无缥缈地有些可怜。
十一年前,庄新带领兵马灭了楚国,赵风和高泰在登月谷放火埋葬了五万若敖军。
长河滔滔的水势滚滚而落。
时光荏苒间,黎夏和谭易水挥戈相对,而到如今,萧嵘站在了赵风的面前。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南宫落月话音淡淡,眉眼间敛着如雾般飘渺的颜色。
云国之战折损了十万兵马,萧嵘手中的兵马还有一百七十万。
林国和云国毗邻,其间丘陵密布,大军的推进有些艰难。
落峡在两座城池的后方,要想能经由落峡攻入林国腹地,这两座城池必须要能牢牢掌控。
所以,他该怎么做?
……
林国高城。
“赵将军!高城七十里之外出现大批的军队!”一个兵士跪地急报。
“有多少兵马?”赵风沉声问道。
那兵士回道:“约莫三十万。”
“三十万?”一侧的谭易水插话问道,“高城之后驻扎了百万兵马,萧嵘以区区三十万兵马怎么敢来攻打高城?”
赵风沉默着。
“李方复可有急报?”
赵风当初在高城和晚孟城中犹豫了很久。他最担心的不是这场战役要如何去打,而是他摸不准萧嵘最先想动手的是哪座城。
未过多久,一个兵士急急冲进营帐内报道。
“报告赵将军!李副将急报在晚孟城一百里里外出现大批军马,为首的是那萧嵘!”那将士慌张道,“李副将请求支援,否则晚孟城的五十万大军不可能守住!”
赵风望着晚孟城和高城的地形图,手指来回滑动着,分析着所有可能的进军路线。
“他想要攻打的,是晚孟城。”赵风话音镇定下来,“好在两城相离只有五十里,我将数万兵马驻扎在其后的落峡之中,驰援晚孟城并不难。”
谭易水闻言,眉峰轻动了动:“赵将军果然深谋远虑。”
赵风最大的特点便是足够谨慎,行军在外他的谨慎很多时候能挽救不少将士的性命。
……
黎夏身后有三十万大军。
前方,离高城只有七十里了。
萧嵘说了,他不用攻城。即便此刻兵力悬殊之下他不可能胜,但他也不会输。
因为没有人会甘愿放弃地形的便利,来和他拼上一个你死我活。
他要做的,就是等。
另一边。
滚滚尘浪随着战车的推进在队列之后扬起。
萧嵘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高矮不一的丘陵。他知道,在这之后便是晚孟城。
孤零零的一座边城矗立在要塞之上。所谓边城,并没有太过恢宏的场面,它只不过是一座座孤城。
边城的存在意义在于养兵、蓄兵。它借助地利一点一点发展,在林国地广人稀的边境,边城根本不可能连成一片,就像晚孟城和高城之间相隔了有四十里路。
骑于马背之上,萧嵘的眉狷狂桀骜地扬着。
想要攻城很难,毕竟对方占据着地利。但真正攻下一座城也并不难。
林国的大军开拔到边境两座城池间,粮草辎重却很难赶得上。他了解赵风的性情,他的行事向来谨慎。
赵风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压在一座城上,所以定会把大部分的兵马安扎是在两座城池中央,保证能够及时的驰援。
比如其后的落峡。
战鼓擂擂。
萧嵘身后的大军向着晚孟城一点一点压近。
他想毁了那座城。
就像当初庄新带着林军一点一点蚕食楚国的土地一般。
他要报仇。
有些仇恨是时光带不走的。
能洗去鲜血旧恨的,只有新的鲜血。
滚滚的长河自林国的大地之上流淌而过,卷起黄色滔天的浪,向着远方奔腾而去。
远远望去,像是一根明黄色的缎带自丘陵山野间穿过,颇是壮观。
萧嵘忽地想起十一年前他纵身跃入长河,才从登月谷中逃得一条性命。
他回过头,两千若敖军立于他的身后,目光亦是颇有感慨。
当初五千人随着他跃入长河,活下来的,只有两千。
“少将军!”燕毅望着萧嵘眼底的波澜,憨笑一声很自然地喊道。
萧嵘怔了怔,下意识开口想要拒绝,却最终只转作幽幽一叹。
“难得你们还愿意。”他目光垂了垂,话音沉沉。
他拒绝了那么多次,甚至以云国大将军身份为遮掩,一次次的话音无情而狠绝,试图在他们面前掩去他当年少将军的身份。
虽然如今没有什么必要了,但真正听见一声发自肺腑的“少将军”,萧嵘有些不知所措。
难得他们还愿意,还愿意唤他一声少将军。
裴英叹了声。
“哪里是我们不愿意,一直以来,不愿意的人都只有你罢了。”
时光轮转间,再回眸,他们其实还像当初毅然决然跃入长河一般,从来都不曾变过。
“我又何尝不愿。”萧嵘目光悠悠,低声自语道,“只是若我在,她又怎能真正收服你们的心。”
就像当初他对她说的,她更需要,那他便给她。
长河滚滚。
前方,已然可见晚孟城的轮廓。
弦呈满月,城头之上每一处垛口间皆是齐整地立着一道身影。城墙之上,来往的将士严密,井然有序。
萧嵘的步伐却停在了长河一侧。
“这一次,我们不跳了。”萧嵘望向若敖军,露齿一笑。
话音一落,随在萧嵘身后的兵马开始安营扎寨。
夜色降临,星子如漫天飘雪,片片晶莹。
……
“再等明日吧。”李方复道。“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夜色沉沉,夜间行兵是为大忌,虽说明日要迎战的是云国的战神,但落峡的兵马全数调在他这边,凭借地利,他不会有问题的。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白日里战车带起的尘土也在安恬的晚风中沉了下来。
如果有人在近处望过去,大概会觉得这样一支军队有些怪异。
在队伍的中央空旷地围着五千辆左右的战车。这并不奇怪。
诸国之中,以战车围在中央的并不少见,怪异的是诸国出兵之时每辆战车大概能乘坐二十到三十人,而这两千战车之上,每一辆上只有一个人。
看起来有些孤单。
第294章 反转很任性
当天光重新亮起,李方复望着长河对岸的军队,心中忽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昨日车马喧嚣,尘土飞扬,只能看出来的人很多,但真正一切落定之后,也很容易能看出来掩盖在喧嚣背后的真相。
战车本来就会笨重些,推进之时亦是如此,倒也不怪李方复。
只是……
如果兵马并不在萧嵘这里,那么那些兵马呢?
像是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天光还未亮起,赵风是被城外的喧嚣所惊醒的。
一百多万大军不知何时已然兵临城下。
这是怎么回事?
黎夏望着荆长宁笑了笑:“郎君昨夜行军甚是辛苦,要不要去歇息一会。”
荆长宁摇了摇头:“不累啊。”她转了一圈,“赶路而已,我还等着你打下高城呢。”
黎夏认真地点了点。
“会的。”他仰起脸望向高城的城墙。
高城城墙的很高,但比不上当初丹国的关渡城。
兜兜转转,昨日其实萧嵘和黎夏带的兵马皆是不多,真正的大军反倒是在荆长宁手中,萧嵘以战车之后捆缚树枝之类营造了大军的假象,而她则趁着夜色带领大军来了高城。
这一招玩的很有意思。
比方说如今高城下的大军有一百二十万,而高城内的人马只有五十万。
兵力上的对调意味着攻下高城会很容易。而另一边也很有意思。
萧嵘望着面前的滚滚长河。
地利啊。
地利的反转就是那么任性。
有本事你一百二十万大军翻过长河过来打我啊,就知道你不敢。
如果文逸在肯定会告诉萧嵘你这样的表情真的很欠抽。
……
两倍于对方的兵力。
高城之上,赵风不断焦虑地来回踱步。
此刻让晚孟城驱兵来助根本不可能。一则对方的大军兵临城下,萧嵘的大军亦守在晚孟城外的长河边。只要晚孟城的大军一动,就会陷入萧嵘和黎夏围攻之中,那是一条绝路。
明明占据着地利,兵马也不在对方之下。战局怎么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赵风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绅。
但时间不允许他感慨,因为高城之下的大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擂擂战鼓之下士气高涨。
所谓用兵如神大概就是如此。
赵风沉默良久。
若是高城被攻破,意味着城内的五十万大军都将折损。那晚孟城定然也难以支撑。
决不能这样耗下去。
那他又该怎么做?
死守高城?那只是徒劳。
如晚孟城和李方复回合?就目前而言,想冲出高城很难,就算能够将大军重新回合,定然也会折损惨重。
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赵风望着地图上的落峡。
和李方复同时退守落峡,才能以最小的折损换去局势的逆转。
……
“他们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萧嵘望着面前的长河。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裴英问道。
萧嵘道:“等。”
等李方复收到赵风的命令,等两个人同时向落峡退兵和会军。
转过身,身后的战车不知何时已经被拆开成一块一块的木板,木板被捆扎在一起。
“差不多等他们退兵,我们就可以渡河了。”萧嵘道,“这一次我们坐木筏啊,不跳河。”
他带那么多战车可不仅仅是用来惑敌的。
……
攻城之战总是会惨烈一些,但兵马两倍于敌方,并且赵风已经有了撤退的意思,攻下高城只是时间问题。
“大概需要多久?”荆长宁望着前方的战局,对黎夏问道。
黎夏想了想:“三天吧。”话音一落又有些疑惑地望向荆长宁,“郎君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荆长宁笑了两声摊了摊手:“懒啊。”
她当然能看出来,就像当初在云国萧嵘说能在七天内夺回云国的失地。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可是能谋天下的圣谷弟子。
可她总觉得有些不现实,一切顺利得让她有些恍惚。
脚下踏着的已经是林国的土地,在她和萧嵘制定的战策之下,高城和晚孟城已然是囊中之物。在后面就是落峡,过了落峡一马平川,就能直取林国都城临秋。
她感觉自己胸腔里的血在沸腾,只能不停地问周围的人。
需要多久?
还需要多久?
黎夏笑了笑。
“快了。”他说道。
真的快了,好快啊。
和十年比起来,这一点时间简直不能再快了。
荆长宁安静地望着不远处的高城,带着些血腥气的风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她微微闭上眼睑,脸容轻扬。
这种感觉很好。
高城之中,赵风已然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城楼之上的将士越来越少,百姓已经开始撤离。
“城没了,可以再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赵风指挥着城中的数万将士开始撤离。
等到撤离得差不多了,高城之中燃烧一片火光。
“烧吧,就算夺下了这座城,你们什么也得不到。”他冷笑道。
未过多久,高城的城门被攻破。
而在同时,接到命令的李方复弃城而离,一只只木筏扔进长河,萧嵘开始指挥将士渡河。
唾手可得的城池,不费一兵一卒。
长河的水势翻滚着浑浊的浪,数万将士有序地渡过长河,一点一点朝着远方的城池推近。
“这是林国的土地。”萧嵘忽地停下步伐道。
身后的若敖军怔了怔。
“是啊,这是林国的土地!”凌文华爽朗地笑了声。
九州之上最大的林国,当初楚国匍匐要在林国的脚下,答应所谓的林国所谓的盟约,所谓的借兵。
大国之间的邦交往往是最原始的一种野蛮,比的不过是拳头的大小。
当初的楚国势单力薄,所以楚王答应了。
而如今他们的公主身后聚集的是四国甚至是五国的兵马。
天道的轮回,他们苟且偷生十年后,竟能以征服者的姿态重新踏上林国的这片土地。
“是啊,这是林国的土地!”席延仰起头,没有望向远方,而是望向了天空。
有人说,故去的魂灵都会拥抱天空。
若敖军的亡灵们,楚国的亡灵们,看,这是林国的土地。
萧嵘话音却又是一转:“以后,这里不是林国的土地了。”
一众人愣了一刻,旋而露出朗然爽快的笑意。
是的,以后不是了。
第295章 火树银花合
羽国以北。
浑身有些发痛,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可是易禾睁开眼睛,却又觉得周身清凉。
他不是在沙漠之中吗?
伸手一触。
身侧是潮润的土壤。
绿洲吗?
易禾四下看去,只见四周葱葱郁郁。
他这是到哪了?
易禾忽然想起进沙漠之前,有热心的羽国百姓告知他的,那些关于沙漠的故事。
流沙的地下是水,往往会有地下暗河流经,他大概是被水不知冲到了何处,能活下来,也是一种幸运。
掌心还死死地握着那块江河令,也不知现在到了哪里。
易禾起身,在绿洲中央的湖泊边上洗了洗脸,望着清澈的湖水里自己的倒影。
人黑了不少,也愈加清瘦。这杳无人烟的蛮荒之地,的确是寸步难行。
河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条鱼游过,易禾忽地发现自己格外地饿。怀里的干粮早就不知道被地下的暗河冲到了何处。
于是他俯下身子抓鱼。
质子出身,他本来就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
河水被搅得有些浑浊起来,易禾探在淤泥中的手隐约间摸见了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
这世上大概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
千里蛮荒,不知掩盖了多久的九鼎之秘,竟真的有一天能重现天日。
那方盒和江河令、九鼎是同一种材质,非金非玉,非铜非铁。
像是一种石料。
易禾有些发怔地望着盒子上一块凹陷,然后将江河令按了进去。
随着江河令完美地嵌合了进去,那方盒子在易禾眼前打开。
盒子里面只有一卷竹简。
在江河令的地图中,掩藏着九鼎之秘的地方是一片荒漠,时光变迁,沧海桑田,如今竟是成了一片绿洲。
易禾打开那卷竹简。
从九鼎开始,到萧嵘以血绘成江河令上的地图。千里蛮荒,寻寻觅觅,最终化作一卷古旧的竹简。
字是用刀刻出的印痕,有些不清晰,但勉强能辨认。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首诗。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易禾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还是继续翻看了下去。
后面写的那些字,组成的语句像是一个久远的故事。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痛得要裂开,这个世界很陌生,我总觉得这里不是我的家,脑海里总是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没有爹,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没有爹,谁生下了自己,谁就是自己的娘。不知为何,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词,这个时代大概还处在母系社会。好在,我是个女孩。
……娘对我很好,部落里还算和谐,日子过得很无趣,我便开始不停地想脑海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用虫茧树皮捣烂成浆铺平晒干后的那种东西叫做纸,用纸可以糊成一种鸟,我叫它纸鸢。
……有虞氏部落开始兼并,不停地攻打我们的部落。
……娘死了,部落的人全都死了,我不想屈服于有虞氏部落,我开始逃。
……
易禾翻完了这本竹简,心中的震惊却久久不能自己。
这大概是一本自传,有些长。
刻下这本竹简的女子叫做璃君,这大概还是一千多年前的人。
那个年代,从原始社会到部落的统一,便是从有虞氏兼并部落。
可是再后来,经历了部落的毁灭,那个叫璃君的女子开始复仇。
可是这并不是最让易禾最吃惊的事,最让他吃惊的,是那个女子接下来做的下的几件事。
她隐居入一座山谷,她给那座山谷取名为圣谷。
三年后,她从圣谷走出。
她是圣谷入世的第一人,或者可以说,她是圣谷的开山祖师。
没有人想到过,圣谷最初竟是由一个女子创下。
她创立了天下奇毒,钩吻、月沉、鸩羽……她写下兵书,创下各种奇阵,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火器的东西,那种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那个时代的东西。
然后她投身有虞氏,助有虞氏兼并天下,直到有虞氏成功的那一日,她取而代之。
这便是圣谷的第一人。
可是大仇已报天下已得,璃君厌了。她将圣谷交给后人,毁去奇毒以及火器的制造之法,将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通通埋葬。圣谷只剩下她留下的那些兵书、阵法、以及谋略。
她在天下隐去行径,留下了一座鼎和一枚令牌。
便是九鼎和江河令。
在竹简的最后,璃君颇有些无奈道。
……或许有一天有人能解开这个秘密,但其实这很无趣,我只是用了一生都融不进这个时代,有些话,想留个倾诉留个念想。所谓九鼎之秘关乎天下,不过是个噱头。
似乎还有些顽泼。
……不过当初被我毁去的火器制法,我留下了一种,或许能相赠来人。沧海桑田,大概也没有可能了。
竹简的最后依旧是那首诗,以诗为启,以诗作结。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璃君说,她只留下了一种火器,她说,那叫火树银花。
悠悠转转,易禾望着掌心的卷轴。
这世间大概没有人能想到,九鼎的秘密,是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他不懂,为什么那个叫璃君的女孩子永远不会把这片天空当做自己的家,却禁不住有些忧伤。
大概便是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喧嚣之后落尽繁华。
这是一种孤单。
……
……
高城和晚孟城已经被攻下,但除却地形的得失,荆长宁并没有赢。
四国盟军的折损又是十万,但这一次林国退得很快,单从折损而言,林军的损耗在四国盟军之下。
赵风带领的兵马退守落峡,亦是一种以退为进。
落峡是一座天堑。
那里是一群连绵的山,那一群山连成一片,它们有一个很直白的名字,叫做千山。
这是九州版图上最大的一片山群,地势最高也最险,落峡只是千山中最险要的一处。
据说攀至千山之巅,从千水崖上可以看见整个落峡的地势,崖面刀削一般地笔直。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296章 人命如草芥
林军会师落峡,萧嵘和荆长宁各自带领的兵马亦在落峡之外汇集到一起。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人一种深深的震撼,但面对着这样一道天险,没有人却步。
“这一仗打得很漂亮啊。”萧嵘朝着荆长宁挑了挑眉。
荆长宁笑了笑,一点也不吝惜夸赞:“你也不错啊!”
萧嵘耳后不自觉地红了红,开心地笑了两声。
荆长宁好笑地望着被她一句夸赞弄得有些拘谨的萧嵘。
“脸皮什么时候那么薄了?”她歪着脸问道。
萧嵘怔了怔。
好像的确是这样……
“小爷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脸皮薄点有错吗?”萧嵘咳了两声。
“没错。”荆长宁认真地点了点头。
萧嵘不好意思地侧过脸。
“这落峡……”他话音支吾。
却忽地感觉到耳边一点软软的触感。
猛然一回头,只见荆长宁的唇刚从他脸上离开,踮着的脚尖都还没放下……
萧嵘浑身生了根一般地怔住了。
荆长宁眨着眼睛望着萧嵘耳后的红色开始蔓延,很快,一张脸红的像是火烧一般。
“真的这么薄啊。”荆长宁认真思索道。
“……”,萧嵘半带痴傻的表情摸了摸耳朵。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好像。
两个人相互对望着,眼神亮亮的。
全然没有见到身后一百六十多万大军齐刷刷的视线。
这是……
黎夏咳了两声走上前,目光在荆长宁身上扫了一遍:“那个,那个。”他压低声音耳语,“郎君你还扮着男装,这个样子很容易会让人误解……”
断袖啊。
“郎君你还有文国公主……你是有家室的人……”黎夏道。
红杏出墙啊。
“平时没人就算了,这种时候,还是……”黎夏又道。
荆长宁干笑两声,脸也开始红了起来。
真忘了……
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关于落峡,”她一本正经道,“此地凭借天险,易守难攻,林军虽然失利,但兵马数量如今在我军之上,所以……先在落峡之外安营扎寨,容本将军想想。”
萧嵘望着荆长宁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目不忍视。
“安营扎寨。”他命令道。
望着荆长宁和萧嵘一本正经地朝着刚扎好的营帐中走去,步伐却较之以往不知快了多少倍。
若敖军中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来话音。
“我就说当初少将军牵手牵得那么熟稔,怕是两人早就有了情义,般配啊。”一个兵士幽幽道。
“不过看起来公主可比少将军磊落多了。”一个兵士啧啧两声。
“少将军都说了,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脸皮薄点没事。”一个兵士哈哈大笑。
裴英听着若敖军中出现的笑语,有些恍惚,他看了眼凌文华:“文华,我感觉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凌文华笑了笑:“我也感觉像。”说话间他冲着裴英锤了一拳,“疼不疼?这下能感觉到是真的了吧?”
……
“真疼。”萧嵘掐了自己一把。“真的啊,我不是在做梦。”
荆长宁翻了翻眼睛,沉声道:“搞什么呢?过来看看,这落峡到底怎么打?”
萧嵘傻傻地笑了两声:“就来。”
望着地图上落峡的地势,荆长宁的眉蹙着。
易守难攻,凭借天险,这一次也没有高城和晚孟城的时间差可以取巧。
萧嵘也是看出了这一点。
“只能硬攻了?”他皱眉问道。
荆长宁沉默片刻。
“别无他法。”她答道。
……
营帐安扎在半山腰,赵风的脸色有些微沉。晚孟城和高城的失利并不是不允许,只是如此轻易的失守,让他心中愤懑难安。
唯有落峡一战能彻底扳回局面,方能一雪前耻。
从晚孟城和高城撤离的很快,清点一番之后,一百七十万大军的折损有四万,和对方比起来,他们的折损很小。
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战略武器,无论是兵马还是箭矢,皆是丝毫无损地带到了落峡。
这一战,他不会输了。
谭易水一个人向着千山之上攀着,身影有些寥寥的孤寂。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该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据说千山的最顶端有一座千水崖,那里是千山之中最险要的一处山崖,崖底深不见底。
谭易水攀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落日余晖,他看见了那座崖。
崖畔连着天际,俯瞰下去,半山腰是云雾萦绕,险峻间,却也有人间仙境的飘渺之感。
谭易水步伐讷讷,不知所措地朝着那千水崖走去。
一块碎石从崖边滚落,从层叠的云雾间穿过,落入深不可见的崖底。
谭易水忽然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是不是跳下去了,人就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再痛苦。
几只青鸟穿透云雾,清脆的几声鸣叫传入谭易水的耳畔。
他下意识止住步伐。
他不能死,他不能让大好的生命白白浪费。
他的脑海中忽地浮现一道光。
就算要死,他也要做些什么。
……
“试试吧。”荆长宁道,“既然只有强攻一条路可以走,那也没有犹豫的必要。”
她从来不是个犹豫的人。
“我去,你留下等我的消息。”萧嵘道。
进落峡必然是一条很危险的路。
“我都走到今天了,难道还怕这些吗?”荆长宁笑了笑,“你若是想去,我不拦你,但我也想去,你也不能拦我。”
萧嵘怔了怔。
“一起啊。”他露齿一笑。
荆长宁望了眼不远方的落峡,点了点头。
这一场战役很是惨烈,是荆长宁和萧嵘所遭遇的最惨烈的战役。
滚石混杂着箭雨,从落峡两侧轰然而落。
人命如草芥,在血雨之中被不停地收割着。
只攻占了四分之一不到,将士的伤亡已然五万有余。
荆长宁和萧嵘对视一眼,发出了退兵的命令。
就像林蔚然当初想的,他不怕失地,地失了可以再夺,两军交战最重要的是保留兵力,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反败为胜。
荆长宁和萧嵘不可能看着四国的盟军用人命去攻下落峡。
在遥远的平原之外,临秋城中,林蔚然轻勾了勾右唇。
这才是他为他们选的,埋骨之地。
第297章 松柏之后凋
丹雪收到了小凌的一封信。
透过隽秀的字迹,丹雪似乎能听见羽溪生温温述来的话音。
信难得有些长。
“丹王殿下,还请原谅孤那日擅自做下的决定。”
丹雪想了想,这说的应当是羽溪生以二十万兵力换两座城池的那件事。
她没有怪他啊,只是有些不解。
再继续向下读去。
他倒是将她的心思猜得很准。
“孤知晓丹王殿下对此事定然多有不解,大概也和林王一般,以为孤是在行赌徒之事,妄想合纵与连横两败俱伤,孤好从中得利。”
难道不是这样吗?丹雪轻蹙眉心。
“当然不是,林蔚然和荆长宁以天下为棋,皆以为自己是操棋之人,其实谁的手中不曾压着一局棋?”
什么意思?
“丹王殿下,你说现如今战事陷入胶着,若是羽国和丹国同时退兵,会怎么样?”
丹雪仿佛能看到羽溪生轻抬眉,温温朗朗地冲她一笑。
若是羽国和丹国同时退兵……
丹雪拿着信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下。
如今的林军之中,羽国和丹国的兵马占了五十万之众,若是同时退兵……
“林王殿下以为孤是赌徒,孤只能等他们两败俱伤。可其实孤不这么想,他们都不知道,孤还有你呢。”
丹雪怔了怔,羽溪生这句话说得格外自然,他还有她呢。
丹雪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
“只要丹国羽国同时退兵,这战局便会倾斜,丹军与羽军联合,亦有百万之众。百万之众,想必足够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战局瞬息万变,人心各自为营,林蔚然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不知道的背后,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一场合作。
羽溪生的这一局,不可谓不绝。
竟是将林蔚然瞒了一个彻彻底底。
“其实也不难。”信上写道。
……
羽溪生立于九雨峰之间,望着落峡的方向。
其实真的不难。
那日的他若是将二十万兵马拱手相送,林蔚然定然不会相信他。
与其这般,不如他主动一些,用东旭城和月伊城相逼,林蔚然定然会气急,如此咬牙切齿之下做出的决定,林蔚然大概只顾着去想如何报复了。
哪里还会想到他其实是在骗他。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借兵的。
他羽国的兵,怎么可能平白送给林国?
局势的翻转,人心的周折,他不是不懂也不是不会。其实他很厉害的,只要他愿意。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羽溪生自语,话音认真,“长宁,当初的你若是肯告知我,我其实是可以帮你的。”
话音却又是一转。
“不过当初的你若是愿意嫁我,我又怎么可能回当回羽王?不当回羽王,又如何助你?这大概是个悖论。”羽溪生摇头一叹。
圣隐子当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愚生其实早就融入了他的骨血里,除非削皮剔骨,否则永远都抹不去他曾经爱过那个叫长宁的女孩,并且固执地想过放下一切去和她简简单单地共度余生。
可如今他是羽溪生,他是羽王。
他可以允许愚生的存在,却永远也不可能让愚生完完全全地掌控这具身体。
“既然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在不触及羽国利益的前提下,孤竟还是想说服自己去帮你的。”羽溪生低头一叹。“也罢。”
……
落峡之外,盟军的军营里气氛有些压抑。
久攻不下的落峡以及不断折损的人马,将之前大胜的氛围全然冲散。
一道欢脱的身影冲进荆长宁的营帐。
文逸直接上来给了荆长宁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驸马,咱不急的,不用逼得自己太紧。”文逸笑了笑,话音顽泼。
荆长宁伸手,想将像八爪鱼一样抱住自己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奈何文逸抱得有些紧。
“别动,让我抱会。”文逸笑道。“长宁,我来之前可是在军营里听见了一件有趣的事。你这孩子居然当着一百多万大军的面直接亲了萧嵘,我现在是满脑袋的绿光,为了洗刷我的冤屈,长宁,要不我抱着你出去转上一圈让他们看看你不是断袖?也没有红杏出墙?”
荆长宁噎了噎。
“我的公主,如今落峡尚没有攻下,我也没心思管这些。”她认真道。
文逸抬了抬眉:“装得很正经。”她转个头立马哈哈大笑,“可是事情都干出来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荆长宁面色黑了黑。
“小逸。”她忽的不叫她公主了,“你这个样子真的很想让人拿个麻袋套上脑袋就是一阵闷棍。”荆长宁摊手笑道。
小逸……
“我这不是逗长宁你玩嘛!”文逸撇了撇嘴,“看你最近为了落峡的事日夜不眠,我心疼啊。”
荆长宁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文逸的肩。
“你呀。”她叹了声,“为了我和萧嵘的事也是挺委屈你的,我寻思着什么时候把你嫁出去,看你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文逸瞪大眼睛。
“长宁你这是过河拆桥……”
“没有拆你。”荆长宁认真回道。“虽然真的想过。”
文逸一脸黑线。
“我吗?”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了那个林国那个叫做墨凉的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在她脑海中悠悠转转。她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想,还是在等等吧。”
荆长宁望着文逸一脸苍天不公不给我送个美男的样子,开口还想调笑些什么。
营帐忽地被萧嵘掀开。
“落峡出事了。”萧嵘话音和面色一样沉重。
……
落峡出事了。
林军之中五十万来自羽国和丹国的兵马开始撤离。
赵风阻拦之际,领着丹国兵马的陆道远很淡然地回道:“赵将军,你若是不拦我们,我们好聚好散。凭借落峡的天险,你应该还可以与四国盟军一战。但若是逼急了,我们五十万兵马万一倒戈,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也是贵国林王殿下乃至整个林国所承担不起的。”
陆道远的话音沉沉,在惊慌失措的赵风面上,更是镀上了一层苍白。
五十万大军的倒戈意味着兵力此消彼长,他将会和四国盟军差上一百万的兵力。
那意味着必输无疑。
第298章 何以解忧心
赵风咬了咬牙。
陆道远说得没有错,这两日来四国盟军不断攻打落峡,其折损不在少数,落峡的天险不是人命可以弥补的。
可丹国和羽国那是五十万兵马。
“你们……你们就不怕王上发怒,挥兵攻打丹国和羽国吗?”赵风斥道。
陆道远笑了笑:“如今的局势,你们还顾得上羽国和丹国吗?”
落峡之外,荆长宁带领的四国兵马虎视眈眈,就算丹国羽国叛离,林国又能如何?
赵风面色沉重,终于让开了步伐,从落峡另一端,陆道远带着五十万大军洒然离开。
如今,荆长宁手中的兵马尚有一百五十二万,而赵风手中的兵马只有一百一十五万。
陡然间,便多了三十七万的差距。
不知,这三十七万的差距,凭借落峡可能弥补?
赵风面色苍白。
三十七万的差距,就算有落峡为天险,也太难太难。
……
落峡之外,荆长宁望着遥遥退去的丹国和羽国五十万大军,眼底是说不出的复杂。
丹雪没有这样的谋算局势的能力,况且丹雪还恨着她,也不可能会想到退兵。
只有一种可能,是羽溪生。
当初在羽国,他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但以如今的局势来看,他应当是与丹雪达成了某些交易。
她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她忽然发现,她竟是看不透他。
“谢谢了。”
虽不知为什么,望着落峡之中一片混乱,荆长宁呢喃道。
话音一落,荆长宁的眉眼清明起来,和萧嵘两相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那抹坚定。
为将者,审时度势是一关键。
他们都看得出来,丹国羽国五十万突然的退离,落峡之中,林军无论是兵力还是士气皆是沉入了低谷。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
“将士们,随我攻进落峡!”
萧嵘一声沉喝,浩浩荡荡的兵马向落峡推进。
这一次,他们不会输。
……
未过多久,远在临秋城的林蔚然便得知了这一切。
刚得到消息的那一瞬,他的面色亦是陡然泛白。
丹雪早已离开临秋城,羽溪生接应,五十万大军守护,直接借由月伊城奔赴羽国。
动作干净而利落。
林蔚然胸中冉冉而起一种不可明说的烦躁。
“丹雪、羽溪生。”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
可是没过多久,他收拾恨意,目光变得沉静起来。
此刻最急迫的事情不是丹国,亦不是羽国。
而是落峡。
本来拥有着不弱于对方的兵马,再加上落峡的地利,那里定然会成为四国盟军的埋骨之地。
可是如今前线的兵力差距已经三十万有余,那根本就不是地利若能弥补的。
正当此时,一人影从暗处走近。
那暗卫恭敬行礼:“羽眠和江瑟已经落入我们手中,约莫还需十日就可‘请’到王宫。”
林蔚然的眉眼一抬,眸底闪过一丝亮色。
他可是知道,羽溪生和羽眠这对兄弟感情极好,在他和林津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对兄弟已是将羽国王位几番相让。
他很好奇,如果羽眠落在了他的手里,羽溪生可还能像先前那般淡然处之?
可是……十天。
林蔚然目光又是一沉。
落峡撑不了十天。
他需要时间。
需要落峡能撑到羽眠赶到林王宫的时间。
可是战局之事一旦展开,所需要的时间根本就不是外力所能掌控的。
林蔚然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肩头轻轻抖了抖。
还有什么办法!
他需要一个拖延时间的办法!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禀。
“司寇大人求见。”
林蔚然目光眯起,望着一如既往平静走进的墨凉。
那日之后他没有杀他,甚至是当做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墨凉不能死,他这把剑用起来太顺手,他有些舍不得。况且,他还有很大用途的。
林蔚然狭长的眉挑了挑,望着墨凉右肩道:“那日孤下手重了些,可有怪孤?”
墨凉平静地下跪行礼,道:“王上所行皆是应该,如何有怪不怪一说。”
林蔚然微怔:“既然伤了,就好好养伤。”
墨凉摇了摇头:“王上数日未曾召见臣。臣心多有惶恐,此番前来,亦是知晓王上有难。”墨凉以额触地,话音不卑不亢,“既然臣的妹妹触犯了王上,便如当初臣向王上所言那般。臣会像替王上除去其他障碍一般,除掉她。”
林蔚然望向墨凉的目光起了微澜。
“你这是……”
墨凉抬眸,目光恳切。
“四国盟军的先锋军,是我楚国的若敖军,我既然披着楚长安的皮囊,便当替楚长安做些事情。他们肯听我那个妹妹的话,不过是因为他们以为楚国当初只活下她一个人,没有选择的选择,一旦出现一个更好的选择,王上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林蔚然望着墨凉的面色浮现一抹奇怪的笑意。
墨凉继续道:“况且荆长宁如今依旧扮着男装,为的是什么?因为以女儿身难以投身军旅,更是难以服众。军旅之中皆是堂堂七尺男儿,谁愿意听一个弱女子的号令?若敖军是因为她是楚国公主,而四国盟军呢?荆长宁凭什么号令他们?”
所以,即便是如今兵力掌控在荆长宁手中,她依旧要扮做男装,甚至以文国公主文逸为遮掩,瞒尽天下。
林蔚然望着墨凉,神情在复杂中之中禁不住露出一抹遮掩不住的震动。
他想过以墨凉威胁荆长宁,但他没有想到这些。更没有想到墨凉会主动前来,揭开这样的一切。
“你想怎么做?”林蔚然柔下来些话音,轻声问道。
墨凉想了想,目光认真地望向林蔚然:“还请王上派臣去落峡,臣愿立下军令状,定解落峡之危。”
林蔚然轻蹙眉心,墨凉的意思是要林军的兵权?
“臣不需要兵权。”像是看出来林蔚然所思,墨凉话音不卑不亢,“臣只是需要一个,向天下人开口的机会。”
林蔚然笑了笑。
那便简单了。
“孤允了。”他说道。
第299章 天将落雨时
落峡之中,战况已经僵持有两日了。
双方皆有兵马上的折损,虽然作为攻方,四国盟军的折损要多些,但三十七万兵力上的差距根本无法弥补。
战线一点一点朝着落峡之中推进着。
每攻下一点土地,萧嵘便吩咐兵士安营扎寨,设下防御。
虽折损了些人马,但落峡已经有一半落在了四国盟军的手中。萧嵘稳扎稳打,又有着景华几人在晚孟城和高城作后援,一半的落峡自然是稳稳地落入了众人手中。
当一半的落峡被牢牢掌控,局势便发生了又一种倾斜,两方相当,意味着林军的地利……已经失去了。
傍晚时分,营帐之中。
文逸将萧嵘赶了出去,抱着荆长宁蒙着脑袋呼呼大睡。
荆长宁颇有些无奈,但看着萧嵘吃瘪的样子又觉得颇是有趣。
望着像八爪鱼一般抱着自己的文逸,荆长宁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孩子这些天和她在诸国奔波了那么久,也是不易。她虽曾经女扮男装十几年,但一直备受文王的宠爱,说到底并未吃过太多苦头。
一路走来,文逸经历了很多,当初文鸿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一直担心她会一蹶不振,但她没有。荆长宁能看出来她伤心过,但她很勇敢地走了出来。
文逸有一颗很通透的心,她一直都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无所拘束,亦无所畏惧。
荆长宁又是揉了揉文逸的脑袋,颇有些宠溺。
“我的小媳妇儿。”荆长宁轻笑着叹了声。
萧嵘见营帐内落了灯,两个女孩子抱成一团的影子映在营帐上隐隐约约。他抚了抚额。
为什么有种心里酸酸的感觉?
真得抽个时间给文逸找个驸马,不然老是赖着他的小宁儿。
萧嵘叹了声,放着轻慢地步伐转身离开。
睡吧,安心地睡一觉。
明日,就是落峡之战定下胜负的时候了。
宁儿,你想要的,我都帮你夺来。
……
今日的天光有些暗。
天际的云朵厚厚地连成一片,将盛夏灼热的阳光遮掩了不少。
不热,但有些闷。
两边的崖壁笔直,仿佛直直刺入云霄。
在笔直的山崖之间,是两相对峙的军队。
百万之军,黑压压连成一片。
赵风不能再退了,再退下去,林军就会再无翻身的余地。
遥遥隔着百米的距离,两方开始放箭。
本就逼仄的落峡,百万箭矢在天际掠过,狭窄的空间里,不断有箭矢相撞发出峥峥之声,自天际落在崖畔,击打得到处是碎石滚落。
“列阵!”萧嵘一声令下。
前方以若敖军为首的数万将士密匝地举起盾牌,或跪或攀,盾牌相累,呈半弧状迎向天际如流星般的箭雨。
若敖军之后,是萧嵘的四十万隐军,他用了五年方养出的军,就算不能与当初的若敖军相提并论,但除却若敖军,在如今的这片天地之间,仅从兵力而言,这支隐军是世间最强的军。
就算谭易水曾经是右将军何正的副将,就算他以若敖军的行兵之法训练林军,但时间不过半年,仅从军力而言,林军根本无法和他的隐军相比。
对方亦是列起盾牌抵挡,但若敖军为首,隐兵随后。数万大军举起盾牌,开始向前推近。
这很难,从行兵之法而言,数万大军同时以盾牌列阵,同时保持着阵型的齐整向前推进,是很难的一件事,但若敖军和隐军做到了。
而林军做不到。
若是林军向前推进,队列必乱,队列一乱,便抵挡不了四国盟军的箭雨。
于是,赵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百万大军一点一点地向前逼近,一点一点侵占着落峡。
他若退,便会失去落峡的地利,林军若再想翻身,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可他挡不住。
不退,便是死。
赵风的神情有些恍惚,悲愤之中隐隐有些绝望。
……
墨凉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看着林军一点一点向后退去,就像看着当初楚国的城门一点一点被攻破。
真像啊。
墨凉想着。
抬头,墨凉安静地望着天际厚厚的云锻,黑压压地一片,有些沉。
轻夹了下马腹,身下的马慢悠悠地朝着林军的方向走去。
墨凉的面色沉静,眉眼轻抬,看不清他的眸底究竟藏了些什么样的情感。
达达的马蹄声淹没在箭雨和滚石的声音之中,一袭墨衣寥落。
……
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荆长宁敛了敛眉,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席延。
“给我副弓箭。”她说道。
席延没有犹豫,很快将自己手中的弓箭箭递到荆长宁手中。
荆长宁眯了眯眼睛,弹了弹弓弦。望了眼身前以盾牌组成的阵列。
几乎同时,萧嵘望了过来。
荆长宁扬了扬手中的弓箭,冲他点了点头。
萧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荆长宁脚重重在地面上一踏,青衣卷起一阵风,衣摆散开。
萧嵘侧身上前,荆长宁在他肩头重重一踏,萧嵘以肩为助力。
只见箭雨之中,一青衣少年旋身而起,几个动作,利落避让开密匝的箭雨。
持箭,拉弓,满弦。
一行动作行云流水。
……
墨凉望着四国盟军的盾牌之后凭空跃起一道青色身影,随之是箭起如雷。
“不错。”他赞了声。
随着墨凉的话音落下,林军阵列正中的盾牌被一箭射穿,持着盾牌的那林国兵士倒下,生死不知。
林国前方的盾牌陡然现出漏洞。箭矢顺着那方漏洞密匝射入。
荆长宁落下身影,冲萧嵘得意地一笑。
萧嵘颇有些无奈:“你呀。”
有些时候任性地像是个孩子,真拿她没办法。
“长宁真厉害!”文逸竖起拇指,眼睛亮亮,“不愧是我的驸马!”
萧嵘瞪过去:“夸人就算了,干什么还带上你自己?”
荆长宁听着前方的声音,林国以盾牌围成的防线应当是破了。
点碎成面,战场之上向来如此,一旦有一处疏漏,便会无可逆转。
本就在兵力和士气上处于劣势。
林军开始溃败。
墨凉安静地向着箭雨纷飞之处行去。
轻抬眸。
“这天,大概是快要落雨了。”他的话音淡淡,“雨水洗过,又是一番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