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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橙色葫芦娃     乱世长宁txt下载     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0章 姹紫嫣红色

    “匣子里有些酒,”一个叫做吴四的牢头把一和黑色的匣子摆到吱呀作响的桌子上,“要不要来点。”

    桌子对面的几个人匆忙收起碗里的骰子。

    “四哥今天怎么敢带酒过来了?”几人嚷嚷着,“四哥瞒着嫂子藏点私房钱也不容易,兄弟们也不好意思开口喝啊。”

    吴四搓了搓手,把匣子打开,只见里面一个不大的酒坛。

    “谁知道呢,我家那娘们最近转了性子,对我说话都温了下来,不过说不准是这天杀的世道。”他边说着边开了酒封,“这大军压境都有几日了,活了今天见不到明天的,不如好好过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四哥说得有理,话糙理不糙,这日子还得过。”众人附和着把碗朝着前头送着。

    刚喝了没几口,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着太监尖细的声音。

    “上头来人了,快快,赶紧收收。”几个狱卒连忙把酒碗塞回匣子里扔到桌角。

    “你们几个,赶紧把那个牢门给咱家打开。”一个刚被提上来没几日的小太监说话颐指气使。“上头有令,把公子襄放出来。”

    牢狱里,云襄靠在木槛上微闭双眸,闻言眼睛睁开,深望了不远处的萧嵘一眼。

    萧嵘冲他大剌剌地做了一个往外赶的手势。

    云襄沉默片刻,转身从牢门里走了出去。

    “公子身子骨还不错嘛。”小太监话音带着挑弄。

    云襄没有理他,自顾自向外走去,他不知道为了如今的局面,荆长宁做了多少,但正如萧嵘所言,他不能再让她前功尽弃。

    走出重狱的大门,云襄望了眼大门两侧的似狮非狮的两只凶兽狴犴。明媚而灼热的天光映入眼帘。

    他没有说话,只在那小太监的引领下,一步步向外走去。

    身后,重狱沉重的铁门吱呀移动着,开始重新关紧。

    重狱内,阳光与每次关门一样,被一点一点挤压,直到成为一抹线,最后消失。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一把雕花精致的匕首插在门缝间。

    一个青衫少年立于阴暗沉重的铁门前,微微抬头。

    “开门。”荆长宁说道。

    两侧关门的狱卒看见忽然出现的这个少年,立刻换上警惕的神色。

    “大胆贼厮!这里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还不快让开!”

    荆长宁转头。

    “不让。”她说道。

    话音一落,她手中匕首一个用力,锋利的刃将铁门上的重锁切断,那重锁落在地面上,声音有些沉。

    “大胆!”两个守门的狱卒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抽出腰间长剑朝着荆长宁劈砍过来。

    荆长宁几步让到近前,动作利落而果敢。

    两个狱卒在她身后倒下。

    荆长宁推开门,朝着重狱中走去。

    现在,他没有软肋了,而她的软肋,很快就没有了。

    一人,一剑。

    荆长宁迈步向内走去。

    劫狱而已。

    剑光纷纷,血色如雨。

    吱呀作响的桌案上,一缕昏黄的烛光摇了摇,匆忙间几颗骰子不知从谁的袖中滚落出来,泡到地面上发黑的血迹里。

    “四哥,怎么回事,我好像站不住。”

    “我也不知道啊。”

    “四哥,你是不是在酒里加了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啊,他娘的老子要是想害你们用得着浪费一坛好酒吗?”

    “可是……”

    话音嘈杂凌乱,腰间的剑被抽出一半却无力继续,半截剑刃明晃晃地挂在腰间,随着主人的倒下,跌落到地面上。

    荆长宁微微扬唇。

    “你们不是云襄,想必药效应该会好上很多。”她认真点头。

    走到桌腿边,荆长宁取出匣子里半坛未喝完的酒,随后目光落在了桌角那昏黄的烛光上。

    “落雪一卷,死生寂灭。血月湾果然无孔不入。”

    那酒,是吴四的妻子让他带来的,但那吴四的妻,是南宫落月的心腹。

    荆长宁取下吴四腰间的那一串钥匙。

    重狱分成一个个阴暗的隔间,彼此之间并无太多的交集,摸清了重狱构造的荆长宁很容易便找到了这个隔间。重狱的狱卒当然不止眼前这几个。

    拖不了多久。

    很快守门的两个狱卒的死就会被发现,她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将萧嵘和剩下的云天会成员救出去。

    这有些难,但此刻的荆长宁心中竟是有些期盼的。

    虽然只是十数日,她却觉得好似隔了很久,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吧,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荆长宁继续向前走去,昏暗的牢狱里到处是各种泛着寒光的刑具,偶尔有些还带着新鲜的红色。

    荆长宁的步伐快了些。

    虽然理智告诉她,他不会出事,但她不否认自己在为他担心。

    很担心很担心。

    四周嘈杂声渐起。

    荆长宁平静地向前迈步,有种壮士一去兮的凌冽。

    酒,顺着她手腕微低的弧度满洒在一路之上。

    有人说人生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终不过付与断井颓垣。

    断井颓垣,来路,归途。

    荆长宁眉眼微低。

    断井颓垣,想必经了时光缱绻,又是一番春色满园。

    当手中酒水散尽,一点昏暗的烛火滚落酒水之间。

    艳色的火光开始吞噬着肮脏血腥的一切。

    荆长宁走到道路尽头。

    那里有一间牢狱。

    昏暗,潮湿,阴冷。

    男子斜斜靠在墙壁之上,脏污凌乱的发垂在额前。

    他箕坐着,双腿斜放,不羁地叼着一节稻草。

    似是听见了人声,男子慵懒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团红艳的火。

    烈火之中,她安静地迈着步子向他走来,眉眼间,融着温温润润的笑意。

    萧嵘目光微晃,然后他笑了。

    “你来做什么?”他问道。

    荆长宁取出钥匙,牢门上的铁锁落下,门轻轻被推开。

    她安静地朝着他走,目光落在他的脸容上。

    萧嵘脸上有些脏,但他笑起来牙齿白亮,格外明朗。

    荆长宁眉眼弯弯。

    “我来做什么?”荆长宁顺着萧嵘的话音重复了声,然后走到他的近前,蹲下身子,四目相对。

    “我来英雄救美啊。”她嘻嘻笑道。

    “英雄救美,可要美人以身相许?”

    “好啊。”

第271章 如凤凰涅槃

    萧嵘的话没有犹豫,荆长宁的话也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别开脸容。

    “也不知羞。”两人异口同声道。

    又同时笑了。

    “本来就不知。”又是异口同声。

    沉默片刻。

    “再不走,火烧起来就走不了了。”荆长宁说道。

    萧嵘轻嗯了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有伤?”荆长宁问道。

    萧嵘低声又轻嗯了声。

    “不重。”他说道。

    荆长宁皱了皱眉。

    “我背你?”她问道。

    萧嵘呛了声。

    “不用。”他答道。

    荆长宁哦了声:“那就走吧。”

    彼此的话音很短,结束得也很快。

    萧嵘只觉手被荆长宁拉住,然后向外冲去。

    火势还没有燃起来,两人在火海中穿过,贴着愈燃愈烈的火舌,彼此的掌心相对,攥紧。

    心跳得很快,像是被火炙烤一般,连带着整个人都发烫起来。

    “宁儿,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为什么?”

    “是你说那不是病,那是喜欢的啊。”

    话音微顿。

    “然后呢。”

    “然后,我喜欢这种心与心相印的感觉。”

    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彼此可以将性命交托,甚至甘愿成为彼此的软肋。

    穿越火海之间,一处处牢狱的门被打开。

    云天会众人从一间间牢狱里走出,汇聚着朝着牢狱外而去。

    “何立笙、冯蒙、张路……列连环阵,首位相接,不要乱了阵脚。”

    “李意成,注意左侧,不要脱离队伍。”

    “钱万仞、吴一野,你们二人配合,护住阵法右翼。“

    “叶生,……”

    一条接一条的指令从萧嵘口中果敢的吐出。

    虽然反应过来之后,狱卒越聚越多,但在他的指挥下,并未有伤亡。

    荆长宁微笑着,没有出言打断。

    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唯一的差错或许就是李意成在临冲出去是力道有些不支,荆长宁和萧嵘同时抽开身去支援了下,其他倒也没有太大意外。

    重狱失火,牢犯出逃,整个重狱混乱不堪,借此机会,众人的越狱反倒有些出乎意料地顺利。

    毕竟这一次有萧嵘在,他了解云天会每一个人的武功,并能在其间找到一个平衡,将云天会的力量发挥到最巅峰。

    几乎在萧嵘越狱的同时,三国盟军开始最后的攻城。

    “郎君还在城里,这样强攻会不会有事?”黎夏问道。

    “不会。”南宫落月话音果断。“根据我和郎君的联系,此刻她应当已经救出了萧嵘一行人,我们能配合的,就是攻城,将这一局搅得更乱一些。”

    “报!”云国一队民间散军前来投奔,”其将领田富贵已经在营帐内等候,只等诸位将军前去一叙。

    ……

    “你们想要做什么?”易禾望着面前这个黝黑的汉子,沉声问道。

    田富贵四下环视了圈。

    “我来等一个人。”他说道,“他还没来,但他会来的。在此之前,我的人会随你们一起攻城,我来只是提前说一声,免得敌友不分乱了阵脚,徒增不必要的伤亡。”

    “你要等谁?”一侧的黎夏问道。

    “萧嵘。”

    ……

    “是时候了。”林蔚然望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云王,起身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外面乱了,但时间差不多了,乱起来也无所谓了。

    “主公,您的意思是?”陆存续憨笑问道。

    林蔚然摩挲了下掌心的乌色骨扇。

    “各凭本事。”他说道。

    随着林蔚然的话音,此刻聚集到紫朔城的三军陡然乱了起来。

    那些曾经借助陆存续之手安插在军队中的人,亦有不少身居高位,一时之间,皆是带着手下的将士反戈相对。

    像是一块布帛被生生地撕裂开,刺耳的裂帛之声在整座紫朔城回荡。

    无关对错,刀戈相对,彼此开始厮杀。

    一处高地上,萧嵘望着云襄。

    “还决定不了吗?”他问道。

    云襄垂下头:“阿嵘,我……”

    不远处,荆长宁闲闲一笑。

    “或许也不能算是谋逆,云国必乱,云襄要做的是匡扶这片山河。”荆长宁目光定定望向云襄道,“向死而生,便如凤凰涅槃。”

    云襄目光落在一片混乱的城中,想起他曾经想让云国成为乱世之中的净土,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面前痛苦挣扎。

    难道就因为迈不过心里的一道坎,便抛却曾经那赤忱的热血吗?

    云襄沉默片刻,转头望向萧嵘。

    “阿嵘,我决定了。”他话音定定。

    萧嵘扬了扬眉,笑得肆意。

    “那这片江山,我帮你打回来。”他说道。

    ……

    “你还要拦我?”周海望着挡在他面前的韦桥。“我说了,关将军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周海顶天立地,我若是想杀他,一刀剁了他便是,何必偷偷摸摸去下毒?”

    韦桥咬了咬牙。

    “我暂且信你,叛乱的几个将领多数来自关将军的部下,那些人又不听我们的,我韦桥立誓报国,如今外有大军压境,内有军队哗变,可是我决不能看着云国就这样亡。”

    “韦将军大义。”周海朗然笑了笑,“国家大义之前,些许个人恩怨当先抛诸脑后。”

    “不愧是我带的兵。”一声张扬的笑音传来。

    周海回望过去,眼眸一酸。

    “嵘公,公子……”

    韦桥望见萧嵘的目光也是轻晃了下,当看见云襄荆长宁和身后云天会众人的时候,眼眸微眯。

    “嵘公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阿襄没有谋逆,至于荆郎君,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萧嵘道。

    韦桥举起手中剑,遥遥对着荆长宁,话音沉沉:“可是三国盟军就在紫朔城下,若不是他,我们如何会走到今天?”

    荆长宁笑了笑。

    “业城之中,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当真以为你带着这八十万残军能从业城中安全逃出?”

    “我荆长宁攻下你云国三十二座城池,所过之处,并未伤一名百姓。相反,你抓的壮丁,逼得一幕幕骨肉分离,我亲眼见了不少。”

    韦桥目光微顿。

    “国不安,何以谈家。”他冷笑地望向荆长宁,“这一切还不是都是你逼的?”

    荆长宁没有再理会韦桥,她抬眸望向天际在风中沸腾翻卷的云。

    “林国的大军就要来了,这乱世之争,本就是最无情之事。”

第272章 小春心萌动

    向前,是云国军队的殊死抵抗。

    向后,是越来越近的林国大军。

    三国盟军进退维谷。

    “没时间了。”荆长宁望向萧嵘说道。

    萧嵘点了点头。

    韦桥还沉浸在荆长宁的话音之中。

    林国?

    林国也快到了吗?

    那云国,还撑得住吗?

    吱呀吱呀的声音作响,那是城门不堪负重的声音。

    “我保证,你们打开城门,云国众人,一个都不会死。”萧嵘望向韦桥说道。

    韦桥嗤笑一声:“国亡,不如死。”

    荆长宁望了眼云襄,然后转头看向韦桥。

    “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让云国灭亡?”她说道。

    韦桥一怔。

    “是你们自乱阵脚,是你们引狼入室,最终要我这个外人,用最原始的战争来替你们拨乱反正。”荆长宁皱眉,“你以为我很闲吗?”

    说话间,萧嵘和荆长宁已经越过韦桥,朝着城门走去。

    韦桥想拦,却发现他找不到理由去拦。

    当两个人并肩登上城头,整个世界好似忽然安静了下来。

    望见荆长宁,黎夏挥了挥手,三国盟军停下了进攻。

    随后,萧嵘目光在城墙之上掠过,沉重之中有些迫人,所有的云国将士停了下来。

    一种诡异的安静云国城头氤氲。

    “后退三里。”荆长宁望着黎夏说道。

    隔着数十丈的城墙,黎夏听不清荆长宁的话音,但他看懂了她的口型。

    于是三国盟军后退。

    韦桥愣怔地望着瞬息变幻的战局。

    这就退兵了?

    荆长宁目光略过韦桥看向萧嵘。

    萧嵘点了点头。

    “开城门。”他朗声喝道。

    开城门?

    韦桥心中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凭什么信那个叫荆长宁的?

    万一城门大开,三国盟军卷土重来……

    城墙上的将士面面相觑没有动作。

    萧嵘叹了声,一步步从城墙上走下,目光和荆长宁对视了一眼。

    两人走到城门边,本就摇摇欲坠的城门在两人合力之下开始向外打开。

    当城门露出缝隙的那一瞬,忽有几道暗色的骨刺从身后掠过。

    荆长宁和萧嵘对击一掌,借力同时向后退开几步。两人稳住步伐,朝着骨刺射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个身穿紫衣的男人,眉眼狭长微微眯起,三分邪气,七分阴冷。

    他的手腕端平,乌色的骨扇落在他白皙匀称的指节间,分外醒目。

    遥遥相对,荆长宁和林蔚然的目光对接到一起。

    两人的目光同时一凝,只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又一时想不出在何处见过。

    静对片刻,林蔚然首先打破了沉默。

    “看来,他才是你的软肋。”林蔚然淡淡地望了眼萧嵘。

    荆长宁嘻嘻笑着望向萧嵘。

    萧嵘一脸正色:“阁下此言差矣,所谓软肋是指能拿捏住的把柄,而如今的我,不是软肋。”他左手食指轻从剑身上拂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林蔚然目光冷然地四下望了眼,很快从云国三军中叛离出的人马都朝着林蔚然聚了过来。

    “是你!”韦桥恍然大悟指着林蔚然道。

    “你们的云王刚咽气,若是你们赶得及,此时去王宫里还能替他收尸,若是再晚片刻,等孤的军队攻进,你们连给他收尸的机会都不会有。”

    林蔚然淡漠地移开目光,落在半开的城门上。

    他身边投诚的云军足有四十万,不废吹灰之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他要做的,只不过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可惜萧嵘在,否则投诚的人定然会更多。林蔚然摇了摇头,直接带着四十万大军想着城门冲出去。

    韦桥作势要拦,却见萧嵘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现在,你该知道谁是谁非了。”萧嵘深望了眼韦桥道。

    云襄面色泛白,遥望着云王宫的地方,忽截过一匹快马,朝着云王宫便疾驰而去。

    “没问题吗?”荆长宁望着云襄的背影问道。

    “不知道。”萧嵘回道,“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但无论有无,阿襄都会回去的。”

    ……

    黎夏指挥着三国盟军后退三里,未过多久身后忽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黎夏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林国的大军。

    以百万之众相对百万之众,说来他们并非没有胜算,但就在此时,黎夏的前方出现一路军队。

    为首的是个身穿紫衣的男人,他的身后是约莫四十万大军。

    不远处,文逸眨了眨眼,惊道:“前后夹击,这是什么节奏?”

    南宫落月眼眸眯起,死死地落在为首之人的脸容上,从唇齿间冷冷吐出几个字:“林蔚然。”

    席延和黎夏闻言,目光一凛,牢牢锁住林蔚然的身形。

    原来这就是如今的林王。

    在众人皆望向林蔚然的时候,文逸恍惚间转过头去。

    一个恍惚间,似乎对上了一对有些黯淡的眸子。

    那双眼眸含着冷意,若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冻雪。可是不知为何,文逸从那冷意之中读出了一种哀伤。

    一种并不浮于表层,而是仿佛定格于魂灵深处的烙印。

    “发什么呆呢?”景华的声音传来,“你们一个个这是想玩死孤啊,靠不靠谱?”

    文逸目光飘忽着转过,脑海中却挥之不去方才看见的那对眸子。

    “放心,你死不了。”她随意敷衍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毕竟你是祸害。”

    景华跳脚:“你个没脸没皮的臭丫头。”

    文逸没有听见景华说什么,忽的抬起右手,指尖朝着后方百万大军为首两人其中一个指去。

    “他是谁?”文逸问道。

    景华顺着文逸的指尖望过去,那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他?”景华咂了咂嘴,“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是林国的司寇,好像叫什么墨凉,他手里的血,可能比你这辈子见到的人还多。”

    文逸瞥了眼面前密密匝匝几百万人:“我见了那么多,还比不上?”

    景华汗颜。

    “夸张,夸张懂不懂?”

    文逸别开脸,忽觉掌心有些汗,像是在紧张。

    这真是有些奇怪,上一次紧张的时候,还是见到长宁,但那是因为长宁长得帅啊,看得她小春心萌动。这次是什么情况,就看了眼睛,连脸都没有看到好不好。

    脸?

    也不知道那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文逸忽的有些好奇。

第273章 孰能无情意

    谁是谁非……等韦桥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有些晚了。八十万大军生生被林蔚然分去一半,云王已死,云国朝堂已乱。

    “林军以逸待劳,而三国和云国已经是战了几日有余,不仅疲累,估计还打出了火,有些不好办。”荆长宁皱了皱眉。

    林蔚然手中如今有一百四十万人马,而荆长宁手中不过有一百万。

    “你们还想保住云国吗?”萧嵘望向韦桥说道,“当林蔚然和林国大军会合,必然会卷土重来,到时候,泱泱云国会成为乱世七国之中第一个被灭亡的国家。”

    韦桥怔了怔。

    “那依大将军的意思……”

    “和文、易、景三国合作。”萧嵘直言,“四国兵力,方能保住云国。”

    “可是……”韦桥犹豫。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拼命将三国盟军拒于城下,一转头便要握手言和共拒林国?

    他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便在此时,周海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愿誓死追随嵘公。”

    说完,周海咧唇冲着萧嵘身后云天会众人笑了笑,一脸释然。

    他们入狱,他想尽一切办法都未能奏效,好在如今没事了,而在这样的时刻,他定然会站出来,毫不犹豫。

    “你……”韦桥望向周海,欲言又止。

    “嵘公可曾真正做过对不起云国的事?”周海望向韦桥反问道。

    韦桥这一次没有欲言又止,他沉默了。

    当荆长宁和萧嵘并肩走到人前,之前所有一切的传言不攻自破,所谓的决裂,更是无稽之谈。韦桥在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很多。比如丹云之战,比如这一次三国盟军的压境。

    似乎乍一看是萧嵘偏向了荆长宁,背弃了云国,但细想下来,丹云之战本就不该出兵,而这一次,若不是三国盟军的出现,整个云国早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究其对错?

    萧嵘可曾做错了什么?

    “你大概还不知晓,我这次身陷囹圄,究其根本是云襄,而长宁孤身入紫朔城,也是为了救云襄,言尽于此,我没有时间等你细思。”

    眼前的一切起于云国内乱,亦终于云国内乱。

    萧嵘深望了一眼士气低迷的云国三军,“愿与我萧嵘走的,我不会辜负你们,若是不愿,也希望不要拦阻。萧嵘在此谢过。”

    萧嵘伸手作揖,一拜到底。

    “长宁,海哥儿,我们走。”

    荆长宁能感觉到萧嵘低沉的话音里有些微颤。

    他一直控制着自己对云军的感情,也未曾真正想过要夺得军权。

    他是云军的魂,却并不是云军的命。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云军从来不是离不开萧嵘。

    而于萧嵘而言,算上如今八年军旅,哪怕萧嵘一直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心神,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大将军!”

    身后传来一阵齐整的喊声,声动云霄,撼彻肺腑。

    荆长宁感觉到萧嵘的步伐明显僵了下。

    一个回眸,只见刀兵齐整,直指苍穹。

    “誓死追随大将军,守我云国!”

    “誓死追随大将军,守我云国!”

    “誓死追随大将军,守我云国!”

    ……

    眼前的局势越来越乱。

    最南方是墨凉和庄新带领的林国百万大军,再向北,是三国百万盟军。再北便是林蔚然带领的四十万大军。最北是荆长宁和萧嵘。

    彼此穿插,彼此对峙,危机四伏。

    两方的兵力相当,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有把握冲过对方的军马去和己方会合。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林蔚然的眼眸微眯,那种天生的冰冷在眸底氤氲着。

    要破局。

    必须要破局。

    脑海中飞旋着零碎的思绪,记忆回旋,思缕缠绕。

    ……

    “……帮我,拔箭。”

    “……我在想,你居然还没死。”

    “……我的意思是,我想娶你,做我的妾室……我观你衣着,应当也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攀上我,是你一生的福分。”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拔箭之恩,我会记得,他日有缘,我会还你。

    ……

    林蔚然的眸底一凝,从阴冷之中,生生流露出一抹怪异的错愕。

    “是她?”他皱眉道。

    即便他向来冷淡,此刻竟在战局莫测的战场上走了神。

    他的记忆向来不错,即便那时是夜间,他又受了重伤,但当日那名女子让他觉得有趣了些,索性他便多记了两眼。

    方才见到荆长宁的那一刻,他便觉得眼熟,寻遍记忆深处却并未想起那人是在何处见过。

    直到恍惚间一个思绪炸开。

    林蔚然斜飞的眉平展开,整个人难得不知所措,有些沉默。

    是他看错了?不过是长得相像而已?

    可是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

    只不过是粗布钗裙换做一身青衫。

    沉默良久,林蔚然抬起眼睑。

    “孤知道该如何破局了。”他微勾右唇角。

    ……

    四十万叛离的云军忽的向北急退。

    荆长宁和萧嵘对视了一眼,有些不解。

    林蔚然必然是要和林国大军回合的,那他必然是要向南行军,就算他破不开三国盟军百万之众,也没有后退的道理。

    紫朔城门吱呀地关上,城墙之上,荆长宁和萧嵘并肩而立,和退回的林蔚然遥遥相对。

    马身上的林蔚然抬起眼眸,忽略了立于一侧的萧嵘,目光直直落在荆长宁身上。

    这一次,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人的确和那夜的女子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林蔚然眸底的冷色似乎收起了不少,倒是那种邪气开始在眸滩深处氤氲。

    林蔚然那张脸乍入眼底,混合着愈加明媚的天光,格外地有些震撼。

    荆长宁蹙眉,隐隐地,那种很熟悉的感觉又是涌上心头。

    萧嵘望着林蔚然轻勾的唇角,有些不安地望向蹙眉的荆长宁。

    似乎,有什么事不对。

    “喂,他有什么好看的?”萧嵘拉过荆长宁挡在她身前。“他能有我好看吗?”

    荆长宁坦然摇头:“没有。”

    林蔚然望着将荆长宁挡在身后的萧嵘,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软肋。

    他笑了笑。

    “荆郎君可还记得,年前在羽国,我们有幸见过一面。”

第274章 所谓的报恩

    一语落,入投石入水,一片波澜。

    荆长宁眸底掠过一丝暗色,从萧嵘背后走了出来,目光凝在林蔚然面上。

    她想起来了。

    “是你?”

    话音带了些疑问,但荆长宁的眼眸中并没有疑问,她死死盯着林蔚然的脸,眼眸眯起。

    林蔚然望着荆长宁忽变的神色。心中一晃。

    真是没想到,呵,那真是有意思了。

    这么说来,他之前的猜测都是对的,想到这里,林蔚然眸底忽地浮现一抹笑意,他伸手按在自己右边的胸口,那里,曾经是荆长宁替他拔箭的地方。

    “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救了我?”他戏谑问道。

    荆长宁眼睑微抬,然后摇了摇头。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她说道,“即便是条狗,当初我也会救。”

    林蔚然面色一沉,便听荆长宁继续说道。

    “况且,再杀了便好。”

    不后悔。

    即便是条狗,当初她也会救。

    再杀了便好。

    林蔚然眉心一沉,望向荆长宁的目光流露出一丝玩味。眸底灼灼,像是一只阴冷的毒蛇。

    荆长宁坦然地望向林蔚然。

    她的确不后悔,若是一条狗她定然也是会去救的。更何况当时就算林蔚然死了,林国还有林津。于她而言公子蔚然与公子津并无差别。所以救与不救,当真没什么后悔的。

    再杀了便好。

    一侧,萧嵘望着林蔚然的目光,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男人,他对那种眼神再熟悉不过,那是一种赤裸裸的征服欲。

    如果他们在羽国见过,那林蔚然定然知晓小宁儿是女儿身,甚至从他们的话音之中,还有着所谓的救命一事。

    若小宁儿是男儿身,林蔚然只会把小宁儿当做博弈的对手,可是有羽国的事在,林蔚然此刻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发怵。

    萧嵘又是移步挡到荆长宁面前。

    林蔚然眸底的戏谑又是深了一层。

    难怪丹云之战她能够破局,而这一次她甘心等上一天也要救云襄出来。

    这两个人之间的情义瞒尽天下,这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大概不喜欢躲在男人的后面。”林蔚然笑了笑,望向萧嵘。

    萧嵘回头,冲着荆长宁露齿一笑,格外明媚。

    荆长宁撇了撇嘴。

    “你错了。”萧嵘望向林蔚然,“她不是躲在我身后,而是我担心你会污了她的眼所以挡在了她的身前,至于你想说什么,她听得见。”

    林蔚然面色微沉。

    “我来,是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他沉默片刻,有些奇怪地笑了笑,“不如,我让开,让三国盟军和你们会合如何?”

    萧嵘安静地挡在两人中间,不置一词。

    荆长宁的声音从萧嵘身后传来。

    “你这算盘打得很好啊,”她叹道,“你让开让三国盟军过来,与三国盟军让开让你过去,有何区别?我一点便宜都没赚到啊,你这所谓的报恩是不是太敷衍了些?”

    林蔚然被荆长宁的话音戳穿,半丝羞恼都没有,因为他的确是这样想的。所谓的报恩,不过是个借口。

    “但这是代表孤同意两军互换阵营,无论是不是借口,若是孤不提,一心只想两败俱伤,你也奈何不了孤。”林蔚然认真说道。

    萧嵘身后,荆长宁沉默了片刻。

    “我不在乎所谓的报恩。”她说道,“但自此之后,两不相欠。”

    林蔚然奇怪地勾了勾唇,然后勒马回身,重新朝着南方退去。

    与此同时,四队军马动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四队人马互相间隔交错着,彼此遥遥相对,这一动,好像整个战局全然活了起来。

    若是有人能从天空俯瞰,想必会觉得这一幕很是震撼也很是有趣。正中的三国盟军和林蔚然带领的四十万云军,若流水一般交错而过,彼此之间几次险险靠近,却并没有发生争端。文逸随着大军向北而去,只见那个带着面具叫墨凉的男人朝着林蔚然迎了过去。他的目光里,那抹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哀伤绽放着,有些奇怪的……凄壮。

    文逸摇了摇头,将心中中那奇怪地波动驱散开,朝着荆长宁策马奔过去。

    似乎有些奇怪,墨凉隐约间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不重,却有些微微地灼烫。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一瞥,并没有找到目光的主人,最终平淡地落在林蔚然身上,恭恭敬敬。

    林蔚然已经知晓了林国发生了什么,他知晓墨凉为了稳住朝野,对谭易水施了重刑。若说墨凉是他手中的一把剑,这把剑真的是太好用了些。好用到他都快忘记眼前是一个人,而是把他当做是一把利剑了。

    “长宁!”文逸挥了挥手朝着荆长宁跑过去,一把抱住荆长宁,抬眸一脸怨妇的样子,“还好还好你没事。”又拉着荆长宁转了一圈,“要不然我真的要守寡了。”

    荆长宁翻了翻眼睛:“你天天把守寡挂在嘴边,就不能盼我点好。”

    文逸吐了吐舌头,回头恶狠狠瞪了眼萧嵘:“都怪你。”

    萧嵘讪讪。

    的确怪他,要不然荆长宁也不会以身涉险,他望向三国之中聚集过来的人。

    文逸、易禾、景华、南宫落月、黎夏……萧嵘深作一揖。

    “多谢。”他说道。

    文逸抱着荆长宁冲萧嵘瞪眼。

    易禾轻抬眼睑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萧嵘。

    景华撇了撇嘴:“又不是看你的面子,也没指望你谢。”

    南宫落月望着汇聚整顿的林国大军,望向萧嵘眉微沉道:“如今,我们该如何做?”

    萧嵘回头望了眼一片狼籍的紫朔城。

    “等云襄回来。”他说道。

    入目一苍凉悲壮,曾经波澜壮阔的云国就这样在众人眼前支离破碎。

    云国是天下第二的强国,这样的一幕,不由让在场的众人心间有种唇亡齿寒之感。

    他们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荆长宁。他们三个国家都不算强国,只有她,才能将三国牢牢捆缚在一起,面对如今的林国,才有一争之力。

    并没有过太久,云襄的身影从云王宫中走出,他的脸上满是悲愤,却从眼眸中露出一种决然。

    很快,他打马到近前。

    萧嵘的目光从汇聚一齐的众人面上掠过。

    “你们,可曾听说过隐兵之法?”他问道。

第275章 收拾旧山河

    隐兵之法,众人眼中皆是露出疑惑,除了两个人。

    荆长宁和易禾。

    隐兵之法……易禾记得,当初在易国的时候,荆长宁没有写完的那份治国之策,其间后面续上的便是隐兵之法。

    荆长宁后来没有再写下去,她说此法太过惊世骇俗,不该流于纸笔,便对他口述了一番。

    ……兵士于民户中精选之,除残弱而留强悍死士。

    ……春耕秋收之余,广行围猎,勤习武事并列阵破敌之法。白日列阵,同伍相识。隐三军而列国不知。

    ……有事之时,朝令发出,三军夕至,神鬼难测,足可无敌于天下矣。

    隐兵,在以整座大地为营,以百姓为将,藏一只神鬼难测的军队。

    易禾也曾照着荆长宁所言,在易国行隐兵之法,但为时尚短,地域狭小,又经了丹云之战的打断,最终能用的将士只有三万余人,而这一次云国之争,易国出兵十万,其间便有那三万隐兵。

    隐兵之法……

    就像当初为易国写治国之策一样,

    荆长宁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幅画面。

    两个小小的孩子躺在绿绒绒的细草间。

    男孩子指着天空说道:“我想训练一支最强的兵。”

    女孩子问道:“什么是最强的兵。”

    男孩子答道:“就像躲猫猫一样,我觉得养兵之法,在于隐。隐藏起来,其他国家就不知道,一旦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一道命令发出,兵士立刻从乡野间聚集,出其不意,可天下无敌。”

    荆长宁忽的露出一个明亮的笑意,觉得这个世上有些巧合是很有意思的。

    萧嵘便是当初和她一起躺在草地上的乐乐,所谓的隐兵之法,还是当初萧嵘对她所提。

    对哦,隐兵之法本来就是他想的,她一直觉得遗憾没有成功施行,却忘了萧嵘才是最初提出隐兵之法的人。他说过,从很早很早以前就说过。

    他要训练一只最强的兵。

    那兵不是若敖军,也不是云军,而是不知何时隐藏在云国大地之上的那支隐军。

    朝令发出,三军夕至,神鬼难测,足可无敌于天下矣。

    “看来小宁儿懂了。”萧嵘露齿一笑。

    易禾沉默地将目光落在四下遥远的天边。仿佛能看到藏在人群在有条不紊地退离到安全地带,而引导着这一切的是一些身穿粗布衣衫,扮演者世间各种角色的人,看似普通,却有一种军旅之中的刚强与杀气。

    他们是兵,他们也是民,他们隐于乡间,直到一朝令出。

    荆长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意亮了起来。

    此刻,两方对垒,军力相差无几,若是在局外忽然出现一只很强的生力军……

    “你很厉害啊。”荆长宁冲着萧嵘挑了挑眉,又想起还收在自己怀里的江河令,“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萧嵘吹了吹额前的碎发,

    “你也没问……”他目光游弋,“你问了,我还能有什么不说的对不对?”

    文逸闻言,有些悲伤地望了眼萧嵘,这一句话说出来,以后小宁儿嫁给他,他岂不是连点私房钱都存不了了,那也太可怜吧。文逸点了点头,嗯,活该。

    荆长宁只是哦了声。

    “那等此间事了,我问你些事。”她说道。

    萧嵘目光游弋地点了点头。

    随着几人的话语声,紫朔城中的百姓已然被驱散到了安全的地方。从百姓之中开始分散出一支有序的军队。

    田富贵列在军队首端,身形端得笔直,腰间别着一把斧头。

    这就是当兵的感觉,他眼睛格外地亮。他当兵了,他祖祖辈辈生活在东霖城的小地方,从来没出过当兵的,他这是光宗耀祖。

    从人群中分离出的将士大概有十万余人。

    萧嵘望向云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阿襄,我不是故意瞒你,本来这只军队是为小宁儿留的,我没好意思告诉你。”

    荆长宁和云襄嘴角同时抽了抽。

    文逸捂脸。

    完了完了,何止是藏不了私房钱,连藏私房钱的念头估计有都不敢有。唉,可怜。嗯,活该。

    “我不怪你。”云襄面色有些黑。

    萧嵘眸中略过释然。

    “那就好。”他腆着脸嘻嘻笑道。

    他隐的这只军,用的是云国的百姓,也没有事先告诉过云襄。他担心云襄会心存芥蒂。

    云襄摇了摇头:“你我兄弟连性命都可托付,何况一只军队。不过,你答应过我,要陪我把云国的江山打回来,此言,我谨记于心。”

    说罢,他转头望向撤离很快的林军。

    林蔚然并没有想过和众人硬碰硬,他要的,是林国,而不是在这场战争之中徒增伤亡。

    云国,各凭本事。

    接下来,便是用最原始的战争,攻城略地。

    林国与云国本就毗邻,林蔚然打下的江山必然会直接归入林国的版图,而云襄和萧嵘打下的,便是云国。

    萧嵘笑了笑。

    “阿襄放心。”他说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得偿所愿。”

    “为什么?”景华问道。

    “因为云国很大。”萧嵘目光灼灼,“我隐的兵遍布云国江山,他想打下来,没那么容易。”

    萧嵘望着云襄笑了声。

    “走,我们把云国打回来。”

    话音未落,萧嵘策马如风,云襄并肩而上。身后,千军万马如水如龙,踏破长河,遍卷西风。

    国与恨,付予长风一声笑,漫道雄关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走走走!”文逸兴奋道,“长宁,我们也去,可不能输给他们!”

    荆长宁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枣红马的马头,纵身跃上。

    易禾望着向萧嵘直追而去的荆长宁,心底划过难掩的失落。

    原来,那夜南宫落月所言,她喜欢的人,是萧嵘啊。

    他是不是该祝福呢。

    隐兵之法,原来不止他们两个人知道啊。这只军,从无论是战力还是秩序,没有五年是不可能训练出来的。五年……他以为她最先认识的是他,看来,不是啊。

    易禾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谁让他喜欢她呢。

    他喜欢她,是他一个人的事,不求回报不需理由,与她喜欢谁,无关的。

第276章 云襄的决定

    从云国大乱开始,丹雪便接到了林蔚然让她出兵的消息。

    她没有立刻动,直到羽溪生的消息随后而来。

    明面上丹国与林国还是盟军,但林蔚然不知道的是,一场羽国之行,会让丹雪和羽溪生牢牢绑到一起。

    羽溪生让她自己抉择,若是她愿意出兵,便相当于依旧维持着和林国明面上的盟约,若是她不愿意,便是公然决裂,羽国会站在她这一边,但山高水长,羽溪生坦然言道,他会尽力,但不能保证及时护住丹国。

    丹雪沉默地思考了片刻,然后丹国出兵。

    就云国而言,城池有八十二座,林军从北至南攻城略地,而三国盟军,加入云国的四十万军队,或者也可以说是四国盟军,从南至北,一点一点收复失地。

    营帐中,林蔚然愤然将手中茶盏狠狠地摔在地面上,精致华丽的瓷器碎裂开。

    “为什么孤的兵马还没有攻下东越城?”林蔚然眼眸眯起,露出有些危险的光。

    明明每一座城池并不是很坚固,但却格外难攻。那些百姓总能有条不紊地组织抵抗。

    林军并非攻不下,只是一次比一次拖得时间要长,而在此刻,时间便意味着攻城略地,意味着未来林国的版图。

    他做了那么多,费尽心思,孤身涉险,云国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将云国一点一点彻底归入林国的版图之中。

    可是时间拖得越来越久,四国的盟军从另一个方向开始,所过之处无往不利。

    不远处,陆存续神情慌张地望着这一幕,他的内心最深处对林蔚然有着一种恐惧,此刻望着细碎如沫的茶盏,竟是禁不住瑟缩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墨凉安静地走到近前,俯身弯低,将碎开的茶盏一点一点捡起,没有畏惧,亦没有不安,仿佛这一切他该做,于是他便做得坦然。

    “东越城地处偏僻,赋税难行,征兵不足,民间壮丁数量不在少数,又有亲人要相护,难免反抗激烈了些,但只是一座城罢了,最迟明日晌午,东越城必破。”墨凉不卑不亢道。

    林蔚然随着墨凉的话音,目光微眯朝着他望去。

    露出面具的半张脸容有种奇怪的苍白,林蔚然盯着墨凉下颚的弧度望了许久,心头忽地有一种很奇怪的熟悉之感。

    说不明道不清,却又的的确确存在。

    墨凉感觉到林蔚然的目光,仰起脸坦然地望向林蔚然。

    “王上智谋无双,何必为迟早会被攻下的东越城生气。”他说道。

    林蔚然望着转过脸的墨凉,目光顺着他的下颚一点一点向上看去,直到落在那张面具之上。

    “你说的有道理。”林蔚然淡淡道,“孤要谋的是大事,区区东越城的确不在话下。”

    ……

    羽溪生轻整纯白如雪的衣衫,安静阖上手中的书,一片干枯的榆树叶平展托在掌心。

    大约过了月余了,御景园里的那棵榆树长得更加茂盛了。

    云国之争的帷幕已经渐渐落下,丹国的加入让林军缓过了些,但百姓的抵抗格外地强烈,一只又一只军队从乡野间汇入云军,足足有四十万之众。可以说,如今她手中的军队已经有了一百八十万。而算上后汇入的丹军,林蔚然手中的兵力有一百六十万。就算不提丹雪的离心,兵力相教林蔚然亦是处于劣势的。

    这一场战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分出胜负。

    然后……云国尘埃落定,合纵连横之势已成。

    这场天下之争,便开始了。

    他很想知道,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圣隐子说过她背负得太多,那么当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想必就能放下一切。

    他有些好奇,那时的她是什么样的。

    且把时光看遍。

    羽溪生安静地将那片干枯的榆树叶夹到书页间。

    ……

    “第五十二座城了。”云襄用布条将右手掌心缠紧,防止血浸得刀柄打滑。

    “这是最后一座城。”萧嵘道。

    两人的身上带着不少伤,皆是这一个月来冲锋陷阵落下的伤,虽然有萧嵘在,这些伤并不致命,但乍一看上去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打仗的感觉爽吗?”萧嵘冲着云襄咧嘴一笑。

    云襄点了点头。

    “或许这是快意恩仇,但生离死别见得有些多,总觉得有些麻木。”他目光有些迷惘。

    四周,是林军遍布的尸体,错落着,如一堆没有生命的朽木。

    云襄挥刀动作有些机械。

    萧嵘有些担忧地深望了云襄一眼。

    云襄虽说自幼习武,但以公子之尊,再加上他的性情耿介,他其实并未经历过沙场。

    “习惯了就好了。几百、几千、几万,甚至是几百万,说起来都是举剑相迎,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萧嵘道,“战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无关对错,有时只不过是立场问题罢了,没必要心慈手软,也没必要犹豫不前。”

    云襄讷讷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道。

    转眼,密密麻麻的林军扑了过来,云襄手中长剑剑刃用力一带,错落的尸首间又多上了一具。

    云襄咬了咬牙。

    可是,无止境的杀戮有时真的让人不知所措。他知道,他知道这是战场不该有怜悯和犹豫,但知道与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萧嵘没有发现,云襄眸底的迷惘一层一层堆积,仿佛已经将曾经清澈的眸子吞噬了一般。

    ……

    “再过几日,云国之争就能落定了。”荆长宁道,“以如今形式分析,林国大概能分去云国三分之一的地域。

    “那云襄他们还不错啊。”文逸道。

    荆长宁叹了声。

    “或许吧。”她说道,“毕竟这片江山迟早还会是云国的。

    待兵马息整尘埃落定已是四天后。

    云国的八十二座城池,林蔚然最终只夺得了三十座。而萧嵘和云襄生生打回了五十二座。

    当最后一座城池风微城被萧嵘夺下,立于风微城最高的前锋之颠,云襄望着云国的山河,有些发怔。

    直到良久,他望向萧嵘。

    “阿嵘,我们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对你和荆长宁说。”

    云襄的话有些断续,他说得似乎有些犹豫,但却无比认真。

第277章 执念与轮回

    盛夏的蝉声聒噪得有些刺耳。

    半人高的草丛边上,荆长宁奇怪地望着萧嵘和云襄。

    “有事?”她问道。

    萧嵘朝着云襄斜了斜眼睛:“他有事。”

    荆长宁随手拔了一根狼尾草,毛绒绒地随手晃着,她的目光落在云襄身上。

    “什么事?”她问道。

    云襄的神色有些奇怪,像是微微迷惘,又像是有种奇怪的坚定。

    “阿嵘,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我的约定?”云襄望向萧嵘。

    约定?

    萧嵘目光顿了顿。

    “我们约定的东西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样?”他笑着问道。

    云襄仰起脸,望向天边翻卷的云。

    “最初的那件约定。”

    他们的相识起于一场交易。

    “当初我还小的时候,你找到我,你告诉我你会帮我除去未来道路上所有的障碍,而我要做的,”云襄顿了顿,目光落在荆长宁和萧嵘身上,“是帮你光复楚国。”

    荆长宁手微微一颤,手中的狼尾草飘然落到地面上。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云襄望向萧嵘继续说道,“阿嵘你帮了我太多,从云天会,到如今的隐军,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毫不夸张地说,都是阿嵘你帮我的。曾经,我还能用我的公子身份帮你,可是如今的云国,我的公子身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我知道你是不想利用我,所以当初那个交易你闭口不谈,可是我记得的,我一直都记得。”

    萧嵘的神色晃了晃。

    “我……”他欲言又止。

    荆长宁的目光在萧嵘和云襄两个人面上游移着。

    云襄定了定神。

    “我想把云国给你们。”他说道,“云国只余下三分之二的城池,百废待兴。这一个月我看清了很多,我可能并不适合做下一世的云王。我没有杀伐果断的手段,也没有治世的才能,没有这些,所谓的一腔热血都是笑话,阿嵘不可能一辈子在我身边,我的力量,根本守不住云国。”

    云襄笑了笑。

    “把它变成楚国吧。”他坦然道。

    ……

    当这句话真正从云襄口中吐出,荆长宁的面色奇怪地沉了下来。

    萧嵘没有说话,只微微皱眉,有些不安。

    直到荆长宁摇了摇头。

    “我不要。”她说道。

    ……

    这个世上有很多种选择,也有很多种放弃。

    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男人将胡子绕了两圈系紧,他来这里好几天了。

    他就知道会出这种事,虽然她答应过自己,但楚国啊,那是楚国,他不能确保她是不是真如当初承诺的那般。

    月色低浅,温温润润地打落在一片高坡之上,四围的蝉声息了些,暖风阵阵。

    两个人并肩躺在草地上,有些无言。

    “阿襄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萧嵘说道。

    荆长宁轻嗯了声,望着漫天忽明忽灭的星子,感受着风拂过脸容,带着温凉的恬静。

    “我下山的时候,答应过我师父。”荆长宁忽的开口道,“我此行,只复仇,不复国。”

    萧嵘转头,望了眼躺在自己身边的荆长宁。

    “那个老家伙他的话你当耳边风就好……”

    不远处的圣隐子向上捋了一节袖子。

    荆长宁微微一笑。

    “师父他老人家虽然很不要脸,但还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活到今天,我当初答应他,不仅仅因为是他要我答应,毕竟他的话也没什么好听的。”

    圣隐子又向上捋了一节袖子。

    萧嵘望着荆长宁,唇角温温勾起弧度:“然后呢?”

    荆长宁的目光放空,从她的眼睛里能看见漫天星光。

    “我答应他,是因为我明白。”她说道,“复仇,是一种执念,是一种对过去的执念,而复国,则意味着一种轮回。”

    “轮回……”萧嵘喃喃重复着。

    ”圣谷入世之人并不多,便如我师父,他也是游离于世俗之外,不涉权谋。圣谷如今传承了十五代人,真正入世的,算上我不过四人。”荆长宁话音轻缓,“他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看透了整片山河。历史际变,朝代更替,每一个圣谷弟子要想有着算尽山河的能力,必然是能在悠悠历史长河之中走出的人,他们知晓历史的沧桑,也明白世间的虚妄。死生幻灭,不过是一场轮回。”

    由生到死,由死而生,反反复复,周转轮回。

    这很没有意义。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算有能人异士推波助澜,也最多是推动了历史的进程,却永远,阻不了历史发展的轨迹。

    四百五十多年前,孟云宁造就的江国盛世化作尘埃,三百年前,何赢打下的文国四分五裂。终究不过历史长河中须臾而过的蜉蝣,太过渺小,亦太过苍茫。

    “我入世,是一种执念。仇不能不报,而复国,我从未想过,就像这片天下,我并不想去争。失去便是失去,就算楚国重建,它也不再是当初的楚国了。”

    物非人非。

    荆长宁的眸底有一种苍茫,万千星子落在瞳孔里,幻灭着,飘摇着。

    萧嵘忽地想到了当初的江国。

    江山易改。

    争天下是一种热血,而当你真正拥有它,你会发现它不过是世上最无趣的东西。

    江山,永远是那片江山,没有人能真正得到它,它看着世人为它抛头颅洒热血,看着一批又一批当初为它抛头颅洒热血的人慢慢衰老,然后死去,而它们的子孙后代,子孙后代又子孙后代,重复着同样的事。

    若是它有情感,它大概是会发笑的吧。

    圣隐子不知何时将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目光亦是有些缥缈。

    荆长宁翻了个身,脸容埋在茂盛的草间,迎着草叶里的疏风,安静地闭上眼睛。

    星子从她的眸底暗去。

    她睡着了。

    萧嵘挪了挪身子,将荆长宁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两人相拥着,安静地睡着。

    微风阵阵。

    时光化作如水的安静。

    ……

    圣隐子叹了声。

    “痴儿啊痴儿。”他把绕成一团的长胡子解开,悠悠地迈着步伐,顺着来路,走向归途。

    萧嵘抬头望了眼圣隐子的背影,又望了眼被荆长宁抱住的手臂。

    然后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第278章 他选择的路

    天刚蒙蒙胧胧有些亮。

    萧嵘的眼眸睁开,他小心地起身,望着身侧裹在自己外衫里的荆长宁,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只着有些单薄的里衣,萧嵘朝着昨夜看见圣隐子的方向走去。

    昨夜他看清了那人是圣隐子,毕竟那一卷长长的花白胡子世间无二,小宁儿好不容易睡着了,他怕吵到她,所以他没有立即追过去。

    而且他知道圣隐子既然出现,必然不会连面都不露便离开。所以他定然还在附近。

    荆长宁睡得有些熟。萧嵘的离开她感觉到了些,但盖着他的外衫,荆长宁很安心地重新沉入梦乡。

    萧嵘的背影渐渐被深深的草丛淹没,一个人影从相反的方向走出,安静地走到荆长宁身边,轻蹲下身,望着荆长宁唇角含着的浅笑。

    “我忽然有些嫉妒他。”易禾呢喃道。“可是比起你的快乐,其他的反倒不是很重要了。”

    然后他起身,随在萧嵘身后走了过去。

    循着空气中浅浅的酒香,萧嵘望见了不远处坐在枝桠上咂着小酒的圣隐子。

    萧嵘什么都没有说,拔出腰间的剑,遥遥便朝着树桠掷去,这一剑,用了十足的力道。

    枝桠“嘎吱”一声断裂开,圣隐子凌空一个翻身,接住酒壶里溅出的几滴酒水,然后旋身卸力,稳稳落在地面上。

    “好歹我当初也差点就成了你的师父,有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吗?”

    萧嵘意味莫名笑了笑:“昨夜你鬼鬼祟祟又想听些什么?”

    圣隐子笑了声:“怎么,又被老夫撞见你相对我小徒儿不轨,心虚了不成?”

    萧嵘坦然摇了摇头。

    “用不了多久了。”萧嵘想起上次她已经答应他的以身相许了。“等天下事了,我就娶她。”

    圣隐子干笑了声。

    “不知羞。”他说道,“你找老夫何事?”

    萧嵘微抬眉。

    “看来你知道我找你有事,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萧嵘目光灼灼,直接出言问道,“当年,楚长安究竟有没有死?”

    圣隐子凑在酒壶边上颇为陶醉地深吸了两口。

    “楚长安?那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

    萧嵘平静道:“便是当年的楚国世子,小宁儿的孪生哥哥,当年我求了你一天一夜求你去救的人。”

    圣隐子目光游移地干笑两声。

    ”那个和长宁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啊。”他想了想。“我当你的确林国重狱见过他,也顺手做了点事。”

    “当年死的人不是楚长安对不对?”萧嵘继续问道。

    圣隐子叹了声:“那日死的不过是林蔚然找的替死鬼。”

    “此事与林蔚然有关?”萧嵘眯起眼眸,逼视着圣隐子。

    圣隐子又是两声干笑,然后摊开手坦然道:“不错。”

    萧嵘目光一沉。

    “看来你的确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也的确是没有报酬便不会做无谓之事。”他话音有些奇怪。

    圣隐子的脑海中浮现当初在重狱之中那个男孩子靠在墙壁上的样子,他认真地回答着自己的问——你真的就想这样去死吗?

    他还记得他的回答。

    “……当然不想,可是你也看见了,我没有选择。”

    “我救他,只是想给他一个选择。选择生,选择死。”圣隐子答道。

    萧嵘心头忽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种对圣隐子一贯手段的熟知。

    如果只是选择,意味着当初摆在楚长安年前的两条路,是相似的。

    那样的活着,会是怎样的活着?

    萧嵘微抬眼睑,话音低沉。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问道。

    圣隐子想了想:“当初林蔚然认为自己掌控不了楚长安所以决定放弃,却刚好碰见他的下属向他献上一种奇毒,有了那种毒在,他便能牢牢掌控住楚长安,于是林蔚然很放心地救出了他,并一直,为己所用。”

    “你……”

    “是他自己选的路,与我无关。”

    萧嵘目光有些微晃,咬牙问道:“是什么毒。”

    什么毒的分量足已在选择中与死亡并列在一处。

    “月沉呵。”圣隐子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兀自寻了处更高的枝桠,一个纵步跃上,微眯眼睛,显然是无比享受清晨的阳光。

    萧嵘忽然想起那次在赶往景国的半途中,小宁儿突然的晕倒……如果那是来自血亲的感同身受,究竟是怎样的痛楚,隔着血脉的人都差点抵挡不住,那真正经受的人呢?

    萧嵘没有再看圣隐子,他转身,步伐踽踽。

    月沉之毒无解,他知道那种毒,几乎没有人能在经历了一次毒发之后还能活下去。因为那种痛苦深入骨髓,足可以击垮人心最后的防线。

    活着,不如死。

    十一年了,就算他如今还活着,在月沉之毒下,他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他还是当初的楚长安吗?

    这件事不能告诉小宁儿,就算楚长安还活着,如今的他在林蔚然身边。小宁儿又该如何去做?

    或许圣隐子能敢坦然地告知他这一切,就是因为圣隐子知晓,即便萧嵘知道了这一切,也不会告诉荆长宁,而且,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当萧嵘的身影从圣隐子视线中消失,他的目光陡然凝到一处草丛间。

    “听了那么久,不出来让老夫看看你是谁吗?”

    不远处的深草中,现出一个人影。

    易禾平静地朝着圣隐子走去。

    圣隐子笑了声:“易国那小子啊。”

    易禾点头答道:“是我。”

    “怎么,暗中听得很开心是不?”圣隐子闲闲地投过去一眼。

    易禾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问道:“他如今是谁?他在哪?他的心里可还记得荆先生,他究竟心是向着何方?”

    圣隐子软软地瘫在树桠上。

    “看来,长宁的身份你也知道了啊。她既然放心让你知道,也是足够信任你了。”圣隐子道。“不过你这小子怎么比萧嵘还难缠,那么多问,老头子我怎么知道先回答哪一个?”

    易禾想了想:“那您老一个一个回答,我有时间等,不急的。”

    圣隐子闻言,有些奇怪地深望了眼易禾:“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第279章 一只烤红薯

    易禾沉默片刻。

    “我要知道,那个人如今对她而言,究竟是敌是友,是善是恶。”他说道。“如此我才能知道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圣隐子又是深望了易禾一眼。

    “好啊,”他抖了抖花白胡子,“楚长安如今就在林蔚然身边,如今还是林国的司寇,改名换姓叫了墨凉,至于他是善是恶,还记不记得小宁儿,这个老夫我还真不知道。”

    易禾沉默。

    “不过啊。”圣隐子继续道,“有些事想必你会很感兴趣,比如当初刺杀丹王和梅姬的那人是墨凉,比如说服云王连横的人是墨凉,还比如稳住林国朝堂带兵接应林蔚然的,也是墨凉。”

    易禾面色一沉。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圣隐子。

    圣隐子笑了声。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瞒得过我,况且这些事又不是秘密。”他又是笑了声,“如此,你打算如何去做?”

    易禾沉默片刻。

    “在下先告辞了。”他说道。

    圣隐子没有再发问,见易禾要走便不再看他,只摇着手中的酒壶,露出懒散的笑意。

    “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呢。”他说道。

    ……

    荆长宁醒的时候,萧嵘已经回来了。

    她冲他笑了笑,然后把他的外衫披回了他的肩上。

    萧嵘望着荆长宁清澈而明媚的笑意,眸底划过一丝不忍。

    他陪着她一路走过来,他知晓她改变了很多,最初的她即便不说,他能看出来她眼眸中的那抹黑暗,她陷于仇恨,剑行偏锋。直到丹易之战,她孤身一人退丹国二十万大军,那夜的踽踽独行,她开始决定改变。她开始褪去那层暗色的伪装,愈加明亮起来。

    他不能告诉她楚长安的事,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才开始融入世间的情义,不再苛刻于算计。若是楚长安的事情让她知道,他担心她暖起来的心会重新冰冷。

    那便不说吧。

    萧嵘笑了笑:“醒了?”

    荆长宁懒懒地在草地上滚了一圈,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睡眼惺忪。

    她点了点头,顺着萧嵘的话音答道:“醒了。”

    “饿吗?”萧嵘问道。

    “有点。”荆长宁点头。

    萧嵘笑了笑,不知从何处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烤红薯。

    “给。”他说道。

    荆长宁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很快地抢过,刚想凑上去啃一口,又转头望了萧嵘一眼,然后把烤红薯掰开两半递了一半过去。

    萧嵘心里一暖,禁不住有些发笑。

    荆长宁见萧嵘没有动作,直接剥开烤红薯凑到前面道:“张嘴。”

    萧嵘讪讪,接过半截烤红薯:“算了,我自己吃。”

    荆长宁眉眼弯弯,眼睛像是一颗小小的月牙。

    萧嵘安静的咬了口烤红薯。

    “我……”他低头,目光游移,“有件事要和你说。”

    荆长宁侧过脸,从怀里扯出一块令牌。

    “是这个吗?”她在手心掂量了两下。“说罢。”

    萧嵘目光闪烁了下:“是这个。”

    荆长宁道:“我问过易禾,差不多也能猜到不少。不过还是觉得听你说一遍会更清晰些。”

    萧嵘咬着烤红薯点了点头。

    “其实事情不复杂。”萧嵘道,“当初江国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带着江河令逃出江国,路上遇到劫匪,二公子死了,大公子则被一队人救了下来。而救了大公子的人,姓楚。”

    荆长宁一经联系很快明白了什么。

    “江国已亡,又有救命之恩,我的先祖干脆改名换姓投到你的先祖麾下。”萧嵘想了想,“大概就是这些,如今时过境迁,江河令便落在了我的手里。”

    “那九鼎之秘究竟是什么?”荆长宁问道。

    萧嵘坦言:“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当江河令和九鼎遇到一起,这困扰世间数百年的秘密,便能解开。”

    荆长宁哦了声,吃完最后一口烤红薯,满足地拍了拍肚子,从草地上爬起。

    “天亮了,真好。”

    萧嵘笑了笑。

    是啊,天亮了。

    前尘往事尽作云烟。

    “你刚刚去了哪?”荆长宁忽地问道。

    萧嵘目光微晃。

    “你刚刚起身我就知道了,只是后来又困就又睡了过去。”荆长宁坦言。

    萧嵘随手指了个方向:“去那边,挖红薯。”

    荆长宁“扑哧”一笑,目光深望了那个方向一眼。今天的萧嵘有些不对劲,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看来等得了空,她也要去挖一回红薯,看看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

    “给。”萧嵘朝着云襄扔过去一只红薯。

    “生的?”云襄皱眉。

    萧嵘出去走了一圈,捡了一把的干树枝,朝着云襄扔了过去:“自己烤。”

    云襄笑了声,将一堆干树枝点燃,没过多久,树枝就烧成了灰烬,云襄扒开灰烬,把那只红薯埋了进去。

    “不错,阿襄烤红薯的手法还是那么熟练。”萧嵘赞道。

    云襄笑了笑:“那是,当初还是我教你的,你把烤红薯直接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烤出来的红薯一半都成了焦炭。”

    萧嵘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望着在余温很高的灰烬里煨着的红薯,目光忽地一转。

    “阿襄,其实你昨天有句话说错了。”萧嵘话音认真,“其实,你很适合做下一世的云王,就像烤红薯一样,你会的东西很多,根本不用妄自菲薄。”

    云襄面色微变,欲言又止。

    “你虽是公子,可是你懂百姓的疾苦,也有着一颗治世的仁心。其实为王者,杀伐果断的手段和治世的才能远远比不上一颗仁心要重要,杀伐果断者为将,治世者为相,而仁心者,才是天生的王者。云天会的人还在,周海可为云国的将,何立笙、冯蒙、李意成……皆是当初云国百里挑一的人才,只要阿襄你知人善用,云国的江山社稷便不会有丝毫问题。”萧嵘话音恳切地说道。

    云襄抬起头望向萧嵘:“阿嵘,你知道我向来信你……”

    萧嵘笑了笑:“这一次,我也不骗你,你真的很适合做云王,你说过的,要让云国成为乱世之中一片净土,大丈夫立于世要言而有信。”

第280章 换一个拥抱

    一辆马车行驶到易禾面前,马车上,高丰对着易禾行了一礼,道:“王上,您要的东西臣给您带过来了。”

    易禾点了点头,绕着停住的马车走了一圈。马车不大,但车轮在土壤上印出两道印记,不难看出车里装了件重物。

    易禾点了点头,马车被高丰行驶到馆舍停放好。

    云国尘埃落定,云襄就地修建馆舍,安置众人。

    车上盖着几层厚厚的绢布,易禾小心地揭开绢布,其下是一方古朴的圆鼎,三足两耳。鼎不大,最宽的直径约莫一尺半。

    “辛苦了。”易禾点头道。

    高丰应了声:“王上折煞小的了。”

    易禾沉默着思索了片刻,然后重新盖回绢布,像是在想些什么。

    九鼎,他从甘露观运出来了,运到了云国,运到了她的面前。

    一日的时间足够他明白了很多了,比如先生是真的喜欢萧嵘,比如先生的师父有一卷长长的胡子,还有墨凉是楚长安,那代表着九鼎之秘的江河令原来是萧嵘的。

    好多秘密啊。

    他也该决定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在做那件事之前,他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把九鼎给她。

    既然萧嵘有江河令,想必他一定能帮她解开九鼎之秘,助她逐鹿天下。

    那他也总算是成功地为她做了一件事。

    ……

    当荆长宁走进馆舍的时候,馆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她有些奇怪不解地望向易禾:“你找我来,有事吗?”

    易禾点了点头。

    “有事。”他答道。

    易禾用目光示意了下不远处。荆长宁随着易禾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几叠厚厚的绢布盖在一个东西上面。

    “是什么?”荆长宁问道,随后便朝着那叠绢布走过去。

    易禾扬了扬唇,上前几步和荆长宁并肩,一点一点地掀开绢布。

    荆长宁望着一方有些古旧的鼎就这样落在她的眼帘之中,还未回过神来,耳边传来易禾很轻的话音:“送你。”

    “你……”荆长宁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方鼎是什么,也意识到易禾此举意味着什么。

    虽然如今九鼎之秘还未解开,但九鼎意味着易国的国运,九鼎之秘意味着天下,他就这样很轻易地拱手递到她的面前。

    就像当初很轻易很轻易地……他用整个易国的存亡,只是为了替她添一分筹码。

    “我不需要。”荆长宁摇了摇头目光认真地望向易禾。

    “这是我想帮你的,而且这不是我的全部。”易禾话音恳切道,“你真的不用拒绝的。”

    荆长宁想起丹易之战初息的那夜,她和他说过一句……我需要你的帮助,但绝不是你的全部。

    “我记得的,”易禾微微有些失措,“九鼎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你比我更需要它,送你。”

    荆长宁默然。

    “我好似……又欠了你一次。”她低声道。

    易禾笑了。

    像是一抹阳光般明媚清亮,笑得像个孩子。

    荆长宁从未见过易禾这样的笑,干净纯粹得仿佛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失了色,她的瞳孔里映着他干净如水的笑容,心底有一个地方不知为何轻轻痛了一下。

    “我终于帮到你了。”易禾笑道。

    “其实你一直都在帮我。”荆长宁轻声道,“反倒是我亏欠你太多。”

    易禾摇了摇头。

    “我如今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或许你不知道,从当初看你受伤我便许下了一个承诺,”他目光带着亮色,定定道,“我要护着你。”

    乱世飘摇,时局烽火。

    几经风雨,他从未忘的。

    我要护着你。

    荆长宁落在九鼎之上的指尖轻触一下缩回。

    她忽然有些怕,易禾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而他一直在帮她。这样下去,她欠他的会越来越多,当一切的一切累积在一起……她拿什么去还?

    易禾笑了笑,像是看穿了荆长宁在想什么,开口道:“如果先生当真想还我些什么,我想要一个拥抱。”

    荆长宁点了点头,小心地凑近,脚尖踮起轻轻地用手环住易禾的肩头。

    易禾的呼吸像是一瞬间停住了,彼此的胸膛贴近,甚至能感受到她心脏的跳动。

    于是他笑了,如沐春风。

    ……

    荆长宁神思有些恍惚。

    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乡野之间,整个人埋在高高的草地里。

    她把手贴在胸口。

    “这是不是感动啊。”她忽的吃吃一笑。“好奇怪的感觉。”

    旋而眉心又是一簇。

    “可是我拿什么还你呢。”她自语道,“这世间有得就有失,这是公平。”

    她不怕欠别人的,她只是怕还不了。

    好似那些她不懂的情意总是会将得失模糊掉,可是她不能的。

    她欠易禾的,若是她不还掉,她会不安的。

    “在想什么?”萧嵘拨开野草望着其间愁眉苦脸的荆长宁,嬉笑着问道。

    荆长宁仰起脸,望着萧嵘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

    “我们好久没打架了对不对。”荆长宁捋了捋袖子,“我们打一架如何?”

    萧嵘愣了愣,心想着小宁儿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他们打架哪一次不是他让着她。

    她说打架,说白了就是她想打他呗。

    思路还会回转过来,一只秀气的拳头迎面而来。

    她的武功与他相差无几,只是从力道上而言,她总归还是弱了几分。

    萧嵘以掌接了过去。

    荆长宁半途却忽然变了手势,手掌朝着萧嵘肩头削了过去。

    萧嵘侧步,转身,以两只手臂钳住荆长宁的手势,向侧边一拉。

    荆长宁半途收势,右脚朝着萧嵘左脚脚面上踏去,萧嵘左脚后退躲开,右脚绊住荆长宁的左脚。

    手脚相交,两人皆向自己的方向用劲一扭。

    然后扑通”一声滚到草地上。

    荆长宁松开手脚,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萧嵘见状也松开手脚,有些不解地望着荆长宁。心想着这就打完了?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正懵着,一道拳影从脑门边上划过,重重地砸在草地上。

    荆长宁歪着脑袋继续沉思。

    “感觉还是不对。”她呢喃自语。

    感觉?什么玩意的感觉?

    萧嵘忽地有点想吐血,这样一惊一乍很吓人好不好?

第281章 有得必有失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继续下去。

    荆长宁揉了揉拳头,然后把萧嵘从地面上拉起来,一脸不解问道:“为什么我就不觉得亏欠你?”

    萧嵘继续一脸懵状态。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都?”

    荆长宁叹了声,把易禾和九鼎的事坦然地说了一遍。

    萧嵘揉了揉颇受惊吓的小心脏。

    这事闹的。

    “我有办法。”他忽道。

    一脸懵的换成了荆长宁:“什么办法?”

    萧嵘拍了拍胸口,一副大义凛然。

    “这事简单,我有办法让你不欠易禾的。”他说道。

    荆长宁好奇:“什么办法?”

    萧嵘想了想:“你把江河令给我,我去见他。”

    他们之间,的确该见上一面了。

    荆长宁哦了声,把江河令给了萧嵘。

    “你想做什么?”她问道。

    萧嵘笑了笑:“这很简单,你欠他的,我替你还,然后你欠他的就变成你欠我的了,反正你也不觉得亏欠我,这样不就心安了?”

    有点绕……

    荆长宁瞪大眼睛。

    “这样也可以?”

    萧嵘露齿一笑。

    “这样为什么不可以?”

    好像……很有道理。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劲。

    呃……

    荆长宁还没回过神,萧嵘拿着江河令已经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再说吧。

    荆长宁想了想,所以她现在没事了?

    有点闲……

    好像是这样。

    不如……

    去挖红薯吧。

    于是荆长宁朝着萧嵘昨天指的方向闲闲地找了过去。

    她倒是不担心萧嵘会瞒她什么,她只是有些好奇,他昨天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么事?

    走了大概有半里路,荆长宁的眸底划过一丝狡黠。这空气中淡淡的酒味还有不远处的池塘里突如其来的一只鹅叫。

    我勒个去。

    她的步伐情不自禁向后退去。

    萧嵘一定是见过那老不休了,所以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她可不想见那老不休,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她可不想再嫁一回人。

    荆长宁后退的步伐加快,若不是怕惊动那家伙,她肯定撒腿就跑了。

    未走几步,身后传来树叶哗啦啦的声音。荆长宁暗叫不好。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坑爹的话音。

    “小宁儿看见师父跑什么啊,师父又不会弄死你,顶多就是打一顿,再不济就算打断了胳膊腿萧家那小子也能给你完完整整接上……”

    荆长宁的心啊,瞬间拔凉拔凉的。

    她心一横,索性磊落转身,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苦涩的笑脸。

    “师父您老人家不在圣谷里养养师娘养养鹅,这大热天的,这乱糟糟的世道,您老人家出来搞什么?”

    荆长宁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圣隐子纵身从树上跃下,几步功夫走到荆长宁面前,伸手把酒葫芦向前送了送:“你师娘酿的酒,一年多没喝了吧。”

    荆长宁腆着脸嬉笑着伸手。

    圣隐子没有诚意地笑了声:“你这丫头还真有脸伸手,说,多久没回去了。”

    荆长宁掰了掰手指:“再过两个月零十七天就满一年了。”

    圣隐子一巴掌拍在荆长宁脑袋上:“记得那么清楚?记得那么清楚还不赶紧回去找你师娘赔罪,你师娘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

    荆长宁揉了揉脑袋干笑两声:“毕竟师父您老人家沏的茶烧的饭的确难以下咽……”

    圣隐子又是一巴掌拍过来,荆长宁侧步躲开。

    还来这招,荆长宁笑了声,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圣隐子来回跳了跳脚:“好啊,都被那萧家小子带成什么样了?果然是近墨者黑不溜秋,越来越一脸无赖相。”

    荆长宁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然后仰起脸望着圣隐子颇有些意味深长笑了笑:“师父见过萧嵘了?”

    圣隐子不回答算是默认。

    “那师父是不是该和小宁儿漏漏底,你们两个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神神叨叨背着我瞎扯了什么?“

    “什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神神叨叨?说正经话?”圣隐子瞪眼。

    “难道你们两个有私情?”荆长宁若有所思。

    话音未落,一把长胡子绕到荆长宁脖子上,作势就要拉紧。

    荆长宁掏出匕首,作势就要割下去。

    圣隐子怂了。

    “好吧。”他把胡子收回,作悲伤状,“徒弟大了胆子肥了,唉,没得玩了。”

    荆长宁吐了吐舌头,把匕首收回。

    圣隐子一步上前手一收一卷,瞬时匕首已经从荆长宁手里换到了圣隐子手里。他嘿嘿两声:“有没有听说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荆长宁抚了抚额:“师父,我没空陪你玩,你要是不说我直接问萧嵘,再不济我不问了还不成?真是,一个个脑子里面塞的都是稻草,根本无法沟通。”

    圣隐子耍了耍匕首,眼睛一眯,一副计上心头的模样:“真想知道?”

    荆长宁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圣隐子一脸高深。

    “此事说来话长,想当初一万年前盘古大爷开天辟地……”

    “说重点!”荆长宁皱眉。

    “小宁儿。”圣隐子收了话音,目光认真下来,“想不想知道当初为师为何要救你,又为何要收你为徒,教你谋天下之法?”

    荆长宁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

    当年楚国国灭,师父于落雪原救下她不是偶然,她一直都知道。

    圣谷的传承里最重要的一段便是要想索取便先付出,世间之事,有得必有失,有失亦必有得。

    可是她追问了许久,圣隐子闭口不提当初为何救她。

    她的得,又是何人的失?

    圣隐子把酒葫芦递到荆长宁面前晃了晃。

    荆长宁接过酒灌了一口,师娘酿的酒就是格外地淳,能从喉咙里一直辛辣到心口。

    “师父肯说了?”她轻声笑了笑。

    圣隐子深望了眼荆长宁:“你先告诉为师,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萧家那小子?”

    荆长宁没有犹豫点头:“我喜欢他。”

    “有多喜欢?”圣隐子继续问道。

    荆长宁这一次沉思了片刻。

    “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她说道,“只是如今的我,离不开他了。”

    圣隐子的眼底划过一丝奇怪的情绪,然后轻笑一声。

    “小宁儿可知道凤叶草?”他问道。

第282章 我来替她还

    凤叶草?

    荆长宁坦然地摇了摇头。

    圣隐子目光悠悠。

    “这件事,或许真的得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咳咳……据说盘古开天辟地,混沌初开,世间灵气孕育了一种仙草,名叫凤叶草。”

    “说人话。”荆长宁皱眉。

    “反正就是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据圣谷的古籍记载,那东西可解百毒,据说当初九天陨石落地,其上伴生几株小草,叶形似凤,便唤作凤叶草。那块陨石被雕刻成了九鼎,而凤叶草也成了江国王室王位承袭的象征。”

    荆长宁瞪大眼睛。

    圣隐子又是咳了两声:“当年你师娘不知种了什么毒,我寻遍天下名医皆是无果,最终行到了楚国。”

    “萧家?”荆长宁问道。

    圣隐子点了点头:“萧家有着世间最后一株凤叶草,萧峰答应了把凤叶草给我,但他有个条件。”圣隐子顿了顿,“他让我收他的独子萧嵘为徒。”

    荆长宁的心轻晃了下。

    “然后呢?”她问道。

    圣隐子继续道:“我见了那孩子,聪颖之中不失灵气,是个不错的苗子,于是我答应了,因果轮回有得有失,用一株凤叶草,换圣谷弟子之名,这很公平。”

    “可是十一年前,约莫是二月左右,还记得那时是初春,天很冷,那孩子孤身一人去了圣谷,在雨中跪着求了我三天三夜,他说,他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另一个人。”圣隐子的目光落到荆长宁身上。

    荆长宁低头咬了咬唇,二月,那时楚国刚与林国缔结合约,胁楚之兵攻云之地。

    荆长宁想起临出兵前,乐乐从墙底的狗洞里钻进来,笑呵呵地望着她,握紧不大的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我要和阿爹一起出兵,这事我第一次出去打仗,我一定打一个打胜仗回来给你看。“

    她当时笑着点头:“我楚国的兵,从来不打败仗。”

    乐乐却欲言又止,片刻后望着她说道:“我担心你。”

    她问:“有什么可担心的。”

    乐乐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

    荆长宁不知道当初萧嵘为什么信誓旦旦,也不知他为何欲言又止。所以她不知道,当还是孩子的萧嵘从狗洞另一端钻出,低着眉有些伤感自语:“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不仅我会死,或许你也会死,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于是萧嵘去了圣谷。

    于是他用一个承诺求了圣隐子三天三夜。

    圣隐子的话把荆长宁从回忆里拉回:“于当时的我而言,徒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我最终答应了。”

    “萧嵘换的人是我对不对?”荆长宁抬起眼眸,目光用力却隐约有些潮湿。

    圣隐子叹了声:“除了你,还有谁能让那傻小子用尽心思。”

    荆长宁笑了声,眼底却泛起了泪光。

    “也对。”她喃喃道。“看来,若要说欠与不欠,从十一年前我便欠了他,欠了他一条命。”

    圣隐子理了理长胡子:“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你若是不喜欢他我就不告诉你了,不知者不罪,你也就不用亏欠他了,不过你既然喜欢他,欠命什么的其实也不难还。”圣隐子嘿嘿笑着,“把你自己还给他。”

    “师父……”荆长宁泪眼朦胧地望着圣隐子,望得圣隐子有些手足无措。

    “啪啦”一声荆长宁扑到圣隐子身上,抱着圣隐子大哭起来。

    圣隐子叹了声:“到底还是个孩子。”

    叹息声刚落,圣隐子的眸底掠过一抹奇怪的颜色。

    那奇怪的颜色很快隐去。

    孩子,你只要知道师父不会害你就好。

    ……

    馆舍之中,易禾明媚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散去,有些浅浅淡淡的悲伤。

    那个拥抱很温暖,可是再温暖的拥抱,终究留不住。

    留不住呵。

    九鼎很重,暂且还放在他这里,所以当看到萧嵘推门而入的时候,易禾并没有意外。

    “看来你知道我会来。”萧嵘望着一脸平静的易禾,轻声道。

    易禾笑了笑。

    “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会瞒你。”他低声自语,又望向萧嵘,“说来,我们的身体里应该流着同样的血脉。”

    “江国的血脉。”萧嵘轻笑,掌心摊开,其间是一块古朴的令牌,其上刻着江河二字,龙飞凤舞。

    易禾的目光在江河令上凝了凝。

    “所以你想做什么?”易禾问道。

    萧嵘伸出右手,指腹有些不舍地在江河令上摩挲着。毕竟这块令牌在萧家传承了将近三百年,它于萧嵘的意义,不下于九鼎于易国。

    然后萧嵘将江河令递了出去。

    “从今日起,你就是江河令新的主人。”他望向易禾。

    易禾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宁儿欠你的,我来替她还。”萧嵘的话音不卑不亢,“至于九鼎,我想我必须告诉你,九鼎之秘只有江国的后人才能解开,你送给她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易禾有些怀疑地望着萧嵘。

    萧嵘平静道:“虽然你我的祖先同是江国的后代,但嫡庶有别,我手中关于九鼎的秘辛应当比你更多些,你不用怀疑我所说的真假,毕竟虽然有些时候立场不同,但我们想做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解开九鼎之秘,助她夺得天下。

    “你究竟想说什么?”易禾问道。

    萧嵘沉默片刻。

    “如今江河令与九鼎都在这间屋舍内,不妨先让那埋藏了千年的九鼎之秘重现人间,至于你想做些什么,等九鼎之秘解开后,你自己决定。”

    易禾目光有些怪异,渐渐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

    那是九鼎之秘,据说能解开九鼎之秘便意味着能得到天下。

    兜兜转转数载光阴,这事关天下的秘密最终要在他的面前重现人间……

    “好。”易禾应道。

    易禾应答后,萧嵘随即朝着九鼎走了过去,掀开遮掩的绢布,一方三足两耳的圆鼎出现在他的眼前。

    萧嵘掌心摊开,其间是那枚江河令。

    非金非玉,非铜非铁。两者的质地相同,正如传言为陨石所铸,更像是一种石料。

    萧嵘取来一只蜡烛,沿着九鼎内胚雕刻的花纹细细地看了一圈,直到目光落在一个地方。

    他没有犹豫,将江河令按在了九鼎内侧。

    一片死寂,什么反应都没有。

第283章 远方的礼物

    易禾疑惑地走近,只见在九鼎内侧有一圈六棱的纹络,和江河令的轮廓刚好契合,而萧嵘将江河令按压在其上。

    “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易禾望向萧嵘问道。

    萧嵘沉默片刻。

    “因为这个秘密只有江国的后代才能解开。”他说道。

    语罢,他取下腰间佩剑利落地在左手掌心一划,血顺着攥紧的掌心淋漓而落,以江河令为中心汇作一汪。

    那一汪血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江河令上浮动着,很快顺着一道纹络渗透了进去,一个很小的圆点出现在江河令之上,随之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圆点一点一点延伸开,约莫一指长时,那根血线停住了。

    “怎么回事?”易禾问道。

    萧嵘望着那根停住的血线,用力地在左手臂上又是利落一剑。

    鲜红的血喷出,溅满了那枚江河令。

    “你……”易禾望着面色瞬时惨白了一层的萧嵘,欲言又止。

    萧嵘目光凝在鼎壁的那条血线之上,没有回答易禾。

    只见那一指长的血线重新开始延伸,像是一棵幼芽碰触到了阳光,生长得很快。

    随着萧嵘的血一点一点地落在九鼎内,相叠交错的纹络一条一条延展来。

    “九鼎裂了。”

    易禾后退一步,惊道。

    一道道纹络在九鼎内壁交错,发出接连的碎裂声,从鼎口的外圈开始,整个九鼎就在易禾和萧嵘两人面前支离破碎。

    萧嵘显然也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见状也是有些吃惊,他苍白着脸色自恋地赞叹了声:“想不到我的血那么牛掰。”

    一转眼,易禾已经在九鼎的一堆碎片之间翻找起来,面色亦有些发白。

    “莫不是坏了,所以九鼎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咬牙回头望向萧嵘。

    毕竟九鼎于他真的很重要,若是被萧嵘毁了,他该怎么办?

    萧嵘撕下一块衣角将手臂和手心的伤势包扎好,步伐有些微晃地走到近前,低下身翻开九鼎的残骸,从中取出了那块江河令。

    易禾望了过来,目光亦是落在了江河令上。

    江河令呈六棱形状,正中是血色的一点红,繁复的血线从那一点红色向四周蔓延开。

    萧嵘看了片刻便将江河令递到了易禾面前。

    易禾犹疑着接过有些不解。

    “羽国的地图。”萧嵘道。

    易禾看了会,亦是看出了江河令上繁复的纹络是一张地图,可是他摇了摇头:“羽国的地图根本没有那么大。”

    萧嵘指了指江河令下端交错的两道纹络:“这里是风楠城。”

    易禾一怔,细细看去好似的确是这样,风楠城的轮廓就像一只瓢虫。

    可是……

    萧嵘指着江河令上端的纹络:“这里大概就是羽国以北的蛮荒。”

    羽国的疆域以北是漫天黄沙,人迹罕至之处,野蛮荒凉,那里少有人烟,也从未有那里的地图流出。

    正中的圆点所处的地方已是蛮荒之地,易禾沉默片刻:“这是什么意思?”

    萧嵘揉了揉眉心:“或许九鼎之秘就是一个笑话,不过是耍弄后人,也或许这是藏宝图,找到标记之处的宝藏就可以富甲天下,真是,也不知这九鼎是谁留下的,折腾小爷我很好玩吗?”

    易禾望了眼碎了一地的九鼎,又望了望手中江河令上的地图。

    “我去看看。”他说道。

    萧嵘一怔。

    “蛮荒之地杳无人烟,风沙经年不息,如今又正值盛夏,此去想必少不了艰难险阻。”他说道。

    易禾笑了笑。

    “所以,告诉她我反悔了,九鼎我就不给她了。而江河令如今也落在了我的手中,倒是我赚了。”他说道。

    萧嵘沉默。

    ……

    丹国的祖祠中,丹雪一身紫金长裙拜于丹国列祖的牌位之前。

    仪仗从红蔷城的丹王宫一直铺到丹国的祖祠边。

    红蔷城的百姓都知道,今日是他们新王登基的日子。

    丹雪轻抬眼睑,望着左方最新的那尊牌位,那是她父王的牌位。

    从今日起,她就是乱世第一位女王。

    丹雪一点一点握紧拳心,她会护住丹国,亦会替父王报仇。

    于红蔷城面前,于天下面前,丹雪一振紫金长裙,目光凌冽地从众臣面上掠过。

    “从今日起,我丹雪就是丹国的王!”

    “叩见吾王!”

    “叩见吾王!”

    “叩见吾王!”

    ……

    “林王送玛瑙玉一只恭贺丹王初登大位!”一声嘹亮的唱词从仪仗尽头传来。

    丹雪轻颔首,陆道远上前接过林国使臣送来的礼盒,恭敬呈到丹雪面前。

    丹雪打开盒盖,只见在圆润剔透的玛瑙玉当中,凝着一点猩红,如血般刺目。

    丹雪露出浅淡不失礼节的笑意,望向那林国使臣:“替孤谢林王殿下。”

    白日的喧嚣渐渐散去。

    祖祠中,亦是褪去了白日的浮华。

    丹雪褪去白日的盛装,只着一抹素衣,跪在一尊牌位前。

    林蔚然送来的礼盒摆在丹雪手边,玛瑙玉中,那颗如血珠般的猩红,依旧刺目。

    丹雪握紧那块玛瑙玉,举起,然后弃于地面。

    玉石和地面碰撞,清脆地碎开。

    “父王,雪儿是不是长大了。”丹雪仰起脸望着那尊牌位笑了笑,话音喃喃。

    林蔚然想告诉她,如今的和平之下,隐藏着一抹猩红的血色。

    她懂的,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窗沿外,忽地传来信鸽咕咕的叫声,丹雪怔了怔,信鸽熟稔地落在她的面前。

    丹雪摊开信鸽脚上缚着的纸条,跃然目间的是羽溪生隽秀的字迹。

    “算算日子,小凌应该赶得上你的登基,想来,孤当道一声祝贺。礼多不便,只能托小凌带一轻质小物,还望丹王殿下莫要嫌弃。”

    语尽于此,小凌是信鸽的名,丹雪细细地望向信鸽,只见信鸽洁白的两翼末梢皆有着晶亮的光。

    丹雪轻轻地取下那晶亮的两点落在掌心。是一对小小的粉色珍珠耳环。

    丹雪的唇角攀上笑意,她捧着掌心递到那尊牌位前。

    “父王,你觉得漂亮吗?”她露出甜甜的笑意。

    片刻后,丹雪轻咬下唇低下头,笑意从眼底消失。

    “可是,雪儿还配得上获得幸福吗?”

    夜色里,烛光摇曳。

    丹王的牌位上代表姓名的丹风灭三个字有些影影约约,像是在安慰。

第284章 她准备好了

    桌案上,是一幅水墨画,娇俏的女子立于山水之间,容色清明。

    是荆长宁当初的那幅仙娥图。

    林蔚然的指尖抚过山水。

    “很有意思。”林蔚然望着眼前光影交错的水墨画,脑海中浮现了那青衫少年挥毫落墨的模样,似乎一转间,又化作一布衣少女,少女倾身眼眸明亮,向当初那般伏在他的胸膛上,手中攥着一支断箭。

    林蔚然的脑海中勾勒着荆长宁的容色,一点一点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他微闭上眼睛,望着脑海中那张脸孔,无形的视线从根根发丝一点一点滑落到那光洁而完美的下颚上。

    林蔚然的视线忽地顿住了。

    然后他睁开眼睛,眉心深深一蹙。

    他抽出一张洁白的宣纸,挥毫间,线条开始勾勒那张脸孔。

    眉眼清澈坚定,唇角平展,流畅的下颚弧度。

    林蔚然不知晓水墨画如何去画,但他的工笔画的极好,想要从神韵上描摹出一个人并不难。

    他画的很慢,直到描摹出那清雅的一袭青衫。

    可是他没有停。

    他的眉心蹙紧,继续描摹着。

    墨笔攀附到额际,落下重重的一笔。他的目光用力,的形状渐渐绘成一副面具,那是北地阴冷的雪狼。

    片刻后,林蔚然放下画笔,唇角勾勒出一抹危险的弧度。

    “像,真是太像了。”他话音戏谑。“难怪孤总是有种奇怪的熟悉之感。“

    ……

    此时,在羽国和云国的边境之上,有一道人影走过。

    黎夏仰起脸望了眼前方,脑海中浮现了半日前荆长宁的话音。

    她目光定定,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黎夏。”她笑道,“你帮我去趟羽国吧。”

    他不解问:“怎么了?”

    她的神情有些微微明亮。

    “去九雨峰,让若敖军下山吧。”她微笑道,“是时候了,我答应过它们的。”

    黎夏回过神,才发觉掌心有些潮润的汗水。

    是紧张吗?还是兴奋?

    这天下,文国、云国、景国、易国。她手中如今握有的兵力已然不在林国之下……

    是时候了。

    黎夏的脑海中回荡着荆长宁说这句话是眼底的明亮。

    若敖军出山,意味着她要带着曾经的楚国,重新回到这片天空下,重新踏入这片山河。

    有一种热血在黎夏浑身滚烫着,仿佛要燃烧起来。

    路过一片村庄,踏入熟悉的乱星阵。三长两短的哨声在平静的山间响起。

    很快,一个人影带着黎夏朝着九雨峰中走去。

    穿过隐龙涧,天光蓦然开朗。

    黎夏顺着熟悉的山路走到校场之中,只见两千将士立于其间,队列齐整。

    裴英、燕毅、凌文华立于最前端,他们手中握着的剑很旧,但剑锋很亮,应该刚磨过不久,山谷四壁的光线在剑锋上折射,犹待血饮。

    黎夏立于三军之前,声音朗然直冲云霄。

    “自今日起,若敖军出山!”

    “公主在九雨峰外等着你们!”

    “重踏我楚国的大好河山!”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泣。

    “牛四,你哭什么?这是好事!”有人低声劝着。

    “俺只是想着可以回烨烨山了,俺高兴。”一个黝黑的汉子傻傻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把眼角的泪抹了。

    “若敖军,是我楚国的铁军。”裴英上前一步,“自即日起,若敖军唯公主之命是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唯公主之命是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唯公主之命是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整个九雨峰似乎震了震,若蛰伏蛟龙一朝醒转,便势冲九天。

    ……

    荆长宁立于的一片高坡之上,遥遥望着林国的方向。

    “若敖军,醒了。”她说道。

    萧嵘点了点头。

    “他们等这一天很久了。”他答道。

    荆长宁沉声道:“我不会辜负他们。”

    天光明媚,羽国方向的天际燃起火红的烧云。

    “若敖军的下山是一个序幕,向天下拉开的序幕。”萧嵘望向荆长宁,“宁儿,你准备好了?”

    荆长宁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准备好了。”

    她的目光落在掌心之间。

    文国、易国、景国、云国,再加上萧嵘的隐军,以及楚国的若敖军……

    她可以和林国正大光明地拼上一场了。

    四国盟军驻扎在云国与林国的边境之上,黑压压的一片有些迫人。

    而此刻的林国,林蔚然的神情却格外地戏谑。

    他的墨笔之下不断地重复着几个字,兜兜转转地重叠在一起。

    墨凉,荆长宁,楚长安,楚长宁……

    他唇角的弧度愈加上扬,眉尾斜飞起,狭长得仿佛能刺入鬓间。

    直到荆楚二字重叠到一处,安宁二字亦是重叠在一处,林蔚然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幅工笔画上。

    荆长宁的画像上带着墨凉的面具,无论是下颚的弧度,还是唇角的线条,除了眼神不同,此刻的荆长宁已然是和墨凉做到了九成九的相似。

    林蔚然轻搁下手中画笔。

    “来人。”他袖手身后,抬眸吩咐道,“请司寇大人前来。”

    ……

    墨凉接到林蔚然的命令,一如既往平静着容色,随着来人朝着王宫深处走去。

    宫殿之外,墨凉卸下长剑交于殿外的侍卫,安静地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宫殿的门沉沉阖上。

    墨凉一如既往恭敬地跪下行礼:“不知王上此次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林蔚然轻迈步伐,朝着跪在地面上的墨凉走近。

    他周身的阴冷气息沉沉地笼罩在墨凉身上,有些迫人。

    墨凉安静地跪伏着,恭恭敬敬挑不出丝毫错处。

    一旦剑光陡然而落,沉沉地劈在他的右肩之上。

    血光乍现。

    墨凉闷哼一声,不解地仰起头望向林蔚然。

    “可是臣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除去痛声带来的低沉,他的话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林蔚然冷声一笑,长剑向下压了些弧度。

    剑锋割开皮肉,嵌入墨凉的右肩胛骨间。

    墨凉的额头细密地浮现冷汗,汗珠相聚,顺着面具在下颚处汇作晶莹的一汪。

    “可是臣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除了更加低沉了些,他的话音依旧平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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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长宁介绍:
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一场谋略,国破家亡,兄长屈辱赴死,换她一命残存。
十年后,她褪尽女儿妆,缓带轻裘算尽山河。列国之间,执笔丹青,绘天下合纵。
只为复仇。
当曲终落幕,谁人得胜负,谁人揽山河,又谁人,能识心曲?
——这是一个女孩子在乱世之中复仇的故事。
~~~~~(葫芦娃的书友群:5-3-3-6-1-9-7-6-6)乱世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世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世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