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小夏可以的
“二哥。”黎夏唤道。
说罢,力道一个不支,单手持剑跪倒黎川面前。
手中剑光一个起落,黎川身上捆缚的绳索断落。
“小夏。”黎川皱眉,却并没有起身,“你来这里做什么?快走!”
黎夏重重喘息:“我来救你和大哥。”
黎川皱了皱眉,向四下看去。
仅凭一人之力,黎夏根本不可能闯入重狱,更不可能像如今这般走到他的面前。
墨凉这是想做什么?
试探他吗?
黎川咬了咬牙:“你答应过二哥,此行绝不会将自己卷入,你虽年岁幼了些,但当知晓大局,你此番前来,是送死你知不知道!”
黎夏摇了摇头:“正如我知晓两位哥哥此行是送死,我没有去阻拦一样,我来劫狱,二哥也不该阻拦,二哥,快随我走!还有大哥呢?二哥你告诉我,大哥在哪?小夏去救大哥!”
黎夏向四处张望了下,却没有看见黎泽的人影,只有桌案之上九节被暗色鲜血糊住的可怖断指,他的心头蓦然有一种极致的恐惧。
他将目光落在黎川的脸容之上。
黎川却低下头,握在座椅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青白之色。
“我不会走!”他沉声说道。
黎夏瞪大了眼睛,显然极是惊讶:“为什么?”
黎川眉心紧蹙,拧成一团:“我若走了,大哥会生不如死!”
黎夏闻言,神色怔了怔。
他知晓,他带着两个哥哥想要逃出重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但他想试试,即便飞蛾扑火,不试试怎么知晓不可能。
而且,他准备好去死了。
他能顺利地来到这里,更像是请君入瓮,是一场明面上的阴谋。
若是出去……太难!
想到这里,黎夏轻轻眨了眨眼睛,扬唇笑了笑。
“罢了,那我也不走了,我就在这里陪两位哥哥。”他说道。
黎川将黎夏向外推了推:“你这是在做傻事!”
黎夏摇了摇头:“从刺杀开始,这本来就是一件傻事,可是两位哥哥还是做了,那小夏为何做不得?”
黎川沉眉。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
四处,墨凉隐在暗处,狱卒并未迫近。
面具下的面容如深潭之水,平静到了极致。
这的确是一场考验,黎川若是选择离开,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机会活着出去。
黎川拉住黎夏的手。
“小夏,你听我说。”他的声音低沉,“不错,那九节断指是大哥的。那日你也见了,大哥身受重伤,根本不可能逃出去,所以二哥得留下,无论生死,我不能让大哥一个人。”
黎夏的手心攥了攥。
“那我为何不能留下!”他沉声质问。
黎川的目光流露出脉脉温情:“因为你是大哥和二哥最放不下的人,你若活着,大哥和二哥即便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你……懂吗?”
黎夏跪在黎川面前,声音哽咽,握拳重重砸在地面之上。
“好,我走!”黎夏嘶哑着喉咙说道。
黎川拍了拍黎夏的肩头,温声说道:“二哥相信你。”
黎夏提着剑,步伐沉重。
他的目光像是被黑暗过滤了一层,不似以往的清澈。
黎川望着黎夏的背影,眉眼温润,一抹释然的笑意在唇角浮现。
当黎夏的步伐走出刑室。
墨凉走到了黎川面前。
“你做的不错。”他说道。
黎川一个转身,铿锵跪地。
“我知晓你想要做什么,臣服罢了,放我三弟离开,从今日起,我会如你所愿。”
墨凉的目光幽暗:“我会给他活着出去的机会,但能不能出去,得看他的心有多坚定。”
他转眸望向黎夏,俯身将他扶起:“这是地狱,来地狱里走上一遭,不可能轻易离开。”
黎川目光沉沉。
“只要有希望,小夏可以的。”
……
血,顺着割裂的伤口,粘稠地从全身各处流下。
他的眼眸却极是坚定。
左手的手心紧攥,其间还留着黎川留下的温度。
在黎川握住他的手时,他的指尖在他的手心留下了几句话。
——楚人心散,必须聚楚人心方能成事。
——去,找云国萧嵘公,他是当年大将军之子。
——或是,去找当年活下来的公主殿下。
——聚楚人心,为了这唯一的希望,你不能留下。
仅是骨肉亲情,黎夏根本不可能被说服,可是,当一切背上国仇家恨的希望,他转身离开。
这是他们兄弟三人的愿望。
血,依旧在流淌。
他的意志有些模糊,但他知晓自己不能停下步伐。
因为,他要守着希望。
……
黎川笑了笑。
那个希望其实无比飘渺,萧嵘?他臣服云国多年,若是当真可以,他和大哥怎会不去寻找?
公主?一个苟活下来的公主,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又能聚楚国多少人心?
不过借口罢了。
但他的小夏耿直憨傻。
真是……好骗啊……
……
“既然你做出了决定,那我会让黎川黎泽在重狱中无声死去,我会给你们捏造新的身份,你们会用新的身份活下去。“
墨凉望着黎川说道。
新的身份……吗?
“好啊。”黎川答道。
……
铮铮剑鸣。
黎夏只觉自己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连一丝光线都不曾有。
他拿着剑,手腕愈加无力。
尸体错落倒在他的面前。
死亡,摇晃在他的面前,只等他一个懈怠,便扑咬过来,将他撕成碎片。
隐约间,他的面前浮现了一幕幕光影。
“黎夏,我是不是很厉害?”那少年跳在座椅之上,大喇喇问道。
“对呀,我就是个女孩子,我漂亮吗?”那女孩子提着裙摆,在月光下转着圈。
“黎夏,关门!”
“黎夏,备纸墨!”
“黎夏!”
“黎夏!”
……
他摇晃着步伐,才发觉自己走出了重狱。
竟是不知何时走到了馆舍之外。
前方便是那个女孩子的屋舍。
他在白日里刚刚和她道过别,他和她打了场雪仗,他还揉了揉她的脑袋。
想到这里,黎夏迷惘的神情清醒了些。
他向前迈着的步伐后退了些许。
他不能去找她。
此时,若去,会连累她。
想到这里,他步伐踉跄,转身离开。
……
夜,像是墨汁打翻在宣纸之上,搅弄着或浅或深的颜色。
南宫落月轻轻为荆长宁掖了掖被角。
“睡吧,公主这些天有些累了。”她喃喃道。
……
第74章 陪我喝酒吗
又是一日昏沉。
天空之下,暮霭渐浓。
宫殿之内。
姜姬柔媚着身子骨腻在林王身上。
“王上。”她轻声唤着,手持酒爵,“再喝一杯嘛!”
林王的手挑逗地抬起姜姬的下颚:“爱姬这双眼睛生得极是好看。”
自从那日会盟之际,吴姬被林王拉过来挡箭死了之后,姜姬便成了林王最宠爱的姬妾。
她咯咯地轻笑着,使着浑身媚术努力地将林王灌醉。
醉了,才会走不动路,走不动路,自然就能留在她的宫里。
她的心思很简单很实在。
红烛昏罗帐,糜奢的温度升腾冉冉。
玉体横陈。
罗纱绣裙层叠落在地面之上,暗红油亮的狐裘被手扬起。
林王抱起姜姬,朗声大笑着朝着内里而去。
几十条朱红纱帘摇摆,遮掩着其间一条极是宽大的雕漆长榻。
有轻笑,欲迎还拒。
有低语,轻声嘤咛。
灯火渐渐暗下。
一道白烟自屋顶间的青瓦间悠悠落下,很快弥散开来。
屋内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只余沉沉的鼾声。
屋顶透进一道光线,在夜间并不明朗。
那道光线渐渐宽大了些,屋顶的瓦片被小心地移开。
然后一个娇小的身影落进了屋内。
荆长宁的脚尖点落在地面上,没有丝毫声响。
轻轻地,她从地面散落的衣衫之中,挑出一件白色的里衣,手中瓷瓶轻轻摇了摇,落下些灰白色的粉末。
灰白色的粉末落在衣衫之上,像是最不起眼的灰尘。
荆长宁笑了笑,夜间暗色的光线,映在她微扬的唇角。
眸底,是一抹狡黠。
这世间最后一份鸩羽之毒,总归是用在了最合适的地方。
也算是不枉她辛苦一番。
她的目光望向纱帘中两个模糊的人影。
“这下,你应该可以死了。”她低声喃喃。
扬头,一道白绢从手中扬起,攀在梁木之上,借此一跃,荆长宁的身影利落地从屋内飞出。
青瓦重新覆到屋顶,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处老树之上,荆长宁安静地望着天边翻卷的流云。
云深,将所有的星子月色尽皆埋葬。
不知为何,在林王宫的西侧竟有这样一片冬青树林。
至深冬,依旧枝叶繁茂。
树叶将荆长宁的身形遮掩严实,她安静地躺在枝桠间。
仰望着被树叶切作星星点点的墨色天空。
刚刚将羽毒下到林王的里衣之上,她的心里忽的无比宁静,像是挥刀劈开了人生新的序幕。
“林国。”她攥了攥手,话语沉沉说道。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你说这吴姬也是可怜,难得被王上宠幸,这遇了刺客,被王上拉过去挡了剑也就罢了,这才过了多久,王上夜夜留宿姜姬那里,谁还能记得吴姬的好?”一个宫女抱怨的声音传来。
荆长宁低眸望去。
一张破落的草席裹着一道尸体,被两个宫女抬在其间。
“这吴姬死得也是凄惨,只是倒是苦了你我二人,半夜三更地还要抬去无心院掩埋的,偷偷摸摸地,王上连一个名分都不给吴姬,也真是薄凉。”
荆长宁微微沉了沉目光。
当着天下人的面,林王将吴姬顺手拉过挡剑,此举无情到了极致。
也因此,若是吴姬真的风光大葬,世人想到吴姬皆能忆起林王那一举动。
不免是一个污点。
所以,无声无息地死,注定是吴姬最终的下场。
荆长宁叹了声。
果真帝王无情。
“这无心院据说埋了太多见不得光的尸首,死于宫变的几位公子,还有几个**的大臣和宫女,好似最终也都埋在了那里。”一个宫女说道。
“据说,还有当年的楚国世子楚长安,车裂之后尸体拼凑起来,也被收殓到了无心院。”另一个宫女说道。
两人像是为了给彼此壮胆,话语倒是很多。
却没有留意到身侧冬青树上的一个身影蓦然立起。
哥哥吗?
荆长宁攥了攥手心。
哥哥……也在那里吗?
荆长宁咬了咬唇,神情一瞬间低落了起来。
然后她从树杈上跳了下来,脚尖点地,没有丝毫声响。
她迈步静悄悄地随在两个宫女后面。
手心攥紧,又渐渐松了开来。
……
身侧,一壶浊酒。
酒浊,但烈得厉害。
墨凉扬头一口一口地灌着。
乌云一个恍惚,露出些许被遮蔽的星子。
像是掩盖在土壤下的种子发了芽,便一发不可收拾。
柔润的光线倾泻而下。
墨凉躺在枯败草丛之中。
他伸出左手,便搭在了一处墓碑之上。
“也不知你是何人,家中可还有父母亲人需要照顾,当年就这样替我死了,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低声道。
墓碑之上,刻着历了风霜的三个字。
——楚长安。
“父王曾说,在远古之时有一座城,就叫长安,那是个很繁华的地方,以城为名,是要我背负整个国家的沉重。”墨凉笑了笑,膝盖屈起,右手搭在膝头墨衫的长摆处。
“可是,楚长安已经死了,他背负着耻辱,他不配姓楚,也不配背负着一座城为名!”墨凉扬头,将酒壶中的浊酒饮尽。
有脚步声近。
墨凉的眉一凛,整个人在地面上滚了滚,便倾身躲到了墓碑之后。
只见两个宫女铁锹挖土,很快地将一张破席卷起的尸体扔到挖好的土坑里。
便匆忙着脚步离开。
然后一个娇小的身影,轻迈着步伐,在墓碑间安静走过,最终停在了楚长安的墓碑前。
荆长宁沉沉跪地,微颤的手抚到经了风霜的墓碑之上。
她的心中像被重击一般,疼痛得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哥哥埋骨之处吗?
她咬紧牙,却不能哭出声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上滚烫而落。
“为何要哭呢?”一道话音飘渺而来。
荆长宁的神思顿时清醒了下来,悲伤被浓缩压迫到内心最深之处,狠狠地静了下来。
她目光警惕地望向墓碑之后露出的半个身影。
墨凉从地面上站起,左手轻捻酒壶的壶口。
手轻轻晃了晃。
“这位郎君……是来陪我喝酒的吗?”他迷醉问道。
墨凉?
荆长宁眯起眼眸,心一瞬紧绷起来。
第75章 死生与相信
“酒而已,小郎君你莫不是连酒都不敢陪我喝吧?”墨凉话语微带戏谑,脚步摇晃着便从墓碑之后走出。
一晃,整个人跌坐在枯草间。
荆长宁皱起的眉渐渐散开。
被他撞见自己在楚长安墓碑前落泪,的确难以解释与逃脱。
可是,他似乎醉得极沉。
想必酒醒之后,应当记不得今夜之事。
“喝酒罢了。”荆长宁念道。“那便陪你喝。”
那便,让你多喝些,醉得更深些。
她的酒量一向极好。
从小时候就和哥哥一起偷酒喝,后来天天被乐乐拿酒灌,在圣谷,师父酿的酒也没少被她顺来。
荆长宁伸手接过墨凉手中的酒壶,扬头灌了口。
“好酒!”她朗声说道。
夜风,卷起她额前碎发,却有些低落的萧索。
墨凉的唇角勾了勾,他的步伐摇晃,歪倒在荆长宁身边。
歪倒之际,手似无意地一拉,将荆长宁也拉倒在了枯草间。
相对倒在草丛间,温热的呼吸离得很近。
荆长宁挑眉,目光沉沉地落在墨凉身上。
自从那日想了些墨凉的行径,荆长宁觉得墨凉好似没那般让人厌恶,此际,只见他烂醉如泥,不由心头有些软了下来。
是有什么说不出的苦吗?
正如那日若想,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你喝这么多酒做什么?”荆长宁问道。
墨凉垂着头,将脸容埋到一袭墨衫之中。
“喝酒,当然是因为心里烦闷。”他低声说道。
那垂着头的样子很是落寞。
荆长宁面色缓和了些,许是见过几次他在人前冷淡如冰雪的举止行径,这样酒醉之后的反差让她心里丝丝缕缕地泛出温度。
在哥哥的墓前,她平日坚韧的心竟是有些软弱了下来,紧绷了多年的苦涩一瞬袭来。
“我的心里也烦闷。”她低声说道,目光落在楚长安的墓碑之上,眸底泛出酸楚。
两个本该彼此警惕的人,却在一座墓碑前,交换着掌心的一壶浊酒,彼此紧阖的心扉小心地敞开了些。
墨凉的眸底似被酒醉的迷离染了些温润的颜色。
荆长宁的目光落在墓碑之上,内心的坚强也落了些柔软的孤独。
恍惚间,遮住星子的云被风撩开,露出大片大片的星光月色。
倾泻而下。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墨凉悠悠念到。
荆长宁垂眸:“这句子真酸。”
墨凉笑了笑。
“是有些酸。”他说道,”可是酸得刚好。”
荆长宁闻言,亦是笑了笑:“你酒醉之后好像不那么讨人厌了。”
墨凉摇着手臂:“我没醉,我还能再喝三百杯!”
荆长宁噗嗤一笑:“不仅不讨厌,还挺招人喜欢。”
墨凉转头,面具下染着酒醉迷离的双眸对上了荆长宁依旧清亮的眼眸。
他忽的咧开唇,露出温朗的笑意。
如春风和煦,吹开原野之上第一朵的紫色风信子。
“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墨凉笑着问道。
温暖的笑意,吐露的言词却这样地深沉。
活着……
“大概是因为迟早会死,所以不急!”荆长宁笑着回答,她揉了揉脸,望向墨凉,“这个话题好沉重,你看起来年岁也不是很大,怎么暮气沉沉?”
“暮气沉沉吗?”墨凉带着醉意呢喃重复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注定逃不过轮回的生死,倒也不急,便先苟活着。”
他迷蒙着双眸望向荆长宁。
“你知晓吗?最近轻狱之中处死了许多人,尸体将城外的乱葬岗堆得乱七八糟,狱中各种文书都要从我手中批过。”他伸手比划了下握笔的动作,”轻轻一划,便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这个世间,我先前在想,人命当真如草芥,既然注定会死,何必辛苦地活着?倒是郎君一席话说得极是有理,既然死亡注定,何必急于求成。”
荆长宁的眼眸闪烁了下。
林国轻狱最近在暗中处死犯人?
这是想做些什么?
“想明白了就好。”她的手搭在墨凉肩头目光却落在楚长安的墓碑之上,“死生太过沉重,那大概是个永远都无法真正明晰的悖论,死者安宁,剩下的,便是活着了。”
墨凉的右手一颤,似是失力握不住酒壶,剩下不多浊酒洒落在枯败细草间,他歪了歪脑袋,眼睑一阖,似是睡了过去。
荆长宁拍了拍墨凉,笑着说道:“这就睡过去了?酒量不行啊!”
墨凉一动不动。
荆长宁的指尖一动,一个轻划落在他遮着脸容的面具上。
雪狼雕刻极是生动,乍一看有些可怖。
“其实,雪狼一点也不可怕,比师父的大白鹅可爱多了。”她说道。
心中隐约有些好奇,她将指尖攀到面具之上,细细抚了下,似想要揭开这墨色面具,看一看他口中所说的可怖容貌。
指尖顿了顿。
“罢了。”荆长宁叹了声。“趁人之危,这样的好奇总归不太好。”
指尖从面具上移开。
荆长宁走近楚长安的墓碑,立身跪下,重重叩了三个头。
月色清冷。
荆长宁并指指天。
“哥哥,宁儿今日以性命起誓,此生,必为哥哥报仇!”
四处安静,她的声音低沉,隐约不可闻,却坚定如磐石。
身后,墨凉安静地睁开了眼眸,眸底清亮,却渐渐染上了水色。
只听不远处又是低声的呢喃。
“哥哥,宁儿想你了……”
没有起誓的坚定,有些微微悲伤。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光沉淀,静如玉璧。
荆长宁擦了擦泪水,起身离开了楚长安的墓碑。
步伐经过墨凉的时候,轻轻顿了顿,然后迈步而过。
一场酒后的吐露心言,酒醒之后,依旧不过陌路。
她的手轻轻攥了攥,眸底露出坚定的颜色。
哥哥,宁儿此际还不能接你的遗骨离开,不过你放心,日后,你的遗骨不会留在林国。
荆长宁扬头望天。
月色寂寂清朗。
“因为日后,林国会从九州之上抹去。”荆长宁目光定定。“哥哥会看到那一天的。”
墨凉从枯草间坐起,他的目光凝在荆长宁的背影之上。
“宁儿,哥哥信你。”他低声自语道。
第76章 天下为棋局
话音刚落,墨凉面具之下的眉缓缓簇起。
一种极致的痛楚从心脏之处向四肢蔓延开来,像是身体被打碎之后重新组合起来,然后继续陷入碎开的轮回。
他有些好奇的望了眼自己的胸口,似是惊讶为何从外表看上去一点变化也没有。
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正是林蔚然给他留下的解药。
可是月沉之毒哪有什么解药?
若是月沉之毒有解,又怎会在天下奇毒中排到第二位?
半颗药丸在口中融化,点点融入肺腑。
墨凉只觉痛楚褪去了些。
世人只知道月沉发作之时虽如千刀万剐,痛不欲生,实际上并不害性命,却没有人知晓,从来没有人真正在中了月沉之毒后还能活下来。
只历一次那种痛楚,中毒之人的身体与意志便被摧毁,与其沦在根本忍受不了的痛楚之中,不如自行了断。
但世事皆有例外。
当年据说有一女子身中月沉之毒,他的丈夫尝遍天下药草,依旧研制不出月沉的解药,最终退而求其次,制了一种药草可以缓解月沉毒发的痛楚。
当年,林蔚然让他服下月沉,每每在他毒发到将要崩溃之时,才会将所谓的解药给他。
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掌控着他。
他想用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告知他,要想活下去,只有真正听他的。
可是,这所谓的解药不过只是缓解罢了。
正如那凌迟千刀,减了些数量,不至于死亡罢了。
墨凉的眉心渐渐缓开,露出面具的半张脸容苍白如纸,汗珠零落,碎开在枯草间。
他捂住心口,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蜷缩。
这是身体快要接近极限下意识地反应,毕竟就算意志可以支撑,但人体的素质终究有一定的极限。
可是墨凉露出面具间的目光却平静冰冷。
他其实可以让自己昏过去,他给自己减了剂量,只服了半颗所谓的解药,痛楚一直绷在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处。
可是他的意识无比清醒。
他只是想试试。
痛楚的确能崩溃意志,但他可以试着习惯,试着将身体调整到能够承受为止。
一点一点来。
他,不急。
……
……
安静阖上门扉。
荆长宁的心已经完全静了下来。
“郎君。”南宫落月唤道,“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什么情况下一国监狱会在短时间内急于处死一批犯人。”荆长宁敛眉说道。
南宫落月想了想:“急于处死犯人,一般都是为了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可是最近林国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啊?”她望着荆长宁肃穆的神情,有些想缓解此时略微压抑的气氛,她笑着说道,“难不成是监狱住不下了?”
荆长宁脚步一顿,目光一个闪烁。
“或许真的是这样。”她目光亮亮地望向南宫落月,“可是那样就麻烦了。”
南宫落月眉心微皱。
“郎君是说……”
“我倒是低估了林王的野心,本以为他只想要他国承认林国的盟主地位,如今看来,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南宫落月沉默。
公主的意思是……
只一思,南宫落月便觉得心头不对。
难道是……腾出监狱,那关进去的……是此时在林国还未离开的这些人吗?
荆长宁点了点头:“在林王看来,所谓的臣服远远比不上,真正掌控。”
若他扣留下此时还留在在林国的人。
景华……羽眠……易禾……
有景华在,景国便落入了林王手中;有易禾在,易国落入林王手中也是早晚之事;而羽眠,足可以抵得上羽国三分之一的城池!
荆长宁唇角一勾。
冷冷一笑。
所谓会盟,真是可笑到了极致!
会盟的臣服,天下一半的人心落在了林王手中,苟且求存。
可是,若林王掌控住此际前来的这些人,那不止是虚与委蛇的会盟,林王会将他的战火燃烧到半片九州!
那是改政权!毁宗室!灭传承!
若是景国易国落入林国手中,林国借此对因羽眠而国力削弱的羽国动干戈。
再往下想……整个西北都会落入林国彀中,丹国文国独木难支,文国被孤立在东北之处,林国势必席卷天下!
好深的算计!好狠辣的手段!
若不是今日墨凉酒醉吐露了些端倪,谁能一时想到林王竟有这样的野心?
荆长宁长吁一口气,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
她伸手,在燃着檀香的香炉上拂了拂,轻烟摇曳,丝缕成絮。
荆长宁的神情渐渐安定了下来。
好在,此时她已经知晓了。
此时看来,因为易禾的缘故,林王若想真正掌控住易国,就算要扣下众人,也一定会先瞒住口风,一定会等到四个月后易王宾天,易禾顺利成王。
才会真正昭告天下,染着诸国血腥,踏着众人骸骨,一匡天下。
好在,此事并不是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别忘了,她刚对林王下了鸩羽。
有鸩羽之毒在,一个月后林王的死必回引起一场乱动,但林国公子蔚然与公子津皆是手段狠辣之辈,平定下林国只是早晚之事,根本动摇不了林国的根基。
若想彻底毁了林国的计划,终究还是要从易国开始。
荆长宁紧了紧氅衣。
“我去见易禾。”
说罢,她推门而出。
南宫落月紧锁眉心,紧随着荆长宁的步伐而出。
此际,事关生死成败。
动辄乾坤逆转。
……
夜深。
易禾的房间之外依旧围着层叠的禁卫。
荆长宁推门而入,倒是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拦,毕竟林王此时还没有对易国翻脸,只是加了些警惕,并没有有太过分的举止。
夜深,屋里灯火依旧燃着。
灯火被门带动的风一晃,四处暗色的物影摇了摇。
真正迈步进了易禾的房间,她的心头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易禾裹在棉被间的身形动了动,从棉被间探出一个脑袋。
“先生?”他迷离眼神问道。
荆长宁安静迈步上前:“我来找你有事要说。”
随着荆长宁的步伐,易禾迷离的眼神很快清醒了过来。
然后目光闪了闪,面容极快地浮现一缕红色,话语仓促。
“先生且慢,易禾……易禾还未着衣。”
第77章 没什么不同
还未着衣?
荆长宁愣了愣。
三更半夜,一声不吭推门而入,好像……的确有些不方便。
可是现在这些好像不太重要,和接下来要面对的天下大事而言,只能算是微末的小事。
身后的门被风带上,关得紧实。
易禾有些尴尬地说道:“儿时有些孤苦,便习惯了夜里点着灯睡觉,倒也不怪先生,想必是见着屋内有灯,以为易禾还未安睡,只是三更半夜,确有些别扭,让先生见笑了。”
荆长宁从愣怔中缓过神,闻得此言,绷紧的神经渐渐缓了下来,她扬着唇,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无奈地笑了笑。
然后她继续向前迈步。
“你不用着衣,裹在被子里便好,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件事想同你说。”
夜间,易禾的眸底划过一丝亮亮的弧度,暼着一步步走来的女孩子,只见她的目中全然是平静与安定。
他知晓她是个女孩子的。
深更半夜闯入,听闻他未着衣,难道不该羞恼转身吗?
至少也该有些慌乱的神色。
荆长宁不知晓易禾此际心间乱思,她坐在易禾床榻边上,目光对上裹在棉被里的少年。
“林王想要将众人扣押下来。”她开口说道。
一开口,便是这般严肃的话语。
易禾扬眉:“林王不是一直都想扣下我们吗?”
荆长宁摇了摇头:“不止我们,还有景华和羽眠。”
易禾心中一震,所有旖旎的乱思一瞬隐去。
荆长宁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此刻,他们抉择的,很有可能便是天下的存亡。
“先生需要易禾做些什么?”他问道。
荆长宁神色宁静,没有慌乱,却也没有露出十分的慎重。
“我们该走了。”荆长宁说道,“离开林国。”
易禾点了点头:“的确不能坐以待毙。”
荆长宁接着说道:“只是如何离开,有两种方式,最安全的方式便是现在就走,我去唤两个林国禁军进来,以我的身手不发出一丝声响地拿下两人不难,然后我们换上他们的衣服,有落月接应,逃出林王宫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
易禾安静地听着。
荆长宁顿了顿,眉眼低垂:“可是这样一来,与你一同前来的百余人势必逃不出林国的馆舍,下场不过一个死字。”
易禾闻言,温雅的眉梢抬了抬,目光落在荆长宁低垂的眼睑之上。
此际,事关天下。
她还在想着随从他一起前来的百余侍从,是心细如发?还是妇人之仁?
“景华和羽眠还未曾知晓此事,我会再三日之后再告知他们。所以,另一种方法便是,你在接下来的几日内,以种种理由将百余人遣散开,约定三日之后分散离开,林国临秋城外向东三十里处有一片山林,地势险峻,约于那里相会。出了临秋城,向东是云国之境,有山林相阻,再加上羽眠和景华必有所动作,林国没有心思也没有可能大张旗鼓举兵追袭,但是,”荆长宁顿了顿,“百余人太多,提前安排极易打草惊蛇,若这般做,我们能安全逃出的可能性,只有五成。”
“五成吗?”易禾喃喃,微微一笑,“还有五成呢。”
他对上了荆长宁的眼眸。
“先生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赌一把。”他温温一笑。
荆长宁一怔。
她还未曾做出决定,他此言是何意思?
易禾将棉被角向上拉了拉,闲适地靠在床边:“先生从来不是个多思之人,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先生便不会再去想第二种可能,但先生还是想了,九成和五成差距很大,先生却依旧将两种方法摆在了一起,说明先生从心里还是倾向于选择五成。既是这般,先生也不用多做犹豫,五成,也不算少了。”
所以,便这样做下决定了吗?
荆长宁笑了笑,没有否认:“忽然觉得你比我更懂我自己。”
易禾扬了扬唇角:“或许是旁观者清。”
荆长宁侧了侧脸容:“那你呢?”
他看出了她内心的选择,他还没有言说他的选择。
他愿不愿意舍弃求生的可能陪她赌这一场。
易禾笑了笑。
“舍命,陪君子。”他说道。
荆长宁沉默了一刻。
“我从来不是君子。”她说道。“此行若成,易国人心与气运尽皆凝聚,归国之后,你登位成王便水到渠成,易如反掌。”
算计,早就入了她的骨髓。
她不做无益的傻事。
易禾闻言,望着女孩子慎重的模样。
“其实那没有什么不同。”他叹了声。“夜了,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也莫要担忧太多。”
“好。”荆长宁答道。
说罢,她起身,望了眼裹在棉被间冲她浅笑的易禾,转身迈步离开。
易禾依旧微微笑着。
“的确没什么不同,只是你放不开罢了。”他重复念道。
无论初衷与缘由,做了同样的选择,同样的抉择,结局终究都是救了他们,却偏偏要用算计去解释。
你是不是太过偏执了?
说是无情,倒不如说是,你不敢轻易动情。
的确,这样会凝聚人心与气运,只是以如今形式而言,他根本就不差这样的人心,有金沙与治国之策在前,再加上四月之后父王宾天,没有这样的人心,他登位成王依旧是水到渠成。
倒像是……一个有些……可爱的借口。
就像女孩子都会有的小心思,明明喜欢漂亮衫裙,却担心穿的太漂亮会被人指指点点太过虚荣。
有些小小的窘促。
易禾扬着唇角。
然后棉被滑下了些,棉被之下,他的衣衫穿得极是齐整。
他儿时孤苦,养成的习惯不仅是伴灯而眠,还有和衣而睡。
“其实没什么不同,或许我也是有些放不开。”他叹声说道。
望着她一脸严肃地走过来,他忽然想逗逗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说他没有穿衣服,她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他那时忽的便好奇了。
于是他裹着棉被,红着脸装作没有穿衣服。
可是那女孩子一丝失措的模样都不曾有。
其实,真的没什么不同。
原来他在她面前,穿不穿衣服都一样啊……
第78章 狗洞的故事
临秋城东三十里处。
草木茂盛,有山地起伏。
此处名叫凡华山。
此际,自山路间走来一队人马。
为首之人一生绛身长衫,浅摆处滚出一路墨色繁复的云纹,眉眼不羁,斜身骑在马上,正是自云国而来的萧嵘。
“嵘公,我们已经入了林国国境,明日便应当可以到临秋城了。”一人说道。
闻言,萧嵘挑了挑眉,伸手拉了拉缰绳,马长鸣一声便止了步。
“那么快?”他侧着头望着身后的人。
那人一身襦衫打扮,约莫是个文人。
“嵘公不想早些到林国吗?”他问道。
此行便是冲着林国的会盟而去,可是这一路走走停停,嵘公像是一点也不急。
萧嵘斜了斜眼睛:“海哥儿啊,你也是知晓的,这趟去了林国,等回来了,阿襄那小子就要给我搞什么欢送大会,虽说迟早是要走得,但总归有些不舍,毕竟我们也同甘共苦了七载,急什么急,一个会盟而已,云国又不欠他姓林的,去了已经是给他面子。”
那身穿襦衫的人名唤周海,闻言露出了些伤感,点头有些不解道:“嵘公说的是,可是嵘公为何要舍了我们一帮兄弟,甚至要退出一手由您创立的云天会?”
闻言,身后一群人皆是附和。
“对呀,嵘公,您为何要舍了我们一帮兄弟?就算嵘公有事需离开,也不必断个干净甚至要退出云天会。”
萧嵘扯着唇角,别过头道:“说来话长,我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一帮男人别磨磨唧唧的跟群娘们似的,小爷我走了又不是云天会散了,伤感兮兮做什么!”
身后一群人,闻言皆是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有些伤感,又说不出来。
萧嵘说罢,一个翻身落下马,身后长剑往地面上一插。
“今夜就不走了。”他的话音一重,嬉笑之意敛去。“下马,扎营,埋锅造饭!”
“是!”身后嬉笑声一凛,齐声答道。
众人跃下马,动作整齐有序,很快便在山地间整出一块平整地面,井然有序。
萧嵘单手扶在露出地面的剑柄之上,目光炯然,束起的长发不羁地随风扬着。
心下思绪随风起伏。
云天会,是他一手创办的势力,与其说是势力,不如说是以云襄名义聚拢的门客,被自己聚集在一起训练出的一支精炼的力量。
有谈吐不俗的谏者,亦有身怀绝技的剑客。
一腔热血,渴望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大事业。
他为云襄留下这些人,再加上先前一番动作,陆存续如今在云王那里并不受信任,为阿襄留下这些,应当够他掌控云国了吧。
思及此处,萧嵘的眉心却依旧锁着。
阿襄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过干净,执心至纯,忠直耿介。
他怀着一腔热血,想要让云国成为乱世中的朗朗晴天。
想到这里,萧嵘亦不知心头是何滋味,此为优,亦是劣,优者可保云国一方清朗,劣者……
萧嵘无奈地笑了笑。
劣者,太过容易被有心人算计。
比如,陆存续。
又比如,他。
如果不是云襄心地至纯,又怎会答应他当初的那个交易。
不过当初的算计归一码事,后来有了兄弟情义,他便不会算计他。
所以,他才会如此干脆选择抽手离开。
阿襄啊阿襄,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萧嵘摇了摇脑袋,随手扯了根枯草咬在嘴里。
所以,离开云国,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缠着小宁儿了……
他仰面躺在草丛间,只见天际白云翻滚,层叠如墨。
脑海中便浮现了初次见到那个女孩子的光景。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亮牙齿,笑的极是开心。
他还记得,他是爬过一个狗洞然后遇到那个女孩子的。
……
故事从一个狗洞开始。
他是楚国大将军之子,萧家唯一的男丁,那是他第一次随父进楚王宫。
楚王宫不大,父亲入宫与楚王议事,也不担忧他走丢,便将他扔在了王宫内。
他翻过一个又一个墙头,直到面前有一堵很高很高的墙,他翻不过去。
他丧气地准备掉头,却听见墙后传来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直染的整个春光都明媚了起来。
他的心痒痒的,忽的很好奇。
围着墙走了一圈,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狗洞。
一切水到渠成地刚好。
他钻了进去。
春日刚下过的暴雨将土壤打得松软,很好钻,却也很烂。
他灰头土脸地钻进了一处院落。
迎面是一架秋千,秋千上有一个女孩子在笑。
笑声如银铃一般,随风一漾一漾。
他灰头土脸地望过去。
秋千荡地很快,很高,他看不清那个女孩子的脸。
只看见粉色的纱绣百合裙随着风的弧度扬着。
没有像看见牡丹的惊艳,倒像是此时墙角的那株粉粉的矮牵牛。
小小的,很可爱。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只见那女孩子变坐为站,双手高高地扬起。
秋千荡地很快,很高……
然后那个女孩子便摔了下来。
湿烂的泥壤糊了她一脸。
她就摔在他身边,好不狼狈。
他歪头看了过去。
女孩子扒拉着脸上的泥,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是该哭,他想着,那么高摔下来肯定很疼。
然后他想,他是不是该安慰一下她。
他刚想开口,女孩子便不哭了。
她开始笑,笑的极是开心,从地面上跳起来,迎着风转了几圈,笑声清脆。
他于是开口问道:“你哭什么又笑什么?”
女孩子停下了脚步,才发现身边有一个人。
她歪着脸容望着他。
“哭是因为摔疼了,笑是因为这样很好玩啊!”
好玩?
这样摔得好玩?
那么高的秋千上摔下来,有这么玩的吗?
女孩子被泥壤糊住的脸容上,两只眼睛格外地亮。
“刚刚,我觉得自己飞起来了,我好像抱到了天空,抓住了一缕风。”
“风你个头,你个疯子。”他说道。
女孩子摇了摇头。
“我不是疯子,”她说道,“我是楚国的公主楚长宁。”
……
一阵长风过。
记忆里的画面忽的被打断。
萧嵘贴近泥壤身形瞬间弹起。
“备阵,有敌!”他眉眼眯起,警惕说道。
第79章 我是只野猫
暮色暗沉,天际翻卷的流云渐渐暗了下来。
萧嵘拔出插在泥壤间的长剑,目光警惕。
马蹄声急,山林间出现一道血色的大旗,其上绣着一柄滴血的长刀。
萧嵘抬眉。
“原来林国确有血刃盗,不过既然扰了小爷的清梦,小爷,”他眉尾一扬。“砍死你们!”
周海沉声说道:“嵘公,来人约莫是我们的三倍。”
萧嵘伸手在剑刃反射的亮光上点了点。
“列阵,迎敌。”
神情虽不羁,但话音沉沉,不容辩驳。
“是。”周海应道。
来人约莫有三百多人,为首之人面色偏暗黑,手持一柄九环刀,刀背上的铁环皆是暗沉的血红色。
“碰见个硬茬子。”他呸了声,“兄弟们,杀了他们,今年就能好好过个冬了!”
虽说是做做样子,此行萧嵘也是带了不少的珍稀玩意儿,对于山匪而言,的确是一笔横财。
随着匪首的一声呼和。
约莫三百来人手持大刀便砍了过来。
萧嵘面色平静,眼眸微眯。
“周海,左,二十人,前,十米。”
“木连,右,五十人,绕到后方,要快!”
“何立笙,带余下所有人,后撤,守住阵地!箭!”
话语简洁。
只见萧嵘身后分出二十余人,从左方迅疾而前,围住了三百余人的山匪。
而五十余人步伐极快,似在山匪还未反应过来,便一个包抄绕到了山匪的右方和后方。
剩余人飞速后退几步,步伐齐整,然后他们右臂一抬,其其对准了三百余人的山匪。
手臂之上,绑缚着森冷的袖箭,寒光凛冽。
已然成包围之势。
萧嵘一个上前,手中长剑一鸣,当首朝着那挎着九环大刀的汉子砍去。
的确,是砍,把剑用做刀势的劈砍。
张狂不屑到了极致!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此际,明明从人数上看来,萧嵘占了劣势,但他却选了兵法之上十倍人数的包围。
那匪首粗眉一凛,举刀便迎了过去。
萧嵘冷笑。
剑势一转,变砍为削。
匪首只见眼前的剑光一落,便见剑光落在了马蹄之上,下一刻,他朝着地面栽倒而去。
剑势怎能如此之快,甚至半途变招也无丝毫生涩之感!
他还未来得及思量,冷冷的剑锋便落在了他的颈项之间。
冰冷,凝着死生一线的可怖。
只一瞬,萧嵘挟持着那匪首步伐后退,便退到了箭阵之后。
“许久未带你们练练剑阵之法了,此际便瞧个痛快!”萧嵘放声大笑。
随即将那匪首一拉,剑柄朝着他的头上一敲,只听一声惨叫,那汉子顿时昏了过去。
萧嵘撇了撇嘴:“真没用。”
说罢,将那匪首往地面上一扔,抬腿便大喇喇……坐了上去,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可以了,开打吧!”他扯过一截枯草,闲闲地放在嘴里嚼着。
只见剑光闪烁,血色四溅。
山匪心散,全然是一面倒的屠杀,偶尔间有一两个身手不凡的,便有精准袖箭射去。
随着萧嵘而来的人,竟没有一人伤亡。
萧嵘噙着放浪不羁的笑意,安静地望着面前的一幕。
血刃盗,不过如此。
……
……
临秋城。
三天,易禾用各种借口将随行之人派遣了出去,林王并未有太多猜忌,毕竟易禾人在馆舍,手下的人出去根本翻不出浪花。
寒风凌冽,不远处的馆舍之中,东方乐月摇着双足,像是在沉思什么。
公主说了,林王会对景华动手,让她告知景华此事。
可是她微蹙着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乐月在想什么?”
腰身被一只手揽住,景华邪魅的唇贴在她的耳畔,呼吸滚热。
东方乐月一抬手,将景华掀开到一侧,旋而含笑地望着眼前的人。
眉斜飞上挑,他的眼中带着一种邪魅之态,却在邪魅之中有那么一种清明,像是华丽而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红宝石。
“我在想一句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东方乐月微微笑着,“若是发生大难,王上会不会舍下所有的姐姐妹妹,一个人跑呢?”
景华望着东方乐月,那女孩子一身红裙,妖娆如盛华牡丹,清亮着眼眸,极是好奇地想着这个问题。
他扬唇笑了笑,一脸不解:“飞?为何要飞?一个人逃走多没意思,没有你们侍寝,那人生岂不是一点趣味都没有?”
“真的吗?”东方乐月眨着眼睛问道。
景华瞧着东方乐月一双扑闪若流萤的双眸。
“那是当然,孤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如爬到嘉谷城的得月楼顶,两腿一蹬跳下去算了!”他撇着嘴说道。
得月楼,是景国最高的花楼,离地约莫近百尺。
东方乐月闻言,眉舒展开来,扬唇盈盈地笑着,脚步一跳,柔软皓腕搭在景华的脖颈间,火热的双唇便贴了上去。
景华一怔。
这些天,东方乐月欲迎还拒,他其实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此际怎如此主动了起来?
他的思虑只是一瞬,动作比大脑要快得多。
双手揽住盈盈腰肢,火热的温度在两个人的唇齿间点燃。
渐渐蔓延到全身。
景华伸手扯住了东方乐月腰间的系带。
东方乐月妩媚一笑,秋水荡漾的眉眼盈盈一抬,对上了景华灼热的神色。
“王上若是想要了乐月,要记得今日乐月所说的话,乐月和王上的那些女人不同。”她神色妩媚地望着景华,吐气如兰。
“有何不同?”景华挑眉。
东方乐月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抚摸过景华墨黑上扬的眉峰。
“我啊,我是只野猫,不是华公养在后苑里的家猫。”她咯咯地笑着,“我不要孩子,孩子也束缚不了我,我会对华公动情,情至深处,滚烫如火,但乐月与寻常女子不同,乐月向来收得住自己的情意,他日若是华公负了我,我东方乐月不会死乞白赖,我会将华公从心底抹去,从此一干二净,陌路离人。”
景华邪魅一笑,怀里的女子玉体酥软,话音定定,像是郑重许下一个诺言。
“孤忽然觉得你是一个有意思的女人,孤会认真些待你。”
景华笑着说道,旋而双手一揽,抱起东方乐月,向馆舍之内而去。
第80章 策马任驰骋
正午时分,日头明亮。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仰着首,打着响鼻在开辟出来的一处草场上悠闲地走着。
“小心些,这可是北方野马群里的头马,王上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驯服,莫惹得它露了野性。”一个太监尖细着嗓门喊着,“若是惹怒了王上,后果你们也知道,咱家也就不多说了。”
一众小太监唯唯诺诺应是,心中捏了把汗,后果?在王宫出了差错,唯一的后果就是死。
而且是不得好死。
带着畏惧的心思,小太监们望着枣红马的神情很是小心。
草场外,易禾微微笑着。
“就是这匹马吗?”他望着荆长宁问道。
荆长宁含着狡黠笑意。
“就是它。”她说道,迎着易禾微笑的目光,她肆意一笑,“敢不敢?”
“舍命,陪君……先生。”易禾挠头笑了笑,有些微赧话语的一个疏忽。
荆长宁倒没有在意,她步伐一跃,伸手在马场外的栅栏一撑,一个利落的步伐落入马场之内。
抬脚在地面跺了跺,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
“你是谁?怎敢擅闯王上的马场,若是惊扰了王上的马,你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那太监尖细着嗓音,怒声斥道。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摊了摊手:“我没有十个脑袋,而且我也不打算赔。”
然后她迈步向前跑去,步伐极快,像是卷起一阵风。
“而且,若不是为了惊马,我来这里做什么?”她扬头,肆意说道。
说罢,她屈指在口中打了个响哨。
枣红马前蹄一抬,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蹄在半空中来回扑腾。
“马惊了!快!拉住王上的马!”一个小太监急急喊道。
“嘶——”一声长鸣。
只见一匹脱缰的野马奋蹄而来,马场上设的栅栏被撞飞得七七八八。
荆长宁扬唇笑着,声音清脆如风铃。
口中又是一声清哨!
她抬步一跃,翻身上马,伸手紧握缰绳,屈身半俯,双腿重重一夹!
枣红马吃痛,扬蹄掀翻前来阻拦的小太监们,一个飞跃,竟是直直跃过最外侧的高栏!
易禾微笑地望着马上笑的肆意的女孩子。
想必,这便是疏狂豪放,怒马如龙!
女孩子策马,跃过高栏之后,伸出白皙的手。
“易禾,手给我!”她喊道。
易禾笑了笑,伸手握紧了女孩子的手。
那手很软,却很有力,就像当初在市井之间将他从马身下拉起一样。
他被她拉了起来,一个后甩,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
马吃重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
“乖,等出去了,我还你想要的蓝天碧草,任你驰骋!”女孩子拍着马的脑袋说道。
马低下头,女孩子手持缰绳。
“驾!”她意气风发地喊道。
易禾心间荡漾。
原来……逃命也可以这般有气势啊!
正思索着,只听女孩子一声呼喊。
“易禾,抱紧我!”
易禾一怔,旋而浮出莫名笑意,伸手揽住了女孩子纤细的腰际。
软软的,有些暖。
也罢,她好像从来不在乎这些,此际,他的确不该多想。
荆长宁策马,目光亮亮。
从此处往南便是宫门,出了宫门便是临秋城,到时,数百隐藏在各处的易国人会迎势而起,一时向岁新城门涌去,同时,江瑟会看见落月留下的消息,顺着时间推测,当马跑到城门之际,羽眠和景华便会知晓林王的算谋,他们只要不傻,定会在林王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向各处宫门冲击,一时,临秋城内便会大乱。
而此刻,她和易禾应当已带着数百易国侍从离开了临秋城,出了临秋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林王若再想追他们回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切都算计得刚好,只要能顺利地冲出宫门。
“嘶——”马长声嘶鸣,奋蹄而起。
荆长宁握紧缰绳。
这是一匹好马,从见着的第一眼她就知晓,她的血液间毕竟流着楚地的血,而楚国,是个马背上的民族!
怒马青衣,飒爽疏狂!
“你们追不上的!”她朗声笑着。
身后,急急聚起的太监和禁卫匆忙追赶。
然而王宫之中,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马匹,这一匹野马也是因林王喜爱才能在宫中豢养,此时急乱之时,哪里能够找到马?
禁卫军聚拢,墨凉不知何时站到人群的最前方,目光平静。
“不用追了,”他说道,“不可能追上的。”
“统领,就这么算了?”身边一禁军说道。“统领可发旗花为信号,通知南门的禁卫闭门!”
墨凉面具之下的眉微微一沉,他轻声说道:“没用的,昨夜,所有的旗花烟火皆被浸了水……”
“那便任他们离开?”
“他们,只是王上的客人,顶多是盗马之罪,倒也不必太过责怪。”墨凉说道。
“可是……?”那人话语犹豫。
此时,只见远处的馆舍间一道火光冲天。
“不好了,羽国公子眠的馆舍起火!”又有禁卫前来报告。
“起火吗?”墨凉挑了挑眉。“起火更重要些。”
他沉声语道,旋而左手一甩。
“先不管那易国世子,众人随我前去救火!”
……
……
“这血刃寨还挺大啊!”萧嵘一脸激动地来回望着。
山林中立寨,一道大旗明目张胆地插在山头。
“嵘公。”周海回话道,“血刃寨中被掳来的妇人都被放下了山,那些贼人已经捆好,有势图反抗者已经处理干净了。”
萧嵘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做得不错,不过最关键的,是那这寨中可搜刮出了财物?”
周海讪笑,显然是知晓萧嵘脾性。
“黄金两万两,玉璧十双,其他珍珠玉石之类共有两箱。”他说道。
“哇!”萧嵘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这是发横财了呀!”
周海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只是还有一件事,在血刃盗的柴房里有一个遍体鳞伤的年轻人,听闻是嵘公救了他,情绪有些不稳,一心想求见嵘公。”
萧嵘挑眉,眉眼微敛。
“可有姓名?”他问道。
“那人说,他叫黎夏,是黎川的亲弟弟。可是兄弟们也未曾听嵘公提过此人,更不识黎川,本想推了他,但他情绪激动,又不似作假……”
萧嵘眉心簇起。
黎夏?
那不是一直跟在小宁儿后面的那个小跟班吗?
至于黎川?
萧嵘瞳孔一缩。
“带他来见我,不对,他受伤了,快,带我去见他!”
第81章 舍弃的一方
昏暗的柴房里,黎夏艰难地整了整已经很是破乱的衣衫,衣襟之上浑然是半干的血迹。
那日,离开了林王宫,他趁夜一口气出了临秋城,昏倒在了道路之上。
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在了这血刃寨中。
那血刃盗的匪首收留了他,几番接触之后,黎夏在谈吐中不经意露出了些许才能,那匪首竟要他加入血刃盗。
黎夏未曾答应,那匪首便将他关在柴房,想磨一磨他的性子。
然而没过几天,血刃寨便被人端了,更巧的是,来人竟是萧嵘。
正思绪万千之际,柴房被推了开来。
“你找我做什么?”萧嵘望着黎夏浑身的伤,心下有些不安,皱眉问道。
黎夏又是整了整衣衫,即便根本无法理得齐整。
他艰难地起身,对着萧嵘遥遥一拜。
“少将军。”他郑重行礼,身形微晃。
少将军?
萧嵘的眉心依旧紧锁,明明来路上走得很急,此时他却不屑地一哼。
“见鬼的少将军。”他说道。
黎夏闻言,眸底一瞬露出悲愤颜色,尊敬的神情敛去。
他是以若敖军的身份拜萧嵘,以若敖军的身份称他一声少将军。
他呢?这是什么意思?
“萧嵘。”黎夏指名道,“你莫要忘了,你是云国的萧嵘公,更是楚国的大将军之子,若敖军的少将军!”
萧嵘目光悠悠地落在黎夏面上:“楚国已灭,若敖军已亡,我现在唯一的身份便是云国的萧嵘公。”
说罢,他一步步朝着黎夏迫去。
“而我来看你,不是因为你是右将军副将黎川的弟弟,而是因为你是小宁儿的朋友。”他说道,步伐走近黎夏站定。
“而你又做了什么?”他凑近了黎夏问道。
黎夏一怔,强撑的力气耗尽,身形跌落在柴房的墙角。
“想必,你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楚国,放弃了小宁儿,找我?我如今在云国混得风生水起,你称我少将军做什么?想让我重现若敖军的辉煌,还是想让我豁出性命去光复楚国?”萧嵘冷哼,面色极是不屑,“你有什么资格,又是站在什么高度上指摘我?你别忘了,楚国已经亡了十年!有人念,自然也有人忘得干净!”
听萧嵘吐露言词之际,黎夏的手渐渐攥紧,满是血污的指节泛出青白颜色。
“呸!”他重重地唾了一口,“萧嵘,你个狼心狗肺之人!你若不想助我,又何必如此羞辱我!我一直以为嵘公是个正义之人,却不曾想是个忘恩负义数典忘祖的小人!能将祖辈鲜血忘地一干二净,斥得如此理直气壮,你究竟算不算个东西?!”
萧嵘闻言,眉眼一敛,眯出危险的弧度,腰际长剑猛地抽出。
直直指向黎夏。
黎夏扬眉冷对。
萧嵘哼了声,手中长剑闲适地挽了个剑花,归剑入鞘。
“我不杀你,是因为小宁儿。”他说道,“至于我是不是个东西,自然轮不到你来置喙。”
说罢,他转身迈步。
“说来,我也算救了你的性命,我也不指望你报我的救命之恩,虽然我早就将若敖军抛在了十万八千里外,但我还是个念些旧情的人,此际,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他转身,露出莫名笑意望着黎夏,“我不会助你光复内心那些崇高的玩意,但是有人可以。”
萧嵘露齿一笑:“你可曾想过,当年,整整五万最精锐的若敖军,当真便被一场大火通通燃为灰烬了吗?”
黎夏目光一个焕散,旋而凝聚焦点,用力落在萧嵘身上:“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萧嵘挑眉,“从此地往东北,跃过林国之境,在林国羽国的交界之处,有座九雨峰,当年幸存的若敖军将士都在那里,约莫还有两千之数,别说我没给你活路,你收拾些东西一个人离开,能不能活着到哪里,与我无关。”
黎夏的眼眸一瞬间亮了起来。
若敖军,两千?
当年……
黎夏只觉心口滚热了起来。
当年还有人幸存吗?
两千,两千若敖军,足够在这乱世掀起一场风雨。
他望向萧嵘的目光灼热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又为何会告知他这些?
萧嵘冷笑:“我告知你,只是看在小宁儿的面子上可怜你,不过,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你离开小宁儿,是你此生做出的最错的决定。”
说罢,他负手身后,大步流星离开了柴房,只留黎夏一人木然靠在墙角,脑海中一阵烦乱思绪。
——想必,你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楚国,放弃了小宁儿。
——你别忘了,楚国已经亡了十年!有人念,自然也有人忘得干净!
——我告知你,只是看在小宁儿的面子上可怜你。
——你离开小宁儿,是你此生做出的最错的决定。
黎夏忽的想起,那日离开之际,荆长宁神色莫名,所言的最后一句。
不是挽留,亦没有太多的伤感。
“缘起缘灭,你也莫要太看重。”
黎夏攥了攥手心。
郎君,黎夏离开,将你一人丢在危险莫测的林国王宫,的确是对不起你,可是黎夏不后悔,同楚国相比,儿女情长注定是被舍弃的一方,黎夏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心里永远念着你。
想到这里,黎夏挣扎着撑着墙壁站起。
羽国,九雨峰,若敖军。
他的呼吸灼热起来。
心间一股力量支撑着身体站起,摇晃地走出了柴房。
迈步,如踏征程。
萧嵘负手,在寨中来回踱步,摇着脑袋有些烦躁。
“周海!”他喊道,“给那个叫黎夏的准备几件干净的衣服,干粮,水,娘的,欠他的。”
周海应声称是,心下却有些不解。
萧嵘忿忿坐到一块青石上,眉眼不羁斜斜上挑,落在湛蓝天际。
说来他好像没必要对那家伙发火,虽然这些年他一直将若敖军推离自己,但也没必要这般冷冽。
他无奈耸耸肩,他心下也知晓缘由。
人各有志,选择各有千秋。
他只是为小宁儿惋惜,她付出的信任和情义,在选择中是被舍弃的那一方。
不过啊,这样也好,毕竟他也不想黎夏一直在小宁儿身边。
万一日久生个情啥的,咳咳,他会吃醋的。
第82章 芸芸众生相
“快,关城门!将易国贼人通通拿下,孤决计不会轻饶了他们!”
林王将桌上的书卷重重一摔,身后的姜姬唯唯诺诺,战兢伏身不敢言辞。
“是。”墨凉应道。
临秋城中。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奋蹄疾驰,昂首嘶鸣。
四处,人流中有约莫百人迎势而起,随着那枣红色的骏马朝着临秋城门奔赴而去。
人汇成流,裹胁着如狂澜之势,冲击着城门的方向。
很快,快到如雷电一闪而逝。
那枣红色的骏马从城门间穿过。
远处,有官员大声呼喊。
“关城门!”
人群朝着城门涌去。
此时正是日中,街道城门间的百姓本就来往极多。
“为何要关城门?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估计是抓刚刚那匹马上的人。”
“可是我和相公赶着出城回娘家省亲,这可如何是好!”
……
“快,快走!随在世子身后,一起冲出去!”
“快拦住他们!”
“来人,拿弓箭来!”
“可是还有百姓!”
“百姓?放走了这些易国的贼人,死的就不是百姓而是你我了!去狱中走上一遭哪里还有命活?”
“再等等……”
争执,混乱,拥挤。
一道箭羽射向了人群中向外冲着的易国人。
鲜血飞溅,落了四周百姓一身。
“官兵杀人啦!”
“快逃命啊!”
箭羽纷纷,惨绝人寰。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儿啊!这天杀的世道!我和你们拼了!”
“求求官爷,不要……”
“我不想死,救我……”
……
馆舍中,奢靡的气息弥散。
“王上,昨夜……乐月可还让你满意?”妖娆的手臂勾在景华的脖颈间,红唇如血。
景华眉心簇起。
“屋外发生什么事了,怎会如此喧吵?”
东方乐月水灵灵的眼眸落在景华身上,伸出手指在景华裸露的胸膛画着圆圈。
“屋外啊,林王想抓此行前来会盟的列国王公贵人,所以他们就要逃啊,这一逃,自然便喧吵起来了呢。”东方乐月理所当然说道。
景华扬眉,伸手捏住东方乐月的下颚,将她的脸容扳正,对上了她含着情欲的眼眸。
“你都知道?”他的话音有些危险。“你知晓他们要抓我,却丝毫都不曾告知我?”
东方乐月点了点头:“乐月昨日便知晓了,只是乐月也问了王上啊。”
问了?
有妩媚声调在景华脑海中盘旋。
“若是发生大难,王上会不会舍下所有的姐姐妹妹,一个人跑呢?”
东方乐月媚声说道:“王上说了呀,若是一个人逃了,没有人侍寝多没意思。”她娇声一笑,“所以啊,乐月觉得还是不告诉王上,让王上徒增烦恼了。”
景华的神色莫名闪烁,最终化成邪魅一笑,他期身便朝着东方乐月压了上去。
“乐月说得有理,真不愧是只……野猫。”他笑着说道。“孤忽然觉得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遇见了你,至于其他的,孤向来未曾放在心上过,孤所求,不过美人罢了。”
“是吗?”东方乐月在景华身下低声娇笑,“可是乐月提前便知晓了,乐月本可以提前离开,却为了王上留了下来,王上,乐月留下陪王上同生共死,是抱了一起赴死的念头呢,所以啊……”
她抬眸对上了景华,伸出两根白皙的葱指,然后慢慢屈起一根。
“乐月欠王上的两条命,只剩下一条了哦。”
……
“已经两个时辰了。”南宫落月低落地说道。
易禾将目光落在了荆长宁身上。
荆长宁抿了抿嘴唇。
城内大乱,林国的禁军的确没有追来,而她和易禾出了临秋城,便转而向东北。
易国处在临秋城的东南方向,而她和易禾转而向东北。
约定与众人于凡华山西相会,此时,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可是……
荆长宁转眸四下望了望。
只有十三个人。
一百多人,只有十三个人逃了出来。
这还是她和易禾提前准备了许久,将众人安排在离城门较近的地方,真正逃出的。
只有十三人。
南宫落月低声:“守城的士兵不顾百姓死活,朝着人群放箭,死伤数千……”
荆长宁微微敛眸。
“真是……狠啊,果然所有的算计在面对冷血的强权,还是单薄了些。”她低声说道。
“先生也莫要自责,你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只是谁都未曾料想,他们竟狠辣至此。”易禾目光复杂望着荆长宁。
“我该想到的,他们一向狠绝。”荆长宁说道。
“可是先生没有想到,他们竟狠到连自己的百姓都能下手。”易禾叹息,“这不怪先生。”
荆长宁眼眸深深,泛出一抹墨黑颜色,如天际旋转的星子,绞碎光华。
“不等了,走吧。”她说道。“大约暂时也回不去易国了,从此往北沿着羽国和云国的边境,绕道丹国,再回易国吧。”
荆长宁叹了声,心里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死亡,不过是让她的心头多记上了一笔血色的账。
失去,她总有一日会讨回来。
“易禾听先生的。”易禾说道,眉眼间噙着温润颜色,也并不是很悲伤。
荆长宁走到一侧,那边的树上栓着那匹枣红色的野马。
“我答应你的,你带我出来,我便还你蓝天碧草,任你驰骋。”
荆长宁伸手,解开了枣红马的缰绳。
“去吧。”她在枣红马的鬃毛上轻轻拍了拍。
枣红马望了她一眼,打了个响鼻,仰天长嘶一声,扬蹄奔跑,在山林间几个跳跃便消失了身形。
荆长宁安静地望着枣红马跳跃地身影,像是一朵靓丽的红云。
轻轻地,她勾了勾唇,面容浮现一抹笑意。
像是冰雪初绽,凝着干净纯粹的美好。
活着,有自己追逐的前方,便不惧,再多困顿又如何?
“我们,也走吧。”她回头,望着易禾和南宫落月,嫣然一笑。
便在此时,只听林中一声马嘶。
“好烈的一匹骏马!”随之而来的是男子的惊呼。
这声音,狷狂不羁,很是耳熟。
荆长宁下意识垂手落在腰间,握住其上一块红白相间的玉佩。
指节一收,将玉佩攥得很紧。
马嘶之声渐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子放声的大笑。
“真是好马!”
第83章 你还记得啊
只片刻,丛林之中有一道身影出现。
萧嵘翻身在马上,眉眼炽热不羁,墨黑长发束在脑后,迎风飘扬。
荆长宁望着来人,神情愣了愣。
因为枣红马没有缰绳,萧嵘身形微倾,基本上是趴在马上,抱着马脖子。
刚刚翻身上马的潇洒形象顿时碎得一干二净。
荆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极是不给面子。
萧嵘一个转眸,便瞧见了不远处静立的荆长宁。
眉眼含笑,目光狡黠。
萧嵘神思一晃,这不是小宁儿吗?这么看过去,咳咳,好美啊……
便在此时,身下的枣红马一声长嘶,马身剧烈的一抖,前蹄高高抬起。
萧嵘荡漾的神思还未收回。
下一刻,他扑通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脸重重朝着地面砸去!
我勒个去!
要不要这么丢人!
萧嵘身影在半空一稳,艰难稳住身形,双脚落地之际晃了晃,终于还是没摔得太惨。
荆长宁屈指在口中一声清哨。
枣红马一声长嘶。
风猎猎,红色的鬃毛迎风而展,好不潇洒。
枣红马对着萧嵘打了个响鼻,神情极是不屑,迈步便朝着荆长宁走去。
荆长宁伸手在马脖子上拍了拍,枣红马亲昵地蹭了蹭荆长宁的手心。
萧嵘目瞪口呆地望着。
随后便见那女孩子将目光投了过来。
她温声一笑:“你怎么又抢我东西?这样很好玩吗?”
又?
他抢她的菊花糕,抢她的墨画,抢她的匕首……
萧嵘无辜地眨了眨眼,无奈问道:“马也是你的?”
荆长宁点了点头,说道:“是我的。”
萧嵘哦了声,然后他伸手将垂在额前的碎发潇洒地甩到脑后。
“卖吗?”他问道。
就像当初问黎夏一般。
“这墨画卖吗?”
荆长宁摇了摇头:“不卖!”
萧嵘丧气地跺了剁脚,说道:“那换?多少钱?你要什么?”
荆长宁摇了摇头:“不换!”
萧嵘忿忿地望着得意扬头的枣红马。
他后退了几步,身形沉入身后的山林。
“兄弟们!都给小爷亮出家伙来!”他朗声大喊。
荆长宁目瞪口呆。
这是在玩什么?
只见山林中迅速地聚出一批人。
步伐整齐,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整整齐齐地迈步在萧嵘身后站定。
萧嵘挑眉:“烦死了,每次都要逼我抢!”
说罢,他举起周海递来的血刃盗大旗,重重往地面上一杵!
“打劫!”他嘻嘻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荆长宁叹了声:“说话能不能有点新鲜的。”
萧嵘嘻嘻笑着:“打劫不需要新鲜,反正就是抢。”他摊开手,“要么留下人,要么留下马,荆郎君选一个如何?”
荆长宁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她望向枣红马,伸手在它的肚腹上拍了拍:“你想选谁?”
枣红马长鸣一声,不屑地斜暼了萧嵘一眼,然后在荆长宁肩头蹭了蹭。
这个没眼色的畜生!
萧嵘跺脚。
荆长宁无奈摊了摊手:“嵘公也见了,这种事用不得强。”
萧嵘邪邪一笑,露出白亮牙齿,他潇洒一甩头。
“那就抢人!”
说罢,他伸手一挥,手中血刃盗的大旗迎风哗啦啦地作响。
“来人,统统带走!给小爷当压寨……咳咳,相公!”
压寨相公……
给他当压寨相公……
在场诸人额头顿时落下道道黑线。
荆长宁眨巴眨巴眼睛。
“都熟人了,打个折成不?”她望着萧嵘问道。
萧嵘挑眉。
这打劫也是能讨价还价,还打折的……
“熟人啊……”他喃喃,“好商量好商量,那就打个对折。”
他手一指。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绑起来带走,其他的统统不要!”
萧嵘指的正是荆长宁,易禾和南宫落月。
荆长宁嘻嘻笑着。
“喂喂喂,不用那么认真吧,意思意思就好了。”她说道,“一回生二回熟地,你这么认真会没有回头客的。”
这打劫……还讲究回头客……
萧嵘想了想说道:“有道理,捆起来的确太粗鲁了。”
想到这里,他挑眉一笑,唇角扯得大大的。
向前一个迈步,动作极是快速。
他伸手在荆长宁腰间一揽……
“你这是做什么?”易禾喊道。
萧嵘看都没看易禾一眼,袖口一甩斜斜指了指易禾。
“这个,绑起来!”
易禾脸容一瞬涨得通红。
荆长宁睁着清亮的眸子望着萧嵘:“你这是做什么?”
萧嵘放在荆长宁腰间的手收紧,一个打横将荆长宁抱了起来。
“干什么?”他笑了笑,“我在很认真地打劫!”
他回头一声高呼。
“兄弟们,回寨子!今晚开庆功宴!”
真搞的跟抢劫似的……
嵘公这是在玩什么?
怀里还抱个男人……
目不忍视啊……
易禾面色红了红,瞧见荆长宁一脸平静,又自嘲地笑了笑。
他这是怎么了?
差点忘了,先生在男女之事上木讷地像块木头。
只是抱一下,先生哪里会放在心上?
说到抱,他也抱过先生,还是先生主动让他抱她的呢,还是抱紧的那种……
虽然那时是逃命。
“庆功宴?”荆长宁在萧嵘怀里,目光亮亮,她舔了舔嘴唇,“有吃的吗?”
萧嵘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着点头。
“我准备一桌冰糖八宝鱼脆、绣球乾贝、山珍刺龙芽、羊皮花丝……”他顿了顿,“吃给你看哦!”
荆长宁目光一顿,转眸望向了萧嵘。
“你还记得啊。”她说道,“记性真好。”
“那是!”萧嵘扬头说道。
荆长宁将双手抽了出来,指节轻轻按了按,发出骨节的脆响。
“那嵘公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答应的要把脑袋揪下来给我当球踢?”
“嵘公可还记得我说过,等我伤好了我要打你?”
说罢,荆长宁握拳朝着萧嵘面门砸去!
“搞什么!你还在我怀里!”
“嵘公应当记得,你说过我不能让别人调戏,嵘公也应当记得,我当时说了若是被调戏了,我不会跑,我会打他!”
记得。
该记得的不记得,不该记得的记得倒是牢靠。
这是……欠打!
第84章 疏狂图一醉
“喂喂喂!你个没良心的!”萧嵘大叫,抱着荆长宁的手却一点也未放松。
荆长宁的拳头虎虎生风地朝着萧嵘而去,然后停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怎么不躲呢?”荆长宁的拳头抵在萧嵘的眉心。
萧嵘一甩头:“躲?为什么要躲?”
他一躲,势必手中力气会松懈,怀里的女孩子就会跑掉。
他那么认真地在打劫,怎么能让她跑掉?
“真没意思。”荆长宁撇了撇嘴,将拳头收了回来。
萧嵘打量了荆长宁一眼:“你居然没打我,是不是舍不得了?毕竟我那么玉树临风俊美无俦风度翩翩……”
——砰!
“说好不打的呢!”
“废话太多!得治!”
“好歹我救过你的命!”
“一码归一码!”
……
夜,一簇簇焰火跳动,照得空旷的山地亮如白昼。
山地正中,是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焰火跳跃而上几米的高空,映得四周的人面色通红。
“坐。”萧嵘将荆长宁往座椅上一按。
荆长宁回头,瞪大眼睛望着萧嵘。
萧嵘哼哼。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他伸手点了点荆长宁的脑门,“这几天就别算计着走了,虽然我知道以你的身手逃出去还是有可能的,但是还有那个易禾啊,南宫落月啊,他们身手可不如你,没有把握一起逃走就乖乖留下,过几天小爷玩腻了自然就把你放了。”
荆长宁目光定定地望着萧嵘。
“好啊,玩什么?”她笑着问道。
林国很快就会发现她安排的逃走路线,很快就会追过来,她和易禾藏在这血刃寨中反倒是安全。
“玩什么?”萧嵘邪邪一笑。“划拳!”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
喝酒吗?这个好啊,是她的强项。
萧嵘摇了摇头:“光喝酒多没意思。”
他伸手一揽,拍了拍荆长宁的肩头。
“输了就脱一件衣服。”他挑眉看着荆长宁,“作为一个爷们,别说你不敢玩。”
荆长宁搓了搓牙,这厮是故意的,他娘的绝对是故意的!
“来就来!”
荆长宁拍桌而起!
“他娘的,怕你个球!”
酒桌吱呀一响,萧嵘咽了口唾沫。
只见荆长宁单腿踩在桌上,捋着袖子,双目睁圆。
萧嵘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宁儿好像在某方面少根筋,向来不懂男女之事,不会……真的脱吧。
太凶残了!
萧嵘一瞬间怂了。
“别,荆郎君莫冲动,脱衣服太粗俗,我们还是喝酒,喝酒好啊,多好,身体好。”萧嵘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动作潇洒。
荆长宁踩着桌子,歪着脑袋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萧嵘。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她问道。
萧嵘沉默。
“当我有吧。”他说道,他小声嘀咕,“要脱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脱。”
荆长宁笑了笑:“那就喝酒。”
“一心敬啊,哥俩好啊。三桃园啊,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
“哎哎哎,你输了!”荆长宁拍手。
“我喝。”萧嵘一脸忿忿。
“七个巧啊,八匹马啊,九连环啊,满堂红啊。”
“你又输了!”荆长宁拍手。
“我喝。”萧嵘叹声。
“你行不行啊?”荆长宁望着萧嵘,一脸认真。
萧嵘一口酒喷了出来。
“什么行不行的?!再来!”
他将酒壶往桌上一掷,扬手一挥,“再抬十坛!”
荆长宁惊呼道:“哇,玩大的啊!”
萧嵘瞥了眼荆长宁,女孩子没有一丝害怕,眼中满满的兴奋。
萧嵘哼了声。
“要玩就玩大的!输了的人一口气喝掉十坛!敢不敢?!”
“还等什么!”荆长宁一脸激动。
“一心敬啊,哥俩好啊,三桃园啊,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
“喝!”萧嵘拍桌。
“喝就喝!”荆长宁跺脚。
手一扬,酒坛朝着嘴里长灌。
澄澈地酒水从唇齿间溢出,顺着白皙的颈项沾湿衣襟。
萧嵘蓦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酒水打湿衣襟,女孩子裹在宽大氅衣之下的身躯渐渐勾勒出了玲珑的弧度。
萧嵘咽了口唾沫。
心中一阵一阵地郁闷。
荆长宁将喝完的酒坛随手一甩,啪地一声碎了满地。
“痛快!”她喊道。
是真的痛快,在林国不过呆了半个月,虽说并未发生太多的事,但整个人仿佛陷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里,神经绷紧。
此刻,反倒是有一种释然的豪迈从胸腔之中倾泻而出。
痛快!
“痛快什么。”萧嵘皱着眉叨咕。“别喝了。”
“为什么?”荆长宁一脸不开心地望着萧嵘,“虽然喝的是你家的酒,也不用这么小气吧。”
小气?这是小气的问题吗?
“对!”萧嵘嚷嚷,“就是小气!”
他伸手抢过荆长宁喝了一半的酒坛,“我家的酒,怎么能这么给你喝!”
说罢,他扬头将荆长宁喝了一半的酒朝嘴里灌去。
荆长宁愣了愣。
然后她目光一横。
“那看谁抢得过谁!”她喊道。
说罢,又是拿起一坛酒,利落撕去坛上的封盖,哗啦啦又灌了起来。
萧嵘目光恨恨。
“那是我家的酒!”他喊道。
十坛酒,一字排开在酒桌之上。
跳动的焰火映得两人面色红彤彤地,像是熟透了的秋柿。
两人哗啦啦地灌着酒,一坛一坛地摔着喝光的酒坛。
直到只剩最后一坛酒。
两个人的手同时落到了封盖之上。
“我的!”两个人同时喊道!
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湿漉漉地还有些滚烫,迷离的双目一个恶狠狠的对视。
“不服打一架!”两个人又是异口同声喊道!
话音重叠到一起,两个人忽的笑了起来。
“小气。”两个人喊道。
叹了声。
“算了,我也喝撑了,让给你吧。”荆长宁说道。
叠在萧嵘手背上的手一软,整个人朝着地面软软落去。
萧嵘目光迷离。
“还,以为你喝不醉呢。”他撇嘴说道。
说罢,将快要跌到地面上的女孩子伸手一捞。
想要将她捞起来。
却是脚下一个不稳,朝着地面歪倒过去。
“原来,我也会喝醉啊。”他喃喃道,“那便醉吧。”
他没有势图再把荆长宁拉起来,歪着身子滚了滚,将自己的身体当做肉垫垫在了荆长宁身下。
然后他咧开唇,傻傻地笑了笑。
好像,好久没有那么恣意地醉上一场了。
好久了,都有十年了。
第85章 纯情小少年
“嵘公?”周海上前唤道。
萧嵘迷离地抬了抬眼睛:“喝完了就先走,别烦小爷。”
周海沉默了片刻,望着荆长宁被酒水淋湿了大半的衣襟,疑惑地瞥了眼萧嵘。
萧嵘眼睛一瞬瞪大,身子一歪将荆长宁遮掩到一侧。
“看什么看!赶紧走,通通走!”他嚷嚷着。
周海讪讪,心中有了些猜测,然后他快步推开。
只一会儿,满山地的人全部退离,只留下了两个人相拥在草地上。
哦,不是相拥,是萧嵘一个人抱着荆长宁。
漫天星子映着篝火跳动。
他的目光在迷离中映着一抹温柔。
“小宁儿。”他揉了揉怀里的女孩子。“再等我一会儿,等回了云国,退了云天会,我就可以天天在你身边了,好不好?你要喝酒,你要脱衣服,我都陪着你。”
荆长宁烂醉如泥,什么都不知道。
萧嵘傻傻地笑了笑。
“从看见那幅墨画,听见荆长宁之名开始,我就知道是你了,我是第一个猜到的对不对?”
他伸着手指着天空。
天际的星子忽闪忽灭,风大片大片地拉扯着天际的云缎。
“你还记得吗?当初你指着层层叠叠的流云疏风,眼睛亮得不像话,你说如果云就是墨,那么笔就是风,如果用墨将风景铺染开,一定美到了极致。你还说,若是有一天你能真正研究出出这样一种画,你便叫它水墨。水墨啊,宁儿研究出来了,可是宁儿可还记得当初草地之上和你一起看流云疏风的我……吗?”萧嵘望着天际的流云,低声喃喃。
他沉默了片刻,似是有些伤感,然后他咧开唇角,扯出一抹大大的笑。
“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会让你想起来,我是谁?我是足智多谋聪明绝世天下无双的萧嵘啊!”萧嵘甩了甩额前的几缕碎发。
夜色静谧,篝火燃烧着柴禾,发出噼啪作响的炸裂声。
天际,云彩翻滚起来,像是煮沸的水,燃着华丽的狷狂。
萧嵘侧着身,将她的脸容对着自己。
四下望了望,像是做贼一般,然后将目光对在了荆长宁红艳的双唇上。
他吞咽了口唾沫。
好想,好想咬一口……
萧嵘叹了声。
有些小心地,声音很低很低,像是被人发现一般。
“宁儿,我,喜欢你。”他说道。
一瞬间,他的脸容红了起来,和红彤彤的篝火成了同一个色调,甚至还艳上一些。
荆长宁熟睡着,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蝴蝶扑闪的羽翼。
天地间,一切安静了下来,萧嵘红着脸。
谁也不曾知晓,天下五公中最狷狂放浪的萧嵘公,在情感上其实也是内敛含蓄到了极致,大概是纯情吧。
“哈哈哈!”
天地间的安静忽的被一阵爽朗的笑打破。
“老夫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说这句话了!”
如果说笑声里还有爽朗,那这句话里是满满的玩味和戏谑。
“他娘的!是哪个不要脸的偷听我说话!”萧嵘轻轻地将荆长宁从自己身上放下在草地上,一个跳脚从地面上窜了起来,目光如虎四下瞪去。
山坡一侧,走出一个人影。
裹在一身黑衣之下,花白色的长胡子遮掩住了半张脸容,很长,非常长,一直垂到胸口。
那人手中把玩自己长长的胡子,眉眼上挑。
“哈哈,你个小家伙终于被我撞见了吧,没脸没皮,大晚上一个人偷偷表白,羞也不羞?”那人伸手刮了刮脸,跳着脚大笑。
萧嵘沉默了片刻,胸腔之中深深地吸气呼气。
“我打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他抬脚踹了过去。
——“砰!”
“打我?”那人将胡子一甩,望着被掀翻在地面的萧嵘。“你说你每次怎么都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呢?”
萧嵘从地面之上爬起,脸容上满是忿忿之色,他斜斜在地面之上箕坐着。
“圣隐子,你来做什么?”沉默片刻,他平息了一下胸腔之中翻江倒海的郁闷,开口问道。
“我来做什么?”圣隐子挑了挑眉,“你拐了我的徒弟,我当然是来带她回去的。”
他嘻嘻一笑,几个迈步,步伐极快,只是呼吸之间的速度便到了萧嵘面前。
“你喜欢我的小徒儿对不对?”他挑眉问道。
萧嵘面色一红,脖颈一抬:“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圣隐子玩弄着自己长长的胡子,将花白的一团打成结又解开。
“那你要追我的小徒儿不?”他挑眉问道,眼中满满的戏谑。
萧嵘呸了声。
“关你什么事?”他转头。
“小宁儿是我的徒弟,她的婚事自当由我做主,你小子想追我小徒儿,难道不该好好讨好我吗?”圣隐子望着萧嵘问道。
萧嵘伸手将圣隐子向外推了推。
“哼,小宁儿的婚事哪里是你能做的了主的,她若是喜欢上了我,你拦得住?”萧嵘斜着眼睛望着圣隐子。
圣隐子一瞬泄了气,望着躺在草地上的荆长宁,他来回踱步,不停跺脚。
“她个没良心的,当真以为我治不了她了?撇了我和她师娘,一个人偷偷就溜下山,当我圣谷的规矩是白搭的?真是胆肥了,看我回去不打死她!”他忿忿说道。
偷偷溜下山?
萧嵘转眸望向圣隐子。
“你说?小宁儿这次是偷偷溜下山的?”他问道。“不是学成下山的?”
如果不是学成下山,那他岂不是还要等上几年?
“你们圣谷这是什么破规矩!”他嚷嚷道。
——“啪”
圣隐子一巴掌拍到萧嵘头上。
“怎么说话呢?”圣隐子竖眉,“别以为你萧家当年对我有恩,就能随意诋毁我的圣谷?”
萧嵘撇撇嘴。
“圣谷的确很厉害,那也要看在什么人手里。”他说道。
圣隐子抬脚便踹。
“别呀!”萧嵘在地上滚了滚,“当我没说,那您老这次不会是来带小宁儿回去的吧。”
圣隐子望着荆长宁,沉声说道:“她此次下山不符合规矩,我的确是来带她走的,她还未通过圣谷出师的考验,尚不能行走于世间,而且,因为她偷跑下山的缘故,此次考验的难度还会翻倍!”
萧嵘:“喂喂喂,有事好商量,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折腾我的小宁儿啊!”
圣隐子将花白胡子在手里来回拽了拽,目光幽幽地望着萧嵘。
“你说的,是真的?”他幽幽说道。
萧嵘深呼吸一口气。
“冲我来吧。”他一脸视死如归。
第86章 见鬼的考验
圣隐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萧嵘。
“好,有担当,够爷们。”他拍手道,“那就两个一起来。”
圣隐子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萧嵘面上来回转悠。
“作为圣谷历史上唯一一个女弟子,小宁儿的考验本就会特殊些,只是这个考验老夫想了许久,倒是多亏了你刚刚的月下告白,才让我一瞬间有了灵感。”他望着萧嵘,捋着胡子笑着说道,“小宁儿终究是个女孩子,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想以圣谷传人的身份入世,必定会经历重重困难,尤其是在女儿身这一块上。”
萧嵘皱眉,心下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圣隐子点了点头,说道:“女儿家的考验,情爱之事最合适不过。”
萧嵘眼眸亮了亮:“情爱啊,这个好,你把她嫁给我当考验如何?”
圣隐子瞥了萧嵘一眼,兀自低下头理了理长长的花白胡子。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趟羽国,路过了一个小村庄,里面有个长得比你俊俏一百倍的小书生,我瞧着极是顺眼,便自作主张地给他和小宁儿订了婚……”
“我去你大爷的!”
萧嵘跳着脚,一拳朝着圣隐子面门捶去!
……
晨光熹微。
荆长宁在迷蒙中揉了揉眼睛。
“轧轧轧……”
鹅叫?怎么会听见鹅叫?
“师娘,你又把师父的大鹅宰了来吃吗?”她揉着眼睛喃喃道。
——“啪。”
荆长宁一瞬间从床榻之上惊坐起。
目光小心地慢慢往上移。
一身黑衫,一只白鹅,一卷长得可以勒死人的花白胡子。
荆长宁一个翻滚缩到墙角。
“师父啊,哈哈,你怎么来了?”她目光游移,哈哈笑着望屋顶。
一道精光从圣隐子眼眸中掠过。
“我再不下山找你,你就能把这天给翻了!居然敢偷跑?还偷了我放在后山山洞里的毒药!你胆肥了是不?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荆长宁撇了撇嘴。
“不信。”她说道。
圣隐子脚步一抬,步子便到了荆长宁面前,伸手便拉住了荆长宁的耳朵。
“说什么呢?”他虎着脸。
荆长宁讪笑着将圣隐子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拽下来。“我说师父玉树临风老当益壮穷且益坚……”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穷且益坚?
圣隐子伸手朝荆长宁头上拍去。
经了刚才的事,荆长宁早有准备,一个翻身躲过。
旋而一脸正色:“师父,你再欺负宁儿,我就去找师娘告状!把你的鹅通通扔锅里炖了!”
“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圣隐子虎着脸道。
“救命啊!”荆长宁夸张喊着。
“喂喂喂!你个老头好好说话别动手啊!”萧嵘从屋外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倾身挡在荆长宁面前,将荆长宁护了个严实。
圣隐子将怀里的大鹅放在地上,伸手抚了抚它的白毛:“大白,你先出去找个水潭子转悠转悠,过半个时辰再回来。”
大鹅轧轧轧地叫了叫,人性化地点了点鹅头。
萧嵘目送那只肥硕的白鹅摇摇摆摆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便见圣隐子一脸邪恶地望着自己。
他转头望着荆长宁,一脸坦然:“我打不过他。”
荆长宁缩了缩脑袋:“我也打不过。”
“跑啊!”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然后两只手牵到一起攥紧,朝着门便冲了出去。
圣隐子望着两个人紧握的手。
“果然给小宁儿搞个婚约是对的,这小妞在情感方面就是个白痴,这样下山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他叹道。
荆长宁和萧嵘手拉着手跑到屋外,四周的人群目瞪口呆地望过去。
荆长宁匆忙间起床,衣衫不整……
一时各种想入非非。
不会,嵘公说的压寨相公是真的吧……
纵然荆长宁是情感白痴,此时也觉出了不对劲,将萧嵘的手一甩。
“荆郎君又卸磨杀驴了。”萧嵘无奈地揉了揉手心。“真是没良心。”
话音未落,只见圣隐子虎虎生风地冲过来。
萧嵘猛然将荆长宁的手又是一拉。
“跑啊!”他喊道。
只一瞬,圣隐子的身影挡在了两个人面前。
“别跑了。”他面色微沉。
荆长宁和萧嵘站定。
“萧家小子,你也别闹了,我有话要同小宁儿讲,该是你的永远也不可能跑得掉,不该是你的也求不来。”圣隐子说道。
面色难得收去泼赖颜色,一本正经。
荆长宁目光一个游移,在圣隐子和萧嵘之间来回转悠。
“你们……认识?”她问道。
否则不可能萧家小子喊的那么顺溜。
还有?什么叫该是你的永远也不可能跑得掉,不该是你的也求不来?
萧嵘要求什么?
萧嵘咬了咬牙,转身将荆长宁拉近。
与其去完成那个乱七八糟的考验,不如直接拉着小宁儿跑了算了,反正本来就是偷跑下山的,再跑一回应该也不算什么。
“你说,你要和我跑,还是去和那个老家伙一起。”他咬着牙望着荆长宁问道,言词间有些忿忿。
荆长宁望着圣隐子难得认真下来的神色,微微敛了敛眸。
然后她将萧嵘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拉了下来。
“他是我师父,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嵘公也不用太担心我。”她说道。
萧嵘的手被荆长宁拉开,落在一侧。
荆长宁迈步朝着圣隐子走了过去,只在萧嵘眼中留下了一抹背影。
“小宁儿。”萧嵘忽的唤道,话音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真正喊她小宁儿,不是荆姑娘也不是荆郎君,而是和当年一般无二的……小宁儿。
荆长宁的步伐顿了顿,眉心微微沉了沉,像是想到了什么过往,心头一瞬有些微微伤感,然而那伤感只是一瞬,她转过头朝着萧嵘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他是我师父,又不是别人。”
说罢,她随着圣隐子的步伐,越走越远。
“是啊,他是你师父,我不过是个陌路人。”萧嵘喃喃,“而且,你这一走,也不知道回过头,还能不能再望见你身后还有我。”
他有些赌气。
这该死的老家伙!见鬼的考验!
随着圣隐子的步伐,两人来到一处安静的山地,四处无人,唯有风声轻微。
“师父,您有什么就说吧。”荆长宁说道。
“是关于你下山的考验。”圣隐子顿了顿,“是一场婚约。”
第87章 一起被折腾
“考验……”荆长宁喃喃。
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
“什么?婚婚婚……婚约!”荆长宁的眼睛瞪大。
她忽然很后悔没和萧嵘一起跑。
“师父,”荆长宁软声喊道,“您这是说笑的吧,就算是考验也不能拿徒儿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圣隐子揉着一团花白胡子。
“那个人还不错,样貌家世人品也都挺好。”他认真说道。
“那个人?”
“就是你的未婚夫。”圣隐子说道。
荆长宁微微沉眉,嬉笑的神色渐渐隐去,变得平静起来。
“师父,你答应过我,不会阻止我报仇,我不在乎婚约,嫁给谁对我来说也不重要,可是,婚约是牵绊,我不会嫁。”她平静说道。
圣隐子望着荆长宁平静没有一丝情感波澜的面色:“你不觉得复仇一点意义也没有吗?无非,是在这世道上多上几把枯骨。”
荆长宁摇了摇头:“师父,我一直以为你懂我。”她顿了顿,“有些事就算是没有意义也要去做,因为那些事情的本身就是存在的意义。”
圣隐子叹了叹:“我不会拦你,但是你答应我的,你也要莫要忘记。”
荆长宁脑海中浮现一些隐约的画面,有着微微冷意顺着她凌乱的衣裳朝着脖颈间灌去。她紧了紧匆忙披出来的氅衣,清亮双眸微敛。
“我没有忘。”她低声呢喃。
圣隐子沉默。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他轻声念道,“也罢,你心思通透,当不用为师担忧太多。”
荆长宁转眸望向圣隐子,倾身行礼:“婚约之事,还望师父取消。考验可另行再置,无论多难,宁儿都会达成。”
圣隐子闻言笑了笑。
“取消可以。”他说道。
荆长宁讶异地望着圣隐子。
“只是,这事得要你去做。”
荆长宁回过神:“所以,这便是考验?”
圣隐子点了点头:“若你能成功让你的未婚夫心甘情愿松口,与你解除婚约,便是你能学成下山了,若是不能,”圣隐子顿了顿,“嫁了吧。”他望着荆长宁,忽的哈哈大笑。
“多好!女孩子家家的,你师娘早就盼着你嫁人生孩子呢!那小郎君也是一表人才仪貌堂堂,小宁儿,你不亏的,真的。”圣隐子围着沉默不语的荆长宁,跳着脚大笑。
“我这个考验设的是极好对不对?小宁儿,师父果然是天底下最有智慧的人!”他拍着手说道。
荆长宁沉默地应了声:“好,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圣隐子俯下身子,对上了荆长宁垂着的眼眸,沉吟道:“小宁儿,你也莫怪为师,主要是你,的确不该偷偷跑下山。”
荆长宁咬了咬唇。
“大概,是等不及吧。”她说道,“我在后山发现了鸩羽之毒,心里就像燃起了一团火,烧得心里钝钝的痛。”
荆长宁转眸,望向圣隐子,话语定定:“我不想等了,该会的,我都学会了,圣谷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考验而已,再难我都可以去做,无非就是花的代价大了些,我不在乎。”
圣隐子沉吟片刻。
“老夫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听四周人叫他愚生,他家中无父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姨母,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姨妹。”
荆长宁略微回过神,闻言眉心轻拧。
“师父,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就把你的徒儿给卖了?”她不悦道。
圣隐子笑了笑:”婚姻之事,嫁的又不是名字,重要的是那个人的确不错。”
荆长宁沉默片刻。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她问道。
圣隐子答道:“那是一个仁义知礼的人。”
仁义知礼……吗?
……
“愚生吗?”荆长宁呢喃,“这个名字有些难听,不过听起来似乎挺蠢,那骗他退婚应当不难。”
只是……
“要是退婚,我是不是得恢复女儿身?”荆长宁问道。
圣隐子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荆长宁皱眉,轻声叹了口气。
“师父啊,你是怎么想到这么损的考验的?”她问道。
损?
的确有些损。
圣隐子笑了笑。
损吗?
损的还在后面呢。
“其实,这个灵感是那萧家小子给我的。”他说道。“他说了,你在男女之事上太过木讷,女儿家的考验自当是感情之事。”
萧嵘?
喂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荆长宁脑海中浮现萧嵘跳着脚的模样。
她搓了搓牙。
“都怪他!”她说道。
圣隐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所以啊,你要去完成考验,首先要做的,就是带着那易国的小子和落月小丫头,赶紧离开萧家小子这破地方,离他远远的。”
荆长宁沉默。
“可是我就这样带着易禾和落月离开,他不会放我走的。”她说道。
圣隐子哼了声。
“是他不会放你走,还是你不想走?”他揉着胡子说道。
是他不会放你走?还是你不想走?
她知晓,他半开玩笑地将她“掳”在寨子中,其实也是一种保护。
林国追到这里,有云国遮掩,反倒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
而她若是真的想走,凭她的谋略和萧嵘根本不设防的态度,哪里会有半分难度?
且不说近身萧嵘,挟持是轻而易举之事,便是半夜真的要去摸清易禾和南宫落月所在的地方,真正带着他们离开并不难。
萧嵘说得没错,易禾和南宫落月的身手的确不如她,但在血刃寨中,他们根本就没有刀兵相见的理由。
因为所谓的挟持,本就是儿戏。
荆长宁依旧在沉默,却见圣隐子隔空抛过来一个青瓷瓶。
荆长宁下意识伸手接过。
“迷药。”圣隐子嘻嘻一笑。“这是师命。”
荆长宁又是沉默片刻。
“师命啊。”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狡黠颜色,“那下药倒是怪不得我。”
……
“小家伙,大概今夜小宁儿会给你下迷药。”圣隐子手一抛,“这是解药。”
萧嵘接过,目光愣怔地望着圣隐子。
圣隐子邪邪笑着。
萧嵘一瞬反应过来。
“你个老无赖!”他忿忿吼道。
“为了你我已经降低了对小宁儿考验的难度,那么,你也应当履行你的话,陪我的小徒儿一起被我折腾啊。”圣隐子挤着眉眼,笑的极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