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熟人的份上
“好,我答应你。”萧嵘无奈说道,“所以,她就要走了对吗?”
圣隐子点了点头。
“你想追她还要走好长好长的一段路。”他伸手拉长,比划了下。
萧嵘一脸郁闷:“不就是等吗?小爷我有的是耐心,大不了她跑了之后,我再追上去就好了,反正已经到了林国国境内,我对阿襄也有个交代了,什么云天会的,小爷我不拖了,退!马上就退!退了我就去追小宁儿!反正她是去退婚的,我去陪她闹个痛快!”
圣隐子眉眼一转悠。
“你不能陪她去,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萧嵘一个跳脚,俊秀的脸容黑沉黑沉:“你别太过分,想当年,我萧家好歹也救了你媳妇!虽说后来出了点意外,因为我闹掰了,你也不能这么记恨着要整我!”
圣隐子摇了摇头:“当年的恩我已经还了,出尔反尔的是你们萧家,好在结局还算圆满,便算揭过,现在说的是小宁儿的事,与当年无关,你去是不去?”
圣隐子目光悠悠地望向萧嵘。
萧嵘闭着眼睛,无奈垂头。
“你可知小宁儿此行去林国做了什么?”圣隐子问道。
萧嵘睁开眼眸,然后一瞬眯起。
未等萧嵘作答,圣隐子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她给林王下了鸩羽。”
鸩羽?
萧嵘眼睛一瞬睁大,目露惊容,然而吃惊只是一瞬,他渐渐露出玩味的笑。
“鸩羽啊,林王啊。”萧嵘拨着手指,“哈哈,小宁儿胆子真大,我也早就看那老东西不爽,想杀他好久了。”
鸩羽杀人于无形,尚可全身而退。
真是不错呢。
圣隐子摇了摇头。
“我要你去林王宫,告诉林王,他中了鸩羽。”
萧嵘一惊,笑意从脸容上沉了下去。
“你这是想做什么?”他问道。“你想……救他?”
他的话语低沉,一瞬有种压抑的危险气息。
圣隐子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你告知他,他便能活下来了吗?”
“也对。”萧嵘笑着点头。“鸩羽无解,林王戎马一生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想必极是憋屈,想必……极是有趣。”
他笑着,然后望向圣隐子:“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他?
完全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因为,我还要你趁乱救羽眠和景华离开林国。”圣隐子说道。
闻言,萧嵘目光定定地望了圣隐子一眼。
“谢谢。”他忽然说道。
圣隐子抚了抚胡子,道:“机会给你了,做不做就看你了。”
萧嵘沉默地笑着。
荆长宁从林国逃出,是事发突然,若是可以,她一定会救景华和羽眠一起,她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她心狠,而是因为她还没有这个能力。
她没有,但是他有!
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陪着荆长宁去羽国,随在她身边,这毕竟是婚约,万一她真的对那叫愚生的小子动了情爱的的念头,他也好及时帮她掐断。另一条路便是去林国,做荆长宁想做却暂时没有能力做的事。
他该选哪一个?
哪一个才是她想要的?
萧嵘知道,他该做些什么。
所以,他对圣隐子说了谢谢。
在此刻,荆长宁需要的,是他的放手。
这才是她真正需要的,真正对她好的。
救了羽眠和景华,天下格局会有一番变动,但这样的变动对荆长宁来说要好得多,毕竟景华与羽眠对林国生怨,对荆长宁未来要做的事来说有很大的助益。
而若是相反,他做出了另一个选择,她日荆长宁若是得知其间原委,定会对他失望。
毕竟,她需要的,不是儿女情长。
罢了罢了,我便替你去做这件事。
萧嵘眼睛巴巴地眨了眨。
“宁儿,等我办完了事,就去找你!”他握紧拳头,“我一定会很快很快很快的!”
话音刚落,面前的圣隐子一个利落地翻身,便窜到了梁上。
“嵘公,你在吗?”荆长宁推门问道,手中端着一盏茶。
萧嵘扯着唇角苦笑。
迷药来了。
他一定会带着最俊朗的笑容,用最潇洒的动作喝下去。
“嵘公,喝茶。”只见荆长宁目光亮亮地望着萧嵘。
萧嵘眉眼一挑,冲着荆长宁露出一个不羁俊朗的笑颜,手潇洒一转,将茶水端起:“算你有良心,小宁儿,记得等我,过些日子我会带你去一个很漂亮的山谷,陪我玩过最后一阵,我就放你离开。”
“好啊。”荆长宁笑着应道。
萧嵘潇洒一仰头,将茶水全数灌入肚腹。
然后身形一软,歪着朝地面倒去。
荆长宁上前,接住萧嵘歪倒的身形,将他抱到了床上,掖了掖被角。
“我也是被逼的啊,话说那什么山谷,以后有时间,我再陪你去看。”
说罢,荆长宁转身,匆忙离开。
荆长宁刚离开萧嵘的房间,圣隐子从梁上落了下来。
“啧啧,戏演的不错,搞的老夫好像真的做了什么极其狠心棒打鸳鸯的恶毒事。”
萧嵘睁开眼睛,忿忿地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他说道,“好了,你说的我都答应了,你也可以走了。”
他从床上蹿起,将圣隐子往门外推搡。
圣隐子摇了摇头:“戏还没看完。”他伸手拍了拍萧嵘的肩头,“走,带你接着去看戏。”
萧嵘疑惑地望着圣隐子。
“我的小徒儿可不是那么好惹的,毕竟你绑架了她呢。”
萧嵘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床榻,想着刚刚荆长宁还给他掖了掖被角,撇了撇嘴。
“算你有良心。”他转过头望向圣隐子,不耐地嚷嚷,“那就走啊!”
……
萧嵘后悔了,他不该来的,他现在很想把身边那老家伙的长胡子绕着他的脖子转上三圈,然后狠狠地收紧。
勒死他!
他目光可怜兮兮地居高临下望着地面。
没错,他和圣隐子一起做了梁上君子。
梁下呢?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子。
她的身边是易禾和南宫落月。
她的面前是黄金、玉璧还有珍珠玉石……
没错,这里是血刃寨的库房。
现在是萧嵘的囊中之物。
只见荆长宁挥了挥手。
“能拿多少拿多少!”她意气风发说道。“看在是熟人的份上,我就一点都不给你留了!”
熟人的份上……
小宁儿你个没良心的!好歹我当初给你打了个对折呢!
萧嵘一个踉跄,差点从房梁上摔了下去,幸亏圣隐子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啊呸!
还不如明目张胆摔下去呢!
这是他的东西,他还要偷偷摸摸地,看着别人抢!他还不能说什么!
圣隐子笑了笑。
这才叫损,他在心里念道。
第89章 翩翩少年郎
“先生,我们回易国吗?”
出了血刃寨,易禾望着荆长宁问道。
荆长宁抿了抿唇,把牙齿来回搓了搓,终于泄了一口气。
“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她说道。
易禾和南宫落月疑惑地望着荆长宁。
“那先生(郎君)要去哪里?”他们问道。
荆长宁叹了声。
“有件……小事要去处理。”她望着易禾,“你放心,我会很快回去的。”
说罢,荆长宁口中一声清哨,一道枣红色的身影自丛林间奔出。
她朗声笑了笑,便潇洒地翻身上马。
“你们多保重。”
易禾望着荆长宁策马驰骋的背影,只听这样一句话音传来。
“我等你。”他轻声一叹。
……
……
“生哥哥,你当真要娶那个都没有见过面的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摇着端坐在院落里的少年郎。
他在编一个竹篓,被身边的女孩子一晃,手中细长的竹片拉扯了一下,锋利的竹片在他指尖一划,顿时割开一道口子。
艳红的血珠滚落,撒在他纯白的衣料上,像是雪地里绽开的一只红梅。
他微怔地抬眸,望向了摇着自己的女孩子。
“生哥哥,对不起,小妍不是故意的。”女孩子一瞬间松开手,面露内疚容色,极是慌张。
愚生微微沉默片刻。
“我当真要娶她。”他说道。
目光没有落在手上的伤口上,也没有落在小妍愧疚的面容上。
他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言答之时,他的目光清澈,却好似没有一点焦距。
说罢,他起身,手中编了一半的编篓被轻掷在地面之上。
迎着疏浅的冬日阳光,他轻轻理了理纯白如雪的衣衫。
“算算日子,她应该快到了,小妍,陪我去接你嫂子吧。”他轻声说道。
他说话声线很清淡,就像风卷过天际的云彩,温温润润地,似乎还带着些未干的水汽。
话音未落,他抬步出门,向村口走去,却并没有将半分目光落在小妍的面上。
小妍咬了咬唇,目光望着少年轻缓迈步的身影,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却偏偏似画作般美好而触人心肠。
“生哥哥,等等我!”她跺了跺脚,抬步追了出去。
冬日,愚生的身影像是一抹落入尘埃的雪片,灰尘顺着他纯白色的衣角渐渐攀附而上。
他静静地站到村头,安静地扬起脸容远望,安静地等待。
可是没有等待焦虑,亦没有要见自己将要娶的妻子的期待或是忐忑。
好似,他该这么做,于是,他便用最平静的言行举止去面对。
“生哥儿!”有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郎遥遥朝着他招手。“我爹爹这两日腿疼得厉害,想去城里找个郎中,可是……”
那小少年绞着衣角,脸涨得通红。
愚生笑了笑,然后他解下腰间荷包,伸手便要递过去。
小妍上前伸手抢过,挡在愚生和那小少年的中间。
“三牛,你爹怎么关生哥哥什么事?生哥哥接济了你家多少?你怎么还好意思向生哥哥开口要这样那样的?”她忿忿说道。
三牛的脸更加红了起来,只绞着衣角不说话。
小妍伸手将荷包塞到愚生手里。
“你怎么那么傻,不知道他们都是在骗你的吗?昨天我还见着三牛他爹在赌庄里押牌宝,哪里像是有病的模样!”
小妍望着愚生的目光很是气愤,她是气愤他的傻,天天被人骗。
愚生摇了摇头,然后将荷包塞到三牛的手里。
“你走吧。”他只这般说道。
小妍忿忿去抢,然而当三牛接过荷包的时候,他脸上羞恼的神色很快消失,转作一种得逞的笑。
他冲着小妍做了一个鬼脸,转身便跑了。
“生哥哥!”小妍一脸气愤地望着愚生。
“难怪都说你笨!”
愚生沉默,将视线重新落在村头歪斜的小道上,目光宁和。
“生哥哥,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背地里都说你傻,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骗你的,他们都喜欢来找你,只是因为你对他们有好处,可是穷山恶水人心不足,每次他们去家里看你,看见家里有值钱的东西就问你要,你眼都不眨地给他们,后来他们来家里,直接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拿走了,生哥哥,你别傻了!”小妍跺着脚,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知道。”
愚生负手立在村道之上,只轻飘飘地落下这样三个字,便继续沉默。
他知道?
他知道什么?
知道所有人都在骗他?还是知道他自己憨傻?可是为何知道了还要这么做?
知道?他究竟知道什么?
他不言,依旧安静。
远处,村道上有尘土飞扬。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孩子。
勉强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女孩子吧。
她的长发散开,就这样迎风披在身后,随着马的步伐起伏,扬着风的弧度。
恣意,却脏乱得一塌糊涂。
荆长宁连日奔波,路过集市买了身最普通的衫裙,将束起的长发散开,便骑着枣红马这样奔波而来。
退婚?
师父说只要是女孩子就可以了。
她这样,勉强可以看出是女孩子了。
放目远眺。
远处,是一座山。
山不是很高,却连绵而起伏,冬日给山峰涂抹了一层枯败的黄色。
山峰之下,是连绵的村落。
村落之前。
立着两道身影。
可是一眼望去,所有的视线皆被其间一道身影吸引去,仿佛他的身上有亮泽一般。
雪衣乌发,柔软的面料拖曳在地面之上,尾摆之处被灰尘染得微微地旧。
夕阳微醺。
光影清浅地落在最前方的少年郎面上。
他就像天边安静的一朵云片,纯粹的雪白颜色,眉眼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秀雅平和,衬在身后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有一种高旷而悠远之感。
枣红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悠悠止步。
愚生抬起眼眸,望了过去。
满面风尘,墨发无拘而落,唯一清亮的颜色,便只剩眉眼间明亮的光泽。
“你便是长宁吗?”他轻启唇道。
圣隐子提过,他用她的名字,是长宁。
荆长宁翻身从马上稳稳落了下来。
“你便是愚生?”她撇了撇嘴问道。
愚生点了点头。
“那便与我回家吧,你若是在意礼节,我便多准备些时日,约莫六七日便可成婚,若是你不在乎虚礼,明日便对天地成礼,你我结为夫妻。”他目光宁和望向荆长宁,直言道。
面容没有羞赧,话语认真。
荆长宁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愚生,他的目光坦然。
她嘻嘻一笑,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毫无礼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愚生。
“师父说得不错,这样一个翩翩少年郎,嫁给你我的确不亏。”她评头论足地说道。
愚生安静地立着,亦没有被上下打量的不耐。
荆长宁安静地围着愚生转了一圈。
“可是,我是来退婚的。”荆长宁顿下步伐,最终停在愚生面前,认真地望着他说道。
第90章 小村二三事
可是,我是来退婚的。
这样一句言词抛出。
愚生秀雅的眉眼微微起了点波澜。
他望着站定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只有半步之距,很近,近到可以看见她被灰尘遮掩下清秀的眉眼。
他伸出手,用宽大柔软的衣袖将荆长宁脸容上的灰尘拭了拭。
“我不答应。”他微微笑道。
荆长宁一个跳步后退,眼睛睁大了望着愚生。
身侧,小妍终于看不下去了。
“生哥哥,人家女孩子都不想嫁给你,反正你们之时一个口头的婚约,你就答应了人家算了,再说了,她有什么好!”小妍无礼地指着荆长宁喊道。
荆长宁望了眼,想必这个女孩子就是师父提过的愚生的姨妹。
荆长宁笑了笑。
“对呀,我没什么好的。”她认真地望着愚生说道,“我一不会耕田种地,二不会操持家务。”她回手指了指脏乱不堪的自己,“我连自己都折腾地乱七八糟,娶妻当娶贤,你娶我做什么?”
愚生沉默了片刻。
小妍拉着愚生的衣袖:“生哥哥,你莫要傻了,当日那长胡子的人说给你说上一门亲事,哪里有这样平白的好处。”她指着荆长宁,“肯定是别人不想要的破烂货,拿过来骗生哥哥的!”
荆长宁眉微微皱了皱。
“是啊,村里人都被我吓怕了,我跟你说。我不仅不会做家务不会种地,我还特别能吃,我一顿能吃十碗,只要我师父一提给我说亲的事,村里的年轻人立马就收拾包袱跑得远远的,我师父也是无奈,才想着把我远嫁出去。”她一边说,一边挥手动作,明明很夸张的事,她描述地很认真。
愚生继续沉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小妍拉着他的衣角,一脸嫌弃地望着荆长宁。
“我也不会种地。”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我也不会操持家务,我也没人要。”他望着荆长宁,“还望姑娘不嫌弃。”
荆长宁愕然。
好……好强大的逻辑。
然后她跺了剁脚。
“我嫌弃!”她望着愚生嚷道。
愚生又是沉默片刻。
“从礼义上来说,你一个弱女子不远千里而来,便当有始有终,我也会对你负责,你若嫌弃我哪一点不好,我会尽力改。”
荆长宁深吸一口气。
“好啊。”她微微一笑,“那你带我回家吧。”
慢慢来。
“生哥哥。”小妍一脸不满地晃着愚生。
愚生伸手将衣袖从小妍手中扯了出来。“姨母说了,不喜欢你缠着我,孝义为大,你得多听听你娘亲的。”
说罢,他转身走到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走吧,随我回家。”
小妍望着愚生的背影,眉眼低垂,有些难过。
她的娘亲有个姐姐,几十年前失散同家人失散了,约莫半月前,愚生一个人来到了这个村落,拿着一件信物说是寻找亲人。
他的容貌生得极好,温文尔雅如朗月清风。
只是性情寡淡,说是宁和却又有些憨傻,村里人渐渐都习惯了欺负他,占他的便宜,可是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都过了几十年,她的娘亲早就忘了当初的姐妹情谊,初见愚生穿着一身蜀锦长衫,以为他是大户人家出人头地回来省亲,却不曾想他说他是被家人赶出来无路可走才来找她们的。
她的娘亲一瞬翻脸,将愚生赶了出去。
愚生也没有丝毫地恼,只安静地在村落最西边动手搭建了一处木屋。
算是住了下来。
她常常去找他,虽然她的娘亲不让。
可是她从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惊叹这世间怎会有美好到这般的少年。
她知道,她喜欢上他了。
她想嫁给他。
她望着荆长宁的背影,眸底渐渐闪烁出一种怨毒。
手将袖间衣衫渐渐收紧。
那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院落也很小,院子里还有一只编了一半的歪斜的竹篓。
愚生想了想,侧过头望着荆长宁。
“我只有一间屋子,还望长宁不要嫌弃,好在几天后就成亲了,倒也不是太过麻烦的事。”他说道,“长宁若是嫌弃,我今夜便睡在地上,若是不嫌弃,我们就一起睡。”
愚生的话音没有淫亵,也没有玩味,他说的很认真。
荆长宁默默地抬步向一侧移了一步。
“我嫌弃。”她说道。
似乎,有个人的话音在她的脑海中嚷嚷起来,喂喂喂,作为一个女孩子不能让男人白白占便宜。
荆长宁叹了声,奇怪地望了眼愚生,她好像不能打他。
迈步入了里屋,只见屋内只有一张床榻,一方书案,床上的被褥单薄,书案上倒是有几卷泛黄的古籍。
荆长宁转眸望了眼愚生。
“只有一床被,你要如何睡地上?”她问道。
愚生顿了顿:“那我便去三牛家,和三牛挤在一起睡,大约也过不了几日,等成了亲便好。”
荆长宁顿了顿。
“也好。”她说道,然后她转眸望了眼愚生。“我饿了。”
愚生眼眸微澜:“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说罢,他迈步出了里屋。
荆长宁有些好奇地探头出去,只见愚生并未进庖厨,反倒是出了屋子,向村落里走去。
荆长宁心下几个婉转,走到书案前站定。
书案上堆着几本书,粗略一瞧,约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
看来他还是个读书人。
荆长宁想了想,迈步出了里屋,便进了庖厨。
庖厨里和里屋一样,简单整洁得过分。
灶堂下的木柴两只手可以数得过来,却堆砌得极是整齐,米缸之中没有米,倒是边上摞了几只编好的竹篓。
是,穷吗?
荆长宁想了想,迈步走出了愚生的家。
村落连成一排,愚生的家在最西边,荆长宁不用想便朝着东边走去。
只经过了几户人家,荆长宁的步伐便听了下来。
屋里有说话的声响。
“我想来借点米。”愚生的话音传开,不卑不亢。
“生哥哥吗?”小妍面上露出一抹红晕,她笑着说道,“好的,小妍去庖厨里给生哥哥装上二两。”
“谢谢。”愚生说道。
小妍刚迈了一步。
“你敢!”一个妇人叉着腰喊道。“今天你敢让他从家里拿走半粒米,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那是小妍的娘亲余氏。
“娘。”小妍有些害怕却壮着胆子喊了声,“您不能这样对生哥哥。”
“那便算了。”愚生垂眸说道。
“娘,生哥哥刚来的时候,也是给了您不少银子的,只是半斤米而已,还抵不上生哥哥当初给咱家的银子。”她壮着胆子反驳道。
荆长宁犹豫了下,一个利落地翻身隐在门外一侧。
——“啪。”
“你个吃里扒外的!”余氏怒吼。
“娘。”有哭声传来。
小妍捂着脸,望着自己娘亲的目光有了丝怨恨。
她梗着脸,倔强地说道:“我今天一定要给生哥哥装上二两米,除非娘亲打死我。”
余氏闻言大怒。
伸手便抄起了放在门边的扫帚,劈头朝着小妍打去。
“砰”地一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小妍扬起脸,只见愚生安静地立在她的面前。
扫帚的柄打在他的肩头,平白在雪白色的衣衫上落下一道灰暗颜色。
荆长宁的手轻轻攥了攥,然后慢慢松开,心中说不出地有些难过。
“我走便是了,姨母不用生气。”愚生淡淡说道。
余氏见着面前的一幕,心头不由窝出一团火。
她的女儿吃里扒外也便罢了。她教训自己的女儿还被别人阻拦,将她至于何处?
“走?”她哼了声。“两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说罢,她挥起手中的扫帚,重重地朝着愚生落去。
“你要替她挡,便替她一直挡下去。”
竹制的扫帚柄带着风朝着愚生肩头重重落去。
第91章 命途有不同
扫帚柄并没有落下。
愚生抬手握住了余氏手中的扫帚。
他安静地抬眸。
“刚刚我不还手,是替小妍挨的,可是我是来借米的,不是送给姨母打的。”
说罢,他夺下了小妍娘亲手中的扫帚,掷于地面。
然后迈步离开。
背影微微有些单薄,但并没有萧瑟之感,反倒很是从容。
“你有本事横!有本事饿死了讨饭也别讨到我家门口!”余氏冲着愚生的背影重重唾了口。
“还看什么看?还嫌丢的人不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想都别想,别说他不喜欢你,他就是喜欢你,你也别想嫁给他!”余氏望着小妍,怒声吼道。
小妍低眸,目光落在被愚生掷在地面上的扫帚。
“娘亲,”她忽的抬眸,目光奇怪地望着面前半老的妇人。
“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沉着眼眸,眼眸中不加掩饰地怨毒。
“当年你逼死了爹,你就该和他一起去死,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怪爹没用,赚不了钱,整日整日地骂他窝囊废,后来爹出山里采石落下山崖尸骨无存,你开心了?”小妍忿忿喊着。
余氏抄起地面上的扫帚,朝着小妍便抽去。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养了你那么多年!”余氏吼道。
……
屋内,一时乱作一团。
荆长宁站在屋外,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走吧,回家。”
愚生不知何时走到她面前,唤了声。
荆长宁面色微微一沉。
愚生说完话,迈步越过荆长宁,便离开了小妍的家。
荆长宁沉默片刻,抬步跟了出去。
直到走到愚生家的门口。
荆长宁的步伐停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门外的?”她问道。
愚生抚了抚肩头的灰尘,“余氏想打我的时候,你应当想是迈步向冲进去,后来看见我的动作,便止住了,但终究是有动作,所以我还是听见了。”
荆长宁微微怔了怔,目光落在愚生面容之上。
然后她后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谁?”她忽的开口问道。
只是在门外一个轻声的动作,他便能判断出门外有人,甚至是能猜出是她。
问他是谁?
问的是身份吗?
愚生轻声笑了笑。
“那,你又是谁?”他亦轻声问道。
能悄无声息地隐在门外,他起初并没有发现,若不是她露出了破绽,他也不会发现。
所以,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身怀武功,她,又是什么身份?
愚生目光有些好奇。
荆长宁迎着愚生好奇的目光。
“可是,你为何不救你的姨妹?”她问道。
是转了话题,答不出身份吗?
还是不想说?
那便换话题吧,反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愚生答道:“我救了她一次,是因为她是因我的缘故挨打。”他安静地吐露言词,“可是我为何要接着帮她?”
荆长宁敛眉,忽觉面前的少年有种游于世情之外的冷漠,像是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知晓,他这样离开,根本救不了小妍,可是他还是这样果断的转身,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她喜欢你。”荆长宁说道。
愚生微微蹙眉:“我知道,可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与他有什么关系?
好冷的回答。
荆长宁却笑了笑。
“也对,的确与你无关。”她说道。
愚生倒是微微怔了怔。
他是个游走于冷漠之间,极为现实之人,他能说出无关,可是她又是为何能答上一句……无关呢?
荆长宁目光闪烁。
因为,她无情啊。
“你还是和我取消了婚约吧。”荆长宁说道,“我不知道我师父和你说了些什么,但终究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想嫁给你。”
愚生摇了摇头:“我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而你刚好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在了我面前,所以,我不会答应你的退婚。”他顿了顿,“而且我知道,若是我不答应,你终究会嫁给我。”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温情的表白,然而此际的两人面色皆是无比平静,半分儿女情长都不曾有。
只是,冰冷的现实。
“是啊,”荆长宁点了点头,“那我便先拖着。”
愚生轻轻勾了勾唇。
“好啊。”他说道,“反正,你拖不了多久。”
……
……
临秋城,林王宫。
萧嵘跷着腿望着面前的人。
林国二公子林津。
“你来林国是想要做什么?”他皱着眉冷冷问道。
萧嵘安静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说道:“我来参加会盟啊,奉你们的林王为盟主,马首是瞻啊。”
他将茶杯青瓷的盖在杯口敲着,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他来的确是奉云王之命,参加林国的会盟的,只是,其间有多少诚意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津皱了皱眉。
“会盟已经结束,你来做什么?”
萧嵘将茶杯重重在桌上一顿,茶水溅出了些许。
“结束了吗?可是我听闻羽眠和景华那两个家伙还都在林国,既然是结束了,为何还留着人家,我可是见了那易国世子禾早就回去了。”
林津望着萧嵘的目光一个闪烁。
“你见到了易禾?”他低声冷笑。
萧嵘笑了笑:“我还挟持了他。”
林津眼眸中露出若有所思:“难怪我林国派出去的人没有抓到他。”
萧嵘一脸无辜。
“我此行,是来见林王的,你这般阻拦我好似不太好。”他绕过林津的话,这般说道。
“你想见我父王?”林津抬眉,“要言说何事,不如先告知我,我替你转达。”
萧嵘笑了笑:“怎敢劳烦公子。”
林津沉默地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
只听密集的脚步声出现。
“你想见我父王,不如先去见羽眠和景华,他们在狱中想必住得也是寂寞。”
萧嵘望着前来的禁卫。
“你应当知道,我和羽眠景华都不同,我很喜欢打架,而且,我不打无准备之仗。”
林津哼了声。
“你的侍从从进入林王宫之际,就被拦了下来,如今,你一个人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林津的心中冉冉而起一团焰火。
杀了萧嵘,就相当于断了云襄一臂,萧嵘和羽眠景华不同,他们是王公贵族,而萧嵘,是将。
王公贵族的价值在于他们的身份,而将领的价值,在于他们的命。
羽眠若是出事,羽王定会兵发林国,而羽眠活着才能要挟羽王。
萧嵘不同,他活着,对林国是威胁,而死了,云国不会为了一个死了的将领,拉开两国征战。
他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萧嵘似看出林津所想。
“所以,我比他们都要惜命。”他说道。
第92章 我可以救你
兵刃出鞘的声音齐整。
萧嵘立起身,扬眉笑了笑。
“喂喂喂,”他望着林津嚷嚷道,“不用这么夸张吧。”
林津冷笑。
面前,人数众多的禁卫极快地将他包围了起来。
萧嵘低声一叹:“无聊。”
说罢,垂眸不去看四周的禁卫,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
一道剑光向他袭来,裹胁着冷寒之意。
他挥手将手中的杯子掷了出去,青瓷在剑锋碎开,零落如雪。
——“铮”
像是冰雪碎裂,大红袍暗红色的茶水溅起一阵馥郁香气。
“真是,没意思啊。”他跷着腿望着地面散开的瓷片和茶水。
剑锋落在他的颈项以上,他一动未动,唯有眉眼不羁上扬。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
“林王宣云国萧嵘公觐见。”尾音拉长的尖细声响在门前响起。
萧嵘抬眉,戏谑地望了林津一眼。
“你似乎下手迟了些。”他说道,“所以啊,人要认命,你该放了我了。”
怎么会这样?
父王为何会召见他,明明父王答应了将此时交给他处置,父王这是不信他吗?
萧嵘伸手闲闲地将落在自己颈项间的长剑移开,大笑着起身,迈步随着前来传唤的宦官离去。
不知为何,林王的寝殿光线很暗,龙涎香的味道在四周弥散。
萧嵘迈步进入林王寝殿之时,周海正是退了出来,萧嵘拍了拍他的肩头,便迈步进入其中。
他刚入林王宫,便被扣押在馆舍之中,直到不久前林津约他见面。
鸿门宴,他知晓林津是要对他动手了。
可是,正如他所言,他是个惜命之人,他不打无准备之仗。
林津要对付他,必然会调动禁卫,而周海便可趁此禁卫调动的空隙,寻机会面见林王。
只要见了,便足以。
因为没有人不惜命。
“嵘公,你说的可是真的?”一声低沉的话音传来。
只见林王在床上翻身坐起,面容苍白,在暗色的房间里有一种诡异的恐怖。
“真的,你的确要死了。”萧嵘说道。
你的确要死了。
林王深陷的眼窝失去了光色,像是垂死挣扎。
这些日子,他能察觉出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以为自己是老了,毕竟他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可是,他不该老的那么快。
你的确要死了。
萧嵘的话音在他耳畔回旋。
“大胆!”他拍着床畔一声怒吼,“信不信孤现在就杀了你!”
萧嵘眉眼扬了扬,放声大笑。
“信,当然信。”他望着林王,“你手中的人命还少吗?”
楚国的,云国的,易国的,甚至是不久前射杀林国百姓。
“可是,你不会杀我。”萧嵘笑着说道。
他笑着,却没有恣意,仿佛见着一匹恶狼被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却想起曾经死在它滴着涎水的牙齿之下的亲人。
痛快?
却夹杂了死生的痛苦。
“你不会杀我。”他重复道,“因为,你惜命,而我可以救你,我是这个世间唯一可以救你的人。”
林王眸底泛出一抹精光,压抑的不甘一瞬迸发。
“我如何信你?”他低吼道。
萧嵘笑了笑。
“凭我是萧嵘。”他说道,“云国三年前军中的瘟疫是我压下并治愈的,云王多年的宿疾也是我治好的,云国,萧嵘,除了杀神之名,亦有阎王殿里夺人命之能。”
萧嵘向前迈步。
“你信,或不信?”他面容含笑。
“那你救孤!快救孤!”林王喊道,像是垂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萧嵘始终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可是,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也很想要你死啊。”他说道。
林王心头憋出一股压抑的痛楚,仿佛全身的脏器一点一点死去,一点一点夺去他在人间的光明。
暗了,一切都暗了下来,没有了命,江山?权势?他什么都得不到。
不!他不甘心!不甘心!
“你死了,你的江山会落在林蔚然或是林津手里,以他们的才能,定然能将你的霸业传承下去。”萧嵘靠近林王说道。
不!他们?!这是他的江山!他们算什么东西!怎么能抢他的江山!
“他们是你的好儿子啊。”萧嵘笑着说道。“所以,你其实没什么不可以死的。”
“你救孤!”林王望着萧嵘低吼道,“救孤!你要什么孤都给你!”
他要命,有了命才能有一切,才能拥有江山。
“真的吗?”萧嵘笑道,“那谢林王殿下,我要林王殿下放了景华和羽眠。”
放了景华和羽眠?
就是放弃景国和羽国的霸业。
那是他的江山。
“林王殿下,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萧嵘说道。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成为史书上冰冷的刻字,然后子孙后代掌控江山,或挥霍或光扬,可是,通通都与他无关了。
无关了。
因为他死了。
林王的心狠狠地颤了下。
“好,孤答应你。”他说道。
萧嵘依旧噙着笑意。
“我先给林王殿下配药,等景华与羽眠离了牢狱出了林国边境,我就救林王殿下。”他轻声道。
“好,你要什么药,孤都给你。”他应声道。
馆舍中。
周海沉声问道:“嵘公当真要救林王。”
离开林王的寝殿,萧嵘莫名的笑意隐去,换成了一贯的不羁。
“当真。”他摇了摇手中几棵太医院送来的灵芝。
他当真要救林王。
但鸩羽之毒,他当真解不了啊。
那就不怪他了。
他就是要看着他绝望,然后自以为抓住希望,最后重新被扔进深渊死不瞑目。
那样,多有趣。
萧嵘扬眉,笑得很是愉快。
“可是,嵘公若是救不了林王,我们想从林王宫全身而退,想必也是很难。”周海有些担忧问道。
萧嵘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周海的肩头。
“他们以为一个武将的命没有价值,那是因为他们不知晓我与阿襄的交情,我若是死了,云国与林国,会不死不休。”他笑了笑,“我信阿襄。”
“而且,其实也不是真的救不了。这世上有一种药,是可以解百毒的。”萧嵘沉默的碾碎手中的灵芝。
“但是,林王不可能得到。”
据说在文国的密室中,有一株被历代君王视若性命的药草。
那株药草,可解世间一切奇毒。
可是,那药草是文天子登位的象征。
林王或许可以得到。
但此行去文国,至少需要十日。
好啊,他就在第九日告诉林王。
死生一刻功败垂成,一定很有趣。
萧嵘摇了摇头,半带自嘲地笑了笑。
他怎么就这么狠毒呢?
第93章 山鬼暗栖托
天微明。
地面上一层凝结得厚实的霜花。
冷……痛……
小妍揉了揉发痛的肩头,垂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昨夜,她夺门而出,只听余氏在后面恶狠狠地吼着:有种你就死在外面别回来!
好!她这般吼回去。
便一个人孤身来了野外。
她从愚生家门前走过,犹豫下没有敲门。
她不是怕打扰他,真的,她为他受的伤,自然要让他看见了来心疼她。
她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更好些。
她抚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在野外待了一夜了,孤身一人吹了一夜的冷风,额头很烫,就像火一般。
哦,她发烧了。
真好。
她用手撑在地面上站了起来,步伐有些踉跄。
现在去找生哥哥,才是最好的,看,她多懂事,受伤了都强撑着,直到发烧了快死了,才不得已晕倒在他的门前。
“呦,这不是小妍吗?”一道身影挡在小妍的面前。
黑瘦的一个男人,个子不高,尖嘴猴腮,两只眼睛尤其地小。
小妍一见来人,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罗老二,你怎么在这里?”她皱眉,嫌弃道。
“我?”罗老二笑了笑,“我在这里很奇怪吗?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宿在荒郊野地,当真是可怜啊。不如你就和我回家如何?”
小妍呸了声。
罗老二对她的心思她都知道,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整日游手好闲,有事没事就在她的面前晃悠。
她每次看见他那小眼中挤出的淫亵的光,便觉心头发怵。
“小妍啊,不如你就从了我,我罗老二会好好疼你的。”罗老二说着,迈步上前,伸手在小妍的面上淫亵地抚摸了两下。
小妍步伐一个不稳,踉跄跌坐在地面上。
“你莫要不给面子,大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命。”罗老二扯着面皮冷笑。
“我先回去,今夜之前,我在家里等你来,否则,”罗老二笑着抬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连绵的山峰,“山鬼的传说你也是知道的,进了九雨峰的人没有人能活着出来,我就把你打晕了扔进去。”
山鬼?
小妍的脸一瞬黑了下来。
“好。”她咬牙垂眸顺从说道。
山鬼,不是吓人的话。
身后那座山叫做九雨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都传闻山里有鬼。
是真的。
最初那几年,冒险进了九雨峰深处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再后来壮着胆子进去找的,再后来,一批一批随着前人进去寻找的,都没有出来。
人啊,都是怕死的,再后来,那里便成了一处禁地,渐渐的,便有了传言,九雨峰里有山鬼。
有人说,是采石坠亡在山中的冤魂,也有人说是寻夫不得而成殇的女子化作精怪。
总之,都没了。
再没有人敢踏进九雨峰深处。
村里的人气散了,人少了,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和泼皮混混。
就像炊烟被风吹开。
散了,就没了。
罗老二笑了笑。
“早该如此了。”他望着小妍说道,“女人果然都是给脸不要脸的,之前就不该给你脸。”
小妍咬了咬牙。
罗老二扬长而去。
小妍攥着拳捶着地面。
“你怎么不去死!不去死!”她低吼道。
吼声渐低,最后转做哭腔。
直到许久之后,她抹干眼泪,从地面上爬起。
步伐踉跄地朝着村西走去。
……
一张床,两人最终和衣睡在了一起。
当晨光悠扬,荆长宁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醒了?”愚生安静地坐在书案前,朝着她微微一笑。
手中,捧着一本《礼记》
荆长宁的脑海中浮现一句礼记中的词句。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
说的是心中时刻要有恭敬之心,外表要端庄俨然若有所思,说话之际要态度安祥句句成理。
九字词语与眼前的少年融为一体。
“嗯,我醒了。”荆长宁应了声,犹豫了下,她顿了顿。“我饿。”
昨夜她便饿了肚子,虽说他穷,她也不能一直这样饿着自己。
愚生轻轻扬了扬唇角。
“我知道。”他应道。“锅里给你留了米粥。”
米粥?
哪来的米?
“我会编些竹篓,赶早市卖了,便换了些米。”想是看出了荆长宁的疑惑,愚生微笑着说道。
“哦。”荆长宁应了声,习惯性去整理衣衫,指间触到衫裙之上,忽的想起了什么。
……我不会耕田种地不会操持家务我还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荆长宁把衣服拉的乱了些,长发依旧披在身后,闲散得连一根发带都不去束住。
“那我去吃饭了。”她穿好绢花绣鞋。
“好。”愚生轻声应道,兀自拿起桌上的《礼记》,垂眸看了起来。
小妍从门前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很和谐,她甚至从中觉出了些温馨。
就是这样一个蓬头垢面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她凭什么得到生哥哥的照顾?她还要嫁给他?
她算什么东西?!
小妍攥紧了袖口,脑海中浮现了罗老二的面容,浮现了余氏的面容。
为什么?凭什么?
眼前的这些为什么不可以是她的?
想到这里,小妍攥紧的手松开,朝着院子里无力的喊了声:“生哥哥。”
然后便晕在了门前。
荆长宁刚刚穿好绣鞋,闻言朝着门外望了一眼。
愚生轻轻翻了页书卷。
“你去。”他说道,像是熟稔了多年的老夫老妻,一句简单吩咐的话语。
可是他们不是。
荆长宁问道:“为什么?”
愚生顿了顿,指尖翻到《礼记》中《坊记》那一卷,转了书页朝着荆长宁晃了晃
——子云:好德如好色。诸侯不下渔色。故君子远色以为民纪。故……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愚生认真地复述了一遍。
男女授受不亲?
那他们昨夜还一起睡了?
再说了他和那个小妍也算是沾亲带故的兄妹,什么时候成了男女授受不亲?
“哦。”荆长宁最终应道。
她起身,将小妍扶进了屋,然后平躺在床榻之上。
指尖触到小妍的那一瞬,荆长宁皱了皱眉。
“她发烧了。”荆长宁望着愚生说道。
第94章 只是一两金
发烧了?
愚生安静地低眸,只听见安静地翻书声响。
“人食五谷杂食,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他说道,“既是有病,治便好了。”
荆长宁皱了皱眉。
“你装什么装?”她走到愚生面前,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书卷。“故弄玄虚咬文嚼字,治,你去给她治啊!”
愚生抬眸,望了眼荆长宁。
“把书还我。”他伸手说道。
荆长宁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欠抽。”
愚生的眉颤了两颤。
“在下不知。”他认真回道。
荆长宁扬唇,手中一个用力。
一本《礼记》直接被她撕开,破成两半。
“现在,你不用装了。”荆长宁说道,“该救人救人该过日子过日子。”
愚生沉默片刻。
“长宁说的有些道理,既然答应了你要改些缺点,那我便试着改。这些书,酸味是有些重了。”他将书案上剩下的几本书整了整,朝着荆长宁递了过去。“长宁帮我都撕了吧。”
床上,小妍有些艰难地抬了抬眼睑。
纸张撕裂的声响在她耳畔阵阵传来。
凭什么?生哥哥从来不让她碰他的书,却因为这个长宁的一句话,将书送给她撕。
她算什么东西?
小妍艰难地转眸望了过去。
“不行的,长宁姑娘你不能撕了生哥哥的书,生哥哥把书看得比命还重的。”她含糊着说道。
“哦。”荆长宁应了声,伸手毫不犹豫地撕了起来。
愚生安静地望着荆长宁撕着陪了他很久的书卷。
小妍瞪大了眼睛。
直到几本书统统被撕烂。
荆长宁拍了拍手,大喇喇指了指愚生,对小妍说道:“看,我撕完了,他没死,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真的比命重的,无非就是放不下罢了。”
闻言,愚生唇角一扬,轻轻地笑了笑。
小妍瞪大了眼睛。
生哥哥从来没这样笑过,就像春风化雨般,一瞬有了璀璨的生机。
这是,为什么?
她只觉心口霎时绞痛起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果然烧得有些厉害。”荆长宁上前,在小妍的额头触了触,转头看向愚生,“现在怎么办?”
愚生沉默片刻。
“先把地上的纸屑扫了。”他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石,“拿去当了,换些药。”
那是一块羊脂白玉。
愚生的目光有些留恋,但递过来的一瞬目光平静了下来。
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又装什么装。”
没什么可留恋的。
荆长宁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愚生。
这块羊脂白玉的成色极好,决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当铺里。
荆长宁依旧细细打量着手心的玉石。
“喂?”当铺老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到底当是不当?“
那手的影子落在荆长宁掌心的玉石之上,光线晃了晃。
隐约间,玉石正中有透亮的字体被光线折射了出来。
荆长宁抬眸。
“当,当然当。”她说道。
“那便赶紧给我。”那当铺老板笑嘻嘻地说道。
这块玉璧成色极好,又是一个看起来很好拿捏的小姑娘,定能好好捞上一笔。
他的手握住了玉石一端,用力拉了拉,荆长宁却没有松手。
“不是这个。”荆长宁收手往后夺了夺,力气很大,那当铺老板的手无奈地松开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急着用钱就别装出舍不得的穷酸样子。”他说道。
荆长宁没有理他,只从怀里拿出一对玉璧。
“换一个,当这个。”她说道,目光依旧落在那羊脂白玉上,若有所思。
抬起手对着光线晃了晃。
隐约间,那个字好像是……
羽。
当铺老板一脸惊讶地望着面前的一对玉璧。
这……这成色也是极好,而且是一对,眼前这个女子是什么人?哪来这样层出不穷的珍稀玉石?
“大概值上一千两金。”当铺老板犹豫了下说道。
其实,至少应当值三千两往上,可是什么东西到当铺里走上一遭,总归会贬值一番。
荆长宁闻言皱了皱眉。
当铺老板愣了愣,好像的确有些少。不过少又怎样?你一个姑娘家还能抢不成?
荆长宁皱了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太多了。”她说道。“十两金便够了。”
当铺老板愕然。
这……当真是缺钱?而不是来耍他玩的?
却见眼前的女孩子又摇了摇头。
“十两好像还是有些多,一两吧。”她说道。
当铺老板捂着胸口翻着眼睛。
“成交!”他拍桌连忙说道。
哆哆嗦嗦地赶紧拿出一两金子递给荆长宁,生怕眼前的财神爷反悔。
荆长宁接过一两金子,将羊脂白玉在怀里收好,迈步出了当铺。
“天哪!”身后传来当铺老板激动的笑声。
然后是一声声惊呼。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别吓我们啊,老爷,老爷……!”
当铺里,几个小厮围着那中年老板晃了晃。
然而那老板歪倒在地上,整个人兴奋地话都说不出。
一个小厮拍腿大叫:“糟了!我以前听郎中说过,大喜大悲急火攻心,一不小心就能见了阎王,稍微迟点救回来也是瘫痪地多啊!快!快去请郎中!”
那老板手里拿着玉璧,颤抖着说不出话,整个人有些癫状。
市集里唯一一处医馆。
荆长宁将一两金子拍在郎中面前。
“请先生出诊!家里有个妹妹受凉发了热。”
郎中一惊。
这是一两金子啊!
这年头,一个普普通通的受凉发热,几文钱的事,这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这是傻了吗?
他生怕荆长宁反悔,转头跨上医药箱,将一两银子往怀里一揣。
“赶紧走!”他急急推了荆长宁便出去了。
半柱香的时间后。
几个小厮在门口大哭。
“这怎么郎中就出诊了呢!这是天要亡我家老爷啊!”
医馆里的小僮忙赔罪。
“可有说去了何处?”一个小厮抓住小僮问道。
小僮讪讪。
“来人出了一两金作为诊金,师父急忙应下连去哪了都没来得及交代便走了。”
一两金?!
小厮吼道:“我家老爷有的是钱!”
小僮翻了翻眼睛:“可是你家老爷好像没这个命啊!”
第95章 那便不装了
小妍的烧已经退了,喝了点粥便睡下了。
“我把你的玉当了一两金子,然后用一两金子请了郎中。”荆长宁望着愚生说道。
愚生怔了怔。
“就一两吗?”他微微低着眸。
荆长宁点头。“就一两。”
愚生无奈摇头,轻声说道:“真是败家。”
荆长宁笑了笑:“是啊,我那么败家,所以你答应我的退婚吧。”
愚生好奇地望了眼荆长宁。
“你知晓的,我如今的处境守不住钱财,倒不如便不要。”他笑了笑,“所以这个家,你败得不错。”
荆长宁叹了声:“你那么聪睿,为何要叫愚生呢?”
他如今的处境的确守不住钱财,而以他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要守财的作为,小妍不懂,所以每每恨铁不成钢,可是荆长宁懂,没有能力而拥有太多,终究是三岁幼童怀金行于闹市,无非招人忌恨。
只是,没想到愚生看得那么开吧。
“愚生,只是他们叫的,我其实不叫愚生。”愚生沉默片刻说道,“但我也不想叫原来的那个名字,正如长宁所说,没什么要装的。”
荆长宁怔了怔,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伤感。
愚生说完,抬眸静静地打量了一眼荆长宁。
荆长宁面容脏污,衫裙也是很乱,唯有眉眼间光泽清凉。
“去收拾下自己,你也不用装了。”愚生笑着说道。
不用装了吗?
荆长宁微微一笑。
“好啊。”她答道。
……
……
“王上。”
景华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娇媚的容颜,那容颜很美,却有些苍白。
这些日子,她瘦了很多,苍白的脸容上,一双乌黑的眼眸反倒是显得格外地大。
东方乐月嬉笑着望着景华:“王上,估计我们快可以出去了。”
景华揽过东方乐月。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道。
这近二十天以来,身边的这个女子身居狱中,却像是居于深阁苑落。
处变不惊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而且还是这般地从容不迫。
他吃不惯牢狱里的饭菜,住不惯阴暗破落的牢狱。
她却笑着点头,赞着这里挺不错,闲适如春日出游,指点繁盛花木。
东方乐月闻言,眨着眼睛问道:“这些很难吗?”
很难吗?
不知死生和未来,却一直闲适着从容着坦然着。
不难吗?
“乐月以前吃过很多苦吗?”景华问道。
苦吗?
刚从楚国逃出了的时候和落月相依为命,两个孤身的女孩子无依无靠受人欺凌,最可怜的时候她发了烧,几日找不到吃的,落月跪在街头乞讨。
苦吗?
落月摇着头抱着她说道:“活着,就不苦。”
因为还有很多人连命都没了,她们还活着,苦,也是不苦。
东方乐月娇笑:“这世上哪有什么苦?最苦不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是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人就是该对你好的,苦不苦,不过一念之差。”
景华望着怀里的东方乐月,她在笑啊,笑得那么甜腻妩媚动人,即便说的是世态炎凉。
“的确,没什么苦的。”景华说道,“毕竟,我还有你。”
东方乐月闻言,神情不着痕迹地错愕。
她笑了笑。
“对呀,至少现在,我们还有彼此。”
牢狱的门在此刻打开。
“林王有令,放你们离开。”
……
临秋城墙之上,萧嵘负手,目送着景华和羽眠离开。
身后传来冷然声音:“这下,你该给孤解毒了。”
“急什么?”萧嵘望着人影渐行渐远,直到化作黑点消失。
宁儿,我救出他们了呢,我做到了呢。
他露齿一笑。
我就知道我是天下无双的厉害。
他们走了。
然后……他要怎么脱身呢?
萧嵘回头:“林王殿下可知,你中的是天下奇毒——鸩羽。”
他摊了摊手,坦白道:“我解不了。”
林王面容一瞬失色,目眦尽裂。
他的话音颤抖。
“你……你在耍孤?!”他指着萧嵘怒声喝到,“孤现在便杀了你!”
他转身,四下匆忙一望,拉住城头一个侍卫,伸手夺下他腰间的长剑直直朝着萧嵘刺去。
萧嵘叹了声。
果然是疯了。
也对,给了希望之后再生生扼杀,的确足够残忍。
他一步未动,静立城墙之上。
林王握剑刺来,萧嵘只伸手一阻,他的长剑便跌落在地上。
“一个将死之人,就不要再行血腥之事了。”萧嵘说道。
林王右手颤着,颤抖从右手蔓延全身,如坠黄泉。
四处,城头的侍卫聚了过来,匆忙中扶住林王,持剑齐刷刷对着萧嵘。
萧嵘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这么凶啊。”他吹了吹额头的碎发,望着反射冰冷光泽的利刃。
“我是治不了。”他望着林王撇了撇嘴,“可是,我知道怎么治。”
他望着林王笑了笑:“林王殿下想听吗?”
萧嵘望着林王,目光闪烁。
大概,距毒发,只剩九天了。
是时候给他最后的希望,然后静静看着他绝望了。
然后,他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
他可以去找她了呢。
也不知道她的婚退了没有。
……
……
“砸!”罗老二叉着腰,“统统给我砸了!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竟敢躲着我!”
几个混混手持粗棍,三下两下踹开了愚生家的门。
院中愚生刚编好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几个竹篓被砸得稀烂。
愚生正在立在庖厨中。
因为她答应了,她不装了,她在内堂里整理仪容。
他的心里忽的有些好奇。
便听见门被砸开的声响,抬头望去,便见院里一阵乱砸。
罗老二手持棍子,小眼中挤出凶光,立在院里吼道:“方妍!你给老子滚出来!竟然他娘的敢耍老子,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小妍,姓方。
愚生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地望着院里的竹篓。
便见日光倾泻如羽。
一个女孩子身穿青色齐胸襦裙,长发披散垂在腰际,尾端被一根青色发带闲闲束起,随着女子跳动的步伐轻轻地晃。
她的面容白皙如玉,粉黛不施,却越发衬得一对瞳子如天上繁星般清亮。
荆长宁有些小心地提起裙摆,迈出门槛。
抬眸望向现在院中凶神恶煞的罗老二。
“你们是来打架的吗?”她微侧脸容,有些好奇问道。
第96章 欢迎来打架(一更求首订!)
像是清风拂面,微微有些顽泼狡黠。
不是蜀锦或是云缎,没有华丽的花纹彩绣,只是最最普通的布缎,却倒是衬得她如清水芙蓉般清澈明丽。
只是,愚生忽的觉得眼前的女孩子有点可爱。
一群混混持着粗棍凶神恶煞,她微侧着脸容,好奇地问道。
你们是来打架的吗?
不知为何,从好奇里面,似乎还有一种兴奋。
是的,兴奋!
然后他便看见眼前的女孩子捋起了袖子。
没错,捋起了袖子!
荆长宁捋起了袖子,四下望了眼。
微微眨着眼睛沉思了会。
然后她回头走进了内堂。
罗老二怔怔地望着荆长宁的背影,揉了揉眼睛。
“这,这是天仙下凡了吗?”他木然道。
和眼前这个女子相比,小妍那种货色他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他咕噜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愚生好奇地望着荆长宁,她回去做什么?
当然不会是怕了,哪里会有人怕了还眼睛亮晶晶地能发出光来。
荆长宁进了内堂,四下暼了眼。
小妍从床上坐了起来,一眼便望见了荆长宁的面容。
刚刚她是背对着自己打扮的,她还没有看见她的脸。
这一照面,小妍一瞬愣怔了。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这么好看!她算什么东西!她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小妍目光含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们是冲我来的,要不,你们把我交出去吧,要不然会连累生哥哥的。”
荆长宁目光略过小妍,似是根本就没有看见她。
她的目光放在了愚生的书案上。
书案很窄,没有了那几本书更显空落。
荆长宁伸手掂量了下,便抬了起来。
她笑了笑。
愚生目瞪口呆地望着荆长宁将他的书案抬了出来。
然后女孩子步伐一跳,大喇喇地站在了书案上。
她半倾身子,屈指一勾。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她朗声笑道。
愚生回过神,轻声笑了笑。
原来是要打架啊。
他迈步从庖厨中走出,朝着荆长宁笑了笑:“要帮忙吗?”
帮忙?说来这个人半数也是冲着他来的,他现在倒算是置身事外地问上一句她要不要帮忙。
荆长宁很认真地想了想:“我穿着裙子打架不方便,若是我累了,你再来。”
没有说需要,也没有说不需要,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之后这样回答。
不过,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方便、打累了。
“好啊。”愚生笑着应道,然后抬头望了望天。“等你打完了,差不多就该吃午饭了。”
罗老二重重地跺了剁脚,目光淫亵地望着荆长宁:“不知天高地厚,你此时若是跪地求饶然后从了我,我也便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你这个小娘们,否则,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不知死活!”
“我当然不知死活,死便是死,活便是活,两者本就不同。你知死活,是因为你活着却该死吗?”荆长宁好奇。
说罢,只见罗老二带着几个混混拿着粗棍便扑了过来。
虽然心中相信,愚生的心中还是不由晃了晃。
他自嘲一笑,什么时候,他的心开始乱了?
是因为不装了吗?
只见一道如风般优雅迅疾的身影在几个人中间游走,出手果断而老辣,皆是击打在招式的弱点之处,未过多久,便是连声的哀嚎。
愚生安静地笑了笑。
“看来你不用我帮了。”他说道,“那我先去烧饭。”
屋内,小妍不知何时从床榻上光着脚走了下来。
怔怔地扶在门边。
这个女人怎么会武功?怎么还会那么厉害?!
目光一晃,便望见倚在庖厨之外的愚生,眼底一抹温润笑意,那不是像以往一般浮于表面的,而是从心底倾泻而出的,明亮的,夺目的。
亦是能落入她心底深处,深深刻骨的。
她可以为那个眼神去死,然而那个眼神却不是给她的。
小妍攥紧手心。
好看又如何?会武又如何?
她不管!她一定要让她从愚生身边离开!不管用什么手段!
荆长宁拍了拍手,望着面前躺在地上哀嚎的几个混混。
“打完了,你们输了。”她说道。
罗老二捂着嘴角渗出的血。
“走,我们先走!”他恨恨地望了眼荆长宁,“你给老子等着,这件事没完!”
荆长宁理了理打架弄乱的衣襟,然后几个迅疾的迈步挡在了门口。
她嘻嘻笑着,抱着胸口说道:“打完架,哪有那么容易走。”
说罢,她伸手指着被踹坏的门和院里的竹篓。
“赔钱!”她说道。“一共一两金!”
“你他娘的怎么不去抢!”罗老二捂着嘴角,有些畏惧又强撑着气势吼道。
荆长宁拍了拍手:“我就是在抢!”
她笑了笑:“不服再打,打到你服为止!”
说罢,她揉了揉有些秀气的拳头。
秀气?
罗老二只觉得年前站了一个修罗。
每一拳都狠冽到了极致,他能感觉出来,若不是她没用动杀心,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罗老二哆嗦着嘴唇,回头瞟了瞟身后的混混。
“你们……你们带钱没?”
一个混混揪住罗老二。
“你他娘的别犯怂,这事你惹的,已经累害了兄弟们,还好意思开口要钱?”
罗老二腿一软,从怀里抠出几个铜板,望着荆长宁拱手道:“我……我真的没有钱啊!”
荆长宁沉默一刻,望着罗老二身后的混混:“我不管是谁带的头,总之都打了,必须要赔,你们把身上的钱都扔下,再走!”
荆长宁立在门边,半点都没有松口的样子。
便在此时,愚生从屋内探出头。
“快些,饭好了。”他说道。
荆长宁愣了愣,低头哦了声。
然后双手叉腰望着面前的几个混混。
“赶时间,不给你机会了。”她认真想了想,“你们把衣服都脱了,赶紧滚吧。”
让他们自己拿出钱,谁知道他们有多少?
不如把衣服脱了来得直接。
荆长宁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喂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嚷嚷起来。
“这样好像不太好。”她低声呢喃,然后虎着脸凶道,“算了,给你们留条裤衩。”
“赶紧滚啊!”荆长宁喊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
荆长宁似有些躁了,握着拳头便上前。
“脱!还不快脱!”罗老二抖着身子喊道。
一群人光溜溜地从愚生的院子里跑了出去。
荆长宁伸手摆了摆。
“欢迎再来打架!”她兴奋说道。
第97章 进入九雨峰(二更继续求订!)
愚生抬头望了眼,只见女孩子安静地迈着步子,将每一件衣服抖了抖,低头将衣衫抖落的铜板捡了起来,目光亮亮地很是激动。
“吃饭了。”愚生笑着说道。
荆长宁举着手心的铜板,一脸得意地望着愚生。
那神情就是炫耀,很得意的炫耀,就是小孩子打架胜了之后自信心膨胀的那种。
“我厉害吧?”荆长宁挑眉。
愚生笑了笑:“厉害也要吃饭。”
……
小妍坐在床上,将手中的筷子攥得咯吱作响。
不远处的庖厨间,两个身影挨的很近,看起来很是和谐美好。
只见荆长宁从庖厨中走了过来,接过了她吃完了的碗筷。
“谢谢姐姐。”小妍笑了笑,病色未愈的脸容还有些强撑的苍白。
长宁微微怔了怔:“你是说打架的事吗?倒也不算帮你,只是想打罢了。”
小妍微微笑着。
是啊,你怎么会那么好心想帮我!
她轻抬头,只见愚生将院子里收拾了下,便出门去了。
竹篓都被打坏了,他想必是去村头那片竹林砍些竹子去了。
小妍依旧笑容满面。
她有些困难的从床上坐起。
“长宁姐姐,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她神情一转化作担忧。“可是罗老二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难缠,要不,要不我去给他赔罪,我还有只爹爹生前留下的镯子,当了赔给他,他应该就不会再纠缠我了。”
她低声说道,面容委屈,害怕中流露着慌张。
荆长宁安静地望着小妍。
小妍伸手朝着怀里摸去。
然后她面色一变。
“我的镯子呢!”她面容失色,“不对,我明明记得放在怀里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晃着肩头,“那是爹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只有用他给罗老二赔罪,他才会放过我们,要不然,生哥哥在村子里会呆不下去的!”
荆长宁安静地将碗筷放在一侧的书案上。
“找不到,便是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至于罗老二,他若是敢来,我再把他打回去就好了。”她望着慌乱的小妍,皱了皱眉。
“不,长宁姐姐你不懂,那是爹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爹爹是当年采石的时候落入山崖死的,尸骨无存,我只有这么一个镯子留作念想。”
说罢,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衣衫不整。
“我要去找,既是丢了,定然是被娘赶出家的那夜丢在了后山。”小妍咬着牙说道。
踉跄地行了两步,小妍步伐一歪,在荆长宁面前重重摔倒。
她就势重重捶着地面。
“为什么我的命那么苦!”小妍流泪痛哭。
荆长宁眉心皱得更深。
尸骨无存吗?
爹爹吗?
命苦吗?
“哭有什么用?”她忽的出声冷冷问道。
小妍的指甲深深的扣住地面。
你又怎么会懂?那是她一天一天经历的痛苦!
“不,我要去找爹爹留给我镯子。”她哭着喊道。“能找到的,那夜我在后山,一定是想爹爹的时候睡着了,醒了之后落在了后山的林子里,我能找到的!”
荆长宁上前一步,伸手将小妍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既然能找到,我去帮你找。”她话音平静冷淡。
小妍被荆长宁一个大力拎得站起,连忙摆手想要拒绝,一转头却对上了荆长宁的眼睛。
墨黑,阴冷,淡漠。
她的心头一个哆嗦,一时失了思路。
“什么样的镯子?”荆长宁问道,“在后山哪里?”
小妍低头,重重咬了咬唇,疼痛逼出泪水的同时她逼着自己冷静了些。
“是个雕花的红色镯子,就在庄子后面的九雨峰,往山里走上十里,有一汪泉水,那天晚上我就在泉水旁的青石边上,镯子定然在那里。”
“长宁姐姐,你不用帮我,我可以的,我能去的。”小妍摇着头。
却觉得拉住自己的手一个力道甩开,她被扔在了床上,那个女孩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我去找,你哪都不准去!”
只余一道话音。
小妍稳了稳步伐。
“我当然不去。”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因为,你回不来了。”
入九雨峰十里,十多年了,没有人活着出来过。
小妍环视了眼四周。
“阳光真好。”她微笑说道。
……
山路很难走。
荆长宁神色冷淡,像是积雪的冰原。
爹爹?尸骨无存?镯子?命苦?
哭哭啼啼地,真烦。
或许真的可怜,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看不过这种面对命运束手无策甚至是束手就戮的卑微形状。
就像当初明明是一国公主的丹雪,却走不出自惭形愧的思路。
凭什么?为什么?
起来啊!争啊!
哭有什么用!
命运不公就去争啊!去打!去抢!谁欺负你就打他!握紧拳头冲着他的脸揍!
大不了就是死啊!
死了又怎么样!
窝囊地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荆长宁步伐很快,沿着小妍说的方向,朝着九雨峰深处跑去。
冬日,枯败落叶在泥壤中愈渐腐烂,脚踩上去发出咯吱碎裂的响声。
荆长宁一直走着,似乎走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暗了下来。
她忽的止住了步伐。
脑海中烦乱的思绪散了些。
早该到十里了,为何连半点水声都未曾听见……
……
愚生将竹篾理好,整齐得摆在院子里。
“长宁!”他冲院子里喊了声,“今天编的竹篓都坏了,我得再编几个,赶明天的早市卖掉,今晚的饭你来烧可行?”话音出口,愚生笑了笑,“对了,还未问你,你会不会烧饭呢。”
院子里没有人回答。
愚生理着竹篾的手顿了顿,眉轻蹙。
小妍从屋里走了出啦。
她的步伐微晃,但很稳,显然在行走上已经不成问题了。
“小妍给生哥哥烧晚饭如何?”她嬉笑说道。
愚生敛眸。
“她呢?”他沉声道。
话音低沉,微微有些发冷。
小妍的笑容一瞬凝固在唇角。
她?
她快死了!
小妍垂头,小心呢喃道:“长宁姐姐拿着今天中午抢来的铜板,好像特别激动,还说有这些钱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她回去了?
她……毁弃婚约,走了?
愚生摇了摇头,目光定定地望着小妍。
“她不会。”愚生的神情冷漠下来,“小妍,你在骗我。”
愚生一字一字冷冷地吐露言词。
第98章 她是在争啊(三更求月票!)
骗他?
小妍双目盈泪。
“生哥哥,你怎么可以怀疑小妍?”她哭着说道,双手绞着衣角,肩头轻颤,手腕衣袖抖落,露出其间被打的青紫的手腕。
愚生眉眼冷冽,他抬步上前。
很快,只是很短的时间。
愚生伸手紧握住了小妍的手,冷冷问道:“她去哪了?”
“痛。”小妍低声痛呼,“生哥哥,小妍不知道,小妍真得不知道,长宁姐姐当真是这么说的,她说有了那些钱她就可以回去了,她真的走了,生哥哥,你别忘了,她从来就不想嫁给你!”
最后一句话,小妍几乎是从口中嘶喊出来的。
然而愚生面容上丝毫伤感的波动都不曾有。
“她在哪?”愚生依旧冷冷问道。
他从来都知晓她不想嫁给他,她也从来都不曾隐瞒过他,她说得很直接。
没有丝毫遮掩迂回。
她会走?因为那几个铜板?
她若是贪财之人就不会把他的玉只当了一两金。
愚生面色森冷地望着小妍,握着她手腕的指节渐渐用力。
小妍像是从来不认识愚生一般。
她若认识的生哥哥有些憨傻,容易骗的。
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
不!都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贱人!
她会死的!她死了生哥哥就会忘了她!以后就只要她一直陪在生哥哥身边,他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然而清晰的痛楚从她的手腕处传来,一阵一阵,痛入骨髓。
愚生微微笑了笑。
“你真的不说?”他语音温润如清朗微风。
一瞬击入小妍心间。
在这种时刻,他怎么可以笑的那么美好?
小妍咬着牙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长宁……姐姐去了哪里。”
冷汗浸湿后背,话语伴着疼痛断续从唇齿间吐出。
愚生将手一甩。
“最好,你没有骗我。”他说道。
话音未落,匆忙间夺门而出。
小妍揉着手腕冷笑。
“去吧,去找吧。”她说道,“反正你也找不回她了。”
……
……
荆长宁停下步伐,目光微微一凝。
这里半腐的枯叶尚有被踩过的痕迹。
这里,她一个时辰前走过。
荆长宁的心已经静了下来。
“是迷路了吗?”她自语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荆长宁垂眸想了想,认准天边渐渐黯淡的夕阳走了过去。
每走百步,便在地面上落下一枚铜板。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被地平线吞没。
只见在不远处,落着安静的一枚铜板。
荆长宁眉心轻蹙。
“看来不是迷路啊。”她顿了顿,“是迷阵。”
……
与此同时。
距离荆长宁约莫两里之外,有一座陡峭崖壁。
崖壁之上有水流断续留下,若不是冬日水枯,想必这里应当会有很大一片瀑布。
即便是水枯,依旧有水帘遮掩在崖壁前方。
隐约,有光。
透过水帘,其间掩盖了一道约莫一人宽窄的山洞。
视线越过山洞落入其后。
一个身穿栗色长衫的少年立在山崖间,原本微带稚嫩的面容似被打磨出了冰冷的棱角。
不过数十日而已。
一身穿麻布衣衫的人快步而来,弯身行礼。
“报告黎将军,有人闯入迷阵。”他说道。
深栗色的长衫微微动了动。
弯身低头的兵士恭敬没有抬头,只安静等待眼前的人的指令。
是的,恭敬,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
在军旅中,唯一令人恭敬信服的,是用生命碰撞的鲜血。
他从未见过这样坚韧的人,即便浑身浴着致命的伤,步伐却一直坚定向前,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
转眸,那是一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容。
黎夏的眉峰沉寂。
“楚地的乱星阵,没有引路之人,绝不可能活着走出,便不用管闯入之人了。”他平淡言道。
他那日也差点死在乱星阵中。
乱星阵是当局者迷,除非有知晓阵法之人在外指导与引路。
他便是这样出来的。
……
荆长宁怔怔地望着地平线的方向。
“走不出去了吗?”她喃喃道,“早知道我便先吃了晚饭再出来,有些饿了。”
她叹了声,眉心微蹙。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迷阵?”
荆长宁揉着空空的肚腹,从怀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夜色下,一堆亮晶晶的玉石。
“我还真是和玉有缘。”
萧嵘的南红玛瑙玉,愚生的羊脂白玉,还有被她当了一对还剩九对的玉璧,那是从血刃寨中顺出来的。
都是价值不菲啊。
荆长宁拿着两只玉璧相互敲着玩。
“所以,再过两天我若是走不出去,可能会饿死在这里。”她自语道。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晃。
“既然是这样,那以前一定也有人死在这里。”她自语道,“可是一路绕过来,并未曾见到白骨或是遗物。”
她伸手将一堆玉石装进布袋收好在怀里,然后伸手在地面上扒了扒。
“果然。”荆长宁恍然。
泥土之下,经过荆长宁的拨弄,露出几块白骨。
星光之下,一个秀美的女孩子从土地里挖出几块白森森的骨节对着天空仔细端详。
有种诡异的美感。
——“嘶”
一声马嘶惊破夜风。
“你是在玩些什么?”一道温润的话音悠悠扬扬。
荆长宁手持白骨,转头望了过去。
“你居然会找我。”她望着面前含笑静立的愚生说道。“还能想到带它来。”
马的嗅觉很灵敏,他想必是靠着枣红马引路,才找到的她。
枣红马挣脱愚生的手,朝着荆长宁跑了过来,望着荆长宁手中的白骨,以为是她以往给它喂的麦草,张口便要咬。
荆长宁笑了笑,安静地递了过去。
枣红马咬着白骨极是开心,荆长宁顺着马鬃,动作轻柔。
愚生微微笑着。
真是……诡异的美感。
“你怎么会来这里?”愚生笑着问道,“九雨峰,是村子里的禁地,据说踏入者没有能再走出来的。”
荆长宁怔了怔。
她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她不是只会哭,她是在争啊。”荆长宁莫名其妙地念了一句,“可是她居然想要我的命,想得真是太好了。”
她笑着摇头,目光落在了愚生的脸容之上。
“我不知道,小妍说她爹留给她的镯子丢在了山里,我来帮她找一下。”荆长宁目光定定地望向了愚生,开口问道,“你是她的表哥,那你知道她爹真的给她留过镯子吗?”
荆长宁目光闪烁望着愚生。
愚生怔了怔,心中一瞬明白了什么。
他思虑片刻。
“我不知道她爹有没有给她留过镯子,但是她那天晚上绝对没有进山。”他顿了顿,“所以你猜的是对的,她在骗你。”
第99章 杀声无觅处(四更!)
如果说荆长宁的问句是试探与怀疑,那么愚生的回答便是肯定。
他望着荆长宁,目光散开在四处,隐约能瞥见被她翻开的土壤里,还裸露着白骨。
她不怕的。
什么样的人才会对白骨平淡到如此?
因为她有足够平静的心去看待死生。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对死生平静到如此,更何况她还是个不大的女孩子。
她大概是个杀伐果断之人。
所有,她知晓了这是一场算计,她会怎么对小妍呢?
愚生微微沉默,有些担忧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
过了良久,荆长宁才望向愚生。
“既然知道这是禁地,你为何还要进来寻我?”她微微一笑,问道。
愚生微一错愕。
她又那么快就把话题转过去了?
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你若走了我就娶不到媳妇,如此太亏。”
荆长宁微一错愕。
“陪我一起死你就不亏了?”她问道。
愚生笑了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而且我也没死啊。”
……
“黎将军,又有人闯入迷阵。”身穿麻布衣衫的兵士弯身道。
黎夏眉一抬。
一人是巧合,短时间内又来一人。
难道是他们盯上了九雨峰?
“不用管这些。”黎夏沉声吩咐,“继续督促三军练兵,不可有丝毫懈怠!”
“是!”兵士沉声应道。
山谷中,身穿麻布衫的男人们排成兵阵,手握竹棍扁担锄头。
“杀!”整齐却压抑的喊声随着棍棒农具的破风声一齐宣泄。
“杀!”
“杀!”
“杀!”
黎夏攥紧手心。
望着整齐的动作,带着杀气的顿步,他的心头澎湃荡漾!
这是若敖军!
即便手里只剩农具,即便没有兵甲,他们还是当年跺一跺脚天下都要抖上三分的若敖军!
可是……
“杀”声是压抑的。
兵士的压抑的喊声被风卷拍打在四周的崖壁上削残,直到殆尽。
没有人知道山间蕴藏的热血澎湃。
黎夏手心越攥越紧,目光沉沉望着山间齐整的步伐。
又有谁来带他们走出这深山?带他们重新放声呐喊!踏入雄伟壮丽山河!用抛扬的头颅,用滚烫的颈血!将天下搅个翻覆!
谁来!
谁……
……
“有练兵的声音!”荆长宁转头望向愚生,“你听见了吗?”
愚生摇了摇头。
“你是饿坏了吧。”他有些无力地扯了扯唇角,露出有些艰难的笑意。
第三天了。
从最初盲目在山中绕着,到第二天勉强分析,直到现在,饿得好像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看,长宁都出现幻觉了。
“不。”荆长宁的眼眸睁大,“的确是练兵的声音!我听见了!和当年听见的一模一样!”
“当年?”愚生扯了扯唇角。
真的出现幻觉了吧?
当年……
……
……
“宁儿,你听,这是父王在检军。”男孩子拉着女孩子的手坐在墙头上。
“哥哥,你怎么不去?你是世子,你可以和父王一起去宫城最高的摘星楼上,亲眼看着若敖军的。”
男孩子揉了揉女孩子的脑袋。
“傻宁儿,难得父王忙得顾不上我,我才有时间和你玩啊。”他撇了撇嘴,“再说了,听起来比看起来,要有气势得多。”
“听吗?”女孩子喃喃。
“若敖军首将萧峰领三军叩见吾王,吾王万岁!”
“若敖军左将穆离领一万五千将士叩见吾王,吾王万岁!”
“若敖军中将何正领两万将士叩见吾王,吾王万岁!”
“若敖军右将莫百忠领一万五千将士叩见吾王,吾王万岁!”
“……”
“宁儿,你听。”男孩子兴奋喊道。
听,步伐齐整如战鼓雷雷!
听,呐喊之声如海涌浪翻!
听,这是楚国的军!
“哥哥,我听见了。”女孩子眼睛亮亮,仿佛其间有一颗最亮的星。
……
只见女孩子的眼眸亮起。
愚生轻缓地笑着说道:“我在想,若是明天还走不出去,要不要把你的马烤了吃掉。”
荆长宁的眼眸依旧亮着,似乎没有注意到愚生的话。
她俯下身,将耳畔贴在枯草间。
“是的,我听见了!是练兵的声音!”她亮着眼睛兴奋喊道。
愚生皱了皱眉,伸手去拉了拉荆长宁。
荆长宁目光亮亮地望向一个方向。
光线在四周扭曲着,四周的方向她们都试着走过,然而都没能成功走出去过。
“要再试一次吗?”愚生问道。
荆长宁重重点了点头。
她一把拉过愚生的手,朝着一个方向便跑了过去。
步伐不快,但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
愚生怔了怔,反手握紧荆长宁的手,随着她的步伐跑了起来。
那就,再试一次!
……
“黎将军,他们好像找到了破阵的方法,正朝着我们隐龙涧这边过来。”兵士俯身,对黎夏道。
黎夏眉心一皱。
这不可能!
“杀!”山间的喊声依旧连成一片,即便是压抑的,依旧有排山倒海之势。
难道,是练兵的声音被听见了?
所以当局者迷有了局外的指引?
可是,怎么会被听见?
明明离得足够远,声音也被四壁的风崖削减得低沉。
黎夏握紧的手心缓缓松开。
“收兵!”他迎着风朗声喊道。
练兵之声止息。
黎夏又转头望着那穿着麻布衣衫的兵士。
“将阵法更改一下。”他说道。
改阵法?
兵士怔了怔,这是下定了心思……要困死他们吗?
……
林间,荆长宁前冲的步伐一顿。
“不对。”她亮色的眸子一瞬间黯淡了下来。“怎么没有声音了!”
她松开愚生的手,俯身紧贴地面,青色襦裙经过几次伏地被染的脏污。
愚生微敛眸,有些失落地望着被荆长宁松开的掌心。
“没有就算了,说不准真的只是幻觉。”他说道,伸手似乎是想安慰荆长宁。
荆长宁一瞬甩开愚生的手,整个人从地面之上立起。
“不!你不懂!”她喊道,凌乱的发混着地面泥壤贴在她的面容之上。
声音嘶哑,目光黯淡。
愚生愣怔。
这些日子相处而来,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
哪怕是三天都没有找到解开迷阵的方法,她也依旧是冷静安定的。
是什么乱了她的心了?
“怎么了?”愚生皱眉问道。
荆长宁颓然坐在地面之上,一瞬的疲惫混杂饥饿袭来。
“难道,真的是幻觉吗?”她自嘲一笑,“是啊,怎么会有练兵呢?我怎么幻想……他们还在呢。”
那声音低沉,夹杂浓浓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第100章 何处待相逢(五更谢谢湘菜大师的和氏璧!)
愚生只觉心头像是被重击了一般。
“既然是幻觉,那便从未存在过。”他敛着眉似在纠结言词,“既是未曾存在过,那也无需太过伤感,就当……是一个梦。”
梦醒曲终人散。
“不,存在过的。”荆长宁垂眸,“是存在过的!”她死死咬着嘴唇,嫣红血珠从唇齿间顺着面颊滴落。
愚生一怔!
“你在想些什么!”他忽的出重声吼道。“这个时候胡思乱想,是想死吗!”
死……
荆长宁低垂的肩头一晃。
死!
她这是为了什么?
一路走到这里,是为了无声无息地去死吗?!
愚生冷冷一笑。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同的,不同于市井闺房中的小女儿,原来,你在骨子里依旧是懦弱不敢面对现实的。”
嘲讽的话语随着风声,重重落在荆长宁心头。
血迹淋漓的唇角缓缓画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你不用激我。”荆长宁抬起头说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拭了拭唇角的血迹。
“只是,伤心就是伤心,疯狂就是疯狂,我从来不想藏。”荆长宁唇角继续上扬,“因为没有必要隐藏,动摇之后,再稳下来便好。”
没有一颗心脏能真的坚如铁石,面对任何风雨都能毫不动摇。
她不喜欢装,而且她从来都有自信,动摇之后依旧能坚定自己该有的路。
那便够了。
愚生望着荆长宁,冰冷的笑意隐去,温润颜色在面容上浮现。
所以,伤心之时依旧可以去哭,只要哭完之后擦干了泪,依旧知道自己要前进的方向,和前方相比,抛却在背后的泪水又算什么?
“原来长宁是这样通透的人。”愚生笑了笑,“在下受教了。”
“不过,还是谢谢。”荆长宁拭干唇角血迹,目光幽幽道。
谢?
谢他对她的出言相激吗?
即便知晓那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途,但出发点是好的。
愚生无奈摇头。
“谢倒不必,长宁既然醒过来了,那可曾想到如何离开这迷阵了?”他问道。
荆长宁笑了笑,暗色从眸底隐去,换上清朗颜色。
“想出来了呀!”她眨着眼睛笑着说道。
愚生错愕。
他只是转移话题随口一问,真……真就想出来了?
“在下佩服!”他说道。
……
“这是乱星阵。”荆长宁说道,“从刚进山撒下铜钱开始,我便在破阵。只是乱星阵根据天上的星宿布阵,将星宿打乱,对应地面的布局。”
荆长宁抬手指天。
“星星是会动的,所以这个阵是活阵,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你以为你走的方向是正南,其实变动之后,步伐兜兜转转又会回到原地。”
愚生微怔。
星星是会动的……乱星阵。
“那要如何破阵?”他问道。
荆长宁目光闪烁着狡黠颜色。
“凡事都没有绝对的。”她微微一笑,“等天黑,我带你看星星。”
星星?
她带他看星星?
“好啊。”愚生笑着应道。
夜色暗沉,荆长宁按着饿得瘪瘪的肚子,卧在泥壤间望着天空,愚生安静躺在她的身边。
“既然星星都是会动的,那若是有一颗不动呢?”荆长宁念道。
愚生眉轻动。
“那那颗星星便是假的。”他说道。
荆长宁笑了笑:“不错,挺聪明的嘛。”她伸手指向天空中最亮的星星。“就是那颗!”
愚生脱口而出:“天狼星!”
“没错。”荆长宁点了点头。“现在大概是戌时,戌时天空中最亮的星便是天狼星,而此时的天狼星处在南方。星宿对应阵法的变动,而天狼星不动,便意味着天狼星对应的阵法那处,是静止不变的。”
荆长宁伸手指向天狼星对应的南方。
“就是那里!”她说道,“阵法在那里是不会变换的,只要沿着天狼星的方向,一定就能走出去。”
说罢,她从地面站起,因为饥饿和困乏,她撑着地面站起得有些艰难。
屈指在口中一声清哨,一匹枣红色的身影在暗夜中浮现。
这些天枣红马一直在四处转悠,吃些枯叶干草。
两人废了些力气才翻上马背。
“走吧。”荆长宁拍着马鬃说道。
……
黎夏望着面前的阵图。
“他们出去了?这不可能!”他惊道,目光紧盯着变动的阵图,一阵凌乱思绪。
直到良久之后,黎夏叹了声。
“这是天意。”他摇了摇头。
他吩咐变动阵法,阵法的复杂程度增强,但也因此,在阵法变动之际,会有破绽浮现。
比如……那颗假的星星。
“也罢,毕竟他们没有看出山里的乾坤。”他叹道。
……
百里外的官道。
“嵘公当真是神机妙算!”周海赞道。
萧嵘笑了笑,一脸得意:“他既然惜命,我所言的在边境之上再告知解法林王那厮便不会拒绝。而出了边境,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说来,不过是刚好捏住了他的软肋罢了,这世间为王者,有几人不惜命?”
而在边境之上,得知时间只有九日,林王所能选的只有立即驱车文国。又怎会有多余的心思再去追截他?
马行数里,萧嵘勒马止步,眉心微皱。
“就在这里分别吧。”他忽的说道。
此处已是岔道,往东是云国往北是羽国。
“嵘公当真不和我们回去了?”周海亦勒马止步,沉声问道。
萧嵘扬眉,肆意一笑。
“林国也逛完了,阿襄交代的我也办完了,你回去之后把云天会的名册上我的名字勾去便好,倒也不用磨磨唧唧的。”
“当真……就这样的分别了?”周海身后带着百来人,肃穆而立注视着萧嵘。
萧嵘转身,未回答周海的问,只重重一夹马腹。
马蹄掀起一片尘土,掩盖了其间过往。
又是一番别离,又是何处待相逢。
“嵘公向来果断,此番别离也是不置一句解释。”周海无奈摇头,望着前方绛色身影,却觉眼眶发热。
马行数里,身后灼热的视线在几处曲折转弯后被抛在了身后。
萧嵘神色复杂,却身形半倾向后,在马背上一阵仰天长啸。
“小宁儿,我来了!!”
第101章 前因结缘果(六更!)
此时。
易国世子府中。
易禾摊开面前的奏折,眉角平展,指节却微微攥紧,显出些青白之色。
王位之争尘埃落定,易修惨败,但其间还有一人似被忽略了。
……毕春君。
门外,一道身影急步而入。
南宫落月迈步上前,并未对易禾行礼。
“易修没有到晚城。”她冷然说道。
晚城位于易国西方,是景国易国与文国相交之处,贫瘠蛮荒,死亡向来是平常之事。
易禾攥着奏折的手顿了顿。
抬手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门外进入。
易禾从奏折中抽出几本留下在一侧,指着其他的奏折。
“这些递给父王。”他说道,话音一落,挥手将那太监指派了出去。
这一动作熟稔成了习惯,这些天,他一步一步渗透进了易国的朝堂,再加上正如荆长宁所言,如今的易王大约只有三个多月的寿命了。
明眼人都知晓此时该听谁的,便是呈上去的奏折,都会在他手里先走上一遭。
捧着奏折的太监退了出去。
易禾立身而起,所有的目光落到南宫落月面上。
他上前迈近了一步。
“你所言属实?”他皱眉问道。
易修如果根本没去晚城,那当日被发配的人又是谁?或者说,是谁帮他瞒天过海将他暗中换出了易国牢狱?
“血月湾的情报遍布诸国。”南宫落月冷然道,“不可能有错。”
易禾脑海中忽的浮现荆长宁当初受伤靠在躺椅之上时所言的那句。
“可是我总觉得此事还会有差错,心中有些发慌。”
如果从时间上推算,易修被发配之际正是荆长宁伤势复发昏迷的时候。
所以……终究还是疏忽了?
易禾望着南宫落月。
“我知晓了。”他微沉眉,“此事我会处理。”
南宫落月颔首。
“你莫辜负郎君辛苦搏得的大好局面。”只一句飘渺言词,南宫落月转身离开。
易禾望着南宫落月的背影,沉默片刻。
“来人,请司寇大人前来。”他唤侍从道,“本世子有毕春君多年以来结党营私的罪证,想呈请司寇大人。”
本来,还想看在宜良王后的份上饶他一命,却不曾想,他早就断了自己的后路。
易禾目光平静。
不动则已,一动,则要将毕春君盘根错节的势力一网打尽。
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怪不得别人。
……
与此同时。
数里之外的丹国。
一道落魄的身影在曾里门外徘徊。
“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守门的侍从一把将他推的踉跄了几步,“就凭你这寒酸的模样,我家大人是你相见就能见的吗?”
侍从轻蔑冷哼:“再不走,小爷打断你的腿!”
那落魄的身影被推的几步踉跄,跌到在地面之上。
他忿忿地捶着地面。
“欺人太甚!”他低声嘶吼,“我易修也曾是世子之尊,如今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易修恨恨攥紧拳头。
“易禾,荆长宁,只要我有机会面见丹王,定要你们尝尽世间苦楚!生不如死!我不甘心!不甘心!”他恨恨道。
可是,如今落魄至斯,连一个下士的门卫都瞧不起他。他虽然到了丹国,却根本没有机会真正见到丹王。
“不!”他压抑声音低吼,“我不能放弃!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的目光森冷狰狞。
“如果真的拿不回来。”他冷声一笑,“那我就……毁了它。”
……
……
“你们今天见到愚生哥哥了吗?”小妍敲开三牛家的门,一脸焦虑地问道。
一如前两日。
“没有。”屋里的人摇头。
未等多言,小妍又敲开一户人家。
“你们今天见到愚生哥哥了吗?”她问道。
又是摇头。
小妍哭着,泪水零落。
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直到夜色暗沉,她颓然坐在愚生的小院里。
“生哥哥,你去哪了?你还在找那个女人吗?她有什么好!她会死在山里,尸骨无存!她有什么值得你苦苦寻觅的?!”话音嘶哑,渐转低沉,“你就不能看一下一直守在你身后的我吗?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她忿忿攥紧手:“我等,等到你放弃了找她!等到她死了!你一定会看见我的好,回心转意的!”
门外,传来渐缓的马蹄声。
荆长宁和愚生从马上落了下来。
夜色浓如泼墨,死寂。
荆长宁拍了拍枣红马,枣红马长嘶一声不知去了何处。
荆长宁紧了紧腰间束带,微笑地望向愚生。
“我们回来了呢。”她笑言,“我又饿了。”
说罢,她腿脚一软跌坐在地面之上。
“终究,还是太饿了。”她摇了摇头。
这四天,她不仅滴水未进,更是强撑着辨识阵法寻觅破阵方法,心力早已耗尽,无非强撑而已。
倒是愚生言道:“我还能撑些时候,便去为你烧饭。”
正言及此。
院中颓然的小妍一个立起,双目陡然一亮。
“生哥哥!”她惊喜地望着迈步进门的愚生。“我就知道生哥哥会想清楚回来,那个女人想走就让她走,生哥哥还有小妍!”
愚生冷冷一抬头,目光冰冷地望着小妍。
“这是我的家,你既伤势已好的差不多,请走吧。”他说道。
小妍愕然,泪水一瞬盈满眼眶。
“不,小妍要和生哥哥在一起,生哥哥不要赶小妍走,小妍是哪里做错了吗?小妍去改。”她流着泪说道。
愚生淡漠言道:“我要给她烧饭,等我出来的时候,不希望还能看见你。”
说罢,他转身进了庖厨。
小妍目光一瞬间睁大。
她?
给她烧饭?
她是谁?!她!长宁!
小妍转头间便看见了门外的荆长宁。
这不可能!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还从那九雨峰中活着出来了?
这么说,这几日生哥哥是去寻她了?
一瞬,小妍由喜而悲,由悲而恸。
“好!”她咬牙说道,“我走!”
愚生未多置一词,只用了最快的速度熬煮了些白米粥,将荆长宁抱到屋内的床榻上,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喝粥。
此际,一种宁静从他的心头浮现。
这样的日子似乎挺好。
愚生望着微笑的荆长宁。
“几日也都过去了,明日便我们成婚吧。”他忽的说道。
即便是饿极,荆长宁还是一口米粥喷了出来。
第103章 凶残至于斯(八更继续谢谢大家!)
清晨,荆长宁是被一声嘶吼吓醒的。
没错,是嘶吼,恐怖到灵魂都被吓得颤了颤的那种嘶吼。
——“啊!”
荆长宁瞬间睁开眼,整个人都懵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的脸。
然后她握拳捶了过去。
“吵什么吵!”她吼道,蒙着被子歪了身继续睡。
“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声声捶胸顿足抑扬顿挫,“你怎么可以和他一起睡!!!”
睡意朦胧,荆长宁闭着眼睛继续会周公。
……
画面有点乱,回放……
话说萧嵘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某日清晨赶到了圣隐子和他事先透露过的小村庄,用最快的速度得知了荆长宁的事,便赶到了村子最西方的愚生家。
没错,萧嵘很大喇喇地踹门而入。
没错,于是就很尴尬了……
“你!你还没成婚!怎么可以和他一起睡?不是说好了来退婚的吗?你怎么能这样?!”萧嵘继续捶胸顿足。
荆长宁一个激灵。
不是因为萧嵘的突然出现,他知晓她的行踪她一点也不意外,也不是因为萧嵘的捶胸顿足,他的行为举止比较清新脱俗她也是知道的。
她脑海中蓦然一个闪烁。
他怎么知道她是来退婚的?
师父究竟和他有多熟?连她的下山考验都倾囊相告吗?
她沉思了起来。
然而屋里并不是安静地。
躺在她身侧的愚生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了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他皱了皱眉。
“她是我的未婚妻,与我睡在一处并无什么不合礼法之处。”他沉默片刻说道,“而这位郎君不请而入,行径甚是粗俗不堪。”
萧嵘眉一挑,目光略过整衣起床的愚生。转了几步走到荆长宁面前,伸手扯住了荆长宁耳朵。
“行了行了,醒了就别睡了,我大老远跑来追……啊呸,找你,我也不容易。”他嚷嚷道。
荆长宁睁开眼睛,伸手拍掉了萧嵘的手。
“关我什么事!”她揉着一团乱七八糟的黑发冲着萧嵘嚷嚷。
“你个没良心的卷了我血刃寨的财物就跑了,我自然要来找你算账。”萧嵘摊开手,“把我的金子珠宝玉璧通通还给我!”
荆长宁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嵘公说的是什么,小女子不知。”她弱弱说道。
“我去!”萧嵘跺脚,一眼瞥到荆长宁乱七八糟的衣襟。“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愚生望着面前的一幕,眉愈渐低沉。
“这位郎君,我未婚妻要更衣,还请你回避。”他开口说道。
萧嵘愣了愣。
未婚妻?
未婚妻你个头啊!
萧嵘转头望着荆长宁:“你师父给你瞎整的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荆长宁沉思片刻:“他的确有点傻,但人还不错。”
萧嵘听见前半句话笑了笑,听见后半句话瞬间不笑了。
“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赶紧退婚,退不了咱就跑!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伸手拉住荆长宁,皱着眉想了想,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朝着荆长宁身上一披,“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带你走!”
荆长宁愣了愣。
身侧,愚生沉声喝道:“请你出去!这里是我的家!”
萧嵘皱眉,未曾理会愚生。
“你说,走不走。”他目光认真地望着荆长宁。
愚生眸间泛出冷意,伸手拉向萧嵘。
萧嵘伸手反握住愚生的手,两人用力将对方的手向外侧掰去。
“不错,脑子虽然不好,还有几分身手。”他露齿一笑,“那小爷今天倒要讨教讨教!”
只片刻,荆长宁便瞧见两个人手肘相撞,打得不亦乐乎。
只猜测愚生会武,却并未亲眼见过,而萧嵘的身手荆长宁是知晓的,毕竟……咳咳……打过。
两人的招式皆是果敢老辣,暗中的劲头狠狠相撞,没有丝毫留情。
真正武功高强之人相互较量,并不像传闻里那般英俊潇洒,拈花飞叶杀人无形。
力道,招式皆旗鼓相当,那么剩下的便是谁更快,更狠,能抓住对方每一次出招间的漏洞,狠狠地握拳挥掌打过去。
至繁者至简。
所以……
荆长宁只见两个人抱在一起掐了起来,你甩我一拳我扔你一巴掌。
凶残!太凶残了!
要喊停吗?荆长宁吞了口唾沫。
不想喊。
这样打着挺好玩。
“刷”的一声,萧嵘一拳落在愚生脸上。
“好!”荆长宁拍手叫道!
“啪”的一声,愚生屈膝撞到萧嵘腰际。
“好!”荆长宁跳着脚拍手!
两个人打架的人一脸懵逼,目光一个对视,不约而同地朝着荆长宁望去。
“好什么好?!”两个人齐声喊道。
目光如虎,煞是迫人。
荆长宁后退一步,拱手作揖。
“二位的身手极好,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当叫好。”她真诚说道。
萧嵘松开了扯着愚生衣领的手,愚生收回了绊住萧嵘的脚。
“没意思,不打了!”两人齐声说道,又感概这样的默契而嫌弃地对望了一眼。
“哼!”两人抱着胸口背对转身。
荆长宁一脸可惜了的模样。
直到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沉默了片刻,萧嵘出声打破了沉静。
“小宁儿。”他低唤道。
荆长宁周身一顿。
小宁儿。
如此亲切又熟悉得让人心痛的三个字。
之前,他也曾这么叫过,在师父拉着她要走的时候。
“为什么?”她抬眸,神色怔怔地望向萧嵘。
为什么他要这么叫她?为什么会让她在隐约间有一种熟悉之感?
“你今天必须和我走。”萧嵘沉声说道。“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什么时候答应的?
“……小宁儿,记得等我,过些日子我会带你去一个很漂亮的山谷,陪我玩过最后一阵,我就放你离开。”
“……好啊。”
就是她骗他喝茶的那一次吗?
“是,就是那次,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一趟山谷。”萧嵘说道,神色认真。
荆长宁脑海中浮现萧嵘毫不犹豫喝下那杯茶的神情动作,隐约有些颤动。
“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荆长宁重复问道。
为什么?他会这样熟稔地叫她小宁儿?
萧嵘沉默片刻。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登月谷。”他说道。
荆长宁的心似一瞬被重击了,整个人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