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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橙色葫芦娃     乱世长宁txt下载     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4章 登月谷之行(九更!来浪啊!)

    登月谷,是昔年若敖军埋骨之地。

    若敖军得知林国毁约伐楚,举兵对林,急欲归楚。

    然而,林国将若敖军逼入登月谷,若敖军陷入与云国的苦战之中。

    林国右将军洪泰命三军从登月谷山头浇下滚油,整座山迎风化为火海。

    五万若敖军,二十三万云军,尽皆化作皑皑白骨。

    登月谷……

    “随我走。”萧嵘望着荆长宁说道。

    荆长宁咬了咬牙。

    “好。”她应道。

    一声“好”,愚生面上的神情凝固。

    “我本来想,今天娶你的。”他开口说道,“虽然准备仓促了些,但我是认真的。”

    荆长宁目光平静地望向愚生。

    “我只是来退婚的,我不会嫁给你。”她说道,话语冰冷。

    第一次,她这样明确地对愚生说出不嫁的言词。

    愚生只觉心头像是有一块被生生挖空了一般,有些回不过神。

    他伸手想去拉荆长宁的衣角。

    却是一袭柔软布缎从指间划过。

    荆长宁披着萧嵘的外衫,拉着萧嵘的手,迈步毫不留恋地离开。

    愚生怔怔地望着荆长宁的背影。

    真的毫不留恋吗?

    他们毕竟也经历了那么多,在九雨峰中,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场。

    这些日子,同榻而眠,她就真的一点心动都没有吗?

    真的,只是来退婚的吗?还是他留恋太多了?

    她拉着那个男子的手,很自然。

    愚生低头自嘲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正如她几次拉他的手,也是一般的自然。

    她这是无情?还是不懂情爱?又或是……她从未想过动情?

    ……

    ……

    登月谷离九雨峰不远,只是隔了云国和羽国的一道边境。

    其实荆长宁来羽国的时候就曾远远望过一眼。

    只是她当时还有些不敢面对。

    是真的,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昔日鼓角齐鸣雄伟壮观的若敖军,终究沦为一抔黄土。

    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

    马蹄急,策马驰骋的两人却一路无言。

    当一座山落入视线,荆长宁的神色有些暗沉。

    那座山并不是很高,但山势连绵,环成一片。

    泥土是赭色的,阳光之下泛着些暖色的红。

    荆长宁勒马止步,一时无言。

    萧嵘勒马,亦随着荆长宁的步伐止步,回头沉默地深望了荆长宁一眼。

    握着缰绳的手不着痕迹地紧攥。

    “别怕。”他沉声呢喃,“还有我。”

    怕?

    荆长宁心间颤了颤。

    是啊,她在怕。

    萧嵘沉眉思索片刻,抬眸眺望了眼不远处的山谷。

    “要不下马步行吧,也不远了。”他说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

    两人牵着马,迎着温暖的阳光,就这样安静地走着。

    荆长宁的步伐有些木讷,瞳孔隐隐有些焕散。

    萧嵘不时地转头偷偷暼瞧,闷声踢着官道上的土块。

    “喂,小宁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脸容上扯出僵硬的笑意,“你还是穿女装好看。”

    荆长宁的目光落在地面上。

    日头渐渐从偏斜移到头顶,她的视线随着不明朗的影子一点一点晃动着。

    她没有说话,沉默地像是一谭沉水。

    萧嵘咬了咬牙。

    “喂喂喂,小宁儿,你知道我这些天去了哪吗?”

    荆长宁依旧沉默。

    萧嵘跺了跺脚。

    “我去林国了,我去把林王那个老家伙耍了一通,他估计现在就算没被你下毒害死,也被我气得只剩半条命了。”他哈哈笑着。

    听见林王,荆长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彩。

    “还有八天。”她说道。

    萧嵘露齿大笑:“对呀对呀,还有八天,鸩羽之毒就毒发了,他就死了,你的仇也就报了一半了。”

    荆长宁闻声止步,眼眸眯起一道危险的弧度。

    此际,已至登月谷山脚。

    泥壤的凉意遮掩了冬日阳光难得的温暖。

    “你都知道些什么?”她望向萧嵘问道。

    他知道她是来退婚的,她知道对林王下了鸩羽之毒,这些勉强可以说是师父告知他的。

    那么,他所言说的……你的仇就报了一半了……

    他怎么知道她的仇?

    师父不可能将这样的事告知他,师父虽然表面上嬉闹,但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萧嵘顿步,面上露着明朗笑意。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他望着荆长宁。

    “小宁儿。”他笑着唤道。

    荆长宁目光深深地望着萧嵘,脑海中一道道光影掠过。

    他抢她的画……抢她的匕首……救她……

    那个曾经在她脑海中浮现过的问题重新掠过。

    难道……他们认识?

    “是的。”萧嵘点头,“我们认识。”

    认识,她们的确认识,可是这样的话语在此时说出,意味显然太过不同。

    荆长宁的眸中霎时一道压抑的光浮现。

    很沉重的一种颜色,似陡然间的思虑乍起,又夹杂很复杂的猜测和怀疑。有些期待,又患得患失。

    萧嵘对上荆长宁的目光:“我们一直都认识。”

    他的话语沉沉,却有着和他一贯不羁相对的郑重。

    荆长宁的心头思虑陡然炸开。

    她猜得到的,所有的一切,千丝万缕的前因过往混杂交融,沸腾翻滚。

    她的神情浮现一抹喜色。

    ……是……乐乐?

    可是她的步伐却向后退了一步。

    乐乐?

    他不是乐乐。

    他是萧嵘。

    他是天下五公的萧嵘公,他是云国的大将军萧嵘。

    这里是登月谷,里面埋葬的不仅仅有楚国的亡魂,更多的,还有云国。

    他此时又是在用何种身份面对着她?

    荆长宁的眼眸复杂到了极致,两种思绪混杂相对,绷紧成一道细线,将所有的前因后果融汇剖开。

    他不是乐月落月,她……不敢信他。

    荆长宁又是后退一步。

    萧嵘面带笑意,迎着荆长宁向前迫了一步。

    他从伸手怀里掏出一幅画纸,挥手间便是倾泻而下的墨意,层层叠叠的流云疏风。

    “你还记得吗?”他问道。

    记得?记得当初他抢她墨画的事吗?

    萧嵘摇了摇头,面容上的笑意澄澈不羁:“当初,你指着漫天流云疏风,你说如果云就是墨,那么笔就是风,如果用墨将风景铺染开,一定美到了极致。你说……那便是水墨。”

    风,卷起萧嵘手中的宣纸。

    “乐乐。”荆长宁重重一咬下唇,整个人神思清明了下来,目光坦然地望向了萧嵘,像是做下了一个决定。

第105章 谢谢你信我(十更!)

    萧嵘神色晃了晃,露出一抹温朗笑意。

    “你还记得啊。”他眨着眼睛笑道,抖了抖手中的墨画。“那也不枉我当初抢得那么开心。”

    说罢,他神色又是一凛。

    “小宁儿,我是乐乐。”他说道。

    荆长宁沉默片刻。

    “当年,没想到你也活了下来,真好。”她的目光平静,隐隐有些复杂,终究叹声道,“真好。”

    荆长宁扬唇笑了笑。

    不管他是萧嵘公也好,云国首将也罢,他都是曾经的乐乐。

    她想试着信他一次。

    萧嵘愣了愣。

    他望着荆长宁后退了两步,望着她的神色从犹豫复杂再到平静。

    直到如今,她笑着对他说真好。

    “哈哈哈!”萧嵘仰天长笑,一个大步上前,伸手将荆长宁抱了起来,脚尖踮起,便在原地转了一圈。

    荆长宁一怔,然后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虽然她不懂为什么,但似乎是有些情不自禁地羞恼。

    很奇怪的情绪。

    “放我下来。”她并没有挣扎,只平静说道。

    萧嵘讪笑,心知这样做不太好,面容上也隐约发烫起来,却依旧未曾有其他动作,只将怀里的女孩子抱得很紧。

    柔软的身体贴在他的怀里,萧嵘一瞬觉得心头滚烫起来,此时此刻,云国也罢,云天会也罢,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只想将怀里的女孩子抱紧,想把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

    “放我下来。”荆长宁重复道。

    萧嵘闻言,依旧没有动作,反倒是将荆长宁举得很高。

    半空中,两个人的视线相对。

    透过暗色的光影,穿透十载时光。

    疏风流云,墨意氤氲。

    长风轻卷,荆长宁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卷起,逆着光线拂在萧嵘耳畔。

    萧嵘仰着头,对上了荆长宁安静的眼眸。

    他温柔地扬了扬唇。

    “宁儿,谢谢你信我。”他说道。

    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所有的光影温润,却消散得只剩此际的时光。

    女孩子安静如水的眼眸泛出了波澜。

    相顾无言。

    却有千般言语不需相诉,便已跨越时光,碰撞交缠在一起,紧触融合,再不分彼此。

    “乐乐啊!”荆长宁咯咯笑了起来,挥手迎着天际,如振翅欲翔的鹏鸟。“谢谢。”她望着天空,喃喃语道。

    谢谢他还活着。

    谢谢他们还相信彼此。

    谢谢上天给她留下了一缕温朗阳光。

    在登月谷,在旧事成血的地方,她还能觅得旧人,得到一缕温暖的轻慰。

    她嬉笑低头望着萧嵘。

    “不放我下来是吧,成啊,你举着,我看看你这些年有多少长进,看看你能举多久!”她抱胸戏谑笑着。

    眼眸亮亮地,融汇着泼赖之意。

    萧嵘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胳膊有点酸。

    虽然还能举,但是估计也举不了多久了……

    丢人!丢死人了!

    萧嵘讪讪笑了笑,松手将荆长宁放到了地面上。

    “放,放。小宁儿说什么我都听。”他嘻嘻笑着,伸手扶了扶额头。

    “我们进山吧。”他肃整容颜说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

    心中虽然依旧有些低落,但已经不那么伤感了。

    或许可以说,萧嵘的存在,与此际的谷中的血色相比,于她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她嘻嘻笑着:“那便走吧。”

    说罢,她迈步朝着山谷中走去,慌乱的心静了下来,渐渐坦然。

    ……

    山谷中隐约有风。

    荆长宁攀至山头,便鸟瞰尽了整座山谷。

    心一瞬狠狠地静了,连呼吸都凝结住。

    这是怎样一幅场景……

    泛着赭色的泥壤间,是密匝布列的石桩。

    俯瞰,连成一片整齐的星星点点。

    一种凄怆却又悲壮的情绪瞬间充斥胸膛,凝结成一种深深的震撼。

    天地间,是一片墓碑。

    连绵的,密匝的,排列得紧促严实。

    像是出征的将士排列齐整,只待号角声扬起,便踏步征程。

    荆长宁迈着微颤的步伐,却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在星星点点的石桩前,是一座白色大理石方碑,其间只镌刻有六个方字。

    ——“纳骨五万余体”

    放目望去,其后的是一个方正石桩,其上刻着的一个人名。

    ——“萧峰”

    当年若敖军的大将军。

    紧挨其后的是两个并排的石桩。

    ——“何正”“莫百忠”

    当年若敖军的中将和右将。

    再往后便是一片密匝而连绵的石桩,其上有的有名字,更多的是空白。

    立在密匝的星星点点的墓碑前,荆长宁沉默了。

    这是万千的生命,伫立在染满鲜血的土壤之上,每一个石桩下,都有着一具白骨,或许,也曾鲜衣怒马,也曾是闺阁女儿的春闺梦里人。

    最终,这样紧促却齐整地沉眠在这青山之间。

    英雄恨,古今泪,皆已归山河。

    荆长宁沉默立在原地,萧嵘上前,走到萧峰的墓碑前,静静跪了下来,从腰际解下一个皮酒囊。

    静静地拔出塞子,倾倒在小小的石桩前。

    “那年,我逃出登月谷,我就想着我楚国的军绝不能白死。”

    萧嵘沉声,微微有些压抑的嘶哑,手腕倾倒酒液的动作却极是稳定。

    “于是,我去了云国,我利用云襄,一步一步坐到了云国大将军的位置,有一年,我挥兵南下,夺了丹国五座城池,那次,云国举国同庆,云王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萧嵘顿了顿,“我要登月谷。”

    荆长宁的双手不知何时紧攥了起来,她面对着“纳骨五万余体”的石碑,沉沉地跪了下去,安静地跪在萧嵘身侧。

    “那时,登月谷还是遍地白骨,裸露的,被风沙半掩的,”他指了指星星点点的石桩,“密密麻麻,相互交错地布在广阔的山河间。”

    “当年,云国收殓了云军的尸体,可楚国已亡,整整五万余具白骨,便曝尸荒野,我用了一年,整整一年的时光一具一具地收殓,立碑。”

    两行泪水从荆长宁眸滩滚滚而落,打在泥壤间,溅起细碎的尘末。

    萧嵘伸手,拂过石桩上“萧峰”的刻字。

    “我其实并没有找到我爹的尸首。”他沉声道,“我也没有找到莫叔和何叔的尸首。隔了近七年,我根本无法从遍地白骨中辨识出哪一具才是他们。”

    萧嵘回眸望着荆长宁。

    “宁儿,你知道当初我在漫山遍野的白骨间寻觅时,是怎样的绝望吗?”他问道。

第106章 值得便够了

    荆长宁怔了怔。

    “就像我重返花城,林王在昔日楚国旧都上建起新城,城中住着的是林国的人,守城的是林国的将领,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她的眼睑颤了颤,“就是绝望,那种孤独悲愤无力。”她低头,望着紧攥的掌心。“我懂。”

    萧嵘深深地望着荆长宁,沉默片刻。

    “后来,我想,马革裹尸于疆场,又何必非要辨清尸首。”他的头微抬,览尽万千星海般的石碑,“与将士们长眠一起,爹会含笑九泉的。”

    他轻缓地笑了笑:“于是,我给爹立了空碑,给莫叔何叔都立了空碑,”他指着面前的石碑,“这里有名字的石碑,皆是空碑,我能记得的,知晓的,我都认真地立上一座空碑。倒是那些无字的,其下才是真正的白骨。”

    他带着浅笑望着荆长宁:“宁儿,我是不是很傻。”

    傻,明明连尸首都寻不出,却费尽心思一座座立空碑。

    “不。”荆长宁摇了摇头,“你不傻。”

    她的唇角浅浅一勾。

    “就像我在花城,物非人非,当我绝望之际,却见城墙之下细碎绽放的紫色风信子。我就知道过去的一切从来都不曾逝去,花城还有风信子,楚国,还有我。”

    荆长宁攥紧手心。

    “我不会放弃,哪怕是飞蛾扑火,哪怕是徒劳,我也要试试。”她望向萧嵘,“你说,我傻吗。”

    傻,明知一切过往皆已逝去,就算复了仇,就算杀了林王毁了林国,楚国也回不来了,她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踏入乱世,看似赤忱丹心,却终究不过执拗憨傻。

    “不,”萧嵘摇了摇头,“你不傻。”

    相顾无言,万千石碑星星点点。

    绝望的,固执的,徒劳的,憨傻的。

    “至少,我们都觉得值得。”萧嵘说道。

    “那么,便够了。”荆长宁喃喃。

    长风,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萧嵘望向面前的女孩子。

    泪水拂过她的双颊,但她的目光没有退怯和迷惘,反倒是无比坚定和清明。

    “宁儿,我陪你。”他说道。

    荆长宁擦干泪花,万千墓碑前,她冲着萧嵘轻缓一笑。

    “好啊。”她说道。

    ……

    风,拂过山峰四处裸露的枯岩。

    萧嵘望着面前灿开的笑颜,心底深处沉寂的悲怆一瞬散去了。

    他不羁地露齿一笑,然后伸出手,掌心摊开。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道。

    摊开的掌心有些粗糙。

    荆长宁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手心相对,滚烫地贴到一起,然后收紧。

    萧嵘拉着荆长宁,迈步在山野间奔跑起来,迎着恣意的风,两个人的身影飞扬。

    山峰裸露,只有低矮的丛丛灌木。

    萧嵘的步伐最终停在一丛灌木前,他挥剑斩断了几株灌木,面前,是一道枯涸的河床。

    隐约能看出很宽,许多年前应当是一条大河。

    萧嵘立在枯涸的河床边上,神色微微发亮。

    “这里是长河原来的一条水道。”他说道。

    九州之上最长的河便是长河,向北从羽国境内流过云国,最终从云国东部流入枯海。

    每年夏季多雨之时,百川灌河,长河水势滔天,席卷两个泱泱大国,朝枯海而去。

    这里,也曾是长河的一个水道吗?

    荆长宁心下疑惑,有些不明白萧嵘为何要带她来看这个。

    萧嵘笑了笑:“当年,这条水道并没有干涸。”

    荆长宁一怔,神色忽转炽热,目光灼灼地望向萧嵘。

    当年,林军用的是火油,沿着山谷四壁浇下……

    而这里是长河的水道,当年一定有水……

    “不错,”萧嵘点了点头,“当年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当年,整座山谷化作火海。

    仿佛还有嘶哑的吼声在脑海中乍现。

    ……

    “逃!快逃!”萧峰望着穆离吼道。“从这里向后三里的山间,有长河的水道,我带两军拖住云国的军队,你带余下的兄弟们走!”

    穆离单膝跪地摇头:“将军,身为若敖军左将,誓与若敖军共存亡!”

    萧峰沉声冷道:“活下去,才是对楚国最好的交代。”

    他转眸,将一侧的萧嵘推到穆离身前。

    “带小嵘一起走。”他说道,“你这不是临阵脱逃,就当是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求你,替我保住萧家的血脉。”

    萧嵘一怔,转头哭着望向萧峰。

    萧峰脸容上的温情很快敛去,只余铮铮肃穆。“身为男儿,当行事果敢,你既然选择了来此疆场,便要服从我的命令。我以若敖军大将军的身份命令你……活下去。”

    活下去……

    当一万五千的左军冲破重围,只剩下不到五千。

    秋意肃冷,长河水势滔天,而五千人中并不是都是深谙水性之人。

    水火无情。

    身后是火舌烈烈,身前是巨浪滔天。

    十岁的萧嵘笑了笑,纵身一跃。

    ……

    荆长宁目光飘渺,透过干涸的河床,似能瞥见当初那一片凄壮的景象。

    “你很厉害呢。”沉默良久,她眼眸微湿,笑着说道。

    “是啊,我很厉害呢。”萧嵘望着干涸的河床,语调复杂。

    良久,萧嵘望向荆长宁。

    “当年并不是我一个人跳入长河。”他定定说道。

    荆长宁心间一晃,浑身一瞬绷紧。

    “当年,跳入长河的有五千人。”萧嵘说道,“活下来的,有两千。”

    荆长宁目光灼热地望向萧嵘。

    两……千。

    泪瞬时从面颊上滚落,悲喜掺杂,一瞬化作滚烫的泪。

    肆意地奔涌。

    萧嵘安静地噙着浅笑望着面前笑着大哭的女孩子。

    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流泪,望着她笑。

    荆长宁俯身,将头埋在双肩里,手臂环起,肆意地哭着。

    像是久别重逢,像是迷途归旅。

    “哭吧。”萧嵘陪在荆长宁身侧蹲下,轻顺她的背。

    “哭完了,我带你去见他们。”他笑着,温柔说道。

    荆长宁哭了好久,直到天色渐晚,一片隐约星光映衬着遍野的石桩。

    她立身而起,风渐渐抚干她面上的泪,唯有眼眶依旧红着。

    “我带你去见他们。”萧嵘说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沿着河床向前奔跑。

    “我知道他们在哪。”她说道。

第107章 各自的执着

    沿着长河枯涸的河道而上,是连绵的山峰,越过山势而前,隔着数里之地,是九雨峰。

    她该想得到的,那天,那天她所听到的……不是幻觉。

    “喂喂喂!”萧嵘在身后急声嚷嚷,“马,马还在山下!”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知道若敖军在哪,那个村落离九雨峰很近,想必,她是发现了什么,毕竟她那么聪明。

    ……

    荆长宁终究还是顿步,和萧嵘一起下了山,毕竟,骑马更快些。

    目光最后在星星点点的石碑间略过,荆长宁不再犹豫,迈步离开。

    马蹄急,晚风猎猎,飞扬的衣衫攀延风的轨迹,张开若一面旗帜。

    当荆长宁和萧嵘来到九雨峰时,夜色已经深了。

    不远处的村庄安静地沉睡,唯有最西边的屋舍亮着昏暗的灯光,夜色间,飘摇如秋叶。

    “要不,你先回去,明日我们再进山。”萧嵘沉默片刻说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

    “我等不及。”她目光灼热地望向萧嵘。

    萧嵘迎着荆长宁的目光躲闪些许。

    “我还有件事未曾告诉你。”他说道,“黎夏也在九雨峰。”

    黎夏?

    荆长宁一瞬愕然。

    黎夏……吗?

    萧嵘敛眸,继续说道:“当年若敖军右将军莫叔有个副将叫做黎川,黎夏是他的亲弟弟。”

    荆长宁沉默。

    原来……他也是楚国旧人。

    “你怎么知道他在九雨峰?”荆长宁望着萧嵘,疑惑问道。

    “因为,是我让他去九雨峰的。”萧嵘说道,“当初在血刃寨中,他想让我聚楚人心图谋大业,我没有答应,随后告知尚有两千若敖军在九雨峰,便赶走了他。”

    星光之下,萧嵘的神色坦然,静对荆长宁。

    原来,当初他向自己告别,是要去找萧嵘,是想依附萧嵘聚楚人心。

    荆长宁的心颤了颤。

    “或许我该早些和他说的。”她喃喃道,却又立即摇头,“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我却又根本不可能告诉他。”

    萍水相逢,相依可以,交心却根本不可能。就像黎夏不可能告诉荆长宁他是楚国旧人,荆长宁也不会告知黎夏她是楚国亡国公主。

    无关信任与否,只是各有所执,根本就无法坦然。

    “倒是有些可笑。”荆长宁摇了摇头。

    萧嵘静静地望着荆长宁,望着她静立摇头苦笑感叹。

    “若是还没有想好如何见他,你便先回去,反正天色已晚。”他神色莫名地望向村西那夜间唯一的一盏光亮。“而且,有些事也需尽快了解,拖的太久,即便你心中并无情义,他却不好说。”

    沉沉话音落下,萧嵘朗声一笑。

    “毕竟嘛,我的小宁儿长大了。”他的目光沿着荆长宁上下打量了下,“虽然胸小了点,脸蛋还是够祸水的。”

    荆长宁闻言,想都没想一拳锤了过去。

    顿时一番人仰马翻。

    “喂喂喂!”萧嵘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皱眉嚷嚷着,“当初在丹国我是认出了你,我他娘的让着你的!别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

    荆长宁翻身骑在萧嵘腰际,不由回想起那日的情景。

    “好啊,那就让我瞧瞧,这些年你究竟有多少长进!”她揉着秀气的拳,嬉笑着望着萧嵘。

    便在此时,枣红马放声长嘶,扬起蹄子朝萧嵘的马踢过去。

    荆长宁和萧嵘一个对视,目瞪口呆。

    什么……节奏?!

    萧嵘的马是一匹黑色的军马,还是从林国带出来的,最普通的那种,他本身的马留在了云国,此行并未随他一起。

    枣红马一个扬蹄,措手不及间踢倒了萧嵘的马,得意得朝着荆长宁抛了个眼神,大喇喇地骑在了那匹黑马的身上。

    此时,一眼望去,两人两马动作姿势竟……无比相似。

    萧嵘吞了口唾沫。

    “我的马……好像是母马。”他讪讪说道,伸手掰开荆长宁攥紧他衣领的手。“别,带坏了马就不好了。”

    荆长宁目瞪口呆,望着枣红马扑倒在黑马的身上得意地嘶鸣,两只后蹄不停地乱甩。

    荆长宁木讷呢喃了句,“真是……目不忍视。”

    萧嵘将荆长宁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拿了下来,就势一个翻身,坐在了荆长宁的旁边。

    “彪悍。”他说道。

    本来压抑的气氛如今神一般全乱了,统统乱了。

    “活春宫啊。”他津津有味说道,“可惜这匹马认你为主了,不然那么对小爷胃口的马,小爷一定不放过它!”

    枣红马得意地扭动着,一声声时而压抑时而畅快地嘶鸣。

    “啧啧啧。”萧嵘随着枣红马的动作,评头论足地点头,“真是好马!”

    荆长宁很快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顺着萧嵘的视线,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的确,好马!”她顺着萧嵘的话音意味莫名地重复了句。

    萧嵘闻言回过神。

    “喂喂喂,你一个女孩子知不知羞,别看了别看了!”他伸手将荆长宁的脑袋别过去。

    荆长宁甩开萧嵘的手。

    “好看!”她眼睛冒着光说道,“看,打架打得多有意思!你的马叫得多欢!”

    萧嵘:“……”

    荆长宁挥着手激动说道:“这个时候,应当有些小食,边吃边看一定特别有意思!”

    萧嵘:“……”

    “你是女的吗?”萧嵘问道。

    荆长宁用看白痴的目光望着萧嵘:“你不是看过吗?”

    说罢,她扭过头不再看萧嵘,津津有味地继续看着两匹马的活春宫。

    萧嵘叹了声,郁闷一拍脑门。

    他真的只是像和小宁儿闹着玩玩,想缓解一下有些凝固的气氛,才出言挑逗她的。

    毕竟他不想她沉浸在旧事那种悲怆的氛围中。

    大不了就打一架喽!反正他会让着她的!

    可是……如今的气氛好像的确缓解了。

    为什么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了?

    “小宁儿,你真的不能看啊!一个女孩子看这玩意看得津津有味拍手叫好算是个什么啊!”萧嵘无奈嚷嚷道。

    荆长宁继续无视萧嵘。

    “喂喂喂。”萧嵘忿忿喊道,旋而一个翻身将荆长宁扑倒,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眸。

    时光一下子静了下来。

第108章 因为你需要

    真他娘的羞耻。

    萧嵘的耳根渐渐烫了起来,好在,夜色很暗。

    只觉掌心微微发痒,有纤长睫羽在他呢掌心来回刷着。

    萧嵘咬了咬牙,恨恨地望了眼撒欢乱叫的两匹马,抱起荆长宁寻了处僻静的小径离开。

    手轻轻移开,只见一对扑闪的眸子带着狡黠意味望着他。

    萧嵘讪讪一笑。

    “这里安静。”他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安静。”

    喜欢个鬼!

    荆长宁搓了搓牙。

    “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她说道,“我有话问你。”

    萧嵘没有意外,安静地将怀里的女孩子放在地面上。

    他大概知道她要问什么。

    先是被他的挑逗打断,然后是被两匹马的活春宫打断的。

    “你为什么拒绝黎夏。”荆长宁扑闪着睫羽,目光好奇地望向萧嵘。

    为什么?拒绝黎夏所言,聚楚人心图谋大业。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当不会拒绝。

    萧嵘目光灼灼地对上荆长宁扑闪的睫羽。

    “因为你。”他说道。

    荆长宁怔了怔。

    “因为我?”

    “因为他舍弃了你。”萧嵘说道,“也因为还有你。”

    舍弃她?还有她?

    “无论是什么缘由,哪怕是为了楚国,他舍弃了你便是舍弃了你,无关对错,那么,”萧嵘顿了顿,“他娘的小爷就是不爽!”

    荆长宁“噗嗤”一笑。

    “他有他的坚持,我有我的执着,舍弃了便舍弃了,你不爽什么?”

    萧嵘笑了笑:“是啊,舍弃了便舍弃了,他若是一直在你身边,我还会吃醋呢。”

    吃醋?

    吃什么醋?

    荆长宁含糊地嗯啊了声,又问道:“那为什么说……还有我?”

    萧嵘沉默片刻,郑重地望向荆长宁。

    “若敖军是你的,我想把他们给你。”他沉声说道。

    荆长宁一瞬沉默,只觉心间禁不住颤动。

    她摊开手心,目光随着指节一寸寸攥紧。

    “我的吗?”她呢喃。

    “从逃出登月谷,我便孤身去了云国,若敖军活下来的两千将士一直守在九雨峰中,最初还有穆叔在,可是当年穆叔在那场战役中伤的很重,六年前便去世了,至此,若敖军群龙无首。”萧嵘望着荆长宁说道,“他们一心想让我掌控若敖军,可我却一直对他们极其冷淡,我不想要若敖军。”

    荆长宁疑惑地望向萧嵘:“所以,你要把他们给我?”

    萧嵘摇了摇头。

    “他们本来就该是你的,并没有给不给这一说。”他说道,“你是楚国唯一活下的王室,只有你,才最适合掌控若敖军。”

    “为什么?”荆长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为什么他不要?为什么他要给她?

    “因为你能做到,你会做得比我好。”萧嵘温朗一笑,“更重要的是,你需要。”

    你需要,我就将一切准备好,拱手奉上。

    荆长宁低眸,牙齿重重咬住下唇。

    “谢谢。”她沉声说道。

    此际,根本无需苍白的推拒。

    唯有一句谢谢。

    “我会做得很好。”她望向萧嵘,承诺道。

    “我信。”萧嵘温朗笑着,“因为我还知道,你是圣谷第十五代入世之人。圣谷的金字招牌,可不能毁在你的手里。”

    他伸出手指,随意地卷着额前的碎发。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看小宁儿打算怎么玩了。”他眨着眼眸望向荆长宁,“我陪你哦。”

    ……

    天边不知何时泛出淡淡青白色,光线渐渐明朗。

    一缕飘摇光火熄灭在烛泪之中。

    愚生静立在低矮的窗沿前,一夜无言。

    他的唇角勾勒出苦涩的一道弧度,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留不住吗?”他望着远方连绵的山。

    山色成黛,萧瑟长风卷过枯叶,尽皆腐烂成过往。

    “可是我还是想试试。”他低声一叹,“羽国失了便失了,连一个人,我都留不住吗?”

    ……

    这是荆长宁第二次进九雨峰。

    “我上一次进来,陷在乱星阵里差点被活活饿死。”荆长宁说道。

    萧嵘瞪大眼睛:“那么可怜?”他环胸斜立,微微戏谑地笑着:“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走出去的?是谁引你出阵的?”

    荆长宁双手遮在眼睑之上,迎着天光:“本来,是练兵的声音指引我走出去的,后来声音没了,我感觉到阵变了,便随着天狼星走了出去。”

    萧嵘点了点头:“不错啊,我的小宁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武双全学富五车……”

    荆长宁皱了皱眉,兀自抬步离开,将萧嵘甩在了身后。

    “别啊,等等我!”萧嵘抬步追上。

    约莫过了半晌,正是日头亮亮的时候,荆长宁来到了上次和愚生被困了三日的地方。

    她宁静地抬眸望了眼远方。

    “接下来,该看你的了。”她说道,“既然你要带我来此,想必自有办法破阵。”

    萧嵘点了点头。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短哨,在唇齿间吹了吹,两短三长,短哨的声音尖锐细长。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有一个身穿麻布衫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荆长宁的视线里。

    他的面色黝黑,手一直警惕地攀附在腰间的剑柄上。

    “少将军?”在见到萧嵘的一瞬,他的面容浮现难以自禁的喜色,朝着萧嵘走了过来。

    萧嵘闻言却皱了皱眉。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若敖军的少将军了。”他冷淡说道。

    那麻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脸容上的喜色敛去,有些伤感。

    “萧郎君,随我走吧。”他说道,目光却偶然间瞥见荆长宁,“这位姑娘是?”

    说话间,他的神色警惕,眉深深簇起,步伐下意识后退两步。

    右手手腕微曲,是个很适合出手的姿势。

    “萧嵘。”那中年男子望向萧嵘,眼眸微眯,“你知晓的,若敖军不能让外人知晓,之前黎夏能进山是因为他是若敖军旧人。”他伸手指了指荆长宁,“但一个女人,穆青不能放她进去,你不愿做若敖军统领便也罢了,怎能将若敖军所在泄露给一个女子?”

    穆青一脸正色,却依旧掩盖不住其间的失望。

    萧嵘眉眼微眯。

    “她不是外人。”他说道,“她是楚国当年的公主长宁。”

第109章 清风一如故

    穆青面色一乱,瞬间涨红。

    他慌忙向前行了一步,屈膝跪下行礼。

    “参见公主。”他颤抖着声音说道。

    荆长宁抬眸,静静地望着穆青。

    “你没有做错。”她只这般言道,“起来吧,带我去见见若敖军。”

    萧嵘斜眸望去,只见荆长宁立身挺直,目光宁静平和,却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度。

    穆青犹豫地望了荆长宁一眼。

    “是。”他答道。

    三人很快行至隐龙涧,穿透瀑布之下那道狭窄的小径,天光蓦然清朗。

    四壁崖壁高悬,阡陌交通,如世外桃源。

    抬眸望去,只见崖壁将四散的天光切割作方正形状,荆长宁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一个词语——画地为牢。

    与世隔绝,人迹罕至,乱星阵将整座山峰密布。

    荆长宁的目光宁静。

    “这里,如今是谁掌控话语权,”荆长宁对穆青言道,“让他来见我。”

    穆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只见荆长宁一脸正色,形容凛然。

    “是。”穆青应道,话语间却有些停顿。

    ……

    “黎将军。”穆青对黎夏行礼道,“来人是萧嵘。”

    黎夏挑了挑眉,口中一身冷哼:“他来做什么?”

    当初在血刃寨中,虽然萧嵘告知他九雨峰所在,但当日两人不欢而散的话语,终究是一个结。

    “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他将楚国忘了干净,他如今唯一的身份只是云国的萧嵘公吗?”黎夏冷然说道。

    穆青神色忿忿:“他们唤您过去。”

    唤他过去?

    黎夏冷笑,他都放弃了若敖军,如今摆出一副嘴脸,唤他过去,他又不是他的侍从手下,若是他还当自己是若敖军的少将军,他敬他,可是他是云国的萧嵘公,他有什么立场颐指气使地唤他过去?

    黎夏皱眉,疑惑地望向穆青。

    “他们?除了萧嵘还有谁?”

    穆青不忿答道:“是当年那个苟活下来的的楚国公主。”思及此处,穆青想起那个女孩子一脸正色的模样,“一个弱不经风的女人,竟来我三军前颐指气使,她算什么东西?且不提我若敖军皆是在生死间浴血而生的勇士,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能耐。”

    黎夏深深地望了眼穆青。

    “你逾矩了。”他说道,“这样的言词下次不可再说出。”

    穆青言不由衷地应声称是。

    “我去见见公主殿下,她若真有能耐让三军折服,我服从她也没有什么。”黎夏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做到?”

    一个女孩子……

    黎夏心中蓦然浮现一道青衫勾勒的身影。

    “这世上,女人不过是权利和战争的附庸物。”他的眼眸起了波澜,“除了她……”

    郎君,如今你又在哪?

    你……可还好?

    黎夏摇了摇头,将所有烦乱的思绪清开。

    缘起缘灭,她说了,让他不要太看重。

    他如今是若敖军的将领,他用他的坚韧与实力赢得了将士的拥护,他总有一天能带着将士走出着山谷,堂堂正正地去林国寻仇。

    郎君……

    不过是留存在记忆里不可触及的过往。

    他要让自己忘却的过往。

    穆青在前面恭敬地引路。

    若敖军以强者为尊,自古便是。

    当日,黎夏伤势未愈,便于擂台之上一连战败十七位孔武的将士。

    他周身浴血,却仰天长啸,目光坚韧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

    所以,他才能获得将士的拥护,成为如今若敖军中最有话语权的将军。

    是的,若敖军以强者为尊,所以,他才会对一个女子的出现如此心怀不忿。

    即便她是曾经的公主殿下。

    若是她能安静地做一个顶着身份的公主,召集楚国人心,想必也便够了,而观她刚才的言行,她是以极度自傲的上位者姿态前来,她一个弱女子,若不是仗着楚国公主的身份。

    又有何资格?

    黎夏的步伐很稳。

    安静地走过几个转弯,便见前方并肩立在山间的两人。

    那个女孩子身穿一身青色襦裙,裙摆缀着靛青颜色的碎花,一头墨发垂到腰际,被闲散束住,随着山风轻荡。

    “参见公主殿下。”黎夏遥遥而对,跪下行了恭敬的君臣之礼。

    荆长宁的身形不着痕迹地轻轻晃了晃,然后很快地稳定了下来,眼眸中,宁静如初。

    她轻轻转身,目光含笑地望向跪在她身后依旧那袭栗色衣衫的男子。

    “黎夏,好久不见。”她轻声说道。

    声音清脆澄澈,仿若清泉滴落在青石之上,溅起玲珑乐声。

    黎夏的身形一瞬僵住。

    ……黎夏

    ……黎夏!

    仿佛有穿透时光的声音这般清脆地唤他,就像是最美好的幻觉,纯粹地让他愿意一瞬失却自我。

    这一瞬,他忽然明白,有些情意是永远都无法忘却的,哪怕被深深掩埋在心底,只需微风乍起,便搅乱一池春水。

    “黎将军,您怎么了?”穆青焦虑地唤道,将黎夏从恍惚间拉回神思。

    他怔怔抬起头。

    山间,清风如故,时光却不驻。

    “郎君,好久不见。”黎夏微微一笑。“还有,真巧。”

    真巧。

    “地上凉,起来吧,你我也不算是外人了。”荆长宁含笑说道。

    黎夏抬眸,安静地望着荆长宁。

    粉黛不施,如芙蓉清水,一颦一笑间如他在每一个午夜梦回之时,所思一般无二,只是,如今她眼眸间浅含的笑意,却莫名地让他觉得有些疏离。

    终究,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郎君换上女儿装,果真倾国倾城。”黎夏跪在山间没有动作,只这般含笑着说道。

    穆青目瞪口呆。

    这是认识?

    好像还不仅仅是认识。

    “将军。”他唤了声黎夏,黎夏的目光却全然锁在荆长宁身上。

    荆长宁侧着脸容,有些可爱地望着黎夏。

    她低头理了理衣衫,在山风间转了圈。

    “这身衣服并不好看。”她只这般答道。

    她为了退婚,并没有认真收拾自己,即便后来所言不装了,也不过就是将自己弄得整齐了些。

    黎夏含笑望着荆长宁。

    “很好看的。”他说道。

    穆青只觉今天的风格外地大,吹得他有些发懵。

第110章 就是在威胁

    一侧,萧嵘闻言冷声一哼,别过脸却也不说话。

    荆长宁垂眸浅笑,小步上前。

    “黎将军请起。”她伸手相扶。

    黎夏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会伸手扶她,却又神思恍惚。她没有唤他黎夏,而是唤了声有些陌生的黎将军,她想做什么?

    荆长宁笑了笑:“既然如今若敖军中掌控话语权的是你,那倒也方便得多。”她眉眼一肃。

    “黎将军,我给你半刻钟的时间,我要所有将士齐整队列,全部立到校场中。”她扶起黎夏,“我要看看我楚国的兵!”

    她的话语认真,带着熟悉的清澈意味,却不可辩驳,掷地有声。

    黎夏温朗一笑,立身而起,笑意中有着庆幸却亦有些失落。

    “是,公主。”他定定答道。

    穆青愣怔地暼着黎夏,心中十分愕然。

    从见黎夏入山以来,他的神色向来凝重深冷,何时这般温润地笑过?

    他认识这个所谓的公主已不需多做思虑,似乎,其间还有那种可以以性命相交的情谊。

    穆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有些复杂地望了眼黎夏。

    黎夏转身,迈步离开。

    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聚集两千将士并不难,甚至对于向来军纪严明的若敖军而言,是绰绰有余。

    但,一刻钟很短。

    毕竟,他目前并不能掌握若敖军中所有的话语权。

    若敖军中以强者为尊,在他入山之前,是穆离临终前选出的五个人,相互制衡间交替着掌控这支军队。

    裴英、凌文华、燕毅、席庭、欧阳立。

    但制衡终究只是稳定军心,真正要想鼓舞士气,必须要有一个绝对的领袖,掌控着绝对的话语权。

    本来,他是恰好在这样一个时机出现,也得到了五个人的认可。

    ……

    其中裴英最为年长,年岁约莫在五十左右,性格沉稳,一直是当年左将军穆离的心腹。其次是凌文华和席庭,年岁在三十五六,多有谋略,倒是燕毅和欧阳立如今只有二十七八,正当壮年。穆离所选出的五人相互制衡,一直将若敖军守护得很好。

    “不可能!”凌文华忿忿望着黎夏:“一个苟活下来的女人,凭什么让若敖军听她的?”

    欧阳立有些微冷地望着黎夏,他本来就对其他几人推举黎夏做若敖军的将领心有不满,如今闻言,更是心中不忿。

    “若敖军向来以强者为尊,女人?就算她是当年的公主又如何?一个女人,就当知晓自己的本分!”他冷声说道。

    倒是燕毅憨憨地挠了挠脑袋:“公主吗?那真是太好了!公主是来带我们出山的吗?”

    欧阳立斜斜望了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燕毅,鄙夷说道:“真是愚蠢。”

    席庭安静地望着黎夏:“你不是鲁莽之人,你认识她?”

    黎夏皱了皱眉,望着凌文华和欧阳立说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然后他望向席庭说道:“她对我有知遇之恩。”

    裴英平静地望着吵做一团的众人,半白的眉深敛。

    “黎夏,你当知晓为何我五人会推举你作若敖军将领,不是仅仅因为你武艺超群性格坚忍,也不是因为你是黎川的胞弟。”裴英郑重说道,“因为你是若敖军中如今最了解九雨峰外七国形势之人,也是因为你是最有可能带着若敖军走出深山之人,你是若敖军的希望。”

    黎夏沉默不语。

    “她比我,更适合做若敖军的希望。”他望向裴英,目光定定。

    裴英神情微惘。

    他还记得当初黎夏才入山时,为了获得他们五人的认可,做出了多少的努力,如今,他的态度竟是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将这一切拱手相让。

    “我不同意。”裴英沉声说道,“他日出山,你会是若敖军新的大将军。而那个所谓的公主,若是她愿意留下鼓舞士气,我不会赶她走,若是她有多余的肖想,我裴英,我若敖军不会容忍一个女人坏我军心!黎夏,你去告诉她,别以为有萧嵘在,她便能为所欲为!”

    黎夏沉默地望着地面上光线落下的隐约光影。

    “其实我来,并不是请你们同意的。”他忽地开口说道,“你们既然给了我权力,便不能阻止我行使如今尚在我手里的权力,她给我的时间快到了,我去召集将士。若是诸位不同意,可以商量着罢去我的将军之名。”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裴英闻言,双手渐渐颤抖起来:“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你在这是在威胁我们?”

    黎夏步伐未曾停顿,快步向外走去。

    “是,我就是在威胁。”他说道,“只是,想必你们商量好之前,我应当已经召集齐了将士。”

    话音未落,他迈步出门:“黎夏告退。”

    身后,裴英重重一拍桌案:“他竟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凌文华怒声斥道:“不能再让他掌控若敖军了!”

    欧阳立冷声一笑:“当初我就说过,外来之人终究不可靠。”

    席庭安静地望着黎夏的背影,眉眼深深,口中依旧呢喃那句:“他不是鲁莽之人。”

    倒是燕毅傻傻笑着:“诸位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那是公主殿下呢,没想到,当年的楚王还留有血脉,看来,光复我楚国并不是不可能啊!”

    欧阳立斜斜望向燕毅。

    “公主?”他鄙夷不屑地冷声一笑。

    ……

    荆长宁的目光在校场中四下打量了下。

    九雨峰连绵,其间空间并不小,不然也不会能容下两千将士。

    山间正中是一方校场,谈不上破落,只能说是简陋了些。

    校场长宽约莫二三十丈,两侧各有一架落兵台,其上整齐地插着破旧的弓箭、长矛和竹棍。远处,立着整排的箭靶。

    “会不会紧张?”萧嵘抱胸,眉眼不羁一挑。

    荆长宁望着远处迅疾汇聚过来的将士。

    “感觉心口发烫。”她眼神亮亮地望着萧嵘,“这种感觉很神奇。”

    萧嵘摊手笑了笑:“倒是有些好奇,你究竟想怎么做,你知晓的,他们不服你。”

    荆长宁摇了摇头,平静言道:“我不需要他们服我。而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萧嵘露齿一笑。

    “霸气!”他说道。

第111章 我还是敢的

    步伐沉沉,整齐划一。

    黎夏立在若敖军前方,冲着荆长宁行礼,朗声道:“若敖军两千将士已至,请公主检阅。”

    荆长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黎夏身上:“你做得不错。”

    黎夏怔了怔:“公主谬赞。”

    荆长宁迈步,走到两千将士前方,猎猎长风拂过她的青色襦裙,只显出一道削瘦凌冽的身形。

    “以后,你们听我的。”她平静说道。

    黎夏身侧的穆青冷声一哼。

    穆青是穆离的胞弟,性格却与穆离相差太多,浮躁而浅薄,穆离也知晓自己胞弟的性格,因而临终之际并未将若敖军托付给穆青。

    但因为穆离的缘故,在若敖军中,穆青依旧有很大的话语权。

    此时,他面露不屑颜色。

    黎夏冷冷地望了穆青一眼,穆青却并未向之前那般讨好卑微地顺从黎夏。

    他的消息一向很是灵敏,之前裴英五人间发生的争执,他已经知晓得清楚。

    裴英、凌文华、欧阳立皆是呈反对意见,而席延不置一词,燕毅向来没有主见,若他所料不错,此次整兵之后,五人定会达成一致,罢了黎夏将军之名,那他为何还要对他奴颜媚骨?

    思及此处,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荆长宁:“公主阁下,请恕若敖军不能从命。”

    荆长宁微笑地望着穆青。

    “为什么?”她似有些天真回道,“我是楚国唯一的王室,你们应当听我的。”

    穆青不屑一哼:“你只是女人!”

    荆长宁笑了笑:“那我也流着楚国王室的血?你是,不认吗?”

    用楚国王室的血脉相压,穆青被这样一问噎住,额头渐渐现出细密汗珠。

    他不能否认荆长宁楚国王室的血脉,那是对王室的不敬,虽然他的心中并不敬畏楚国王室,但若是当着两千将士的面前公然说出,必会引起群愤,这话,根本就无法接。

    萧嵘好笑地望着这一幕,目光悠悠地落在女孩子身上。

    平静果敢,一针见血,不留丝毫余地。

    这样的她,有一种格外动人的魄力。

    此时,有五人自校场外而入。

    人未至,声已近。

    “公主阁下,你还记得自己流着楚国王室的血脉便好。”欧阳立冷笑讥讽道,“公主阁下可还记得自己当年的处境?满朝文武,只知王后生下双生子,但在王室之中,双生子是为大忌,按照礼法,幼者在出生之时便当被溺死,若不是楚王心软了,你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何谈公主之名?。”

    欧阳立望着荆长宁,“所以,你本来就是个不该活下来的人,乱了楚国的宗室,也因此,王后将你收养在后宫苑墙之内,百官只知世子长安,而不知……对了。”欧阳立朝着荆长宁行了一个无甚诚意的礼节,“还未请教公主名讳,这个,在楚国也是从来无人知晓呢。”

    闻言,萧嵘眉一沉。

    欧阳立的话极其毒辣,不仅没有顾忌荆长宁的公主身份,甚至以这种方式将荆长宁的公主身份贬得一无是处。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萧嵘出声冷道,“以若敖军的军规,不敬王室,当就地正法!”

    欧阳立不屑地望向萧嵘:“这不是云国的萧嵘公吗?我若敖军之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够了!”裴英望着欧阳立沉声道,“他是大将军之子,不可过分!”

    即便萧嵘并不答应接任若敖军大将军之位,但萧嵘在若敖军中依旧有着极大的拥护力,他只是不愿,若是他愿意,振臂一呼,应者定在半数之上,此人即便不能担任大将军,亦不能多过得罪。

    欧阳立心知失言,却依旧一副不屑的模样望着荆长宁。

    萧嵘在若敖军中有威望,但荆长宁没有,萧嵘的威望也仅限于他自己,这种威望没有转移的道理,毕竟荆长宁就算有着公主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军旅之中的人天然便会有一种歧视。

    荆长宁含笑的双眸对上了欧阳立冷冷的面色,她安静地打量了会欧阳立,却没有丝毫气恼的模样。

    欧阳立只觉周身上下被荆长宁打量得有一种很是不舒服,明明那个女孩子眼眸含笑。

    荆长宁安静地将欧阳立收入眼底,然后她回眸望向萧嵘,好奇地笑着问道:“军法中当真有这样一条吗?”

    萧嵘怔了怔,很快意识到荆长宁问的是他之前说的那道军法。

    “有。”他眨了眨眼,点头回答。

    “哦。”荆长宁低头应了声。

    欧阳立有些疑惑地望向荆长宁,心中陡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便见那个女孩子身形飞速移动,只片刻,便如影般穿梭而过静立的人群,再一个晃眼,那青衣少女已立在落兵台边上。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弓。

    风猎猎,扬起她衣裙裙摆之上靛青的碎花样子,飘摇得肆意,一瞬间有种极致的美感。

    她轻勾唇角,手中弓弦拉作满月,一只锐利长箭遥遥而对。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她有些顽泼地问道。

    一直静静望着荆长宁的席延心中一惊,好快!从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到落兵台处,足足有近十丈,那是三十多米的距离,她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平心而论,席延知道自己做不到,而在场之中,除了萧嵘,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欧阳立只觉周身顿时汗出如浆。

    “你……你不敢!”他话音颤抖。

    荆长宁勾唇浅笑:“我不敢吗?”

    话音未落,手中长箭一松。

    一道羽箭刺破长风,直直朝着欧阳立而去。

    箭簇入骨的摩擦声刺耳。

    欧阳立只觉右肩一阵钻心的疼痛,那羽箭直直刺穿他的右肩,带起大片血花。

    除了萧嵘依旧大喇喇笑着,校场中的众人,面容一瞬凝固。

    欧阳立瞬时反应过来,他的脸色霎白,却强撑着冷笑望向荆长宁:“我就说了你不敢杀我,有种你就这里射!”他拍着心口嘶吼,“我就知道你不敢,不……”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血花扬起,搭弓射箭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快到只剩一瞬的光影。

    血花从欧阳立心口喷溅而出,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倒了下去。

    荆长宁认真思索后回答:“我还是敢的。”

    风猎猎,裙摆轻漾,女子扬唇浅笑,如踏春寻花,沿河看柳。

第112章 三军听吾令

    四下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荆长宁安静地收起弓箭,随手摆回在落兵台上。

    她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下,只见众人一片凝滞。

    她眨了眨眼,对了上唯一还正常的萧嵘:“他们怎么了?”

    萧嵘摊了摊手,有些无奈说道:“被你吓到了呗。”

    荆长宁吐了吐舌头:“有那么吓人吗?”

    “……”,萧嵘认真回答,“有。”

    荆长宁揉了揉脸容。

    “那就糟糕了,这才开始啊。”她耸了耸肩,“一个个胆子真小。”

    最先缓过神的是黎夏,然而他的脑海中还沉浸在荆长宁拉弓的那一幕,心神震撼,久久不能停歇。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孩子。

    黎夏的脑海中静静闪烁掠过从遇见荆长宁开始的一幕幕画面。

    从众人求画,到易国王室更替,她从来都是一次比一次狠绝。

    如此这般想来,一个欧阳立,好似也不算什么。

    接着反应过来的是裴英。

    “大胆!”他颤抖着手指指向荆长宁,“你,你怎么能……杀了欧阳立!”

    荆长宁平静回答:“军法有例,而且,我给过他一次机会,可是他依旧自己寻死,我只能随了他的愿。”

    随了他的愿?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欧阳立只是气急,哪里有一心寻死的样子?

    裴英一脸愤恨地望向荆长宁。

    就算欧阳立做错了,不该这样对她,而且他们之间依旧有着兄弟情,见兄弟这样死在眼前,怎能心中没有触动?

    荆长宁望向裴英,指着欧阳立的尸首:“难不成,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

    裴英双手颤抖的弧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高。

    杀她?他敢吗?就算欧阳立和他有兄弟情,他敢因此杀了楚国唯一活下来的公主吗?

    便在此时,沉思中的席延忽的上前一步,恭敬于两千将士面前,对荆长宁行了跪拜大礼:“臣,请公主阁下掌控若敖军!”

    他重重言道,目光炽热。

    她的身手……她的果敢……她一步步一针见血丝毫不退怯的言词……!

    若是当初选择黎夏是因为他性格中的坚韧不屈,相信他百折不挠终究能够带领若敖军走出深山,可是和眼前的公主相比。

    她敢以女儿身孤身于两千将士前射杀领军之人……她沉静,果敢……她身具王室最后的血脉。

    她一定能,一定能带领若敖军重现昔日的辉煌!一定能!

    和昔日的辉煌相比,欧阳立的死又能算的了什么!

    凌文华一瞬愕然,旋而破口大骂:“席延你个叛徒!欧阳立尸骨未寒,你竟要拥戴杀人凶手为将军!你个吃里扒外的小人!”

    荆长宁上前扶起席延。

    随后望向凌文华:“何为叛徒?我是楚国公主,若臣服于我为叛,何为正途?”她一步步朝着凌文华走过去,步伐越过死不瞑目的欧阳立,没有丝毫停顿,“何为杀人凶手?我依军法行事,又有何错?吃里扒外?难道此际,若敖军已不是我楚国的兵,将我楚国王室排外了吗?我问你,你当的是哪国的将!领的又是哪国的兵!”

    一句句,如重雷贯耳,携着杀人后的余势。

    凌文华哑声,额头冒出细密汗水。

    倒是燕毅朗然出声,坦荡答道:“我们当然是楚国的将!领的是楚国的兵!”

    荆长宁抬眸望了眼燕毅。

    那是个黝黑壮实的汉子,一眼便能看出是个耿直的人。

    “你说的对!”荆长宁望着燕毅,“那我再问你,你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说罢,她转身,迎着肃立的两千将士,挥手高呼:“你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清丽的女声并不尖锐,却似重锤击到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荆长宁指着被崖壁切作四方的天空:“是画地为牢苟且偷生?还是含垢忍辱卧薪尝胆,有待他日整军重踏疆场!堂堂正正将林国搅个天翻地覆,用他们的血,来复我楚国的仇?!”

    “想想!你们的剑正捅入敌人的胸膛!”

    “慷慨的!淋漓的!高昂的!痛快的!”

    “所以,你们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荆长宁迎风,声如浪,层层叠叠,一声高过一声。

    天地沉静。

    “杀!”忽有粗犷豪迈的声音应道!

    燕毅高举手中长刀,应着荆长宁的呼和喊道。

    “杀!”

    “杀!”

    “杀!”

    两千将士手中还握着锄头农具,声音嘶哑颤抖,甚至隐隐有哽咽之声。

    “杀!”

    “杀!”

    “杀!”

    黎夏举起手中长剑,剑锋刺破苍穹。

    “杀!”他流着泪迎着声浪喊道。

    凌文华和裴英对视一眼,眼中亦是隐约有泪光浮现。

    “那便杀吧。”裴英爽朗一笑。

    “将士们!”荆长宁挥手道,“敢不敢,让我带你们出山!或生,或死,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让若敖军的威名重现山河!”

    “敢!”

    “敢!”

    “敢!”

    荆长宁仰天长笑。

    “好!我带你们出山!誓让若敖军的铁骑踏破林国王宫!用他们的鲜血,还我楚国一个公道!”

    萧嵘安静地笑着,望着在长风中挥手的女孩子,他就知道,她会做的很好。

    “黎夏!”她出声喊道,目光如炬。

    黎夏周身一凛,朗声回答:“到!”

    “我命你为若敖军中将军,领八百若敖军!”

    “是!”黎夏朗声应道。

    “席延!”

    “到!”席延凛然。

    “我命你为若敖军右将军,领六百若敖军!”

    “是!”

    “燕毅!”

    “到!”

    “我命你为若敖军左将军,领六百若敖军!”

    “是!”燕毅红着眼眶应道。

    若敖军自当年起,便不复三军,十年了,如今,三军齐整,仿若又能见到当初鼓角齐鸣气势如虹的景象。

    荆长宁目光冷冷扫过三军。

    “可有不服?”

    势已起,无人敢异议。

    穆青垂头,裴英感怀,凌文华怔怔。

    “好!”荆长宁朗声而笑,“不愧,是若敖军,是我,楚国的军!”

    凌文华咬了咬牙,抬头望向荆长宁:“虽然公主将人心煽动,但在下还是斗胆想问一句,你凭什么?”

    荆长宁背对着凌文华,目光怅然地略过楚国三军。

    “就凭七天后,林王会死!”她凉凉说道。

    四下又是一片寂静。

    裴英闻言,仰天长笑,心中放下了仅存的最后一丝芥蒂。

    “参见公主!”他跪地遥拜。

    凌文华一怔,心中霎时震动。

    七天后,林王会死。

    “哈哈哈!”他亦长笑,遂遥拜荆长宁,“参见公主!“

第113章 全部的意义

    冬日,枯色的裸岩密布在四处的山间,凉凉的萧瑟之感扑面。

    两人在山道上行着,步伐很慢,绕着错综的山道似不知要行到何处。

    黎夏安静地望着荆长宁,心中似有千言,却不知如何吐露。

    他攥了攥手心。

    “郎君。”他唤道,声音低浅,“你……可有怪过我?”

    荆长宁止步,目光在四下一巡回,指着不远处露出枯草的一块裸岩。

    “坐吧。”她说道。

    黎夏点了点头,两人相挨着坐在岩石之上,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荆长宁开口道:“今天,谢谢你。”

    她又怎会看不出来,今日黎夏为了召集那两千将士付出了什么。若不是她能力转乾坤,想必黎夏这些日子所付出的一切,都将因为他这一个举动而功亏一篑。而他的这一个举动,是因为她。

    黎夏微微垂眸。

    “郎君,可曾怪过我?”他似忽略了荆长宁的谢谢,只这般重复之前的问句,“当初,将郎君一个人丢在危险莫测的林国,终究还是在选择中放弃了郎君。”

    声音低微而忐忑,却依旧没有犹豫地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他想求一个坦然。

    荆长宁望着天际翻卷的云海。

    “我说过的,缘起缘灭,你莫要太看重,这个世上,没有人活着是全然为了另一个人的在意。”她目光宁和地望着黎夏,“当初你对我好,我就信你,今日你为我付出,我就谢你。你从来都是你自己的,只要你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便没有什么怪与不怪,你是你,你从来都不欠我的。”

    说罢,荆长宁从岩石之上起身离开,只余黎夏一人安静地望着天际,像是灵魂被抽离了一般,空寂地有些寥寥。

    他落寞地摇了摇头,他该想得到的,她不会怪他。

    可是她说,他从来不欠她的。这个世上,没有人活着是全然为了另一个人的在意,就真的,将一切都分得那么通透,撇开得那么……清晰吗?

    这不是缘起缘灭,这是阴差阳错,这是本该能更好的相伴,却成了清晰的,欠与不欠。

    “郎君,你知道吗?没有人活着是全然为了另一个人的在意。但很多时候,某个人的在意,是活着重要的意义,即便不是全然。”他苦涩一笑,“更何况,原来你是公主啊,那么,所谓的楚国和你,两个意义又有何差别呢?那么你不就是我如今活着……全部的意义吗?”

    错综的树影后,一道绛色身影叹声走出。

    萧嵘在黎夏面前站定。

    “我说过,你离开小宁儿,是你此生做出的最错的决定。”他望着黎夏说道。

    黎夏有些怔怔地望着忽然出现的萧嵘,微微一笑。

    “我不后悔。”他说道,“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至于如今,无关对错,只是阴差阳错罢了。”

    萧嵘摇了摇头:“阴差阳错,也是错。”

    黎夏目光安宁:“至少,今后不会错下去了。”

    萧嵘望着黎夏,沉默半晌:“可是有些东西,错了一次,就再也不复从前了。”

    黎夏温朗一笑:“其实也没有差太多,我还是可以陪在她的身边,这点,还要谢谢嵘公当初给我指点的明路。”

    当初,他告知他九雨峰的存在,若不是九雨峰,想必他还要继续迷惘地错下去,甚至阴差阳错一辈子。

    “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么好。我若是真的想帮你,当初在血刃寨就该告诉你小宁儿就是当初楚国公主。我这么做,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黎夏笑了笑:“就算当初你告诉我了,也来不及了,反倒是如今这般更好些,我离开了她,却又得了另一个理由留在她的身边。”

    萧嵘摊了摊手:“随你怎么想,我去找她了。”

    “去吧。”黎夏寥寥一叹。“好好待她。”

    萧嵘翻了翻眼睛。

    “喂,我说姓黎的。我待她好是我的事,你别一副悲春伤秋的模样,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是若敖军的中将军,小宁儿也在你身边,你他娘的一点都不亏!”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地补了句,“好好的,她没你想象的那么冷情。”

    说罢,未等黎夏回过神,兀自迈步离开。

    黎夏怔了怔,望着萧嵘远去的身影,遥遥一叹。

    “多谢。”他郑重说道。

    ……

    萧嵘扯着自己脑袋。

    “你他娘的和他说这个干嘛!”萧嵘忿忿拍着自己的脑门,“说好的打击情敌呢!你安慰他做什么!你还跟他说小宁儿没他想的那么冷情!萧嵘啊萧嵘,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

    他忿忿地跺了跺脚。

    一道清澈的笑声传来。

    “嵘公跟在我身后是想做什么?”荆长宁抱着胸口,微笑地望着萧嵘。

    萧嵘讪讪一笑,伸手随便寻了个方向一指:“今天风大,我,我头发乱了,咳咳,理理。”

    荆长宁神色莫名地望着萧嵘,直看得萧嵘浑身不自在。

    他低头理了理衣服,又不自在地动了动。

    “你一个女孩子盯着我看来看去,也不觉害臊。”他揉着头发瞪着眼睛说道。

    荆长宁“噗嗤”一笑。

    “你长得漂亮啊!”

    说罢,荆长宁将手背在身后,悠悠迈步离开。

    萧嵘跺了跺脚,脸色正正,耳后却红得一塌糊涂。

    “你,你你说什么呐!”

    荆长宁仰头哈哈大笑。

    她潇洒一回头,迎着山风,长发飘扬。

    “说你啊,长得真漂亮!”她又低头娇笑。

    萧嵘跺脚。

    “哪有,哪有说男人漂亮的!”

    只见女孩子仰头继续大笑,转身在山间跳着步伐,好不开心。

    萧嵘挠了挠头。

    “这是心情好?”他莫名地望着荆长宁,又回手指了指自己,苦着脸容扯了扯唇角,“所以,玩我?”

    搞什么嘛!

    他揉了揉脸,露出痴痴然一笑。

    “那我那么漂亮,你娶我啊!”他低头傻笑,“呸呸呸!节操呢!”

    再抬头一看,女孩子的身影只在山间留下一抹青色身影,如风似雾,飘渺不可及。

    萧嵘长叹。

    “追女孩子,还真不能要节操。”他拍了拍脑门。

    “小宁儿!你说说,我是哪里漂亮?是眼睛还是鼻子?嘴巴还是耳朵?都漂亮对不对?你很喜欢对不对?”萧嵘冲着女孩子背影扬手大喊。

    离得那么远,荆长宁什么都没有听见,倒是身后回过神迈步而来的黎夏。

    瞬间石化。

第114章 最后的希望

    丹国,红蔷城。

    “喂,你个臭要饭的。”一个男人将面前的乞丐踢开,“别挡大爷的路!”

    易修抬起头,目光阴冷地瞥了眼前的人。

    “我不是乞丐。”他说道。

    “啊呸!”那男人冲着易修啐了一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乞丐的命,还大言不惭!”

    易修目光惘然地伸手揩了揩男人吐在他脸上的唾沫,一时怔住,屈辱愤恨齐齐涌上心头。

    男人伸脚踢了踢:“滚啊,你个贱骨头!”

    重重的力道踢在易修的身上,易修的眼神中泛出阴冷的光。

    他抬眸,朝着男人便扑了过去,两人很快便扭打起来。

    他是易国世子,他怎能受此屈辱?

    拳脚相触,本来这样的货色根本就不是他易修的对手,可是他这些天潦倒穷困,食不果腹,反倒是渐渐落了下风。

    拳脚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他蜷缩作一团,眼神中却阴冷到极致。

    四周,人群渐渐围聚了过来,一时各种指点。

    易修阴寒的目光露出一丝期待,有些哀求地望着四周的人。

    “他居然敢得罪杨登小哥,这不是找死吗?”一人笑着指点说道。

    “那可是薛大人的小舅子。”一人尊崇说道。

    人群指指点点,笑着,聊着,谈着。

    易修眼中的希翼冷了下来,他目光冷冷地望向杨登。

    “你再这么打下去,我会死的,我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他冷冷说道。

    杨登挑眉笑了笑:“呦,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臭要饭的,我杀了也就杀了,我姐夫和官府里的人都有交情,谁会因为你一个臭要饭的得罪我?”

    说罢,他朝着易修又是啐了口。

    易修深吸一口气,阴冷地望着杨登:“我说过,我不是要饭的。”他顿了顿,“我是易国公子修。”

    公子修?

    “哈哈哈!”杨登捧腹大笑,“你想冒充也冒充一个可能些的,公子修如今在易国边境之上,保不准已经死了,再说了,就算你是公子修又如何,当年公子禾在我丹国还不是一样要夹着尾巴做人!”

    他目光阴冷地望着易修:“本来我不想打死你,可是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我倒要看看,我若是真的打死了你这个公子修,又有谁能奈我何?”

    说罢,他抬起脚重重地朝着易修脚腕踩去,脚下重重地来回旋扭着。

    “啊!”易修忍不住一声痛呼,歪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脚腕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钻心的疼痛让他清晰地认识的,他的脚骨折了。

    意识渐渐模糊,隐约还能听见嘲笑声,他目光狠狠地望着杨登。

    只觉周身各处疼得散开。

    人群中,不知何时走近一个紫色锦衫的少年,他的手中持着一把乌色的骨扇,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郎君可是要救他?”身侧一人低声询问。

    少年闲适地摇了摇手中骨扇。

    “不急。”他说道,“要收服一个人,必定要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他一根救命稻草,才能真的让他死心塌地。”

    易修只觉意识渐渐焕然,死亡离得很近,他回想着自己仓促的一生,还是世子之时的荣光,被荆长宁和易禾害得声败名裂,不得已而逃至他国。

    不,他的手中还有翻盘的机会,只要他能见到丹王,他一定可以说服丹王,利用丹王将荆长宁和易禾狠狠地踩在脚下!

    可是,他等不到了,他快死了。

    便在眼睑将要沉沉阖上的最后一刻,一个紫衣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骨扇前端蓦然伸出一排利刺,易修忽的感觉眼前一片血色,温热地,滚烫地喷溅了他一脸。

    那是血,但那不是他的血。

    杨登死不瞑目的尸体倒在他的身上。

    只见那紫衣少年邪邪地望着他笑。

    “我是林国公子蔚然,我救了你,你打算如何谢我?”

    他伸手将骨扇一页一页地合起,将骨扇在掌心敲了敲。

    “哦,忘了你快死了。”他挥了挥手说道,“非远,给他治。”

    之前询问要不要救的那个人点了点头,细细观了观易修的强势,取出了一颗药丸给易修服下。

    ……

    半柱香后,一方安静的雅舍之内。

    “多谢公子蔚然救命之恩。”易修郑重行礼说道。

    林蔚然眨了眨眼。

    “你来这里是做些什么?”他问道。

    易修沉默片刻,神情莫名地望了林蔚然一眼,忽对着林蔚然沉沉跪下。

    “求公子蔚然为在下引荐林王。”他双膝跪触在地面之上,“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林蔚然挑眉笑了笑:“最后的希望?”他低头玩弄着手心的骨扇。

    骨扇是纯粹的乌色,扇骨是用乌木制成,扇面是一片一片镶接无缝的暗色金属,似铁,却又比铁的颜色鲜亮些,若是细细看来,扇骨比寻常的扇子中间宽些,扇端内藏了约莫一寸薄似纤发的利刺。

    林蔚然轻抬眉:“你想见丹王?”他出声懒懒问道。

    一语中的,易修的神情颤了颤。

    垂首贴地。

    “请公子助我!”他双手紧攥,叩首道。

    林蔚然伸手抚着扇面上雕刻精致的山水纹络。

    “你当知晓的,我不是白白救你。”林蔚然唇角含笑,眼眸之间却是慵懒的邪气。“我要易国。”他将手中骨扇在跪着的易修肩头拍了拍。

    “我观察过易禾,他性情儒雅,内里却很有做疯子的潜质,从他手中我想得到易国,太难。”林蔚然手中骨扇挑了挑,抵住了易修的下颚。

    似轻佻,但易修见过,那骨扇前端内里藏着的东西,只需一瞬便能取了他的性命,冷汗,从他的额头细密浮现。

    他勉强地笑了笑:“公子救了我,我自当为公子效命,只要公子助我见丹王,易修这条命,以后就是公子的了。”

    易修只觉冰冷的骨扇从下颚移开,靠近死生的冰冷触感却依旧留在他的心头。

    林蔚然笑了笑,眉尾轻挑着邪气的弧度,却依旧带着天生的冷意。

    “你若是做不到,便会成为弃卒,而我的手下,没有活着的弃卒。”他慵懒一笑,将骨扇挥展开,洒然摇着。

    非远恭敬地随在林蔚然身后,有些疑惑道:“公子相信就凭如今的易修,能扳倒易禾?”

    “不信啊。”林蔚然说道,“但急了的狗总会咬人,即便咬不死。”他邪邪一笑,“也能粘着血,狠狠扯下一块肉,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狗,死了,我也不会心疼的。”

    非远恭敬道:“公子高明。”

第115章 兴衰有更替

    “高明?”林蔚然笑了笑,“高明倒是谈不上,我大概是闲着无趣,又碰巧遇上,便推波助澜隔岸观火,想来会很有意思。”

    他眉眼一挑:“对了,前些日子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非远恭敬答道:“那个叫荆长宁的文客,据说已经不在丹国,有人传言是随易禾去了易国,而易国却又并没有荆长宁的踪迹,小人正想问公子,可要细查下去?”

    “细查下去。”林蔚然眉眼微沉,思索片刻道,“本来只觉得他是个普通的文客,无意揣摩出了水墨画,可是观他在丹国留下的行径,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这种人若能为我所用,定能助我一臂之力,而若是真的如传言,他在易禾身侧,那么便趁早杀了他,毕竟,这样的人留在对手身边,便是危险,而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际,是我一贯的习惯。”

    “是。”非远恭敬答道。

    他伸手取出一副画卷,恭敬奉上。

    “另外,这是从丹国下士石业处得来的,便是那幅炒得沸沸扬扬的仙娥图。”

    林蔚然挑了挑眉,伸手接过,轻轻地舒展开来。

    清雅秀致的一个女子,微带浅笑,眉眼间却藏了浅淡愁绪。

    身后是一江春水,江畔细草随风轻漾,光影的折射,水流的波澜,风的弧度,随着或浓或淡的墨意晕染开,氤氲一种触人心魄的美感。

    林蔚然的目光略过前方的女子,怔怔望着那一江春水。

    非远只觉公子像是一瞬失了魂,这样站立在街市之上,一立便是半晌。

    林蔚然伸手触在那水流泛起的点点涟漪之上。

    “如此画技,却趋炎附势沦为把玩之事,当真是暴殄天物。”沉寂良久后,他摇了摇头说道。

    “对了,杨明怎么还没回来。”他伸手将画卷收起,皱眉问道。

    和非远去找的石业不同,杨明去找的是孙慎。

    正映衬了林蔚然的话语,不远处急行而至一个少年。

    杨明向四下瞧了眼。

    林蔚然皱了皱眉,神情一瞬凛然。

    三人身形隐至僻静之处,林蔚然望着杨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杨明慌忙而应:“是,是林国出事了,王上病重不治,公子,当速归林国,图谋大业!”

    林蔚然手中的画卷颤了颤,几乎拿持不住。

    此时,他身在丹国,国中把持住一切的便是林津。

    “快走!”他沉声道。

    夺王之争已经开始,而他先机已失。

    此次归途,当九死一生,但他没有选择。

    ……

    与此同时,林津望着面前跪着的一群大臣冷声笑着。

    “父王病症已回天乏术,而林蔚然不知去向,如今,你们当知晓自己日后真正要忠于的是谁。”他伸手一展衣袖,大步朝着林王的宝座迈去。

    堂下,墨凉安静地望着林津,面具之下的容颜一如既往地平静。

    林津洒然挥手,目光望向堂下一人。

    “周南,本公子,哦不,孤命令你,带五万将士南下,守住风里城、风慕城、晚孟城、高城的要塞之地,势要将谋逆之贼公子蔚然翦除于其间!”

    周南沉声应道:“是。”

    ……

    九雨峰中,荆长宁引弓满月,朝着天际遥遥松开。

    只听一声长鸣,一只大雁从云端之上坠落在校场间。

    “好!”几个壮实的大汉朗声齐呼,眼神中满是热切之色。

    荆长宁笑了笑,眉眼温润。

    “就当给大家加餐了。”她摆了摆手。

    萧嵘抱着胸口立在一侧,笑眼递着。

    “小宁儿,饿了吧。”他问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是有些饿了。”

    萧嵘讪讪一笑,伸手熟稔地拉过荆长宁的手:“走,今天中午有好吃的。”

    白皙的手很软,拉在手里触感极好。

    萧嵘笑得很开心,真好,好在小宁儿对男女之事什么都不懂。

    身后,几个大汉遥遥望着。

    “喂,你说公主会不会嫁给少将军?”一个大汉笑着问道。

    “嘿,你这就不懂了吧,两人一起入山,少将军牵手牵得那么熟稔,怕是两人早就有了情义,说起来,倒也是般配得紧。”另一个汉子说道。

    “难啊,瞧着公主一点也不像动了情义的模样,少将军的路,还长着呢。”

    “准备什么时候走?”饭桌之上,萧嵘望着荆长宁问道。

    荆长宁扒着碗里的饭,认真地思考了下。

    “明日下山。”她顿了顿。“毕竟,还有件事没有处理完。”

    “那我在山里等你回来。”萧嵘闷闷说道。“要,要快些。”

    ……

    五天了。

    愚生的手一抖,竹篾在他的指尖割破一道血口,嫣红的血珠滴落在竹篓之上。

    愚生自嘲地笑了笑。

    “我还真是个可怜人。”他喃喃语道。

    门扉之上轻叩声响传来。

    愚生周身一颤,眸底泛出喜色,飞快地回过头去。

    然后他的眼眸眯起,神情一瞬凛然。

    凛然的神情一点一点松懈,渐渐化作漠然。

    “你怎么来了。”愚生顿了顿,“二弟。”

    阳光倾泻,羽眠立在门扉之间,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整个人温朗如玉。

    愚生下意识理了理衣衫,指尖的嫣红却在衣衫之上留下了一条红痕。

    他自嘲一笑:“倒是狼狈了。”

    “大哥。”羽眠闻言,心底一酸。

    阳光中央,两人的视线安静地交缠,愚生怔了怔。

    “进来坐坐吗?”他笑着问道。

    羽眠摇了摇头:“我是来向大哥道歉的,我不知道舅父他会这么做。”

    愚生垂眸:“我没有怪你,我知晓的,只是庄文山说得没错,你我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人退出这场王位之争,我是你大哥,我不想羽国因此陷入纷争,我让着你,或许会好些。”

    羽眠闻言,心中隐隐作痛。

    他忽的朝着愚生跪下,“羽眠,在此向大哥谢罪。”

    愚生一怔,连忙上前,伸手要扶起羽眠。

    羽眠摇了摇头。

    “大哥,随我回去吧。”他说道,“父王宾天,密不发丧已近半月,一切事宜都需要大哥处理,舅父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他会答应的,大哥,你随我回去吧。”

    “你先起来。”愚生沉声说道。

    羽眠摇了摇头:“大哥若是不答应,羽眠就长跪不起。”

第116章 扁舟摇归年

    愚生眉眼微敛。

    “二弟,我若回去,你登位必会名不正言不顺,你应当知晓的。”他说道。

    他是嫡长子,而羽眠是不过是庄姬生下的次子,半月前,羽王突发恶疾去世,那时,羽眠尚在林国,庄姬的大哥庄文山找到他。

    “……我知道大公子一向心怀天下,应当知晓如今天下形式,王上宾天,羽国要稳就必须要有一位明君,而你,不合适……我会扶持二公子当王,你若是愿意相让,羽国可保安定,若是不愿,整个羽国便会陷入王位之争,你和二公子皆得民心,没有三年,这场争斗不可能真正尘埃落定,你应该知晓,三年的时间,会让羽国国力衰竭多少……大公子和二公子一向亲和,应当不想羽国和亲情两者皆失。”

    “……好,我会悄无声息离开,你就说父王宾天,本公子哀伤过度一病不起,过几个月向天下宣出本公子的死讯,二弟登位当没有阻碍。”

    “……公子仁心!”

    愚生望着羽眠,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保持着向上托起的姿势。

    “生在王室,注定会有这样一天,我不想和你走到那一步,我相信你,你会把羽国治理得很好,庄文山也会好好地辅佐你,只是你要答应我,在我“死”后,好好待我母后,她也是个可怜人。”

    羽眠抬眸,眸滩清澈透亮。

    “大哥,我不在乎名不正言不顺。”他温朗地笑了笑,“因为我不想当王。”

    愚生惘然。

    “大哥,你应当知晓我的,我不喜欢,从来都不喜欢宫廷的争斗,我喜欢山河,喜欢一叶扁舟便是一生,我向来知晓大哥对我的好,便厚着脸再求大哥纵容我一次。”羽眠扬着唇笑了,“阿瑟有了身孕,我答应了要带她远离世事纷争,寻一处青山绿水。”

    羽眠清亮着眼眸望着愚生的小院。

    “大哥,你向来对我最好,如今连王位都能拱手想让,不如就再纵容我一次。”他伸手指了指愚生的小院,“我喜欢你的院子,我不喜欢王位,大哥把这小院送我可好?”

    羽眠笑眼望着愚生,眼眸中是清亮的期待颜色。

    是真的,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

    愚生苦涩地笑了笑,他的二弟,真的是个很纯粹很纯粹的人,他不说假话的。

    他是真的喜欢,才会开口向他要,在他的眼中,王位真的不如一间简陋的小屋重要。

    羽眠亮着眼眸,指着屋子说道:“可以再建得大些,在院子里再置一架秋千,阿瑟荡秋千的样子最好看,还有那里,可以搭一个紫藤花架,等我和阿瑟的孩子出生了,可以一起看紫藤花开,想必极是有趣。”

    “秋千吗?紫藤花架吗?”愚生愣愣地望着狭隘空荡的院落。

    仿佛有一道身影在院落里穿梭,青色襦裙,墨发不羁地随风漾着,她荡着秋千,冲着他笑,他拉着她的手,坐在紫藤花架下,数着一串串流瀑般倾泄的花雨。

    耳边传来羽眠的轻唤。

    “大哥,你让给我好吗?”

    让吗?

    换回本该属于他的王位。

    他沉默地立在院落之间,整个人像是失却了魂魄。

    他这十几年来活的很认真,只要是他觉得该做的,便去做,他学诗书习射御通礼义。

    他以为他可以做得很好,却在不久前被那个叫长宁的女孩子撕开面具。

    ——“你装什么装?”

    他想要的,他很贪心的,原来他不是如他告知自己的那般清风朗月,他一直都是在装的,只是装久了,连自己都瞒过去了。

    可是,如今呢?

    他忽的觉得自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一叶孤舟,寻不到方向。

    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真的想要王位吗?撇开一切虚伪约束自己的诗书礼义,他竟从来都不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二弟。”他伸手扶起羽眠,“你给我点时间可好?”

    羽眠点了点头,温朗笑着。

    “王宫不能没有人主事,我先回去,三日后,大哥想通了便来找我。若是大哥不来,二弟只好可怜地为了羽国委屈自己了。”他上前,张开手重重地给了愚生一个拥抱,“大哥,我希望你回来。”

    羽眠离开了,就像他从来未曾来过一样。

    愚生安静地立在院中,像是被时光遗弃了一般。

    若是从前的他,一定会答应的。

    无论是从大势上,还是亲情上,他都该答应的。

    “二弟,谢谢你,可是我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我忽然发现,你所说的那种生活,原来我也想要。”

    他望着空荡的院落,神思迷惘。

    “喂,你在想什么?”

    一道飘渺话音落入耳畔。

    愚生指着前方。

    “我想在这里置一架秋千,等和长宁成婚了,就天天推着她荡。”他转头,“还想在这里置一个紫藤花架,再过几个月春天就来了,一片紫色的花海一定美到了极致,我还想以后和长宁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武功,那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那不好。”

    飘渺的话音清晰了下来。

    愚生迷惘的神思一定,转眸对上了荆长宁的眼眸。

    青色襦裙,很熟悉很美好的容颜。

    愚生怔了怔,然后温朗笑道:“你回来啦,你去了哪,我等了你五天了。”

    很小心的话语,很诚恳的声调。

    荆长宁却皱了皱眉。

    “我想,我们不该拖了。”她认真说道,“这本就是一场闹剧,我们,做一个了结吧。”

    了结,退婚,从此再不相干。

    愚生的身影一晃。

    几日未眠积攒的疲倦袭来,几乎让他站立不住。

    他强撑着冲着荆长宁笑了笑:“容我想想,我累了,我要好好想想。”

    “你怎么了?”荆长宁看出愚生面色不对,犹豫了下问道。

    愚生摆了摆手。

    “容我想想。”他笑了笑重复道。

    荆长宁咬了咬唇:“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错。”

    “我说了!容我想想!你们就不能给我点时间吗?我有错吗!”愚生忽的出言吼道。

    荆长宁怔在原地。

    愚生摇晃着步伐走到了屋子里,门安静阖上。

第117章 宿命的相见

    荆长宁望着紧阖的门扉翻了翻眼睛。

    然后低头叹了口气。

    “师父啊,”她苦涩摇了摇头,“你这是想玩死我啊。”

    想了想,她抬步向外走去。

    不如,先让他冷静冷静,他的确需要想想。

    所以呢,门也关了,现在她去哪好呢?

    荆长宁扯着脑袋。

    这真是个好烦好烦的问题。

    ……

    “驾。”

    暮色渐浓,几匹马在官道上疾驰。

    “公子,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不会从景国取道,而是绕过云国,穿过羽国从林国东北进入,公子高明。”

    马上,林蔚然眉心紧锁,那种天生的阴冷邪气在眉眼间氤氲。

    “没那么简单,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太顺利。”他冷声说道,“过了前方就是九雨峰,再行半个时辰就到了羽国境内,这段距离不出乱子,应该就没事了。”

    像是映衬了他话语。

    四处枯败的林间忽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由远及近。

    “有埋伏。”林蔚然冷声一喝。

    冷冷的箭羽从四面射了过来,密集如雨。

    “咻”地一声,一根羽箭正中林蔚然当胸,生生地穿透了进去。

    林蔚然从马上狠狠地摔了下来,一口鲜血从唇齿间喷出。

    “公子!公子!”杨明和非远连忙聚集到林蔚然身边。

    可是任他们怎么摇晃,林蔚然丝毫回应都没有。

    四处的人影聚了过来,已成包围之势。

    “咻咻咻!”箭如雨,瞬时将围在林蔚然身侧的两人裹挟其间。

    非远和杨明倒在林蔚然身上,周身穿透着密匝的箭羽。

    裹在黑衣里的人影等了片刻,未见有任何动静,才整齐有序地退离。

    过了良久,等到人影散尽,从尸体之中伸出一只粘满血迹的手。

    林蔚然伸手拨开非远和杨明的尸首,沉默地望了两人一眼。

    “你们的家人我会照顾。”他说道。

    然后他歪着头一阵咳嗽,吐出一滩血沫。

    他伸手将胸口前后的箭羽箭头折断,踉跄着步伐站起,摇晃着在夜色中向前走去。

    他此行失了先机,若想扭转局势,必须兵行险招。

    方才箭至,他便做好生受一箭的准备。

    他在赌,赌这一箭要不了他的命。

    果然,他们信了,而他没有死。

    如果林津也信了的话,四下守在各个城门处的兵士便会退去,他才能出其不意地回到临秋城,然后,攻其不备。

    他踉跄着前行,脸色愈加苍白,眼眸却坚定无比。

    ……

    “所以,我现在到底去哪呢。”荆长宁低头踩着地面的枯叶,百无聊赖。

    她向西走了两步,又向后退了退。

    “算了,我还是不回去了。”她叹了声。

    目光向四下望了望。

    “要不去找那只坑货。”她眨着眼睛笑了笑,不由地想起那夜两只撒欢的马。“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之后,它们去哪玩去了。”

    想了想,荆长宁迈步向不远处的后山走去,那天,便是最后在那里和那只坑货分开的。

    步伐百无聊赖。

    只见夜色渐浓,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一个女孩子斜靠在门扉之上。

    小妍望着荆长宁的背影,露出一丝狰狞的笑。

    “想不到,你居然回来了,那么便不要怪我心狠了。”她笑着说道。

    荆长宁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她只是有些无聊。

    步伐渐行渐远,天色愈加暗沉。

    她屈指在口中一声清哨,却未曾像以往那样见到奔跑而出的那道枣红色影子。

    荆长宁叹了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翻了个白眼,继续向前走去。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啊!”

    ——“扑通”

    话语被打断。

    荆长宁重重地摔倒地面上。

    “什么嘛!”她恶狠狠回头望去。

    身后的大树旁伸出一只脚,而她刚刚重重地踩了上去。

    荆长宁吞了口口水。

    “走路的时候还是不要乱翻白眼的好,尤其是大半夜。”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树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有些痛苦的“嗯”声。

    压抑的冷淡的,还有些不耐。

    荆长宁犹豫了下,转了几步走近了过去。

    夜色并不明朗,隐约能看出是个年轻男子的模样。

    此际,男子的眼眸遽然睁开,阴冷地盯着荆长宁的面容。

    一瞬间,有一种阴冷之意扑面而来。

    “你是谁?”他压抑着声音喝问道,眼神中满是警惕颜色。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她歪着脸来回打量着眼前的人,然后忽的笑出声,“大半夜的,荒郊野岭,这位郎君是在做些什么?”

    荆长宁好奇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脑海中却浮现了两匹马的那幅春宫图。

    “莫不是?”她掩唇低笑,“这是出来偷情了吗?”

    男子的眉心登时蹙起,毫不遮掩地冷冷望着荆长宁。

    沉默,沉默地仿佛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荆长宁好奇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渐渐觉得有些无趣。

    她摊了摊手:“那我就不打扰郎君偷情了。”

    说罢,她转身便欲离开。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迭起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

    荆长宁皱眉回望过去,只见那男子痛苦地吐出几口血沫。

    几丝月色垂落,倾泻在他苍白的脸容上,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狭长的眉眼低垂着,冷淡地仿佛没有人间的鲜活气息,却又带着难以遮掩的邪魅之气,嫣红的血染在他的唇角,丝缕地滴落在他的胸口。

    月色低浅。

    那男子轻轻地勾了勾唇,那邪魅之气混杂阴冷颜色,瞬时打破了其间的平衡,有种勾人心魄的震撼。

    男子笑了笑,虽然眸色中依旧阴冷。

    他轻轻启唇。

    “你过来。”他招了招手。

    荆长宁只觉那话语中有一种深深的蛊惑之意。

    她好奇地望着面前的男子。

    “好啊。”荆长宁笑了笑,抬步转身走了过去。

    她在男子的面前站定,眸含浅笑地望着他。

    那男子皱了皱眉,似是对荆长宁平淡的神色有些出乎意料。

    “再近些。”他说道。

    再近些吗?

    荆长宁笑了笑。

    “好啊。”她说道。

    说罢,她又向前靠了些,微微弯下腰,低头望着面前的男子。

    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温暖的呼吸。

第118章 我看上你了

    林蔚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他见过很多女孩子,妩媚不可方物的,清雅如莲的,温恬如水的,可是他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很清澈,但那清澈的颜色却并未落到眸滩深处。

    她,不怕他。她也不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卑微的,讨好地想要他的爱怜。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脸容之上,他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勾唇露出邪魅的笑。

    “帮我个忙可好。”他伸手拭了拭唇角的血迹,目光含笑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对着林蔚然的眼眸细细地看了看,他的眉眼狭长,含着邪魅的笑意,可是无论如何遮掩,还是掩盖不住那天生的冰冷。

    荆长宁笑了笑。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她眨了眨眼,“力所能及,想来可以帮上一下,毕竟我刚刚踩了你的脚。”

    林蔚然依旧笑着,面色苍白如雪,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帮我,拔箭。”他定定说道。

    荆长宁将目光落在他的胸口,这才注意到他的胸口有一支箭杆,箭羽与箭头被折去,只余箭杆还贯穿在身体里。

    这一幕大概很触目惊心,林蔚然安静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子。

    “你若是怕,就算了。”他嘲弄地望着一瞬有些怔住的荆长宁。

    荆长宁摇了摇头。

    “我在想,你居然还没死。”她眨着眼睛好奇地望着林蔚然。

    林蔚然重重咳嗽起来,血沫从唇齿间吐出。

    荆长宁皱了皱眉:“若使现在拔出,这里荒无人烟,没有药草,你会死。”

    林蔚然勾唇:“我不会死。”

    荆长宁目光定定。

    “你确定?”她问道。

    林蔚然点了点头。

    “我确定。”他答道。

    下一刻,荆长宁伸手摸到了林蔚然的胸口,布料很柔软,她伸手开始撕扯。

    林蔚然怔住,随着衣衫拉扯住胸口的伤,疼痛瞬时袭来,可是伴随着疼痛,还有些柔软的触感,有些暖。

    他的脑海因为疼痛而无比清醒。

    “你一个女孩子就这样直接撕我衣服?”他下意识怔怔问道。

    他本来想着,隔着衣服应该也可以做到,最多就是她伸着手闭着眼睛摸过来。

    “不然呢?”荆长宁一脸无辜地问道。

    林蔚然沉默一刻。“我的衣服布料比较独特。”林蔚然顿了顿,“可能,不太容易撕开。”

    “哦。”荆长宁应了声,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林蔚然的衣服刺了过去。

    很凶残。

    只听“撕拉”一声。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荆长宁兀自言语。

    林蔚然一瞬怔住。

    好,好凶残。

    下一刻,荆长宁期身上前。

    林蔚然只觉那只手在自己的胸口来回地摸,从上摸到下,从左摸到右。

    “你做什么?”他皱眉问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还好,胸腔里面瘀血不是太多。”

    林蔚然沉默。

    下一刻,荆长宁伸手紧紧握住露出胸口的箭杆,眼眸亮亮,没有一丝惧色。

    “可能会有点疼。”她望着林蔚然说道。

    林蔚然皱眉:“别磨磨唧唧。”

    “哦。”荆长宁应了声,手下一个用力。

    “噗”地一声。滚烫的鲜血撒了荆长宁一脸。

    林蔚然压抑的低吼从喉咙中传出。

    “喂,你没事吧?”荆长宁问道。

    林蔚然漠然地将脸移开,兀自掏出一只瓷瓶,取出药丸塞到嘴里,冷汗,从他的额头淋漓而落。

    随着药丸的吞咽,半刻之后他胸口的血冒出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直到渐渐停止。

    “我没事。”他咬着牙答道。

    “哦。”荆长宁应了声,“那我走了。”

    说罢,她伸手拭了拭一脸的血,转头便要离开。

    “站住。”林蔚然喝道。“过来帮我包扎。”

    荆长宁步伐一顿,转眸恶狠狠地望着林蔚然。

    “你有完没完。”荆长宁双手叉腰吼道,“我又不是你丫鬟!”

    林蔚然怔了怔。

    从来没有人这样吼过他,从小到大,哪个女人不是以能够服侍他为荣幸?

    他的目光浮现一丝阴冷,又极快的沉了下去,换上一副笑颜。

    “请姑娘相助。”他笑着说道。

    荆长宁撇了撇嘴。

    “得亏我今天无聊得紧。”她低声呢喃,“要不然谁管你的闲事。”

    她回退几步,跪坐在林蔚然身边,手起刀落,一道长长的布料从林蔚然衣襟下摆处被扯下。

    林蔚然又是一怔。

    荆长宁却笑了起来。

    “身材不错嘛。”她拍了拍林蔚然的胸口说道。

    林蔚然目光惘然地望着荆长宁。

    此际,月色如雾,朦胧间,四目相对。

    她的脸容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亮亮的眼眸中满含笑意,一瞬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是的,很天真很烂漫的可爱。

    “你今夜留下陪本公……我如何?”他下意识开口说道。

    每次,在一众歌姬舞女中,他若是看上了谁,他就会这样问上一句。

    这句话的意思很朦胧,也很直接,他就是想表达,我看上你了,今夜你侍寝如何?

    荆长宁皱了皱眉,包扎的动作一个用力。

    “嘶。”林蔚然下意识一声痛呼。

    荆长宁“哼”了声。

    “你是不是有病?”

    有病?

    她才有病吧?

    他林蔚然看上了哪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有拒绝的权力吗?

    “我的意思是,我想娶你,做我的妾室。”他说道。

    荆长宁一瞬愕然。

    这是什么鬼?!

    “你不用担心。”林蔚然继续说道,“我会给你荣华富贵,从此你就可以衣食无忧。”

    说完,林蔚然皱了皱眉。

    他对她说这些做什么?他的公子府中一堆姬妾,露水姻缘,他向来不吝惜钱财,喜欢就收了她,然后一夜云雨,等玩腻了扔进苑落,再也不用见到。

    男女之事,他向来随便,也不会有女人拒绝他,他解释许诺这些做什么?

    他望着荆长宁,或许是因为,此刻他的心里有一些朦胧的触动,她是个有趣的人,那便收了她。

    不过,只是有趣罢了,一个女人而已,他不差这一个,也不多这一个。

    “你想好了没有。”林蔚然说道,“我观你衣着,应当也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攀上我,是你一生的福分。”

    荆长宁陡然回过神来。

    她一拳朝着林蔚然迎面捶去。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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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长宁介绍:
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一场谋略,国破家亡,兄长屈辱赴死,换她一命残存。
十年后,她褪尽女儿妆,缓带轻裘算尽山河。列国之间,执笔丹青,绘天下合纵。
只为复仇。
当曲终落幕,谁人得胜负,谁人揽山河,又谁人,能识心曲?
——这是一个女孩子在乱世之中复仇的故事。
~~~~~(葫芦娃的书友群:5-3-3-6-1-9-7-6-6)乱世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世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世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