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我给你机会
林蔚然懵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孩子打脸,还打得那么惨。
是的,铺头盖脸,拳拳到肉。
“你他娘的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荆长宁忿忿,“陪你?姬妾?荣华富贵?你玩我呢?”
林蔚然一口血喷了出来,荆长宁才停了下来。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算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本姑娘饶了你这一次。”她忿忿挥手,“我走了,后会无期。”
林蔚然摸了摸脸,按了按,挺疼。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打脸,还是个女人。
可是,为什么他不生气呢?
“你若是觉得妾室不好,你做我正妻如何?”他下意识问道。
荆长宁的步伐一顿,伸手揉了揉头发,再不停歇,快步离开。
林蔚然望着荆长宁的背影,勾唇一笑。
“我这是怎么了?”他低声喃喃,“他日我若成林王,我的正妻便是王后,注定要用来制衡百官,怎能轻易许诺。再说,一个女人而已。”
他伸手触了触包扎严实的伤口。
“不过,拔箭之恩,我会记得,他日有缘,我会还你。”他笑着说道。
……
荆长宁蹙着眉心望着身上的血迹犹豫了下,她把外衫脱下来随手扔了。
好在外衫很厚,内里并未沾染上血迹。
可是,大冬天的,冷啊。
荆长宁一哆嗦,喃喃语道:“算了,还是回去吧,有些事总要去面对的。”
思及此处,她转身向着回去的方向走着。
已至半夜,整座村庄沉睡在月色之中。
愚生微沉眉,思索良久仍是有些迷惘,他推门走了出来。
月色温朗,但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的心恍惚间漏了一拍,她,去哪儿了?
他忽的便后悔了,他不该发脾气赶她走的,这不是他的错,又何尝是她的错?
思及此处,他迈步走了出去。
不管三天后如何,他现在应该去找她。
……
小妍斜靠在门扉之上,望着村口蜿蜒的小路,冷冷地笑着。
罗老二从屋内走出,戏谑地望着小妍。
“你确定她今晚会回来?”他挤弄着眼睛问道。
小妍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是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远处,一道单薄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快,你先回去。”小妍将罗老二往屋里一推,瞬间恢复成一副笑脸。
荆长宁低着头,似在沉思。
直到步伐近了些,小妍开口甜甜唤道:“长宁姐姐。”
荆长宁顿了顿步伐。
“是你啊。”她点了点头。“你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小妍抬眸望着天空。
“今夜月色极好,我只是睡不着出来看看,长宁姐姐知晓的,我孤苦无依,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荆长宁冷笑一声。
“那你慢慢看。”说罢,她抬步便要离开。
小妍甜甜一笑,上前拉住荆长宁的衣袖:“长宁姐姐,你的外衫呢,穿那么少不冷吗?不如你进来,我给你找件衣服穿。”
荆长宁顿住步伐。
“你有那么好心?”她抬了抬眉,望着小妍问道。
小妍怔了怔。
“长宁姐姐这是说什么?”她脉脉垂泪。“我知道我之前不该骗长宁姐姐,小妍后悔了的,小妍一直想对长宁姐姐赔罪来着。”她晃了晃荆长宁的衣袖,甜糯着语调喊道,“长宁姐姐原谅小妍可好?”
一阵冷风袭过,荆长宁望着小妍垂泪的楚楚模样,有些犹豫地望了眼不远处愚生屋中已经熄灭了的灯光。
他是睡了吗?她就这样回去会不会让彼此更加难堪?
想了想,她望着小妍点了点头。
“好。”荆长宁应道,“我给你机会。”
小妍破涕为笑。
“谢谢长宁姐姐。”她甜甜地望着荆长宁,然后将荆长宁向屋里拽去,荆长宁迈步进了屋舍。
这里不是小妍的家。
“那天,生哥哥让我离开之后,我想了想,觉得罗老二也不错,女人嘛,不过就求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罢了,你不在的这几天,一直是他收留的我,我想着,过些日子就嫁给他,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很好。”小妍看出了荆长宁目光中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有些时候,有些人,的确要学会对生活妥协,毕竟,人贵有自知自明。”
小妍的笑意在脸容上僵住。
“是啊,长宁姐姐说得对。”她应和道。
说话间,已经进了里屋。
罗老二从里屋里走近来,带着些惧意望向荆长宁。
小妍冲着罗老二使了个眼色,罗老二一拍脑门。
“哦,快坐,小妍哪,赶紧找件衣服给长宁姑娘披上,我去给长宁姑娘倒杯茶,那天也是多有得罪,就当是赔罪了。”
说着,罗老二走到院子里,四下望了眼,默默地走到庖厨中,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里面有些细碎的白色粉末。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狰狞和淫亵混杂的污浊颜色。
这是合欢散呢。
只要喝下它,再强势的女人也会软做一滩烂泥,乖乖地,求欢苟且。
他的脑海中浮现那个叫长宁的女孩面色酡红的模样,她的娇声求饶定是好听极了,不,就算她求饶,他也不会放过她,他要狠狠地欺她,辱她,才能报那日被她羞辱的恨。
白水在冷冷的冬意下冒着腾腾雾气,罗老二将满满一包合欢散混到了茶水中。
他迈步进了里屋,将茶水放在了荆长宁面前。
荆长宁搓着冻的青白的手,接过了那杯茶水,温温润润地对着罗老二一笑。
“谢谢。”她笑着说道。
村庄很静,夜色下,一切像是浓浓的墨,只有一盏灯火遥遥亮着。
愚生犹豫了下,向那处走去。
那是罗老二的家,小妍被他赶出去之后,便住在那边,他都知晓的。
他的步伐停在了暗沉的夜色里,却远远地能够望清那屋里的一切。
他看见她了。
她伸手在一杯茶水上轻轻地抚着,还带着些微微的笑意,和面前的小妍在说着些什么。
罗老二站在两个女孩子对面,笑容满面地招呼着。
“天冷,茶水要趁热喝。”他望着荆长宁,挫折手说道。
荆长宁嗯了声,扬手将茶杯凑近了唇边,温暖的雾气萦绕。
第120章 一波又三折
小妍目光甜甜地望着荆长宁笑着,眼眸中含着浓浓的期待。
然而荆长宁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她慢慢将茶水从唇边移开,平静地放回桌上。
她伸出手,在白水袅袅而上的雾气上轻拂着,目光平淡地望向小妍。
“这是什么茶?”她问道。
小妍袖中的手攥了攥。
“白水啊。”她笑着回答,“家里穷,也只有白水了。”
荆长宁眼眸中隐约而现一种暗黑颜色,若宇宙中飞旋的星子被绞碎一般,冰冷地没有一丝鲜活气息。
门外,隐在暗沉夜色里的愚生一瞬有些没有由来的害怕。
荆长宁笑了笑,伸手将茶杯向前一推:“那给你喝。”
小妍咬了咬牙:“长宁姐姐这是做什么,怀疑小妍吗?”
荆长宁目光定定地望着小妍。
“不是怀疑。”她说道,“是肯定。”
小妍瞬时从凳子上站起,面色陡变。
荆长宁笑了笑:“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加了什么东西,但想来,我若是喝下去定然会受算计。而我不喜欢受人算计。”她望着小妍,依旧眸含冷淡的浅笑,伸手将茶杯继续向前推了推,”你喝了它,我就放过你。”
小妍踉跄后退一步,目光慌乱地暼向罗老二。
罗老二慌忙上前,讨好地望着荆长宁说道:“长宁姑娘,您若是不想喝就算了,我去把茶水倒掉。”
荆长宁冷冷地望了罗老二一眼。
冷若千年冻雪,凌冽刺骨。
罗老二一瞬僵住,慌忙间后退几步。
荆长宁收回望向罗老二的目光,重新落到小妍身上。
“我不是在给你机会。机会已经给过你了。如今,我是在威胁你,你若是不喝,我就自己动手。”荆长宁平静地望着小妍。
小妍眼眸睁大,心底泛出浓浓的害怕。
那是合欢散啊!她不能喝!
她跌坐在地面上,蜷缩着向后退去。
“对不起,我不该算计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你了,你饶了我,饶了我,我不喝,我不能喝的。”她向后退到墙角,面色惨白而恐慌。
荆长宁的目光却依旧暗沉而宁静。
她平静地迈步,走到小妍面前。
伸手,卡住了她的下颚,将茶水倒进了她微张的唇齿间。
“我说过,我给你机会,还有,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算计我,那么在我面前,便老老实实地安静些,即便是装的。”荆长宁将茶杯放回桌上,“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求与不求,做了,便要承担后果。”
小妍的面色涨红起来,扼住自己的咽喉重重地咳嗽。
恐惧反倒从她的心底褪去,脸上只余狰狞颜色。
她被毁了,她这一生都被毁了。
“都是你的错!”她恶狠狠地冲着荆长宁吼道,“你为什么要出现,你凭什么能拥有生哥哥的喜欢,凭什么进了九雨峰你还要活着出来,既然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和我抢东西!”
荆长宁笑了笑。
“该是你的,又怎会被别人抢走。不该是你的,没有我,依旧会有别人来抢。你,这辈子都守不住。”
愚生目光闪烁地望着眼前一幕。
那个女孩子手段果敢,话语犀利如刃,然而她的神情却平静宁和,没有丝毫得意,亦没有丝毫狰狞。
可反倒是这样,才让他觉得恐惧,她似乎没有丝毫情意,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一般,无情,冰冷,没有鲜活的气息。
他皱眉,心底却泛出浓浓的陌生。
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真的了解她吗?
……
小妍只觉周身渐渐滚烫起来,每一寸肌肤都如烈火焚烧一般。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
荆长宁含笑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原来,是春药啊。”她喃喃道。
小妍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恐惧中混杂着疯狂。
“来人!快来人!”她大声嘶喊道,声音若干枯的老树被木锯锯开。
反正她已经被毁了,这样一幕,若是让他人看见,然后将所有的一切都推到长宁的身上,或许,她还有救。
她知道的,她的娘虽然对她没有情,但不会真的不管她,她还想要将她嫁出去,能赚回嫁妆来,所以,她的娘不会任由他人毁了她的清白。
赌!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就拿她最后的名声去赌!然后将长宁拖下水,狠狠地溺死在水里!
小妍的目光狰狞可怖。
荆长宁安静地坐在桌边,伸手将冻地泛青的指节一点一点搓出温度,很认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小妍继续在喊,罗老二一瞬回过神来,等人来了,别说长宁脱不了干系,他也脱不了!
这个疯子!他抬步便要向外跑去。
身后却被一只手牵住。
荆长宁笑着望向罗老二。
“走什么?深更半夜的,屋外那么冷。”她声音软软的,像是在关心。
“不,你放开我!”罗老二在恐惧中有了哀求。
荆长宁认真地思索片刻。
“等到人来了,我就放了你。”她说道。
罗老二跌坐在地面上,面色惨白。
随着小妍的嘶喊一声一声,整个村庄亮起一盏盏灯火。
渐渐的,门外围起一圈的人。
最先到的便是余氏。
小妍衣衫半裸,出声娇媚。
“娘亲,你要为我做主。”她朝着余氏无力地爬过去,她转头指着长宁,“都是她,都是她害得女儿!”
人群渐渐围了过来,愚生混在人群里,反倒是不晓得那么突兀。
一时各种指点。
“这不是方家那个丫头吗?”三牛娘喊道,“这幅模样,真是丢人!”
一个老人说道:“一个丫头,也是可怜。谁想这样糟蹋自己呢?”
余氏将小妍身上的衣服向上拽了拽。
“你个死丫头。”她贴近了小妍的耳旁低着声音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的小妍啊!我苦命的小妍啊!”余氏抱着小妍大哭,旋而目光狠狠地望着在场的长宁和罗老二。“是谁!是谁敢害的我苦命的小妍!”
荆长宁闲闲地伸手指向罗老二:“春药这种东西,自然是男女之事,我一个女儿家做这些干什么,当然是他啦。”
小妍无力地拉着余氏。
“不,不是的,不是罗老二!”她低声嘶喊。
愚生安静地望着这一幕。
所以,无情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后,还要彻底毁了这样两个人吗?
荆长宁微微一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无辜地反问道。“我与你无仇无怨的。”
“不!”罗老二重重喊道,伸手指着荆长宁,“她喜欢愚生那小子,你是妒忌他们兄妹的感情,怕愚生喜欢上她,所以想毁了她!是你,都是你!”
荆长宁望着罗老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无凭无据,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在,你的人品在场的乡亲应该或多或少也都知道,你喜欢小妍小妍不喜欢你,大家应该也都了解,所有的一切,比所谓我的妒忌要合理得多,不是吗?”荆长宁笑言道。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
“的确,罗老二喜欢方家那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这丫头长得清秀,说话也有理有据再说了愚生那小子也不喜欢小妍,哪有什么醋需要人家吃的。”
“很明显吗?哪里需要争论。”
荆长宁含笑望着眼前的一幕。
罗老二跌坐在地面之上。
“完了。”他无声喃喃。
便在此时,有一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愚生站到众人面前。
“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我也看到了。”他望着荆长宁说道,“的确是长宁逼小妍喝下的春药。”
第121章 我很恶毒呢
一时,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了一下。
落针可闻。
小妍怔怔地望向走出的愚生,神情满是不可思议。
安静的时间并不长。
愚生继续出言说道:“长宁是我的未婚妻,她半夜未归,我便出来寻她,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的确,是她逼迫小妍喝下的春药。”
愚生的言词打破了安静,一时,人声沸沸。
罗老二狰狞而疯狂地指着荆长宁大笑。
“看,你个贱人再装?你别想骗过乡亲们!连你未婚夫都出来指证你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他望向围聚而来的人群,张开手喊道。
“你们给我评评理!连她的未婚夫都出来指证她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她嫉妒小妍本就是理所应当,她给小妍下春药想毁了她,显然便是事实!”
围聚的人群目光再望向荆长宁时,目光满是嫌恶。
“呸!不要脸的贱人!”余氏望着荆长宁大声吼叫。“你还我女儿的名声!”
“真是蛇蝎心肠的毒妇!”有人大叫。
“这种女人怎么能娶?愚生,你赶紧休了她!”有人劝道。
“可怜方家那个丫头了。”有人怜惜。
……
荆长宁平静地坐在桌边,望着青白的指节渐渐被搓出暖和的颜色,有些满意地扬起脸容。
立在如火流言间,炙烤的,不知是怎样的一颗心。
愚生静静地望着荆长宁。
女孩子面容依旧是那如水的平静。
他有些畏惧,又有些愤怒。
他想把那平静撕扯开,他想看她的眼中流露出人间的鲜活气息。
“哈哈哈!”小妍狰狞地望着荆长宁叫着,“看见没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生哥哥不会喜欢你,这个村子不会容下你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
荆长宁好奇地望着小妍。
“那又怎么样呢?”她浅笑着问道。
余氏目光深深地望着荆长宁,她忽的放开小妍,重重地朝着荆长宁扑去,全然以一个泼妇的姿态,伸出指甲朝着荆长宁挠抓去。
荆长宁不知何时站起身,立在人群之中,如面对海浪的一只孤舟。
她依旧从容着,带着浅浅笑意。
余氏没有扑到荆长宁身上,因为有人拉住了她,同时挡在了荆长宁面前。
愚生安静地向前迈了几步,挡在了荆长宁面前。
“可是她是我的妻子,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今天,我替她承担,如果乡亲们不能容我们,我等天明便带长宁离开。”他平静说道。
荆长宁眼眸中笑意更甚。
她伸手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愚生。
“你这样做很是好笑。”她轻声说道。
愚生周身一颤。
荆长宁从愚生身后走了出来,迈步向前,正面对着余氏。
“你要打我是吗?”她笑着问道,“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荆长宁目光清澈地望着余氏,问得很认真。
小妍咬牙:“娘亲是为了我!”
荆长宁目光越过余氏,落在小妍身上。
“我说过两次了,人要有自知之明。”她平静重复,“要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小妍大笑,旋而咬牙切齿道:“对!所以今夜你要为你恶毒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恶毒吗?”荆长宁呢喃重复一遍这两个字,她扬唇一笑,回头望着愚生,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所以,你也是觉得我太过恶毒,才这样做的吗?”
那俏皮的笑意,如明朗的月色,一瞬扣动愚生内心深处的那根心弦。
他忽然有些后悔。
他是不是不该逼她。
荆长宁的脸容却瞬时冰冷下来。
“没错,我就是恶毒。”她望着愚生说道。“我比你想象的要恶毒无情得多,我从来就不适合做一个妻子,娶我?你敢吗?”
她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目光若冰冷的刃。
“没错,我真的很恶毒很恶毒的。”她重复道。
最终,目光落在了小妍身上。
“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恶毒。”她微微扬唇。
她转头望向余氏,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对玉璧。
闪烁的玉石在夜色下格外的诱人,四围的人群只觉呼吸都凝滞了下来。
荆长宁摊开掌心,对着余氏晃了晃。
“给你。”她笑着说道,像是罪恶的诱惑。
余氏的目光凝滞,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两枚闪闪发光的玉璧。
她一辈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钱,如今,却有人这样拱手送到她的面前。
她讪讪笑着,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将手讨好地伸了过去。
小妍的目光呆滞。
那是玉璧!她怎么可能会有玉璧!
在余氏的手伸过去的时候,荆长宁笑着将手心的玉璧撤了回去。
余氏一怔,旋而讨好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浅浅瞥了眼小妍。
“小妍那丫头一定是搞错了。”余氏立马换了脸色,赔笑说道,“这是误会,愚生那孩子都愿意替姑娘担下一切,定是喜欢姑娘的,再说姑娘长得就像九天上的仙女,愚生那孩子见了姑娘,又怎会喜欢我家小妍丫头。”
说话间,余氏的眼神盯着荆长宁的手心。
女儿算什么?她陪她闹,不过就是想寻些好处。清白?女儿都不要了,她还管她的名声和清白做什么?
那是玉璧,她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值钱的东西,只差一点点,就是她的了。
荆长宁笑着望向小妍。
“是误会呢。”她眨眼说道。
小妍目光焕然,满脸疯狂狰狞颜色。
“娘!不!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娘!”小妍绝望哭喊道。
“恶毒吗?”荆长宁把玩着手心的一对玉璧。“我真的是很恶毒很恶毒的人呢。”
余氏陪着笑脸:“姑娘莫听我家丫头乱说,姑娘一点都不恶毒的。”她恶狠狠地瞪了小妍一眼,“快,给长宁姑娘道歉赔罪!”
荆长宁摇了摇头。
“不用。”她说道。
余氏讨好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笑着回望了眼愚生。
愚生攥紧手心,脸色青白。
荆长宁对着余氏摊开手心。
“想要玉璧,很简单。”她望着小妍说道,“你们断绝了母女关系,我就把玉璧给你。”
余氏啊了声,有些惊讶,旋而没有犹豫地点头。
“好!我都答应你!”
荆长宁笑了笑,将玉璧抛向余氏。
她朗声而笑:“我真的,真的很恶毒呢。”
第122章 从来陌路人
“不!”小妍绝望地喊道。
荆长宁平静地望着这一幕。
愚生上前,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一把扯过荆长宁的手。
“你跟我走!”他沉声吼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好啊!”
人群怔怔地分开道路,没有人去阻拦,心神皆沉在刚刚的那一幕中没有缓过神来。
只有余氏捧着一对玉璧傻笑。
……
愚生将荆长宁的手攥得很紧,拉扯得很重。
村口,一处暗色的竹林在冬夜间还留着些许青绿颜色。
愚生将荆长宁的手松开。
“为什么?”他皱眉问道,眼中满是压抑的颜色。
荆长宁迎着从竹影罅隙里漏下的月色,望着愚生温润地笑了笑。
“你既然在外面见了前因后果,便当知晓事情的始末,这事错不在我。”荆长宁平静回答。
愚生颤声问道:“所以……所以你就能这样冰冷无情地毁掉两个人吗?”
荆长宁冷笑一声:“如果今天喝下春药的人是我,你以为小妍他们二人会对我留存情意吗?”
荆长宁目光定定地望着愚生。
“你也不是个多情之人,当初你能看着小妍因你被余氏赶出家门便可见一斑,如此,你今夜又有何资格来指摘我?”荆长宁反问道。
愚生怔了怔。
“我和你不一样。”他低声说道。
“不一样?”荆长宁反诘。
愚生沉默良久。
“你是个女孩子,怎能有这样狠毒的心肠?怎能如此冷漠无情地毁了他人的一生?我没有同情小妍,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你让我感觉很陌生,陌生地让我有些患得患失。有些……害怕。”
荆长宁冷声一笑。
“陌生?”她说道,“愚生,你莫要忘了。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她上前迫近一步,目光定定地对着愚生的双眸。
夜风卷过愚生纯白如雪的衣衫,吹动荆长宁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你了解我多少?”荆长宁笑着问道,“你知道我身世如何?知道我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愚生顿步。
“我可以试着了解。”他说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
“不,你做不到。”她说道。“我不会告诉你,我不会给你了解我的机会。”
愚生咬牙。
“你当真这般绝情吗?”他颤声问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不是我绝情,是你,痴了。”
荆长宁对上了愚生澄澈透亮的双眸。
“你痴了。”她轻声一笑。
“羽溪生。”
……
“羽溪生,你痴了,你忘了你是谁了吗?”
愚生呆立原地,脑海中像是平白绽开一道惊雷。
羽溪生?
羽溪生!
荆长宁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石,就像之前拿出一对玉璧。
很平静,却可以将人最后的希望狠狠敲碎,不留丝毫余地。
她将那块玉石捧在愚生面前。
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荆长宁迎着月光,挥手在羊脂白玉上拂了拂,隐约而现一个“羽”字。
“你,你没有当了它。”愚生颤着话音说道。
“是,我没有当了它!”荆长宁回答。
愚生神情渐渐有些苍白,泛出一种无力。
“原来,我一直都是个傻子。”他仰天而笑。
笑声悲戚。
荆长宁咬了咬唇。
“羽溪生。”她有些犹豫说道,“对不起,不管缘由如何,我都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愚生复杂地望了荆长宁一眼,戏谑笑道:“对不起,你有何错?”
荆长宁沉默。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愚生仰天而笑,“世事不由己,是你让我不装,如今,我却寻觅不到自己真正的内心,你说,我该如何!我该如何!”
荆长宁望着仰天苦笑怒骂的愚生。
“或许,并不需要寻觅到自己的内心。”她忽的说道,“没有心,反倒能走得更远些。”
愚生惘然若失,便听荆长宁继续言道。
“羽溪生,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注定不可能因为一道风景而停留。你也有你的路要走。羽溪生,”荆长宁顿了顿,“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
愚生的心间颤了颤。
就是道不同,从来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才会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困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羽国朝堂出现了什么变故。”荆长宁继续说道,“或许,能让一国的嫡长公子离开,应该是王位更替的大事。”
愚生沉默地望着荆长宁,他从未听她提过天下大事。
此际,她的目光宁和,话语认真,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你是想将王位让给羽眠对不对?所以甘愿离开朝堂,孤寂在默默无闻的村庄中了此残生。”
愚生点了点头,此刻,心中反倒是坦然了下来。
“不错,你猜的都不错。”他说道。
荆长宁望着愚生。
此际的他目光平静下来,若天边不可攀附的流云,高雅秀致。
他是羽溪生啊,天下五公之一的羽溪生。当他愿意换下愚生的伪装,他会是天下最耀眼的那颗星子。
师父说的对,若是她真的能放下仇恨,嫁给他的确不亏。
纯白如雪的衣衫随风而动,他温声而笑。
“那么,我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他淡然说道。
此际,他的身上已全然褪去了愚生的影子。
他是个轻易不会放下的人,但他若放下了,便不会再留恋。
他是羽溪生,他会是羽国未来的王。
“谢谢。”荆长宁笑着说道。
轻轻地,她低眸屈膝,敛着裙摆对愚生行了一礼。
“既是这般,长宁最后告知溪生公一件事,便当是表达长宁的歉意。”荆长宁目光俏皮,望着愚生眨了眨眼睛,“约莫林王如今刚死,林津如今应当已经掌控了林国的大势,但据我说知,林蔚然定不会轻易放弃,林国必会有一番动乱,溪生公若是把握住这次机会,定能让羽国的国力更上一层,稳立于乱世。”
愚生有些好奇地望着荆长宁。
“你怎么知道林王死了?”他问道,没有不信,只是有些好奇。
荆长宁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这个啊,我不能告诉你。”
愚生嗯了声。
“那,多谢。”他说道,“还有,保重。”
保重吗?
这是要分别了……
“后会无期。”荆长宁行礼说道。
愚生笑了笑:“何必后会无期,就算没有这段荒唐的婚约,你我也可以做朋友的。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荆长宁笑了笑。
“我姓荆。”她说道。
荆吗?
愚生的心头将这个字婉转数遍。
荆……长宁吗?
第123章 有风飒然至
天明。
荆长宁站在门外冲着愚生笑着挥了挥手。
“那么,有缘再见。”她说道。
说罢,她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
愚生安静地望着荆长宁远去的身影。
良久,他转身回了屋里,望了望这间他住了月余的屋子,目光淡然暼过,再不留恋。
他也该走了。
就再让一次吧,既然他的二弟有了江瑟,他就再成全他一次吧。
愚生温润地笑了笑,眉眼间有一种洗净铅华的清澈盈盈。
从今天起,他便不再是愚生了。
他是世人传言中寒冰玉砌的溪生公,是未来的……羽王。
……
阳光明媚,炽热而绚烂。
萧嵘手持一杆长枪,在校场中挥舞地虎虎生风,眉眼不羁地张扬着,四下一挑。
“怎样?”他挑眉问道。
“好!”四围的将士高声呼道。
自从荆长宁那日鼓舞了士气之后,整个若敖军中的风气焕然一新。
之前,虽然众人心中也都憋着一口气,但是他们看不见希望,直到荆长宁的出现,所有的一切像是被加了把烈火,热血渐渐沸腾起来。
长枪挽出道道枪花,枪杆挑起的气流刺破风声赫赫作响。
“好!”黎夏朗声道。
话音未落,他迈步走到落兵台前,伸手抄起一杆长枪,微笑地望着萧嵘。
“我们比划比划如何?”他笑着问道。
萧嵘将长枪一杵,斜靠在枪身上,眉眼一挑:“你不是我的对手。”
黎夏笑了笑。
“我知道。他说道,“还望嵘公指教。”
萧嵘将长枪抱在怀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翻着眼睛说道,“那得有多傻。”
黎夏依旧噙着笑意:“总得试试,不然会后悔。”
萧嵘叹了声:“试了更后悔。”
黎夏沉默片刻,道:“试了才知道。”
萧嵘斜了斜眼睛。
这话里有话真累。
他将长枪重重一甩:“我萧嵘看上的东西和人,谁他娘的都别想和我抢!”手中长枪一挑一落,朝着黎夏而去。
四周将士愣住
看上的东西和人?
不是在比武吗?又不是在抢东西?
校场中,两人的身影忽触忽离,长枪舞如风。
萧嵘侧身,枪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半弧,扬起一道尘土。
黎夏视线一晃,便感到一阵劲风扑面。
萧嵘飞身而起,枪身砸向黎夏。
黎夏横枪而挡。
萧嵘手中长枪压在黎夏肩头,重重用力。
“你输了。”萧嵘说道。
黎夏咬了咬牙:“我还没输。”
萧嵘摇头,慢慢将枪身向下压去,黎夏吃力,额头顿时冒出细汗。
“刚刚那一枪,我若是直接落在你头上,你如今应该已经倒下了。”萧嵘咧唇而笑,讥讽说道,“还有啊,我若是变砸为刺,你如今还有命吗?”
黎夏眼睛瞪着。
“你用风沙迷我视线,以此作为手段,太过卑劣了。”他咬牙说道。
萧嵘不羁地笑了笑,手下一个用力,黎夏顿时力道不支,右腿重重跪倒地面之上。
“战场上,没有卑劣与高尚,只有生死。这点,你不会也要我来教你吧。”萧嵘说道,闲闲地收枪,往落兵台上一扔。
“小爷我没空陪你瞎闹,还有正事要干呢!”他拍了拍手,大步流星地向校场外走去。
黎夏望着萧嵘的背影。
“我从来知晓自己天资不够,但我的心志足够坚定,否则也不会走到今天。”他认真说道,“所以,来日方长。”
萧嵘负手而行。
“这都一整天了,小宁儿怎么还没回来,那个叫愚生的,到底靠不靠谱。”他嘀咕道。
步伐还未出校场,便听见一声顽泼的轻笑。
“你们刚刚是在打架吗?”荆长宁搓着手,“看起来很好玩,我也想玩!”
萧嵘回过神,便见那个女孩子眨着眼睛望着他,一脸兴奋颜色。
荆长宁揉着拳头。
“你陪我打架如何?”她兴奋喊道。
萧嵘瞬时觉得脑门垂下三条黑线。
“姑奶奶,大小姐。”萧嵘叹道,“我们哪次打架不是我被你打?你想打我就直说。”
荆长宁笑着说道:“那还不是你学艺不精。”
萧嵘跺脚,指着荆长宁大叫:“你你你……你扪心自问,哪次,哪次不是我让着你的!”
荆长宁翻了翻白眼:“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本事。”
萧嵘揉了揉脑袋,乱吼一声。
“来啊!打啊!”他指着自己脸说道。
荆长宁眼眸亮亮。
握拳捶了过去。
萧嵘步伐轻退,脸一侧,完美地躲了过去。
“小爷我这次不让你了!”他喊道。
荆长宁嬉笑着,上前拍了拍萧嵘的肩膀。
“走,去校场!”她说道。
阳光暄热,映得四围枯败的冬景别有一番生机盎然。
校场中央,两人相对而立。
绛色如火,格外地放浪不羁,却温暖炽热。
青衣如风,温润中藏着一种恬静的顽泼,清雅而淡然。
荆长宁挑了挑眉:“你最擅长什么兵器?”
萧嵘目光在落兵台上转了转:“小爷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荆长宁噎住。
“那嵘公的意思是一样一样来?”她笑道。
萧嵘沉默地四下望了望,只见四周的将士一脸崇拜地望着荆长宁。
那目光灼热。
一样一样来?
靠谱吗?有没有搞错?
平常练武,不出半个时辰周身就会被汗水浸湿,他一个男人也就罢了,就他们两个人也就罢了,这种情况怎么折腾?
萧嵘周身一个机灵。
他深望一眼荆长宁。
“打架那么粗鲁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就别折腾了,再说了,我那么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怎么能对一个女孩子动刀动抢呢?”
荆长宁好奇地打量了萧嵘一眼。
“我不在乎啊。”她说道。
萧嵘低声嘀咕:“我在乎。”
荆长宁喂了声。
“你在嘀咕什么?”她问道。
萧嵘正色。
“宁儿可曾研习过军法阵图?”
荆长宁眼眸亮亮。
“这个好玩!”她喊道。“就玩这个!看我把你杀一个落花流水!”
萧嵘望着荆长宁笑道。
“你别忘了,我是云国的大将军。”他说道,“还有,这次我不让你。”
荆长宁撇了撇嘴:“谁要你让了。”
第124章 兵者诡道也
校场中,萧嵘转身从落兵台上取来长枪。
“退后五步。”他对荆长宁沉声说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
枪尖在地面上舞若龙蛇,尘土粒子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风卷而散。
片刻之后,地面出现一幅图画。
山川河流、原野森林、沟壑丘陵被一支长枪勾勒于校场脚下的泥壤间。
宽约三米,长约五米的一幅地形图跃然于前。
“是三百年前的东泓之战!”荆长宁脱口呼道。
萧嵘收枪,立身于面前这幅地形图边。
“不错。”他说道,“三百年前,江国天子昏庸无道,文真称王,举兵而起,两方便是于东泓之地交战。”
荆长宁接话道:“东泓之战是当年最关键的一场战役,自东泓之战后,江国颓势已成,无力回天,文国一举攻破江国都城永燕,以此朝代更替,世事变迁。”
萧嵘点头,眉一挑道:“敢不敢,还原一下当年的东泓之战?”
荆长宁皱眉:“当年东泓之战,江国惨败,缘由便在于当时领兵的大将军江擎临阵倒戈。”荆长宁伸手从落兵台上拿过一把长枪,点落在一处原野之间。“一国大将临阵倒戈,江军军心必失,你要如何与我还原当初的东泓之战?”
萧嵘以枪触地。
“便假设当年的江擎未曾倒戈。”萧嵘望着荆长宁说道,“当年,文真领兵四十万,江擎守着东泓城,城中有兵三十万,这场仗,你选哪方?”
荆长宁沉思。
假设当年的江擎未曾倒戈吗?
她敛眸望着脚下一幅地形图,那当年,文国江国胜负便不可预见,风云变幻,江山不知是落入何人之手。
一种豪迈而悲怆的历史沧桑之感瞬然充沛于胸膛之间,荆长宁敛着的眼眸睁开。
“我选江国。”她手中长枪在东泓城池之处重重一点,目光亮亮。
历史,重现于两人的面前,不见血影,却挥不去其间沧桑的沉重感。
萧嵘笑了笑。
“那我便是文真。”他说道。
话音落下,他眼眸中嬉笑的神情敛去,露出从未出现过的郑重,却隐隐现着锋芒。
“三百年前,以当时的军事能力,只有最原始的刀兵。但东泓城城墙的防御碍于当时的工事水平也并不发达。”萧嵘将枪尖落在东泓城间。“十万,以十万将士的强攻,城门必破。”
荆长宁将枪尖前移,挡在萧嵘长枪之前。
“十万,但攻破东泓城,你需要至少三天。”
萧嵘皱眉:“你要这三天做什么?”
荆长宁沉默片刻,说道:“两军阵前,你不可能知道我的想法,所以,我不会告诉你这三天是用来做什么,不过,等你败了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萧嵘,“好吧。”
荆长宁手中枪尖在地形图上后退一寸。
“城门已开,如今,城是空的。”她望着萧嵘定定说道。
萧嵘皱眉:“你这是弃城?”
荆长宁点头:“是。”
……
文真顿步在东泓城下,仰望大开的城门。
此际,究竟是进还是不进?
如此城门大开,是自知无望的放弃?还是诱敌深入的诡计?
文真回眸望了眼身后的将士,目光定定。不管是退守还是计谋,他别无选择。
文真一挥手。
“将士们,随我冲进东泓城!替天行道!推翻江天子腐朽的统治!”
“杀!”
“冲啊!”
破损的城门被踩踏而过……
江擎立于远处,淡然一笑。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
文真忽觉心头一晃,隐约有浓浓的警惕一瞬袭上心间。
“快!停步!”他吼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前方的十万大军忽的向地面坍塌而去。
地面之间,平白而起浓浓的烈火。
……
荆长宁笑了笑。
“三天,足够我在平地上挖出一个数个的浅坑,其上置木板,当重量到一定程度时,便会塌陷下去。其下放入硫磺与火油……。”荆长宁顿了顿,“当有将士燃烧起来,求生的欲望必然会让他们冲向人群,整个军队便会陷入一片火海。”
萧嵘皱眉。
“技术含量太高,以江擎的能力不可能想到这些。”他反驳道。
荆长宁摇头:“如今,是你我在对战,毕竟不是真正历史上的文真和江擎。”
萧嵘笑了笑。
“有些道理。”他说道,“所以,我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兵力都拿来冒险,进城的将士只有十五万。”
荆长宁抬眉:“还有十五万没有进城,你是想用剩余的兵力截断我的退路?”
她弃城而走,以地势而言,必然会退守其后的均野城。
萧嵘望着地形图说道:“不错,东泓城之后是均野城。”他枪尖一划,“其间有热水河阻隔,东泓之战是在夏日,水势正盛,要想渡河甚是不易,而且,你别忘了,除了文真,文国当年还有名将孙茂。”
荆长宁笑了笑。
“可是,如今你的兵力已经不如我了。”她说道,“正面相抗,你没有胜算。”
萧嵘的兵力还有十五万,而弃城本身荆长宁并没有太多兵力上的损失。
萧嵘摇了摇头。
“你既然弃城,必然不可能放弃城中百姓,如此,为了顾忌相随而至的百姓的死活,你就不可能真正与我相抗。”他沉声说道。
荆长宁沉默片刻。
“你说得有道理。”她垂眸说道,“我累了,今日便到此吧。”
说罢,她将手中长枪放回落兵台上,转身离开。
萧嵘望着荆长宁的背影怔了怔,眉眼敛起。
他将长枪一甩,重重地跺了跺脚。
“喂喂喂,”他喊道,“还没分出胜负呢!”
说罢,他抬步随着荆长宁的步伐追了过去。
四周看热闹的将士面面相觑。
“这怎么打了一半就跑了?”
“总感觉这场仗打到最后公主有些怪怪的。”
……
“小宁儿,你站住!”萧嵘喊道。
荆长宁顿步。
萧嵘几个迈步上前,转身立到荆长宁面前。
“喂!你什么意思?还没打完,你跑什么?”他忿忿跺脚道。
荆长宁冷然一笑。
“再打,便没有意义了。”她望着萧嵘说道。
萧嵘皱眉。
“喂,你几个意思?”他挠了挠头,“你在东泓城中坑了我十五万人,我也没有说什么啊!再说了,在热水河畔你虽然带了百姓,但是我人数比你少了一半,胜负也未可知啊。”
荆长宁摇了摇头。
“不,你一定会输。”荆长宁说道。
萧嵘皱眉,心间一瞬沉寂下来,隐约有思量从心底泛起,直染得心头冰冷。
“不错。”荆长宁说道,“我弃城,根本就没有打算带上百姓。”
第125章 很真很真的
荆长宁继续说道:“所以,你一定会输。以十五万对三十万,你没有丝毫胜算。”
萧嵘沉默,良久回过神来。
“真狠。”他望着荆长宁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后无奈地笑了笑,“那我输了喽,那你都赢了,怎么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一声不吭就从将士们面前跑了?”
“这样的决策,若是在将士面前说出,会失了军心。”荆长宁说道。
如此冷冽而狠辣的决策,弃一城百姓生死于不顾,若是让将士们听见,会如何去想?
他们会想领军将领如此狠辣,定然不会顾及将士的生死。
如此,会产生一种不信任,军心便会渐渐失去。
萧嵘叹了声。
“又不是真的打。”他说道,“别那么认真啊。”
荆长宁摇了摇头,她忽的上前一步,目光认真地望着萧嵘。
“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很可怕,很陌生吗?”她扬头问道。
那双眸子很清亮,却并不是很清澈,干净的颜色浮在表面,达不到其间深处。
有些陌生,亦有些可怕。
便是这样的眼神让愚生若即若离,让他最终放下那份朦胧而美好的爱意,选择离开。
可是,此际的这双眼眸落在萧嵘眼中,透过眸底的颜色而落入心间,没有陌生,没有恐惧,亦没有患得患失。
他只是觉得有些……
心痛。
是的,心痛。
眸滩深处有些泛酸。
萧嵘向前迈了一步,伸手将荆长宁揽入怀中。
重重地,将怀里的女孩子抱紧。
“哪有啊。”他笑着说道,“若不牺牲一城的百姓,毁的便是整个王朝,其间轻重一目了然,你做得是对的,若是我处在那个位置,也会这么选择,哪里有什么可怕不可怕的?”
怀抱,很温暖,就像所有的阳光聚在一起,将冰冷的颜色驱散,只余沉淀的安静。
心渐渐静了下来,像是迷途的旅人归了港湾。
荆长宁的身体在萧嵘的怀抱里软了下来,所有绷紧的深思松懈,若春水般柔软了下来。
“我都知道的。”萧嵘靠近在荆长宁的耳畔轻声呢喃,“你背负了很多很多,你让自己的心冰冷了下来,习惯了用最冰冷的算计去看世事变幻。这不怪你的,真的,你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你是最勇敢的,所以,不要逼自己好吗?只要你认为是该做的,无论对错,就去做。”
耳边轻声的呢喃带着温暖的触感。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一点一点轻抚。
很坚强很坚强的外壳被剥落,内里,是最纯粹的柔软。
他,懂她。
她一直都是害怕的,她害怕这样无情而陌生的自己,从第一次杀人开始,从冰冷的长剑擦着心脏穿透身体开始,她是坚韧的,她每一次都可以算计得很好很好,她可以很无情的,她可以……很恶毒很恶毒的。
有的时候,她望着自己的手心,会想起其间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有人敬她,有人惧她,有人嘲笑她,有人想杀她。
从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用力地抱住冷漠无情陌生冰冷的她,温柔的,说上一句……这不怪你的,真的,你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
“真的吗?”荆长宁从萧嵘怀里扬起脸容,颤声问道。
萧嵘将荆长宁抱得更紧。
“真的。”他认真说道,“很真很真的。”
荆长宁轻笑出声。
“谢谢。”她伸出手,回应般用力地抱住萧嵘。
眼底,那抹阴暗的颜色不知何时消失在闪烁出泪光里,阳光折射的亮色间,眸滩深处的澄澈颜色,亮如夜间星子。
……
……
丹国。
丹王宫。
“恭喜王上,梅姬的确是有了身孕!”一个郎中模样的人笑容满面地对着丹王行礼。
丹王的眉心却紧皱着。
一侧,一袭紫色锦裙的丹雪笑着晃了晃丹王的绣着金色纹络的袖口。
“父王,这是好事呢。”她甜甜说道。
丹王皱眉:“雪儿,如今你可满意了?”
丹雪笑着撒娇道:“父王最好了,雪儿,雪儿是当真对王位没有想法的,雪儿只是个女孩子,只想过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的生活,以后找个驸马,彼此和睦,然后一直陪在父王身边,陪父王到老,就很知足了。”
丹王叹了声。
“这样,也……罢。父王也不想你背负太多。”他宠溺地揉了揉丹雪的脑袋,“不怕父王有了其他孩子,就不喜欢你了?”
丹雪撅嘴道:“父王对雪儿最好了,雪儿才不担心呢。”
丹王心间有些忧虑,又有些怅然。
那日,那个叫荆长宁的文客离开后,他的雪儿真的想变了个人一般。
她脸上的笑容变得多了,也不再总是小心翼翼,只是,当他告知她想要将王位给她时,她却拒绝了。
她明明白白直言,她不会当王,然后,她求他给她生一个弟弟。
丹王叹息。
她既不想,他又能如何?毕竟,她是他最最疼爱的女儿。
为了丹国的王位,也为了雪儿的幸福,那日,他在木紫菀的墓前守了一夜,终于做下了决定。
一个孩子而已。
她那么爱雪儿,为了雪儿,她会原谅他的,若她不愿,等到日后雪儿成亲,他就去黄泉找她,求她原谅。
丹雪望着丹王叹息的神情,笑着说道:“父王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雪儿都会陪在父王身边的。”
宫殿外,走进一个太监模样的人。
“王上,有一人请求面见,说是有事关丹国存亡的大事要向王上禀告。”小德子说道。
丹王皱了皱眉。
“孤是谁相见就能见的吗?如今,哪个谋士舌灿莲花想要见孤,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所谏之事事关丹国存亡?孤若是一个个都见过去,岂不是笑话!”他哼声说道。
小德子垂头。
“这个人是林国公子蔚然引荐的,王上若是不想见,奴才去推了他。”小德子战战兢兢回道。
公子蔚然?
林蔚然无缘无故向他介绍人做什么?
事关丹国存亡?
那又是什么?
“那人口口声声还说,他是易国世子修。”小德子想了想说道。
丹王眉心敛深。
“带他来见孤。”他沉默片刻后,说道。
第126章 兵戈既未息
编钟沉淀着古朴颜色,安静地悬在架台之上。
一侧。
易修跪在堂下,右脚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
“你有什么事关丹国存亡的大事要与孤言说?”丹王坐在正中刻画着龙纹的高椅之上,目光如炬地逼视着易修。
易修额头冒出冷汗。
他战战兢兢地抬头望向丹王。
眼前的男子身材修颀,不怒而威,自有一种迫人的威势。易修目光躲闪而过,头慌忙垂下。
“王上可还记得荆长宁?”他战兢问道。
“哦?”丹王抬了抬眉,有些好笑地望着战兢的易修。
上一次,同样是在这木清宫,他见过那个叫做荆长宁的文客,他还记得,那个叫做荆长宁的少年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他说,他想做一个谋士。
那个少年才华横溢,丹心赤忱。
再垂头望去,易禾浑身不自觉地颤巍着。丹王心间一个比较,不由觉得易修低了一筹。
“看来,王位之争是你输了啊。”丹王笑了笑,望着易修说道,“孤倒真是没有想到。”
易修咬了咬牙,心中瞬时沉下谷底。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丹王早就料到易禾回国是冲着王位去的?所以,他才会那样轻易顺水推舟让易禾离开?
如此来说,他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其间也有丹王的一份推波助澜。
好,真是好!
易修双手攥紧,他恨啊!恨!
可是,他的脸上却挂着讨好的笑。
“王上,当初荆长宁都是在骗您的,他本就是易禾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帮易禾当上易王。您这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啊!”易修重重叩首,声泪俱下说道。
丹王沉默片刻。
“其实他也没有骗孤。易禾回国,的确让易国掀起了王位之争,而且易禾性情软弱,他当王,对孤而言。”丹王冷冷地望了一眼易修,“比你要好得多。”
易修周身一个冷颤。
“不,王上,王位之争没有让易国混乱,没有的。”他目光慌忙地望着易王,“都是那个荆长宁,她用狡诈的手段骗我父王,易国没有乱。”
丹王冷哼一声:“如今的你,说这些有何意义?这些对孤而言没有任何价值,不论荆长宁在其间用了何种手段,你都是一个失败者,孤不杀你,你离开王宫,自生自灭去吧。”
说罢,他挥了挥手。
“来人,请世子修离开。”
小德子从殿外走进,拉住易修喊道:“还请易国世子早些离开。”
易修被向外拖去,他的目光慌乱,双手胡乱地抓在地面上。
不,不能走!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的眼中忽的闪烁出暗色的狰狞。
对了!对了!
“治国之策!治国之策!”他喊道。
头抬起,目光疯狂地望着丹王。
“国以民为本,民贫生怨,怨重则国乱。欲治国安邦,富民是根本大计,根本若固,枝叶自茂矣。而富民之本,在于农耕,今易国之北有凉江,西有淮河,然距国都甚远,泽不及民,当兴修水利,行治水之功。
……”
“走!你这人怎么那么犟呢,快走啊!”小德子拉着易修,尖细着嗓音斥道。
丹王面色却渐渐有些发白。
水利,易国最大的弱项便在于土地贫瘠,若能兴修水利……
易修目光疯狂地望着丹王,继续一字一句喊着。
“霸业欲成,必以德辅之。德者,仁也,信也……当重礼求贤,整顿朝令,省刑罚、薄税敛、奖农桑……”
随着易修的声音,丹王的脸色愈加惨白了起来。
“慢!”丹王喝道。“放开他!”
小德子应声松手。
“你说的是什么?”丹王面色惨白,目光焦灼地望着易修。
易修冷笑。
“如今,在易国实行的政令。”他抬眸望向丹王,“不知王上如何看?”
丹王沉默,在堂内来回踱步。
“水利!礼义!求贤!民心!”他步伐混乱。
易修冷笑道:“还有凉江,王上可知那日宜良王后的寿宴之上,易禾献上了何物作为寿礼?是凉江的金沙!我易国凉江竟有些大量的金沙。”
丹王颤抖着坐到椅子上。
“不知依王上看,凭着金沙,在加上易国行此政令,从国力上追上丹国需要多久?十年?五年?三年?”
丹王身形渐渐稳定下来,作为一国之王,他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人。
“三年,易国国力便能不在我丹国之下。五年。易国便能有覆灭我丹国的能力。”他目光冷静下来。“这是谁写的策论?”
易修沉声道:“此策论由我三弟拿出,但易禾在丹国待了两年,王上应当知晓他肚腹中究竟有多少文墨,这样一篇策略根本不可能出自他的手中。”
丹王脱口而出:“是荆长宁!”
易修沉沉说道:“不错,荆长宁根本就不是真心帮王上,而在易禾手中,易国根本不可能对王上俯首称臣,相反,总有一天,易禾和荆长宁会与丹国刀兵相见,那荆长宁推出这般策论,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易国!他想要取丹国而代之,甚至是夺得整个天下!”
丹王双手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该怎么办?丹国不稳,日后万一他不在了,雪儿一个人怎么面对?
不行!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都是那个荆长宁!”易修望着神情大变的丹王,愤然说道。
丹王目光渐渐沉静下来,他沉沉地望向易修,良久之后,才出言道。
“你想要我帮你对吗?”
易修面上露出讨好的笑。
“就算易国真的可以与丹国抗衡,那也至少需要三年。”他弯腰说道,“王上一定要将危险尽早铲除在萌芽之中。”
易修望向丹王。
“王上,不若发兵易国,狠狠地打击一下易禾的气焰,让他知道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空的!只有依附丹国,才是易国唯一的出路!”易修在脸上用力挤出卑微的笑意。
丹王沉默片刻。
“来人!让大将军蒋建速来见孤!”他沉声吼道。
……
紫檀苑中。
丹雪目光惊惧。
“二十万,那是二十万大军!”她捂着嘴叹道,“父王这是要一举灭了易国啊!”
惊惧的容色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真的,是因为那个叫做荆长宁的文客吗?”她低声呢喃。
目光悠悠地落在紫檀铺就的华丽宫殿。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意味莫名地念道。
第127章 飘摇风尘际
“让我进去!”南宫落月冷冷地望着拦在她面前的侍卫。
侍卫沉声说道:“世子有令,今日不见任何人。”
……
“母后来此做何?”易禾目光轻缓地望着面前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女人。
那是宜良王后。
“母后以此装扮,掩人耳目暗中出宫来此,是有什么话要告知本世子吗?”他微笑问道。
宜良王后周身轻颤,垂下的眼眸中不着痕迹的掠过一抹狰狞。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盛儿?”
易禾抬了抬眉。
“毕春君吗?”他笑了笑,“难道结党营私不是他做下的?收受贿赂也不过是传闻?铁证如山,母后何苦前来怪本世子。”
宜良王后双手颤抖。
“他毕竟是我弟弟,而且当初若没有他相助,你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她软了话音,“我知道你可以的,只要你能放过他,他就能保住一条性命,算母后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宜良王后声泪俱下。
易禾目光悠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母后放心,我不会牵连洪家,日后我登位,也一定会保母后一生富贵。”他的眉眼眯起,骤然一冷,“但,也仅是这些。母后若是执意要保住毕春君,那么本世子也只会连这些都不给母后留下。”
话语很冷,像是凌冽的雪刃。
宜良王后下意识踉跄后退两步。
“我。”她沉默片刻,咬牙说道,“就当今日我不曾来过。”
她不能赌,不能用整个洪家和她的后半生去赌。
斗篷遮盖住身影,她转身低头,匆忙离开。
门外。
南宫落月冷冷抽出长剑,冰冷的剑刃贴在守门侍卫的颈项间。
“让开!”她冷冷喝道。
侍卫额头冒出细汗。
南宫落月冷然哼了声,迈步便向屋内而去。
宜良王后低着头,和南宫落月擦肩而过。
南宫落月轻蹙娥眉。
旋而冷冷望向易禾。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她冷声斥道。“丹国的二十万大军已经靠近易国边境,你可有对策?”
易禾目光晃了晃,渐渐回归平静。
“血月湾的情报能力的确让人佩服,”他笑了笑,望着南宫落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无法躲开,那只能迎难而上。”
南宫落月不屑冷哼。
“就凭如今易国连十万兵士都凑不出来?”她目光质疑,“我有的时候真的搞不懂,郎君为何那般毫不犹豫地信你。”
易禾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我也信她。”他望着南宫落月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守住易国。”
南宫落月皱眉。
“不能只是尽力,易国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也是她的希望。”她说道。“你要替她守住。”
易禾点点头。
“我会的。”他笑着答道。
……
夜幕。
有马从岁新城外疾驰而入。
宫中,本该早已睡下的易王穿戴整齐立于朝堂,易禾立在一侧。
“报!”马上的将士从马上无力的摔下。“边关急报,辛广……辛广城失守!”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着手中还染着未干血迹的布帛。
面上露出一丝希望和最终到达的释然,沉沉闭目。
易王望着被呈上的布帛,布帛染血,可想而至是在何等惨烈的战况之下匆忙写下。
“辛广城!”易王惊恐呼道。
易禾望着易王大变的神奇,心中似在恍然间感触到了宿命的轮回。
两年前,也是如此。
从辛广城,连带着毗邻的霞城和余扬城接连失守,再到杭湾城、青璧城。
青璧城。
城下之盟。
便是在那里,易王当年屈辱求和,易禾沦为质子。
如今?
是浪涛翻卷的又一场风云变幻,此际,又该如何化解?
易王神思未定。
宫殿之外紧接着又是一声高呼。
“霞城失守!”
易王面色瞬间霎白。
他目光慌忙掠过殿堂下跪着的众大臣。
“诸位爱卿可有谁能有办法让丹国退兵?”他慌忙说道,“孤,孤赏黄金万两!裂地封侯!”
殿下跪着的众人战战兢兢,无一应答。
那是二十万大军!
此时,匆忙间易国能聚集的大军,不会超过十万。
谁敢在此时去迎战丹国的大军?那几乎与送死无异。
“我去。”
一道平淡的话音打破压抑的死寂。
易王目光复杂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少年。
易禾掀起衣衫前襟,跪在殿堂正中,容色温淡。
一时,四下的视线汇聚过来,有惊讶的,有疑惑的,有敬佩的,有不解的。
在易王颤动的目光中。
“我去。”易禾平静重复道,身形立得笔直。
如山。
……
……
乱星阵中响起几声尖锐细长的清笛。
半柱香后。
荆长宁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陌生男子,以及一侧皱着眉心的萧嵘。
“出什么事了?”荆长宁问道。
萧嵘将身侧那个男子向前推了推。
“这是周海。”萧嵘说道。
周海望着荆长宁,沉声说道:“是落月姑娘让我前来告知姑娘,易国出事了。”
荆长宁眉眼陡然一沉。
易国,出事了。
她稳住神思,问道:“什么事?”
周海沉声说道:“丹国倾二十万大军攻打易国,已经占下了五座城池,若没有转机,易国灭亡便在数日之内。”
荆长宁低头沉默。
“不会有事的。”萧嵘出声安慰道,然而他的眉心蹙着,显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那是丹国二十万虎狼之师,易国如今国力未起,拿什么去抵挡丹国?
“是的。”荆长宁定定抬起头,“的确不会有事。”
萧嵘怔了怔,旋而露齿一笑。
“看来小宁儿有招了?”他搓着手眨眼说道。
“来人,请三位将军前来。”她朗声说道。
话语没有慌张,只是平静。
萧嵘安静地望着荆长宁露在阳光下的半张精致脸容,纤长细密的睫羽扑闪着。
那是一种强大的掌控力,即便是面对再猛烈的风雨,都毫不动摇。
从接到血月湾的密令,周海便一路疾驰到九雨峰,他是萧嵘最信任的人,也是云天会中唯一知晓九雨峰存在的人。
似被眼前这个女孩子周身摄人的气魄所折服,他慌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大着胆子朝着荆长宁细细瞧去。
心中恍惚间漏了一拍。
这,这姑娘不是……那血刃寨中……嵘公的压寨相公吗!
第128章 因为我信他
五人在荆长宁面前站定。
黎夏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向前迈了几步,从低矮破旧的屋舍间立到山崖间,俯瞰着正中的那片校场。
她轻轻转身,扬唇笑了笑。
“我要离开了。”她说道。
燕毅第一个惊呼出声。
“公主是要带我们出山了吗?”他目光希冀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她说道,“你们再等些时候,我还会回来。”
凌文华眉蹙起。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他质疑道。
荆长宁袖手而立。
“我的命令不需要质疑,你们只要服从便可。”她转眸冷冷地望了凌文华一眼。
目光若刃。
凌文华周身一冷,如坠冰窖。
他咬了咬牙。
“公主既然要若敖军的兵权,自然要拿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不然,即便一时煽动了士气,没有真切的实力,若敖军不可能真正听从你一个女子。”凌文华壮着胆子说道。
荆长宁冷然一笑。
“你弄错了一点。我要若敖军的兵权,只是因为你们做得太差,我看不过我楚国的精锐之师画地为牢,沦落到这般可怜的境地。”她随意地望向远方。
萧嵘顺着她的目光而去。
那是易国的方向。
荆长宁继续说道:“没有你们,我依旧可以堂堂正正地复仇,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她目光冷然地自燕毅、凌文华、席延、裴英四人面上冷冷一掠。“而没有我,若敖军什么都不是。”
燕毅憨声笑着,浑然不觉荆长宁话语其间的意味。
席延恭敬而立,心底划过壮烈的情感,他就知道,他没有看错人。
裴英叹了口气,作为四人中最年长的老者,他这次什么也没有说。
凌文华愣怔原地。
萧嵘笑了笑。
“不错。”他说道,“是若敖军需要她,而对于她来说,若敖军不过是锦上添花,你们,有些时候当明白因果,不要总想着做无谓的质疑。”
荆长宁转身。
“黎夏、席延随我离开,其他人守在九雨峰中,练兵之事不可懈怠,等我回来。”她命令道。
黎夏脸容上浮现一抹笑意。
她就知道,她不会丢下他。
萧嵘望着黎夏脸容上的笑意,歪着脑袋不屑地撇了撇嘴。
席延目光泛出滚烫的情绪。
“是,公主!”
荆长宁摇了摇头。
“出了九雨峰,不要再叫我公主。”她说道。
席延怔了怔。
“那唤您什么?”
黎夏微微一笑,口中轻声呢喃。
“郎君……”
……
丹国,丹王宫。
紫檀苑。
秀雅的紫色衫裙勾勒盈盈一握的腰身。
丹雪目光安静,秀手撑在精巧下颔间,有些百无聊赖。
指间闲闲蘸着茶水,在紫檀桌上画出水线。
“辛广城破了呢。”她低声呢喃,“接下来便是杭湾城吧,杭湾城后是青璧城,再守不住便到岁新城了呢。”
她微微慵懒地吹了吹桌面上的水迹,目光闲闲地望着茶水一点一点蒸发。
“真是无趣。”她呢喃道。
门外,一个宫女急步而至,有些犹豫开口道。
“公主,孙大夫想求见公主。”她低头有些慌张地说道。
丹雪眨了眨眼睛。
很少有大臣会来求见她,他们不是都看不上她这个女儿家吗?甚至以为是她迷惑了丹王,要害丹国绝后吗?
“哪个孙大夫?”丹雪微笑着淡淡问道。
“是,是孙慎大夫。”宫女小心回答,有些摸不清眼前公主的意思。
丹雪望着紫檀木桌上已经干涸了一半的水迹。
“正午了,本公主乏了,你就告诉他本公主睡了,他若是想等,留在外面等。”丹雪说道。
屋外。
正午的阳光温暖。
孙慎在宫殿外不安地来回踱步。
“孙大夫,公主乏了在午睡,大人还是请回吧。”宫女说道。
孙慎不安地皱眉。
“不,我可以等。”他定定说道。
阳光落在他的面庞之上,映出有些苍白的颜色。
他无奈地叹了声,心里却响起了那个少年顽泼的话音。
“你太老了。”少年摊了摊手。
孙慎笑了笑。
“这会是真的得服老了。”他自语道。
丹王不见他。
他拜托小德子通禀了十数次,仍然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二十万大军开拨易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易国毁于一旦。
他只能来求丹雪,求丹王最宠爱的这个女儿。
方有一线生机。
夜色渐沉,白亮的日头昏暗了下来。
正午时分还算温暖,此际,随着夜色而来的还有沉沉寒意。
孙慎从早上起来便进了宫,已是一日滴水未沾。
他忍不住全身瑟缩起来,微微在风中发着抖。
丹雪安静地向着苑落外望了眼,轻轻地挥了挥手。
“请他进来吧。”她重新低眸说道。
半刻后,孙慎立在了丹雪面前。
丹微微抬眸,有些不解地望着孙慎。
“你就这般信他?”她悠悠问道。
信他?
信他真的不会对丹国存在其他心思?
不,他自始自终都是易禾的人,他从来未曾明白言说过这一点,从某种程度上,这就是骗。
孙慎搓了搓冻的发白的脸,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我信他。”孙慎说道。“我了解他,他不是个磊落的人,但他是个守信之人,他答应过我,绝不会做不利于丹国的事,所以他一定会做到。”
丹雪好笑地抬了抬眉。
“你这是愚蠢。”她说道,“将一生官途甚至是性命赌在所谓的一句承诺上,可曾想过若是他真的骗了你?你会万劫不复。”
孙慎笑了笑。
“我信他,便不会去考虑多余的事。”他望着丹雪,深作一揖。“还请公主阁下说服丹王召见我,关于此次伐易,在下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丹雪笑了笑。
“你如何笃定我会帮你?”她敛眸。
孙慎想了想。
“我本来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但公主心思玲珑,想必知晓我心中打算,在这样的情形下,公主既然愿意见我,便是愿意助我。”他笑了笑,望着丹雪说道。“难道不是吗?”
丹雪一怔。
“是啊。”她笑了笑,“举手之劳,但终究结局如何,我并不能帮你太多。”
“多谢。”孙慎行礼说道。
第130章 谁入谁的局(上)
军帐中是一方沙盘。
沙盘宽约一米,长约三米,其上插着红绿二色的小旗,红旗写着丹国,绿旗则是易国。
易禾微沉眉,目光落在沙盘之上的一座城池上,看不出心中思量。
“你能守住杭湾城吗?”南宫落月凉凉道。
易禾想了想。
“守不住。”他坦然答道。
南宫落月皱眉。
“那你究竟想怎么做?”她问道。
易禾答道:“能守一时便守一时。”
一个兵士从屋外跑进。
“报告世子,丹国大举攻城!”他沉声说道。
“来了吗?”易禾低声呢喃。
他转身动作利落地从架上取下盔甲,然后配好长剑。
“那便走吧。”他平静说道。
南宫落月望着易禾离开营帐的背影,心间有些复杂。
“真不知该不该信你。”她自语道。
城墙之上。
易禾立在城墙的垛口间,眺望着城下渐渐聚集而至的黑压压的兵士。
他伸手握紧腰际长剑,手心微微泛潮。
他的确是个心志不够坚定之人。
此时,她不在他身后,他竟是这般压抑不住心间的慌乱。
易禾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可是他说好了要护着她的,风雨飘摇亦不动摇,那他就不能退缩,即便心间畏惧,他也要坚定地走下去。
目光平和地自城墙之上向下望去。
却陡然间一凝。
二十万大军最前端,除了领兵的将领,还有一个很熟悉的人。
……易修。
此际,易修得意地抬起眼眸,正正地对上了易禾的视线。
无声的碰撞,仿佛要将彼此吞噬。
易修在马上得意地大笑。
“三弟,你当日算计我,可曾想到今日?”他举起双手,仰天道,“想到我易修离开易国,能够有朝一日再度归来!易国?既然你们都瞧不上我!我就毁了这易国!”
他目光狠冽,伸手指着易禾。“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
易禾目光凝重地望着易修。
所有的伤感化作怜惜的一句。
“你既然逃了出去,又何必回来送死,真是愚蠢啊。”
易修面色一僵。
旋而重重喝道。
“众将士随我攻城!誓取易禾小儿的首级,祭我丹国军旗!”
……
与此同时。
易国王宫之中。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一个郎中伏地,如筛糠般畏惧地颤抖着。
易王不断地咳嗽着。
“大胆!”他喝道,“竟敢,竟敢言说孤命不久矣!信不信,孤杀了你!杀了你!”
郎中伏地颤抖道:“王上就算杀了微臣,也抹杀不了这个事实啊!”
宜良王后不动声色的替易王揉着穴道,温良细语。
“王上定是近日太过忧心前方战况,才引得病情反复,如此说来,倒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王上。”宜良王后说道,“丹王暗中派使者求见王上,似有撤兵的打算呢。”
易王面露喜色。
“使者怎么说?”他急忙问道,慌张中,不由又是迭迭咳嗽。
宜良王后沉默了片刻。
“使者说了,这场战端由文客荆长宁挑起,只要王上愿意将荆长宁缚以绳索囚车押送至丹国赔罪,丹王就可以退兵。”她目光复杂说道。
易王目光闪烁。
“荆长宁?”他皱眉语道,“禾儿一直护着的那个门客?”
宜良王后点了点头。
“事关国家大事,想来禾儿不会拒绝。”她说道。
低眸间,却有一抹阴翳颜色拂过眼底。
“可是,据孤所知,那荆长宁随禾儿去了林国之后,并没有一起回来。”易王说道,“孤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宜良王后笑了笑。
“这样才最好,刚好瞒过禾儿,也免得父子之间闹得不愉快。”她细语道,“那荆长宁定会得知如今易国处境,想必无论他身处何处,此时应当都在赶回的路上,王上只需派人在进入易国必经的官道之上设伏,定能将他拿下。”
易王沉眉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可是,将他交给丹国,必定绕不开禾儿,他或许不会反对,但必定会在心头埋下一根刺,如此还是有些不妥。”易王话音有些犹豫。
从礼义而言,易王之言,易禾只有遵从的本分,可是如今的易国,易禾才是真正的倚柱,易王必定要考虑易禾的意见。
宜良王后深望了易王一眼,继续说道:“所以,臣妾斗胆想求王上,为了易国的安宁。”她顿了顿,“不能让荆长宁活着回到易国。”
易王惊诧地望向宜良王后。
宜良王后目光定定。
“他活着,易禾难保不会心中有刺,但他若是死了,此际两国交战,本就有太多意外,王上全然可以将一切推到丹国头上。更何况,丹国只是要荆长宁赔罪罢了,如果荆长宁死了,不更是一种赔罪吗?”宜良王后攥紧易王的手,目光逼视易王,“而且,荆长宁此人有经世之才,若不能用,绝不能让他活着去到他国!”
……
……
三日后。
萧嵘微笑地望向荆长宁。
“小宁儿,过了前方景国的边境,就是易国了呢。”他眨了眨眼睛。“说吧,要我陪你怎么闹!你说干掉谁就干掉谁!”
荆长宁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瞥了萧嵘一眼。
“你有没有脑子?”她问道。
萧嵘揉了揉脑袋,伸手拍了拍,发出闷闷的响声,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有。”
周海目不忍视地转过头去,正对上黎夏复杂的目光,又有着讪讪地低下头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
荆长宁想了想。
“这次,谁想干掉我,我就干掉谁。”她说道。
“被动的?”萧嵘握了握拳,有些不满,“难道不应该主动出击,左勾拳右勾拳,噼里啪啦正面打死?”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
“我是那么残忍的人吗?”她一脸无辜。“我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
萧嵘撇了撇嘴。
“你每次都挖好了坑,等别人来跳,最后一本正经地把挖土把人活埋了,还怪别人自己没长眼。”萧嵘翻着白眼说道。
荆长宁轻声笑了笑。
“这个比喻我喜欢。”
萧嵘嘴角抽了抽,旋而换上一副笑颜。
“你喜欢就好。”他温柔说道。
荆长宁的目光幽幽。
“不过,这次的坑,真的不是我挖的。”她想了想,补充了句。
第131章 谁入谁的局(下)
荆长宁目光幽幽。
萧嵘面色一僵。
“可不管谁挖的坑,最后填坑的都是你。”他很没有诚意地长叹了声。
荆长宁噗嗤一笑。
“对呀,所以我怎么那么辛苦呢。”她很没诚意地苦着脸摇头。
萧嵘一脸正色地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荆长宁。
“能者多劳,”他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荆长宁冲着萧嵘眨了眨眼。
“好在还有你。”她扬唇说道。
萧嵘觉得周身激动莫名地一阵战栗,心间一道暖流。
她这是终于看到他的好了吗?
萧嵘拍着胸口。
“好在还有你给我使唤。”荆长宁说道。
萧嵘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荆长宁目光悠悠地落在天际,她回头望向身后的四人。
“今天便走到这里吧,休息一晚,明日再进易国。”她说道。
席延皱眉问道:“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郎君不要再多走一段吗?”
他听黎夏讲了荆长宁的事,心中震动之余也明白了易国对于荆长宁的重要性。
她难道不该急着赶到易国吗?
荆长宁想了想。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到易国。”她说道。
萧嵘露齿一笑。
“所以你这是挖了坑准备让他们往里跳?”他挑眉,邪邪问道。
荆长宁从马上翻身而下,整了整青衫,说道:“说了坑不是我挖的,这件事还真不能怪我,我只是好心把他们挖的坑埋上了而已。”
……
“天哥。”一人压低了嗓音问着前方的同样裹在黑衣里的人,“这条路能成吗?”
那为首被唤作天哥的汉子皱了皱眉。
“王上有令,必须要杀了荆长宁,就算他不从这里进易国,其他几处关口也另外有人把守,你我做好本分便好,休得多言!”
“是。”身后众人应道。
他们三天前还是易王宫里的禁卫军,如今,却成了暗不见光的刺客。三百名身手矫健的禁卫军分别守住三处关口,只是为了拦杀一个人。
悠悠地,前方几里处亮起一道火光。
为首名叫马天的的汉子目光亮了亮,向前挥了挥手。
这是肥差,百名禁卫军杀一个文客,办好了易王一定会重重有赏,这是平白的好事。
三分之一的概率被他抓住了,他得意一笑。
“兄弟们,步伐轻些,等靠近了那人,若的确是那荆长宁,要动手果断一举拿下,记住,死活不论!”他沉声命令道。
一圈温暖的篝火冉冉而升,木棍上串了烤的焦糊的腊肉块,还是她离开之前特地从市集里采买的,果然很香呢。
荆长宁凑近,很满意地将烤熟的肉块凑到嘴边撕咬着。
脚步声近了。
她眉不着痕迹地微挑,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乱,自顾自地吃得很开心。
只剩三十米了,那少年似乎很用心地吃着烤肉,全然未曾留心四周的动静。
只有一道安静的身影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下,显得出尘而茕茕独立。
还有十米,荆长宁放下手中被咬了一半的咸肉,眉一挑,望着身后无声逼近的百名黑衣人。
她有着无辜地扬起手中的腊肉。
“你们,这是要抢我的肉块吗?”她睁着有些水汪汪的眼睛问道。
马天一愣怔,旋而咬牙大喝。
“众人听令,杀了他!”他挥剑大喝!
荆长宁闻言,面容露出惊恐颜色。
她下意识地将烤肉塞到嘴里,下意识坐到地上。
很无辜,有些可怜。
“要不,我把烤肉给你们,你们放了我如何?”她天真问道。
随着话语之声,她错步一行,从错落燃烧的木柴中抽出一把剑。
剑锋反射着森寒冷意。
荆长宁笑了笑。
手腕端平,狠狠地刺了出去。
马天还未反应过来,那少年话语还未说完,前一刻还是言笑晏晏,下一刻冰冷的剑意便至。
可是他能担任此次行动的领头人,也不可能是如此草率的人。
他很快反应过来。
匆忙间,他的步伐一错。
长剑擦着黑衫带下一大块皮肉,血液将衣袍染出一块暗色。
荆长宁摇头叹气。
“可惜了。”她说道。
一击不中,她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能杀了他。
马天额头冷汗直冒。
“小人行径。”他斥道。
荆长宁目露讶异神色,无声地对着长剑翻了个白眼。
“以多欺少,暗中行刺杀之事,你也好意思说我小人行径,羞是不羞。”
马天后退两步,无声地望了眼流血的左臂。
“兄弟们,杀了他。”他冷声吩咐道。
荆长宁目光平静,望着百余剑刃化作剑网,铺天盖地地袭来。
便在此时,她的脚步擦在地面之上,飞快地后退,
很快,几秒钟之后已经和众人拉开了尽三米的距离。
“就是现在!”有两道声音一明一暗同时喝到。
箭羽从四面的地下翻起,密匝地向着百名黑衣人而去。
黎夏、萧嵘、席延、周海飞快地从坡地掩藏处冲出,冲进经了一轮箭羽之后死伤慌乱的人群。
如虎入狼群!
荆长宁有些可惜地望着这一幕,随后目光毫不留恋地离开,像是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走到一侧捡起之前被她放下的那块烤肉,先前看似随手的一扔,可是她的力道刚好,肉块架在几束枯枝上,并没有沾染泥土。
她优雅地将肉块撕成一块块送到嘴里。
“萧嵘!加油!”她举着肉块大喊。“揍他!你没吃饭啊!”
奋力收割人命的萧嵘步伐一个踉跄。
他恶狠狠地回头瞪了过去。
“小爷我本来就还没吃饭!”他吼道。
为了设局,他们四个人藏了半天,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荆长宁安静了会。
“你中午吃了,昨天也吃了。”她低语喃喃道。
旋而抬起头:“好啦好啦,肉给你留一半。”
像是在哄孩子。
萧嵘却一瞬间露出明亮的笑意。
“好嘞!”他剑锋一划,滚烫的一腔颈血溅了他一脸。
荆长宁评头论足地说道。
“真丑。”
另一侧,黎夏的目光有些黯淡。
似乎,只要萧嵘在,荆长宁的目光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虽然随在了她的身边,可是却有种咫尺天涯的恍惚之感。
便在此时,黎夏心头忽的有一瞬警惕。
一道剑光隐在暮色从身后迅疾地朝着荆长宁而去。
而她的目光全然落在萧嵘身上,显然并未发现。
“小心!”黎夏喝道。
第132章 泪落湿青衫
他朝着荆长宁的方向飞快而去。
然而,一侧的马天飞身扑过来,死死地缠住他的剑势。
电光火石之间。
荆长宁惊醒回过头去。
太快了,躲不开。
马天冷笑。
这场刺杀本就有明有暗,他是明线,暗线却是一个武功不在他之下的禁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胜负还未可知。
一瞬,荆长宁僵在原地。
剑锋刺了过来。
萧嵘咬牙,剑锋不要命地重重向前方劈砍去,这一剑使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长剑不堪重负发出翁鸣声,赫然一道缺口。
他的步伐飞快向后退去。
反冲!
周海惊惧地望过去。
“嵘公!”他喊道。
这样不要命的使力,剑力与反冲之力全然冲击到一起,在胸中碰撞开……
萧嵘“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的脸容上却露出一抹明亮的笑。
借着反冲之力,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
荆长宁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揽过了她。
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传来一声酥软的抱怨:“你呀……真笨。”
萧嵘笑着抱住荆长宁,势头重重地朝着地面摔去。
他在半途转身之际,还不忘以自己为垫,将荆长宁护在胸口。
沉闷地摔地声在荆长宁的耳畔响起。
不痛,她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下次小心些。”耳畔的话语有些无力,反倒有种撩人的酥软。
可是下一刻,萧嵘扭过头去,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刚受了内伤,又是这样重重的一摔,纵然他的身体一向不错,也经不住有些撑不住。
马天本就是强弩之末,堪堪缠住黎夏之后,终于被他一式斩于剑下。
那隐于暗中的禁卫见势难挽回,飞快后退便欲离开。
席延抽身追了过去。
荆长宁怔怔地伏在萧嵘胸口,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萧嵘咳嗽了声。
“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死了。”他戏谑叹道,话音依然是无力的。
荆长宁回过神,连忙从萧嵘怀里爬起,伸手去扶萧嵘。
却不料萧嵘以袖遮面转开头去。
“别看,一脸血,丑。”他哑声道。
荆长宁愣了愣,一行泪水忽的从双颊落下。
“丑什么丑!”她喊道,“你他娘的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丑不丑的!”
她凑到萧嵘边上,一把将他的袖口扯开,露出其下一张苍白染血的脸。
两对眸子就这样触在一起。
明亮的,含着泪的。
萧嵘一怔。
“你……你是在为我哭吗?”他小心问道。“我会医术的,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
荆长宁揉了揉眼。
“谁为你哭了!”她嚷嚷着抽噎,“你是不是傻,刚刚那么危险,谁让你冲过来了?”
萧嵘讪讪笑着。
“那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他说道。
闻言,荆长宁的眼泪却更收不住,抽噎转做大哭。
“谁说是你的错了!我是说你傻!你怎么能这么傻!”荆长宁语无伦次地喊着。
萧嵘苍白的面色上,眼底却拂过一丝暖意。
……
剑锋染血,黎夏沉默地望着这样一幕。
他的心中仿佛窒息了一般。
他从来不曾见到她这般哭过,从来都不曾。
他的眼中,她从来都是沉稳为营,用最冷漠的平静算尽一切。
她何时这样为一个人大哭过?
黎夏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她能这样为他哭一场,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哪怕是生命也无妨。
……
冯武广甩掉了身后的席延,沉沉地舒了口气。
他是贴身守在易王身边的禁卫,三日前得到了易王的命令,要他刺杀那个叫荆长宁的文客。
他失败了,马天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只是,这是也不能怪他,他目光沉沉地向身后望了眼。
若他没有看错,除了那个荆长宁,一行四人,没有一个武功在他之下的,皆是刀尖舔血的高手。
他必须把这件事禀明易王。
……
“你受伤了。”南宫落月望着易禾说道。
易禾瞥了眼包扎好的左臂,白布上是氤氲开的鲜红血色。
“无妨,不会死。”他说道。
南宫落月皱眉。
“终究守不住,何必再多守这几天。”她问道,“等郎君回来,一切就都解决了。”
易禾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奇怪的固执。
“我不想,一直躲在她的身后,即便是徒劳,也想多为她做些什么。”
说罢,他转身离开,里屋依旧是那方不知推演了多少次的沙盘。
南宫落月有些微怔。
“如果不是有了萧嵘,你或许……罢了。”她叹了声。
屋内。
易禾将代表着易国兵士绿旗移了移,眉紧皱。
“如果,能将毗邻的折陵城的守卫调到这里。”他的指间重重按在沙盘上,“或许能多支撑些时候。”
他的眼很红,大概是几日不眠不休的缘故。
“看来,我得回岁新一趟,请父王将折陵城的兵符交给我。”
有了折陵城的兵符,他才能调动折陵城的兵马。
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
“来人,备马!”他喊道。
“已是半夜,不知世子?”
“我要回趟岁新城。”他说道。
“不如等明日天明?或是交给传信兵?”
“不能等的。”他皱眉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为好。”
事关兵符,动辄城亡,此去岁新也不过需要半日,他来得及的,还是亲自去放心些。
当又一日天光微现,渐渐驱散一夜阴霾。
易禾立在易王的寝宫之外。
步伐僵住。
寝宫之中。
冯武广跪地道:“禀王上,王后,刺杀失败了。”
宜良王后目光一沉。
“一百名训练有素的禁卫,还不是一个文客的对手?”她斥道。
冯武广惋惜道:“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微臣就可以杀了他!可是他的身边还有其他的人,个个武功高强不在微臣之下。我拼尽全力也只是伤了其中一人。”
易王迭声咳嗽,话语断续。
“你……你既然没有杀了他!还回来做什么?”他斥道。
冯武广跪地。
“只是禀明王上,小心提防,此行打草惊蛇,若再行刺杀之事,务必一击而中,那荆长宁古怪得很。”他说道。
易王皱眉,显然是气急。
“难道,我一国禁卫竟连一柔弱文客都杀不了!要你们何用!何用!”他大吼道。
“王上莫忧,一定,一定可以杀了那荆长宁,解了我易国此劫的。”宜良王后忙道。
便在此时,寝宫的门被推开。
易禾安静地立在门外。
天光彻底亮了起来,温润光线落在他的深色衣衫上,像是被镀了层暗沉的色调。
第133章 倾全国之力
宜良王后的面容一瞬僵住,手腕不自觉地颤了颤。
她努力平静住脸色。
“是禾儿?”易王脸上挤出笑意,“正好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易国围城困局,有解决之法了!”
阳光明媚,反倒映衬得易禾的脸容有些昏暗,看不出神情。
易王自顾自笑言:“丹王遣使者说了,这件事错在荆长宁,只要将荆长宁缚以绳索囚以木车送至丹国,丹王就可以撤兵,你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易禾轻勾唇,似笑,眸底却冷得可怕。
宜良王后面色僵硬,笑言道:“王上想了想,荆长宁是个有才之人,害怕他对易国心生报复之心,才想防患于未然,王上这也是为了易国。”
易禾上前走了一步。
一步,他从阳光下迈进了有些昏暗的内室。
轻轻地,他走近了易王的面前。
望着这个面色枯黄已近灯枯的中年人。
“父王。”他开口唤道,“你可知,林王死了,羽王也死了。”
易禾的目光安静地落在易王的面容上,没有感情,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易王霎时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压的喘不过气来。
“新旧更替,风云际变。”他缓步走近,轻推开宜良王后坐到床边,目光沉沉,“父王,你占据易王的宝座也有二十余载,是时候,换我了。”
宜良王后沉声呵斥。
“大胆!”
易禾全然不觉。
“父王,我本来真的是想尽最后一分孝心,安心送你归老的,可是,你不该动荆先生,她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易禾轻叹一声摇头。
“父王,你是自己退位,还是逼我动手?”他这样轻淡言道。
易国。
如今整个朝堂尽皆落入易禾的掌心,振臂一呼,人心向背,就算是谋反又如何?
谁能拦他?
易王一口血咳出,面色霎白。
“你,你就为了一个文客?竟至父王和整个易国于不顾?”他从口中惊惧而绝望地问道。
易禾没有多想。
“她比你,还有易国,重要的多。”他微笑说道。
……
一场宫变发生得很是意外,却并未有太大波浪掀起。
当易禾穿上明黄色的龙袍坐上殿堂中最高之处。
百官呼应。
他的面容平静,伸手握了握。
白皙削长的指节看起来并不是很有力,但他知晓,他握着的是一个国家。
他有力量了呢。
易禾微微一笑。
“虽然不够,但总得试试。”他喃喃道。
宫变发生在一日之内,传言易王宾天,宜良王后迁居晚言苑,忧心成疾,至今未曾出现。
也就是在这天。
杭湾城失守。
百姓流离,易修持剑入城,大肆屠戮昔日臣民,一时间,血流成河白骨如山。
易禾登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御驾亲征,守在了青璧城。
命运仿佛一个轮回。
两年前,同样的地方,他又一次面临着抉择与死生。
易修在城下,剑锋上挑着一个人头,戏谑地望着城头的易禾。
“青璧城是最后的屏障,你说等青璧城破了,我要如何杀了你呢?”他面色狰狞,指节一节节收紧,狞笑道,“我要把你和荆长宁的骨节一节节敲碎,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才能解我心头之恨,至于易国,我会让你亲眼看到,易国是如何毁在我的手中!”
南宫落月立在易禾身侧,眉轻皱。
“用不用我让血月湾的人动手杀了他。”她侧眸望向易禾。
易禾笑了笑:“易修被二十万大军守在其间,即便能杀,想必血月湾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他还不值得。”
南宫落月敛眸,似有些不认识易禾一般。
换下一身灰暗长衫,一袭明黄色的龙袍衬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明亮而深不可测。
“青璧城,也守不了多久的。”她沉眉,最后落下这样一句,转身离开城头。
易禾目光悠悠地落在易修面上,似有些伤感。
战车上的圆木一声声重重地撞击在城门之上。
云梯高架,滚石落声如雷。
易禾望着四处不断倒下士兵,箭火纷飞,他就这样立在烽火之间。
“王上,王上快随小的离开,这里危险啊王上!”一个宦官一声声慌张劝道。
易禾微微一笑。
目光落在四下不断被城下流箭射中倒下的将士。
一根箭羽擦着他的发冠而过,几缕碎发落在在烽烟里,飘摇。
“孤与你们共存亡。”他开口说道。
城头的士气一瞬被点燃,士兵们目光敬畏地望着立于烽火间的新王。
“护我家国!”
“誓退丹贼!”
“与王上共存亡!”
喊声此起彼伏,如巨浪滔天。
……
南宫落月望着一排一排被抬下的伤员。
心中滋味复杂。
丹国的兵撤了。
但只是暂时的,接下来还会有连绵不断的攻势。
“你受伤了?”她目光一凝,望着易禾问道。
“无妨,不会死。”他经过南宫落月,平静说道。
和昨日一般无二的回答。
说罢,几个将领随着易禾进了青璧城城主府内,各种对于战况与应对的争论声传来。
南宫落月僵立原地。
空气中,弥散着焦糊的血腥味,她忽然觉得胃里很恶心,一种对死亡的痛楚极致敲打到心头。
就像当初楚国灭亡一样。
这是他的国家,他如今是易国的王,他守不住的,守不住的。
南宫落月转头,握着腰间长剑冲进了正在争论的屋内。
几个将领皱眉望着忽然冲进来的南宫落月,显然极是不悦,碍于易禾的存在忍住没有发作。
“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她将长剑从腰间解下,重重拍到易禾面前的桌案上,“你看看!剑上是血!剑下是亡魂!”
南宫落月将长剑抽出,明晃晃的冰冷颜色。
“这是一个国家!你不能感情用事!”南宫落月压抑着吼道。
易禾微沉眉,对几个将领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几个将领应声退下。
屋内便只余易禾和南宫落月两个人。
“你发什么疯?”易禾冷冷地望着南宫落月道。
南宫落月目光清冷。
“发疯的是你。”她脸容抬起,不惧地望向易禾。“你明知这是一个解局之法,为何要用一国命途去做无谓的牺牲?”
解局之法?
他该知晓的,交出荆长宁,她不会有事的。丹国不会对她动手,所谓的缚以绳索囚以木车不过都是遮掩。
此刻,易禾却扬唇笑了笑。
很清澈很明亮的笑意,一瞬洗去几日绷紧的血色。
“或许是因为,”他沉默片刻,终于像是定下了心,“因为,我喜欢她。”
第134章 全都是疯子
因为,我喜欢她。
易禾笑意明媚。
南宫落月却怔住了。
良久,她嘶哑着声音开口。
“原来你都知道。”
知道她是女儿身,甚至还在默默之中喜欢上了她。
“我一直都知道。”易禾噙着浅笑点了点头。“所以,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喜欢,所以愿意。
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做无谓的抗争。
“可是,这是徒劳啊!”南宫落月字字沉重。
“不,这不是徒劳。”他说道,“易国越是不答应,丹国才会更加看重她,我想为她多争取些筹码。”
南宫落月怔住。
“你知不知道,易国可能会亡!”她看着易禾,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易国亡了,我陪易国一起。”他说道,“没什么不能的。”
南宫落月后退一步。
“你让她如何自处?”她问道。
易禾笑了笑。
“无妨,她不喜欢我的。”他说道。
一样的语气,就像他先前说的,无妨,不会死。
她不喜欢他,所以真的这样,她应该也不会太在意的吧,他了解她,她情义薄凉,既然没有情,便不会太在意。
南宫落月下意识回道。
“你怎么知道,她以后不会喜欢上你?”她说道。
易禾闻言,神情微惘。
“或许吧。”他说道,“只是,我可能配不上她。”
他低声一叹。
“我能做的,终究太少。”
“不!”南宫落月摇头,步伐却继续后退,“你这是疯了,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做的,她不会希望的!”
随着沉沉的话语之声,还有南宫落月夺门而出的身影。
易禾叹了声。
“可是,这是我的选择。”他说道。“我真的很想这么做呢。”
……
……
萧嵘苦着脸。
“这药太苦,我不喝”他笑了笑,“除非你喂我。”
荆长宁摔碗。
“爱喝不喝!”
萧嵘苦着脸眨了眨眼,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荆长宁叹了声。
“罢了,看在你是为我受伤的份上。”她说道。
萧嵘咧唇傻笑。
荆长宁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地喂着萧嵘喝药。
周海目瞪口呆地望着萧嵘。
嵘公,节操呢?
席延伸手在黎夏腰间扭了扭,冲着萧嵘努了努嘴:“看见没,学着点。”
黎夏啊了声。
“怎么学?”他望着席延诚恳问道。
席延想了想。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说道。
荆长宁放下见底的木碗。
“我得走了,你受伤就先不用跟上来了,周海会留下了照顾你。易禾那边,等不及了。”她皱眉说道。
萧嵘脸容上的笑意凝了凝。
“荆郎君又卸磨杀驴了。”他苦着脸说道,“那便去吧,我信你。”
荆长宁点了点头。
“黎夏!席延!我们走!”她喊道。
三人远去,周海望着萧嵘,萧嵘一脸怨愤的颜色。
“嵘公?”他唤了声。
萧嵘翻了个身,脸朝地。
“吵什么吵?没看见小爷正在睡觉吗?”他吼道。
周海:“……”
好幽怨的小模样。
……
……
傍晚,又是一波攻势。
沉沉的战鼓迎着红似血的夕阳,像是拉开垂死的篇章。
易修立在城下,目光狰狞。
城头,易禾依旧立在那里。
城门摇摇欲坠。
粗壮的圆木一下下将死亡的步伐拉近。
“王上!快走!城门撑不了多久了!”那小宦官急声喊到。
撑不了多久了。
青璧城只有七万士兵,已经是聚集了易国如今所有的兵力。
如果守不住,岁新城更加没有抵抗的可能。
易禾目光平静。
“孤与将士们共存亡。”他依旧这样说道。
此刻,城破。
二十万大军如流水般涌入青璧城。
易修得意的大笑声在城中回荡。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
人数上带来的优劣一目了然。
易禾从城楼上一步步走下。
丹易两国的将士停止厮杀,默默地分开一条路。
易禾走到易修面前。
四周,是飘摇的血色,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下一刻便化作渐冷的尸骨。
易修目光狰狞,他从马上翻下,微坡的脚一高一低地走到易禾面前。
却丝毫不影响他此刻的得意。
他的目光上下在易禾身上一瞥,皱眉望着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
手一挥。
“给我扒了他的龙袍!”他喊道。
易禾怔了怔。
“你有些偏执了。”他说道。“我自己来便好。”
说罢,他解开明黄的龙袍,掷于地上,很快,便被汇聚而至的血水浸泡。
然而,这一举动却让易修心中感到极是羞辱。
他坡着脚上前一步。
一把扯住易禾的衣领。
易禾步伐一个踉跄,有些微微狼狈。
易修凑近了易禾,四目相对,易禾目光平静,易修目光得意而狰狞。
“你当初那般羞辱于我,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他大笑道。
旋而手下狠狠一甩,易禾吃力,狼狈地跌落在地面上。
左臂的伤口着地,瞬时撕扯开,缠着伤口的白绢被染红,不知是地面的血,还是自己的。
他轻轻笑了笑,仰起脸望着易修。
“你当真很开心吗?”他伸手指了指,“这里,也是你的国,国灭了,你也是无根之人,活得再好,也不过是一缕孤魂,所有的易国人都会恨你。”
易修冷笑,一脚踩在易禾左臂的伤口上,狠狠地压下去。
“那又怎样?”他仰天而笑,“得不到的,自然要毁去!”
左臂传来彻骨的疼痛,易禾的额头冒出细汗,然而他的牙关咬紧,一声不吭。
一道长剑隔空挥了过来。
南宫落月浴血而战,朝着易修而来。
易修后撤几步。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他的目光恨恨地望向南宫落月,“什么血月湾,什么南宫大家,当初就是你们连成一气,害我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易禾咬牙,从地面上爬起,血珠顺着左臂淋漓滴落,他皱眉望向南宫落月:“你留下做什么?”
他留下,是因为国亡已不可逆转,他要与将士共存亡。而凭南宫落月的身手,再加上诡谲莫测的血月湾,她要想离开,这里的人拦不住她!
南宫落月望着易禾冷哼一声。
“大约你不知晓,我也是个疯子。”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