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乱世长宁TXT下载乱世长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乱世长宁全文阅读

作者:橙色葫芦娃     乱世长宁txt下载     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章 我来看大哥

    易修虽说所获之罪极大,但终究是易王之子,轻狱之中,倒也没有人敢对他多做刁难,只是王公子弟,平日里养就一番细嫩皮肉,在这牢狱之中,居那枯草,食那糟糠,加之秋意肃杀,未过几日便整个人蔫了一番。

    易禾安静地迈步,行在幽暗的径路之间,直到走到关押易修的牢狱之前。

    “大哥。”他唤道。

    易修周身一凛,目光染着极致的怒意望向易禾,若一只垂死挣扎的凶兽。

    “你来做什么?”易修嘶哑着喉咙,目光不加遮掩地露出恨意。

    易禾放下手中的食盒,极是温暖地一笑:“我来送大哥最后一程。”

    昏暗牢狱之中,易禾的笑意是那般温暖,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显得这般诡异。

    他伸手打开了带来的食盒,里面是两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你这是做什么?”易修别来脸容,不去看易禾。

    易禾依旧温朗地笑着:“带些吃的来看大哥。”

    说罢,他将两碟精致小菜从食盒中取出,将酒壶的封盖去掉。

    就地一坐,隔着木栅栏温温地望着易修。

    “大哥可知,当初你向父王建议送我去丹国为质时,我就在门外,刚好听了个清楚。”易禾伸手摆开碗筷,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现在想来我竟不是很生气,想必屈辱这种事物虽说不能习惯,但承受久了,总归会无视些。”

    易修目光陡然睁开,目光恨恨地望向易禾:“你原来都知道!”

    易禾点了点头:“知道又如何?其实说实话我并不在意那些。毕竟当时丹国兵临城下,总归要有人前去为质,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这和亲耳听见在心里总归有些不同。”

    易修哼声冷笑:“如今见我蒙冤入狱,你定是无比欢喜。”

    易禾无比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欢喜,而且大哥说错了。”他伸手,指间夹着两只竹筷指向易修,“你,一点都不冤。”

    说罢,他笑了笑,用竹筷摆弄了下碟子里的小菜,那是一盘凉拌鸡丝,下酒极好。

    “你对荆先生动手,与对我动手无异。”他微笑说道。

    所以,以你对我动手的罪名送你入狱,你一点也不冤。

    他抬眸望向易修:“大哥不打算和我一起吃吗?”

    易修咬牙,恨声道:“你带来的东西,我怎敢吃?”

    易禾温温一笑,未曾作答,兀自动筷夹着碟中凉菜,送入口中。

    “这下,大哥可敢了?”他问道,“离了岁新,赴那与文国交界的边城,大哥想必再也吃不到这般人模人样的食物了。”

    易修转眸,咬牙切齿道:“拿来,有何不敢!”

    易禾面容浮现笑意。

    “大哥果然胆大包天,正如买凶杀人,破坏祭祀,勾结他国。”

    他将凉菜向前推了推。

    “可是我说了,我只是带些吃的来看大哥。”他眨了眨眼睛,叹声说道,“并未说要和大哥一起吃。你敢与不敢,与我何干。”

    他的话音极是温暖,像是牢狱间的一缕阳光,只是正如他那周身的灰衫,即便是阳光,那也是灰暗的。

    说罢,他一边好奇玩味地打量着易修,一边闲适地喝酒吃菜。

    正如他所说,带些吃的,来看大哥。

    就像市井小儿,带把炒黄豆,去看木偶戏。

    此看与彼看,正如探看与看戏,两种意思一点也不相同。

    易修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

    易禾离开未过多久,易修窝在牢狱的干草间,屈辱,愤恨一瞬齐齐涌上心头。

    他握拳重重砸在牢狱的墙壁之上。

    “若我能有翻身之日,定要你和那荆长宁尝尽世间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道轻微的步伐踏在牢狱之间,直到停在易修的牢狱前。

    一只残缺的手攀到牢狱的栅栏上。

    声音沉闷,亦是满满的恨意:“我帮你,你可敢信我?”

    毕春君目光幽深地望向易修。

    两对蕴藏恨意的目光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间重重相撞。

    “我该如何去做?”易修问道。

    毕春君咬牙说道:“此事的关键终究还是在那荆长宁身上,据我所知,她当初劝说丹王放易禾回来,定是有所允诺,你想办法去丹国面见丹王,定能借丹王之力杀了荆长宁!”

    ……

    荆长宁这一睡,似是在时间尽头又走了个来回,只觉周身发烫,像是被火焰炙烤一般。

    正午的阳光温暖,南宫落月见荆长宁的房间依旧没有一丝动静,皱眉推开了房门,便见荆长宁脸容红热,伸手一触,极是滚烫。

    “怎会是这样,不是控制住病情了吗?”她焦急唤道,目光一低便望见荆长宁内里雪白的衣衫上丝缕刺目的红色,这是伤口挣开引起的发热。

    “快找郎中前来!”南宫落月急急向屋外跑去。

    “你照顾郎君,我去。”黎夏闻言,拦下南宫落月,便朝府外急步而去。

    易禾回来的时候,便见府内一片乱糟糟,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

    便见黎夏领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朝着荆长宁的屋子而去。

    易禾皱眉,心中一瞬慌乱又一瞬冷静下来,挥手对四处的侍从丫鬟道:“你们都先下去,不要在荆先生房间四处逗留。”

    随后他迈步朝着荆长宁的房间而去。

    南宫落月持剑挡在荆长宁房间之外,目光定定地望着易禾:“你不能进去!”

    此刻公主未醒,稍有差池就会暴露公主的女儿身,公主曾言黎夏可信,她已放黎夏进去,便不该再放易禾进入。

    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在南宫落月心底,始终有些怀疑和警惕。

    易禾皱眉,目光越过南宫落月望向房间之内,像是下意识忽略了南宫落月的威胁,抬步便要朝里而去。

    南宫落月举剑,横挡在易禾面前:“公子自重。”

    易禾沉眉,目光冷冷地望向南宫落月:“她既然选了我,便是相信我,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南宫落月举剑,亦是冷声:“屋内人多会影响郎中行治,公子若是当真为郎君好,便莫要强行闯入!”

    易禾沉默,安静地推后了两步。

    心中既是失落又是担忧,一时五味杂陈。

    好好的,伤情怎会突然反复?

第56章 安静等风来

    “落月,让他进来吧。”一道有些虚弱的话音自房间内传出。

    南宫落月收剑,默默退到一侧站定,易禾越过南宫落月,直接向房间内急步而去。

    只见荆长宁面色泛着不健康的红润,唇有些干裂,目光温温地望着他。

    “怎么会这样?”易禾皱眉望向荆长宁。

    荆长宁微微低头,像是认错一般,这般安静地沉默了会,才轻声说道:“我写了篇文章给你,就压在桌案右侧第三本书下,虽只有一半,应该也是够了,你取了离开便好。”她顿了顿,“至于我的伤,我心中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忧。”

    说罢,她阖上眼帘,又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易禾脚步顿在原地,只觉心间沉重,似无比复杂,又不知所措。

    他移步到桌案边,取出那压在书下的纸卷,略略一看,心中便泛起狂澜。

    握着宣纸的指节青白,他的牙齿紧咬,回身目光再次落在荆长宁身上,只见女孩子换下来的外衫之上,还有些刺目的血迹。

    他顿步,遥遥行礼,话音颤抖:“易禾明白了。”

    只是,他呢喃语道:“先生下次莫要这般做了。”

    下次,他再也不会让她这样做了。

    易禾在心头默默许下诺言。

    他要护着她。

    从未这般郑重,像是许下了一个重于生命的承诺。

    荆长宁安静地阖眸沉睡,呼吸渐渐匀称了下来,她不曾知晓,此时此刻有这样一个人对着她许下重于生命的诺。

    乱世飘摇,时局烽火。

    不知这样的诺言又能几经风雨。

    ……

    ……

    半月前,公子禾于朝堂之上献策,一篇治国之策震惊朝堂,若依此策,不出三年,易国定能在国力之上翻上一番,再凭借凉江最近源源不断产出的金沙,五年之内,足可与丹国相互匹敌。

    一时间众人皆惊,易国君臣心头压抑的雄心抱负冉冉而起。人心向背,几番波折,再加上世子修已被发配出京都,易禾借策论之势顺理成章地聚拢了易国最中心的权利。

    只待一道封旨,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你还需要最后一道契机。”荆长宁笑意温温地望着易禾,伸手捻起桌上的枣泥糕,吃得极是开心。

    她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基本上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黎夏依旧不放心,无论到哪都搀扶着她。

    易禾微微笑望着荆长宁,有些试探地说道:“这事倒是不急。”

    不急吗?

    荆长宁咬着枣泥糕。

    易禾安静地望着她。

    若是不急,她怎会兵行险招,以命相搏将易修拉下世子之位?若是不急,她怎会不顾身体,冒着伤口复发的危险,急急写下那治国策论为他造势?

    她究竟在急什么?她在等什么?

    荆长宁咬着枣泥糕,眼睛晶亮地望着易禾,似是咀嚼其间话音。

    “我的确有些等不得的事,你可想听?”她微笑问道。

    话语很是诚恳,却让易禾一瞬心间犹豫。

    她这般诚恳是在想些什么?

    是试探,还是真的想要坦诚相待?

    易禾忽觉心头发慌,那是一种患得患失。

    “先生若是想说,那便告知易禾,若是不想,易禾亦不是那般抑制不住好奇心的人。”他答道。

    她会不会坦诚?坦然告知他她那楚国亡国公主的身份,告知他她想要借助易国行复仇之事?

    他似乎想,却又害怕她真的说出。

    若是她真的说出了,那如今这般所谓的一心辅佐,便成了一种清晰的利益交换。她助他登位,他助她复仇。

    那般,是不是太过冷情了些?

    荆长宁目光落在易禾皱起的眉宇间,心中几个婉转,便知晓了他的心思。

    她叹了声,目光悠悠落在天际的几片白云之上,微微一笑。

    他知晓她的身世。

    她知晓他知晓她的身世。

    他不说他知晓她的身世。

    她不说她知晓他知晓她的身世。

    怎会这般纠结?

    可是……这样好像也不错。

    荆长宁的目光对上易禾温润的眼神。

    小心呵护着,彼此信任着,不问缘由,她帮他,他助她。

    这不是也就够了吗?

    她所求的,他所想的,不就是如今这般情景吗?

    那又何必分个清清楚楚?

    两人相视一笑,眸底皆是婉转着奇怪的思量。

    似有些混沌,却又无比明朗。

    “我想赶上长至节。”荆长宁望着易禾,温温笑道。

    长至节?

    长至节又称冬至节。依照传统,冬至之时,天子领诸王朝会,致天神人鬼。以祈求神灵消除疫疾,减少荒年、饥饿、死亡。

    长至节,是诸王会宴,朝拜天子之时。

    易禾目光定定地落在荆长宁身上。

    他好像知晓她要做什么了。

    天子威仪败落,烽火四起,其间最为猖獗的便是林国。

    灭楚,伐云。

    已然跃居列国之首。

    诸国会盟已是三年未曾举行,今年是第四个年头,若是整整四年都不举行,天子威严便再也无法回转。

    可若是天子发出诏令,天下诸国又有几人能应?

    当是进退维谷。

    借此时机,林国又怎会安分?

    荆长宁望着易禾沉眉的神态,带着些打量的意味,似是任由他慢慢去想其间的利害。

    “公子,王上请您入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一侍卫不知何时走到易禾面前唤道,神色有些急迫。

    易禾回过神来,望向那侍卫问道:“父王可有说是何事?”

    那侍卫答道:“大约是方才王上收到两份诏令的缘故。”

    诏令?两份?

    易禾朝着荆长宁望过去,温温一笑:“先生说的契机来了,不知先生想要易禾做些什么?”

    荆长宁望向易禾,亦是目露温温笑意:“我随你进宫,借这最后的契机,助你乘风迈出这最后一步!”

    荆长宁话音信誓旦旦,极是认真诚恳。

    易禾对上荆长宁认真的神色,他微微笑着,然后……

    摇了摇头。

    “不。”他说道,“你不能进宫。”

    荆长宁一怔。

    这是易禾第一次对她说出拒绝,并且这般果决,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他立身而起,推后两步让出一段距离,倾身行礼:“先生放心,易禾已不是当初在市井之上任人羞辱的质子,先生伤势未愈,不该行此操劳,易禾此行不会让先生失望!”

    是该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若鹏鸟借六月之息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他已等到,属于他的那阵风。

第57章 真正的缘由

    荆长宁望着易禾的背影,有些好笑地扬了扬唇角,伸手按了按已经痊愈地差不多的伤口,撇了撇嘴,像是一个想要出去玩的小孩被大人拦住了一样。

    心里有些闷闷地不开心。

    罢了,得些清闲,睡上一觉也好。

    毕竟青天白日,正是贪梦之时。

    ……

    “父王唤儿臣前来,有何要事相商?”易禾跪拜行礼之后问道。

    易王揉了揉眉心,宜良王后在一侧小心地推按着他头上的几处穴道。

    “你先下去吧。”易王对宜良王后挥手道。

    “是。”宜良王后行礼退下。

    易王将目光落到易禾身上,皱眉从桌案上拿起两份明黄锦布写就的诏令:“禾儿你先看看。”

    “是。”易禾恭敬应道,上前接过两份诏令。

    一份来自文天子。

    一份来自林王。

    皆是邀函。

    聚诸国之盟,告神灵之慰,求天下安宁。

    无非就是邀请国君前去。

    文天子诏令是意料之中的事,那林王的呢?

    与天子同时下诏,这是明目张胆地挑衅,逼迫诸侯王在此刻便分清立场,究竟选择效忠天子,还是彻底与天子决裂吗?

    两份诏令在易禾手中滚烫起来。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易王叹道。

    这是极其烫手的山芋,易国不过弹丸之地,论国力无论是与文天子之国还是林国皆是有着极大的差距,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稍有差池便是举国覆灭。

    “依儿臣之见,易国一向归附丹国,而丹国向来遵从文天子之令,易国在诸国眼中从根本上便被认为是天子一脉。”易禾目光沉沉地望向易王,“儿臣以为,父王当遵天子之令,动身文国。”

    选择文国吗?

    “文国与易国西南方向接壤,而林国与易国中间尚隔了一个景国。近忧不解,远患何虑?父王三思。”易禾郑重说道。

    易王皱眉,叹息说道:“禾儿说的这些,孤又何尝未曾考虑过?只是从而今天下之势观之,文国终究是每况愈下,而林国大有取而代之的趋势,今日若是一个疏忽间抉择错误,他日补救起来便难了。”

    易禾目光落在两份诏令之上,眉宇沉索思量起来。

    “父王,而今易国凭借凉江金沙,以及最新施行的法令,已经一步步走入正轨,易国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只能先顾及眼前。”易禾说道。

    易王沉思,目光落在易禾身上,金沙是他献上的寿礼,法令是他推出的策略,如今的易国能有大好局面,易禾在其间功劳没有人能轻易否决。

    “你说的有些道理。”易王说道,“易国终究太弱,只能先顾眼前,走一步看一步了。”

    易王话语寂寥,很是伤感。

    “不。”易禾话语定定否决。“父王不必担忧林国。”

    什么意思?

    易禾遥遥一拜,说道:“父王可还记得当初送禾儿去丹国为质之事?”

    易王有些愧疚说道:“当初父王也是没有选择余地,是父王对不住你。”

    易禾摇了摇头:“儿臣所言并不是想要求得父王怜惜,为易国分忧本就是身为公子应当做的事。”他顿了顿,“而今的情形与当日极其相似。无非……是要取得他国信任罢了。”

    易禾顿首,以额触地,郑重说道:“儿臣请求父王派遣儿臣远赴林国,代父王参加那林国之宴。”

    依旧是他,这般为易国挺身而出。

    于风雨飘摇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此一去,屈辱求存,又不知是福是祸,死生难料。

    易王忽觉眼眶发热。

    “好!好!好!不愧是孤的好儿子!”他激动唤道。

    他望着易禾,眼眶盈泪:“易国欠你太多。”

    易禾摇了摇头,微笑说道:“父王这话就见外了,易禾与易国利益相关荣辱与共,若没有易国,又哪来今日的易禾?”

    他这般闲适云淡风轻地说道。

    与两年前不同,那时他离开得心如死灰,满腹屈辱,而今,他竟是云淡风轻闲适从容的。

    是什么不同了吗?

    “不过,易禾尚有一事相求。”他低身说道。“求父王封儿臣为世子。”

    他的话语无比诚恳,没有类似胁恩的迫然,亦没有恳求的低身下气。

    只是一个以恳求的表述形式说出的陈述句。

    未等易王有所表示,易禾话语一道一道地吐露而出。

    若细水长流,却聚少成多。

    “林国不同丹国,林国是真正的霸主之国,若要它信服,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要林国真正放松对易国的心思,便需要前去赴宴之人对于易国有真正的举足若轻的地位,除了王君,便只有能继承国之储君。”

    易禾停顿些许,换了口气又继续说道。

    “另,儿臣此去是拜访一国君王,同时也代表了易国颜面,有很多礼节之处,以公子身份天然便低人一等,儿臣受辱是小,失了易国颜面是大。”

    他的目光平稳,话语略略一顿又是继续。

    “再者,若是儿臣此行真的有所不测,易国还有公子英,公子若,公子陌,父王可另立世子,保易国安定。”

    语罢,易禾低头叩首,保持着这个姿势恒定不动。

    一则,为使林国信服;二则,为使国家颜面不失;三则,他用话语表示自己并不贪恋世子之位。

    此刻,挟着数月来所造之势,他面对易王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语。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已承其重,当索王冠。

    “孤给你。”易王说道。

    他的确该给他一个世子之位了。无论从何角度而言,他都没有理由,甚至是……没有资格说出拒绝。

    ……

    当易禾迈步出了王宫,已是斜晖西落。

    他的步伐沉稳,心间平和。

    似乎此去的确是赴一场最普通不过的宴席,其间并没有屈辱与危险。

    此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他扬唇笑了笑。

    面对易王时,他还少说了一条缘由。

    四则,她想让他当上世子,她想去林国……

    有这最后一条,其他的都可以算是说谎骗人不做数。

    她想。

    便是全部的缘由。

第58章 弱水饮三千

    “在想什么呢?”易禾走到荆长宁身边,微笑问道。

    荆长宁仰头看天:“我在想今天我为什么不困,居然睡不着。”

    易禾闻言轻声一笑。

    “大概还有半个月,先生也可以打算一下和易禾一起去林国的事了。”他转了话题说道。

    荆长宁轻声一笑,伸手拍着易禾的肩头:“不错嘛!我还担心我不和你一起去,你会应对不好。”

    易禾静静望着荆长宁,也不做答,只是安静地在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笑意。

    “对了,荆先生先前和易禾所谈及的隐兵之法,易禾思索了数日,觉得极是精妙,若要真的施行成功,的确是一只强兵,只是,”他顿了顿,“这样养兵,若没有几年的功夫,收效甚微。”

    荆长宁想了想。

    “再多等上几年又有何妨?”她说道。

    ……

    ……

    秋风肃杀,一路风霜,易国以易禾为首约莫从国内抽调了一百来人,其中兵卫八十人,婢女门客与侍从二十人左右,一行人乘着高车,辗转十多天,终于来到了天下最大的国度,林国。

    荆长宁随在易禾身边,后面便是南宫落月和黎夏。

    当踏上林国的土壤,荆长宁觉得心头似乎苒苒而起一缕炽热的焰火,她转头望向南宫落月,两个女孩子亮亮的眸子触到一起,泛出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想杀人。”荆长宁忽然说道。

    “我也想。“南宫落月回道。

    “啊?”黎夏木然地望向两个女孩子,像是一瞬间被吓到了一般。

    易禾轻声一笑,望向荆长宁说道:“对了,你的匕首还你。没有匕首杀人不太方便。”

    黎夏继续木然,目光在三个人面上转悠了下,心里“突突”地跳。

    好好的,怎么就提起杀人了。

    他下意识转过目光,似躲闪着转移视线。

    不远处的前方,亦有车马行人,马车上有两个身穿襦衫的中年人。

    黎夏眼眸微敛,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心中泛出一种压抑的热切之感。

    难道是……

    “前方是谁?”荆长宁问道。

    易禾答道:“应当是景国人。”

    南宫落月似想化解之前从胸中苒苒而起的杀意,岔开话题说道:“景国国君最会享受,出行必是十里长车排开,十车衣裳冠带,十车书籍古玩,十车专用的银置器皿琴笛筝乐……还有十车的乐师,二十车的美人歌姬……”

    “噗。”荆长宁捂着胸口,“咳咳咳……!”

    “先生当心,莫牵动了伤口。”易禾连忙道。

    “无碍无碍。”荆长宁摆手说道,“这景华公极是有趣得紧。”她笑嘻嘻望着南宫落月,“可是照你的说法,还是凑不够十里啊?”

    南宫落月轻蹙眉:“还有百来辆的空车,是景华公留给路途之上与他看对了眼的美人乘坐的。”

    荆长宁眼眸眯成月牙,踮着脚尖向前望去,从这般角度望去,只见一群莺莺燕燕绕在车马之上,其间最夺目的是一点艳红。

    若清水间点入一滴血珠,靓丽得无比夺目。

    荆长宁顽泼地笑了笑:“好在已近冬日,此时令无甚瓜果鲜花,否则这路当真就被淹没了。”

    易禾极是附和地点了点头:“当真是一奇人也。”

    正衬了易禾的话,前方的车马乱糟糟地停了下来。

    那一点艳红从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许是挤得太急,落步还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

    有莺燕见怪不怪地掩面娇笑。

    那景华公身穿妖艳红衫,衣摆处滚着一圈金灿的攒花绣,随着步伐摆开。

    离得太远倒是看不清那景华公传说中极是让人天怒人怨的样貌,荆长宁转头吩咐道:“快些过去,有热闹可看。”

    那景华公从莺燕中挤出,步伐晃荡着像是醉了酒一般,几步迈出便走到一个女子的面前。

    “这位美人儿,你可愿同孤一起?”他伸手朝着那女子的脸蛋上摸了过去,“本王虽不能许你那酸不溜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本王今夜可以招你侍寝,保管一夜之后在你肚子里塞上一个肥肥胖胖的白嫩娃娃,可爱到不行的那种。”

    他上前蹭了蹭:“小美人儿,可愿登上高车同孤一起离开?”

    那女子目光幽幽地在景华面上转了一圈。

    只见那人眉目如画,一对狭长眼角斜斜挑起,薄唇粘着酒气泛出鲜红如血的颜色,极是妖娆邪魅。

    那少女面色一瞬红若桃花。

    “小女子愿意,只是小女子家中尚有老父需要赡……”

    景华借着酒劲身子向前一倾,手指触到女子的唇上,他温柔地摇了摇头,“美人儿莫担心。”他伸手扯下腰间一块玉佩,递到那女子手里,“美人儿,这玉佩足够你家爹娘活上两辈子吃穿不愁。”

    荆长宁这才靠近了些,放眼望去,只见那景华腰间缀着串串玉佩,约莫有几十上百串。

    “他就是用这些玉佩换美人的吗?”荆长宁嘀咕道。

    只见一众莺燕上前,粉拳软软地招呼到景华身上,边捶边蹭。

    “王上,都不见你当初送人家那么漂亮的玉,王上真是偏心。”

    “王上,你下次能不能换套说辞,这套人家都听腻了,您应当说啊,您给她造一座大大的宫殿,金屋藏娇,保管漂亮妹妹眼都不眨一下。”

    “王上,你在红香、春巧儿、媚玉的肚子里都塞了胖娃娃,什么时候在人家肚子里也塞上一个?”

    “……”

    景华左右一捞:“美人儿都莫要生气,孤心里都是你们啊,今夜有多少美人儿想要侍寝啊?!”

    “人家、人家、还有人家……”

    “要照顾新来的妹妹……”

    “可是人家也想要白嫩娃娃……”

    “……”

    “都有都有!”景华左右揽着一群莺燕,笑容满面邪魅问道:“都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孤是不是太贪了些?”

    闻得此言,一众莺燕倒是不那么吵闹了,极是诡异地异口同声。

    “王上注定这辈子是撑死在三千弱水里的命!”她们说道。

    “哈哈哈!”景华凑上前去,将怀里的莺燕们一个个吻了过去,手中也极是不老实,在丰乳肥臀上来回游走。

    “对,孤这辈子就是要撑死在三千弱水里!”他邪魅说道。

第59章 侍寝的问题

    “撑死?”荆长宁哈哈大笑,只觉肚腹笑的都是痛楚。“那可真是有趣。”

    易禾微笑,却将目光落在荆长宁身上,话语极是认真:“我刚好与他相反,弱水三千,我取一瓢便足以。”

    荆长宁想了想,认真答道:“只取一瓢,那你岂不是要渴死?”

    “哈哈哈!”这位兄台倒极是有趣。

    那景华公闻得此言,迈步而来,步伐摇着晃到荆长宁和易禾的车马之前,抬眸望向荆长宁:“兄台说得极对,若是只取一瓢饮,岂不是得活活渴死,那人生是得有多无趣?”

    荆长宁好笑地望向景华,摇头说道:“可是照华公这样的饮法,撑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景华对上荆长宁含笑的眼眸,只觉眼前少年清亮的眸子像是有一种隐约的引力,让人情不自禁将目光沦陷在其间。

    他斜斜挑眉,迷醉说道:“这位郎君生的倒是极好,可惜生做了男儿,不知郎君家中可有姊妹,孤招她们侍寝如何?”

    荆长宁脸一黑。

    “我没有姊妹。”荆长宁说道。

    景华摇了摇头:“可惜了这样一幅花容月貌,怎能就此泯灭于世间,罪过罪过。”

    他抬手一指,指尖处是那一群莺莺燕燕:“难得遇到一个顺眼的人,要不你从孤的美人儿里挑一个,回去塞上两个白白胖胖的女娃,等到日后长大了,孤让孤的太子娶她回来,这样你这优良花容月貌就能在孤的王室里流传下去。”他拍手,似是极其满意自己这个想法,“如何如何,兄台觉得孤的想法如何?”

    荆长宁面色又是一黑。

    且不论她能不能塞娃,这家伙将主意都打到了她女儿的身上。

    这是何等强大的逻辑!

    “哦?”荆长宁狡黠一笑,伸手在景华脸上捏了捏。

    景华只觉自己的脸被重重一捏,酒意瞬时醒了一半,抱着脸戒备地望着荆长宁:“你这小哥长的花容月貌,莫不是个兔儿爷?”

    荆长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华公既是喜欢我的花容月貌,何必要等到子孙后代,不如今晚我侍寝如何?”

    她倾身向前,半个身子倾到马车之外,脸容靠近景华,鼻息温温落在景华的脸上,她伸出两只白嫩的手,左右两边捏住景华的脸容,重重一捏,委实下了些力道。

    “如何?”她柔声温温问道。

    景华的酒瞬间醒了个干净,他不知所措地向后挪了挪步子。

    一个转身拔腿便跑,朝着身后的一群莺燕扑过去,整个人扑倒那一群花花绿绿中间。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他连声呼道,“翠娘呢?巧儿呢?美人儿都快过来,抱住孤!孤受到了惊吓,孤需要安慰!”

    荆长宁愣愣地转头看了看易禾:“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易禾:“你吓到了一颗幼小无辜纯洁的心。”

    “噗,你怎么也这么不正经了?”

    易禾目光闪烁,却又话音一转:“刚刚他若是真的答应了,难道你要真的去侍寝吗?”

    荆长宁眨了眨眼:“说不准哦。”

    易禾黑了脸。

    “我不让。”他说道。

    荆长宁啊了一声,神色奇怪地望着易禾说道:“莫不是你也想让我侍寝?难不成你才是个兔儿爷?”

    易禾目光闪烁,沉闷不说话。

    荆长宁拍着易禾的肩哈哈笑着。

    身后除了知晓荆长宁女儿身的黎夏和南宫落月,一众百来个人皆是神情愣怔,心中思虑皆是不知歪到了何处。

    难道世子当真喜欢男人?

    难道世子一直以来这般信任荆先生的原因是因为荆先生是他的裙下之臣?

    额额。

    还是他是荆先生的裙下之臣?

    罪过罪过。

    一群人低下头。

    身为臣下,不该如此想世子。

    ……

    刚到林国的第一日,易国和景国的人皆被安排在了一处馆舍。

    除了易国和景国的人,据说此次接到诏令而来的还有羽国,羽国国君据说年纪已大不便远行,便派遣了公子眠前来。

    相对而言,丹国先祖曾随当时的文天子打下天下,丹国一向是文国的忠诚的追随者。此番必会前赴文国的会盟。

    此番局势已成。

    丹王、易王赴文国。

    易国世子、景王、羽国公子赴林国。

    荆长宁掰着手指,心下慢慢算计着。

    好像少了一个……云国!

    云国?

    荆长宁的脑海中蓦地浮现一张不羁放浪的脸容。

    想必此时,萧嵘应当回到云国了吧。

    听闻他与云国世子云襄关系好到抵足而眠。

    ……

    云国都城紫朔。

    此刻夜深。

    一道人影自墙头无声翻入,落在世子府中,那人脚步轻微,极是熟稔地寻到一间屋舍推门进去。

    “阿襄。”萧嵘露齿一笑,轻声唤道。

    “阿嵘。”云襄已经睡下,掀开被子便坐了起来,显然身上的衣衫一件未脱,似是早知今晚会有来人。

    “阿襄,我去了易国,那九鼎的确在易国宗室之中,只是要想那鼎是天外陨铁所铸虽说不大,但极是沉重,凭我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运出。”萧嵘有些愧疚说道。

    云襄笑了笑,指了指被窝:“外面天寒过来坐。”

    萧嵘笑了笑,一丝也未曾犹豫,似是早就习惯了这般做,很熟练地钻到云襄的被窝里。

    “阿襄的被窝的确比外面暖和多了。”萧嵘挑眉一笑。

    “你此行幸苦了。”云襄有些愧疚说道。“你前脚刚走,陆存续就借父王之令打压云天会中人。说来倒是我没用了。”

    “阿襄莫担心,我手中有他的把柄,此次出行,陆存续那老匹夫派人追杀我,皆被我杀了个干净,但那些人身上总归会有些蛛丝马迹。他既然敢杀我,我就会让他付出代价!”

    云襄闻言,却未曾露出喜色,反倒是眉心微皱,似有些担忧:“阿嵘这是准备好对他动手了吗?”

    萧嵘点了点头:“当年答应了助你除掉一切障碍,我不会食言。”

    “可是……”云襄顿了顿,“如今并不是对他出手最好的时机,阿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等到她了?”

    萧嵘皱眉,目光有些复杂有些犹豫。

    当年他们的相识起于一场交易。

    他助云襄除去所有的障碍,而云襄……助他光复楚国。

第60章 洒脱地离开

    可是后来,在日益相处之中,两人之间生出了兄弟的情谊。

    那种情谊早已超出了交易本身。

    “是的,她下山了。”萧嵘郑重说道,“我要去陪在她的身边。只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当初那个交易。”

    云襄有些犹豫地问道:“阿嵘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何可以后悔的?”

    萧嵘沉眉:“当我重新接触到她时,我忽然觉得这些年我可能算错了什么?或许她想做什么她自己便拥有那个能力,她并不需要我为她铺就好一切。而且,”萧嵘顿了顿,“有陆存续在,云国内部依旧不稳,我能做的只是暂时压住他的势力,为你制造机会。此时的云国,若是真的牵扯进楚国的复国,反倒会害了你,也会毁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

    云襄摇了摇头,话语中有了些怒气:“阿嵘,你这么说是把我当什么了?那场交易,七年时光,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一直到帮我当上世子,一手创立了云天会,掌控了半壁朝堂。如今,你说放手就放手,置我于何地?”

    “不。”萧嵘说道,“这是我的选择,你拦不住我。明日我会入朝堂用我手中掌控的证据指证陆存续的刺杀,有云天会相助,定能给他重重一击,然后,我想退出……云天会,离开云国,去找她。”

    退出云天会?

    云襄目光复杂地望向萧嵘,良久重重哼了声:“你倒是走得洒脱。”

    萧嵘看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从来都是个洒脱的人,阿襄你又不是不知道。”

    云襄又是一哼,目光嘲弄地望向萧嵘:“你以为你当真能洒脱得了?你选择的我自然拦不住,但是日后若是我选择的,你也没有资格干涉!”

    萧嵘挑了挑眉:“阿襄啊阿襄,你小子够义气,我告诉你,我只是不想拖累你罢了,他娘的,我还能真的放过你?日后若有所需,我定会厚着脸来找你,到时候你要是敢脸不认账,我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云襄斜眼看萧嵘:“小子,你行,不过我告诉你,想走可以,你得先去趟林国给我把那趟会盟给应付了,随你怎么应付,人到了就行,折腾完了早点回来,我整个云天会给你开欢送大会!”

    “额。”萧嵘挠头,“这都走了,就别开欢送大会了,丢人又伤感的。”

    “怎么?嵘公舍了我们一帮兄弟去陪你那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还有什么不敢丢脸的?”云襄嘲弄着说道。

    ……

    ……

    月明星稀,随着一阵阵寒冷秋风,只觉整个夜色像是泡在渐渐结冰的水中,一层一层冷了下来。

    荆长宁的手心有一个精致玉瓶,瓶子里有两枚药丸。

    荆长宁目光幽幽地望着手心的青色玉瓶,轻轻晃了晃。

    没有人知晓,此刻她的手里拿的是天下早已绝迹的奇毒——鸩羽。

    几百年前,文天子统一天下之后,曾下令毁去当时几种极致可怖的毒药。

    其中排在最首位的是钩吻,其次便是月沉,鸩羽则是排到第三位。

    钩吻的可怖在于服下者胸腹痛如刀绞,直至肚肠一寸寸断裂,更为可怖的是,在这个过程会持续十二个时辰之久,而其间中毒者的意识无比清醒,甚至直到呼吸麻痹后心脏还会跳动一段时间。

    而月沉,并不是一种致死的毒药,但它的可怖之处便在于中毒者每月都会发作一次,每次持续十二个时辰,痛如经历千刀万剐,而除非死亡,此毒无解。

    荆长宁望着手心的鸩羽。

    鸩羽和其他两种不同,它不是一种毒,而是两种——鸩和羽。鸩,自口内入,羽,自肌肤外入。两种毒同时具备,则中毒者会在一月内因器官的逐渐衰竭而死亡,其恐怖之处便在于中毒者没有丝毫中毒的现象,完全与寿终正寝无异。而鸩和羽分开则不会有丝毫毒性,一度令人防不胜防。

    荆长宁也是在无意闯入了圣谷一处山洞,才发现其间竟有几种世间失传的奇毒,每种毒药仅存一份,再无其他。

    荆长宁沉默了会,将装着鸩羽的玉瓶重新贴身放好,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夜黑风高。

    明日便是冬至,是一年中白日最短的时候,过了明日,日头便会变长,阳光眷恋大地的时间会越来越多。

    而今天,或许便是黎明前最后一个黑夜。

    荆长宁慢步在馆舍间行走,如迈步在星光之中,闲适从容,波澜不惊。

    馆舍在林王宫的最后方,荆长宁小心地翻过几处墙头,便迈步到了宫廷小径之中。

    四处假山林立,时不时有巡逻的兵士来回走动。

    荆长宁迈着极轻的步子,躲在一处假山之后,小心地打量着四处的情形。

    这里便是林国的王宫。

    文国的都城在南方,而诸侯王的大殿皆是坐北朝南以示世代服从,既然这样,在最北方便应当是林王朝堂君宇殿,而依风水推论,于朝堂相对的便是宫门,宫门东侧是妃嫔的居所,而西侧则是庖厨之类的所在。

    想明白了这些,荆长宁看准了兵士巡视的一处空隙,朝着西侧而去。

    步伐轻慢,小心地绕过四处的巡逻的兵士,虽然距离并不远,荆长宁却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寻到庖厨。

    她小心地打开玉瓶,取出其间的鸩毒,在指间磨碎成细细的粉末,洒落在一侧的水缸之中。

    白色的粉末触到水中,瞬间溶解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荆长宁狡黠一笑,极是满意地望了望手心。

    她这次来,不止是想,她是真的打算杀人的。

    而且她想杀的人,正是此番会盟之首的林国林王。

    没错,她就要杀林王。

    作为复仇之路上……第一缕鲜血。

    荆长宁勾了勾唇角,双眸冷得仿佛没有一丝鲜活气息。

    她小心地将水缸的盖子原样盖好,将一切恢复原样。

    抬步便要离开。

    却在此时,她的身后传来一声有些惊恐的声音。

    “你是谁?深夜来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荆长宁瞬间心头一颤。

    一国的庖厨之地,即便是在深夜又怎会空无一人?

第61章 良知今何在

    那宫女极是惊慌,她不过是白日吃坏了肚子方才腹痛去了趟茅房。

    这一回来,便见一个少年在庖厨里鬼鬼祟祟。

    明日可是会盟之时,若是出了差错,以林王的残忍,想必她必定死得极为凄惨。

    荆长宁转身,面容浮现和蔼的笑意,她的容貌本就生得极是具有欺骗性,对女子向来有着一定的杀伤力。

    “这位姑娘,小人今日是随景王而来的门客,因白日颠簸,颇有些水土不服,这才在夜间出来走了走,走到这里只是无意。”荆长宁噙着温润笑意说道。

    景王?

    暂时不知后果,但看在白日里那华公也是个奇人的份上,她攀咬一下应当也无妨。

    想到这里,荆长宁无比真诚地望着眼前的宫女。

    宫女眉心微微一蹙,似是被眼前少年的话有所说动。

    可是……她的脑海中浮现一幕幕的情景。

    林国的王宫之中对宫女的刑法极是苛刻,动辄便是活活打死,当年和她一起进宫的几个姐妹,如今活下来的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而她能活下来的唯一原因,便是她足够谨慎。

    和性命相比,所谓的一时心软又能算的了什么?

    她的目光含着愧疚却没有丝毫犹豫动摇:“还请这位郎君和奴婢去面见管事姑姑,姑姑自会领郎君面见林王,若郎君所言属实,值会盟之时,想必林王不会对郎君多有刁难。”

    荆长宁只觉心间有些微微发慌,虽说鸩毒单独来下并不会产生毒药的效果,但此时绝不是面对林王的时机,绝不该在此时横生枝节。

    想到这里,她的心思反倒是定了下来,目光冷冷地落在面前的宫女身上。

    她现在是不是应当杀了眼前的这个宫女灭口?

    不。

    荆长宁摇了摇头。

    且不说眼前这个宫女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下不了手,再者若是真的杀了她,更是会打草惊蛇。

    她该怎么做?

    她究竟该怎么做?

    荆长宁向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那宫女见荆长宁未出声回答,有些歉意说道:“对不起了,烦请郎君随奴婢走上一趟。”

    荆长宁目光幽幽望向面前的女子:“若是我不去呢?”

    那宫女闻言,警惕向后退了一步:“若是郎君不去,奴婢只好唤此刻在巡逻的禁卫军前来。”

    荆长宁微微一笑:“姑娘,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那宫女意味深长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笑着说道:“虽说我误闯庖厨有错,但此事来说,姑娘也是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姑娘一时疏忽离开庖厨,又怎会让小人有机可乘?此事我们皆是有错,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那宫女皱眉,目光有些畏惧之意,玩忽职守,的确也是大罪。

    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今日你必须随我前去!”

    玩忽职守不过是受些重罚,还能留下半条性命,若是明日会盟真的出了意外,她不可能有丝毫活路。

    利益清晰,她向来是个谨慎之人,她不会赌。

    更何况,眼前的少年越看越不对劲,愈是推脱,愈是可疑。

    思及此处,她向后退去,朝着庖厨之外跑去。

    不好!

    荆长宁心头一颤。

    这姑娘怎会如此谨慎!

    万不可因此出了差错。

    荆长宁在那姑娘张口便欲呼叫的时候,伸手卡住了她的下颚。

    那姑娘惊慌地在她怀里挣扎。

    一瞬间,宫女意识到此事必有蹊跷。

    一瞬间,荆长宁的心头乱如麻,此时此刻,她究竟该如何做?

    所有的谋略都不可能真正封住这样一个谨慎到极致宫女。

    除非死。

    难道……她真的要杀了她吗?

    或许,杀了她之后,她还可以让落月寻一个手下代替这个宫女,勉强糊弄过去。

    一个宫女而已。

    荆长宁的手腕掐住了宫女纤细的脖颈。

    那女子不断地挣扎,荆长宁只觉一道鲜活的生命在她的手中缓缓流逝,清晰的,随着生命的流逝,还有什么在她的脑海之中被一点一点剥离。

    那是……良知。

    她的确有些时候会无情,比如杀了陈二,杀了那些暗客。

    可是那是他们有该死的理由。

    她可以无情,但她不能没有良知。

    那生命依旧在挣扎,却挣扎得弱了些,仿佛一条极细极细的丝线,只需轻轻一挣便会断开。

    然后两隔阴阳。

    耳边忽得听见一声低喝。

    “住手。”

    荆长宁下意识松开了手,心间竟是一瞬间有了释然和庆幸。

    也罢,她这般对自己说道。

    然后一道剑光朝她而来,荆长宁迅速回过神来,飞速向后退去。

    一个扭头,和来人目光重重碰触到一起。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样一刻。

    剑锋刺破秋风,猎猎作响。

    那人身穿一身墨黑的长衫,左手持剑,目光阴冷到极致。

    仿佛万古的洪荒,千年的冻雪,有一种极致的苍凉与孤寂。

    他的面容上覆着一张墨色的面具,面具从额头一直遮掩到嘴唇上方。

    面具之上刻着纹络,是北地阴冷无情的雪狼。

    目光一个相触,那人隐在面具之下的眉心微微皱了皱,眼中亘古的冷意却没有丝毫摇晃,一如手中长剑。

    “你是谁?”他的话音依旧低沉,像是从地狱间穿透阴阳而来。

    荆长宁向后退了一步,身侧,那捡回一条命的宫女不断压低了声音咳嗽,似是恐惧到极致。

    “谢统领大人救命之恩。”她流着泪,话音依旧惊恐。

    男子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荆长宁身上,阴冷的目光流露出像狼一般的贪婪,似舔舐着荆长宁面容上的每一丝棱角弧度,仿佛想透过皮像刻入其间的灵魂。

    荆长宁只觉周身泛凉,像是被一只饿狼盯上。

    她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只是无意中迷路闯入此处,还望统领大人见谅。”

    “见谅吗?”那人自嘲地沉声重复荆长宁的尾音,像是毒蛇伸出开叉的红舌戏谑舔玩弄着猎物。“就凭你这张天怒人怨的脸,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

    荆长宁心间一颤,步伐不着痕迹地后退。

    那人回剑入鞘,挥了挥手,只见禁卫军熟稔地退下。

    此处只余荆长宁和他,还有地面之上压着声音抽泣的宫女。

    那带着墨色面具的男子目光落到宫女身上,轻慢地走到那女子面前。

    手腕一晃便重新掐在了那刚缓过气的宫女脖颈间。

    “良知吗?”他低声呢喃。“那可真是个无聊的东西。”

    语罢,只听一声骨骼断裂的声响。

    荆长宁便见那宫女头颅歪到一侧,死不瞑目。

第63章 雪中有人行

    “是小夏。”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黎夏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夏小心进来,然后阖上门扉,目光里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真的是两位哥哥,我是随易国世子而来的,你们又是怎么成了景王的乐师?”

    黎夏目光望着面前的两个中年人,擅琴的是他的大哥黎泽,略小一些的是他的二哥黎川。

    “说来话长。”两人望着黎夏叹息说道。

    ……

    夜色渐浓,暗得有些深沉,已是四更天了。

    荆长宁的房间里一只烛火摇曳,烛火一节一节短了下去,道道烛泪垂落。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

    荆长宁起身迎了出去。

    “你回来了?”她望着面前的黎夏问道。

    黎夏目光对上荆长宁,目光有些躲闪:“我只是睡不着出去走走。”

    荆长宁摇了摇头:“我没有追究你去了何处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忧,你既然回来了,那便去睡吧,再有两个时辰天便该亮了。”

    说罢,她转身回屋,飘摇的烛火刚好燃到最后一节,棉芯摇晃着熄灭在烛泪之中。

    黎夏望着荆长宁转身而去的背影落入在黑暗之中,竟有一种萧索扑面而来。

    荆长宁掖好棉被,却觉心头隐约乱了起来。

    宫女,墨凉,乐月,黎夏。

    良心,死生,过往,孤寂。

    她好像从来未曾问过,黎夏他究竟是什么人,她不过是在丹国的市集之上偶然间赎下了他,他又有怎样的过去?她似乎从来不曾知晓。

    隐约的,像是有一道距离铺就在他们面前。

    这个世道,总有太多难以付诸言行的苦楚。

    无声无息,屋外渐渐浮起一道白色,不知何时,天已亮起。

    今天,便是冬至了吧。

    正像映衬了荆长宁心中所思,屋檐间寥落飘下几片白雪。

    是初雪呢。

    文天子十七年的第一场雪。

    “荆先生,可醒了吗?”

    屋外传来易禾的声音。

    “醒了。”荆长宁起身穿衣,对镜整理仪容,只见铜镜间的少年眉眼璨然,神色极是坚定。

    不论前方有多少飘摇。

    她守着一颗心,总能走到她要去的地方。

    ……

    未及会盟之所,便听见编钟沉闷而厚重的敲击声。

    荆长宁随在易禾身侧,随着人群走进会盟之所。

    那是在林王宫之外的一处旷地,旷地之上搭建了一处极高的高台。

    映入眼帘的便是编钟。

    荆长宁在丹王的宫殿之中也曾见过编钟,在宜良王后的生辰宴上也见过女子以小槌敲击出悠扬清脆的乐音。

    身侧,易禾望着不远处的编钟,心中忍不住荡漾起来。

    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摇头轻叹了声。

    易国的编钟不过是在木架上悬着的十余只,重者数十斤,轻者只有数斤,刚好能够奏出五音。而林国的编钟根本不用木架悬挂——钟架本身亦为青铜所铸,架柱铸成人形,如力士托山一般,威武雄壮,且架上编钟一排排耀人眼目,看上去何止百余?其中大者约有半人高,只怕有千斤之重。

    此刻,天空仍在飘雪,洁白如絮的雪花将天地笼罩出一种料峭寒意。

    天地之间,编钟扬起雄浑的乐音,仿若洪水决堤,扑面而来。

    雪花随风散落,却见十余大汉赤膊,手抱彩绘大棒,浑身涂满朱红颜色,边舞边撞击大钟。其间又穿梭四五个美貌女子,以细棒撞击小钟。女子只有轻薄红纱遮身,舞姿开放,各种春光欲遮还现,

    大汉和女子的舞步穿插起来,和谐之中气势如虹,令人心神荡漾。

    易禾收回目光,心下了然。

    林王这是人还未出现,想从气势上便压人一筹啊。

    他轻轻地笑了笑。

    “真是有趣。”他自语道。

    转眸,便对上了荆长宁含笑的眼眸,其间没有一丝惊慌失措,除了平静便是一种熟悉的张狂与顽泼。

    “是挺有趣。”荆长宁接话道,“大冬天的穿成这样万一冻死了多有意思。”

    易禾笑了笑,拉着荆长宁的衣袖便走到一侧跪坐下来。

    黎夏在两人身后撑起纸伞,雪花悠扬,渐渐在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

    “哇,想不到林王也是个会享受的主。”

    荆长宁抬眸望去,只见一袭红衫的景华左拥右抱,目光灼灼而露骨地在那群敲打编钟的美人身上来回晃悠,就这样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来。

    “梅婷儿,孤昨夜那么努力。”他邪邪望着一个女子的肚子,伸手轻轻抚了抚,“这娃儿应当是塞进去了吧。”

    那梅婷儿正是昨天在大街上被景华用一块玉佩“勾引”来的那个美貌女子。

    梅婷儿带着初为人妇的羞涩,赧然低头说道:“王上放心,婷儿一定替王上生一个白嫩娃娃。”

    闻言,景华公却摆了摆手:“不对呢,不是为孤生,是为你自己生,孤向来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这娃儿是孤给你们的补偿。”

    说罢,他转头将邪魅的目光暼到一侧的另一个女子身上:“巧儿,你这身子大概有三个月了吧,小心些别着了凉,这天寒又下了雪,真不知这日子是怎么挑的。”

    荆长宁只见那梅婷儿眼眸隐约有些低落,她低着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像是在思索期待着什么。

    再来的便是那羽国公子羽眠。

    只见一雍雅少年身穿月白衣衫,慢步在雪中不急不缓地行走,身侧,一女子身穿湖蓝色的棉裙,眉黛如画,正如月下回风,清水芙蓉。一把纸伞之上持在葱白的指间,悬在雪影之中,伞面上是娟秀的空谷幽兰。

    “好一对璧人。”荆长宁叹道。

    “璧人吗?”易禾悠悠道,“羽国这位公子是个与世无争的闲散之人,而他身侧那位女子则是四大名姬中的江瑟江大家,年前羽国骤生水患,江瑟远赴羽国,救济灾民,与公子眠一见钟情,至此成一段佳话。”

    荆长宁眼眸亮亮,极是有意思地看着这雪中两幅画面。

    景华左拥右抱,羽眠与江瑟琴瑟和鸣。

    然后她转头望向了一侧的易禾。

    “你好像也到了该纳妻室的年纪了。”她挑了挑眉,眼眸中一道狡黠亮色,开口幽幽问道。

    易禾一怔,旋而正脸望向荆长宁,作揖认真说道:“易禾只比先生虚长了两岁,说来先生其实也该纳上几房妻室了。”

第64章 奉祭祀之道

    荆长宁沉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望了易禾一眼。

    毕竟,她知晓他知晓她的女儿身。

    好像挺有意思。

    荆长宁含笑说道:“我是一闲散之人,娶不娶妻都无妨,倒是公子你,日后登上王位,后宫之中必定少不了美人。”

    易禾想了想,答道:“日后我若是登上王位,自是我说了算,我若是不想,自然不会在后宫中放那么多红粉骷髅。”

    红粉骷髅?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词。

    用来描述君王后宫里的女人们,说不出贴切,只是透过皮像,从红粉到枯骨,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大约……是看破红尘了。

    “你大概可以出家了。”荆长宁对易禾说道。

    易禾摇了摇头:“出家人皆要削发明志,如此太丑。”

    天渐明亮,约莫是到了正午之时,编钟的乐声才苒苒而息。

    雪渐渐停了。

    虽还是没有阳光,但地面的积雪将四处的光线反射得极是明亮。

    随着最后的一缕乐音安静下来,有宦官尖细的嗓音响起。

    “林王到。”

    荆长宁安静沉眉,恭敬地伏身低下行礼。

    两手交叠,落在冰冷刺骨的白雪间。

    她扬唇笑了笑,手心的白雪融化了些。

    在荆长宁的身后,黎夏中规中矩,南宫落月依旧白纱遮面,亦是随着众人伏地行礼。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荆长宁行的是平民见到君王的大礼,羽眠行的是公子之礼,易禾行的是世子之礼,此间,倒是景华只是拱手作揖,以晚辈之礼相见。

    一眼望去,清晰的身份高低,一目了然。

    林王便在这样一幕间,迈步而前,厚厚的积雪在他的脚下吱吱作响,脚步踏过,只余一汪汪暗色的印记。

    他的身上披着狐皮大氅,是雪地里的最珍贵的红狐,毛锻顺滑油亮。

    荆长宁安静地跪伏着,目光平和宁静,掌心的温度被积雪一点一点吞噬,渐渐有些发凉。

    “都起来吧。”林王浑厚的嗓音在雪地里响起,“这场雪来得突然,孤未来得及搭建行宫,倒是委屈了各位。”

    荆长宁安静起身,目光依旧低垂。

    未来得及搭建行宫?

    以林国的国力,临时搭建出一处简易的行宫绝不是难事。

    但林王却让众人在雪地里枯等许久,其用意不难猜测,不过又是一种立威罢了。

    “林王言重了,区区一场雪,哪里能奈何得了我们,再说祭祀向来讲究诚恳,露天行礼,更显心诚不是?”景华笑嘻嘻说道。

    林王笑了笑,脸上的皮肉抖了抖:“景王说的有理。”

    “接下来就该祭祀了吧。”羽眠话音平和,“只是不知林王这番相邀,为祭祀做了何准备?又打算祭祀天上哪位先祖?”

    向来祭祀都是由文天子主持,林王这番作为,在座诸人皆是心知肚明,虽表面上迫于林王的威势不敢多有微词,但终究来说又有谁愿意甘居人下?

    就拿羽国而言,羽国坐拥城池一百二十多座,战车两千余,国力虽比不上林国,但相差也不是很多,只是羽国国风向来醇和,从王君到百姓,崇尚仁义,厌恶兴兵,若非如此,羽王想必也不会让羽眠来此参加林国的会盟。

    “祭祀吗?”林王挑了挑眉,“孤确是准备了一份大礼祭祀上天,也祭祀我林国的祖先。”

    说罢,他一挥手:“来人,请祭女。”

    祭女?

    众人的目光随着林王的话音,向着那来人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个女子。

    那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

    她赤裸双足在雪地间踽踽而行,浑身被冻得呈现着乌青的颜色。

    她似乎没有早已失却了力气,却强逼着自己走得稳些。

    她的面容没有一丝神情,不是平静,而是仿若行尸走肉般的空洞。

    荆长宁抬眸望了过去,被冻得通红的手心却渐渐攥紧,指甲硌得手心泛出痛楚。

    依照祭祀的礼仪,首先便是呈上祭物,一般都会是些牛羊牲畜,而此刻,这又是做什么?

    她下意识斜眸望向了林王。

    那身穿狐裘的中年人眼窝深陷,眼球陷在眼窝之中看不出情绪。

    而他的一侧,立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一袭墨衫的墨凉。

    目光一个对视,荆长宁恍惚间觉得墨凉的神情似乎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平静地撇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个踽踽独行的女子身上。

    心中思绪沉沉。

    她……是此次祭祀的祭物吗?

    前方不着痕迹地伸开一只手,易禾身形挺正,右手却伸到荆长宁手边,摊开了荆长宁攥着的手心,然后暗暗地握住。

    心像是一瞬间便静了。

    透过相触的指尖,像是能触到其间血液流动的温度。

    两个人像是寻觅着方向的旅人,结伴取暖。

    荆长宁知晓,易禾是在安慰她。

    “来人,取孤的引龙弓来。”林王道。

    墨凉接过宦官递来的一把朱漆长弓,俯身递到林王面前。

    林王屈指轻轻在弓弦上弹了弹,一道沉闷的嗡鸣声在天地间颤动。

    他举弓,搭箭,手腕一扬,朱漆长弓弯成满月的弧度,箭尖便指向了那雪中踽踽而行的女子。

    那女子走到众人中央,如行尸走肉般站定,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在闭眸的那一瞬,她的身上才在恍惚间有了一丝生命的颜色。

    她扬了扬唇,扬头迎向天际。

    像是接受了死亡的宿命。

    荆长宁只觉易禾握着自己的手加了些力道,她反手握住易禾的手,掌心用了些力。

    她知晓,他也是紧张的。

    他在紧张的时候却在势图安慰着她。

    握紧易禾手心的时候,荆长宁抬眸望向了站在最中心的女子。

    苍茫白雪,踽踽独行。

    生或死。

    她不过是这场祭祀的祭品,林王会以她的死亡告知在场的每一个人,林国的积威是用血腥堆砌。

    或死,或卑微臣服。

    目光透过那若行尸般的女子,荆长宁忽的觉得目光湿润了起来。

    当年,于列国之前,曾经有一个六岁的男孩子,也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卑微而屈辱地死去。

    绳索捆缚在他的头颅和四肢之上,马匹飞驰,只落下一地撕裂的脏器和肢体。

    不远处,墨凉的目光依旧落在荆长宁身上,不曾有一刻移开,亦不曾有一丝温情的波澜。

第66章 孤注行一掷

    就像两波小孩子打架,分成了两队,你要在这队,便不能在另一队,想两不得罪的必定会被两队人都排斥。

    此刻的易国便是这样,易王赴了文国,而易禾来了林国,大国之间关乎天下的抉择更不是儿戏,没有人眼里能揉下沙子。

    林王此前种种,从各种角度造势威迫,又怎能让易国在其间左右逢源?

    林王静静地站在易禾面前,却似一座山悬在头顶,下一刻便会重重落下,直将众人压做毫无生机的肉泥。

    荆长宁见易禾的袖间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易禾抬起头,目光对上了林王深陷的眼窝。

    “自然是代表易国参加林王举办的会盟。”易禾平静说道。

    林王轻蔑地望向易禾,似是不满意易禾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

    “那易王又为何要赴文国?是易王赴文国为假,还是你实则是那文国的奸细,想探听我林国会盟之事,随后告知文王,好让他有所准备?”

    林王话音沉沉,循循善诱。

    易禾只觉自己的前方像是有一道万丈深渊,而他不得不向前迈步。

    他抬起脸容,微微一笑:“我来,就是想让林王放心,我的确能代表易国表示臣服,若是林王不信,可扣留下本世子,日后出兵易国,以本世子之血祭旗。”

    他来,便做好了面对生死屈辱的准备。

    虽前方有万丈深渊,但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孩子。

    和以前相比,他会从容些。

    林王冷哼了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他说道,“你不过就是个临时拉过来的世子,易国除了你还有三个公子,据孤所知,你在三月前还只是个卑微的质子,又有什么资格代替易国便是臣服?易国想用你的命来瞒过孤,从中左右逢源,这是不可能之事!”

    林王目光戏谑地望着易禾,就像望着之前那全身赤裸的祭女。

    像在看一个死人。

    易禾掌心冒出细汗,心中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确害怕,他的心志并不是十分坚韧,他能做到这步,完全是因为他身后的那个人。

    易国将金沙与治国之策的事情瞒得极好,易修与他的争斗也不可能摆到明面上,所以在林王眼中,他临时顶替世子之位的一番行径,的确更像是个用来骗取林王信任的把戏。

    就像当初他去丹国为质一样。

    他只是个筹码,用来交易信任的筹码。

    可是,此刻的林王不是丹王,会盟也不是当初的结盟,易禾代表的背后不仅仅是易国,更可能是文国和林国的交锋。

    林王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想到这里,易禾扬唇,轻轻笑了笑。

    这些,在他自请出使林国的时候就都想过了,他该明白的。

    易禾目光灼灼,笑着望向林王:“我既然来了,自然是想用我的命换林王的信任。”他摊了摊手,“只是林王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大不了便是一死,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了。”

    林王一怔,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球转了转。“其实你可以解释易国离文国近些,若是真的服从我林国,必定会受到极大的压力,你可以说你父王去文国被逼无奈,真正想得还是服从林国。”林王望向易禾,神色莫名,“你若是这般言说,或许还更可信些。”

    易禾笑着答道:“可是这些林王都想得到,而且易国此番的确是左右逢源了。我无论如何解释,都逃脱不了这个事实。”

    易禾微笑地望着林王:“所以,事实就摆在眼前,要杀要剐,悉听林王决断。”

    说罢,他对着林王恭敬行礼。

    此番一低身,他遮掩在荆长宁身前的身影便低了下去,荆长宁的身形露了出来。

    荆长宁静静地望着俯身的易禾,和目光冷漠的林王。

    易禾此举是兵行险招,此番作为,便是将自己的命送到林王手里,任他拿捏。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

    杀了易禾便是真正同文国决裂,将易国推到文王的阵营。虽说不知真假,但易禾的确是打着服从林国的命令而来,林王若真的杀了易禾,必会让其他诸国寒心。

    但谁又知晓林王真正的心思呢?

    易国毕竟太小,即便服从林国,也不能有太大的助力,林王若是真的一时冲动,也不是没有可能在一怒之下杀了易禾。

    林王目光深深地望着易禾。

    易禾衣袖下的手心攥紧,只觉手心尽皆汗水。

    这是一场以命为注的豪赌。

    林王沉眉,似终于下了决断。

    “慢着!”荆长宁抬眸,越过身形低伏的易禾,正正对上林王。

    既是豪赌,她来添上些筹码如何?

    “小人有话想说。”荆长宁目光毫不畏惧地望向林王。

    林王轻蔑地望向荆长宁。

    “主辱,臣死,小人是世子的人,自当随世子同生共死,既是将死之人,有话想说自当说个痛快!”荆长宁一字一句说道。

    林王用一种打量猎物的神情望着荆长宁:“有些意思,孤给你临死前的机会。”

    荆长宁笑了笑:“小人此言是从林王的角度分析。在此之前,小人必须告知林王。不知林王可知易王身患重病,已活不过四个月?”

    一语落,如投石入水,惊起纹澜。

    毕竟荆长宁口中吐露的是一国君王的生死。

    “你胆子很大。”林王说道。

    荆长宁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从林王角度而言,林王若是留世子一条性命,四个月后易王宾天,世子便是名正言顺的易王,不管我家世子是不是临时拉过来换取林王信任的,都不影响世子成为易王。因此看来,林王留世子活着,远比杀了世子要划算得多。”

    “你说的有些道理。”林王神色莫名地望着荆长宁,“只是易王只有四个月的寿命,对于此事,我如何能从你的一面之词便相信?”

    荆长宁笑了笑。

    “这个不难。”她说道,“四个月不长,时间会证明一切。”

    林王神色浮出莫名笑意:“那倒既是有意思。”

    他望向易禾说道:“那孤便暂且饶你一命。”

第68章 我欠你一命

    剑从黎川手中松开,便落在了墨凉的掌心。

    墨凉面具之间的眸色依旧暗沉,他的动作却无比迅捷。

    右手一个翻转,掌心的剑便递到左手边,然后他左手持剑,搭在了黎川颈项之上。

    “你输了。”他的话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

    因为墨凉拦住了黎川,林王的压力减轻了一大半,只是过了片刻,四围的禁卫军步伐齐整地聚拢而至。

    遥遥举剑对着黎泽。

    已然成包围之势。

    墨凉望着黎川,目光深沉。

    “你们输了。”他说道。

    正如他所言,禁卫军如潮水般涌入,将林王和黎泽分开,剑势如暴雨般落在黎泽身上。

    林王后推一步,重重喘息着指着黎泽吼道:“快,给孤杀了他!”

    剑势乱如狂风骤雨,黎泽来回格挡,却终究挡不住四面的剑势,一个失手,几道剑锋架在他的颈项之上,手臂被重重钳住,膝盖被重重一踢,便跪倒了雪地之上。

    胜败已分。

    “哈哈哈。”黎川却仰天而笑,“也罢,成者为王败为寇,既是输了,不过一死罢了。”

    墨凉安静地望着黎川,说道:“你看起来倒很是释然。”

    黎川目光戏谑望着墨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墨凉摇了摇头:“你不会死。”

    黎川疑惑望向墨凉。

    墨凉接着说道:“过不了多久,你会觉得死是一种奢求。”

    随着话音,他迅疾向前迈了一步,剑柄在黎川后颈之处重重一击,黎川的身形便倒在雪地之上。

    另一边,林王从惊吓中缓过神,他的面容露出一抹狰狞。

    他手握长剑,急步走到被压着跪在地面之上的黎泽面前,剑锋指着黎泽胸口:“说,是谁派你们来刺杀孤的!”

    黎泽哼声一笑,脸上的血迹斑驳,一种凄然的末路悲凉从他脸容上浮现,

    “呸。”他朝着林王啐了一口,“谁派我来的?死在你手中千万的冤魂派我来的!”

    林王一剑刺入黎泽的胸口。

    剑锋从黎泽的胸口刺入,贯穿了出来,红艳的鲜血落在雪地之间,绮丽悲怆。

    黎夏安静地望着这一幕。

    昨夜,两个哥哥没有瞒他,他们说了,要在今天去刺杀林王。

    昨夜,他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

    他沉默片刻,答了声……好。

    他知晓,他拦不住他的两个哥哥,他也并没有打算去拦。

    这是国仇家恨,他不拦,他会用最庄严肃穆的目光目送两个哥哥,无论成败,无论生死。

    然后,他们死了,他去。

    ……

    黎泽倒在雪地之上,但是他并没有死。

    林王的一剑只是泄恨,他并没有打算杀了眼前的两个人。

    “墨凉,他们交给你了,孤要知道究竟是谁派他们来的!”他目光冷然的望向墨凉。

    “是。”墨凉应声道。

    就像一页书页翻过,荆长宁安静地望着有人上前将两个刺客的拖了下去,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荆长宁不知道。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

    林王的目光落到景华身上:“此事,景王应当给孤一个解释。”

    他提出的献舞,然而却发生了刺客行刺,他脱不了干系。

    景华的眼一瞬间睁大,显得极是无辜:“天可怜见,孤什么都不知道啊,孤是有多傻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前行这等愚蠢的刺杀之举,林王殿下啊,你莫要这样冤枉孤啊!”

    林王抬了抬眉:“罢了,会盟之际,国与国之间的信任与团结极是重要,孤信景王殿下。”

    只是,他的话音一转,目光幽幽落到了一个女孩子身上。

    如果说景王尚有推脱之理,那么,东方乐月呢?

    他们一同献舞,黎川黎泽行刺杀之事,东方乐月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来人,把那位东方姑娘随那两名刺客一起带下去!”林王说道。

    荆长宁闻言,眉心一皱,抬眸望了过去。

    东方乐月站在景王身后,被景王的一群姬妾挡住,随着林王的命令传出,一群女子慌忙向后退去,只余下东方乐月一个人的身影,茕茕独立。

    荆长宁手心攥了攥。

    会盟之前,除了林王,所有人的兵器皆被解了去,即便是一直侍在林王身边的墨凉,随身都没有兵器。

    她要怎样才能救乐月?

    她想起了墨凉之前的方法,目光落在桌案之上的瓷碗上。

    心中略略算计着什么。

    她的手心攥了攥。

    有多少方法能保住乐月,成功机会又有多少,一丝一缕从脑海中闪烁而过。

    “郎君,相信乐月。”便在此时,荆长宁听见身后南宫落月轻轻呢喃说道。

    荆长宁攥紧的手松开,悬着的心脏落了下来。

    她的目光望向东方乐月,眉眼安静下来。

    是啊,她们早就不是当初那两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单纯懵懂的两个小侍女,她们能独挡一面的。

    思绪至此,她的心平静下来。

    东方乐月抬眸四下望了望,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她的眼眸间流光溢彩,天然一种妩媚颜色。

    她很是慌张地后退两步,摇了摇头:“乐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乐月只是见着他们的琴笛奏得极好,才让他们随乐月而来,乐月也不知晓他们竟要杀林王殿下,乐月是冤枉的,乐月不想去牢里。”

    话音到最后,东方乐月杏眼含泪,楚楚可怜。

    林王抬眸,煞是有趣地望着东方乐月,像是在打量着仓皇间逃命的猎物。

    “此事,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林王说道。

    东方乐月苦涩地垂泪,四下楚楚可怜地望了望,几个禁卫迈步向她走来。

    江瑟似有些不忍,四大名姬之间虽不是十分熟悉,但交情还是有些,她的目光递了羽眠一眼,羽眠迎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牵扯进去利害太过复杂,谁出面保东方乐月,很容易便会让林王联想到刺杀背后的人。

    景华自然也是知晓其间利害,他摇头叹了叹,无比忧伤说道:“可惜了一个美人儿。”

    只见禁卫军迈步迫近东方乐月。

    媚眼含泪的女孩子低头咬了咬唇,然后迈开步伐朝着景华跑了过去。

    “王上,你救乐月一命好不好。”她糯声哀求道。

    没有哀求的悲伤,倒像是在撒娇。

    景华的眼睛一瞬间瞪大,双手条件反射地便放到女孩子丰满圆润的臀上,条件反射地捏了上去。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平静下神情,幽幽问道:“我为何要救你?”

    东方乐月妩媚一笑:“你救我啊,乐月就欠你一条命了。”

第69章 美人可倾城

    “欠我一条命?”景华抬眉好奇地望着怀里的女孩子,“欠债还钱,欠命东方大家打算如何还孤?”

    东方乐月甜甜一笑:“那自是陪在王上身边,陪到还完为止。”

    “命也是可以还完的吗?”景华挑眉,邪邪一笑。

    东方乐月眨了眨眼:“自是可以,王上若不信可以试试。”

    不信,可以试试?

    景华对上女孩子妩媚含笑的眼眸,只觉内心有一团炽热的火熊熊燃起。

    他伸手拉过东方乐月白皙柔滑的双手,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来回摩挲了几遍,极是贪恋。

    “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孤能保下你?”他问道。

    东方乐月很是诚恳地摇了摇头:“乐月也不知道王上能否保住乐月,只是这是女孩子家特有的直觉,乐月直觉此刻场间只有王上能保住乐月。”

    她低眸垂泪:“难道王上不愿意吗?”

    景华邪魅一笑:“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你欠我一命。”

    说罢,他伸手拭了拭东方乐月腮边的清泪,起身朝着林王深做一揖。

    “是孤唐突了,孤想保住东方大家,林王尽管提条件,只要孤能做到,定不会推辞。”他说道。

    林王目光深深地打量了景华一眼:“景王殿下果然如世间传言,是个多情之人。”

    景王讪讪一笑,低声嘀咕道:“毕竟立志饮尽三千弱水,怎能不多情。”

    林王笑了笑,说道:“要孤放了这个女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的确有重大的嫌疑,孤想,若是景王殿下答应以景国的嘉谷城作为筹码,孤也是可以答应的。”

    嘉谷城?

    景国国都是岚盛城,岚盛城是仅次于林国国都临秋的繁华之都,而嘉谷城则是景国仅次于岚盛城的第二大城。

    其繁华与富裕程度不言而喻。

    景华挑了挑眉。

    “你的命真贵。”他望着怀里软糯的女孩子说道。

    东方乐月笑了笑:“王上若是觉得贵,乐月再多欠王上一条命如何?”

    景华翻了翻眼睛:“难不成你是九尾妖狐,天生九命?这番交易孤岂不是要亏死?”

    东方乐月笑了笑:“狐狸精吗?可就算是狐狸精,又有多少能在美貌上胜过乐月的呢?”

    她低声娇笑。

    景华抬眉。

    在这种情况下,怀里这个女孩子竟还大言不惭要与狐狸精媲美,真不知是心太大,还是天生没心没肺。

    “记得,你欠我两条命。”景华望着东方乐月说道,话音落下,他抬眸望向林王。

    “嘉谷城,孤给林王殿下,林王殿下要说话算话!”

    林王神色莫名地望了一眼景华和东方乐月,说道:“当真是美人倾城。”

    ……

    荆长宁阖紧门扉,目光微微闪烁。

    馆舍之外是层层叠叠的林国禁卫军,已然成警惕的包围之势。

    宴会之后,易禾和荆长宁回了馆舍,便是这样的状态。

    好在,有先前那一番豪赌,林王此时不会轻易对易禾动手。

    “先生说的是真的?易禾的父王真的只剩四个月的寿命了吗?”易禾抬眸问道。

    话音平和,不见悲戚与伤感。

    荆长宁点了点头:“不错。”

    “易禾知晓了。”易禾应到,“那先生有何打算?真的要在这里呆上四个月吗?四个月之后又当如何?”

    荆长宁想了想,拉过桌上的茶壶,兀自给自己沏了茶水,悠闲地喝着。

    “你来林国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些吗?没有想过怎么脱身吗?”她问道。

    “想过,”易禾答道,“大概是凶多吉少。”

    说罢,他亦在桌案前坐下,倒了茶水安静地喝了起来。“可是我想着,先生有经世之才,总归有办法的,就像今日在会盟之时,先生所言生生打消了林王想取我性命的念头。易禾实在是佩服。”

    他这般云淡风轻地说道。

    荆长宁笑了笑,眉眼闪烁着清亮的光。

    “你放心,四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荆长宁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因为……我不会让林王活到四个月之后。”

    鸩羽毒发,一个月的时间便足矣了。

    易禾愣了愣,旋而明白了荆长宁话语中的意思。

    “先生的胆子真大。”易禾甚是佩服地说道。

    两人相对一笑,目间对现在的处境没有一丝忧虑,倒显得很是从容。

    “对了,”易禾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若是相对林王动手,需得小心墨凉这个人?”

    “墨凉?”荆长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眼微敛。“的确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对手,只是除了手段狠辣阴冷了些,我并未看出太过特别之处。”

    易禾微微有些讶异,像是没有想到荆长宁竟然忽略了墨凉。

    “今日墨凉所做之事有二,一则当众射杀了那老妇,二则出手擒了那奏笛之人。先生难道未从他的行为中看出不妥之处吗?”

    不妥之处?

    荆长宁并不是蠢笨之人,她不知为何忽略了墨凉的所作所为,但经易禾这般一点拨,心中蓦然闪烁出一道亮色。

    细细想来,今日之事有太多不妥之处,既然准备了祭女,又怎会轻易让那老妇闯入场内?

    更可能的解释是,这是林王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墨凉不过是其间一个极小的卒子。

    他没有选择的能力,但他在隐约中似乎做了很多。

    他那一箭射的极是果决,虽说是取人性命,但在那种情况之下,这样做法反倒是最好的结果,若是那妇人落到林王的手里,死得绝对不会如此容易。

    而那奏笛之人,且不论墨凉并没有真的伤他,他在最后关头打昏他,反倒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救了他。

    否则,就如那弹琴的刺客一般,定会被林王一番泄恨。

    这样看来,他似乎每一次都把握住了最贴切的时机,从表面上看来是狠绝,另一种角度而言,他却又在暗中心软了些许。

    思及此处,荆长宁忽的站起身来,手中茶杯一晃,茶水溅落在地面之上。

    不对。

    这样说来……

    那夜。

    他表面上说厌恶生的秀雅的男子,当着她的面杀了那宫女让她内疚。

    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

    只有杀了那个宫女,才能真正将那夜的事情遮掩过去。

    而且,他并没有追究她擅闯庖厨之事……

    荆长宁的心中浮现那墨凉跪在雪地之上,用牙齿拉弓的一幕。

    心底毫无缘由地泛出钝钝痛楚。

    她幽幽叹了叹。

    “约莫……他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第70章 不会让你死

    一灯如豆。

    潮湿阴暗的刑室。

    “死亡,其实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墨凉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说道。

    黎川和黎泽被捆缚在座椅之上,墨凉就坐在两人对面。“可怕的是当你渴望死亡的时候,你还活着。”

    面具下的面容没有一丝波澜,他的全身笼罩在墨色之中,像是来自地狱的鬼魂。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又为何要刺杀王上?”他凉凉问道。

    黎川冷冷将脸别过去,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黎泽的面色苍白,被林王刺了一剑之后,他的伤极是严重。

    轻轻地,墨凉勾了勾唇角,这是他第一次在面容上露出冷漠之外其他的神情,没有温情,依旧森冷。

    “我不喜欢废话。”他说道。

    他迈步走到黎川面前,左手持着匕首挑起黎川的右手。

    “你是个琴师,但是你的手掌之中的厚茧远比手指要厚得多。这点从你刺杀之时的招式便可以判断出,你是个惯用剑的人,琴师,不过遮掩身份。”

    说罢,他手中匕首一挥,黎泽本就破烂的上衣被划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

    墨凉目光认真地望着黎泽的胸口。

    “你的身上除了昨日的伤口,还有许多陈年的旧伤,从时间上推断大概有十数年了,或许,你是个历过沙场的人。”

    他的目光在黎川黎泽脸上又打量了一圈:“昨日你曾喊过一声‘川弟’,想必你们还是亲兄弟,这便更是有趣了。”

    黎泽面色微变,旋而视死如归地说道:“呸!林国的走狗,我既然落到你们手里,就没想顾惜过这条性命。”他朗然一笑,“没错,我们就是亲兄弟,黄泉路上有川弟相伴,我亦不孤单!”

    黎川闻言,将别来的脸容转了过来,目光对上了黎泽爽朗的笑颜,他亦开口大笑:“不错,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生死坦荡,又有何惧!”

    墨凉望着黎川,轻声一叹:“昨日我便同你说过,我不会让你们死。”

    惋惜的话音尚在回旋,他用左手拉住了黎泽的右手,在桌案上一按,随着这一动作,桌案之上弹出两块铁环,两环相扣,将黎泽的右手捆缚极是严实。

    “你要对我大哥做什么?”黎川见状目露狰狞喊道。

    墨凉平静答道:“入了林国重狱,自然是要受刑的。”

    说罢,他手中的匕首向黎泽手上切去。

    是切,不是刺,亦不是剁。

    就是切,像农妇在砧板上切菜。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稳,仿佛他的手下是一块红薯一棵白菜。

    然而那都不是,他切的是活生生的血肉。

    他的目光平静而认真,很认真地切着。

    一节一节,顺着指节软骨连接的地方切入,然后,断开。

    黎泽压抑在喉咙里痛楚的嘶吼传出,黎川目露狰狞地大喊住手。

    墨凉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澜,手下的动作稳定到了极致。

    血从断指之间汩汩流出,顺着桌面上的凹槽在桌面中央汇成一汪,看起来既是可怖。

    一共九刀。

    时间有些漫长。

    九节断指在桌案上凌乱地摆着,像是被切好的白菜。

    黎泽右手的三根手指已经齐根而断。

    他的面容痛的扭曲狰狞。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他低吼道。

    墨凉摇了摇头:“我说了我不会杀你们。”

    说罢,他从案桌一侧取出一只蓝色瓷瓶,轻轻从中抹了些白色的药膏擦在黎川的断指之处。

    黎泽断指处的血液立刻停止了流淌。

    “现在,你们还不说吗?”他问道。

    他望向黎泽:“你还有七根手指,你的弟弟还有十根,我不急。”

    他望向黎川:“你真的打算就一直这么看着吗?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

    黎川咬了咬牙。

    墨凉擦拭了下左手的血迹,目光安然地望着黎川。

    “经历过沙场,想必曾是士兵,身上还有着十数年前的旧伤,昨日尚大喊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你们的身手亦不是普通的士兵所能拥有的。”墨凉轻轻叹了叹。“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跨越十年时光的旧事的确不多。

    这番抽丝剥茧,已然已近现实。

    黎川咬了咬牙:“不错,我们是十年前若敖军。”

    若敖军?

    墨凉眸色微微沉了沉,却并没有惊讶之态。

    十年前,若敖军被林国胁迫离开楚国,转戈伐云,后若敖军得知林国攻楚,倒戈相对,却被林军逼入登月谷,彼时,若敖军陷入与云国军队缠斗,林国军队却从山头落下滚油,一把火将整座山头燃成人间地狱。

    五万若敖军就此沦为冤魂。

    墨凉摇了摇头

    “倒是可惜。”他说道。

    “川……,据我所知,楚国三军,右将军有个副将便叫黎川,他也有个哥哥,约莫便是叫做黎泽,从年纪上与你们也极是相符,我猜的可对?”墨凉望向黎川问道。

    黎川心中一惊,墨凉能从疤痕和用剑之法猜出他们是昔日的若敖军便已极是惊人,可是他怎么会对十年前楚军的将领如此熟知?

    若说十年前,他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他怎会知晓如此清楚。

    黎川沉默片刻,眉深深蹙在一起:“你为何会知晓这些?”

    墨凉神色平静:“这个与你们无关,你们该担心的是,既然你们的身份已经明晰,接下来便是生死的问题了。”

    说罢,墨凉的目光落在疼得面色煞白的黎泽脸容上,轻声一叹,左手在他的颈项上一按,黎泽便昏了过去。

    “也罢,昏过去痛楚会好些。”他说道。

    闻得此言,黎川咬了咬牙:“你心下如此狠毒,何必假惺惺做出怜悯之态?”他嘲弄讥讽道。

    墨凉凑近了黎川,侧着脸容似是仔细打量了些许时间。

    “我说过,入了林国重狱,自然是要受刑的。”他平静说道。

    同样的话语,从不同的时间说出,竟有了不同的意味。

    如果,他在对黎泽用刑之前便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那他用刑的初衷便不是为了逼供,他这般做的意思又是为何。

    “用刑的意义,当然是为了用刑本身。”似是看出了黎川所思,墨凉悠悠说道。

第71章 守住你的心

    说完这句话,墨凉沉默了会。

    黎川对上了墨凉深沉的神色,隐约觉得能摸透他的心思,却又越想越觉得恐怖。

    便这般相对无言,在阴沉的刑室中,仿佛咀嚼着人间最极致的阴暗。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沉默良久之后,墨凉说道,“第一,和你大哥在这重狱中不生不死地活上一辈子,第二,从今之后臣服于我,我会帮你在林国谋得职位,给你荣华。”

    黎川嗤笑。

    “若是臣服,我宁愿去死。”他说道。

    墨凉摇了摇头:“并没有这个选项,我说过,你不会死。”

    他转头,目光在刑室中巡视了一圈,四处皆是极其可怖的刑具,其上泛着深浅不一的暗红颜色,那是在血腥中常年浸泡的色调。

    “痛楚,是自外而内的刺激,在刑室之中,人身体的每一处都会成为痛楚的来源,虽然意志的确可以分担些,但没有尽头没有缘由的痛楚,你又能经受多久?黎川,据我所知,在若敖军中,你是个聪明人。”他目光认真说道,“有的时候,看事情并不能只看表面,更多的是看你的心,没有人能真正束缚你的心。”

    没有人,能真正束缚住你的心。

    黎川心头似被重击了一下。

    所以,他是想说,臣服也罢,屈从也罢,那些不过都是表面吗?

    真正一刀一刀剖开内里,真正重要的是守住的自己的心吗?

    “黎川,你从来不是愚蠢之人,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是选择毫无意义的地狱,还是臣服。”墨凉说道。

    话音回旋,他起身离开了刑室,黎川目光复杂地望着墨凉的背影,脑海之中一时空旷了下来。

    有些不知所措,只静静目送着那墨衣少年远去的身影。

    似无比悲怆寂寥,他的每一步却走得那样坚忍,那样平和。

    ……

    院落之中,荆长宁揉了揉冻的通红的双手,脸容上满满的兴奋。

    她的手里揉着一个大大的雪球,松软的白雪被她的双手压得紧实。

    在她的手中,很快揉出一个雪人的模样。

    似是想了想,她脱下氅衣披在雪人身上,远远望去,虽一点也看不出精致,但勉强能看出是个人了。

    荆长宁揉了揉冻得通红的双手,很是满意地望着自己一个早晨的杰作。

    “郎君,莫冻坏了身体。”

    身后传来黎夏的声音,荆长宁带着笑意回眸望去。

    “我不冷。”她笑着说道。“只是一直呆在屋里有些乏趣。”

    黎夏望着荆长宁脸容上顽泼的笑意,他的情绪却很是低落,他垂眸过了些时候,努力将情绪调整了下,才带着些僵硬的笑意望过去。

    “郎君,你开心吗?”他突然问道。

    这个问有些奇怪,没有一点言语上的铺垫。

    荆长宁绕着雪人转了圈,点头道:“开心啊!”

    黎夏又是沉默了会:“郎君现在身边有南宫姑娘了,还有公子禾也会将郎君照顾得很好。郎君一定会过得开心的。”

    他这般说道,话音依旧有些低沉。

    荆长宁的目光在黎夏面容上转悠了一圈,脚尖在雪地上划了划,似在思量着什么。

    “黎夏,你陪我打雪仗吧!”女孩子扬起脸容,目光闪烁着亮亮的颜色。

    黎夏一抬眸便对了上去,像是魂魄深处隐约一颤,血液一瞬间凝固又碎开。

    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反倒在心头释然了些。

    “好。”他笑着回答。

    话音未落,一个大大的雪球便朝着他扔了过来。

    黎夏侧身躲开,伸手在地面上胡乱地抓了抓,也捏了一个大大的雪球。

    荆长宁扬唇笑了起来,莹碎的白雪落在她身上碎成一片白亮。

    像漫天星子,像遍野春花。

    “居然被你打中了。”她撇着唇儿有些赌气道。

    “是啊。”黎夏笑着点头,“郎君被我打中了呢。”

    荆长宁朗声笑着。

    “再来!”她说道。

    说罢,她两只手揽到一起,揽住了大片的雪团。

    就像抱着一片刚从天际摘下的白云。

    她把那团云揉了又揉,朝着黎夏扔了过去。

    黎夏站立在原地,望着那团云在他胸口碎开,碎成片片云絮。

    “真好看。”他扬唇说道。

    “再来!”女孩子在雪地里跳着脚。

    一片莹白的世界,将所有的污秽掩埋,只剩干净纯粹的白雪。

    “再来!”女孩子转着圈。

    像是发现了一个最最有趣的游戏。

    嗯。

    打个雪仗!

    ……

    当日光淹没整个白亮的海洋。

    荆长宁躺在雪地里,目光悠远地落在天际。

    黎夏躺在她的旁边。

    一转头,两对眼眸相触到一起。

    黎夏笑了笑:“郎君。”

    “嗯,我在。”荆长宁答道。

    黎夏伸手揉了揉荆长宁的头发,这个动作极是宠溺。

    今天,他好像与往常有些不同,没有像以往那样恪守着属下的本分。

    他和她恣意地打了一场雪仗,他伸手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

    “黎夏……可能要离开了。”他低声说的。“黎夏……以后可能不能陪在郎君身边了。”

    荆长宁睁大眼眸望着黎夏,忽然觉得眸底有些酸涩。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些。

    可是真正当这样一刻到来时,她还是觉得心头伤感。

    他是第一个真正护在她身边的人,当初她小心翼翼,她如履薄冰,她穿着丫鬟的衣服被他撞见。

    她是个无情的人,但他对她好,那她就对他好。

    就像当初,那闲散月色之下,她笑着说道……重要的不是因为所以,重要的是你对我好。

    “黎夏不在郎君身边,郎君要学会照顾好自己,郎君……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黎夏不知道郎君究竟想要做些什么,黎夏也不会问,但一个女孩子,心志总归会脆弱些,就算郎君很厉害,也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黎夏伸手将荆长宁额前的碎发圈到她的耳后,指尖在荆长宁的耳垂之上顿了一顿,他轻轻笑了笑,“黎夏会一直记得郎君对黎夏的好。”

    荆长宁咬了咬唇。

    “缘起缘灭,你也莫要太看重。”她说道。

    黎夏怔了怔,伸手又是揉了揉荆长宁的脑袋。

    荆长宁低头没有动作,安静地任黎夏摆弄。

    “黎夏有个遗憾。”他轻声一笑,“真想……看郎君换上女儿妆,想必……倾国倾城。”

第72章 望江山成画

    那是浓到极致的紫色,像是夏日暴雨之时天际翻滚的流云。

    紫色的锦袍裁剪着轻软的弧度,闲散裹住其间一道修长身影。

    那人便淹没在这样沉沉的紫色之中。

    他的眼眸深沉,透着浓浓的暗黑颜色,眉眼却甚是俊朗,眉尾斜飞。

    三分邪气,七分阴冷。

    这里是林国的公子府,而他是林国公子林蔚然。

    一把乌色折扇落在他白皙修长的指节间,被悠闲地来回玩弄。

    似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林蔚然抬了抬眉望向了面前的人:“这么说,那两个刺客是楚人。”

    “司寇大人亲自对两人用刑,切下其中一人三根手指,那两人才招了。”那跪在面前的侍从说道。

    闻得此言,林蔚然轻轻扬了扬唇,笑意阴冷。

    “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说罢,林蔚然挥了挥手,“你便下去吧,日后对墨凉的监视可以放松些了,十年,即便是养一条狗,也该养熟了。”

    那侍从应声退下。

    “来人,请司寇大人前来。”林蔚然手中拈着一只狼毫,在面前雪白的宣纸之上悠扬落墨,只见其上跃然一幅山水图画。

    线条明晰,林木叶脉清晰可见。

    “总觉得少些意境。”他自语道,“听说丹国出现了一种新的画风,名唤水墨,颇具意境,有机会倒是可以去看看。”

    落笔,只见这是一幅极是宏大的山水图画,九州七国跃然其上。

    林蔚然伸手在画作上一点一点抚过。

    “这江山,当真是让人心醉。”

    此际,他的眸色隐约间露出鹰一般的锐利。

    墨凉迈着平静步伐,走到了林蔚然面前,深作一揖。

    “不知公子唤墨凉前来,有何吩咐。”他恭敬说道。

    林蔚然抬了抬眉:“听闻那两个刺客是楚人?”

    墨凉没有讶异林蔚然是怎样得知此事,他从来知晓林蔚然在他身边安插了暗线,自己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掌控。

    “是十年前的若敖军,许是逃出了几人,心中不忿前来复仇。”墨凉坦然直言。

    林蔚然挑了挑眉,目光戏谑:“我本来以为你会对他们手下留情,毕竟是你楚国的人。”

    墨凉平静而立:“公子,您忘了,楚长安是楚国的人,但楚长安早就死了。我,是墨凉,是你的人。”

    林蔚然笑了笑:“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两人?”

    墨凉沉眉思索片刻:“黎川曾是若敖军右将军的副将,在用兵之上有诡谲的才能,而黎泽不过是一匹夫,属下也想问一下公子,此番有两种选择,一则将两人杀了,一了百了;另外,亦可以瞒着王上将两人偷偷救下,黎川之能,若日后放在战场之上,必能在攻城拔寨之时为公子助一臂之力。”他顿了顿,“而且有黎泽作为筹码,不愁黎川不忠心服从。”

    林蔚然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幅江山画作之上。

    “若敖军吗?”他喃喃道。

    墨凉目光平静地落在林蔚然身上。

    他知晓他在想什么。

    若敖军是十年前世间最强大的一只军队,其间每一人都有以一当十的勇武。

    毕竟,楚国遍布草原,以畜牧为主,是一个马上的国家,其间男儿皆铮铮铁骨。

    可是……楚军人数太少。

    倾全国之力,也不过五万之众。

    而林军动辄百万。

    这便是当年楚国最大的弱处,也是惨败乃至灭国的最大缘由。

    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抹杀若敖军的精锐,若敌军相当,甚至是两倍三倍于若敖军,对峙,若敖军皆能摧枯拉朽。

    挡者辟易!

    林蔚然扬唇,眼中是一抹亮亮的颜色。

    “他若肯真心臣服,我可以救他一命,”他说道。

    “对了,”林蔚然从袖中掏出一个瓷质小瓶,对墨凉说道,“这是月沉之毒三个月内的解药。”

    “谢公子。”墨凉接过,恭敬说道。“只是,为何是三个月?”

    他以往给他的解药,都只有一月,这次为何多给了两个月?

    “我要去趟丹国。”林蔚然说道,“听说那里出了个有趣的人,我想去看看那千金难求的水墨画是何模样。”

    ……

    夜,有些微微彷徨。

    荆长宁坐在长廊之上,翘着腿来回晃悠。

    “郎君,夜凉,早些歇息吧。”南宫落月取来一件披风,落在荆长宁肩头,轻声唤道。

    “不。”荆长宁摇头望向南宫落月,“我不睡。”

    南宫落月一怔,对上荆长宁执拗的神情,心下有些微微恍惚。

    很多年前,在芊景苑中,她和乐月也是这般守着她。

    ……

    “公主,早些歇息吧。”

    “不,我不困,我还要荡秋千!”

    “夜了,秋千也要睡觉呢。”

    “那就把它吵起来,不让它睡!”

    那个小女孩总是挥着圆圆的手臂,一本正经地说道。

    然后她就会哄她。

    “公主乖乖的,落月给公主哼歌儿听。”

    ……

    南宫落月眸底浮现如烟般的温柔。

    “落月给郎君哼歌儿听。”她笑了笑。

    荆长宁眨着眼睛望着南宫落月。

    “好啊。”她说道。

    ……

    夜色,沉淀着暗淡的风。

    黎夏的手中持着一柄长剑。

    剑锋,有血珠寥落,似冬雪间的一枝红梅。

    ……

    南宫落月轻揽着荆长宁,哼着柔柔的词曲。

    “马儿铃摇醒的清晨

    走一程停一阵

    客栈点了经年摇曳的灯

    在某个小镇

    那茶马古道的烟尘

    透过雾穿过门”

    ……

    黎夏迈步踏进了那阴暗深沉的门扉。

    前方,是林国的重狱。

    他的目光被剑锋反射的光线燎出鲜亮颜色。

    步伐,微晃。

    有狱卒聚了过来。

    有剑光如网。

    缭绕窒息。

    ……

    歌声如水间月影,风波卷起软软的纹络。

    “摇摇欲坠的酥油罐在烹

    讨一樽

    门联褪了色姑娘轻问

    手中飞梭织百福纹

    难忘抬眼一瞬

    只剩茶香在沸腾

    围炉的时光飞逝无痕

    月色欲留人歇脚到春分

    青葱许了诺约定的一生”

    ……

    “叮。”剑锋斩破一道缺口。

    深栗色的衣衫被鲜血浸泡得暗沉。

    黎夏迈步向前,步伐依旧摇晃,却没有一起停顿。

    血,寥落。

    隐在暗室的门扉之后,墨凉面具下的眉心微微簇起。

    他的手一个轻微的动作抬起。

    狱卒持着剑向后退去。

    黎夏继续向前走去。

    前方,是刑室。

    ……

    “我又寻觅这方古镇

    走一程停一阵

    半道耳闻你的传说

    很真雨纷纷

    点上同一间客栈的灯

    照前世映对的爱恨

    红烛映出新人

    恍然已是百年身”

    南宫落月轻柔地拍着荆长宁,一如幼时相依偎。

    荆长宁的眼睑颤了颤,终是睡了过去。

    ……

    黎夏的步伐晃了晃,终是到了黎川面前。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745/ 第一时间欣赏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作者:橙色葫芦娃所写的《乱世长宁》为转载作品,乱世长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乱世长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乱世长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乱世长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乱世长宁介绍:
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一场谋略,国破家亡,兄长屈辱赴死,换她一命残存。
十年后,她褪尽女儿妆,缓带轻裘算尽山河。列国之间,执笔丹青,绘天下合纵。
只为复仇。
当曲终落幕,谁人得胜负,谁人揽山河,又谁人,能识心曲?
——这是一个女孩子在乱世之中复仇的故事。
~~~~~(葫芦娃的书友群:5-3-3-6-1-9-7-6-6)乱世长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乱世长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乱世长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