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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橙色葫芦娃     乱世长宁txt下载     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章 劝君释离人

    丹王宫里铺砌着层层如浪的金灿秋菊。

    荆长宁安静地迈步走进了丹王宫。

    相比而言,丹王宫比易王宫要奢华得多,毕竟在列国之中丹国算是富庶。

    木清宫。

    木清宫坐北朝南,正午亮色的光线将整个宫殿染地明丽,木清宫左侧置一木架,架上悬着雕刻着飞鸟走兽与复杂花纹的编钟,编钟约莫十余只,刚好能够奏出五音之数。

    宫内立一身材修颀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察觉到荆长宁的到来,他转身望了过来。

    荆长宁低身行礼,恭敬道:“草民荆长宁拜见丹王。”

    丹王轻敛眉,下颚微微一低,目光落在荆长宁身上,极是好奇地一番打量,约莫过了半刻钟才出声道:“起身吧,只是……你便是孙大夫宁愿弃官归田也要像朕举荐的那个画师?”

    弃官归田?

    荆长宁青衫之下的手指轻轻攥了攥,旋而慢慢松开。

    “正是在下,只是在下并不是什么画师。”她抬眸目光定定地望向丹王,没有一丝畏怯之意,“在下想做一个谋士。”

    荆长宁的神情认真,话语清晰有力,丹王与荆长宁目光在光线中一个相交,只觉心神一瞬被不知什么力量触动了一番。

    像是孩童的赌气与较真,又像是一种信誓旦旦的许诺。

    丹王轻抬眉,带着些打量的神色望着荆长宁,语道:“谋士者,以谋取士,不知你有何谋?又想得何士?”

    荆长宁说道:“在下前来,是想劝说王上放公子禾归易国。”

    丹王瞳孔一缩,望向荆长宁的目光瞬时不再平和,隐藏了深深的警惕。

    荆长宁迈步随意走了两步,袖手整了整衣衫,指着易国所在西南方向说道:“在下知晓王上担忧何事,不过是易王有不臣之心罢了。”

    丹王说道:“此次易国遣使前来,提出要公子禾归国,确让孤心中难安。”

    荆长宁轻轻笑了笑:“所以终究而言,王上担忧的不是公子禾,而是易国有不臣之心。”

    丹王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荆长宁继续说道:“无论是否遣送公子禾归易国,易王皆是已经遣使前来,从此处来观,丹王拒绝送公子禾回国又有何意义?”

    无论是否遣送公子禾回去,易王已经存在的心思都不会变更。

    丹王眼眸微眯望向荆长宁,说道:“易国国小,孤所做的不过是给他一个警醒。”他哼声摔袖。“让他安分一些!”

    荆长宁微扬头,迎着正午落下的阳光,灿烂的金色将她的青衫镀了一层光晕,丹王望向荆长宁的神思却是一个触动,隐约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思虑从他的脑海中浮现,他的神情不由柔和了些。

    荆长宁迎着光线摇了摇头。

    “王上有一点想错了。”她说道,“王上应该知道易王如今身染重疾,已是时日无多,王上可曾想过易王或许真的只是想在垂暮之年再见自己的第三子一眼?又或许,真的只是宜良王后寿宴的缘由罢了。”

    丹王说道:“可是我不想赌,我也没必要顾及易王那厮的想法。”

    荆长宁却道:“的确如此,可是丹王可想过公子禾若是得以回国会有怎样的情势?”她顿了顿,“易王重病,整个国家的权利落在毕春君和世子修的手中,宜良王后是毕春君的胞姐,她此时提出让公子禾回国绝不仅仅是参加一个寿宴那般简单。”

    丹王望向荆长宁的眼眸瞬间浮现出亮色:“你是说……?”

    荆长宁点头肯定说道:“她们想扶持公子禾对抗世子修!”她目光流转,“王上留下公子禾并无多大实质的益处,相反,应使者所提送公子禾回国,易国定会有一番夺位之争,到那时,易国必会因这番争斗而国势衰颓,无论谁夺得易王之位,皆不会有余力再有对丹国之事所妄想。”

    丹王点头,神色已是难掩激动。

    荆长宁又道:“再者,若是公子禾夺得王位,大王应当知晓,公子禾在丹国为质两载,丹国对其积威甚重,他必不敢有所妄想,更何况,在此时此刻丹王若能送他回国,再暗中予以支持,他必在心中感激,日后定会对王上俯首称臣!”

    丹王拍案叫绝:“如此甚好,先生确有谋士之材!多谢先生提点!”

    不知何时,“你”的称呼已经改为“先生”。

    荆长宁轻声一笑,说道:“谋士而已,不过是谋仕途罢了。”

    丹王望向荆长宁说道:“先生想谋仕途?”他皱眉,话语中有些试探之意,“那孤……给先生一个上士如何?”

    荆长宁做沉思状,道:“此时言说倒还尚早,在下倒想恳请王上送公子禾回易国之后,静观结果再言。”

    丹王心中微晃,望着面前秀致从容的少年郎,那奇怪的思虑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的少年郎配他的雪儿如何?

    才华横溢,丹心赤忱,容貌生得也是雍容尔雅。

    思及此处,他似不经意间开口问道:“先生可有婚配?”

    荆长宁低垂的眼眸微微一动,有些疑惑答道:“未曾。”

    丹王朗声一笑:“那倒是极好!”

    荆长宁疑惑之余不由有些惊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为她指上一门亲事?

    思及此处,她连忙开口道:“在下未曾婚配,却是因为已有心仪之人,只想他日衣锦还乡娶她为妻,想来倒是有些殷切期盼。”

    话语真切,荆长宁却不知心头隐隐浮现一丝慌乱。

    丹王皱眉,神情一瞬间有些冷淡:“那你便先回去吧。”他唤了声,“小德子,记得带荆先生从深景径出宫。”

    深景径?

    荆长宁心中不由浮思连篇,她是从寻麟径入丹王宫,为何要绕弯从深景径出去?

    深景径曲折延入深宫,绕着一方华丽的宫苑——紫檀苑。

    花木林深,秋菊灿然,未行多久,荆长宁只见悠悠花丛之间浮现一道娇小的身影。

    浅紫纱裙,发间缀着一只艳红色的凤蝶,她轻俯下身,伸手拈在一朵金色菊花的花茎之上。

    荆长宁移开目光,只想快些离开丹王宫,一转头却见那给她带路的小德子不见了身影。

    “你说,我是摘还是不摘呢。”一道有些纠结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荆长宁向四处望了望,目光落在那穿着浅紫衫裙的女孩子身上,伸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在问我吗?”

    那女孩子学着荆长宁的样子向四处望了望,旋而指着荆长宁问道:“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

第35章 难逢开口笑

    荆长宁上前一步,俯身到丹雪身边,细细地望向那金灿灿的秋菊,说道:“为何要摘,又为何不摘?”

    丹雪低头想了想,答道:“想摘些花放在我的紫檀苑中,那样好看些,可是花若是摘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了。”

    丹雪神情有些伤心,微微低着脸容,所以没有瞧见荆长宁闻言一瞬间露出的神色。

    荆长宁翻了翻白眼,心想这算是什么问题?

    就像富贵人家的娇贵孩子在想,我好纠结啊,我今天是吃鱼翅还是熊掌?

    好伤心,我想不出来啊!

    荆长宁扶了扶额。

    真是无聊至极,还有些无病呻吟。

    “你喜欢这菊花吗?”她有些懒散地开口问道。

    “当然喜欢。”丹雪扬起脸容,有些可爱地微微一笑,“若不是喜欢,又何必纠结呢?”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荆长宁却摊手说道,“只是这样有些无聊。”

    丹雪微扬的唇角瞬间一凝。

    她是丹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眼前的少年竟说她无聊?

    想到这里,丹雪忽的觉得心里有些委屈。

    她从小被养在深宫,一面受着万千宠爱,另一面却又小心谨慎地默默努力,她知晓父王的难处,所以她想为父王多分担些。

    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闭塞自卑的,她害怕自己做不好,会让父王伤心,会让大臣指点,甚至有的时候她会觉得整个丹国若是真的无后,全是她的错。

    想到这里,她伸手猛地将花径一掐,花枝瑟瑟,金色的花瓣迎着阳光微颤。

    “我就是无聊。”她扬起脸容,有些赌气地望向荆长宁。“那又怎么样?”

    她是丹国唯一的公主,她可以在内心自卑伤感,但是于人前,绝不能低半分颜色。

    “唉。”荆长宁叹了声,撇嘴说道,“摘了就摘了,怎么搞的像生气了似的。”

    “生气?”丹雪眼尾上扬,长长的睫毛一颤,“我自是生气,晴天朗日之下,后宫苑墙之内,孤男寡女。”

    她右手拈着那朵秋菊,指着荆长宁说道:“你欺负我,我难道不该生气吗?”

    荆长宁笑了笑,迈步上前靠近丹雪:“孤男寡女,欺负你?”

    她手一伸朝着丹雪揽去。

    丹雪低头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小心地咬唇。

    “哈哈哈!”荆长宁觉得自己一口气终于憋不住了。

    她伸手半拽半抢地夺下丹雪手中的那朵秋菊,挑眉笑着说道:“我又不喜欢你,干嘛欺负你,我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儿,这般传出去你对我的清誉负责啊?”

    丹雪狠狠咬牙,扬声喊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个泼皮无赖拖出去,重重责罚!”

    一侧的隐约的山石边上,小德子一脸担忧地望着丹王:“王上,真的不管管吗?”

    丹王望着眼前的一幕,自己的女儿面露怒容,而那雍容尔雅的少年张狂无赖,他微微皱眉,说道:“那小子果然如外界传言极是狂傲,只是他的心思极是通透,若是能开解雪儿心头的郁结,倒是很有可能,罢了,就算解不开,雪儿受些挫折也没什么不好。”

    丹雪见四处没有动静,心知此处人迹较少,而她一向喜静,独处时不习惯带着侍女丫鬟。

    荆长宁见此,默默地望着丹雪,双手抱在胸前,叹了声说道:“我说公主殿下,我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吧,在下也没犯丹国哪条律法,你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责罚我吧,再说了你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说罢,荆长宁瞥了眼手中的秋菊,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丹雪,说道:“要不小人给公主戴上如何?公主这般花容月貌明艳动人国色天香……”

    荆长宁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打住了话语。

    这种说话方式怎么那么像某只瘪三。

    她笑了笑,转话音道:“小人借花献佛,给公主戴上如何?公主殿下年纪轻轻莫要想太多无聊之事,要知道无聊的深处便是孤寂,而太深的孤寂会磨死人的。”

    闻言,丹雪心中不经意地一颤。

    孤寂?

    她就是有太多压力埋在心间无处言说,才会这般苦闷的。

    仿佛一把利刃深切而果断地剖入内心深处,一瞬间明朗了症结所在,可是丹雪目光复杂地望向荆长宁,却有些别扭地摇头:“这花在你手里,我……我不要了。”

    已经被一个男人抢去的花,她再收回还插在头上,那算什么?

    她堂堂一国公主怎能这般不知礼节?

    荆长宁叹了声,心想这姑娘怎么这般别扭。

    罢了罢了,荆长宁挥了挥手,嘴一撇:“你不戴我戴。”

    她露齿朗声大笑,有些狷狂地将菊花插在自己的发髻之上。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荆长宁扬眉望向丹雪,道:“其实很多事情没那么复杂,小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到晚愁眉苦脸,会长皱纹的。”

    她哈哈笑着,头戴一朵金灿菊花,说道:“公主莫想太多,在下不过是一狂生罢了,今日多有冒犯,公主还望见谅,在下便先告辞了。”

    她迈步循着深景径而行,已行两步,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丹雪说道:“公主之前所问,在下还未作答,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缘再见吧。”

    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压抑。

    这丹国公主竟是这样一个将自己绕进了莫名烦恼之中的人。

    真是让人疑惑。

    荆长宁叹了声。

    这世上总有人走不出那些奇怪的圈,仿佛不经意之间开始氤氲孤独氛围,自以为把自己搞的愁肠百结很厉害神奇,可是都是给自己找烦恼,那些烦恼的事是伤心就能解决的吗?

    要是那样的话,她还报什么仇?干脆天天以泪洗面,看看林国会不会自己灭亡得了。

    她折回深景径,默默翻了个白眼,小样,将她扔在这里不管她,她就走不出去了吗?

    那未免太小瞧她了。

    荆长宁揉了揉眼睛,望向面前横竖交纵的道路。

    她好像,的确找不到回去的路……

    望着荆长宁愈渐朦胧的身影,丹雪的心头却也回荡起一阵朦胧颜色。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只是两句直白的诗词。

    狷狂,放浪。

    却又爽直而逸朗。

    隐约间,似有什么情绪在心头晕染开来。

    朦胧地,压抑地,小心地,却又是那样让人期待。

    她望着荆长宁的背影,忽的露出一个笑颜:“那我便依你所说做做,还有。”她顿了顿。

    “你长得蛮俊的。”她不知是何心思幽幽补上了一句。

    ……

    ……

第37章 秋情暖归程

    又是一日清晨。

    微风和煦。

    “小……宁儿……。”男子趴在门上,“你开门啊!”

    一阵风打在他的脸容上,他揉了揉发黑的眼睛,从门上移了下来,叹了声坐到荆府的门阶上,低着头看起来有些低落。

    一个老人颤巍巍走过,打量地望了男子一眼,说道:“年轻人,这荆郎君关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等他做什么?”

    男子一愣:“靠,小宁儿你没事关什么门做什么!还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算什么习惯?

    老人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望着男子,抬步走开。

    男子凑在门缝里看了看。

    “小宁儿,再不开门我就翻墙!”他忿忿说道。

    一阵风卷落叶,寂寂无声。

    哼!

    男子拍着膝盖站了起来。

    翻就翻!

    他绕着荆府转了一圈,踏着一棵老树就翻了进去。

    又是一阵风卷落叶,却有些寂寞瘆人。

    男子在院子里转了半天,从厨房里拿了些糕点,有些伤心地靠着池塘边的假山,边吃边伤心说道:“小宁儿,你怎么真的走了呢。”

    他猛咬一口菊花糕。

    从怀里掏出一幅墨画,墨画上是层层叠叠的流云墨意。

    他叹了声:“罢了罢了,我都等了你十年了,再等些时候也无妨。”

    说罢,他拉扯唇角大大一笑,又是猛咬一口菊花糕,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

    “哈哈哈。”他嚼吧着菊花糕口齿不清说道,“小宁儿,你可发现你丢了什么?”

    “咳咳咳。”

    ……

    ……

    “糟糕。”荆长宁从马车上忽的站了起来,整个身子半探到马车之外。

    “怎么了?”黎夏问道。

    荆长宁伸手在腰侧四下摸了摸,焦急说道:“我的匕首不见了。”

    “匕首,什么匕首?丢了就再买一个好了。”黎夏说道。

    荆长宁咬着唇,摇了摇头。

    那是哥哥留给她的。

    那是哥哥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她怎么能丢。

    “难道是就在院子里忘拿了?”黎夏问道。

    荆长宁低着头,双手攥紧衣襟,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良久,她松开双手,抬起头。

    “不会,”她说道,“不过我知道匕首在哪。”

    是他。

    除非贴身相触,否则谁都不可能从她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匕首。

    只有他,只有那天的那场打斗才有机会。

    不知为何,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男子的身影时,荆长宁皱了皱眉,却一下子不那么慌张了。

    隐约的,她有种预感,他们还会再见。

    两日后,丹易边境之上。

    “先生。”两车未及,易禾便遥遥对着荆长宁行礼。

    杨识目光惊讶,这便是公子所说的那个贵人?

    看起来不过是个少年郎罢了。

    荆长宁从马车上走下,上前扶起易禾。

    两人目光相交的一瞬,碰触出一缕亮色,两人相视而笑。

    笑声清朗如水,有太多的期待与释然。

    易禾忽的伸手,握住荆长宁的手,真切道:“先生放心,易禾定不会忘先生此日之恩,他日,先生若有所需,易禾定效犬马之劳。”

    杨识闻言,迈步上前,目光焦虑望向易禾和荆长宁,道:“公子不可,公子日后是要登上王位之人,怎能以犬马之劳许以他人?”

    荆长宁侧着脸容,目光从杨识面上一掠而过,随后对上易禾的双眸。

    “我记住了。”她轻轻一笑,道:“日后若有所需,我不会客气的。”

    易禾目光亦是从杨识面上一掠而过,只是神情并非如荆长宁一般平淡安宁,他的神色一瞬闪烁出迫然,又一瞬隐去。

    杨识心中一颤,他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可是公子回国必定是要争王位的,成则为王,败则身死,无论哪一种,都不该对他人许下这般重诺。

    除非……

    荆长宁望向易禾,话语清澈认真:“在这之前,我会先帮你当上世子,至于其他,我说过,只需要你能坚定那日许下的志向,便足以了。”

    依旧那般。

    其他的,她来。

    “易禾谨遵先生教诲。”易禾行礼道。

    “好啦好啦,别动不动就行礼。”荆长宁又是扶起易禾,道,“走,去易国!”

    杨识沉默着思量,脑海中隐约一道亮光。

    除非……那人有惊世之才,才值得一国王君以礼尊之。

    他望向并肩而坐在马车上的两人,言谈之中易禾皆是无比礼敬,他的目光幽幽转转,正如百转千回的忧思。

    在几人都忽略的地方,黎夏皱着眉,整张脸就像被揉皱了一般。

    他心里想到:郎君可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让一个男人这样拉拉扯扯地牵手,这可如何是好。

    忽的一只手勾到他的肩头。

    “对了,这是黎夏,我朋友。”荆长宁对着易禾说道。

    黎夏一愣。

    却见易禾对着自己行礼。

    他木讷回礼,一瞬神思仿佛出窍离身。

    朋友。

    原来郎君当他是朋友。

    他忽然发现郎君白皙修长的手就搭在他的脸容边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时轻点在他的脸上。

    软软的,微微有些凉,他只要轻轻转头,那指尖就会落在他的唇上。

    他瞬间觉得脸容炽热起来。

    他怎么能这么想。

    “你怎么脸红了?”荆长宁问道。

    黎夏讪讪答道:“天有点热。”

    天热?

    现在是深秋,天热吗?

    荆长宁扬头迎着微风,想着易国将会发生的风云际变,她有些兴奋,脸容也不觉红热起来。

    相必,是都兴奋了吧。

    ……

    丹国。

    “小人确信,那荆郎君的府邸之中已无人烟。”赵方对着曾里恭敬说道,“大人,我们要如何做?”

    曾里细细思量了些许,皱眉对赵方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赵方回想起那个身穿破烂的小丫鬟,那颗莫名其妙的药丸。

    他答道:“小人觉得此事却有蹊跷,要么就是真如那黎夏所言刚好失窃这几幅墨画被荆郎君发现,要么就是就是他们串通好了的。”

    “可是这世间真有这般巧合之事?那日那叫黎夏的侍从手中所持四幅墨画刚好与我们所买的墨画意境一般无二。不对……”赵方忽然顿了顿,眼睛睁大。

    曾里拍桌而起。

    “就是这里!”他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咬牙说道:“那天那丫鬟拿了六幅墨画,每幅皆是不同,若真是失窃六幅画,那日黎夏应当也是持六幅画到场,可是那黎夏只带了四幅墨画,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他们定是有所勾结!”

第38章 血月歌柳湾

    “易国?”丹王皱眉望向孙慎,“你可知那荆长宁是易禾的人?”

    孙慎恭敬而立,道:“虽说荆郎君随易禾离开,但并不能说明他就是易禾的人。臣觉得他是去易国,是为了亲自确保他对王上允下的承诺得以实现。”

    丹王皱眉,这话有些道理,虽说荆长宁不告而别,但此时看来的确无法确定他究竟是易禾的人,还是如他那日所言,为了确认易国会起争斗,确保易国俯首称臣。

    易王眉峰紧锁,双眸一敛望向面前恭敬而立的孙慎。

    可是他不能赌。

    “若是……那荆长宁真的是易禾的人呢?”易王冷冷问道。

    孙慎想了想,答道:“他曾对我保证过,绝不会做不利于丹国的事。”

    易王目光微斜:“我如何信你,又如何信他?”

    孙慎恭敬答道:“大王若是不信我,随时可以摘了我的官位,取我项上人头。至于他,我不知大王如何思虑。”他顿了顿,话语平静有力,“但我信他。”

    ……

    一处暗室之中,易修目光警惕地望着面前的人。

    他掀起衣衫前襟,坐到桌前,伸手做出请的姿势,道:“郎君请。”

    赵方神色微微有些傲然,上前一步坐到桌前,抬眉道:“我是受了曾大人之托,为世子献上五千两黄金,只希望世子为曾大人做一件事。”

    易修目光落在黄澄澄的黄金之上,喉结滚动一下,道:“不知是何事?”

    赵方说道:“我家大人有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脸一伸,凑近了易修说道,“大人想让世子杀一个人。”

    易修心中隐隐有些预感,问道:“谁?”

    “荆长宁。”赵方咬牙说道。

    易修微沉默。

    根据那日逃回的暗客言词,他才得知那叫荆长宁的文客绝不是个普通人,至少他身怀不弱的武功,出手狠辣,心思也是极为缜密。

    “有些难。”易修沉吟道。

    赵方抬眉说道:“一个柔弱文客而已,世子莫不是不想帮忙,若不是那厮逃出了丹国边境,我家大人也不用拐弯抹角请世子帮忙。”

    赵方神情傲慢,虽说易修是一国世子,但易国国弱,放眼丹国相较而言,他并不算什么,所以赵方神情有些不屑。

    易修目光平静地望向赵方,道:“你不懂。”他顿了顿,“我杀过他。”

    赵方一怔。

    “那次,我折损了十一个暗卫。”易修继续说道。

    赵方忽的想起了曾里的那十个死得不明不白的暗卫。

    “该死!”他吼道。

    当日那一个小丫鬟怎么可能杀了那么多人,定是那荆郎君有所布置!

    所有的线索明朗起来,赵方心头忽的被怒火与烦躁撩拨起来一阵羞辱。

    他望向面前的五千两黄金,目光森冷,咬牙道:“大人可以请血月湾的人出手。”

    “血月湾?”易修目光一个闪烁。

    血月歌柳湾,杀人如刈草。

    据说血月湾是一个刺客组织,隐藏在列国深处最暗不见光之处。

    如血月般阴冷无情,却长歌而笑,千里杀人如刈麦草。

    落雪一卷,死生寂灭。

    只要出的起足够的代价,血月湾可以为你杀任何人,至今从未有过失手。

    “此法不错。”易修沉默片刻想了想,微笑答道。

    ……

    “你们回来了。”宜良王后微笑着望向眼前的两个少年。

    “我回来了。”荆长宁笑着答道,神情有些微微得意。

    “母后。”易禾情绪激动唤道。

    宜良王后眼中瞬时有些湿润。

    她伸手比划了下:“你长高了呢,两年前你才这么点。”

    易禾目光微澜。

    荆长宁默默地退了出去,至少此时看来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

    易禾离开易国之前,和宜良王后没有太多交集,但只要两人愿意,一个早年丧母,一个多年无子,想必相处出情谊应当不难。

    就在荆长宁沉思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热不明的话语。

    “先生果然好算计。”毕春君凑到荆长宁身后说道。“先生利用我为你和我姐姐牵桥引线,如今公子禾回国,易国皆知公子禾待先生恭敬如师长,这般之下,等到公子禾登位为王,必会重用先生。”

    荆长宁回头,望着毕春君说道:“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说来你并未吃太多亏。”她微微一笑,“至少……你不用死了。”

    毕春君冷声道:“可是这样一来,日后权倾朝野的人便是你,我这是驱狼引虎。”

    荆长宁微挑眉:“有我这么清雅高洁的老虎吗?”她哈哈一笑,“你与其担忧我,不如我们先解决了世子修,至于权倾朝野,我确实没有兴趣,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毕春君微沉思虑,却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荆长宁眨眨眼:“好玩啊!”

    说罢她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

    ……

    三日后,宜良王后三十二岁生辰。

    易王坐于高台之上,宜良王后坐于其侧,台下两侧宴席排开。

    世子修,公子禾,公子英,公子陌,公子若跪坐于前侧,后面则是大臣们。

    荆长宁安静地随侍跪坐于易禾身后,极是安分。

    随着一素衣女子翩然若鸿的身姿在一排编钟前旋转,清脆明亮,悠扬动听的乐音扬起。

    正如青石落水,莹碎白浪翻卷成纹。

    一众歌姬身着妖娆红裙,轻荡水袖,舞入殿堂之下,水袖交缠推叠,绽放如荣华盛世的牡丹。

    “好!”易王伸手揽过宜良王后,一声高喝。

    “好,甚好!”一种公子大臣应声附和,直喊得易王面色兴奋得涨红。

    荆长宁安静地透过人群,细细地望向易王。

    她没有注意他高涨而兴奋的情绪,她默默在心里算计着。

    大概……最多……还能活半年吧。

    算计清楚后,她极是安分地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盘子里堆叠精致的糕点之上。

    小心地,她从其间各种口味的糕点中挑出一块菊花糕塞到嘴里,很是用心地嚼着。

    殿堂里却不知为何安静了下来,约莫是到了献礼的时候了。

    那易修起身而前,献上一只雕刻精致的紫檀木盒,宜良王后接过打开,便见其中一颗圆润雪色的夜明珠。

    “修儿有心了。”易王笑着说道。

第40章 飘渺孤鸿影

    “哈哈哈!”易修嗤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贺礼?三弟你这是为质两载,捡着土块也当做黄金宝贝了吗?”

    易禾微侧脸容,望向易修好奇问道:“原来大哥知道啊。”

    易王面色沉沉,显然很是不高兴,先前对易禾的一点好印象顿时烟消云散,宜良王后柳眉紧锁,则是极为担忧。

    易禾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易王的不满,话语平和继续说道:“土地者,国之基也,乃上天所授,父王是一国之君,自当注重国之基石,黄土便是最好的贺礼。”

    易王面色略微缓和。

    以土为礼,是以国相许,虽说荒唐,却是赤忱之心,考虑的易禾为质几年,这般行径倒也可以谅解。

    “更何况,”易禾目光灼灼地望向易王,道,“此土是在凉城之中的凉江所取的淤泥,正如大哥所言,其间确有黄金。”

    黄金?

    易王眼眸一亮:“呈上来让孤看看。”

    他伸手轻捻黄土,忽朗声而笑:“这是金沙,是金沙!这是天助我易国,好!好!好!想不到凉江水底竟会有如此材质的金沙。”他望向宜良王后,激动道:“王后,你快看,我易国也有金矿了!”

    金矿?

    易修唇角讥讽的笑意凝固,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荆长宁安静地咽下盘子里最后一块菊花糕,满足地伸手拍了拍肚腹。

    金矿啊,小时候她那老不休的师父得意地向她炫耀自己知识渊博很厉害,便提到那易国活该受穷受欺压,手握宝库从来不自知,说那易国凉江附近有一个极大的金矿……

    那日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查探一番金矿确切的所在,她特地和易禾分车而行,着实做了场水鸭子。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还不错。

    宜良王后娇声一笑:“看来大王最喜欢禾儿的礼物呢。”

    易王回过神思,激动道:“对,的确是极好,禾儿此礼甚佳,本王重重有赏!”

    易禾作揖成礼,一拜到底,推辞道:“儿臣不要赏赐,正如儿臣之前所言土地者,国之基也,乃上天所授,这是天佑我易国,怎能是我易禾一人之功?”

    “好!好!不愧是孤的好儿子。”易王激动道。

    宜良王后柔声一笑:“既是这般,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大王可否应允?”

    易王问道:“爱姬有何请求?”

    宜良王后道:“臣妾觉禾儿甚合臣妾的眼缘,这孩子又是早年丧母甚是可怜,可否将其寄养到臣妾名下,成一段母子之缘?”

    易王神情一恍惚,隐约间觉得这是一件大事,若是易禾寄养到宜良王后名下,那易禾与易修想来定是会有一番争斗,到时,易国会不会发生变乱?

    宜良王后见易王沉默,不由低首盈盈轻泣:“大王,臣妾此生唯一遗憾便是未曾替大王生下一子半女,臣妾也是个女人,臣妾也想有儿孙绕膝。”

    易王闻言,只觉头渐渐痛了起来,他这些年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宜良王后日日悉心照顾,他也是越发珍惜和宜良王后的夫妻之情。

    易修目光闪烁,迈步想上前去,身后却被一门客扯住衣衫。

    “世子不可,您今日已经惹王上不高兴了,这番上前只会火上添油。”那人低声说道。

    易修忿忿止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易修目光朝着荆长宁望去,易禾依旧立在两人目光交汇之处,偏过头来朝着易修温朗一笑。

    易修低头,手心渐渐攥紧。

    易王心中有些难过,沉默良久应到:“爱姬莫伤心,孤答应你。”

    只是寄养罢了。

    想来也不会有太大乱子的。

    宜良王后闻言,面色破涕为笑,拉着易王袖口轻晃道:“我就知道大王对臣妾最好了。”

    易禾见状,双膝一跪遥遥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这声母后,极是动情。

    不觉之间,宜良王后双目盈泪。

    这样真好。

    易修忿忿坐下,目光却朝着公子英不经意的一瞥。

    那公子英的生母与宜良王后有陈年的积怨,据说易王纳了宜良王后之后,那公子英的生母郁郁而终。

    那公子英的目光与易修一个碰触,轻轻点了点头。

    他立身而起,朝着易王行礼,恭敬说道:“儿臣也有礼物要献,儿臣前些日子前赴景国,偶遇南宫大家,儿臣以礼相邀,南宫大家以礼相回,答应于此日宴上为父王母后献舞一支,以祝父王母后松龄长岁月,鹤语寄春秋。”

    南宫大家?

    四大名姬之首的南宫大家?

    落雁之色,蒲柳之姿。

    绛唇珠袖两寂寞,回雪飘飖半罗衣。

    那女子名唤南宫落月,约莫十六七岁年华,与另一名姬东方乐月并称双玥。

    编钟泛着青铜色的悠远乐声渐渐安静。

    一声清笛清开风色,飘摇而至。

    笛声若雾,仿若层叠翻卷在眼前,朦胧颜色便在周身缭绕。

    伸手,似乎想要轻触那片光影,却难以触及。

    飘渺孤鸿影。

    一道白纱仿若卷起层叠白雾,若秀女浣纱微倦之时手腕一个恍惚的松开。花纹精致的蜀锦若浪花般扬起。

    白浪如织。

    那是连绵的浪,裹胁着整个世界,挥舞着柔润的情怀。

    浪声雾色间,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留仙长裙飘摇如水间月色,清朗动人,面遮白纱,若现还隐。

    水袖轻放低垂,那女子仿若从天际踏云而来,玉足未曾沾染丝毫埃尘。

    她盈盈一拜,轻声开口道:“落月拜见易王,宜良王后。”

    声音清澈若流瀑。

    “落月今日前来,是想为宜良王后献上一舞做寿礼,祝易王与王后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明月一池莲,钓渭丝纶日月长。”

    “孤允了。”易王呼吸急促说道。他望着面前仙娥似的人儿,只是落步挥袖,便飘渺如烟如雾。若是倾情一舞,该如何弃绝尘俗,动人心魄?

    南宫落月盈盈一拜,眸含秋水,话语清澈说道:“只是,小女子想请在座一人,清歌一曲与小女子此舞相衬,不知在座各位可有人愿意?”

    以歌和舞,若不是早有练就,一时间谁人敢在易王面前献丑?若是毁了南宫大家的舞,那岂不是成众人之敌?

    四下一阵寂静。

    南宫落月轻移莲步,眸含浅笑定在一人面前。

    “小女子久仰荆郎君清雅高洁之名,可否屈尊为小女子衬舞?”她目光盈盈落在荆长宁身上,含笑言道。

第44章 玉钗两人心(为湘菜大师的和氏璧加更)

    迈步在公子府前来回踌躇,易禾只觉从未有过这般犹豫不觉。

    她是个女孩子呢。

    易禾的心头默默地浮现出了荆长宁的言谈和举止,从丹国市集之上,她从伸手从马身下拉他起来,她说她要一身青衫,她说她许他一世前程。

    渐渐的,时光易倦,点滴的触动一点一点融入心间,她舍弃名声,她步步为营,才有了今日的大好局面。

    若为男儿身,她是个指掌算尽天下事的谋士,可她竟是个女孩子。

    她的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

    易禾踌躇的步伐止住,他又向后退了几步。

    转身不知去了何处。

    ……

    荆长宁目光宁静,仿佛世间的触动皆不能触起其间一丝波澜。

    南宫落月低着头,袖间双手攥紧,她声音微微哽咽:“我不想这么做。”

    荆长宁牵动唇角,话语微凉道:“所以我说你没有能力面对未来一路的血雨腥风。”她望向南宫落月,“所以,你反悔吧。”

    南宫落月咬唇,固执地摇了摇头,一个抬眸间,她对上了荆长宁安宁如死水的眼眸,仿若平和,又似无一丝人间的鲜活气息。

    她不能让公主一个人面对。

    她攥了攥手心,眼睛睁开地大大的,目光清澈地望向荆长宁问道:“公主是认真的?”

    荆长宁闻言,眼眸间的死水起了波澜,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从未如此认真。”

    南宫落月苦涩一笑。

    “好。”她说道。

    便在此时,屋舍的门被推开,易禾安静地站在门外。

    “你回来啦。”荆长宁抬眸望向易禾,轻声一笑。

    “回来了。”易禾说道,然后他忽的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荆长宁的手,“你跟我走。”

    南宫落月目光微微警惕地望着易禾,荆长宁微微一笑,说道:“好。”

    易禾只觉指间一只软滑的小手,心头不由怦怦跳动。

    行至一处幽径,易禾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荆长宁身上,透过她秀雅的面容,他忽然想知晓这样一个女孩子若是换上女儿妆会是怎样一番动人心弦的景致。

    “你今天有些奇怪。”荆长宁疑惑问道。

    易禾接话道:“是有些奇怪。”他牵了牵唇角,“许是一朝翻覆,心间太过惊喜了吧。”

    “有些道理。”荆长宁说道,心中并未有所怀疑。

    易禾目光温润地落在荆长宁脸容之上,话语微微有些窘促:“对了,我想感谢先生,所以给先生挑了件礼物。”

    “礼物吗?”荆长宁俏皮一笑,眼眸微带狡黠,她伸手大喇喇道,“那快些给我。”

    易禾心中若有弦曲被素手阵阵撩拨,这样的疏放轻狂神情举止,荆长宁在他面前做过不止一次,却在此时此刻让他觉得心间婉转。

    “嗯。”他点头说道,“给你。”

    他从袖间掏出一只发簪。

    发簪?

    荆长宁一怔,他送她发簪?

    易禾只见面前的少年郎,不对,是女孩子极是不给面子地“噗嗤”一笑。

    “喂喂喂,你莫不是发烧了吧,我一个清雅高洁的少年郎,要女娃儿的发簪做什么?”

    那个女孩子微踮脚尖,伸手触他额头,揶揄说道。

    易禾只觉脸容微烫,他心下一横:“那你是要还是不要?”

    荆长宁将目光落在易禾手心的那只发簪之上。

    那是一支缅玉桃花钗,钗身是洁白颜色,其间有絮状粉红的纹络向四处延展而伸,渐渐代替了洁白色,张开成一朵艳色的桃花。

    “哪有不要的道理。”荆长宁伸手抢过,嘻嘻笑道:“我是那种放着便宜不占的人吗?”

    易禾唇角一笑,眉眼温润:“你喜欢就好。”

    ……

    ……

    易国岁新城间。

    “你个瘪三别跑,今儿个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一中年妇人手持扁担,气喘吁吁地说道。

    “喂喂喂,不就偷了你家一只老母鸡烤了来吃,你怎么这般不依不饶,小气,太小气了!”那男子一边迈步如飞,一边回头嚷嚷道。

    说罢,他叹了声,脚下的速度一个提转,三两个转弯便将那中年妇人甩在了身后,随后迈步搭上一堵矮墙,三窜两窜地上了屋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唉,都怪那小气鬼,要不然以我高超的水平,好好一只鸡怎么会烤糊成这样。”

    边说,他边掏出一把花纹繁复的匕首,三两下将那老母鸡切开,乱乱地向嘴里塞去,只染地满脸都是黑乎乎油腻腻的。

    他一边吃着烤鸡,目光却落在远处的易王宫里。

    听说那个傻缺也来这里了,还真他娘地巧。

    他本来就是要来易国的,来这里找一件东西。

    现在好了,他还得顺便找个人。

    他都混得没饭吃了,还天生劳碌命,怎么这么可怜!

    ……

    依据习俗,长至节是文天子召集诸侯会盟的日子。

    而会盟之前,易王会入甘露观祭祀宗庙,素服斋戒,一入便是七七四十九日。

    这期间,易王宫与甘露观禁血腥,禁杀戮,以免惊扰神灵与易国先祖。

    荆长宁迈步在易国街市随意地走着,不经意间便到了甘露观前。

    距离那日宜良王后的生辰宴已是过去十几日有余。

    甘露观立在一座山的半腰,坐北朝南,象征着对文天子的尊崇和臣服。

    墙壁呈现朱红颜色,有殿宇十余座,檐角相对,隐约有守望之态。

    约莫数日前,甘露观便被宫廷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住,只等几日后易王移步甘露观,祭祀祖先,保易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荆长宁有些好奇地围着甘露观转了一圈。

    此观建在半山腰间,上下方向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依山势而建,时常有风攀延而上,站在山下呼喊,山腰间可闻得清清楚楚。

    易国这样一个传统极其奇怪,其他诸侯王也有斋戒祭祀的,少则三日,多则十日,却只有易国的传统严苛到七七四十九天,甚至每次易国祭祀,都极为神秘。

    荆长宁摇了摇头,步伐顺着来路,在交错的街市间行着。

    步伐微微有些缓慢,似乎在迈步之时,还在心头略略计算着什么。

    一步一思。

第45章 河倾星斗落

    市井间的传言总是极其迅速,随着南宫落月在宜良王后生辰宴上信誓旦旦说出荆长宁可比天下五公的言词,世间褒贬不一,又是一番风浪。

    而作为这场风浪的主人公,荆长宁此刻极是闲适地在东市间闲逛。

    她的身边不见南宫落月,只有黎夏亦步亦趋地随在她的身后。

    荆长宁跳着步子,很开心地在街市间穿梭,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小鸟。

    “哇,好大一只鹅。”荆长宁的步子停在一个老妇的面前,一脸兴奋地望着一只白鹅。

    那大鹅浑身雪白,颈项高昂,唯有前额和喙处是红艳的颜色,一眼望去极是漂亮。

    “郎君,这鹅只要三贯钱。”那老妇见荆长宁目中流连的意思,急忙道。

    荆长宁伸手在白鹅头上拍了拍,白鹅“轧轧”地叫了两声,脑袋抖了抖似是有些不满。

    “小样,还挺横。”荆长宁撇嘴说道。“不过长得确实漂亮。”

    老妇附和着点头说道:“这只大鹅是我家里养的最好的,若不是家里缺钱,也舍不得卖了。”

    荆长宁微微笑,有些好奇问道:“缺钱?大娘有何难处?”

    老妇喜忧参半说道:“还能有什么难处,家里大郎要娶个小妾,筹不出彩礼来。”

    荆长宁低身蹲下,把玩着大鹅身上雪白的毛羽,心头似乎沉着些思量。

    她微微蹙眉,似乎是想了好久。

    老妇望着荆长宁有些犹豫的模样,心中有些犹豫,难道这少年郎是没有钱?

    黎夏则是望着荆长宁上下翻弄着那大鹅,心中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

    荆长宁思索良久,蹙眉道:“这鹅是公的还是母的?”

    黎夏闷声失语。

    原来郎君买鹅是要看公母的。

    老妇愣了愣,道:“母的。”

    “母的啊。”荆长宁有些失望摇头道,“那便算了。”

    老妇一脸茫然道:“这……这买鹅向来不是用来吃便是用来下蛋,何以看不上母鹅?”

    荆长宁叹了声:“因为有人会吃醋。”

    又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这什么跟什么?

    吃醋?吃鹅的醋?还是拿鹅下醋吃?

    荆长宁有些失望地将怀里大鹅一放,转身便迈步离开。

    她那老不休的师父有个极其奇怪的爱好,便是爱鹅。

    她那老不休的师父还有个极其奇怪的妻子,也就是她那师娘,她的师娘最奇怪的便是容易吃醋,谁的醋都吃。

    尤其是鹅。

    尤其是母鹅。

    她忽然有些怀念在圣谷的时光,一堆大鹅满天满池塘地飞,偶尔少了一两只,大半夜的必然会有半只烤鹅在她的床头。

    然后第二天便能听见师父气吼吼地叉腰在院子里大声嚷嚷要休妻,被师娘两顿一饿就蔫了。

    “算了算了,黎夏我们去别处转转。”

    “好。”黎夏答道。

    两个人就这样在市集间胡乱地转着。

    直到夜色温凉,隐约有道银河在天际浮现,仿佛静止在时光间,又似沉在永不停息的轮回转动中。

    “好漂亮。”荆长宁抬眸,目光落在那天际之间,神色闪烁着一种微微顽泼,煞是可爱。

    黎夏顺着荆长宁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漫天星子倾落如帘上珠华。

    静谧路径间,两人仰头望着明灭星子,安静沐着微凉的皎皎月华。

    “轧轧轧。”一声嘹亮声音在夜色间响起。

    极是破坏氛围。

    黎夏皱了皱眉,荆长宁却没有丝毫不愉的神色,眼眸中一抹如水的宁静。

    “给你。”身后传来话语之声,顿了顿又道,“这只是公的。”

    荆长宁回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大鹅,雪白的羽翼,柔滑高傲的颈项上扬。

    抱着大鹅的人,脸容被肥大的鹅遮在身后,看不清相貌。

    荆长宁轻声一笑。

    “你怎么来了?”她说道。

    那人将大鹅乱动的脑袋向一侧拨弄了下,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容。

    易禾噙着温润的笑意,如果不看那画风奇特的大鹅,倒是夜色间一个极是雍雅的少年。

    “轧轧轧。”大鹅又是一阵乱叫,在易禾怀里乱窜。

    荆长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易禾脸容微微泛红,伸手将怀里的大鹅往前一递:“送……你。”

    荆长宁叹了声,伸手一把扯住那大鹅伸长的脖颈提起,手法极是老到熟练。

    易禾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捏着大鹅的脖子,眉眼凶恶:“喂喂喂,别乱叫了,再叫把你炖了!”

    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她才想要只鹅的吗?

    怎么看这情形倒像是和鹅有仇。

    鹅似乎是被凶到了,睁着无辜的鹅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很自然地忽略那大鹅无辜的小眼神,望着易禾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最近干嘛老是送我东西?”

    从那支缅玉桃花钗,再后来是锦衫襦裙,甚至是胭脂水粉……也便罢了。

    这家伙是越来越会投其所好了。

    啊呸。

    什么投其所好,这是瞎搞!瞎搞!

    荆长宁望着易禾一脸无辜的神色,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望着自己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荆长宁吞了口唾沫:“你不会从骨子里是个……兔儿爷吧。”

    “咳咳咳……”身边两个少年皆是不约而同地咳嗽起来。

    荆长宁一脸好奇地望着易禾。

    “不会是真的吧。”

    易禾面色泛红,望着荆长宁的目光有些幽怨。

    “罢了罢了。”荆长宁揉了揉脸,叹道,“今夜星光明媚,一起走走如何?”

    黎夏和易禾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个话题一点都不好接。

    三个人并成一排,荆长宁便走在两人中间,怀里还抱着一只大鹅。

    一路有些微微安静。

    易禾几次想要打破这种平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默默地走了有一段距离,荆长宁忽的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眼眸静静地望向易禾。

    “杨识的死和你有关对吗?”她问道。

    这个问句极其突兀和奇怪。

    那日,宴席之后最让人吃惊的便是杨识突然的死亡。

    据说是那人在宜良王后的生辰宴上喝醉了酒,失足跌水溺亡。

    一时倒也传为笑柄。

    易禾眉眼微澜地望向荆长宁,他微微一笑,有些无辜反问道:“他的死怎么会与我有关?”

第46章 咫尺近黄泉

    荆长宁望着易禾无辜的神情,微微沉下眼睑。

    “那便是我想多了。”她低声说道。

    目光低落在探出衫袍的脚尖之上,在看不见的角度,她的眼眸泛出了一抹深黯的黑色。

    那日与南宫落月一番交谈,起初神情的确是有些恍惚,未曾留意四周,但恍惚只是一阵,很快她便发现有人藏在四周。

    但当时,她不知那人是谁,一时之间未想好该如何动作。

    直到和南宫落月离开之后抽身折回。

    便看见了那令她心头微颤的一幕。

    那一道白亮如雪的剑光,那身穿深灰衣衫的少年冷冽决然的神情。

    ……

    夜风起,乱卷枯败的叶。

    荆长宁走到黎夏身边,一点也不客气地将大鹅塞到他的手里。

    她眼眸微动,唇角闪烁出一种俏皮顽泼的笑意。

    “我冷了。”她扬头望着易禾,话语很是无赖。“把你外衫脱给我穿!”

    易禾对上荆长宁微微带着悍气和赖气的神色,温温润润地一笑,伸手便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荆长宁的肩头,有些微微宠溺说道:“你穿的的确是有点少,再过月余便入冬了,那么大人了怎么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易禾脱下外衫,便只剩内里的雪色的薄衫锦缎,他在渐深的星光下微微笑着,若温润春风。

    荆长宁将易禾的深灰外衫系紧,氅衣雪白的绒毛被盖在深灰的外衫之内,领口因而有些微微鼓起,看起来有些莫名好笑。

    “夜深了,你把外衫给了我,天那么凉你便先回去吧。”荆长宁对着易禾说道。

    “还有。”荆长宁有些好笑地望着黎夏和黎夏怀里的大鹅,“你也先回去吧。”

    “那你要去哪?”黎夏和易禾不约而同问道。

    “这夜色那么美好,我想一个人走走。”荆长宁说道。

    清寂的语调微微扬起,她轻扬唇角,脚步在地面上一踏,便蹦跳着向着一处深巷而去。

    荆长宁跑得很快,像是一缕难以触及的微风,易禾和黎夏目光温温地落在荆长宁的背影之上。

    “真的不随着一起去吗?”黎夏抱着大鹅说道。

    易禾望着自己身上雪色单薄的里衣,想着荆长宁穿着自己外衫的样子,不由唇角上扬:“她……应当不想我们随着去吧,那便回去等她。”

    ……

    荆长宁转过几个巷口,步伐便踏在了熟悉的巷口。

    这里离甘露观有些近了。

    几天前,易王便进了甘露观,闭观祭祀。

    这里到甘露观的路径她走过,她很认真地走过,一步一顿,一步一思,连路口石块的摆设她都知晓得清楚。

    想到这里,她停下步伐,眼睑轻轻阖起,有风轻扬,拂起她额前落下的碎发。

    只听见脚步声轻慢地落在夜色间。

    若月影如玉璧沉浸在潭水之底,安静沉寂,小心地,仿佛一点微澜都会惊破时光。

    南宫落月极是轻慢地迈着步伐,那深灰衣衫的少年便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木之下。

    眼睑阖起,任微风如梦,时光荏苒。

    一道银色的剑握在南宫落月的右手间,长剑倒提,在空中划破一道尘土的气息。

    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直到一步步走近,近了,只差一尺之距。

    荆长宁微阖双目霎时睁开,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南宫落月面容之上。

    “你是来杀我的对吗?”她话语微凉地问道。

    南宫落月握剑的右手轻轻颤抖,她咬牙定了神思说道:“不是,也是。”

    说罢,她举剑朝着荆长宁刺了过去。

    剑锋刺出的那一瞬,南宫落月微颤的右手稳定下来,手腕竖直,微微下沉,然后用力向前一送。

    有风轻过,夜色微凉。

    荆长宁望着当胸一道长剑,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若新月一般的弧度。

    她没有任何动作,只安静立在原地。

    目送着剑锋刺入自己的身体,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南宫落月刺出那一剑之后,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面之上,眸微低,便是一滩在夜色间呈现深深红色的血液。

    血液向前延伸,仿佛在挣扎着,挣扎得那么痛苦,又那么认真。

    荆长宁越过颓然的南宫落月,迈步向前走去。

    一步一顿,一步一思。

    她的胸口插着那把长剑,长剑贯胸口而过,她前行的步伐微晃,却不可逆转,坚忍不移。

    血,顺着前胸后襟被长剑贯穿的伤口流淌而出,染在深灰的衣衫之上并不如何明朗。

    直到滴落在地面之上,呈一滩又一滩暗暗的红色。

    她每踏出一步,便是一汪脚印大小的血色。

    她的唇角溢出血迹,眸色微微惘然,却不似以往那种深沉,反倒是在惘然中有了那么一丝微微的亮。

    她伸手拭了拭唇角,又低头望着从胸口渗出的血迹,她微微侧了侧头,有些好奇又有些惊叹:“原来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血啊。”

    她的眼眸里泛出些活泼的思量,像是发现了什么奥秘:“血从来都代表着杀戮和无情,可是人的身体里有那么多血,难怪人生苦楚。”

    她继续向前走着,脑海之中有些恍惚,仿佛飘渺音歌相唤,要拖着她向一处深渊里沉沦。

    好像,死亡是那么温暖,触手可及。

    迷惘间,有一温润少年朝着她张开怀抱,轻柔微笑。

    “哥哥,当年你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流了那么多血。”荆长宁望着那飘渺的幻象,有些伤感地喃喃自语。

    直到时间燃尽,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经了一辈子的遥远。

    荆长宁的面色惨白,若还未落墨的雪色宣纸,眸底深处的黑色瞳子却经此一衬越发显得发亮。

    她迈着精准到计算好的步伐,转过几个巷脚,步伐时而凌乱,时而整齐,若挥毫落墨,时而狂乱,时而娟雅。

    若画,似局。

    直到她的步伐停顿在一座山脚。

    山风微凉,攀延着崖壁的轨迹而上。

    荆长宁双膝一曲,重重地跪倒山脚的土壤之上,嶙峋山石刺破她的膝头,然而那疼痛完全被胸口的撕裂所盖过。

    荆长宁轻轻地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苦涩又含些狡黠。

    她扬头,星子颜色落入眸滩深处,微凉的山风吹散些寥落血迹。

    轻扬唇,笑靥如花。

    “救命啊!”她朗声喊到。

第47章 死生系一瞬

    山风飘摇而上,此处传音的效果极好。

    未过多久,便有士卒自山腰甘露观而下,几步排开,让出一道路径。

    抬眸望去,即便神思并不明朗,荆长宁也辨得清来人是正是毕春君。

    “我要见易王。”荆长宁目光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望着毕春君。

    毕春君对上荆长宁的眼眸,只觉心中像是被重鼓擂击,再一低眸便见少年周身拖曳而出狰狞可怖的血迹。

    他沉眉,应道:“好。”

    只是片刻,易王的身影出现在荆长宁眼中,那人显然极是愤怒。

    祭祀之时甘露观四周不可见血迹,这是大忌,然而这少年身受重伤,却倒在甘露观之下,这是想毁了易国祭祀,想毁了易国的国泰民安吗?

    一抬眸,易王瞳孔一缩。

    眼前的少年伤得极重,当胸一剑刺在左胸,约莫便是心口的位置。

    再一眼望去,那少年身上的衣衫……不是禾儿的吗?

    荆长宁抬起脸容,和易王的视线一个相对。

    “世子修派人刺杀公子禾,在下取公子禾外衫转移了刺客的视线,拼死才逃得一条性命,希望易王为公子禾做主!”她沉声说道。

    一边言词,一边有嫣红而狰狞的血迹从她的唇齿间汩汩流出,煞是狰狞却极是触人心魄。

    “求易王为公子禾做主!”荆长宁胸口插着长剑,跪地叩首道。

    易王脚步微颤,只觉压抑许久的病痛又是发作起来,整个头颅痛得似要裂开。

    逆子,那个逆子!

    明明知晓祭祀之时不可见血色,他却对亲兄弟举兵相对!

    荆长宁目光坚韧地望着易王,唇角的血迹低落在土壤上的败草间碎开,碰触出沉闷的声响。

    他会信的。

    因为就算是戏,她用她的命去演,那便由不得怀疑。

    因为没有人认为她敢。

    所以没有人会怀疑。

    她就是要这样烈如重雨的当头重喝!

    “来人,先将那逆子关入大牢,仔细盘查!”易王摔袖怒喝道。

    他的头疼得要裂开,他现在满脑子的混乱。

    “王后呢?让王后来甘露观陪孤,让王宫替孤推按,孤头疼!”他摇晃着步伐,摆手道。

    “王上,自古祭祀君王该弃绝女色。”毕春君躬身道。

    “祭祀?”易王目露凶光,“那逆子趁孤祭祀都敢对亲兄弟动手,还毁了孤的祭祀,这是要毁了孤的国家,祭祀?祭祀还有何意义?孤只要确认这事是真的,定要罢了他的世子之位,配到那蛮荒之地,永不召回!”

    “是是是,来人,快去请宜良王后前来!”毕春君急声吩咐道。

    有士卒急忙离开。

    毕春君的目光落到荆长宁身上,恭敬地问易王道:“那……这荆长宁如何处置?”

    一则她救助公子禾有功,二则她冲撞祭祀有过。

    这的确不好处置。

    荆长宁只觉神思愈加恍惚,有些撑不住,她张口想求易王将自己交给公子禾,开口间却几乎发不出声响。

    易王目露不耐,挥手道:“孤头痛,这事便交给你了。”

    毕春君低垂的眼眸含笑,道:“是。”

    荆长宁目光微沉,似有困意拉扯着她几欲沉没。

    不,她不能睡。

    毕春君走到荆长宁面前,神思露出些狰狞。

    “当初,你明明可以躲开我的剑,为何要装作自己什么武功都不会来骗取我的信任?”毕春君低声附在荆长宁耳边说道。

    不对,荆长宁眼眸闪烁,心中泛出凉意。

    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无力吐露言词。

    她忽然特别地害怕。

    她算了这么多,却单单忽略了这最后一步了吗?

    “你说,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是死了也是正常吧。”毕春君附在荆长宁耳边又道,声音低沉,仿若自地狱而来,“真真是天妒英才,不过你放心,公子禾会记挂你一辈子的。”

    不,荆长宁无力摇头。

    她还不能死。

    仇还未报,她不能死。

    她望着毕春君的脸在自己眼瞳中放大。

    他的手攀上了那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剑。

    只要他拔出来,她的血便会流尽,她会死,她真的会死。

    她不怕死,可是她真的不能死。

    荆长宁的心头蓦然泛出一种深深的绝望。

    ……

    在毕春君的手快要搭到那长剑剑柄之上时。

    千钧只一发,一道花纹繁复的匕首刺破夜色,生生削去毕春君两只手指。

    他左手捂住右手,忍不住一声狰狞的痛呼。

    “谁?”他目光投向匕首射来之处,眼中疼痛和狰狞混做一处。

    “小爷我!”一道清朗戏谑的声音在夜色中随风而来。

    来人一身绛色长衫,话音未落便跑到荆长宁身侧,伸手将荆长宁抱到怀里,望着荆长宁穿胸而过的那把长剑,皱眉说道:“傻缺就是傻缺!怎么这么傻!”

    “来人,杀了他们!”毕春君怒声吼道。

    绛色衣衫的男子怀中抱着荆长宁,迎着毕春君向前走了一步,唇角戏谑张扬:“杀我?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也想杀小爷我?”

    荆长宁目光焕然地望着眼前一抹绛色的身影,心中微微晃动。

    这个怀抱很是温暖,让她觉得无比踏实。

    一瞬间,她忽的有一种迷途之人寻至乡土的感觉。

    那种微微酸楚又微微释然。

    毕春君怒声吼道:“快杀了他们!”

    “娘的!毕春君我告诉你,当初在边境之上,若不是小爷我手下留情,你他娘的早就不知道死了多久,当初就该让云襄那小子一刀劈了你!来啊,小爷我就站在这里,有种你就杀了我,今天我在你这易国死了,明天云国的大军就能毁了你们易国这弹丸之地!”

    闻得此言,一众士卒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毕春君捂住流血的右手,目光闪烁地望向那男子。

    他的话音颤抖起来。

    “你……你你……是萧嵘?”

    那男子皱眉,没有向以往那般自恋或是张狂地扬头回答就是小爷之类的话语。

    他望着荆长宁身上依旧未止住的血色,眉宇紧锁。

    他没有再多说言词,似是担忧多拖一分怀中的人便多一番性命的危险。

    他迈步向前迫去。

    士卒颤巍着步伐向后退去,竟是无人敢拦。

    那是天下五公之一的萧嵘公,那是云国的一尊杀神!

    谁人敢拦他?

    男子一个低眸,目光对上了荆长宁依旧睁开的眼眸。

    “萧……嵘。”怀里的人儿张开唇齿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然后双目一阖,沉沉昏睡了过去。

第48章 看透世人心

    步伐刚迈进公子府内堂之中,易禾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黎夏身上,眉微蹙道:“我总觉得心中有些慌乱。”

    黎夏将大鹅放到地上,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易禾说道:“郎君刚刚将大鹅交给我时,递给了我一张纸条,说是等回来之后给你。”

    什么时候?就在刚刚吗?

    易禾的心间不安更是浓重,他抢过那张纸条,立刻打开。

    ——陪我做场戏,记得,刚刚你受了易修的刺杀。

    这是什么意思?

    易禾只觉心头微颤,内心的不安更加深重。

    刺杀?

    易禾将纸条触到烛火上点燃,小小的纸片被火舌一攀,很快燎成灰烬。

    他转头便要向出府。

    “是郎君出什么事了吗?”黎夏担忧问道。

    易禾闻言,皱眉顿住了步伐,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抽出了腰间长剑。

    几个利索的起落,他的身上出现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血色映在白色的里衣之上,若冬日的红梅在雪间盛放,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来不及解释了。”易禾说道,抬步便冲出了公子府。

    血色氤氲,少年的眉宇紧锁,从未如此慌乱和害怕。

    父王下令送他为质的时候,在丹国一次次被羞辱的时候,他只是伤感,却从未慌乱。

    直到此刻,他踉跄地奔跑在深夜的路径之间,内心的恐惧仿佛一瞬将他吞没。

    再快些。

    他推开一道朱门,眼中便是宜良王后的身影。

    步伐微晃,他狼狈地扑倒在地面之上:“求母后救荆先生!”

    宜良王后正在收拾些物件,她刚接到旨意,易王传她去甘露观,心间虽有些疑惑,却还是着手准备了起来。

    便见易禾浑身染血地跌倒在她面前,宜良王后面色一慌:“快传郎中前来,禾儿,究竟发生什么了?”

    易禾沉声急道:“是大哥想要杀我,儿臣只求母后快些去救荆先生!”

    “荆长宁?”宜良王后面色微变,“你先慢慢说,来人快传郎中前来!”

    易禾摇了摇头:“来不及了,若是迟上一步,易禾只担心先生会有性命之忧。”他对着宜良王后重重叩首,“求母后救荆先生!”

    宜良王后步伐微顿,眼眸之中却闪烁些奇怪的思量。

    “好。”她说道。

    步伐却没有丝毫动作。

    她从来不是个良善之辈,后宫之中从来没有心善之人。

    她的脑海中一瞬便浮现思量,毕春君和荆长宁的事她知晓得清楚,当初她答应收易禾为子除了所谓自己多年无子的安慰,更多的是荆长宁所言确中要害。

    她当初需要扶持一个公子,确保易王撒手归天之后,她和毕春君能在易国有立足之处。

    那么现在呢?

    狡兔死走狗烹。

    荆长宁若是活下来,日后易禾登位,毕春君势必会失却最巅峰的权势,倒不如……趁此机会除去荆长宁。

    所谓的孩子,所谓的合眼缘,不过是一场看似交好的落棋。

    内心深处,生死关头,所有的利益清晰至斯!

    易禾抬眸,目光深深地望着宜良王后。

    所谓母慈子孝,所谓亲情人伦,不过恰好各取所需,终究利益一场。

    易禾目光一凉,伸手攀上腰间长剑,抬手便架到了自己脖颈之间,话语认真,一字一个顿挫:“求母后救荆先生!”

    宜良王后目光幽深地望着眼前伏地而跪的易禾。

    那少年的神情若雪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雪已成冰,凛冽刺骨。

    又是心间一番婉转。

    已入船。

    荆长宁在她心间的地位比不过毕春君。

    但终究,荆长宁和毕春君两人的重量都抵不过易禾一人。

    毕竟,易禾才是那条船本身。

    宜良王后温柔一笑,极是慈爱:“禾儿这是做什么,母后这就前去。”

    说罢,她抬步在几个宫女的拥簇下朝着甘露观的方向而去。

    易禾慢慢放下手中长剑,只觉脊背之处浑然发凉,汗渍与血水混在一处,将里衣染得凌乱。

    他收剑立身而起,经历了一番心间摇荡,这世间人心,似又看破了几分。

    他微微沉眉,脑海中却浮现那青衣少年的模样。

    “还不够的。”他自语道,又是转步,朝着甘露寺的方向踉跄而去。

    夜色似有些浑浊。

    他必须亲眼见着,否则一切都只是猜测,更多的是,他的心空悬,恐惧依旧不曾宁静。

    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易禾逼迫自己沉下心去思索。

    愈想愈是心间颤动。

    她取了他的外衫……她迈步离开……她去的方向是甘露观……祭祀……禁血腥……易王召见宜良王后……

    如果这是一场戏,她要演到什么程度才能索得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

    易禾忽觉心间窒息,指节紧攥泛白。

    她要……替他夺得世子之位。

    ……

    隐约间,似有飘渺音乐在脑海中回旋,荆长宁用力地撑开了阖起的双目。

    昨夜的诸事片段在脑海中闪烁而过,便觉胸口一阵痛楚。

    那一剑离心脏极近,却在精微处掌握了分寸,唯有常年与杀戮打交道的刺客,方能无比精准地刺入这样一剑。

    一道刺目的阳光随着门扉的转阖而来,那人一头墨色长发极是不羁地束在脑后,披散成一片墨意,额前碎发浮动着有些狷狂的弧度,在阳光下四下抛开。

    一身绛色长袍上是黑线绣成的繁复纹络,腰际束带边上则是一块红白二色相间的玉佩。

    闲适地倚在门框之上,男子的眉眼不羁地斜挑,扬唇笑着说道:“剑锋从左侧第三根肋骨斜刺而入,刚好穿透在心脏和左肺的筋膜之间,不错不错,算计得刚好。”

    荆长宁偏过头,目光望向阳光下那带着戏谑笑意的男子,微微扬唇,有些可爱地笑了笑:“萧嵘?”

    男子挑眉,没有否认。

    荆长宁目光在萧嵘身上一个打转,眉眼嬉笑地弯做月牙状:“你是特地打扮得这么好看的吗?”

    那次在丹国相遇,甚至是昨夜,萧嵘皆是一身破烂,极是落魄脏污,而今日推门而入,显然是扯了极好的面料,新做了一身华丽整洁的长衫。

    “你喜欢吗?”萧嵘咧开嘴,挑起眉眼戏谑问道。

第49章 那个女孩子

    荆长宁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喜欢,丑死了。”

    一句话说出,那强装风流的男子一个跳脚:“你你你……怎么那么有眼无珠!”

    荆长宁翻了翻眼睛,嘻嘻笑着,觉得他这样的模样极是有趣。

    男子瞥见荆长宁眼眸中的那抹笑意,嘴角扯了扯,上前几步迈到荆长宁的床榻边上。

    “荆……姑娘,你说你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呢?”他幽幽问道。

    荆姑娘?

    荆长宁瞳孔一缩。

    伸手触了触被白纱包扎好的伤口,微微皱眉。

    “不错不错,昨儿个夜里小爷把你脱了光光,你的衣服是我撕的,药是我上的,伤口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萧嵘扬着唇角,知晓荆长宁心头所想,笑着说道。

    荆长宁微微沉眉,似乎是沉默了一会,说道:“嵘公缝合的技术不错,想必早年也是没少在女红上下功夫。”

    喂喂喂,这重点好像不在这个上面好吧?

    萧嵘脸容上的笑意绽放得大大的,他凑近了荆长宁,两张脸容贴得极近:“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我看光了身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荆长宁低眸沉思了会,道:“你若是觉得内心亏欠可以脱光了给我看,这样我们便两清了。”

    萧嵘抚了抚额,一脸不知所措:“按理说我该娶你对你负责,可是看你这样子好像对自己的清白一点都不在乎。”他食指和拇指搓捻了一下,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沉醉,“那当真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啊。”

    荆长宁点了点头,道:“嵘公谬赞了,小女子一向知晓自己的皮肤极好。”

    萧嵘又是扶额,这画风好像又是不对。

    他凑近了荆长宁的脸容,口中温暖的气息喷吐在荆长宁脸容之上:“荆姑娘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当真不在乎女儿家的清白?”

    荆长宁极是认真地点头:“我不觉得那东西有什么重要,被你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萧嵘手心轻轻攥了攥,没什么重要?不会少块肉?

    他又是凑近了些。

    忽的唇瓣一低,朝着荆长宁的唇便吻了过去。

    荆长宁眼眸微微闪烁便重新化作宁静。

    她没有丝毫动作,就这样安静地睡在床榻之上,任由男子那火热的唇贴到自己的唇上。

    萧嵘只觉双唇触到了女孩子极是冰凉柔软的唇瓣。

    只是蜻蜓点水,他迅速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自己的脸容发烫起来。

    “喂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他嚷嚷着吼道。

    荆长宁目光依旧平静,她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上面还残留些男子的温度,她忽然扬唇笑了起来:“挺有意思的。”

    她转眸好奇地望向萧嵘,一脸好奇地说道:“我当然是个女孩子。虽然我女扮男装了,但我确实是个女孩子。”

    荆长宁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望着萧嵘,心想昨夜你不是看过了吗?怎么还怀疑我是不是女孩子?

    萧嵘默默地吞了口唾沫,一本正经说道:“我跟你说,作为一个女孩子不能让男人白白占便宜,那样不好。”

    天啊,那老家伙究竟是怎么把小宁儿教成这样的!!

    荆长宁一脸无辜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萧嵘答道:“遇见那种色狼之类的,你就跑,作为女孩子清白最重要。”

    荆长宁定定答道:“我不会跑,我会打他!”

    萧嵘嚷嚷道:“打他啊,打他也行……”不对,画风又不对了。

    萧嵘转头对上了荆长宁亮亮的眸子。

    “对,我想打你!”荆长宁说道。

    萧嵘揉了揉脸容:“我是个例外。”

    “为什么?”荆长宁疑惑问道,“难道你不是个男人吗?”

    萧嵘转头伸手对着自己脑门郁闷地重重一拍。

    随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我不一样,这不,我刚刚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哦。”女孩子垂眸极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可是我还是想打你!”

    “咳咳咳……”萧嵘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望着荆长宁,旋而大笑,“我说你个小傻缺,你都伤成这样了,想打也打不到我呀,傻不傻,你说你傻不傻?”

    荆长宁垂眸说道:“可是总归会好的,等我好了就可以打你了。”

    萧嵘又是郁闷地一拍脑门。

    “对了。”荆长宁转头望向萧嵘,“我的匕首呢?”

    匕首?

    萧嵘皱了皱眉,说道:“昨夜急着带你离开,好像忘记拿了,你等会,我这就再去一趟找找。”

    说罢,便抬步朝着门口走去。

    昨夜确是忘了,抱着怀里的人儿,匕首的确未来得及去捡。

    “罢了。”身后的女孩子不知为何这样唤了一句。“那你昨夜为何会去甘露观?”

    萧嵘皱眉犹豫了下,似是不知该不该说。

    “不想说就算了。”荆长宁说道。

    萧嵘扣着门扉,叹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来易国找九鼎。”

    九鼎?

    荆长宁心中一惊。

    九鼎是什么?

    那是九州政权的象征,据说是百多年前天际掉落的一块陨石所铸,代表了王权的统一,和国家政权的集中。

    不是一直只流传在传说之中吗?

    难道……在易国?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萧嵘扒着门扉说道,“自己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又想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你说你一个姑娘家累不累?”

    荆长宁沉下思量,目光幽幽地又望向萧嵘:“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抢我的墨画,昨夜又为何要救我?”

    她的神情定定地望着萧嵘,似能捕捉其间每一丝的波澜。

    萧嵘的眸色炽热如光,他放浪一笑:“我抢你墨画,自是因为你的墨画值钱,至于昨日……”他戏谑地望着荆长宁说道,“鸡蛋值钱,那下了蛋的老母鸡自当更加值钱。”

    荆长宁不知为何心中划过一丝浅淡的失望,然后她俏皮一笑:“要我为你下蛋,你得快些把我的伤治好。”

    萧嵘意味深长地一笑,目光落在女孩子的肚腹之间,说道:“那是自然,毕竟我还指望你为我下蛋。”

    他的心头莫名有了那么一丝小邪恶。

    这样的小宁儿好像也没有被那老家伙教得特别糟,毕竟,她想为他下蛋呢。

第50章 全部的证据

    易修双膝摆正,目光深深。他就这般安静地跪在堂下。

    殿堂并不是很大,除了易王端坐堂上,右侧端坐着毕春君,左侧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那人目光凛冽,是易国专掌刑法的司寇贺桥。

    易修的目光向身侧望去,便见易禾低着脸容,神情莫辨。

    贺桥伸手捻了捻半白的胡须,目光迫在易修身上,说道:“世子可承认昨夜派遣刺客妄图杀害公子禾?”

    易修一脸正色,道:“此乃空穴来风血口喷人!”

    贺桥眼眸微眯,将目光落在易禾身上:“公子禾可有证据?”

    易禾浅浅地笑了笑,伸手解开了外衫,柔软的面料便这样铺散在地面之上。

    不知是刻意还是真的伤得太重,他雪色的里衣上依旧是斑驳的血迹。

    伴着浅淡的笑意,他侧着脸容望向易修:“这就是证据。”

    易修咬了咬牙,忽得从胸腔之间衍生出愤怒,他目光忿忿地望向易王:“父王,您怎能仅凭一面之词便认为此时是儿臣所做,若是可以这般断章取义,那他日儿臣若是搞出一身伤站在父王面前,岂不是也可以随意冤枉他人?”

    易修下意识挺直脊背,这件事他没有做,绝不能任人冤枉,好在父王并没有失去理智,他让贺桥在场,必能保证公正。

    易禾依旧噙着浅淡的笑意,他摇了摇头,捡起地面上的外衫重新穿上,摇了摇头说道:“这的确是证据,但自然不是全部。”

    说罢,他微微阖上眼睑,胸腔之中有一种痛楚盘旋缭绕,再睁开时,他目光平静地望向易王:“父王,昨日荆先生为救儿臣,至今生死不明,何人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栽赃陷害他人?”

    易王的脑海中浮现荆长宁的身影,一把长剑贯胸而过,那人唇齿淌血,目光却坚韧到极致。

    贺桥微微抬眉,出声带着些苍老却极是不容辩驳:“老夫已亲自去那荆长宁受伤的现场查勘过,血迹凌乱,确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斗争。”

    那血迹时而凌乱,时而整齐,若不是真的经历了一番打斗,贺桥想象不出来若是做戏,那人会有多坚韧的心志才能在长剑贯体的痛楚之下还能精确地布下这样的现场。

    那不可能。

    与其猜测这世间有这般心志可怖之人,远不如刺杀更贴近事实。

    易修瘫坐在地面之上,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仰首望着易王说道:“就算三弟的确是遭了刺杀,又以何确认那指使之人是儿臣?说不准便是有人栽赃,想要挑唆我和三弟之间的情谊呢?”

    终究还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不是?

    现在只是证明了易禾昨夜的确遭受了刺杀。

    易王沉眉,似在思量:“修儿说的有些道理。”

    经历了一夜世间的沉淀,他也是想明白了些,昨夜仅凭荆长宁的一面之词,是否真的太过草率了?

    易禾依旧噙着浅淡笑意,他伸手理了理衣衫,随着这一轻微的动作,似有伤口挣开,有血迹凌乱地渗出,微微有些狼狈,他轻声咳嗽了几声,说道:“大哥说的确有道理,但这些虽说都是证据,却……还不是全部。”

    易修皱眉,心中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易禾声音微微有些低沉无力,他侧头望向身后的门扉,道:“黎夏,你进来罢。”

    随着易禾疲软的声音,黎夏推门而入,只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手中押解着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男人。

    易修一见来人,心中顿时一慌。

    是赵方。

    黎夏押解着赵方,对着易王恭敬行礼说道:“此人是易国曾里的手下,便是他勾结世子修,提供银钱雇的刺客。”

    易修跪在地上有些慌张地向后退了两步,摇头说道:“不,我不认识这个人!”

    黎夏说完话,跪在一侧便不再出声。

    倒是赵方闻得此言,目光愤怒地望向易修:“世子莫要过河拆桥,当初这些都是你答应我的,只要我为你杀了公子禾,你就答应我家大人,为我家大人在易国行商提供一条方便之路。”

    不对,易修瞳孔一缩。

    “你们是串通好了的对不对?!”他吼道。他目光恨恨地望向赵方,“我从来不曾答应过你什么,要杀荆长宁是你说的,刺客也是你雇的,与我何干!”

    不对。

    易修目光又是一个焕散。

    易禾浅笑着望向易修,温声说道:“看来大哥的确是认识眼前这个人,也的确知晓刺客之事,既是这般,在父王和贺大人面前,还推脱做什么?”

    赵方上前一步,目光忿忿地望着易修说道:“那日我来世子府,有诸多人知晓,你的门客常贵泽、胡茂皆可为我作证,你别想让我去做这冤死鬼!”

    易修忽的一个跃起,双手死死掐住赵方的脖颈:“你住口!”

    赵方的面色立刻涨红起来。

    易禾淡淡地瞥了易修一眼:“大哥是要杀人灭口吗?”

    贺桥一声重喝:“来人,把他们拉开!”

    随着话语之声,几个侍卫从殿外进来,很快便将易修和赵方拉开。

    易禾目光温润,理了理衣衫,对着易王行礼道:“想必父王应当知晓谁是谁非了。”他倾身一拜,额头抵触到地面之上,“希望父王还儿臣一个公道!”

    易王的心头早就是巨浪滔天。

    从心底而言,他经过昨夜的沉淀,已经接受了易修要杀易禾的事实,毕竟他也生在王室,苑墙之内的争斗他怎会不懂?

    只是……他的目光极是失望地落在易修身上。

    他不该选在祭祀之时动手。

    更不该……勾结他国之人,坏了易国的利益!

    思及此处,易王双手颤抖起来。

    易修心知不好,低头重重叩首道:“儿臣冤枉!儿臣真的冤枉啊!”

    易禾好奇地望着易修:“大哥怎么会冤枉呢?”

    说罢,他极是悲伤地咳嗽,有血珠从衣襟内渗出。

    易王一拍案桌站起,目光忿忿地望向贺桥:“贺大人,此事按律当如何处理?”

    贺桥拱手道:“回王上,世子修一则对亲兄弟下手,二则毁坏祭祀,三则勾结他国之人做出有损易国之事,按律……当斩!”

第51章 生财自有道

    “不,儿臣冤枉,父王,儿臣冤枉啊!”易修叩首,声音无比悲怆。

    他不想死,他怎么能就这样死?

    易王横眉,显然心中半分亲情都不曾顾及。

    有侍卫上前,拖着易修便要下去。

    易修只觉心如死灰,恨意与恐惧混做一团。

    事情怎么会发展的这种地步?

    “王上三思。”一人沉声说道。

    易修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了过去。

    毕春君?

    怎么会是他?

    毕春君跪倒堂下,沉声说道:“王上,此事毕竟是王室丑闻,若是真的将世子问斩,必定要向百姓宣出理由,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且不说王室内斗,勾结他国,便是祭祀之事一旦宣出,便立即会动荡民心!王上还望三思!”

    易修目光疑惑地落在毕春君身上,虽不知是何缘由,但他知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毕春君又道:“再者,世子这些年在百姓中也是有口皆碑,为易国兢兢业业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上终究当顾念些父子情。”

    易禾目光好奇地落在毕春君的身上,隐约暼在他包扎严实的右手上,不明心思地微微笑着。

    “好像有些道理。”他喃喃道,旋而转头望向易王,“为了百姓,的确不应当处死大哥。”

    易王目光在易修、易禾和毕春君身上来回晃悠,心中思绪沸沸。

    易修要杀易禾,而易禾却愿意为天下百姓放易修一马。

    而毕春君一向与易修为敌,也在最后关头为易修求情。

    想不到,他易国竟有这般深明大义的公子和臣子。

    他忽觉心头欣慰。

    “罢了罢了。”易王说道,“便饶易修一命,配发西方蛮荒之地,永不召回。”

    易修目光愤恨地瞥了眼易禾,垂首谢恩:“谢父王不杀之恩。”

    ……

    ……

    “热闹啊,真是热闹。”萧嵘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坐在床边,望着床榻之上的女孩子,一脸戏谑神情。“你这场热闹排得是极好。”

    因着受伤,床榻上的女孩子墨发披散开,柔软如锦缎一般落在床榻之上,青衣乌发,若一副恬静安然的画作。

    那女孩子转过脸容,目光落在萧嵘身上,开口问道:“我还有多久能好?”

    萧嵘挑眉说道:“你说说你,自己做的孽,把自己伤成这样,没个个把月怎么能好?”

    荆长宁低眉,轻咬红唇,似是有些低落。

    她这次的确是莽撞了。

    这步棋太险,虽收效极大,但也差点功亏一篑。

    但她摇了摇头。

    她不后悔。

    若是再重新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选择。

    一则,她必须在长至节前让易禾当上世子;二则,她想让南宫落月知难而退;三则,那日她所见着易禾杀杨识的那一幕,让她心头始终不能宁静。

    他这般待她,她便投桃报李。

    只是……

    荆长宁的目光幽幽落在萧嵘身上,那夜在她极致绝望之时,的确是他的出现才救了她。

    她有些时候会无情,但也正因如此,她极是珍惜遇见的每一份情谊,孙慎也好,黎夏易禾也罢,还有……萧嵘。

    他的确救了她。

    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他的确是如世人所说的那般俊逸明朗。

    剑眉星目,张扬炽热。

    “听说你的萧府从来不用买水果。”荆长宁忽的幽幽问了一句。

    萧嵘挑眉,目光滴溜溜地转了转:“听说你在丹国也收了不少鲜花。”

    荆长宁笑了笑,谦逊说道:“自是不敢与嵘公相比。”

    萧嵘转头甩了甩碎发,一脸自恋道:“那是!我那么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俊美无俦气宇轩昂……”

    荆长宁安静地望着萧嵘,也未曾出声打断,只是唇角噙着一抹淡淡浅笑。

    直到萧嵘一口气喘不过来。

    荆长宁平静开口说道:“我饿了。”

    有时候治废话多的人最好的方法便是无视他。

    萧嵘一脸幽怨,然后他摊了摊手,无赖说道:“我没钱,上哪给你找吃的,要不我们一起饿死算了。”

    荆长宁沉眉像是思索了一番,说道:“其实说起来我也有些好奇,你哪来的钱给我买的药。”她将目光落在笑容那身剪裁得十分合身好看的绛色长衫上,“还有闲钱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

    萧嵘可怜兮兮地举着手里把玩的玉佩说道:“你可知道,为了给你治伤,我把我家祖传的玉佩都给当了,你说你怎么赔我?”

    荆长宁安静了会。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萧嵘露齿一笑,得意说道:“当完了小爷又把它偷回来了!”

    荆长宁又是安静了会。

    萧嵘翻了翻眼睛,默默起身出去,将荆长宁一个人扔在屋子里。

    “噗嗤。”荆长宁在萧嵘离开的一瞬,咧开嘴笑了起来,又觉胸口疼痛,笑得极是难过。

    “这个揽钱的法子是极好,我之前怎么未曾想到。”她苦着脸容说道。

    约莫过了两刻钟,荆长宁便见萧嵘端着只木碗进来。

    他倾身坐在床榻之上,用汤匙舀起粘稠的白米粥。

    “张嘴。”他不耐地嚷嚷。

    荆长宁很乖地张开嘴,很乖地咬住汤匙,很乖地把米粥咽了下去。

    她要乖乖的,伤才会好得快。

    她算计好了的,照伤口恢复的状况来看,长至节前她一定可以恢复得七七八八。

    说来倒是有些神奇,看来这所谓的嵘公,在医术一道倒也是有所浸淫,虽然嘴是欠了些,医术倒是极好。

    ……

    ……

    “你可以走了。”易禾对着赵方说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替我作证,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的性命。”

    赵方只觉心中起起落落,一时如坠冰窖,一时又重获新生。

    易禾向易王请旨说是将他交给自己处置,易王想想便答应了。

    毕竟在易王看来,赵方落在易禾手中不会有活路。

    可是此时……

    “多谢公子!赵方定不忘公子大恩大德!”赵方对着易禾感激说道。

    易禾依旧噙着浅淡笑意:“我向来说话算数,自是答应了你,自当放过你。”

    赵方踉跄着步伐离开,他此时此刻只想快些回到丹国,一刻留在易国,他便一刻有生命危险。

    易禾微笑着目送赵方离开,眸色清亮,温雅无害。

    “公子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黎夏问道。

    易禾点头说道:“当然。”

第52章 从未曾失手

    “对了。”易禾目光落在黎夏身上,掏出一把花纹繁复的匕首,说道:“你说荆先生会在哪里?”

    他之所以能这般放心地对付易修,便是因为那日黎夏说这把匕首是荆长宁丢失的,而当时那萧嵘出手伤了毕春君,显然便是相救荆长宁。

    再凭借这把匕首,不难推出萧嵘和荆长宁有旧,这样一来,短时间内荆长宁不会有危险。

    这也是荆长宁阻止萧嵘回去找匕首的缘由。

    这把匕首从一定程度上便代表了她的平安。

    黎夏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郎君心中一向有分寸,我信她。”

    易禾皱眉。

    分寸?

    那日那般危险的境地……她当真有分寸吗?

    为何他会这般担心。

    还有,那……萧嵘。

    她又怎么会认识云国的萧嵘公?

    这其间曲折,又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

    ……

    凉江翻卷无声的白浪,秋水低浅,有些地方甚至裸露着河底的枯石。

    赵方踉跄着跑到江边,心头长舒一口气。

    过了这江,便是易禾反悔,也不可能再能追他回来。

    隐约间,似有刀刃划过裸石的刺耳声响。

    赵方惊恐回头,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身穿素裙的女子。

    一把长剑握在她的手心。

    她的容色清冷如月,莲步轻移朝他而来。

    “南宫大家。”赵方后退两步,有些疑惑唤道。

    “不错,是我。”南宫落月颔首答道。

    赵方的目光落在南宫落月身后拖曳的长剑之上,心中不由有些慌乱。

    “荆长宁之事,倒是血月湾失手了。”南宫落月声音低柔,似是心头极为抱歉。“落月心中有愧,特来求郎君原谅。”

    赵方心头长舒一口气,望着南宫落月那温润如月华般美好的容颜,皱眉说道:“此事的确是你们血月湾有过,你的确应当给我一个交代,只是我现在急着离开易国,此事便暂且揭过。”

    “揭过……吗?”南宫落月微微敛眉,巧笑倩兮地望着赵方,直看得赵方心神荡漾。

    南宫落月提剑上前一步,微笑说道:“郎君可知我的血月湾为何杀人从未有过失手?”

    赵方下意识摇了摇头。

    南宫落月依旧噙着浅笑:“郎君可知为何?”

    赵方望着南宫落月如烟华般美好的笑容,神情微微迷醉:“还请南宫大家解惑。”

    南宫落月掩唇轻笑:“因为啊……凡是知晓血月湾失手的人。”她朝着赵方轻眨眼眸,“都……死了。”

    随着最后一句飘渺的话音,南宫落月挥剑带起一道如浪的白亮光华。

    一道血色迸溅,恰好落入低浅的凉江之中,染红一滩裸露的白石。

    ……

    “今天想吃什么?”萧嵘慵懒地立在门边,迎着温润阳光,扬唇说道。

    荆长宁思索了片刻,道:“我要吃冰糖八宝鱼脆、绣球乾贝、山珍刺龙芽、羊皮花丝……”

    萧嵘睁大眼睛,目光在荆长宁身上一个转悠:“荆姑娘,大小姐,你当我是财神爷还是冤大头?你说的这些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荆长宁微微侧了侧脸容,迎着萧嵘扬了扬唇角:“嵘公好歹也是天下五大公之一,自当算得上财神爷,再说了。”荆长宁的目光落在萧嵘腰间,“你还有玉佩可以典当啊?”

    萧嵘一脸戒备地抱住玉佩:“别打我玉佩的主意,这是我家祖传的!”他抱着玉佩,又朝着荆长宁挑了挑眉,一脸揶揄之色,“对了,荆姑娘可知晓天下五公是因何而传开?”

    荆长宁想了想,问道:“才能,地位,名声?”

    萧嵘轻笑了声:“那为何云国世子襄,林国公子津未曾并列天下五公?”

    荆长宁摇头表示不解。

    萧嵘扯着唇角,“你笨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答案就写在我脸上!”

    荆长宁的目光在萧嵘脸上来回转悠了数遍,极是诚恳地摇了摇头:“你脸上没有字。”

    萧嵘斜斜地冲着荆长宁翻了翻眼睛:“因为我长得俊!”

    “噗嗤。”荆长宁一口气没缓过来,咳嗽起来。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萧嵘迎着阳光利落甩了甩一头墨发,极是潇洒,“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实!”

    荆长宁憋住不笑,迎着阳光望了过去,只见男子明亮的眼眸闪烁,好像的确挺帅。

    啊呸。

    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荆长宁收回视线,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身上,幽幽说道:“其实我也挺俊的。”

    萧嵘半哭半笑:“你个丫头片子女扮男装还上瘾了不成?”

    荆长宁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这是事实,和女扮男装没有关系。”

    她这副皮囊本就不差,若是哥哥还在……

    罢了。

    她垂下眼睑,不再去和萧嵘争执这个问题。

    “财神爷,我饿了。”她把话题转移到最初的地方。

    萧嵘一脸认命地摊开手:“我没钱。”

    “我要吃冰糖八宝鱼脆、绣球乾贝、山珍刺龙芽、羊皮花丝……”荆长宁重复道。

    萧嵘叹了声:“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准备一桌冰糖八宝鱼脆、绣球乾贝、山珍刺龙芽、羊皮花丝……”他顿了顿,“然后吃给你看!”

    荆长宁吞了口唾沫:“无耻。”

    萧嵘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有齿。”

    荆长宁转头,不与他争论,她现在有伤在身,终究争不过他,口舌之快终究只是一时,她微敛眸,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萧嵘听出了荆长宁一瞬认真下来的话语,顺着她的答道:“易修那厮入了狱,过些日子便会被发配边疆,至于易禾那厮到时有些意思,将易修的人连打带削,七七八八都收到了自己手下,手段那叫一个老辣果断。”萧嵘一边说一边点头,似是有些钦佩,“不过啊,我倒是有些担忧,这样一个人对你来说真的好掌控吗?”

    萧嵘微皱眉望向荆长宁,有些担忧问道。

    荆长宁转头过来,望着萧嵘说道:“我看得透他,我知晓他想要什么,相反的是,我看不透你,倒是让我心中有些发慌。”

第53章 此刻轻别离

    闻得此言,萧嵘眉峰陡然一沉,他抿了抿唇,神情不着痕迹地微变。

    只是短短片刻,他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对我心中发慌?那是不是胸闷气短,时而伴有双颊发烫,心跳加速,口干舌燥。”他拍了拍手,揶揄说道,“姑娘,你这是病,而且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啊!”

    荆长宁张口便欲反驳。

    萧嵘上前,眼尾戏谑扬起:“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女孩子见着我多数都会犯此病,我且将它唤做……思春。”

    荆长宁目光定定地望着萧嵘,目光幽幽,良久才出言反驳:“思你个头。”

    萧嵘哈哈笑着,却对上了荆长宁安静不起波澜的双眸。

    他的笑声却渐渐转做低沉,她看不透他,她对他有戒备,如今的她有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始终在内心深处保留着提防之心。

    笑声静,萧嵘沉默,似是思索了什么。

    “对了,最近岁新城里兵士暗中调动得厉害,我估摸着是那公子禾想寻你。”他的话语有些伤感,“你现在的伤也稳定下来了,我在想我是不是该走了。”

    他要走?

    荆长宁挣扎着似想要起身,萧嵘上前将她按住在床榻上,话语微怒:“别乱动。”

    荆长宁躺回床榻,心中一瞬有些奇怪的慌乱,只是那慌乱很快平定下来:“我还没有给你画画,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萧嵘见荆长宁不再乱动,移开按住在她肩头的手,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别磨磨唧唧的。”

    荆长宁说道:“你想多了,这不是离情,我也没有不舍,只是不喜欢欠人情。”

    萧嵘慵懒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放着便宜不占的人,人情先欠着,利息什么的我一分都不会少算。”

    荆长宁想了想,说道:“这样也行。”然后她指了指门:“那你去给易禾捎个信,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这就赶他走了?

    萧嵘眼眸睁得大大的:“靠!你这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荆长宁眯着眼眸,等到萧嵘话音落定,有些微冷说道:“是你说要走的,我只是不拦你,再说你来易国本就是寻九鼎,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萧嵘唇角微扬,目光瞥见荆长宁微冷神色,心头一个闪烁。

    女孩子面色平静,眼睑却是低垂,目光蕴着极少见的冷意。

    她会面色无澜,会顽泼耍赖,却极少面露冷意。

    ……冷意?

    这是……吃味了?

    萧嵘唇角上扬,露出白亮的牙齿,眼睛亮亮地闪烁。

    像,的确像是吃味了,他的小宁儿就是与众不同,连吃味儿都这般独特有个性。

    想到这里,萧嵘讪笑说道:“放心放心,有缘还会相见。”

    荆长宁冷冷一句:“我不想见你。”

    闻得此言,萧嵘也不反驳,也不言语,只是揉着脸傻笑。

    ……

    ……

    易禾安静地立在院落之间,秋风萧瑟,卷起他深灰色的衣衫,他的眉心微微敛着。

    十天了。

    已经过去十天了,他不能再等了。

    这十天,他瞒着父王暗中胁迫调动了禁军的兵力在岁新城内搜寻。

    算着,也该有结果了。

    “你不能进去。”一侍从在门口焦急喊到,一边伸手阻拦一个男子。

    “有什么不能的,小爷我想进就进,还要等你通报?小爷我没空!”

    说罢,那男子伸手拉着那侍从,手上的劲头转了几圈,便将他甩到一侧。

    迈步便朝着府邸进来。

    在约莫离易禾十步左右的地方,公子府的侍从围了过来,将那男子围在其间,神色警惕。

    易禾抬眸望了过去。

    那人一脸桀骜,目光里满是不屑。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个对视,皆是不约而同地轻声笑出声来。

    “嵘公。”易禾遥遥行礼。

    “公子禾。”萧嵘微微低身。

    目光相交,有种莫名的意味在其间散开,像是彼此间在思量着对方,将心中对对方的所知所感与眼前的人影交汇融合到一起。

    “久仰久仰。”两人又是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

    萧嵘依旧被公子府的侍从围在期间,易禾也未曾出声让他们退下,隔着一帘人,两人的目光却好似只看见了对方。

    过了些许时间,萧嵘才好似回过神自己周围还有一帮喘气的,他挑眉打量了一圈,望向易禾说道:“小宁儿就在东淮巷第三户的里面的那间小屋里,小爷见你找得实在是辛苦,好心来说一声。”

    小宁儿?

    他这样唤荆先生,他们真的有那么熟吗?

    易禾温朗一笑:“想必荆先生是担心易禾心中不安,才让嵘公前来捎话的吧。”

    说罢,他后撤一步,斜斜倚在院落间的石桌上,神色温润,却有那么一丝浅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挑衅。

    萧嵘见易禾闲适靠在石桌之上,口中哼了声,一掀衣衫往地面上一坐,极是慵懒。

    “倒也不是担心,说到底这事是我的错,我有事得走了,没空照顾她,只能暂时先拜托你了。”萧嵘话音很是无奈。

    暂时拜托?

    为什么有种他萧嵘是正主,而他易禾只是个临时接替的感觉?

    易禾笑了笑:“这样啊。”他挥了挥手,一众侍从顿时撤开,他目光对上了慵懒坐在地面上的萧嵘,合手成礼,一揖到底:“那多谢嵘公这些天对荆先生的照顾,嵘公既是有事,那易禾便不留嵘公了,嵘公请。”

    请吧,她是我的了,你可以走了。

    易禾抬起手,微低身,礼数上挑不出丝毫瑕疵,指向门的方向。

    萧嵘忿忿从地上跳起,眼尾斜斜一挑,说道:“我可告诉你,我将她交给你,只是像当日那般情形我希望不要再发生。”

    易禾眉一沉,心中泛起波澜。

    “这点嵘公放心。”他行礼说道。

    口舌之争也罢,终究在她的安全面前,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萧嵘整衣,没有再看易禾,一转身一扬头,大步迈出了公子府。

    他该回去了,他得回去处理好云国的事,才能像南宫落月那般真正走到她的身边。

    不对,南宫落月的是追随,他要的,可不仅仅是追随。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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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长宁介绍:
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一场谋略,国破家亡,兄长屈辱赴死,换她一命残存。
十年后,她褪尽女儿妆,缓带轻裘算尽山河。列国之间,执笔丹青,绘天下合纵。
只为复仇。
当曲终落幕,谁人得胜负,谁人揽山河,又谁人,能识心曲?
——这是一个女孩子在乱世之中复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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