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暗交相转
“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赵方一瞬间慌乱起来,凶相毕露地望向荆长宁。
“毒药啊!”荆长宁轻轻眨了眨眼,一脸理所当然说道,“我难道要给你吃糖丸?”
赵方目光闪烁,忽然向荆长宁扑去:“解药在哪?”
荆长宁脚步一错,轻轻绕到赵方身后,手在他背后一推,那赵方前冲的速度经此助长,便重重向前扑去。
而他所扑的方向正是墙壁,这一番力道撞上去,定是不好消受。
荆长宁一脸同情地用手捂住眼睛,似乎是不忍心去看。
只听“咚”地一声,荆长宁放开手,抬眸望去。
赵方撞在墙壁之上,反冲之力一个后弹,随后他哎呦着痛呼,便跌坐在墙角。
荆长宁小心走上前去,小心翼翼说道:“我真的只是来销赃的,我也不想惹事。”旋而她的话音一转,失了慌张之色,有些微微无奈,“只是,你若是想惹事,我只能奉陪喽。”
赵方捂着脑袋,抬起目光望去,只见那小丫头眸底深深露着一种黯然的黑色,仿佛深潭幽黑之水,一瞬间能够吞噬人的心神,他忍不住周身一颤,竟有一种想要逃开的冲动。
“你你……你究竟怎样才能给我解药?”他壮着心神,颤声说道。
荆长宁打了个哈欠,说道:“夜深了,我有些困了,再不回去,想来荆郎君有可能会发现我的,明天,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帮我约好曾里大人,我将那些墨画销赃之后,就给你解药,否则,”荆长宁嘻嘻一笑,耸了耸肩说道,“你活不了多久了噢,而且,那死状可是极其凄惨。”
赵方心下一颤,眼眸里却流露出深深的思量,答道:“我答应你。”
荆长宁转身向外走去,又道:“你也别想找人埋伏我,威胁我要解药,我这个人呢,最讨厌别人算计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你别放着安全的路子不选而要和我赌命。”
赵方眼中深深的思量隐去,眉心一皱,抬眼望向那离开的小丫头,那身影有些单薄,微微有些削瘦,夜间望去也甚不明朗,可是,却让他觉得有些如妖魔般的鬼魅。
他攥了攥手,又无奈松开,他本来的确想要再明日埋伏些人,可是那小丫头说的对,那样做和听从她所吩咐的相比,的确是冒了不该冒的风险。
再说了,他恨恨自语道:“呸,臭娘们,等我的毒解了,老子把你的事统统抖出来,看那荆郎君能不能容你!”
……
一个俊俏的翻身,荆长宁从荆府的墙头落入,她轻轻理了理衣裙,说道:“其实穿女孩子衣服挺好,只是这件衣服不够好看。”
抬眸望去,庭院之间极是安静,想来黎夏也是吩咐好了那些侍从夜间不得出来。
她抬步,几个转弯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步伐轻快。
池塘中,几尾花鲢鱼在溪水里摇摇晃晃,似乎是在追逐着水中月色的倒影。
在池塘边嶙峋的假山之后,却忽然闪烁出半个人影,那人很是疑惑自语道:“难道真的有鬼吗?那我得好好守着郎君。可是这样会不会算是不听郎君的话?”
……
第二日,荆府的大门便这样吱呀地打开了。
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一次的时候,却见一辆车从里面驶了出来。
青衫少年郎,噙着一抹张狂的笑意,招摇入市。
一时间,人群沸沸,相约去见那清雅高洁的荆郎君。
荆长宁好奇地打量着围聚过来的人群,人群也好奇地打量着荆长宁。
“干嘛这样看我,虽然我的确很好看。”她闷闷说道。
“郎君,去哪?”黎夏驾车问道。
荆长宁想了想,说道:“去孙府,去找那老家伙玩!”
黎夏愣了愣,无奈点了点头。
荆长宁便这样穿过市集,招摇而随意地前往孙府。
一路上,竟又是像之前一样,不时有瓜果砸来,荆长宁拿起车上一个苹果,探着身子递到黎夏年前,说道:“给,吃个苹果!”
黎夏望向四周妙丽的女儿家,一时赧然,这些都是抛给郎君的,他吃好吗?
却见荆长宁一把塞到他怀里,说道:“不吃白不吃对不对,来来来,别客气!”
黎夏咬着一个大苹果,低头讪讪赶车。
马车便这样驶到了孙府门前。
荆长宁从马车之上跃下,朗声道:“孙老…大夫!荆长宁求见!”
黎夏讪讪擦了擦汗珠,好在郎君还知道在人前给孙大夫留面子,只是为什么感觉郎君刚刚想要喊出口的就是孙老头呢?
孙慎在屋内正是研究着水墨画,经过一个月的研究,他已经算是初步懂了水墨画中的一些画法,只是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却总还是觉得很是别扭,听得门外这一喊,心中一怔,旋而是狂喜,连忙便向外跑去。
“荆小郎君,这是?”孙慎跑到门前,忙行一礼,一脸恭敬说道。
“来找你玩啊,在屋里闷了一个多月,甚是无趣!”荆长宁上前说道,“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车水果,老人家,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孙慎脚步一顿,“我们先进去,进去聊。”
不能再在门口了,这里人越聚越多,再这样下去,全城的人都会知道他很老了,孙慎拭了拭汗,心道:其实四十多岁真的不算老啊!
荆长宁很是自来熟地便进了孙府的内堂,一眼望去便是铺天盖地的水墨画。
孙慎见荆长宁进来,一时有些失措,自己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虽说有所进步,和荆长宁比起来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随后孙慎便见荆长宁朝着一幅墨画走去,孙慎不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少年郎拉过一张墨画,一脸嫌弃说道:“这画的是什么东西?水墨画里的墨能这样乱加吗?照你这样先画浅的,再加浓的,浅淡相交的地方乱七八糟,整个好好一幅山水被你画成了一锅薏米杏仁八宝粥!”
“噗。”黎夏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讪讪退了出去,他有种预感,接下来的画面孙大夫绝对不希望有别人在场。
孙慎讪讪道:“这是刚开始画的,”他伸手扯出另一幅画,“这幅画,老夫用了三天才画好,各种浓淡已经表达地挺好了。”
荆长宁接了过去,瞥了一眼,便一脸嫌弃说道:“三天很了不起吗?我跟你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第20章 墨意纷如雪
白日里,荆长宁去孙府,一边将孙慎的水墨画批地一无是处,另一边却又细致地用她“独特”的方式,在关键之处予以点拨。
孙慎在习惯了荆长宁张狂的言辞之后,却又在不经意间被荆长宁所点拨的言辞所折服。
望向荆长宁的目光渐渐泛出灼热的崇拜色彩。
……
至于夜间。
月黑风高。
荆长宁熟练地来到南市那处小巷。
在赵方的引见下,荆长宁依旧走进是弯向地下的一处石室。
这一次,石室并不是空的。
荆长宁抬眸望去,面前是一个约莫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那人正是曾里,曾里在丹国官居下士,掌管市井之事又称市吏,市吏这种官职说小虽小,但的确是个肥差。
收取税赋,收受贿赂,欺压百姓,皆是揽钱的活计。
他听赵方说起那丫鬟的事,心中不由一喜,在红蔷城中,荆长宁的画已经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而在荆长宁第二次闭门半月后,更是将价格抬高到了一个极致。
那小丫头四处谨慎地打量了下,便走到前来,从怀里摸出一张画来,放在曾里面前。
“曾大人,小女子……小女子想要五千两黄金一幅画,大人给吗?”荆长宁小心翼翼说道。
曾里一怔,五千两?
这是信口开河?
曾里一时没有回答,伸手朝着那墨画而去,他听赵方说了,这丫头是那荆郎君的贴身丫鬟,却偏偏见财起意,偷了那郎君的画出来。
墨画被那女孩子放在怀里揉过,边角皆是褶皱开来,曾里摊开一幅画后,便见一幅亭榭跃然于竹林之间,几笔浅淡勾勒,那竹节真切仿若迎风而舞。
曾里只觉手心一热,这画若是卖出去,的确值上不少钱,可是……值五千两吗?
他目光阴翳地望向荆长宁,只见少女怀里的布包,还露着几卷宣纸,那边角皆是褶皱,甚至有些破损,一看便是匆忙之间裹挟出来的,他心中暗想,果然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粗俗丫鬟,居然将值千金的墨画这样对待。
荆长宁倒是没有注意到墨画边角的破损,毕竟这样的墨画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压根就没有可以珍惜的地方。
她静静地等着曾里回答她那五千两的条件。
曾里寻思片刻,说道:“这画在你手里值不了那么多钱,最多五百两。”
荆长宁有些天真问道:“为什么?”
曾里嗤笑说道:“这样见不得台面的事,价格什么得我说了算,你有得选择吗?若我不同意替你销赃,这些墨画不过是废纸罢了,再说了,若不是我在这个圈子里也算一向讲诚信,我连五百两都不会给你!”
荆长宁有些委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的,就算五千两不行,至少?”她伸出手指掰了掰,一脸希冀说道,“四千九百九十九可以吗?”
曾里又是嗤笑:“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荆长宁无奈说道:“可是大人您也得知道,偷这些墨画对我一个丫鬟来说,一旦被捅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我冒着生命危险,总得值些数。”她顿了顿,“所以,我赌上性命,自然不会怕大人威胁,我爷爷说了,曾大人在这一行向来公道,荆郎君的画如今流入世间不过两幅,皆是以千金成价,况且半个月前,我也是亲眼见到有人拿三千金求画的,而荆郎君却是拒绝,大人应当明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曾里听得荆长宁话语,一时有些思量。
的确,五千两太多,但五百两又确实太少,他只是仗着眼前这丫鬟不敢声张外加没有背景,才敢出言威胁罢了。
荆长宁见曾里神情恍惚,忽的上前一步,迅疾而快速地伸手拿过那被曾里铺展开的竹林亭榭图。
下一刻,她轻轻伸手,指尖轻捻。
便直接撕了起来。
墨意雪色相互掺杂,如雪般零落而下。
曾里一瞬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匆忙伸手接住零落如雪的宣纸,一脸心痛和愤怒地朝着荆长宁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心头在滴血,那都是钱啊,就算真的五千两买一幅画,经过他运送他国,辗转贸易,凭借荆长宁炒出的名声,一些绘画大家来说,也不是不可能卖出去,如果操控得当,其中还是有些差价可以赚的。
可是,这样粗俗的一个丫鬟,竟然就直接撕了?
他目光恨恨地盯着荆长宁,却见那女孩子从怀里又是掏出一幅墨画,其上跃然一朵精致墨兰。
荆长宁一脸决然和视死如归望向曾里:“三千金,不能再少了!”
曾里嘴唇一个哆嗦,还未来得及作答。
荆长宁手下又是一个迅速而粗俗的动作,只是一个瞬间,又是纷纷而下一场纸雨。
曾里脚步一晃。
“姑奶奶,我没说不答应,您先别动手,别动手,三千金,好三千就三千!”曾里忙说道。
他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万一这粗俗丫头手指一动,那可都是钱啊!而且那丫头话里明显是退让了,三千金对他来说的确是可以接受的范围,主要是他怕那丫头再一个冲动,他一幅画都得不到了。
荆长宁幽幽一笑,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嘛!”说完,她伸手从怀里又是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画纸,一脸崇拜地望向曾里说道:“我知道曾大人一诺千金,小女子崇拜已久,大人定不会欺瞒我的。”
曾里面色一黑,望向荆长宁的神色无比难看,他现在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掐死面前这个丫头。
可是,他不能。
虽然做的是暗下的生意,但是有些诚信是必须得讲的,否则便是断了自己未来的财路。
但是……曾里眼神中闪烁过一丝狠色。
离开了这间地下室,他便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她能不能带着那银钱回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荆长宁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四张墨画,铺展在曾里眼前,轻轻朝着他,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
“一共一万两千两!”她说道。
第21章 血色无情夜
月如银勾,星似泪流。
荆长宁推着一辆小小的木车,车上放着一个箱子,看起来似乎有些沉,木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微凉的月色打落在女孩子的脸容上,清清浅浅晕染开一种静谧的颜色,若水墨画下最轻柔的一笔。
她这样安静地走在僻静的街道之上,直到一个转身,她顿住步子。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荆长宁平淡说道,话语微凉。
随着话语落地的声音,夜色之中迫然而现密集却丝毫不显凌乱的脚步声。
荆长宁轻轻转过身,脸容慢慢扬起,凉如水的月色倒映入她的眸滩深处,缓缓黯淡下来,仿佛被宇宙深处飞速旋转的星子绞碎一般。
万古洪荒,死生寂灭。
荆长宁向一侧移了步子,装着黄金的车被她削瘦的身形挡在身后。
清淡的目光扫过,刚好十个人影,皆是裹在黑色宽大的衣衫之中,不见身形,不明样貌。
这是曾里暗中培养的暗卫,专门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竟有十个暗卫,”荆长宁暗黑的眸滩深处闪烁出一种好奇,话语微微无奈,“真是看得起我呢。”
随着话语之声,整齐的步伐一瞬间迫了过来,荆长宁安静地向前迈了一步。
若河冰乍然破裂,瞬间被激流急卷而下,荡开如雪浪花。
一把雪亮利刃迎面而来,荆长宁脚步轻转,随即身形一让,绕到一个暗卫身后,手握成拳,击打那人后颈之处。
那人身形一落。
荆长宁的眼眸闪烁一丝冷冽。
月光折射的那一掠,刀刃之上细碎亮起光点,仿佛雪花隽秀精致的棱角。
荆长宁屈身躲过又是一道刀光,随后身形一个陡然后沉,手指一带便从先前倒下的那人手中顺起刀兵。
手腕一个稳定而优雅的翻转。
似挥毫落墨,洒然成画。
下一刻,一道滚热的鲜血喷溅而出,便是泼墨山水之色。
手中利刃自一个暗卫的喉管之间略过,她的目光神情皆是优雅从容。
没有狠冽,亦没有嗜血,刀如墨笔,她抬眸像四处望去,仿佛见着砚台之中晕染的墨意。
步伐向前,稳定从容。
刀兵切开鲜活的颈项,若细致狼毫轻蘸砚台。
鲜血喷洒,如饱蘸墨意的笔尖倾情而舞。
她的身影带起一阵寥落的风,绞碎凉如水的月色。
刀兵相接的喧嚣,渐渐化做死亡的寂静。
当荆长宁停下步伐,眼眸深处的暗色隐去,她松开手,红色的长刀随着这一动作“咣当”坠落。
转身,映入眼帘之中的是零落的尸体,如失了生命的叠叠枯木。
“我其实不想杀人。”荆长宁有些无奈说道,“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被人算计。”
随后她小心地掀起衫裙,像是害怕鲜血弄脏衣服一般,绕开地面之上交汇流淌的血液,步子跳跃着走到那装着黄金的木车前。
“回家去咯!”她轻展眉眼,笑着说道。
……
一只竹篮垂在荆府的墙角。
荆长宁费了些功夫,将那一万两黄金分了好几次,才堪堪运进了院子里。
她靠在墙角歇了会,伸手掀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便是黄澄澄的金子,她扬着唇角笑了笑,伸开双手,便躺在了地面的土壤之上,心中有些得意,又有些释然。
深秋的土壤微凉,有些晶莹的水珠散落,荆长宁将脸容一转,望向身上丫鬟的衣衫,那衣衫破旧,却极为整洁,经过那番争斗,一丝血色都未曾沾染,可是她有些累了。
她忽然不想动作,想就这样歪在墙角睡上一觉。
可是她忽然从地面之上跳了起来,目光一个闪烁,她望向了院内湖泊的假山之后。
“谁?”她语气微冷地喝到。
一道身影从假山之后有些犹豫地走出。
荆长宁眉一皱,那人不是别人,是黎夏。
荆长宁下意识望向自己身上的丫鬟装扮,虽说不是很好看,但却依旧是女儿装扮。
这样的时刻,被这样明目地撞破。
她神色有些复杂地望向黎夏。
黎夏神情错愕,被荆长宁一声冷喝惊出,心中神思一晃。
“你……你是人是鬼,别想伤害郎君!”他颤抖声音大声说道。
似乎是被自己的声音壮了胆。
哪怕来人真的是鬼,他也要护住郎君,绝不让来人伤到郎君。
心神定下了些后,他将目光投了过去。
是个女孩子?
他长舒一口气,不是鬼啊。
可是……
他感觉自己胸腔之中跳动的心脏一个收缩,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惊讶,又难以置信。
“你是郎君?”他终于颤声问出。
荆长宁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迎着月色,她忽然提起衫裙,轻轻巧巧的转了个圈。
“对呀。”她说道,“我就是个女孩子。”
黎夏目光茫然。
却见荆长宁伸手将遮容的灰尘抹去,俏皮一笑问道:“我漂亮吗?”
黎夏傻傻地下意识回道:“漂亮。”
荆长宁哈哈笑着,随后却又有些苦恼:“怎么就被你发现了呢?不是说好了你要在房间里不准出来的吗?”
黎夏挠了挠头说道:“我怕郎……君说的,会有鬼怪作祟。”
荆长宁叹了声,说道:“你是不是傻呀,我逗你呢。”
黎夏笑了笑,一时还未从失措中缓过神,他下意识说道:“总归郎君值得我去真心相待,那傻些也无妨。”
傻,有时是面对最亲近的人,一种不设丝毫防备的心态。
荆长宁心中微微一暖。
她望着黎夏,微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个女孩子。而现在你知道了,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黎夏微微皱眉,目光落在荆长宁含笑的眼眸之间,他的心中从失措之中缓过神来,终于接受了郎君是个女孩子的事实。
可是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她的女儿身,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所以……
黎夏目光认真地望向荆长宁,说道:“那我死了,这个问题是不是就算是解决了?”
没有伤心,他只是这样认真地思考与陈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第22章 因你对我好
荆长宁没有回答黎夏的问句,她目光安静地落在黎夏脸容之上,似乎是沉默了会,开口问道:“你记得那天那一百多个人走后,我问你的话吗?”
没有等黎夏作答,荆长宁微微敛眸,脚尖在地面上划着,说道:“我当时问你,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是花钱赎下了你?”
黎夏回想起那日情景,下意识接话说道:“因为郎君对我也好啊,黎夏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尊重了。”
荆长宁摇了摇头,“重要的不是因为所以。”她扬起脸容,目光对上黎夏的眼眸。“重要的是你对我好。”
因为他对她好,所以她忽略了他的问句,虽然从某种程度而言,他若是死了,这个秘密会藏的更好些。
黎夏神情有些微窘,木讷,还有憨厚。他穿着深栗色的衣衫,嘴唇抿着。
澄澈的光线轻柔落下,有些朦胧,又有些微凉,像是一层薄纱轻罩。
荆长宁唇角一扬,迎着温凉月色,忽的绽放出一抹清澈而俏皮的笑颜。
“哪有什么死不死的,”她撇了撇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保密罢了。”
黎夏只觉心间像是细缓而过一泓清泉,他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像是琴弦被素手撩拨,隐约间,似乎触动着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郎君放心,黎夏以性命起誓,未得郎君应允,绝不会泄露郎君的女儿身份!”黎夏深沉真切说道。
荆长宁嘻嘻一笑:“搞那么严肃做什么,大半夜的,你就当和以前一样就好。”
黎夏木讷应声,目光便瞥见了荆长宁身边的那箱黄金,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便听见荆长宁撇嘴说道:“正好你来了,帮我抬箱子,好重,我都抬不动!”
黎夏面色里的犹豫隐去,他朗声一笑,应道:“好!”
荆长宁望着黎夏的笑颜,目光安静。
或许,从最初在他面前露出娇憨之态起,她就没有想过要在他面前隐瞒她的女儿身。
这里是荆府,这里也算是她半个家了,人总不能一直遮掩着活着,那样会累。
她需要瞒易禾,瞒石业,瞒孙慎……甚至以后还会瞒好多好多人,乃至整个天下。
可是那是因为需要,她必须带着一层面具遮掩。
荆长宁望着黎夏,唇角蕴着浅淡笑意。
他没有利益冲突,而且他对她好。
所以……他不需要瞒着。
知道了便知道了。
这样也挺好。
……
清晨,一处医馆。
“李郎中,你……确定我没有中毒吗?”赵方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一个小老儿。
那郎中装扮的人捻了捻花白胡子,说道:“郎君年纪轻轻,身体极好,怎么可能中毒?”
赵方握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面露狰狞兀自语道:“那个臭娘们,居然敢这么耍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
“什么?”曾里惊呼,“那十个暗卫都被杀了?”
他捂着胸口,只觉心中一阵绞痛,旋而摇头说道:“一个粗俗丫头,这不可能!难道背后还有什么其他人?”
一个裹在黑衣里的人恭敬答道:“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曾里咬了咬牙,说道:“既然没有丝毫破绽,那便只能先将一切压下来,只是这个亏,决不能白白咽下,想不到我终日打鹰,却叫鹰啄了眼!”他目光冷然,“放出风去,就说我手中有那荆郎君的四幅水墨画,过几日当众拍卖,价高者得!至于来路……记得暗中从言辞中透露是从一个小丫头手里买来的便好!”
他的目光落在那四幅意境斐然的水墨画上,心想着先静观其变,那小丫头当日说的有一句话没有错,这件事若是捅了出去,对她来说的确是搭上命的大事。
他也有些好奇,那荆郎君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不过无论如何处理,这件事炒作起来,对于他手中的四幅画而言,反倒是一种极好的抬价手段。
……
“郎君。”黎夏目光有些躲闪,似乎是不敢看面前的青衣少年。“我们今天还去孙大夫那里吗?”
荆长宁嘻嘻一笑:“干嘛那么拘束,我又不会咬你。”她侧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今天的话,我得出去一趟,就不见什么人了,不过有件事得让你帮我去做。”
黎夏疑惑望了过去,只见郎君眼眸闪烁定定颜色,不同那狡黠与顽泼,但是十分认真。
他点了点头。
荆长宁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起的纸条,递到黎夏手中,说道:“避开四周的人,帮我交到对面公子禾的手中。”
黎夏心中又是疑惑,郎君什么时候认识上了公子禾?难道是乔迁新居时的那次拜访?可是看郎君这样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初识。
“另外,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荆长宁从袖中又是掏出一个卷好的纸条。
黎夏问道:“这又是?”
“这是给你的。”荆长宁说道,“若是发生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再打开看。”
黎夏从荆长宁手中接过那折叠起来的两张纸条,纸条上还有些温度,黎夏忽的就想到郎君是个女孩子。
这样传递物件竟有一种热恋男女暗中偷递定情信物的感觉。
黎夏面色一红,点头应是,然后将这样荒唐的心思按了下去,问道:“那郎君要去哪?”
荆长宁想了想,说道:“我要去易国。”
黎夏垂下眼睑,有些沉默。
易国,公子禾,郎君一个女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荆长宁静静望着他,思虑片刻道:“不用担心我。”
黎夏低声问道:“我和郎君一起去可以吗?“
荆长宁摇了摇头,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而且这里的事也挺重要,得靠你去做。”
黎夏没有作答,他默默退后了两步,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只一会儿,从屋里取出一件大氅,安静走回到荆长宁面前:“郎君终归是个……”他顿了顿,“秋深露寒,郎君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黎夏……等郎君回来。”
荆长宁伸手接过那氅衣,氅衣无袖,极是宽大柔软,靛青色布面下是厚厚的棉缎,领口处是一围积白胜雪的细蓬兔绒。
荆长宁轻声一笑,伸手将氅衣在清风中一扬,潇洒地披在了肩头。
“那我走了。”她转身扬手说道。
第23章 君之罪至死
四日后。
易国都城岁新。
荆长宁将氅衣紧了紧,整个脑袋埋在雪白色的绒毛里。
“本来不该这么赶的。”她自语道,“可是还有两个多月就是长至节了。”
她从毛茸茸的绒毛里抬起脸,望向岁新城的街道。
易国是个小国,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在九州七国之中,易国是最小的国家,国力也是最弱的,荆长宁从丹国这一路赶来,便极能深切地感受到其间的落差。
丹国虽然也不算大国,但东临枯海,贸易极其发达,百姓生活还算富裕,而眼前的易国街市,人烟稀少,身上所穿也皆是最低廉破旧的麻布衣衫,甚至在深秋时分,多的是身穿单衣的百姓。
易国向西北接壤景国,东北接壤丹国,南边则是文天子之国。皆是国力远甚于自己的国家,但易国之所以能在乱世中存在,则是因为易国是少数依旧服从文天子之令的国家,天下七国,如今还能尊崇文天子之令的便只有易丹两国。
除了地处险要,濒临三国,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外的缘由致使三国不敢轻易攻打易国,或许便是文天子之令对丹国有着制衡的缘故。
总之,易国在九州大地之上便是处在这样一个局势之中。
马车悠悠停在一座府邸面前,荆长宁从伸手理了理有些疲倦的面容,抬眸望了过去。
洪府。
洪府的主人是易国宜良王后的弟弟毕春君洪盛。
这座府邸极其奢华,此刻正是白日,门口立了约莫有七八个人,有的穿着麻布衣衫,看起来很是落魄,亦有人身穿襦衫,年纪有些大,一眼望去便是读书人的模样。
毕春君作为宜良王后唯一的弟弟,官居易国上大夫之位,权势可算在易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骏马盈厩,美女充庭,门客皆是在易国身居高位,或许这便是毕春君最真实的写照。
荆长宁理了理青衫,紧上氅衣,从马车上走下,很是安分地排在队伍之后。
“这位小郎君看起来也是富贵人家,也是冲着毕春君的名声而来的吗?”一个约莫半百年岁的老翁,转过头望着荆长宁问道。
荆长宁笑了笑:“再过富贵,终究不过一介白衣,总归想谋些官位名声。”
老翁捻了捻花白胡子,言语微酸说道:“富贵不知愁,年少总疏狂,好好享受富贵多好,却偏要削尖脑袋走仕途。”
荆长宁听得此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接话。
闲散富贵,年少疏狂,不过是一纸浮华,知者自明,不知者何扰?
她肃整容颜上前,对着门前的侍从递上自己的拜帖,便恭敬地立在一侧。
当目送着那拜帖进入洪府之后,荆长宁忽地便想起了那日在石业府邸前递入的那首《佳人歌》。
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呢?
……
“大人何故忧愁?”孟姬对着面前那约莫三十岁,身穿圆领襦衫的男人糯声问道。
毕春君接过门前侍从递来的一摞拜帖,长长叹息道:“爱姬可知,每日前来我府邸前递送拜帖想成为我门客的人有多少?”
孟姬妩媚一笑,眉眼间皆是风情流转:“少时约莫四五十,多时也有过百。天下有才之士皆慕大人贤名呢!”
毕春君摇了摇头,随意翻过一张拜帖,道:“爱姬可知世子修门前每日几可罗雀,有才之士皆投到我的门下,这是荣光,却也是将我放在火上炙烤!”
孟姬依旧妩媚娇笑,说道:“大人毕竟是宜良王后的亲弟弟,何况大人手下的门客在易国也是身处要职,有才之士想要投奔到大人门下也是无可厚非。”
毕春君听得孟姬言辞,伸手揉了揉眉心,摆手将凑近的孟姬推开,说道:“你先下去吧。”
也罢,他怎么能指望一个姬妾真正懂他的忧虑?
便在这时,他的手指翻开在一张雪色的宣纸之上。
墨汁浓郁饱满,字迹却极是犀利,一如其间言辞,如兵似刃!
“君之罪至死,君知之乎?”
——荆长宁拜言。
拜帖上只此一句。
毕春君却觉指间一颤,心头愁思仿佛一瞬间炸开,血淋淋铺洒在眼前。
君之罪至死?
君之罪至死!
谁人大胆至斯?
他兀地从座椅之上立起,怒声斥道:“来人,将那叫荆长宁的狂生绑来见我!”
……
“你们要绑我?”荆长宁一脸无辜地问道,“我这是触犯了易国哪条律法?”
一侍从冷声说道:“在易国,我家大人的话就是律法!”
荆长宁苦着脸容说道:“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文客,唉。”她长长叹息了一声,“总归是被欺负的命。罢了罢了,你……轻点捆。”
荆长宁这般苦着脸容被压到内堂之中,便见毕春君慢步迫近了过来。
荆长宁只觉一个男人的脸容在自己眼前放大,她扬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毕春君。
“你可知你的罪至死?”毕春君敛眉,目光冷冷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却转过目光,似乎是觉双手被反剪地有些泛酸,她转头对着身后押解着自己的那个侍从说道:“你娘有没有告诉过你。待人的时候动作这么粗鲁,以后会娶不到媳妇的。”
那侍从移过目光,有些鄙夷地瞥了荆长宁一眼,幽幽道:“我已经娶了三房媳妇了。”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
“那你媳妇肯定不好看!”她一脸认真说道。
那侍从继续鄙夷道:“我媳妇是出了名的貌美。”
“够了!”毕春君冷喝道,“陈二你先下去!”
“看,太粗鲁就算娶了漂亮媳妇也会被凶!”荆长宁冲着那叫陈二的侍从翻了个白眼。
陈二转身离开之后,毕春君一把扯住荆长宁身前的氅衣,冷冷说道:“现在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你可知…你的罪至死?”
荆长宁摇了摇头,旋而一脸嫌弃说道:“大人怎么也这么粗鲁。”
毕春君一愣,忽地冷笑,手从身侧一带,便抽出腰间佩剑,剑光一闪便架在了荆长宁脖颈之间。
“现在,你可知你的罪至死?”
第24章 翻覆无定止
“大人是想杀了我吗?”荆长宁问道,“我罪至不至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没有转机,大人离死期不远了。”
话语至最后,荆长宁轻轻笑了笑,仿佛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
毕春君将手中利刃向前送去。
荆长宁依旧微微笑着,雪色利刃在她脖颈之间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生死对于大人来说微不足道,只是大人动手之前还是应当想清楚。”荆长宁平静说道,“大人究竟是否罪当至死,相必大人心中自有算量。”
毕春君将手中剑刃又是向前送了些,荆长宁的神色依旧无澜,目光平静如水。
这是在赌命?
毕春君心头思虑凌乱,这是用命赌他的信任,或者说是一个言谈的机会。
却听荆长宁继续言道:“大人有些傻,这样一剑下去,对于大人来说无任何益处,何不听完我的话语再做决断?”
毕春君手中剑刃一颤。
目光瞥落在桌案之上厚厚的拜帖间,眉沉沉一锁,将剑刃从荆长宁脖颈间撤开,说道:“你若是耍弄于我,我定不会容你!”
荆长宁目光定定,脖颈间的鲜血顺着衣领染红些雪色的绒毛,她平静说道:“大人既然愿听在下言辞,是否该为在下松绑?“
毕春君挥剑,绳索自荆长宁手腕之上滑落,荆长宁揉了揉有些泛酸的手腕,旋而不紧不慢地从衣袖间掏出块布帕,细细擦拭颈项间的鲜血。
做完了这些,她没有望向毕春君。
迈步很是从容地走到那桌案之前,伸手按在自己的拜帖之上。
染着丝缕血色的指尖点落在“死”字之上,有些微微戏谑的颜色从她的唇角扬起。
“大人官居上大夫,又是宜良王后的唯一的胞弟,是易国的栋梁之材。可是易王如今身体如那西山之阳,已至垂暮之年,一旦阖目西去,世子修势必会继承王位,大人功高震主,势必成为世子修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可曾想过到时要如何应对?”
毕春君神情微凛,只听眼前的青衫少年又是继续言语。
“大人是打算任由世子修当上易王,一步步削弱大人手中职权,还是想举兵行那谋逆之举?”荆长宁平静言道。
“大胆!”毕春君面色泛白,冷声喝到,手一翻便是攀上利刃。
荆长宁微微侧头,有些好奇地望向拔剑相对的毕春君:“我说的可有半丝错处?难道这不是大人如今最现实的处境吗?除了这些,等到易王去世,世子修登位,宜良王后膝下无子,世子修又会如何对待大人甚至是大人的……姐姐?”
话语及此,荆长宁迎着剑刃向前迫去一步。
毕春君手中利刃却是颤抖,望着荆长宁脖颈间又是渗出的血迹,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荆长宁浅浅一笑,说道:“大人其实都明白不是?只是不知如何抉择罢了。”她抬眸定定对上毕春君恍惚的神情,“如果在下有办法让大人不必面对这样两种情势,依旧能保住富贵呢?”
毕春君手中利刃“咣当”落地,他的目光一瞬间亮了起来,呼吸有些灼热。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颤声问道。
荆长宁一个迈步,跨过落在地面之上的利刃,径自走到一侧的靠椅之上,很是慵懒地便靠了上去。
她伸手取过茶水,低头抿了一口,慢慢扬起脸容,目光定定地望向毕春君,微笑说道:“你敢吗?”
像是嘲讽鄙夷,又像是循循善诱,少年清亮的眸子便这般锁着毕春君的目光。
躲闪不了,敷衍难避。
你敢吗?
毕春君哼声说道:“我有什么不敢!”
荆长宁嘻嘻笑道:“那在下有一条策略,不知大人可敢一听?”
毕春君说道:“有何不敢!”
荆长宁澄澈地目光落在毕春君身上:“废了世子修,换一个世子如何?”
毕春君脚步一个踉跄。
眼前的少年语出一句比一句惊人,先是妄谈帝王生死,再到挑开世子修的威胁,直到此刻,竟是直言世子的废立。
毕春君终于将目光郑重望向荆长宁,语气微寒道:“你究竟想做些什么?”
荆长宁道:“问题不在于我想做些什么,关键在于大人究竟敢不敢。”
毕春君眸一敛,问道:“我如何信你?”
荆长宁反诘道:“你为何不信我?”
她对他没有威胁,甚至性命拿捏在他的手中。而他面临着死生的困扰与威胁。
他为何不信她。
他除了信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荆长宁见毕春君神色惘然犹豫,叹道:“我是一介白衣,所求不过功名利禄,大人又何苦不信我。”
毕春君见荆长宁解释,心中有些半信半疑,却还是说道:“那我便敢这一次。”
荆长宁说道:“大人可让宜良王后从易王之下择一公子,寄养到自己名下,如此一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世子修不过是占了个长子的名头,如果宜良王后愿意择一公子认为亲子,必可与世子修一争,他日若是易王西去,大人与宜良王后扶持那公子登位,亦是名正言顺。一则那公子感恩,二则与宜良王后有母子之情,大人既不须忧功高震主,亦不会有谋逆之名。”
毕春君目光渐渐亮了起来,再望向荆长宁之时,忽觉心头似有沉郁散开。
这的确是极好的两全之策!
毕春君越想越觉得心中开朗起来,他面露笑颜,口中自语道:“除了世子修,易国如今还有公子英,公子陌,公子若。”
可是一眼望去,他却是又愁了起来。
公子若年仅七岁,况且生母尚在,公子陌则是出了名的愚钝,被易王厌弃至及,难道要选公子英?
不行不行,那公子英的生母与姐姐有陈年的积怨,姐姐绝对不会答应。
思及此处,毕春君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荆长宁。
荆长宁目光澄澈地望向毕春君,毕春君只觉自己的心思似乎全然叫这少年郎看了去。
荆长宁托着腮,随意说道:“大人可还记得公子禾?”
第25章 有钱好办事
“公子禾?”毕春君沉眉,将荆长宁的言辞在口中重复了一遍。
荆长宁说道:“公子禾性情懦弱不争,为质丹国两年,锐气尽去,一来容易扶持与控制,二来生母早逝,若是宜良王后愿意倾心相待,定能渐生情谊。将来有朝一日公子禾登位,大人何愁这易国不在大人掌控之中?”
毕春君目光深深地望向荆长宁,说道:“可是公子禾为质丹国,丹王定不会轻易放他回来,再者公子禾一向不得易王欢心,要与世子修相争,想必极难。”
荆长宁微笑言道:“所以啊,你不用担心公子禾有所图谋,相反,大人与宜良王后倾心相待,公子禾必回有所回报,至于易王的欢心,大人难道对自己就这样没有信心吗?易王年迈,大人和宜良王后若想替一个公子讨得些欢心,想必不是难事。”
毕春君弯腰捡起地面上染着鲜红血丝的剑刃,目光流转间望向荆长宁,沉声问道:“你所图的,当真只是功名?”
荆长宁回道:“功名难道还不够吗?”
毕春君侧身而行,取布帕擦拭剑锋上的血迹,随后扬手插入腰际。
“就算是功名,你所图的绝不是小名,你想做到何种程度?”毕春君问道。
荆长宁说道:“人生于世,但问前行,不问结果,在下性情疏狂,所图不过恣意,至于做到各种程度,”她望向毕春君,“我不知道,也不曾在乎。“
毕春君沉默片刻,忽的想起一事,目光陡然浮动,望向荆长宁问道:“你叫荆长宁?就是前不久在易国传地名声极噪的那个画师?”
易国,公子禾?
毕春君的瞳孔一缩,阴冷的目光望向荆长宁,冷声问道:“你和公子禾是什么关系?”
荆长宁细细思考了会,说道:“在下从来没说过我是个画师,那些不过是市井传言罢了,至于公子禾,他与我是邻里,曾有一面之缘,不知这样的解释大人可曾满意?”
毕春君有些警惕地望着荆长宁,神思冷然,显然是对荆长宁的话语并未完全相信。
荆长宁目光澄澈地望向毕春君,清声说道:“这很重要吗?无论在下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而来,无论在下与公子禾是何种关系,对于大人而言,在下所说的话都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重点不在于原因,而在于选择与结果。”
她目光定定地迎向毕春君,两人目光皆是迫人,丝毫没有一丝退让。
“无论在下有何心思,最终决定权皆是在大人手中,大人只需告知在下,在下的建议大人是否愿意采纳,若是大人不愿,在下立刻离开,绝不会再出现在大人的面前提此言辞!”荆长宁立身而起,整理青衫,目光望向门的方向,大有一言不合便迈步离开的趋势。
毕春君眉皱愈深。
却见荆长宁前迈的步伐不着痕迹地后退,靠近到了他的身侧。
毕春君不明所以,却见那少年伸手向门边指去,顺着那少年修长的指尖望去,只见门侧一团浅色的灰影。
“谁!”毕春君朗声喝到。
那身影一个慌乱,便拔步而逃。
毕春君目光一寒,拔剑便朝着那边追去。
荆长宁望着毕春君的背影,有些惊叹又有些无奈地叹声道:“我之所以不出声指给你看,就是怕你吓到人家,现在好了,把人吓跑了,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刚刚,那人究竟听了些什么?
废世子修啊,扶持公子禾啊……
想必通通听了去吧,这下好玩了,玩大了,也不知那是谁的人,竟然明目张胆地在洪府放眼线。
谁的人?
还能有谁的人。
荆长宁唇角浮现笑意,应该……
是世子修的吧。
……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荆长宁便见毕春君提剑折身而回,目光满是愤然之色。
他目光含着怒火,抬剑便是又指向荆长宁。
荆长宁目光定定望向毕春君,说道:“你这是怕了?所以……要杀我灭口吗?”
毕春君目光恨恨。
荆长宁面露恬静笑意:“现在还来得及吗?”
话已经被听了去,现在杀了她也来不及了。
毕春君收剑,脸色变得苍白。
那些话,刚刚那些话,若是传了出去,他可还有活路?
活路,唯一的活路便是,没错,只剩公子禾了。
“你还不敢吗?”荆长宁问道。
毕春君低垂的目光中陡然闪烁出狠冽的光,脑海中浮现出世子修的样子,恨声自语道:“既然易修你对我提防至此,那我便图谋你的世子之位,又有何不敢!”
毕春君复望向荆长宁,说道:“明日,我带你见我姐姐,至于能否说服她,便看你的本事了。”
荆长宁浅浅一笑,说道:“自然。”
话音落下,荆长宁见毕春君面色依旧有些犹豫和惧色,她上前一步,伸手很是熟络地在毕春君肩头拍了拍,嬉笑说道:“好啦好啦,你们之间撕破脸也是迟早的事,就算世子修真的知晓了又能如何,他无凭无据,易王又极其宠爱宜良王后,他若是真的向易王言说,大人可参他一句善妒,他正是树立名声之时,绝不敢轻易动作。”
毕春君只觉肩头一只柔软的手轻拍,心中浮躁竟是散去了些。
“可是,这般仓促对付世子修,难免会有所被动。这点,不知荆先生想过没有。”毕春君目光幽幽望向荆长宁说道。
荆长宁随意接话道:“想过啊,所以我为大人准备了一件礼物,大人可以凭借此物,最快地笼络住朝臣的心思,巩固自己的地位。”
毕春君有些好奇问道:“是什么礼物?”
荆长宁熟络地拍着毕春君的肩头,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钱啊!”
有钱好办事。
毕春君皱眉问道:“多少?”
荆长宁随意道:“一万两黄金。”
毕春君目光瞬间灼热起来。
荆长宁笑嘻嘻地望着毕春君。
一万两,在丹国也是极大的数目,更何况在贫瘠飘摇的易国,洪府明面上看起来虽是极其富贵,可是在私下,毕春君为了巩固势力,维系人情,制衡世子修,囊中早就羞涩。
这一万两,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
毕春君神色终于平静下来,甚至浮现出些许笑意,望向荆长宁的目光也温和了下来。
荆长宁笑意迎了过去,心中却是长叹。
这样的世道,果然有钱好办事。
第26章 委屈要抱抱
天微凉,似要落雨。
屋檐下立着一棕色衣衫的少年,约莫二十来岁,他扬起脸容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神色不可捉摸。
“世子,那毕春君的确存了对付您的心思,小人亲耳听到,那个叫荆长宁的文客口口声声说要废世子,改立公子禾为世子,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一个麻布衣衫的男人在少年年前低头说道。
易修转过头,望向面前的男人,轻声凉凉道:“陈二,你说我待你如何?”
陈二俯身,有些战战兢兢答道:“世子待小人是极好。”
易修上前一步,扶起陈二说道:“那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给你银钱让你带着老母和三个姬妾离开易国,洪盛那厮绝不会有机会找到你。”
陈二颤声回答:“但凭世子吩咐。”
易修凉凉说道:“帮我杀了那个叫做荆长宁的文客。”
随着话音,他的目光扬起,落在云墨渐渐翻腾起来的天际。
“快下雨了,雨水洗过,这天下又是一片清朗。”
……
毕春君是个多疑畏缩之人,荆长宁唯有狠狠地逼迫于他,才能达到她想要的说服效果。
荆长宁伸手,抚摸到了颈项间的伤口,神色忽的泛出些委屈。
即便当时手脚被捆缚住,但是那剑刃迫来之时,她并不是躲不开的。
可是对于毕春君而言,当时她若是躲开了,毕春君绝不会再听她一句言辞,即便听了,也绝不敢相信。
文客意气是求名,若是这个文客身怀武功呢?
这便是极其可怖的威胁。
毕春君之所以在犹豫之际仍然选择相信她,不仅仅是走投无路,更重要的是荆长宁看起来无太大威胁。
一个柔弱文客罢了,即便心中有所算计,不过求名利罢了,大不了利用了之后,再另做打算,至少在此刻还是可以算计的不是?
荆长宁从袖间掏出一个蓝色瓷瓶,伸手沾了些乳白色的膏药涂抹在颈项间,神色依旧带着些委屈。
如果不是必要,她才不要委屈自己呢。
她要给自己用最好的药,止痛的,恢复的,不留疤痕的……抚平一下内心的小委屈。
然后……
她的手攀在腰际那把雕刻着层叠繁复花纹的匕首之上。
她默默道。
此刻,谁敢惹她,她就弄死谁!
因为她委屈。
……
易国王宫处在岁新城最中央的位置。
毕春君的人将荆长宁交给一个宫女后便离开了。
荆长宁迈步便进了易国王宫。
易王宫并不如何大,毕竟易国本身就是很小,若拥城池不过十三座,战车也只有几百辆。
心中这般想着,便随着幽深小径走到了易王宫深处。
因为此次进宫,是暗中拜见宜良王后,所以宫女所引路径甚是偏僻,荆长宁一路走来,未曾遇见一人。
也未行多久,那宫女引着荆长宁到一处宫殿面前。
宫殿朱墙黛瓦,添蓉苑三个浅金色的字迹在愈加黯淡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暗沉。
荆长宁抬眸望天,这是快要下雨了。
她忽的便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还小,那时在楚国花城,她每每去寻母后和哥哥,都会去母后的寝宫安宁苑。
安宁苑。
“郎君赶紧进去吧,莫让王后等得急了。”宫女摧道。
荆长宁收回神思,微微一笑:“想必是从未进过王宫,一时有些窘促。”
宫女有些好奇打量荆长宁,不知为何,她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少年郎眉宇间掠过一抹愁思,可是细细望去,却又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荆长宁迈步进了添蓉苑,便见一个极是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温婉,两颊微带浓淡适宜的粉色,眉眼间如春水般温润。
若不是心中已知,谁有能看出眼前的女子已经三十岁有余?
宜良王后见荆长宁掀开帘幔进来,便是温婉一笑,说道:“你的建议盛儿都和我说了,我想了一晚,觉得并无不可,本想直接便差人支会你一声,可是本宫有些好奇是何人会想出这样有大胆的方法,便想亲眼见见你。”
荆长宁见着宜良王后温婉的笑颜,不知为何心中一暖,似乎透过时光,也能望见当初那有些慵懒地扶在案桌之上,教着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孩子写画的女子。
有些想母后了。
荆长宁俏皮一笑,说道:“王后这不是见了吗,觉得在下如何?”
宜良王后轻轻支起身子,说道:“挺可爱的一个孩子,张狂肆意却又不失本真,盛儿让本宫注意些提防,可是本宫一向随意。”她伸手随意地指向荆长宁,“你合本宫的眼缘,那本宫就信你一次,你倒是说说,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荆长宁望着宜良王后,眼眶忽有些发热,她低头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道:“王后只需向易王提点一下,让易王随便派遣个使者,去丹国接公子禾回来便好。”
宜良王后微微一笑,有些好奇说道:“就这么简单吗?”她顿了一下,微侧脸容,“可是又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对易王提上这一句,的确很简单,可是易王会答应吗?就算易王答应了,丹国会轻易放人吗?
荆长宁依旧递着头,慢慢说道:“还有十二天便是王后的生辰,想必王后提上一句接公子禾回来参加生辰宴,大王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定会遣使前去,只要去了便够了。”
宜良王后温温一笑,温婉言道:“这样倒的确是不难。”她望向低着头的荆长宁,“可是,这是本宫吓到你了吗,你怎么低着头好像不敢望本宫一般。“
荆长宁低着脸容,边揉着眼睛边摇头。
她心里委屈,又想起了太多让她伤心的过去。
“我可能是想我娘亲了。”荆长宁说道,旋而她抬起眼眶红红的脸容,目光委屈地望向宜良王后,似乎是沉默了会,她低声开口道:“我能……抱抱您吗?”
宜良王后面色一红,想了想道:“到底是个孩子,那便过来吧。”
荆长宁露出一个暖暖的笑颜,旋而一个跳步,开心地朝着宜良王后跑了过去。
两只手张开,像是乳燕投怀般冲了过去,直直落入宜良王后的怀抱之中。
宜良王后面色泛红,渐渐眼眶也热了起来,她,其实也很想很想要个孩子。
她伸手拍了拍怀里的少年。
直到过了好些会儿,屋外的光线被乌云遮盖严实,荆长宁带着笑意,红着眼眶从宜良王后怀里蹭了出来。
“王后放心。”荆长宁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就像小时候对着母后保证再也不去庖厨偷吃杏花糕一样。
“我一定会说服丹王让公子禾回来!”她说道。
第27章 雨暗风渐疏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天空似一块灰蒙蒙的缎布,恍惚间被扯碎,漫天布絮便寥落而下。
雷声如裂帛,布絮便成雨。
荆长宁紧了紧氅衣,踏步行在雨间。
她抬眸向四周望去。
霜风凄紧,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雨水打下些碎发,沾湿在她的脸容上,她却轻轻扬唇,笑靥刹那,盛开如花。
那美到极致的笑靥淹没在朦胧雨意与微沉暮色中,却张扬得恣意。
她咯咯笑出声来,在雨中转起圈来,伸手迎向落下的雨。
雨滴就像可爱的孩子,孩子就像俏皮的雨滴。
荆长宁在雨中转着圈向前跑着,步伐溅起细碎雨水。
积水溅成珠,跳跃向空中之后,刚好和落下的雨珠相互击打在一起,像极了拥抱。
荆长宁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她不停跳着步子,溅起一滩滩小小的白浪。
踏过易王宫门前的青草地,也踩过市集上被扔弃的菜叶烂果。
雨中匆匆而行的人们,有些奇怪地望着这样一个高兴得有些疯癫的少年郎。
荆长宁自顾自地踩着水花。
她的脚步很快,就像她很快乐。
直到穿过市集,人烟消散,暮色黯淡。
她的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古道长亭。
绿草枯败,雨幕如烟,有宿鸟自天际急急而归,留下一串急促而清脆的鸣啼。
荆长宁停下步子,笑意盈盈,伸手便攀上了腰际的匕首。
匕首轻轻挽了挽,切碎天空中落下的细长雨丝。
“我说过,谁敢惹我,我就弄死谁!”她笑着说道。
随着话语之声,目光冷然向四处略去,便有约莫二三十个暗卫从雨中出现。
荆长宁依旧笑着,脚步在雨间旋转,笑靥如花,落步如舞。
她向前迎去。
从那个偷听她和毕春君谈话的人逃开后,她便知晓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结束,世子修不会那么快对毕春君动手,但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那么他想做的,能做的,便是杀她。
那便来吧。
她望着匕首上层叠绽开的精致纹络,目光温柔似春水。
暗客很快向荆长宁围了过来。
步伐溅起细碎白浪。
下一刻,白浪翻卷成红色。
浪花与雨珠相碰,如烟般迅速散开。
风扬。
雨暗。
红浪。
剑光。
现在她不需要骗人了,她也不要委屈自己了。
她期身上前,匕首迎着长剑,从剑身半段擦出亮色的火花靠近了那暗卫的脖颈间,用力一拉。
荆长宁没有去看倒下的那个暗卫,因为她知道他已经死了。
她回手扬起匕首,挡住落下的又一道剑刃。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荆长宁只觉匕首之上的力道极是沉重,她退后一步,咬了咬牙,用力将手中匕首向前压去。
匕首推着剑刃而前,她的匕首靠近了那男人的脸,凉凉的刃切开他蒙面的黑布,血顺着那布缎划过荆长宁的匕首,划过她的手腕,一点一点滴落到雨水之间。
近了,再近些就可以杀了他了,荆长宁默默道。
却见又一道剑刃劈开雨幕,重重砸在匕首和剑刃相交之处,瞬间将她的力道化解去,两把剑刃交缠朝着她迫来。
荆长宁咬了咬牙,手一松,身形向一侧陡然一让。
匕首自剑锋处跌落,两个暗卫的力道劈到一侧的泥土间,溅起又一滩浪。
荆长宁伸手接住那跌落的匕首,身子一侧,趁着两个人的力道缠在一起砸向地面的那一瞬。
荆长宁将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
两道血色被带起,散落在渐扬的风浪间。
透过两人倒下的身影,匕首射在前冲而来的第三个暗卫心口。
一刀。
三命。
一个缓冲的时间。
又是五个暗卫举剑刺了过来,荆长宁没有再望向倒在自己面前的两具尸首,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只是略略一瞥,右方一人,左方和后方各有两人。
刀光惊起的那一瞬,荆长宁身影一沉,迎向她右方的那个暗卫。
身形一落,循着一个空隙,她的身形便让到剑刃一侧,她伸手握住了那暗卫的右手,重重一捏,那暗客手中剑刃脱落。
下一刻,荆长宁一个转身,后背朝着那暗卫面前,唇角冷然一笑。
便是一个重重的过肩摔。
那暗卫身形朝着另外四把剑锋砸去。
风雨散下。
那暗卫身躯被四把利刃穿透,而举剑的另外四人见剑下死的是自己的同伴,神情皆是经不住一个短暂恍惚。
荆长宁脚尖在地面上先前落下的长剑剑柄之上一点一掀,长剑跳动落入她的手心。
剑光一挥。
利落收割又是四条人命。
荆长宁以剑撑地,回眸而视四处的暗客。
雨中朦胧,约莫还有十五人。
那十五人望向荆长宁果断而冷冽的杀人手法,皆是相互望去。
他们所接到的命令,是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客,而不是一个动作若常年在刀尖嗜血的狠冽少年。
目光犹疑间皆是聚向了当中的一个暗卫。
荆长宁长剑撑地,略略喘息了会,便也望向那人。
“陈二,你再这么粗鲁,会丢掉性命的。”荆长宁笑着说道。
旋而举剑,步伐向着当中那暗卫迫去。
陈二没想到被荆长宁认出,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慌忙说道:“你们快上,你们还有十四个,他只有一个,快杀了他,杀了他。”
荆长宁向前而行,而余剩的暗卫皆是有了些退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眼前的少年是在搏命,而他们有退路。
再说此事是陈二的消息有误,世子不会多做责怪的。
又是两个暗卫壮着胆子举剑上前,荆长宁伸手架住其中一人的右臂。
那人只觉右臂被眼前少年捏得一阵麻木,便见自己的右臂被那少年一引一拉,又是向前一送,竟是直直朝着对面的另一个暗卫而去。
荆长宁退开一步。
眼前两个人相撞到一起,一人的长剑插入另一人的胸膛。
那暗卫下意识松开剑,只觉右臂依旧发麻,他目光恐惧地望向面前的少年,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步,便似瓦解了他全部的心里防线。
他转身逃命一般地跑开。
这一动作更是瓦解了剩余十二个暗卫的心理,他们皆是后退一步,转身逃开。
“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陈二惊惧喊道。
“回来?回来做什么。”一道凉凉的声音在陈二耳畔划过。
接下来,他望见整个天空像是坍塌了下来,沉沉栽入冷冷的雨水之间,最后的时刻,他似乎听见一道俏皮而遥远的话音。
“回来做什么,回来看你死吗?”
第28章 盛景闹秋实
荆长宁撑剑,单膝跪在雨水之间。
她大口地喘息着。
从未这样疯狂而肆意地杀过人。
这次的暗卫和曾里的那次不同,那次不过是赌场的小厮罢了,而这一次,是一国世子暗中训练的力量。
她做不到如挥毫泼墨般的惬意从容,而且今日的她也想这样狠冽而肆意地战上一场。
雨水冲刷大地,卷起白色的红色的浪花,向着地面渗去。
她从来都知道,从十年前起,在她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地方便隐藏了一抹黑暗,她对这个世间甚至有些无情,若是可以,让整个世界在她面前毁灭,她不会有丝毫犹豫与同情。
师父说这样不好,师父说人生于世,总归与人情冷暖无法割离,可以冷冽,但不能极端。
可她有的时候好似真的无血无泪……无情。
她望向四周凌乱如枯木般的尸体,她的心头却如死水般平静。
没有同情,没有悲伤,亦没有害怕。
她在雨中歇息了会,重新站起身,拔出那把刺在一个暗卫心口的匕首,平静地迈步离开。
将所有的血色与失了生命的尸体,尽皆抛在身后,沦落在雨水疏风间,成为过往。
……
丹国红蔷。
易府。
“静候佳音。”易禾口中安静地重复着这样的四个字,心中却愈发滚烫起来。
宣纸卷起的四个小小墨字,仿佛牵动了他的每一丝心神。
他轻抬步伐向外而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呢,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
几天前接连大雨,雨水洗过之后的晴天,格外清朗动人。
他忽然想出去走走。
迈步出了易府,几个转弯便是热闹的市集,秋雨连绵,雨刚停歇便逢重阳佳节。
虽有落雨,街道之上亦是不知从何处寻来团簇金灿灿的菊花,满眼盛开,尽是红火金秋。
“大哥哥,要买个茱萸囊吗?”一个小女孩拉住易禾的衣角晃了晃,“只要一文钱一个。”
易禾心中明朗欣然,露出一个笑颜,刚伸手准备买上一个茱萸囊,却是忽的被人流一挤,整个人晃上了半圈。
他今日出门经过了些乔装,也未曾带一个侍从,不过是想偷偷出来寻些乐子。
“这位郎君,对不住了,前方有难得一见的热闹,我也是急着去看看热闹。这才不小心撞到了郎君。”那人拱手歉意说道。
易禾疑惑问道:“是什么热闹?”
那人笑言:“据说呀,是那荆郎君的四幅墨画被自家丫鬟偷了出来,正在曾里大人手中,现在就在秋实山下呼喊叫着拍卖呢,这荆郎君的面子,想必是挂不住了,这样的热闹你说有趣不有趣?”
易禾心中一晃,皱眉问道:“荆郎君的墨画?”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摇头摆手说道:“我先去凑热闹了,郎君若是好奇可随我一同前去。”
说罢抬步便要离开,易禾神色一阵木然,步履逆着人流被推搡地来回晃悠。
他拍了拍脑袋,定了定神色,这事是怎么回事?荆先生知道吗?可是按荆先生言辞,他此刻应该在易国,赶回来来得及吗?
就算来得及,这样赶回来又如何应对?不过是丢脸罢了。
不知为何,易禾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像是一种荣辱与共的伤感。
就在神思怔怔之时,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公子?”他听见有人唤道。
“是你。”易禾抬眸望了过去。
黎夏点了点头,说道:“是我,想不到公子还记得我。”
易禾心头一动:“你知道秋实山下的事吗?”
黎夏说道:“我正是为此事而去,好在郎君离开之前对我有所吩咐。”
易禾心中舒了一口气,喃喃重复道:“那便好那便好,郎君有何需要,尽管寻我帮忙。”
黎夏有些微微好奇地望着易禾,说道:“那便谢谢了,只是我没有什么需要,所以不用你帮忙。”
秋实山位处红蔷城东南方向,大约有三四百米高,山势平缓蜿蜒而上,秋意染得山峰极是凌乱,有野菊随意绽放,遍地是串串鲜红的茱萸果。
山脚被清理出了平整的一块,以实木搭建了一处两米高台,高台之上置一处竹架,架上平铺而开四幅水墨丹青。
一幅画上是一片浅色水面,水面之上点点鸥鹭,另一幅是荷塘夜色,有流萤碎光,第三幅则是一座高山,山上嶙峋怪石,而最后一幅画的只是云彩,层层叠叠的流云疏风。
“这便是那四幅墨画?”有人惊叹道,“倒的确是极其有意蕴。”
“可是你没见着那边角皆是破损,一看就是匆忙之中被人裹挟出来的,想不到那荆郎君如此识人不明。”另一人叹道。
“呸,他是活该!张狂放浪,老天都看不下去想收拾他了!”
说话之人,若是荆长宁在此,想必便能一眼认出,正是当初在荆府起哄的崔章,也是曾被荆长宁出言羞辱之人。
人群便在这样的七嘴八舌各怀心思之中围聚了过来。
“停,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曾里走上台去,“这四幅画呢,正如大家所知,是荆郎君的大作,我也不想说什么废话,三千金底价,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金!赵方,你来拍卖。”
赵方嬉笑地走上台去,说道:“个中缘由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他抬眸向四处看了看,“咦,那荆郎君倒好像是没有来呢,真不知道是没有脸前来呢,还是忙着在家里收拾自家丫鬟没有空前来呢。”
他一脸揶揄,哈哈大笑了起来。
人群顿时一阵哄笑。
“我出三千金!”一人朗声说道。
那人正是当初在荆府的杨登,曾以三千金求画,却被荆长宁以清雅高洁的言词正义拒绝,此时此刻,既能得墨画,又能好好羞辱一番那张狂之人,杨登心中甚是畅快。
三千金,是有点多,可是籍此扬名一场,又能抒发心中愤懑,有何不可?
易禾混在人群之中,见此情形有些焦虑地望向黎夏。
黎夏一脸正色,目光掠过易禾担忧的神色,直直落在台上的四幅墨画之上。
随后,他纵身一跃,步伐定定地便落在了高台之上。
“这样好玩吗?”他叹息着望向赵方和曾里,幽幽问道。
第29章 愤恼自心生
“是你?”赵方揶揄望向黎夏,他那日去过荆府,记得那个傻愣愣呆在荆长宁身边的侍从。
“是我。”黎夏点头说道,“我家郎君不屑前来,便说了让我来陪你们玩。”
玩?这是玩的事吗?
“想必他是觉得丢脸,自己不敢来,才骗你这个傻愣愣的家伙出来顶包!”赵方笑声长而尖细,咧开的嘴角拉扯得极大。
黎夏上前一步,走近了挂在架子上的四幅墨画,很是仔细地来回打量。
“你想做什么?”赵方问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墨画是我家曾大人花钱买来的,你莫要当着众人的面闹事,否则丢的是你家郎君的脸。”
黎夏摇了摇头,指着第一幅画说道:“这幅画我家郎君说了,鸥鹭的点缀太过生硬。”
步子一移,黎夏指着第二幅画说道:“这幅画荷叶和荷花迎风的方向错了。”
赵方冲上前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毁了你家郎君的名声是小,砸了我的拍卖会,你赔我们曾大人银钱?”
一侧,曾里拍案而起:“来人,将这不知好歹的人从台上扔下去!”
黎夏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们不让我在上面,那我下去说好了。”
语罢,他从高台之上纵身跃下,稳稳地落在地面之上。
“来,大家不用管他,那第一幅墨画已经有杨登郎君出价三千,可有更高的?”赵方手中拍卖锤高高悬起,只等重重落下。
黎夏却在台下朗声又道:“郎君有言,这几幅画皆是手稿中的残次品,被丫鬟无意捡去,才闹出这样的风波,郎君清雅高洁,不愿众人被骗,所以特此忠告,希望大家拍卖前谨慎思量。”
杨登目光有些犹豫,望向那幅画中水面之上的鸥鹭,越发觉得极是生硬丑陋。
“你给我闭嘴!”赵方怒声道。
黎夏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瞥了一眼赵方,摇了摇头,说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曾里忽的嗤笑,道:“来人,把他给我赶走!”
一个画师的侍从罢了,他曾里可是有官位傍身的人,怎能容他在此放肆!
随着话语之声,从高台以后走出约莫十个侍从,推开众人便朝着黎夏走来。
易禾心中担忧,却亦有着一贯的害怕与妥协,他望向一脸淡然的黎夏,咬了咬牙。
他毕竟是一国公子,顶多被羞辱一番,不会有性命之忧。
思及此处,他蓦然向前迈了一步。
“谁敢!”他说道。
“谁敢!”几乎有人和他同时发出斥喝,那声音雄浑,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
人群的目光登时汇聚了过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一时在心中舒了口气,却又不知为何有些隐隐失落。
他好像真的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那和他同时发出斥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孙大夫。”黎夏恭敬对孙慎行礼。
“孙大人。”曾里面容一阵红白,低头行礼道。
“我看谁敢!”孙慎目光冷冷落在曾里面上,“我易国从未有这样一条律法来禁人言词,倒是有律法约束官员仗着官位欺压百姓的!”
曾里讪讪点头,目光暼到自己的侍从身上,怒声道:“还不快退回来!”
那十多个侍从慌忙推了回来。
“多谢!”黎夏恭敬而由衷地对孙慎说道。
孙慎脸瞬间红了些,他从荆长宁面前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尊重和恭敬话语,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他愣愣说道:“这个这个,你不用多谢我,师有事,弟子当服其劳。”
黎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想说郎君没有认你当弟子,又觉得这么说实在是太不给孙大夫的面子。
孙慎又道:“不知荆郎君有何话要说,你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吧。”
黎夏点了点头,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四幅宣纸,他说道:“郎君说了,被丫鬟盗取的不过是几幅残次品,郎君怕世人受人蒙骗,特地让小人将他的成品画作带出。”
话语及此,黎夏伸手依次展开手中的墨画,也是刚好四幅,甚至从风景意境之上与高台之上的四幅极是相似与对应,但明眼人一眼望去,皆能看出其间极大的差别。
“郎君的画我说完了,你们想继续拍卖就继续拍吧。”他说道,旋而转身便要离开。
留下众人一脸面面相觑。
这还拍卖个鬼啊!
一堆人家不要的残次品,还底价三千金,哪个傻子白白往上贴?
“那个,荆郎君这四幅画卖吗?”有人一脸灼热地望向黎夏。
黎夏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郎君没有说,只是郎君那么清雅高洁,想必并不在乎银钱,所以应该不会卖的。”他伸手指向高台,一脸认真说道,“那边不是有卖的吗?”
曾里心中暗骂。
他姓荆的清雅高洁,不在乎银钱,他们摆摊卖画就是恶俗粗鄙?
还是残次品!
他娘的还卖个鬼啊!
……
秋实山的另一侧。
金灿的野菊沿着蜿蜒的道路铺展而上。
重阳佳节,异乡异客,多的是文客才子登高望远,赏菊,吃菊花糕,饮菊花酒。
一处树荫之后,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冒了出来,荆长宁一张小脸上是满满的苦涩。
那日离开易国的岁新城,她便往回赶了,可是这些天接连降雨,便把自己搞成了这样一个落魄的模样。
脏兮兮得没脸见人了。
刚回到红蔷,她便急着赶回到荆府,可是荆府一个人都没有,一打听下荆长宁便得知了事情缘由,她倒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巧赶上今天,更没想到黎夏那家伙居然让整个荆府所有人统统都带出来了,更没想到黎夏那家伙出来之后居然……锁门了!
她本来想着去找易禾,可是易禾居然也不在,于是她不再多想,便直接来了秋实山,观一场自己一手制造的热闹,好像也不错。
可是还是不要离太近地好,这个样子出去见人,丢死人了。
抬眸望去,不远处便是一方雅致的圆桌,桌边两个文客打扮的人正在惬意地饮酒。
“咕……”荆长宁的肚子极其不给面子地叫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了怀里,忽然想起来银钱皆被她留在了马车之上。
心中一阵犯愁,她的眼睛在眼眶之中骨碌碌转着。
温凉树影摇曳,荆长宁忽的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浓郁的压迫之感。
仿佛白骨成山血海连绵,那是常年刀尖嗜血才能育出的威迫。
便在这时,荆长宁感觉身后那人期近自己,耳畔传来压低的话语声。
那声音极是戏谑。
“同是天涯饥饿汉,我们一起干一票如何?”
第30章 论盗亦有道
荆长宁只觉浑身一瞬间紧绷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心神,然后回头望去。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绛色的长袍极是脏污,凌乱的头发遮盖在脸容之上。
见荆长宁转过头,那男子似乎是惊叹了一瞬荆长宁稳定下的神情,他的唇角却泛出一抹戏谑,极是不羁地将双手抱在胸口,好奇地打量着荆长宁。
“看来你也饿了呀,怎么,有没有兴趣陪大哥我一起捞点吃的祭祭五脏庙?”他扬眉说道。
荆长宁淡然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我的确想捞点吃的,但是为什么要和你一起?”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那男子伸手拍在荆长宁,很是自来熟的模样。“我说兄弟,一看你就是不会人情,不懂事故,这盗亦有道,啊呸,这偷东西什么的,人多总归力量大你懂不懂?”
荆长宁点了点头:“我懂,但是人多力量大的前提是相熟有默契,和你这样的,想必是事倍功半,我可不想去牢里和你当难兄难弟。”
那男子一个跳脚:“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这么玉树临风那么让人放心的一个人,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
荆长宁听得此言,刷地一下从怀里掏出匕首。
那男子脚步一个飞快的后退,目光防备地望着荆长宁。
荆长宁没有在意那男子的警惕模样,伸手便将匕首抛了过去。
“这里没有镜子,只能借你匕首照照样子,玉树临风?这秋风肃杀,你和那落光了叶的树相比如何?”荆长宁学着那男子,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揶揄说道。
那男子见此,瞬间收敛了防备的神色,换上一副大大的笑脸,仿佛之前警惕的人不是他一样。
“照镜子啊。”他伸手对着匕首上的反光理了理头发。“亏你想的出来,只是拿匕首这玩意当镜子,脸被拉长得都成驴脸了。”
他随意地理了理头发,随手将匕首又朝着荆长宁抛了回来。
脏污的头发经此一理,虽然依旧凌乱,却是露出了先前被遮掩在发丝下的双眸。
那眸子仿若此刻从天际四散而落的阳光,温暖而张扬,炽热而放浪。
荆长宁接过自己的匕首,目光好奇地打量着那男子,说道:“的确长得不错。”
“是吧,我就说我长得不错,啊呸,哪里是长得不错,我清新俊逸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相貌堂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停!打住!”荆长宁喊到。“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很多。”
男子一脸认真点头:“我知道,话多不是病,多起来会要命,但是坚决认错坚决不改也是一种良好的品质……。”
“停!”荆长宁喊道。
“嗯,我停。”他说道。
“我饿了,你刚刚说的要怎么盗亦有道?”荆长宁岔开话题问道。
男子脸上咧开大大的笑颜:“这个啊……”他顿了顿,忽然从树荫以后一个箭步迈了出来。
直直朝着那两个文客跑去。
“救命啊,杀人啦!”他极是夸张地大声喊道。
“谁?什么情况?”两个文客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
那男子往一个文客身后一躲,手指怯生生地指着荆长宁,说道:“就是他,他要杀我!”
两个文客朝着荆长宁望了过去。
荆长宁还握着匕首的手一个哆嗦。
靠!
不带这么玩的!
那男子一个错步便凑近到桌子旁,伸手胡乱地抓起一盘菊花糕朝着脏兮兮的衣袖里便倒了进去,冲着荆长宁回眸一笑,极是开心地摆了摆手。
转身撒开脚丫子便跑。
“两位郎君,那个那个这是个误会。”荆长宁擦了擦匕首,放回腰间,讪笑着解释。
正见着那男人回眸一笑,荆长宁一个跳脚,抬手指了过去:“是他,他冤枉我,他就是个不要脸的强盗!”
两个文客又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是不是傻,东西都被抢了,还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吗?”荆长宁双手叉腰,忿忿跺脚。
两个文客终于反应过来,又是面面相觑,苦涩相对道:“这可如何是好?”
荆长宁扶了扶额头,迈步朝着那男子便追了过去。
“你个小瘪三给我别跑!看我抓住了你不打断你的腿!”荆长宁大声喊道。
一个文客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另一个回答道:“好像不关我们的事。”
两个人望着桌子,喃喃自语道:“可是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好像少了些什么。”
……
“这画当真不能卖吗?”孙慎目光灼热地望着黎夏。
“我也不知道。”黎夏见孙慎望来,窘促摇头。“要不然我回去问问郎君?”
黎夏慢慢将那第四幅墨画卷起。
层层叠叠的云彩相互交错缠绕,似烟雾缭绕,又如怒涛狂澜。
只是存粹的流云,伴着疏风浅色,极致的水墨颜色相互映衬,意蕴斐然。
孙慎无奈地叹了口气。
却见一道身影自秋实山巅之上飞快俯冲而下,冲散人群,正正朝着黎夏撞来。
那人浑身绛色的衣衫脏污至极,头发被奔跑带起的风扬地凌乱。
他的步伐穿过人群,几步便越过黎夏。
步伐却是一顿,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了那幅层叠的乱墨云图之上,亮亮闪烁几许。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望向黎夏:“这画多少钱,我要了!”
黎夏目光无礼地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摇了摇头说道:“这画不卖。”
男子低头失望地哦了声:“不卖啊。”
他伸手从袖子里拿出几块菊花糕塞到黎夏手中,顺便轻轻在黎夏握着墨画的手上敲了敲。
那动作极是细微巧妙,黎夏只觉自己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中墨画,然后手心里便被塞入了几块菊花糕。
“不卖啊,那换好了!”男子理所当然说道。
黎夏摇了摇头,说道:“不换!”
男子扶了扶额头:“嘛呢嘛呢,那么麻烦,不卖不换的,老子不管了,我要抢!”
说罢,他将那墨画朝袖子里一塞,抬步便跑。
荆长宁从秋实山上正一个俯冲下来,将这一幕瞧了一个清清楚楚,偏生一时又追赶不及。
靠!
不带这么玩的!
第31章 瘪三与傻缺
荆长宁伸手飞快在面容上抹了抹,索性脏得更加彻底些,拔步便顺着被那男子挤开的人流冲去。
黎夏见那男子抢了墨画离开,脸上憋出红色,抬步便要追过去。
荆长宁走到黎夏身边,伸手在他肩上匆忙一按:“我去追,你等会再来。”
黎夏只觉一道熟悉的话音在耳边一掠,便见又是一个脏兮兮的少年从面前飞奔而过。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如同一阵狂风飞奔而过的两个人,一时皆安静若雕塑。
荆长宁重重踏着步子,飞快地随着那男子追去。
那男子身形倒是极快,几个旋身绕开人群,便挑着僻静的巷子跑去。
荆长宁抬步忿忿追着。
她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拿她转移视线抢菊花糕,还抢她的墨画,还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
这个小瘪三!
那男子慌忙间一个转头,便见荆长宁锲而不舍地追在他的身后,顿时一个跳脚。
不是吧,还追!
他摇摇头,挑挑眉,口中吹起浪荡的口哨:“切,能追上大爷我的人这个世上还没出生呢!”
却见荆长宁慢下步子抚着胸口长长喘息。
“我就说吧,还想追我。”他得意哼道。
却见背后那脏兮兮的小郎君唇角浮现出一丝有些可爱的笑意。
他的心中一个警惕。
荆长宁玩味地望着那扭着头跑得飞快的男子。
“跑,你再跑!”
那男子已觉不对劲,将头转向前方。
只听“砰”地一声。
尘烟消散。
“死胡同都敢这么不要命地跑。”荆长宁抱着胸口,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转脸砸到土墙上,英俊的脸容顿时灰头土脸,他就势在墙上一转,滚出些距离才化解了前冲的力道。
定下步伐,他飞快地理了理身上已经脏污得不能入目的衣衫,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打算再跑,倒是仰起头傲气地望向荆长宁:“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荆长宁有些好奇地望向那男子,慢慢上前一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坑那么惨,你说我要不要坑回来?”
那男子闻言朗声一笑:“坑回来?喂喂喂,这是你自己傻好不好,这么说来你倒是该谢谢我,我这是给无知少年上了极其生动的防骗术啊。”
荆长宁停下上前的步子,侧头说道:“好像有些道理。”
那男子极是附和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追我做什么?”
“做什么?”荆长宁咧开嘴露出大大一笑。
下一刻,她忽的上前一个俯冲。
“做什么?我想打你!”
靠!
那男子一个跳脚,匆忙移步想要避开。
荆长宁前冲的势头却陡然一低,伸脚朝着那男子脚腕重重一踢。
那男子慌忙向左避开,却是一不小心将两个人的脚腕勾到一起,两个人各自的力道一个交缠,顺着土墙“砰”地一声重重倒在地面上。
荆长宁就势在地面之上一个翻滚,骑在那男子腰间,伸手握拳便砸。
靠!
那男子左手屈肘阻挡,右手便要将荆长宁从自己身上掀下。
“你个傻缺自己被人骗了,哪有这样不依不饶的!”他吼道。
“你个瘪三骗了人就想跑,哪有这样没脸没皮的!”荆长宁吼道。
握拳重重地朝着那男子玉树临风的面上砸去,虎虎生风,气势凛然。
男子咧开嘴,面露怒容,显然也是怒了,伸手便抓住荆长宁的手腕,向前一推。
荆长宁手腕用力上前,两个人便僵持起来。
彼此用力,荆长宁试图挥拳砸向男子,那男子握着荆长宁的手腕试图将她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这样僵持了约莫半刻钟,荆长宁只觉自己的力道有些不支,手腕渐渐被推离。
那男子咧嘴一笑:“你个傻缺要知道,毕竟那菊花糕是我抢的,我吃饱了,你还饿着,想和我斗,你不行啊!”
荆长宁哼了声,伸脚朝着男子的大腿重重踢去。
“嗷!”那男子痛呼。
荆长宁趁着那男子力道一松,手腕瞬间挣脱开来,握拳朝着那男子面上便砸。
一拳落在那男子右眼之上,便是一块乌黑。
一击得逞,荆长宁望着自己的杰作瞬间觉得无比开心。
靠!
那男子痛呼,眉眼一竖,伸腿一勾压在荆长宁身上,手腕在地面上一撑,力道一扬。
荆长宁心中暗呼不好,便见那男子一脸戏谑,被压在身下的便成了自己。
神啊!
一个瘪三怎么能有那么大力气!
荆长宁抬脚便踢,那男子用自己腿脚压住荆长宁的腿脚,一脸愤怒地望向荆长宁。
“现在风水轮流转,我要打你!”他说道。
“你个瘪三!”
“你个傻缺!”
那男子握拳,荆长宁伸手阻挡。
一时又是僵持。
荆长宁摇头说道:“你放了我,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抢了菊花糕我打了你,我们也算两清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男子用力送着自己的手腕:“两清你个头,小爷我长那么大从来没被人打过脸,我那么玉树临风眉清目秀风华月貌的美男子,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偏生此时,“咕”地一声,荆长宁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那男子哈哈大笑。
“怎么样,饿了吧,要不你求我呀,我还有菊花糕,你吃不,喂喂喂,小傻缺,你吃不?”他挑眉说道。
“哼!”荆长宁别来头,“有本事你就一直压着我,我刚刚可是看见了,你抢了一张墨画,你就这样和我僵持,等人家追来,看到最后谁落得好处。”
“好像有些道理。”那男子点了点头,“那我先把这笔账记着,等回头再找你算,的确那墨画重要些。”
荆长宁倒是有些好奇问道:“你干嘛要抢那墨画?”
男子扬头说道:“说了你这不懂风月的傻缺也不懂。”
不懂?那是她画的她不懂?
便在此时,僻静的巷口传来脚步声。
“郎君,你在哪?”有人高声呼道。
黎夏!
是黎夏寻她来了!
荆长宁心中一喜,转而又是一忧。
自己现在被眼前的这个男子骑坐在腰上,脚被困住,手推着着他的手腕,这样被黎夏看见岂不是丢死人了!
荆长宁一咬牙,忽的左手拉着男子的手腕向下一拽。
本来男子的力道就是向下砸去的,被荆长宁这一拽朝着她的脸就是砸去。
荆长宁却是头一偏,脸一侧,迎着那男子落下的拳头,张口便咬了过去。
“嗷呜…!”
一声痛呼震彻云霄。
第32章 墙头一半身
那男子只见身下的少年恶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
“松开,松开!你个傻缺给大爷我松开!”他往回拉着自己的手喊道。
荆长宁遽然松口,男子的身形一个后仰,荆长宁顺势照着他的胸口猛地一推。
两个人纠缠的身形经此一动,皆是借力后退几步,两人恨恨地望着对方,凌空在地面上一翻,稳住身形站了起来。
相对而视,一脸恨不得把对方吃了的样子。
便在此时,巷口之外又传来黎夏的喊声。
近了,就快来了。
那男子面色微变,抬眸向四处望了望,再折身而回显然会与那被他抢画之人撞个正着。
他回眸望向身后高高的土墙,一掌拍在墙壁之上,口中嘀咕道:“娘的,作为一堵如此高大的墙壁,你怎么能不在下面留个狗洞呢!”
他无比悲伤地叹了声,双脚在地面上重重一踏,身体凌空向墙壁上端够去。
荆长宁只见眼前的男子一个跃起,张开两只手悬空挂在墙壁之上,像是壁虎,不对,像是一块被挂在梁上的熏腊肉,被大风刮得各种飘摇。
“你翻得过去吗?”荆长宁好奇问道。
男子哼哧哼哧地抬脚够那墙壁,闻言哼声道:“我风流倜傥身姿矫健,区区土墙不在话下!”
说罢,他艰难地将右脚够到了墙壁之上,整个身子趴在了墙壁之上,一时松了口气,总归翻上来了。
嘿,翻过去看谁还能追到我!
然后他一脸懵地望向荆长宁:“你抓我裤脚做什么?”
荆长宁紧紧攥着那男子留在墙壁一侧的左腿的裤脚,目光狡黠。
“算账!”她笑嘻嘻说道。
她不拦着他翻墙,不过就是等一个方便拿捏他的时机罢了。
这个时机刚刚好。
“求我啊!求我我就放你过去。”她笑嘻嘻又道。
“我说大哥,大爷,我求你,快放手可好。”那男子翻了个身,脸朝着荆长宁双手作揖恳切道。
“你要脸不?”荆长宁问道。
男子认真摇了摇头:“不要。”
荆长宁说道:“忽然觉得你挺对我胃口。”她顿了顿,“所以脸我也不要了。”
她望向那男子继续说道:“我们的帐还没有算清楚,你求我也没用。”
“靠,你个傻缺无赖流氓!算账?我利用你抢了菊花糕。”他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你给我打了一块乌眼青,这个平了。”
他又指着自己右手说道:“我压了你,你咬了我,这个也平了,你还想咋样?!”
荆长宁点了点头,似乎是同意了男子的说法,然后她指向男人鼓鼓囊囊的袖子,说道:“还漏了一点。”
男子疑惑问道:“还漏了什么?”
荆长宁说道:“那墨画也是我的!”
“靠!你个傻缺别想抢我的画!”那男子下意识抱紧袖子,下意识将荆长宁的话当做她要抢画。
荆长宁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的意思是那墨画本来就是我的。”
男子怒声说道:“我辛辛苦苦抢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荆长宁说道:“因为那墨画本来是我画的。”
男子一脸不相信:“就你,一个小傻缺,你长那么大摸过墨水没有,还画画,要是那荆郎君长成你这样,我把脑袋揪下来给你当球踢,别闹了别闹了,快放手,我逃命呢!”
荆长宁攥紧那男子的裤脚,一脸认真:“反正是我的墨画,我不放你走!”
便在此时,黎夏从巷口赶了过来:“郎君。”他迈步上前,对着荆长宁有些担忧地唤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郎君这个样子像是和谁打了一架。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男子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目光缓慢,一顿一顿地移到荆长宁脸容之上,话音木然:“这……这是真的?!”
荆长宁笑着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快把你脑袋揪下来给我当球踢!”
我勒个去!
这什么跟什么嘛!
那男子瞬间像是猫炸了毛一般,被荆长宁攥着的左脚用力地甩着。
“松开,快松开,快松开啊!”他一脸苦涩说道。
旋而将全身的重量皆是压到墙壁的另一侧,整个人的重量坠到荆长宁的手中。
荆长宁瞬间觉得吃力起来。
黎夏一脸担忧问道:“郎君要我帮忙吗?”
荆长宁想了想,说道:“他既然这样选,就算了吧。”
说罢,她手一松。
只听隔壁墙外传来“砰”的一声响。
荆长宁无比同情地叹了一声。
那男子之所以之前求她松开,是因为在土墙之上没有着力点,他……下不去。
而现在,他匆忙之中用全身的重量拉扯荆长宁,虽然这样的确会让荆长宁松手,但是一时的冲劲势必会让他没有办法再去细细寻找从墙上下来的着力点,势必……会让他摔得很惨。
荆长宁摊了摊手,心情瞬间变得愉快起来。
他自己选的,怪谁来着。
只是,他为何听见黎夏喊自己郎君会一瞬间失措成那样,这样一想,他又为何会这般在意那幅墨画呢?
为何?
那男子揉着自己被摔得生痛的大腿,面容之上却没有怒容,反倒是浮现出津津有味的神情。
“荆郎君?”他唇角勾勒一个大大的微笑,“荆……姑娘……”
戏谑话音拖的长长的,极是玩味。
……
荆府。
“郎君,你没事吧。”黎夏有些担忧问道。
荆长宁苦涩起脸容说道:“我没事,只是有点饿了。”
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有些赌气说道:“我要吃菊花糕。”
黎夏轻轻笑了笑,像是哄孩子般吩咐下去准备些菊花糕来。
毕竟,今天是重阳节,菊花糕总会备些。
“我还要喝菊花酒!”荆长宁说道。
黎夏面色拂过一丝担忧,他望了望四周,有些犹豫地说道:“女孩子喝酒不好。”
荆长宁望了黎夏一眼:“有什么不好,大不了醉上一场。”她凑近了黎夏的面容,吐气如兰,“莫不是你想趁我睡着了占我便宜不成。”
黎夏面色一红,荆长宁见状哈哈大笑。
“好啦好啦,不喝就不喝,听你的就是了。”她托着腮说道。
这应该算是关心的,她不想拒绝这样温暖的关心。
只是她望着黎夏红起来的面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今天,她算不算被那个男人占了便宜呢?
真是一笔糊涂账。
第33章 金屋藏娇娥
重阳过后,丹国便热闹起来,据说易国向丹王进献了一块夜光璞玉,那玉石是鲜艳如血的红色,而在夜间却又散着碧色的温润荧光,极是神奇与珍贵,易王送这样一块玉佩,一方面是对丹王示好,另一方面则是想让丹王遣送易国在丹国为质的公子禾回国参加宜良王后的寿宴。
雕梁画柱,一处精致的宫殿,红艳艳的三个字迹落在匾额之上——紫檀苑。
紫檀性喜热,唯九州文天子之国南茗城有生长,紫檀素来生长缓慢,甚至是百多年方可成材,因而木质致密,宜于雕刻,素来有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说法。
眼前的紫檀苑竟是以紫檀木为装饰,大到紫檀木制的床榻,精致雕刻的梳妆台,小到发梳与墙壁上的各种装饰,皆是由紫檀木精心装扮。
若是真以一寸紫檀一寸金的说法,这紫檀苑却有种金屋之态。
据说丹王是个极是痴情之人,十八岁那年登位,娶了当初的王后木紫菀,婚后两年育有一女,即当今丹国公主丹雪,木紫菀却因难产落下病根,郎中断言紫菀王后不能再行生育之事,丹王却坚持不再纳姬妾,偌大丹王宫,不过木紫菀和丹雪两个女子。
直到七年后,木紫菀撒手人寰。
丹王心痛之下,愈发疼惜丹国唯一的公主丹雪。
一身浅紫衫裙,若春色浅漫之际的蝴蝶,丹雪如今年纪不过十五岁,活泼俏皮。
紫檀铸金屋,幽色藏娇娥。
“雪儿,你过来。”丹王轻轻朝着自己最怜爱的女儿招了招手,指着那艳红色的玉石说道,“这夜光璞玉为雪儿雕个发簪如何。”
丹雪娇俏一笑,蹭在丹王怀中,扬起脸容答道:“好啊,雪儿要用它雕一只凤蝶。”
丹王宠溺地望着丹雪,说道:“雪儿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丹国如今只有一个公主,丹王在宠溺丹雪之余不由有些打算。
他想为丹雪寻个青年才俊招为驸马,将来若是有朝一日,他想……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女儿。
这是极是惊世骇俗的想法,整个九州从来不曾有女儿家称王的前例,他这么做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自私想留存那一份情谊,而将举国重担压在一个女儿家稚嫩的肩上。
丹雪鼓着嘴娇嗔道:“雪儿的功课一向很好,父王不必忧心,只是……”她顿了顿,面色有些犹豫。
丹王亲昵地揉了揉丹雪的脑袋,问道:“雪儿想说什么?”
丹雪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扬头望向丹王:“父王何时为雪儿再寻个娘亲,生个弟弟如何?”
丹王手一顿,目光遽然闪烁出一道光,似是愤怒,又似痛苦:“雪儿,你这么说对得起你死去的母后吗?”
丹雪被丹王突然一凶,瘪着嘴眼中有了些泪花,却是固执说道:“难道母后在天有灵,就开心看着父王孤苦一生,看着丹国无后吗?”
丹王心中钝痛,他还未曾将要将王位传给她这样惊世骇俗的决定告知丹雪,而且这样势必会有极大的阻力,他说道:“可是这世上再没有像你母后那样令孤心动之人,孤不想因为子嗣之事毁了这段情谊。”
丹雪痴痴然望着丹王。
丹王叹了声,说道:“雪儿不必多思,无论如何,都有父王在。”
话语罢,他轻拍怀里的女儿,仿佛抱着一个温柔的世界。
他珍惜的不过是那个澄澈干净却逝去在回忆里的世界罢了。
“大王,那易国使者所提要求可否应允?”一个传话的侍从迈步进殿问道。
丹王望着怀里的丹雪,女孩子一袭紫衣清浅散开在紫檀木铺做的地面之上,裙摆层叠如浪,明明是极致的华贵与美好,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孤寂重重击在易王的心底。
他眉一冷:“遣送易禾回去?易王那厮这是存了翻覆的心思了吗?”
丹国萧墙之内寥落,他必须替雪儿稳住各国的局势,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他冷声道:“当初盟约所定便是易禾为质,丹国与易国止戈守望,你去告诉那易国使者,孤不同意放那公子禾回去。”
丹雪抬眸,玲珑一思便知丹王思虑,盈盈目光含泪,小心地将头埋在丹王肩膀里。
……
……
孙府。
荆长宁将一盒菊花糕抬手落在案桌之上。
“昨日在秋实山下,多谢孙大夫出手相助!”她神情真切地对着说道。
孙慎一时有些愣怔,毕竟荆长宁在他面前一向是极是张狂,很少这样认真地说话,他有些不适应。
荆长宁真切地说完话语之后,双袖一甩,立身而起,扬头四处打量说道:“好啦好啦,谢完了,我渴了,你家有水喝不?”
孙慎瞬间觉得这样的荆长宁才正常,拭了拭额头上的细汗,说道:“有,当然有,郎君等着,我这就去给郎君倒水。“
荆长宁笑嘻嘻地望着孙慎,心里忽然有些埋怨圣谷每代只有一个徒弟的规矩,自己若是能收这样一个徒弟,那也是极好的不是?”
她伸手一点也不知客套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望着孙慎说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孙慎心头一热。
眼前的少年郎相处久了,反倒是不觉得他的猖狂,在猖狂放浪的形骸之外,总是能让他感受到一种真诚。
她的感谢,她的请求,皆是无比直接,没有丝毫作伪与迂回。
这般相处下来,除了所谓的师徒玩笑,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这样的转变,他竟是觉得无比欣喜。
没有做任何思虑的停顿,孙慎开口问道:“郎君想让我帮什么忙?”
荆长宁也没有丝毫停顿和犹豫:“我想面见丹王。”
孙慎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他说道。
没有问缘由,也未曾问她想要做什么。
即便这是面见一个王君,若是心怀叵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他孙慎或许会丢了官位,甚至会丢了性命。
可是他没有问,就这样干脆而直接地应答了下来。
荆长宁闻言,迈步上前走到孙慎面前,说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做不利于丹国的事。”
没有说感谢,她说了保证。
因为此时此刻,她觉得感谢的话竟有些苍白。
孙慎朗然一笑:“我信。”
荆长宁伸手捻起一块菊花糕,塞到了孙慎嘴里:“我忽然有个想法,我的确不能收你为徒,那样太过别扭,你当我大哥如何?”
孙慎面色一喜:“如此倒是甚好,以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护着你了。”
闻言,荆长宁忽的觉得鼻子一酸。
她,是不是又有哥哥了。
这种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