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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橙色葫芦娃     乱世长宁txt下载     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0章 所谓的清白

    丹国。

    这是丹雪第一次见到林蔚然的手段,她有些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却将她丹国的朝堂渗透地无比透彻,他的动作很快,三大世家庞大而腐朽的势力就在她的眼前一点一点瓦解。

    他的手段似乎凌驾于一切之上,但并不是摧枯拉朽,相反,他对谋算苛责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往往都是只在错综的关系间拉动一根细微的线,然后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带动着一个庞然大物的轰然倒塌。

    她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荆长宁和林蔚然两个人手段的人。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同样是对细微之处人心的算计,荆长宁至少是磊落的,可林蔚然不是,他不吝于用最阴狠毒辣的手段,只要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价值。

    比如对高家一个男童的虐杀,死状极其可怖,而也正是以那个男童作为导火索,才能掀起了高家长房和二房的决裂。再然后,趁虚而入,以最小的代价,彻底结束了高家的辉煌。

    可是,丹雪的心中却隐隐浮现一种恐惧,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价值,那需要的是对整个局面一种极其细微掌控,透彻入微。他是怎么做到了?他究竟有多少筹码,才能运筹策于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丹雪忽的想到了石业,那在丹国隐藏了七年的人,利用着被所有人忽略掉的身份,斡旋于市朝之间,这样的人,林蔚然手下还有多少?他们在哪?位居何位?

    丹雪沉思的时候,一只信鸽扑棱棱飞到窗沿之上,她认得那只信鸽,是石业和她互通消息的。

    她抓住那只信鸽,取下了它腿上捆缚的纸条。

    眉心轻簇了起来。

    “羽国?”她皱眉轻声自语道,“要我去羽国?”

    丹雪轻轻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燃尽,心里有些隐约的不安。

    从答应与林国的合作,意味着她今后要听林蔚然的指令行事,而刚刚那张传话的纸条上,林蔚然的所言很简单。

    他要她不惜一切代价,说服羽溪生,联合羽国,加入林国的阵营。

    丹雪没有拒绝的能力。并且,她也不打算拒绝,因为林蔚然说了,荆长宁也会去。

    他的确能够把握她内心的软肋,并且丝毫不会犹豫,用它换取最大的利益。

    ……

    从景国离开后,三人停在了岔路之上。

    “你要去羽国?”刚得知消息的文逸一脸不解。

    荆长宁笑了笑。

    “去见一个人。”她答道,“一个很关键的人。”

    文逸沉默片刻:“我不拦你,可是如今九州的局势对你甚是不利,尤其是羽国已经公然表态与你势不两立,你此去我有些不放心。”

    萧嵘沉默地上前:“我还是陪你去吧。”

    “那云国呢?”荆长宁望着萧嵘问道,“云襄一个人很难应对,你不该在我这里再花时间。”

    萧嵘想了想。

    “我决定了。”他说道。

    荆长宁望着萧嵘眨了眨眼睛:“决定了?”

    她没问他决定了什么。

    “决定了就不要犹豫,去做就好,无论结局。”她说道。

    无论他决定了什么,只要是他决定的,她都陪他。

    萧嵘的心间浮现一股暖流。

    “你放心。”他说道。轻轻地抬了抬眸。“那,要我陪你去吗?”

    荆长宁摇了摇头:“其实,并不是很危险,因为毕竟我和他还有些熟。”

    萧嵘和文逸疑惑地望着荆长宁:“什么意思?”

    荆长宁嘻嘻一笑望向萧嵘:“愚生啊,你见过他。”

    萧嵘有些不解,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羽溪生?!”他脱口而出。

    荆长宁点头:“不错。”

    文逸一脸不解:“什么余生不生鱼的?”

    萧嵘面色有点奇怪,欲言又止。

    荆长宁倒是直言道:“当初我师父给我瞎搞了门亲事,嗯,就是和他,他家里穷,我还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睡了好几……”

    萧嵘面色微变,像极了景华之前看到的荆长宁脸憋绿的样子,脚步迅速向前一迈,垂头对着那张呱嗒呱嗒乱说的嘴就吻了上去。

    我去,都多久了,这丫头怎么在感情上还是一张白纸……就算是一张白纸也就算了……给点面子啊……

    荆长宁话音未落,就被如此华丽丽地“封口”了。她的眼睛瞪大,只看着萧嵘一张脸在瞳孔中放大,整个人就懵住了。

    文逸啧啧两声,伸手捂住眼睛,然后大咧咧张开手指缝看得津津有味。

    有故事啊!

    看来,那个羽溪生和长宁有故事,还不是一般的故事,可以,这很有趣。

    望着两人吻了老半天,文逸打了个哈欠:“完了没?”

    荆长宁淡定地望了萧嵘一眼。

    萧嵘讪笑着移开脸。

    身边扎眼的一个家伙在,这样的确有些不好,主要还是不够过瘾。

    话说回来,小宁儿真的是一点都不排斥他吻她啊!看来以后可以多试试,她不懂,他可以教她,慢慢教。

    荆长宁无辜地望着萧嵘,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让我说?”

    她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

    萧嵘叹了声,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说了多少次,女孩子要注重清白。不能被人占便宜。”

    文逸叹了声,终于受不了把脑袋别来,她现在忽然有种和云襄当初一样的感觉,想把萧嵘掐死。

    听着萧嵘的话,荆长宁哦了声,然后一脸天真:“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那表情要多纯洁有多纯洁。

    萧嵘郁闷失语,半天才开口道:“算了,这件事就不提了。可是还得说一下,就算羽溪生曾经想成为愚生,但他们始终不能算是一个人,你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必太过强求自己,凡事,还有我。”

    荆长宁望着萧嵘郁闷地样子,心里却划过一丝暖流,虽然很多时候他不说,但是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不过,她还是啊不懂他为什么郁闷。

    荆长宁用她无与伦比的大脑联系前因后果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一抹亮色。

    难道所谓的清白,就是指一起睡觉吗?

    那她要不要告诉他,她还曾经大半夜去找没穿衣服的易禾……

    算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第241章 圣谷当年事

    望着荆长宁孤身离开的背影,文逸瞥了眼萧嵘:“喂,这么说来那羽溪生和长宁应该有过一段,你说你就那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去?”

    萧嵘嘿嘿两声:“小宁儿从来都没喜欢过他,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再说了看见东方乐月给景华生了个娃,忽然想起来当初小宁儿还说要给我下蛋,那么久也不知道她忘了没,得找个时间提醒她。”

    文逸深望了眼萧嵘:“想让长宁帮你下蛋,啧啧,任重道远,兄弟,你先让长宁明白什么是清白吧。”

    文逸一脸过来人的模样,伸手熟络地在萧嵘肩上拍了拍。

    萧嵘一步跳开:“你懂?你懂还随便勾搭男人?嚷嚷着要找公子馆?我告诉你,你和长宁比差远了,长宁至少是真不懂,你是明知故犯!”

    文逸耸了耸肩:“真相了!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说。”文逸侧目望着萧嵘,“我乐意,你管不着!”

    萧嵘叹了声,翻身上马:“不和你瞎扯了,我走了。”

    随着马蹄阵阵,文逸面容浮现苦涩:“我也想找个良人啊!可是,我现在都成了有夫之妇了,唉,天理何在!”

    和文逸与荆长宁分开后,萧嵘却并没有打算先回云国。既然做出了决定,决定把云国的一切掀起到明面上,那有些事反倒是不着急了。

    现下,有一件事更让他寝食难安。

    刚刚小宁儿提到的愚生的事,又是勾起了萧嵘的回忆,圣隐子看似胡闹了些,但他是小宁儿的师父,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场婚事,却牵扯出了羽国如今的羽王,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萧嵘想到了楚长安,想到了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个疑惑。当初他求了圣隐子一天一夜,却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如今种种迹象表明,当年的事可能另有隐情,他必须找他问清楚。

    楚长安……究竟是生是死?

    萧嵘勒马,换了处方向疾驰而去。圣谷是这个世间最神秘的地方,但很巧,他去过几次。

    ……

    在丹景云三国交界的地方,有一座陡峭的山崖,身处悬崖边上俯瞰下去,深不见底,当地人称它为愁见谷,取深望之时只能看见一片幽黑,深不见底之意。

    只是萧嵘知道,那谷并不深。

    最初,谷底寒潭里的寒气深重,以致草木难生,不知何时长出了一种奇怪的草,那草颜色是纯粹的黑,就连那草开出的花,亦是纯粹的黑色,据说那草有个名字,葬骨草,而那花便是葬骨花,或许便是取自青崖葬白骨之意。

    不知从何时起葬骨草渐渐漫山遍野,如浪一般湮没了整片山谷。

    所谓愁见,不过是俯瞰之时,入目尽皆黑色,而黑色能吞噬所有的光线,迷惑人眼。

    三日后,萧嵘孤身一人立在愁见谷边,目光微微一扬。

    所谓愁见谷,便是圣谷。

    他望了眼黑不见底的山谷,顺着陡峭的山崖,攀着一根绳索向下落去。

    在层叠的黑色里,有一些细碎的白点,萧嵘知道,那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大鹅。

    不知道那圣隐子是不是生活在一片黑里面看腻了,所以搞一堆白鹅来换换颜色,萧嵘摇了摇脑袋,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攀附着粗绳,专注地攀爬着。虽然不高,但摔下去也绝对可以要人命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当萧嵘重新踏到土壤上时,有些亲切地跺了跺脚,然后歪头望向身边一直看起来面相很善的白鹅:“你主人呢?”

    白鹅扎扎两声,抬头挺胸走了过去,看都不看萧嵘一眼。

    萧嵘顿时感受到了深深的鄙视。

    “公的,一定是公的!”他一本正经安慰自己,“如果是母鹅一定不会这么有眼无珠。”

    白鹅回过头,用它那圆溜溜的鹅眼挑衅地望着萧嵘。

    萧嵘叹了声,不再理它,四处打量了下。

    他不是第一次来,但对于圣谷,他还是太过陌生了些。第一次来这里,是父亲将萧家当年唯一保留下来的凤叶草交给圣隐子救他的妻子,并以此为筹码,让圣隐子收自己为徒。第二次……萧嵘微微扬了扬唇,那一次则是他来圣谷,用圣隐子收他为徒的机会,换了另一样东西,回去之后,险些因此被父亲打死。萧嵘的思绪兀兀,想着当时自己还真是挺任性的,圣谷弟子之名,谋算天下的谋略,他当初放手得无比坦荡。不过,他从未后悔过,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选择。

    第三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是八年前,楚国已亡,他一无所有地来圣谷,求圣隐子救楚长安。

    他求了圣隐子一天一夜,却只得到冷漠的拒绝。圣谷谋算的是天下,而圣隐子是算尽锱铢的谋士,他若有所为,必定要有所得。

    那个时候的萧嵘,什么都给不了他。恳求,尊严,实在是微薄得可笑。

    圣隐子并不欠他的,就算曾经有,也已经还清了。萧嵘没有恨过圣隐子,这个世上本来就是公平的,就像荆长宁要索取便一定会先行付出。

    怜悯有的时候真的太过廉价,圣隐子没有一定的义务因为他的恳求而施舍。

    可是那时的他还是恨的,他恨自己的无力,所以,他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护住他想要护住的人。

    收回各种复杂的思绪,萧嵘继续向前走去,之前的三次,他最多只走到过谷口,这一次,他想进去看看,正巧他也有些好奇,这十年来,小宁儿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山谷很大,其间并没有路,隐约能看到人的脚印,已经有些旧了,萧嵘皱了皱眉,似乎这些地方有些日子没有人烟出没了。

    正思量着,隐约间听见山谷深处传来清笛的声音,笛声悠悠,并不是很动听,甚至还有些喧闹,但却让他情不自禁被吸引住。

    萧嵘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迈步。

    大约走了有半刻钟的功夫,笛声忽的停了。

    失去笛声的指引,萧嵘停住步伐,微微皱眉。

    “远来是客。”一个女声从前方传来。

    萧嵘抬眸望了过去,顿时目光凝住。

第242章 找点事做做

    那是一个妇人,一个无论从装束还是容貌上看上去都很普通的妇人。

    但萧嵘的目光凝住了,因为那个妇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能够牢牢牵住人目光的东西,虽然他说不出是什么。

    “粗鄙嘲哳之音。”妇人有些赧然地收起笛子。“还望客人莫要见笑。”

    萧嵘默默地打量着那妇人,很容易便想到了她的身份。

    这座山谷里,只住过三个人,除了圣隐子和荆长宁,便只有圣隐子的妻子,当初萧家那株凤叶草,便是被圣隐子讨来救她,她便是小宁儿的师娘,至于姓名与来历,萧嵘都不曾知晓,隐约听过圣隐子唤她昙娘。

    “笛声很好听。”萧嵘道,“虽然我不通乐理,但似乎能感觉出这曲子与平日里听起来有些不同,像是多了些没听过的音调。”

    昙娘想了想,然后摩挲着竹笛道:“老头子前些日子翻出一本古籍,非说宫商角徵羽五音有些单调,就在新刻的竹笛上加了两个音,叫什么清角和变宫,凑成了七个。”

    萧嵘目光在那竹笛上拂了拂,那笛子的构造有些奇怪,不同于平日里见到的竹笛,它似乎是横着吹的,孔眼的数量也略微多出了几个。

    古籍?什么古籍上有如此奇怪的东西。那清角和变宫又是什么?岂不是平白在五音之中有多加了两个,直接变成了七音,音调看似只是更丰富了些,可是这让外面那些痴研音乐的人知道,必然会掀起音乐领域的一大变革。

    昙娘不好意思地缩起手中的竹笛:“对了,你来找谁?”她说道,“长宁不在,老头子刚离开了几天。你若是来找他们,可是不巧。”

    萧嵘收起望向竹笛的目光:“圣隐子不在?”

    昙娘回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你若是找他,不防住几日等着,毕竟无论走到哪里,他总会回来。”昙娘笑了笑,目光温温润润。

    萧嵘沉默片刻。

    “我没有太多时间,三天,三天后他若是没有回来,我必须离开。”他说道。

    昙娘什么也没有质疑。

    “三天的话。”她认真想了想,“干粮不够,我杀只鹅吧。”

    萧嵘相起圣隐子爱鹅如命的样子,很开心地笑了笑:“听起来不错。”

    昙娘目光微澜:“得在老头子回来之前,不然又要闹腾。”她颇是伤感,“闹腾起来,又是鸡飞鹅跳。

    ……

    远在几百里外的圣隐子忽的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想是谁想他了?

    ——“阿嚏”

    “两个了。”他又揉了揉鼻子,“看来不是想我了,这是在骂我啊。”他叹了声:“没良心的一个个。”

    圣隐子把长长的花白胡子打了个结,看起来利索了些,朗声笑了笑:“老夫我闲的骨头疼,也得找点事做做了。”

    ……

    羽国位于九州最北方。

    从财富而言,羽国并不富庶,但说到知仁守礼,天下七国中当推数羽国人为最先。

    羽国的都城风楠城,其间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历代羽王以仁义治国,轻赋税敛苛政,皆是深受百姓爱戴。

    而这一代的羽王亦是如此。

    羽王宫。

    羽溪生翻着手中的《礼记》,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他看着屋外温朗的天光,有些出神。

    天下两分的局势已经渐渐明朗,如今丹国入了林国的会盟,而易国和文国走到了同一条船上,至于景国,虽然消息还未传来,但羽溪生知晓,景国入文国的会盟,只是早晚的问题。无它,因为景华不会再选林国,而他又没有问鼎天下的能力。

    天下七国,局势已是渐渐明朗,剩下的,只有羽国和云国。而这两个国家,也是最关键的所在。

    羽溪生的神思有些惘然,却渐渐清明了下来,然后他轻轻扬起右唇,微微一笑。

    所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她快来了,他有些好奇,再见她时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当初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道相同了吗?

    一缕微风拂过羽溪生垂下的纯白衣袖,柔软的面料轻轻扬了扬,盖在了手中的书卷上。他沉思片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起身。

    “既然来了,便出来见见如何?”他轻声道。

    屋外传来一声笑,却并未有禁卫通报的声音。

    来人武功很高,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对付屋外的侍卫,必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那些侍卫也仅仅是明面上的,暗处的,还在等待他的指令。

    羽溪生望着从屋外走进的一个身影,然后笑了:“是你。”

    “是我。”圣隐子四下看了看,啧啧两声,“小子,看来你过得不错嘛。”

    羽溪生微微沉眉。

    他们见过,在那处乡村,这个人忽然就找到他,说要把他徒弟嫁给他,而他当时的确存了要娶一个姑娘绝了再回王宫的念头,后来,后来便是见到长宁。

    羽溪生承认,愚生当初的确想过要和那个叫长宁的女孩子共度一生,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一生。可那是愚生,愚生只是他生命里一个很小的插曲,他已经将那一段经历从生命里剥离,如今他是羽王,他注定不可能有如此可笑的想法。

    再见到圣隐子,羽溪生想的不是那个村落,而是世间的那个传言。

    荆长宁是圣谷弟子,而眼前的这个人,是荆长宁的师父,当初他能在那个村落找到自己也绝不是偶然。

    羽溪生清淡地望向圣隐子:“你来做什么?”

    圣隐子玩弄着掌心里的胡子,把结打开又重新系上。

    “我来找愚生那小子。”他的目光在四下望了望,最后定格在圣隐子的脸容上。“我想知道,他还在不在。”

    羽溪生没有动作,面色平淡,在圣隐子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容上用力的凝视时,羽溪生的目光并未有一丝波澜:“他不在,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那你可以离开了。”

    圣隐子来回地绕着羽溪生走了几圈,最后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即便过了些时日,但羽溪生的右手指节上依旧有着竹篾割开的一道道疤痕,那就像是一种印记,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什么,清晰地,不可剥夺的。

    “他还在。”圣隐子的目光陡然一落,沉沉地望着羽溪生,“他就藏在你的身体里,你应该放他出来,他才是真正的你。”

第243章 暗度转不定

    羽溪生的周身微微颤了颤,感觉圣隐子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刃,割开他的血肉,直直要剖开他的心。

    这样诡异的一刻凝滞了良久,羽溪生轻理了理纯白如雪的衣衫,他的动作轻缓而平淡,像是将被剖开的血肉一点一点重新粘合,没有躲闪亦没有畏惧,一点一点拼接着自己的内心。

    他转眸,平静地对上了圣隐子的视线:“我能走到今天,又怎会看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微微抬眸,“愚生或许一直藏在我的内心深处,但他既然藏着,便注定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支配我的人生。”

    他承认愚生的存在,但就像当初荆长宁和文逸成亲之时他并没有选择前去一样,他终究是羽溪生,从当初道不同不相为谋开始,他便只能将那个属于愚生的梦,彻底埋葬。

    圣隐子却了然地笑了笑:“他还存在,那我今日便没有白来。”

    羽溪生有些疑惑地望着圣隐子。

    圣隐子接下来的几句话音很是认真:“我本来是真的想把长宁嫁给愚生的。”他顿了顿,“那孩子背负得太多,我也是希望她能真正放下一切。”

    羽溪生仰起脸容,眉心微微蹙了蹙。

    她背负了太多,她背负了什么?

    圣隐子叹了声:“既然既然愚生不愿意见我,那我来这一趟倒也没什么意义。”

    羽溪生嘴唇翕动了下,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圣隐子又深望了羽溪生一眼:“罢了罢了,该来的不该来的,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折腾,也不枉我教了她十年。”

    说罢,他拂袖而去。

    羽溪生望着桌案上的被风带起的书页。

    他想问圣隐子,她背负了什么?若是有朝一日她得偿所愿,她是不是就能放下一切,当初横亘在他们之间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不是就会全然冰释……

    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终究不再是愚生……就算问清了,又能怎么样?

    ……

    暗色的硝烟在九州之上涌动着,在丹雪和荆长宁赶赴羽国的时候,局势之中的所有人都将视野投向北方的那片土地,羽国暗涌的背后,云国反倒显得格外的安静。

    墨凉望着林蔚然书房里的那幅地图,地图并不精致,倒像是随笔的涂鸦。

    七国之中五国的版图已经被画上红色的线,只余下最后的羽国和云国。

    他的目光轻缓,落在羽国之上。

    良久,身后传来林蔚然冷淡的声音:“你说,丹雪和荆长宁谁的胜算大些?”

    墨凉的目光随意地从羽国之上移开,望着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林蔚然恭敬回道:“臣不知。”

    林蔚然深望了墨凉一眼:“其实,孤有的时候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的,虽说你只是孤手中的一把刃,但孤一个人有时也会孤单些。”

    墨凉微微抬起头,目光依旧平淡毫无情感,他什么应答的话都没有说。

    “罢了。”林蔚然摆了摆手,然后将目光落在地图上,“或许,作为孤手中的一把利刃,你也的确不需要思考。”

    墨凉依旧不语,面具下的眉角平展了下,他永远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思索掩藏着,做一柄最合适不过的剑。

    他的剑。

    林蔚然有些惋惜地叹了声,心底却不禁又安宁了些。

    不知为何,明明墨凉的所作所为连一丝差错都没有,却总让他心中有些难安,他说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但他并没有想过放弃这颗棋子。

    墨凉恭敬地望着林蔚然。

    因为林蔚然不在乎怀疑,他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怀疑,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无非是利用的价值有多少罢了。

    而刚好,他很有价值。

    林蔚然轻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落在地图上。

    “或许丹雪会赢,也或许荆长宁会赢。”见墨凉不答,他自语道。

    墨凉轻点头,算是回应。

    林蔚然抬了抬眉,目光却露出一抹戏谑。

    “但他们所有人或许都没有想到的是,孤这一次要的,自始自终都不是羽国。”

    林蔚然望向墨凉。

    他不会给任何人信任,更遑论丹雪。他又怎会将羽国的筹码压在丹雪身上?

    林蔚然的目光一凝,露出一抹狠绝。

    “孤这一次要的是云国。”

    ……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当所有人都视线都落在羽国之上,林蔚然却并未有想要一争羽国的意思。

    是云国,他要掀开的下一局在云国。

    墨凉恭敬地称赞:“王上英明。”

    墨凉的面色依旧平静,即便是在称赞,他的眼底并没有震撼。

    林蔚然的目光有些玩味:“你不惊讶?”

    “因为王上一直英明。”墨凉道。

    林蔚然微怔,墨凉的话音无比认真,让他觉得所谓的怀疑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墨凉沉默片刻,抬眸忽道:“这一次,王上有何吩咐?”他的眼神平静而坚定,“臣定万死不辞。”

    林蔚然心底的怀疑消去,甚至还有些很浅很浅的愧疚。

    自从十一年前墨凉成为他手中的利刃,每一件事,墨凉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愧疚很浅,林蔚然很快将所有的一切抛诸脑后。

    他笑了笑:“我会安排你去见云王,你能说服他的。”

    墨凉没有停顿。

    “好。”他应道。“请王上指示。”

    林蔚然悠悠道:“从北至南,从羽国到文国,荆长宁想要的是合纵,那孤便来一局连横。”他目光里压抑着一种疯狂,“林国与云国,九州之上最大的两个国家联合在一起,先撇开所有的一切恩怨,既然注定要斗上一场,何不我们两个国家将所有的小国全部吞灭,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说服云王的关键在于一种心态,一种大国的心态,这天下必然会乱,但谁来掀起?谁来主导?

    林国对云国伸出手,合作。

    先将其他小国吞灭,对云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对云王而言,他渴求建功立业,必然无法推开这样的诱惑。

    “臣明白了。”墨凉应道,思索片刻,他又问道,“那臣要如何去见云王?”

    林蔚然笑了笑:“孤在九州埋下的暗棋,也是时候一颗一颗落在明面上了。”

    “是谁?”墨凉问道。

    “陆存续。”

第244章 久别重逢时

    圣隐子离开后,羽溪生立在桌案旁,身形良久未动。

    约莫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屋外传来禁卫的通禀声:“丹国公主求见。”

    封王的事宜尚在准备之中,即便是迟早之事,但丹雪如今尚还只是公主。

    羽溪生回过神来,眼睑微抬了下。

    他似乎没有想到先到的是丹雪,却也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他并不想见丹雪,因为他至始至终就没有想过在丹雪和荆长宁之间做选择。

    禁卫有些不知所措地等着羽溪生的回应,但羽溪生像是陷入了沉思,全然将他冷落在一旁。

    殿外,丹雪着一身绛紫曳地长裙,迎着如火盛阳,安静地等着。

    日头渐渐有些毒辣起来,盎然的春意渐渐褪去,夏日已初现端倪。

    恍惚的一个瞬间,羽溪生轻抬眸望见殿外立着的那个女子。他想起来丹王刚薨逝,而丹雪却不过是一个弱女子。

    长宁也是一个弱女子,文国公子逸也是,他忽的轻笑出声,心想这个天下是怎么了?

    丹雪在等待中眉心渐渐蹙了起来,她扬起脸容朝着殿内望去,明朗的光线里,她刚好望见那个少年温润的笑容,像是有些轻嘲,又有些无奈。

    羽溪生的容貌生得的确极好,他有一种和林蔚然萧嵘景华都不同的气息,儒雅,干净,若一阵清凉的风,吹开渐渐升腾的温度。

    丹雪微微怔了怔,望着羽溪生唇角那抹温润如玉的笑意,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开。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她知道荆长宁就快来了,丹雪微怔的神情化作平和,然后她提起裙摆,开始向殿内走去,并没有再等羽溪生的应允。

    这样的一幕很是无礼,但丹雪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必须赶在荆长宁之前说服羽溪生,说服羽国,否则等到荆长宁到来,她可能就没有机会了。荆长宁是谋士,他最擅长的就是掌控人心。

    羽溪生望着不请而入的丹雪,有些意外,那个女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就这样像他走来。

    时光安静地定格,直到丹雪走到自己的面前。

    丹雪的目光带着决然和冷冽,然后她仰起脸望着羽溪生:“你知晓我来做什么。”

    羽溪生有些意外丹雪的直接,然后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丹雪没有停顿,直言道:“我希望你能给我我想要的答案。”

    羽溪生笑了笑:“为什么我要给你你想要的答案?倒是不知道公主哪里来的信心。”

    丹雪咬牙:“你可以提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羽溪生有些玩味地深望了一眼丹雪。

    丹雪说完话,便将头深埋到了胸口。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便是将自己的一切摆到了羽溪生面前,予取予求。甚至是连尊严都已经失去。

    她要赢,她要为父王报仇,哪怕付出一切作为代价。

    羽溪生有些怅然,轻缓地话音从唇齿间流出:“你,恨长宁?”

    丹雪微怔,但很快点头:“我恨他。”

    羽溪生叹了声,然后指着桌案道:“一路跋涉,想必公主也累了,你需要时间缓一缓神,而关于你的问题,我也需要些时间来想一想如何作答。”

    羽溪生的话音不骄不躁,听起来很是诚恳。丹雪平静了下内心,点了点头。

    羽溪生吩咐宫女沏了壶茶,摆在面前的桌案上,袅袅的清烟带着淡淡苦涩的味道,在两人面前氤氲。

    羽溪生轻轻卷起宽大的袖口,为丹雪倒了杯茶,话音依旧平和。

    “我想听听,你为何恨长宁。”他说道。

    丹雪望着羽溪生,他没有一点君王的威仪,平淡地像是在一间竹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他杀了我父王。”丹雪咬牙道。

    羽溪生轻轻摇了摇头:“她应当解释过,人不是她杀的。”

    丹雪恨声:“除了这个,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给不出那日离开他去了何处的证明,亦给不出为什么他的匕首会落在丹王宫!”

    羽溪生的脑海中浮现当初在村庄外,那个月色明亮的夜里。

    “或许,她还会说上一句我不会给你了解我的机会,她做的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羽溪生轻嘲地笑了声。

    丹雪的目光陡然一凝,逼视着羽溪生:“你认识他?”

    否则不会这样了解他,亦不会舍却姓氏,直接唤他长宁。

    羽溪生望着丹雪:“或许你可以这样认为。”

    丹雪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他们认识,那么荆长宁定然对羽溪生很是了解,而他既然还选择来羽国,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说服羽溪生,她的胜算会小上很多。

    气氛有些奇怪的停滞,然而并未过多久,便又一次被打破。

    “文国驸马荆长宁求见。”禁卫的通禀声清晰地在殿内传开。

    丹雪的脑海中像是平地炸开一道惊雷,有些失措地望向羽溪生。

    却见面前的雪衣少年面上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他没有丝毫停顿便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想起之前听见自己的到来羽溪生并不理睬的情状,丹雪的心一瞬便凉了。

    羽溪生的脸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温润清雅,步伐直直朝着殿外走去。

    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天光明媚,羽溪生忽然想起初见的那次,心里有些柔软。

    桔色的光线打落在远处的一袭青衫之上,浅色的倒影被白亮的地砖滤过一层,显得无比清淡。

    羽溪生的神思微惘。

    若是圣隐子还在,此刻看见这样的羽溪生或许会叹上一句,有些东西在心底埋了太久,你以为它已经融化消失,却不知它在不经意的时光里,已经融入骨血。

    比如曾经的愚生。

    荆长宁感觉到身后一道复杂地目光,然后她转过身,温温一笑。

    四目相对,跨越了数月的时光,仿佛初见一般。

    可是,这样的故人相见注定不会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

    荆长宁望着羽溪生眸底的惘然一点一点清明,然后化作如水的平静。

    “羽王殿下。”荆长宁行礼道。

    “不必多礼。“羽溪生平静回道。

第245章 离天空最近

    日头有些热。

    “不请我进去坐坐?”荆长宁望着羽溪生笑道。

    羽溪生很坦然地摇了摇头:“丹国公主在里面,所以长宁还是不要进去了,否则万一打起来,会有些麻烦。”

    荆长宁微怔:“看来我来迟了,你已经做了选择。”

    羽溪生温朗笑了笑,伸手理了理纯白如雪的衣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倒也不迟。”他说道,“不如我们一道走走?御景园里的林木茂盛,比较清凉。”

    荆长宁点头:“好啊。”

    正像羽溪生所言,园子里的林木茂盛,落下的荫凉清清淡淡,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荆长宁一路跋涉而来,这样的地方很适合休息。

    她望着羽溪生的目光温和:“挺不错啊。”

    羽溪生笑着点头:“你喜欢就好。”

    两人随意地走着,直到荆长宁的步伐在一棵树面前站定。

    那是一棵百年的榆树,枝叶格外地繁茂,树干约莫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整个御景园便是以这颗榆树为中心。

    更特别的是,这棵树格外地高。

    荆长宁踮起脚尖仰起脸容透过榆树的枝桠望向蓝湛湛的天空。

    羽溪生有些不解地望着荆长宁,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他一直在等,等她提出让羽国入文国的会盟,或是等她质问,为何羽国为何要昭告天下与她势不两立。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提,只静静地随他走着,直到看到这棵树。

    荆长宁上前走了两步,将掌心贴在榆树粗粝的树皮上。然后纵身跃了起来。

    她像是树间的一个精灵,身形很是灵活,很快地沿着树干向上攀爬去。

    可是羽溪生的眉心簇了起来,这棵树很高,若是一不小心失足落下,她可能会摔伤。

    随着越爬越高荆长宁的眼眸却亮了起来。树叶枝桠在她的四周沙沙作响。她好似离天空越来越近。

    蓝色的,明朗的,广阔的天空。

    她爬到榆树的最高处,从密密的枝叶里探出一个脑袋。

    羽溪生只看到她的身影遥遥附在榆树的顶端,随着顶端纤细的枝桠摇晃着,这样的一幕看起来有些心惊。

    “小心些!”他禁不住开口喊道。

    荆长宁迎着风笑得明媚:“这里的风景真好。”

    俯瞰整个羽王宫,她看见了从殿内走出的丹雪,再往外,是风楠城的轮廓,她忽然觉得羽国的都城像是一只瓢虫,很丑的那种。然后她扑哧笑了。

    会当凌绝顶。

    “要不要上来一起看看?”她冲着羽溪生挑衅地抬了抬眉。

    羽溪生摇了摇头:“我不会爬树。”

    说话间,他的手微贴在身侧,似乎随时准备着,万一有什么从天上掉下来,能第一时间接住。

    荆长宁哦了声:“那我告诉你,你的风楠城长得很丑,就像一只瓢虫。”

    羽溪生的面色僵了僵。

    “或许,庭城那边会好看些,我从地图上看它长得像只石榴。”羽溪生憋出话道。

    荆长宁望向庭城那边,只见一个圆溜溜的轮廓。

    “都是圆的,你为什么不说是月亮或是大饼,要说是石榴?”

    羽溪生一时无话,他想说他本来就是敷衍着在接她的话,因为她的话真的不好接。

    “那就是大饼吧。”羽溪生憋出话来。

    荆长宁扑哧笑出声,眺望着远方,这样的一幕持续了一会儿。

    荆长宁转过头,伸出手摘下了榆树顶端最高的那片叶子,抿在唇齿间,然后矫捷地向下落去。

    羽溪生静静地望着她,随时准备着她一不小心摔下来他能接住她。

    然而虽然看起来心惊,荆长宁最后很稳地落到地面,然后她从唇间取下抿着的那片绿叶:“送你。”

    面前的女孩子眼眸晶亮,额际浮着细细地汗,别有一种动人的美好。

    那片绿叶躺在她的掌心,递在他的面前。

    “送我这个做什么?”羽溪生不解问道。

    荆长宁笑了笑:“本来想和你一起看天空,但你既然不会爬树有些可惜,只能勉强用这片叶子替代,毕竟它离天空最近。”

    羽溪生接过那片绿叶,那片叶子格外地绿,青翠欲滴,他依旧有些不解,却很有耐心地继续问着:“然后呢?”

    “然后,”荆长宁想了想。“很高兴与你的重逢。”

    羽溪生怔住。

    她爬上树的顶端,摘下离天空最近的那片叶子,然后递在他的面前,说上一句,很高兴和他重逢。

    这样的一幕格外地美好。

    美好地有些不真实。

    “可是我不高兴。”羽溪生说道。

    他轻轻地,轻轻地松开指缝,那片清脆欲滴的绿叶从他的指缝间轻飘飘地落下,贴着榆树干枯的树皮,然后归根。

    荆长宁的目光系在那片绿叶上,没有说话。

    羽溪生抿了抿唇。

    “你这是在利用我。”他说道,“你想利用我曾经对你的喜欢,让羽国入文国的会盟。”

    荆长宁扬了扬唇:“我的话还没有说。”

    羽溪生顿住话音:“那你说。”

    荆长宁望着那片落叶:“你总归要做一个选择,纷争掀起时才能护住羽国一片平安,”她仰起脸,“同在这一片天空之下,只有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才能看清广阔的天下,羽溪生,你需要一个选择。”

    荆长宁转眸定定地望向羽溪生:“而不是像落叶,只能随风飘零。”

    羽溪生闻言,有些轻嘲地笑了笑。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说道,“天下两分,的确是逼着每一个国家在做选择,但在选择之前我想问一句,当初你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在那个小乡村当初不说,如今来问我要一个选择?

    “当初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道可以相同,你需要道相同,所以你便要让我与你为谋了吗?”羽溪生问道。

    荆长宁微怔:“当初只是退婚,与如今之事并无关系,我也不是以长宁的身份,而是以文国使臣的身份来与羽王殿下你交谈。”

    羽溪生又是轻笑。

    “可你在利用我。”他说道。

    荆长宁想了想:“欠你的我会还。”

    羽溪生重复道:“这还是利用。”

    荆长宁不再言说,她一向不喜欢解释第二遍,更何况所有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即便她很需要羽国的力量,但她还是决定将是非恩怨磊磊落落地摊开,而最终的选择权,她已经全然交到羽溪生手中。

    可是羽溪生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他说道,“尤其是你。”

第246章 彼此的道歉

    “不仅是利用。”荆长宁说道,“还有天下的抉择。”

    羽溪生勾唇浅笑:“那又如何?”

    荆长宁微微沉眉:“看来我想错了。”

    “你的确算错了。”羽溪生道。“道不同,便永远不会再相同。”

    荆长宁垂眸落在那片青叶上:“我懂了。如果是我错了,那我道歉。”

    羽溪生怔了怔,有些不解,却见荆长宁没有犹豫地转身,抬步便要离开。

    羽溪生唇齿翕动了下,似乎想开口让她留下,可是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

    荆长宁顺着来时的路,步伐平稳。

    可是一个转弯之后,她微微晃了晃,有些自嘲。

    “我从来没有利用过别人的感情,”她低眉喃喃道,“只是因为……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

    朋友之间一句久别重逢,一句相知相交……

    如果说这样于他而言是利用的话,那便是利用吧,她道歉,以后,不会这样了。

    有些人的感情是不能利用的,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愿意将情感交付。

    荆长宁忽然有点想萧嵘了。

    ……

    身后,羽溪生的目光沉淀了下来,并没有了之前佯装的伤心。

    他轻轻走到榆树边,将落在尘埃里的那片青叶捡起,很珍惜地捧在掌心。

    长宁,对不起。

    愚生可以有朋友,倒是羽溪生不能。

    如今文国处于劣势,他不能仅凭个人的喜恶便选择文国。

    他不能把羽国的命运交给她,因为,他是羽王。

    ……

    丹雪在殿前的台阶上站了许久,只觉阳光越来越烈,晒得她心头有些发慌。

    她默默地攥紧了掌心。

    如果这一次她输了,或许会输掉很多。可是扪心自问,羽溪生和荆长宁认识,她又凭什么能赢?

    伸手遮了遮太阳,丹雪犹豫着退步回了殿内。

    桌案上,茶水已凉。

    丹雪的心不由渐渐地跌落谷底,一种焦躁冉冉而起。

    直到一声清淡的话音传入耳畔。

    “谈谈会盟的事吧。”

    一道纯白如雪的身影落入眼帘,羽溪生微笑地坐到丹雪面前。

    丹雪微怔,一时未曾回过神来。

    羽溪生继续说道:“方才未曾言说便匆忙外出,是孤失礼了。”

    丹雪回过神:“没关系没关系。”

    羽溪生笑了笑。

    丹雪心中被突如其来的欣喜和不可置信湮没:“羽王殿下是说……会盟?”

    羽溪生点头:“是,会盟。”

    丹雪望着羽溪生的神情并无玩笑的意思,轻咬下唇。

    “羽国和林国若是可以会盟,想必荆长宁便翻不出多大的浪花了。”

    一时之间,丹雪好似心愿达成了一般,有种期待,却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她忽然在想荆长宁此刻是什么心情,这种功败垂成的感觉定然很不好受。

    羽溪生微微沉默片刻。

    “不是羽国和林国。”他说道。“是羽国,和丹国。”

    丹雪怔住。

    羽国和丹国?和羽国和林国有什么差别吗?毕竟丹国和林国已经结盟……

    抬眸,却对上了羽溪生温温润润含着浅笑的眼眸。

    “其实你们两人都想错了。”他说道,“孤自始自终就没有想过文国和林国,孤想要的,是丹国。”

    丹雪惊住,红唇微张:“可是……”

    “想问原因是吗?”羽溪生闲闲地吩咐宫女将冷了的茶水撤下去,换了新沏的一壶,“原因很简单,孤和景华想的一样。”

    他将茶水推到丹雪面前,然后悠悠起身,手腕垂在身后,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

    想必此刻,长宁应该离开了,羽溪生眉角垂了垂。

    “景华做不到,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但孤不同,羽国的兵力不输文国,甚至羽国有着文国和林国都无法比拟的一种优势。”羽溪生顿了顿,“羽国多年来以仁义治国,仁义一说虽然有些虚无缥缈,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却有一种不可忽略的力量,它是一种凝聚力,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仰。”

    信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它凌驾于国度之上,一旦信仰凝聚,会爆发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丹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眸瞪大望着羽溪生。

    羽溪生平静地笑了笑,垂眸望着丹雪:“孤知晓你为何会选择林国,因为林蔚然能给你你需要的一切,但那些,孤也可以给你。”

    羽溪生微微笑着,循循善诱。

    “与林蔚然合作,是公主你当初走投无路的选择。那是与虎谋皮,如今有更好的选择摆在公主的面前,公主何不仔细思虑一下?”羽溪生转眸微微笑着,伸出右手,掌心摊开,“放弃林蔚然,与羽国合作。”

    丹雪咬了咬唇,抬眸定定地望着羽溪生含笑的眼眸。

    “可是仁义一说太过虚无缥缈,你争不过他们的。”丹雪低声说道,“所以,我不能赌。”

    羽溪生深望了丹雪一眼。

    “所以孤才会找公主你。”他说道,“如果丹国和羽国结盟,便不用畏惧林国和文国。”

    羽溪生的话无比诚恳,丹雪的心忽的有些软了。

    心软只是一个方面,但不得不说羽溪生的这个提议格外的扣住她的心。与林蔚然的合作只是走投无路,而羽国一向仁义,和羽国合作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这是丹雪如今最需要的。

    可是……她能信羽溪生吗?

    丹雪的心头像是一团揉在一起的乱麻,性格使然,她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所有的事情都会情不自禁地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她望着羽溪生,脑海中想起的却是他听见荆长宁名字时连忙走出的身影。

    如果……

    如果他是和荆长宁串通好的,一旦她背叛林蔚然,而羽溪生出尔反尔……

    丹雪后退一步,警惕地望着羽溪生。

    羽溪生看出丹雪所思,却并未有愤恼的情绪,只淡淡一笑:“公主可以不用公然背叛林蔚然,毕竟如果公主真的公然退出林国的会盟,必定会遭受到林国的怒火与针对,那样会有些麻烦。”

    丹雪皱眉:“所以,这还是挑拨离间。”

    羽溪生叹了声,总觉得丹雪的思路有些别扭。

    “那公主说孤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信任?”羽溪生望向丹雪轻缓一笑,“要不像荆长宁与文逸那般,孤也娶了你如何?”

第247章 野色无人声

    丹雪怔住。

    “我……”她有些失语。

    羽溪生淡然笑了笑。

    “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不必想得太过复杂。”羽溪生说道。“想得太多,就像给自己带上了一层面具,甚至会看不清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公主,何不放下那些偏执,信孤一次?”

    当初,有一个人曾经让他不要再装了,于是他放下面具,即便如今他失去了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被牢牢捆缚在王位的枷锁之上,他依然可以是自由的。

    “公主若是信,那一切会简单很多,公主若是不信,那孤可以娶了公主,以婚姻为系让公主安心,若是公主还是不信,公主也可以为孤诞下子嗣,无论男女,孤封他为世子……”羽溪生侃侃而谈,随性之至。

    丹雪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羽溪生。

    婚姻,子嗣,王位……

    对于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东西,他怎能如此随性地便许诺于她?

    “公主想好了吗?”羽溪生笑着问道。

    丹雪沉默片刻。

    “想要本公主和羽国会盟可以。”她顿了顿,“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羽溪生抬了抬眸:“公主请讲。”

    丹雪咬牙道:“当初林王答应过我,只要丹国答应林国的条件,日后他会帮我,让我……轻手杀了荆长宁。”

    羽溪生眸底划过微澜。

    “你要杀长宁?”

    丹雪笑了声,扬唇微讽:“怎么,做不到?”

    羽溪生想了想。

    “那不难,林蔚然能答应你的,我也答应你便是。”他说道。

    ……

    ……

    林国。

    一缕淡淡地风划过竹林深处。

    风灭端了碗茶水喂黎泽喝下,随意瞥了眼他右手齐根而断的三根手指,问道:“你的手指是怎么断的?”

    黎泽有些奇怪地望着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此人是一个多月前来的这里,身份不详,但绝不是普通人。

    “我的手指?”黎泽目光露出不加遮掩的恨意,“拜姓墨的所赐。”

    风灭带着打量的目光深望了他一眼:“你恨他?”

    黎泽咬牙:“当然。”

    风灭随意地问道:“那你对墨凉知晓多少?”

    黎泽沉下话音,有些愤懑:“我也不知道,不过上一次川弟告诉我,让我不要恨他,真不知那墨凉是不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这才多久,他就忘了当初姓墨的是怎么对我们的?若不是他,当初我和二弟刺杀林王就能成功,我们楚……”黎泽忽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硬生生止住话音,皱眉看了风灭一眼,“我哪里了解他?连他的脸都没见过,除了知道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风灭拨了拨额前乱七八糟的碎发,望着转过头不在说话的黎泽,干笑了声。

    看来,这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黎泽止住的话音是什么?储?处?还是……风灭踱步出了竹屋,望向竹林上端被竹叶割开的疏朗天空。

    或许,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是……楚?

    “现在,他应该在云国了吧。”风灭低叹了声。

    ……

    ……

    烛火萧萧。

    云国都城紫朔城外七里。

    关戎良持在手中的狼毫忽的一顿,白色的宣纸上一笔不协调的墨迹浮现。

    “是谁?”他眉眼一眯,动作很快地握住桌案上的剑。

    一道身影从营帐外走入,来人脸容上挂住一如既往憨态的笑容。

    “存续兄。”关戎良眉头不着痕迹地轻蹙,但很快换上笑意。“存续兄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陆存续憨声笑了笑,目光自关戎良放在剑鞘上的手上略过。自从丹云之战后,他们二人看似和以往一样相交,但他能感觉得出来,涉及军事机密的地方,每次他在信件中提及,关戎良都会若有若无地撇开不谈。

    再坚固的情谊,总是抵不过怀疑。

    好在,他也没有真正对他动过真正的情谊。

    陆存续期身走到近前:“听闻关兄之前受了重伤一直未得到良好的救治,兄弟我特地从太医那里求了些灵药。”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在关戎良面前打开。

    里面是几只人参,看起来年份很足。

    关戎良望着陆存续诚恳的笑容,默默地把手从剑鞘上移开。

    萧嵘当初说得固然没有错,但他并没有全信,他知道萧嵘是在挑拨离间。

    只是萧嵘说的也有道理,军中之事还是不能全然告知陆存续。但这段兄弟情谊他舍不下,看见眼前的陆存续摸着夜色给他送来几只人参,他心中不由涌上一种感动。

    云王多疑,臣子的私交一旦过密都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陆存续才会半夜偷偷前来。

    这份情谊……

    关戎良笑了笑:“多谢存续兄了。”

    常年投身军旅,刀尖舐血,药材之类的的确很珍惜难得。

    陆存续望了眼关戎良桌案上的笔墨:“在写什么?”

    关戎良顿了顿:“军中杂事,总需要些思量,便不烦扰存续兄了。”

    陆存续在关戎良肩头熟稔地拍了拍:“那兄弟我便告辞了,你多保重。”

    关戎良嗯了声:“存续兄保重。”

    ……

    走出云国的军营,陆存续的脸容上依旧挂着憨态的笑意。

    他天生便长了一副看起来有些憨傻的脸,这样一张脸扔进人海中很容易便会被忽略,但这样一张脸也很容易让面对他的人放下戒心。毕竟他真的很平和亲切。

    从军营离开,陆存续便向转步向西而去,来看一眼关戎良不过是个幌子,更重要的是他接到了第二个任务。

    来自主公的任务。

    上一次是帮文鸿与云王牵线,这一次与上一次相似,依旧是带一个人去见云王。

    依照主公留下的指令,陆存续朝着紫朔城外的青阳道而去。

    青草茂盛,已有半人高,时或能听见几声不连续的虫鸣。

    月色清朗,青阳道上四下无人,并未见到主公所交代的身穿黑衣带着面具的那个男人。

    铮铮然,忽有一道剑光切开月色,夜里沉沉的青草陡然一落。

    陆存续憨笑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男人,以及,落在他颈项间,贴着呼吸的剑。

    “这样打招呼好像不太好。”陆存续透过面具,望着墨凉的眼睛。

第248章 有一个姑娘

    面具下的目光格外地平淡,四目相对,陆存续忽的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你便是陆存续?”墨凉平静问道,剑锋依旧没有离开。

    陆存续憨笑着:“自然是我,主公没有和你提过我吗?”

    墨凉顿了顿:“一直以为王上口中所形容的人会长得尖嘴猴腮,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憨厚老实。”

    随着话音,墨凉移开剑锋。

    陆存续深望了墨凉一眼:“这也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他话音一转,“王上虽然派你前来,理论上我需要听你的,但是你应当明白,你若是想平安见到云王,在此之前你需要听我的安排。”

    说话间,陆存续收起憨笑,话音带了些挑衅。

    这人一出来就拿剑对着他,他混到如今的位置,多久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了?总要找些场子回来。

    却见眼前的人一句反驳都没有。

    “好。”墨凉应声道。

    ……

    寝宫里的安神香熏得很重,舞姬环绕在云王身边,半跪着按着他的太阳穴轻揉着。

    云王半眯着眼,显然是极其享受。

    云王宫外,陆存续压抑着怒气望着墨凉:“不是说了,让你扮作我的侍从混进去,你怎么还不换衣服?还有这个面具,要扮侍从,你带着个乌漆麻黑的面具叫什么?让人看我的笑话吗?”

    墨凉没有回话,目光落在云国王宫壮丽的宫殿上:“这里,就是云王宫?”

    他轻问了一句,却并没有等陆存续的回答,然后抬步直接朝着宫门走去。

    “你……”陆存续气得来回跺了跺脚。

    这样怎么能见到云王?万一任务失败了,他怪谁去?

    主公会不会怪他?

    到时候就把责任通通推到这个人身上,再说了本来就都是他的错。

    陆存续正想着,忽有一只手贴到他的肩头,用力一拽,他还未回过神,便被拉到暗处。

    陆存续一回头刚要发作,却对上了一对冰冷彻骨的眸子。

    “您怎么也来了?”陆存续惊惧道。

    ……

    墨凉平静地向前有着,一直走到宫门口,侍卫竖起交叉的长矛,冷喝道:“来人止步!”

    墨凉面具下的眉微微低垂。

    “林国使臣求见。”他说道。

    最前方的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

    林国?

    一个侍卫连忙朝着宫内跑去。

    墨凉平静地四下望着,像是好奇一般。

    陆存续脸上堆出笑望着身后的人:“您……也看到了,这事情真不是我的错。”

    “这件事的确不怪你。”有冰冷的声音道,“不过,下一件事若是办不好,便别怪孤不给你留情了。”

    陆存续赔笑道:“是是,主公大人有何吩咐?”

    “我当你的侍从。”冰冷的话音传来。

    陆存续一惊。

    ……

    墨凉安静地等在林王宫门口找陆存续,

    林蔚然让他来找陆存续,或许的确是想让他暗中见云王,就像当初文鸿见云王一样。

    但又不一样。

    文鸿需要偷偷摸摸的,因为他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但墨凉这一次不同。

    九州最大的两个国度,若连这点都不敢摆在明面上,那便太过可笑了。

    若云王连见他的魄力都没有,又怎会有逐鹿天下的心?若没有逐鹿天下的心,他这一次也便白来了。

    天光明媚,物影摇晃。

    并未过太久,便有一宦官前来领着他进去。

    穿过一道道宫廷的径道,墨凉的步伐平稳。

    宦官带着打量地深望了他几眼,毕竟带着面具四处招摇的人不太常见。

    未见人面,便闻歌舞。

    朱墙黛瓦间,入目满是白腻颜色,纤腰柳枝,盈盈不断的笑声。

    墨凉面具下的眉微微蹙了蹙,不是厌恶,或许有那么一丝的好奇。

    歌舞之色,这样鲜活的妙龄女子,笑声清脆如黄莺般。他的确未曾见过。

    他不是没见过女子,比如林蔚然虽然从不看歌舞,但并非不近女色。他在还是公子时,后院里的女子不在少数,只是大多被他宠幸过一次两次,便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一般,再无人问津。

    除了那些女子,便是在狱中的,有犯了事的,更多的则是被牵连入狱的。狱中对于女子来说,那是个再肮脏不过的地方,那些凄惨的、屈辱的、绝望的……自古皆是如此。他见过太多,心也足够冰冷。

    眼前的笑语盈盈,倒有些新鲜。

    云王歪持着酒爵,不住地打量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说起来,这样一张面具并不难认。林国的司寇兼禁卫军统领,是个手中染满鲜血的人。

    “墨大人这是看中了哪个姑娘?”云王意味莫名地笑了笑。

    墨凉回过神,目光落到面前的云王身上,于是不急不慢地行了一礼。行完礼后,他的动作轻顿了顿,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指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子。

    “这个。”他平静道。

    云王目光微顿了下,似是没想到墨凉真的会顺着他的话音指一个女子,他下意识顺着墨凉的动作望向那个女子。

    那女子容貌并不出众,但皮肤白皙,一双眼睛盈着秋水颜色,倒也算别有一番风情。

    云王长笑一声,拂袖而起。

    “想不到墨大人也是性情中人!”他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墨凉选中的女子,“你们都先下去,那个舞女留下。”

    那舞女眉眼翻了翻,颇为娇俏顽皮,大着胆子望了眼墨凉。

    能进宫成为舞女,多少都是有着点攀龙附凤的心思的,万一被王上看中纳为姬妾,或是被指给哪位大人……那都是很好的出路。

    “是!”她连忙应道。

    一众舞女盈盈退下,其中有那么几人尚有些羡慕地望了眼她。

    “你叫什么名字?”云王随着地望了眼那个舞女。

    舞女有些按捺不住激动。

    “回王上,奴婢名唤念儿。”她说道,眼角余光不住地瞥着墨凉。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她会被指给眼前这个人,然后她就可以脱离舞姬的身份,再不用低人一等受人眼色,甚至还可以过上使唤她人的日子,念儿想着想着,唇角浮现笑意。

    云王目光略过那个叫念儿的舞女,直接落在墨凉身上:“孤把她赐给你了。”

    果然,念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第249章 活着的物件

    墨凉目光淡淡地望向云王,直言问道:“何意?”

    云王玩味地看着墨凉,答道:“一个女人而已,既然墨大人喜欢,孤便送你。”

    墨凉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可以拒绝吗?”

    云王看了眼那个叫念儿的舞女,目光奇怪地笑了笑:“女人,不过是活的玩物,你若是拒绝,那这个物件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墨凉沉默片刻,很快明白了云王的意思。

    念儿面色陡然霎白,禁不住颤抖起来。云王的意思是……是若是眼前的男人拒绝,那……

    物件若是失去了价值,不如主人的意,便会被扔掉,而她是一个人,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云王玩味地笑了笑,随意地靠着身后的软垫:“孤知晓墨大人此行是想要做些什么,不过在墨大人开口说那些国事之前,不妨先顾己身,想想要不要拒绝孤的好意。”

    云王话音未落,念儿很快想到了什么,半跪半爬地凑到墨凉脚下,拉着墨凉衣襟下摆哀求:“大人便答应王上吧,念儿很好的,念儿会洗衣做饭,什么粗活累活都可以干,只要大人不嫌弃……”一边说着,念儿不住地落下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面具下,墨凉轻蹙的眉心更紧。他指这个女子,是因为她在眉眼间有些像宁儿。这样扑面而来的鲜活与美好,让他情不自禁心中微晃。

    但此刻,当念儿卑微蜷缩在他的脚下哀求时,他却向后退了一步。

    “云王殿下的意思是,只要我做出选择,殿下便答应听我的言论?”他抬眸深望了眼云王。

    云王开口道:“那是自然,不过墨大人得先做出选择。”

    墨凉想了想,于是他顿住后退的步伐,然后向前迈了一步。

    念儿心中一喜,目光盈盈望着墨凉。

    墨凉的目光平和,然后他的左手攀附到念儿的颈项间。

    一横,一紧,一折。

    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在大殿中想响起。

    ……

    陆存续心头有些发慌,因为走在他身后的那个侍从。

    侍从的头很低,衣衫也是普普通通,但他就是发慌,那是一种积年的畏惧。

    陆存续是林国人,他的家在临秋城最穷苦的寒乡口,那里的人家很穷,卖儿卖女更是常态。他的父母养了十几个孩子,他亲眼见到哥哥姐姐一个个被卖出去,最疼他的六姐被卖不久,据说便被一户人家的少爷活活打死。直到有一天,轮到他了。

    他不想被送去卖掉,他不想这样一辈子就只能为奴,于是他开始反抗,用尽一切的办法逃跑,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只不过换来一顿又一顿的毒打,于是他学乖了。

    直到最后那天,他被扭送着朝着那户人家而去,半途,有个少年出现在他面前,利落地派人割开了他的绳索,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然后他开始求他。

    那个少年没有说话,只扔给他一把匕首,然后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陆存续不会忘记那个眼神,刺骨地,带着戏谑和嘲弄。

    于是他捡起了那把匕首,然后一刀一刀刺死了他的父母,这个过程中,那个少年颇有兴致地看着,直到他的父母死了,而他满身是血。

    “你想一辈子活在人下吗?”

    “不想。”手持滴血的匕首,陆存续摇头。

    “那随我走。”

    ……

    “大人,您这是走偏了吗?”一道话音在耳边浮现。陆存续回过神,便见云襄站在自己面前。

    陆存续很快回过神,憨笑了一声,行礼道:“公子。”

    云襄目光凝在陆存续身上:“大人这是要去哪?”

    陆存续继续憨笑:“大王这几日疲累,臣从市集间新得了一个方子,据说能缓解头疼,这不,想呈给王上,寻个太医看看能不能用。”

    这样的借口很完美,没有能驳斥的理由,云襄的性情并不多疑,只是对陆存续没有好感。他嗯了声:“陆大人有心了。”

    几步错开,二人各行其道。

    直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一道冰冷的话音擦着陆存续身后传来:“看来,要想凭借你控制住云国还有些难度。”

    陆存续咬了咬牙:“云天会密布云国,占据了云国朝堂的半壁江山,萧嵘更是在军中颇有话语权,我其实算是苦苦支撑。”

    这是事实,几次遭到打击,若不是主公暗中帮了他,他根本就不可能翻身。

    身后的人轻嗯了声:“孤知道了。”

    ……

    云王的喉结滚动了下,望着那个叫念儿的舞女,身子软软地倒在墨凉脚边。

    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心地当真如此冷如铁石?

    他只不过想在他身边安插一个舞女,就算墨凉收下了云国的女人,最多就是林王知道了有些不痛快,连怀疑都谈不上。

    思绪还未从墨凉干脆利落地杀人中缓过神,便听见墨凉平静地话音。

    “云王殿下应该可以听我的言论了。”他说道。

    云王回过神,只道:“说吧。”

    墨凉点了点头,迈过念儿的尸体,朝着云王走近了几步。

    云王下意识向后退了些。

    墨凉很好地掌控了一下距离,然后停住步伐。

    “天下大势,想必不用我再向云王殿下叙述一遍了。”他平淡道,“今日,我代表我林国王上,诚邀云国与林国两国,达成连横。”

    云王眉心一沉,嗤笑道:“林国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你凭什么认为孤会答应你。”

    “云王殿下会答应的。”墨凉话音干脆,“我此行前来只想问云王殿下一句,这天下,你争还是不争?”

    面具遮住了眼前这个男人大半张脸,云王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或许他本就没有表情。他的话音真的很淡,平静却让人的心禁不住一点一点收紧。

    天下?争,还是不争?

    “争!”云王长笑一声,起身朗然一振衣袖。话音未落,云王目光凝到墨凉脸容上,“所以你应当知晓,这天下只有一个,而云国与林国,是势不两立的两个国家。”

    终究,免不了一场相争。

    “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墨凉摇了摇头,“只有永恒的利益。”

第250章 连横天下事

    云王的眉抬了抬。

    对于国家而言,最重要的的确是不是所谓的敌对,但墨凉的话很直接,或者可以说,一针见血。

    利益。

    没有什么比利益更重要了。

    云王摩挲着掌心。

    “所以,林蔚然让你来,能给孤许下什么样的利益?”他话音幽幽。

    墨凉目光移了移。

    “这是共赢。”他说道,“不知云王殿下可曾想过,若是云国与林国联合,天下其他国家便都不堪一提,无非是我们掌心的玩物,翻手之间便可覆灭。

    云王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

    “文国凭籍的是什么?”墨凉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文王和那所谓的圣谷弟子凭籍的不过就是以文王号令聚诸国。可是人多则心不齐,就如今而言,若是云国今日与林国连横,明日景国就会退出合纵。只凭易国和文国两国,根本就不可能掀起浪花。”

    云王心中有些动摇,但面上却不露声色。

    “可是孤如何信你?”他说道,“若是林王背弃盟约,孤岂不是以身伺虎?”

    墨凉沉默片刻。

    “因为国家之间,利益是最重要的。”他望向云王,“若是林国背弃盟约,那便等于将云国推向合纵。云国国力强盛,那是自取灭亡,林王殿下不会如此愚蠢。”

    墨凉从不会去猜林蔚然的心思,但落在明面上的东西,他一眼就可以看穿。

    同样,墨凉的话是代表林国对云国国力的一种肯定,云王的目光顿时灼烫起来。

    林国是后顾之忧,若是真如墨凉所言,林国与云国联手……

    九州为他们两国所吞没是迟早之事,而在这一过程中,若是他能多吞没些国家,云国的国力说不准便会不输林国。

    这一场连横对于云国来说真的是百利而无一害。

    摘去文天子之名,移开那压在云国头上三百年的大山。云王的呼吸灼烫起来。

    他是个赌徒。所有想要谋夺天下的人都是赌徒,就向当初他趁着林国羽国初换新王而想要谋取丹国一样。

    他想,他真的很想要这个天下。

    墨凉望着云王垂在身侧一点一点收紧的掌心,心下渐渐了然。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烦请云王殿下告知在下,您的决定,”墨凉顿了顿,“况且,若是不选择连横,势必林国会与云国刀兵相见,云国之前曾损失不少粮草,约莫还没有真正缓过来。还望云王殿下三思。”

    话音落下,四下陷入一片安静。

    这一场谈话将决定云国未来的局势,也将决定九州的未来究竟会行向何种轨迹。

    云王收紧的掌心一点一点松开,直到五指贴在腿侧,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掌心的灼烫。

    他抬起眸望向墨凉。

    “你是一个不错的说客。”云王说道,“孤答应了。”

    墨凉轻点头,没有如释重负,亦没有欣喜。

    “那在下告退。”

    他转身,绕开地面上念儿的尸首,朝着寝宫外行去,一如来时,不紧不慢。

    便是在墨凉迈出寝宫的时候,陆存续走到了寝宫门口。

    无声擦肩,无声而过。

    很快有禁卫进来将念儿的尸首拖了下去。云王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

    直到陆存续走了进来。

    云王抬了抬头,在看见陆存续的时候,眼底情不自禁地划过一抹轻松。

    “陆大人来了!”他笑道,“这一次可是给孤寻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

    陆存续憨笑着,整张脸堆满了亲和的笑意。

    “臣这一次出去,的确找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他笑眯眯说道,随后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看起来很精致的盒子。

    “快,呈上来给孤看看。”云王笑容满面。

    每一次陆存续都会给他带来一些很稀奇古怪的有趣玩意,总是能对他的胃口。

    陆存续谄笑着上前,神情格外地恭敬。

    任何一个王君的背后,无论贤明还是昏庸,都有一种不可忽略的,那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所带来的膨胀的满足感。每一个王君都希望被吹捧,希望身边的人都称赞他。这也是为什么佞臣永远都不会退出历史舞台的缘由。

    溜须拍马,投其所好,这是陆存续走到今天不可避免的原因,当然,还有在一定的时刻,足够狠辣与果决,这一点,他从来不缺。

    走到云王身边,陆存续忽的停了下来。

    “王上。”他恭敬喊了声,然后四下望了望,“这东西小的请西庙的大师开了光,大师特地嘱咐,要由王上亲手打开,最好四周的人少一些,不然会分去宝贝的灵气。”

    云王惊了惊:“西庙的明光大师?”

    陆存续连忙接话,弯着的腰几乎与地面平行:“小的废了好大力气才求来的,灵着呢,有了它,王上的头痛就能缓解,晚上也能睡得好些。”

    云王心中一喜,接过盒子按在掌心之中,并未先打开,眼睛一扫掠过寝宫里的人,厉喝道:“你们没听见陆大人说的话吗?还不都赶紧下去!”

    寝宫中的人连声称是,连忙退下。

    除了一直站在云王身边的两个禁卫一动不动,便还有随着陆存续进来的那个侍从。

    云王奇怪地看了那侍从一眼,有些不满道:“陆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

    陆存续憨笑着:“此人是明光大师的高徒,大师说了,若王上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不妥的,尽管问他。”

    云王嗯了声:“明光大师的高徒,抬起头让孤看看。”

    此刻,寝宫里的人已经退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两个守在云王身边从不离身的禁卫,便只有他们二人。陆存续的手心紧了紧。

    他不知道主公想干什么,但他可以猜到些,明面上他派墨凉做说客来说服云王,另一方面他却又暗中找到他以这种方式……

    一直低眉顺眼的侍从抬起头,眉尾斜斜飞起,三分邪气七分阴冷。

    云王的目光陡然凝住。

    “你是……”

    便在此时,云王掌心下盒子盒盖猛然弹开,一片细碎白色粉末扑面而来。

    “我是?”那侍从抬了抬眸,“林王。”

第251章 从不需合作

    随着林王二字从林蔚然口中吐出,惊变陡生。

    云王捂着脸,仿佛扑面而来一阵烈火灼烧之感,他试图大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身边的两个禁卫拔剑向林蔚然而去,可是打斗结束得很快,疼痛中的云王还没有看清,那两个常年守在他身边的禁卫便倒在了地上。

    云王没有看清,但陆存续看清了。

    那是一把乌色的骨扇,从扇端冷然射出两根暗银色的利刺,直直从还未扑过来的两个禁卫眉心间穿透而过。

    没有声音。

    死亡便这样无声地带走了两个人,陆存续望着林蔚然掌心的骨扇,忽觉喉咙发紧。

    一切还在继续,两个禁卫的尸体向后倒去,林蔚然步伐一动,很小心地接住两个人的身体,平稳地落在地面之上。

    依旧没有声音。

    脸上被灼烧的痛楚刺骨地痛,云王的眼睛瞪得很狰狞,但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寝宫的门阖着,但门外密布着禁卫,只是,屋里很安静,没有人能想到此刻的变故。

    林蔚然轻勾唇角。

    “看来,云王殿下已经答应了入孤的连横,那真是感谢了。”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可是,像孤这样的人从来不喜欢谈合作,不如,你把云国直接交给我,干净利落。”

    这一点,他和他的父王所准备的当初长至节时那场会盟一样。

    他从不需要合作,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掌控。

    云王闻言,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不顾脸上被灼烧的疼痛,开始向林蔚然扑去。

    林国狼子野心,他不该信的!

    不对,还有陆存续!他一直以来那么信任他!几次三番重用他,他怎能这样背叛于他?

    林蔚然侧了侧步伐,很容易让开了扑过来的云王,然后握住了他的右臂,动作利落地一拉。

    骨骼错开的声音带着些森寒。

    林蔚然的面上带着笑,步伐几转,骨骼之间的声音连续,像是接连跳动的音符。

    在陆存续眼中,云王很快瘫软在地面上,若一条将死的狗。

    可是他还没有死,他的眼睛瞪得很开,喉咙里滚动着像是开水沸腾的声音。

    卸开了云王的四肢,林蔚然闲闲地摩挲了一下掌心,惋惜道:“可惜你现在还不能死,孤还需要你活着。”

    此刻,寝宫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静。

    寝宫外,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公子襄求见!”

    陡然间,陆存续面色霎白,如坠冰窟。

    林蔚然斜飞而起的眉轻动了下。

    “你去开门。”他瞥了眼陆存续。

    ……

    云襄在寝宫外踱步着。

    陆存续说给父王寻了市井间的偏方,尽管有太医把关,可是云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是阿嵘不在,他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算算日子,离阿嵘所说要回来的日子也近了。

    云襄蹙着的眉平展了些,想来只是他想多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他不是个多疑的人,只是他今天的心神有些不宁。

    寝宫的门还没有开,难道真的出事了?

    正想些,寝宫的门在他眼前打开,最先看到的便是陆存续那张憨厚的脸,依旧挂着很有迷惑性的笑容。

    “公子……这是?”陆存续憨笑问道。

    云襄的目光略过陆存续:“心中挂念,想见父王一面。”

    陆存续暗暗深吸一口气,继续笑道:“公子有心了,王上知道了定然会无比欣慰。”说话间,他却依旧挡在寝宫的门外,有些发福的身体遮住了云襄的视线。

    云襄心头的不安更甚了些,他皱眉望着陆存续,目光不加遮掩地露出冷淡的意味。

    他本来就和陆存续势不两立,而他如此推托,云襄觉得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伸手拽住陆存续的衣服向边上一拉。

    陆存续并不会武,被云襄陡然的力道一拉,顿时踉跄着跌向一侧。

    门边的禁卫连忙凑过来扶住陆存续。

    陆存续的手禁不住颤抖着。

    云襄推开陆存续,整个寝宫里的画面便全然落在他的视线里。

    半倾的躺椅上,云王随意地躺着,面色看起来很是悠闲舒适,他的身后半跪着一个侍从,手请按着云王的太阳穴,恭敬地揉按着。

    整个寝宫看起来很是和谐。

    “公子。”陆存续憨厚地面容上浮现一丝嘲讽,“您也看完了,可是还要惊扰王上?若是王上怪罪下来,还望公子不要怪小人没有提醒过你。”

    云襄的步伐顿了顿。

    他这些日子在父王面前本来就越来越不受待见,而父王此刻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问题,向来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他深望了陆存续一眼,算是警告,然后转身离去。

    陆存续暗松一口气。

    寝宫内,林蔚然的衣袖下摆粘着血迹,而半斜的躺椅之后,还有两具错落搭在一处的尸首,刚好被遮掩着。

    云襄转身的那一刻,林蔚然将手从云王太阳穴上移开,目光冷冷地一瞥而过。

    云国公子襄心计并不深,若没有萧嵘的帮扶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今天。今日他的到来应该只是巧合,有陆存续遮掩,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太大的变乱。

    但也只是短时间……

    林蔚然垂眸细思片刻。

    想来,羽国那边也该有定论了。

    他未对羽国那边有太大的信心,在这一点上他和荆长宁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他不需要说服谁,他要的,是彻底地掌控。能握紧在自己掌心的,才是唯一令他安心的。

    陆存续冷着眉眼对门外的禁卫吩咐了声没有大事不要打扰王上,便又退回到寝宫内。

    门一阖上,整个人失却力气瘫软在门后。

    从未离死亡那么近过,若刚刚云襄发现了异常,他那么多年步步为营卑躬屈膝才爬到的今天,都将毁于一旦。

    耳边传来林蔚然带着冷意的声音。

    “怕了?”

    陆存续的心颤了颤。

    “主公孤身一人,以身涉险,纵然谋算无双,但若真的被公子襄发现什么,恐怕我们还未掌控云国便会先将性命交代了。”

    陆存续努力地控制心神,苦涩地笑了笑。

    林蔚然轻垂眸,目光落在瘫软在躺椅上一动不动的云王,关节处,还能看出扭曲的形状。

    “所以,孤才没有让云王立刻死。”他目光转到陆存续身上,“说说吧,云襄,萧嵘,还有……云天会。”

第252章 相见不恨晚

    当柔柔的风拂过脸颊,荆长宁仰起头,迎着清澄的天光,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捷羽滤过光线,轻覆在脸容之上。

    羽国,她没有得到,她不是很意外,却有些失落。

    可是路在前方,路在脚下,她还是要走下去,坚定不移的。

    不达远方,又何知尽头?

    羽国,还藏着两千的若敖军。

    南宫落月的,黎夏的,席延的……所有人的期望都落在她的肩头。

    荆长宁拂了拂身下枣红马长长的鬃毛。

    “去云国吧。”她轻声道,“去找萧嵘。”

    说完,她从身后系着的包裹里取出一根绳索,将自己缚在马背上。

    “你若饿了,就去找点吃的,若是困了也不用管我。”荆长宁顿了顿,“这些天,辛苦你了。”

    话音一落,荆长宁伏在马背上,眼眸阖着,睡了过去。

    枣红马放慢了步伐,低声嘶鸣了两声。

    它是来自落雪原的野马,而这个季节野草肥美,赶路对于它来说并不是特别累。

    但一路颠簸荆长宁真的累了。

    她想睡会儿。

    ……

    ……

    另一边,萧嵘攀附着之前落下的绳索从愁见谷中攀了上来。

    已经三天了,羽国那边应当已经落下帷幕,圣隐子还没有回来。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

    九州之上,自南至北地势渐高,而云国南方以丘陵居多。

    东霖城是个小地方,城里的百姓不足千人。这里的交通并不是很便利,但也因此民风格外淳朴。

    田富贵是个砍柴人,在大家伙眼中他每天做的事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今天有些不同。

    天刚亮的时候,村口的吴三婶没有看到向往常一样背着柴禾去市集的身影,这有些奇怪。

    破旧的院子里,田富贵摩挲着掌心用了好些年的斧头。

    “老伙伴。”他说了声,“我们该走了。“

    院子里的柴禾被投到炉灶下熊熊燃烧起来。

    砍柴人从来都不舍得给自己烧火取暖,田富贵的手掌上还有些一年一年摞起来的冻疤。

    但他现在舍得了,因为再不用就没机会了。虽然现在天气很暖和,好似并没有必要。

    翻滚在火焰里的柴禾并不多。

    他每天打的柴禾刚刚够卖钱糊口,但其实他可以打更多,可是他没有。因为他需要用那些时间做其他的事。

    他要练兵啊。

    他是个将士。

    虽然……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踏上沙场的机会。

    可是这一天,当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他也该准备着走了。

    在走之前,他还想去街上吃一碗炒河粉。不仅是因为他喜欢那个酸溜溜的味道,还有卖炒河粉的那个叫莲塘的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俊。

    然后,然后他就要带着这把斧头,离开这个地方了。

    ……

    萧嵘离开东霖城,从云国的南方一点一点向北方的紫朔城走去,他并未骑马,缰绳攥在手里牵着。

    云国真的好大,大到他走得有些久。

    踏在山河间,好多好多张陌生的面庞,然后他凑上去打招呼,此前从未见过的一张张脸孔,但亲切地像久别重逢的故知。

    相见恨晚啊。

    或许,还不晚。

    ……

    林蔚然摩挲着掌心,望着摆到自己面前的卷宗。

    云王今天没有上朝。

    称病。

    云襄又来了几次,但云王没有再“见”他。

    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林蔚然默默垂下眼睑。

    可是,已经迟了。

    摊开的卷宗是密卷,陆存续在云国呆了不下于十多年,对云国的一切虽然不能掌控,但里外的条络理得很清晰。

    卷宗是很详细的名册,那些墨迹方正的字,背景,经历,家室,交际。所有将这一切串联到一起的,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

    哦,云天会。

    “你说,用什么借口呢?”林蔚然抬眸望了眼陆存续。

    “谋反吧。”陆存续憨笑着应了声。

    林蔚然点了点头。

    “证据也不是很重要,那些到了牢里通通都会有的。”他作思索状,“重要的,是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所有人还未回过神的时候。

    证据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结局。

    当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人会再去在意证据。

    他得快些。

    将云国彻底掌控到手里,当那个叫荆长宁的谋士怀着信心前来云国,他就可以坐在云王的宝座上,看他究竟如何舌灿莲花。

    然后呢?

    他带着笑容,把那搅弄天下的三寸之舌连根拔出,看他惊惧绝望的眼神,想必会很有趣。

    这天下会是他的。

    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林蔚然的指节轻柔地在名册上抚过。

    云襄、周海、木连、何立笙……

    位高权重者有,深藏不露者有,还不少呢。

    陆存续应了声,一如既往笑得憨厚。

    “小的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他走出宫殿,背脊挺得笔直,从来没有这样笔直过。

    十二年啊!

    他在云国卑微示人整整十二年,就算如今位高权重,多少人在背后不屑于他?尤其是一次次来自云襄一派的打压。

    是时候,收回些利息了。

    ……

    木连守在朝殿外,日头有些大,他握着手中的长戈站得笔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禁不住勾了勾唇角,眼眸中露出一抹温柔。

    他前几日刚娶了妻,那个女子是个渔家女,虽然样貌不算出众,但是勤俭持家,日子过得很温馨。

    日头真的有些大,木连想着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可以回去了,明天他不用值班,可以带着玲儿去街市上买几只发钗,他还想和她商量商量,问她什么时候准备给他生个孩子。

    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再过几天,应该就是云天会里聚集的日子,会里的兄弟相互帮持,一起为国效力,这是每一个男儿的热血。

    木连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仕途顺利,妻子贤惠。

    正在木连想着的时候,他的面前走过一个人,那人的步伐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停住了。

    木连有些奇怪。

    “陆大人。”他恭敬道,“不知可是有什么事?”

    陆存续憨厚地笑了笑。

    “还真有事。”他凑近木连耳边道,“你那新婚没几日的娇妻落在了我的手里,若是你不想她死,就什么都别问,随我去一个地方。”

第253章 情义难两全

    木连的心顿时一紧。

    玲儿?

    玲儿怎么了?

    陆存续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很憨厚老实,很平和可亲。

    木连握着长戈的手紧了紧:“你对玲儿做了什么?”

    陆存续不是好人,云天会中的人都知道。

    “你放心,只要你乖乖随我走,我保证你的玲儿不会有事。”陆存续说道。“当然,若是你不随我走,我可就不能保证那个姑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即便是说着威胁的话,陆存续依旧笑得憨厚。

    木连咬了咬牙。

    “带路。”他说道。

    ……

    以陆存续的身份地位,从宫里带一个人并不难。

    离开云王宫,几步路转到一处屋子。木连知道,那是陆存续的一处私宅。

    “请吧。”陆存续笑得平和。

    木连没有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刚迈进门槛,宅子的大门便在木连的身后阖上。

    木连没有意外,只冷冷地看着陆存续质问道:“玲儿在哪?”

    陆存续转过去,脸上一贯挂着的笑意不见了。即使没有笑意,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憨厚。

    “哦。”他说道,“别急啊,你的玲儿就在屋子里,我还没有对她做些什么。”他伸手重复道,“请吧。”

    木连向宅子深处走去。

    随着步伐向里,木连的呼吸渐渐有些发紧,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血腥味道,那种时间积攒下来的味道,即便被不断冲刷过,依然洗不净。

    陆存续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了,他用奇怪地目光望着木连,有些玩弄猎物的戏谑。

    直到走到一间房门前,这一次,木连没有等陆存续说请,直接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玲儿!”他望着那个蓬头垢面被捆缚按在座椅上的女子喊到。

    玲儿抬起头,口中还塞着布锻,只是不住地摇了摇头,目光带着哀求。

    “别怕。”木连笑了笑。

    泪瞬间就从玲儿的眼眶中滑落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木连懂的,她想说,她听他的,她不怕。

    陆存续不知何时走到木连身侧,煞有兴味地打量着这样的一幕。

    “郎情妾意情真意切啊。”他啧啧两声,“我都要被感动了。”

    木连目光一冷,转头望向陆存续:“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有什么冲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冲你来?”陆存续眉眼弯了弯,露出笑意,只是这一次没有憨厚,只有戏谑。

    “好啊。”陆存续挥手道。

    随着陆存续的手势,他身后的几个侍从呈半包围的态势朝着木连走了过去。几人手中,皆是摸着棍子。

    木连后退几步。

    “你说的冲你来,那你可别还手啊。”陆存续笑着说道。

    话音未落,一记长棍扫过木连的额头,狠狠地带着他摔到一侧的墙壁上。

    玲儿呜呜地摇着头,眼泪簌簌落下。

    木连仰起脸冲她笑了笑。

    “我没事。”他撑着地面爬起。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重棍砸在他的背上,木连重重地摔到地面上,唇角溢出一抹血迹。

    ……

    陆存续看着重棍一棍棍砸在木连身上,木连不断地挣扎着,而那个叫玲儿的女人疯狂地挣脱着绳索。

    陆存续脸上的笑容绽得很大。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木连挣扎了几次终究还是趴在了地面上。

    陆存续憨厚地笑着。

    “不错。”他赞低下身望着木连挣扎,由衷地叹道,“是个汉子。”

    木连扭过头朝着陆存续啐了口鲜血。

    身边的侍从见状又举起了棍子。

    陆存续皱眉:“多大点事,怎么还能打呢。”

    侍从垂下手。

    唾面自干,陆存续连脸都没有擦,斥责了侍从一句后转头望着木连继续笑道:“看到你和这个女人感情那么深我就放心了。”

    木连目光一乱,嘶哑吼道:“你有什么冲我来!”

    陆存续起身,挥了挥手道:“吊起来。”

    被按在座椅上的玲儿被倒提起,一道绳索缚着她的脚踝将她倒挂到横梁上。

    陆存续悠悠闲闲地走到近前,摸一把刀横在地面上,锋口朝上。

    “你想做什么?”木连挣扎着要起身,又是一记重棍将他打回到地面上。

    “想救她?”陆存续摸出一把匕首在一侧弯过来固定在墙上的绳索上来回磨蹭着。

    只要陆存续割开绳索,玲儿就会重重朝着地面上那把锋利的刀口撞去。

    “你想我要做什么?”木连吞下喉咙里的血,咬牙道。

    陆存续笑了声:“挺聪明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朝着木连摔了过去。

    “你只要画个押,我就饶了你这小娘子。”他憨厚道。

    木连似乎猜到了什么,接住纸卷的手有些颤抖。

    陆存续闲闲地割开一小股绳子:“我没有功夫等你。”

    木连咬牙摊开了那卷纸页。

    映入眼中的便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字。

    ……公子襄……云天会……谋反……

    这是证词!

    “你这是诬陷!”木连不住摇头,“我不会背叛公子,更不会诬陷我的兄弟!”

    他若是画了押,陆存续就有了名头,就能带着人将云天会所有的成员全部投入牢中,而一旦进了牢中,屈打成招,无论真假都会变成真的……

    他不能,他不能置公子襄与大家于万劫不复!

    陆存续又是割开一股绳。

    “看来,这个女人在你心中也没那么大分量啊。”他嘲弄道,“你为了那些与你不相干的人,就这样放弃救自己的心上人,真是有义……无情啊。”

    木连望着玲儿,目眦尽裂。

    “可是你想过没有,云天会的人有几百,就算你不画押,总有人会。”陆存续循循善诱,“你这又是何必?我是好心才奉劝你一句,人啊,得多看着自己,你画了押,就是揭发谋反,这是将功赎罪,这是一个活下来的机会,你不要,总会有人要,等到被别人揭发了,你到时候不仅保不住情义,还要被出卖,这又是何苦呢?”

    木连咬牙道:“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说罢,他转头望向玲儿,目光含了一抹温柔。

    “别怕,黄泉路也有我陪着你。”他笑着说道。

第254章 风云乱渐起

    “真是。”陆存续惋惜叹了声。“怎么就这么傻呢,所谓的兄弟有什么好?”

    陆存续举起手中的匕首,朝着绳索便砍去。

    本来绳索粘连的地方就已经不多了,这一刀下去,绳索必然会断掉。

    木连目眦尽裂,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朝着陆存续奋力扑过去。

    陆存续一惊,连忙向后退去。

    木连却半途转了方向,连爬带滚地将那倒放的长刀拨到一边去。

    陆存续回过神,望着努力替玲儿解绳子的木连。

    他上前一步,挥手割断了绳索,玲儿从半空落在了木连的怀里。

    “罢了罢了。”他惋惜道,“也算我做件好事,不过也实在是没功夫看你们伉俪情深。”

    他挥了挥手,转过身像是有些不忍看:“算了算了,不折腾了,都杀了吧。”

    几个侍卫围过去。

    有不断的男女混在一起的喊叫声,似乎还有什么黄泉路上一起作伴,我会挡在你前面这样酸溜溜的话。

    真是,陆存续叹了声,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高尚了。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没过多久,身后的嘈杂声歇了下来,陆存续不忍地望过去,然后捡起地面上被木连之前扔掉的证词,走到木连和玲儿的身边。

    木连和玲儿的身体抱在一起,可以看出来木连临死前还在试图替玲儿挡刀,陆存续叹了声:“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他指了指,“你们,还不把他们拉开!”

    侍卫应声上前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

    陆存续拉起木连满是血迹的右手,在证词上重重一按。

    “这不就成了吗?”他又惋惜地望了眼木连。“你不答应又有什么用呢?傻不傻。”

    ……

    “让开让开!”一路路官兵拿着长枪清开民众,直到走到告示墙边。

    一叠厚厚的大纸铺开朝着告示墙上贴去。

    一众民众朝着告示墙边挤去。

    “发生什么了?”

    “这是啥字?”

    “这画上的人有些眼熟啊,这不是老李家的小儿子吗?”

    “张大婶子,这不是你家相公吗?”

    一个摸着胡子的老人凑上前眯着眼睛用力地看着。

    “傅老先生,您老是教书的,快念念这是啥字?”

    傅老先生眯着眼睛凑到告示墙上,用力地看着,忽的大惊,手中酒葫芦朝天一扔。

    “这这这……”他大声慌张道,“这是谋逆!禁卫军木连证词……云天会昨日所有成员皆被罢官……叛逃在外……通缉……”

    傅老先生摸起地上的酒葫芦,连忙朝着人群外挤去。

    “这天,要变了。”他哆嗦着道。

    张大婶子闻言,面色一变。

    “孩他爹昨晚就没回来……”她连忙推开人群向外踉跄而去。

    出事了,真的出事了。

    “你,”几个官兵听见了什么伸手朝着这边指过来。

    张大婶子回头不安地望了一眼,

    “说的就是你。”为首的官兵挥了挥手,“抓起来!”

    乱,都乱了。

    “官兵当街抓人啊!”傅老先生哆嗦道,捡了几次没捡起的酒葫芦索性扔了不再捡。

    人群哄散。

    张大婶子面色一乱:“你们,你们不能抓我,我没犯法条,无凭无据你们不能抓我!”

    “无凭无据?”为首的官兵嗤笑,“谋反,那是要诛九族的,上到七十老翁,下到三岁幼儿,还要什么凭据?”

    张大婶子望着围聚过来如虎如狼的官兵,没挣扎几下就被手腕后扣着拿下。

    人群散开,脸上皆是不安颜色。

    乱了。

    都乱了。

    ……

    约莫过了半晌。

    一个青衫少年从紫朔城门下走过,身侧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荆长宁立在市集间,望着一片萧索的景象,眉心蹙了蹙。

    “不是说云襄一心想要将云国治理成乱世的一方净土,据说云国法条井然有序,人心齐聚,市集喧哗的吗?”荆长宁自语道。

    为何此时她所看到的是人烟稀微人心惶惶?

    她走了几步,然后看到了告示墙上的一连串告示,大概有二三十张,一眼望过去除了第一张后面皆是一连串的画像。

    荆长宁目光从后面晃过,便直接落在第一张上。

    “谋反?”她低声念道,旋而沉眉,“看来出事了。”

    她立在告示前继续看下去。

    ——王已诏令天下,废云襄之名,贬为布衣,现城卫军齐聚公子府衙,誓清谋逆余党,待肃清严正,以昭告天下。

    荆长宁沉默片刻,松手放开缰绳,在枣红马脖子上拍了拍。

    “去城外等我。”她说道。“若是三天后我还没有回来,就不用等我了。”荆长宁顿了顿,“你想去哪就去哪,可以去找文逸,也可以回落雪原。”

    说罢,她转身离开。

    枣红马随着荆长宁走了几步,低声嘶鸣了几声。

    荆长宁没有回头再说些什么,只是步伐加快了些,未过多久便将枣红马甩到了身后。

    转过几个弯,步伐从市集转到一处巷子,荆长宁抬眸望了望,然后伸手攀上一处偏高的屋舍。

    事情很不对。

    荆长宁寻了处渐高的屋舍,然后俯瞰着整片紫朔城。

    街市上的人很少,而且步履匆忙,唯一嘈杂的人影都汇聚在一个地方。

    公子府。

    ……

    “按着云天会的名册。”林蔚然将卷宗扔到桌案上,“一个都不能放过。斩草,要除根。”

    陆存续应声称是,然后皱眉有些不安地问道:“萧嵘不在,要想动云襄会容易一些,只是云军的右将军周海……”

    云襄之所以让陆存续一直以来忌惮,除了朝堂中的话语权,便是兵权。

    萧嵘的,周海的。若是对云襄下手的时候,周海举兵而反,他们可能会功亏一篑。

    林蔚然想了想。

    “关戎良应当中毒了。”他说道,“军中人心也会和朝堂一样绷紧。若是周海有什么轻举妄动,便坐实了兵权之争。”

    陆存续很快回过神。

    “主公高明!”他惊叹道,“实在是太高明了!”

    之前他给关戎良送去的人参有毒,但陆存续没想到这一局其实真正要牵制的人不是关戎良,而是周海。

    毒是陆存续下的,但在众人眼中陆存续并没有这个动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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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5745/ 第一时间欣赏乱世长宁最新章节! 作者:橙色葫芦娃所写的《乱世长宁》为转载作品,乱世长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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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长宁介绍:
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一场谋略,国破家亡,兄长屈辱赴死,换她一命残存。
十年后,她褪尽女儿妆,缓带轻裘算尽山河。列国之间,执笔丹青,绘天下合纵。
只为复仇。
当曲终落幕,谁人得胜负,谁人揽山河,又谁人,能识心曲?
——这是一个女孩子在乱世之中复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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