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千里共婵娟
一回生二回熟。
文逸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荆长宁。
萧嵘几步追了上来:“小宁儿说的应该是她在丹国的时候。”他露齿一笑,“啧啧,那次,她也是被骂惨了。”
文逸呛了声:“为什么感觉听起来很有趣。”她冲着荆长宁勾了勾手指,“说来听听,让我乐呵乐呵?”
荆长宁翻了翻眼睛。
“说来都过去好久了。”她摊了摊手,“就是当初在丹国,他们一个个都说我贪财,你们评评理,我一张画卖一千两金很贵吗?”
萧嵘默默转过脸,擦了擦汗。
文逸耿直地回了句:“长宁的画那么厉害,一千两不贵啊!他们真过分!”
萧嵘望了眼一脸忿忿恨不得捋袖子打人的文逸。
好吧,对于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文逸,钱这个概念真的不好说。
偏偏荆长宁一本正经点头:“就是就是!”
萧嵘抬头望天。
我也很无奈啊!
……
傍晚,萧嵘从林子里打来几只野兔,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
“说起来,我们这样慢悠悠地走着,两天了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也是很厉害了。”他说道。
荆长宁嗅了嗅鼻子,闻着兔肉和火焰交缠发出诱人的香气。
“出来散心,当然要慢慢走。”她说道,“可惜不能带落月黎夏和席延一起出来。要不然人多会更热闹些。”
这一次出来得匆忙,也是因为落月说了留在文国有一些事,索性他们干脆就只出来了三个人。
一路上走得悠闲,若无其事赏春弄月。
“对啊!”文逸点头附和道,“难得出来玩,当然要慢慢走,这是一个有趣的过程,一看你这种糙汉子就不懂。”
“我……”萧嵘瞪了文逸一眼,“我哪糙了!小爷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潇洒英俊。”
文逸随着萧嵘的话音手抖了三抖,指着萧嵘道:“长宁,你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萧嵘脸有点黑,他真的觉得文逸那张嘴很欠抽,只是她当初还是公子逸的时候他就没法打她,如今更没法下手了。
男人嘛,他扭过头。
好男不跟女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过……
他忽然也很好奇,小宁儿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他下意识朝着荆长宁望去。
却见荆长宁面色骤变,脸色霎白,身形缩起,像是周身禁不住地痉挛。
“怎么了?”文逸亦是发现了不对,急声问道。
萧嵘没有回答,只几步并做一步走到荆长宁身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银针,朝着荆长宁脑后扎了下去。
荆长宁周身的痉挛平息了些,整个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千里之外的林国。
墨凉掌心的青瓷瓶跌落在地面上,清晰的青瓷碎裂声传来。
从所未有的疼痛从周身袭来,若千般凌迟。
他只是试试,试试,这一次只靠自己的意志,能否挺过去。
痛楚若最凌厉的刃,冲刷在四肢百骸之间,仿佛身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化作利刃,随着心脏的收缩跳动,挤压在血管中割裂着流动,仿佛要由内而外切开他每一寸肌理。
他死死地攥紧掌心的一把匕首。
当初在刑室里,他曾对黎川说过,痛楚,是自外而内的刺激。可是他没有说的是,这世上最强烈到能够摧毁意志的痛楚,是由内而外的,没有外物对身体的摧毁,而是伴随着生命,伴随着呼吸,从每一寸肌理碾碎而过。
在极致的痛楚面前,连死亡都是一种奢侈。
可他不能死。
他要活着。
恍惚间,在意识将要被全然摧毁的时候,墨凉只觉脑后一痛,整个人便沉沉地昏睡过去。
屋外,月影孤缺。
千里共婵娟。
……
“长宁怎么了?”文逸惊惧地望着萧嵘,急声问道。
萧嵘将荆长宁揽在怀里,手贴在她的脉搏上,良久皱眉说道:“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病症。”
文逸担忧道:“会不会有事?”
萧嵘沉声道:“有我在,不会让她出事。”
不知为何,听见萧嵘这句定定地话音,文逸心头的慌乱散去了些。
“那长宁现在如何了?”
萧嵘沉眉道:“只是睡过去了,明日清晨便可醒过来。”
“那便好。”文逸拍了拍胸口,又皱眉问道,“那刚刚是怎么回事?”
萧嵘沉默片刻:“仅从脉象上看不出来,或许。”他望向荆长宁,“她自己会知道原因。”
他望着荆长宁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形,眉峰紧锁。
这不像是病,更像是一种身体本能对死亡的抗拒和挣扎。
那是一种生命的不甘和顽强。
可是那并不是小宁儿的,更像是另一个人的……
像是来自血亲的一种感同身受。
血亲……
是谁?!
萧嵘的脑海中猛然浮现一个让他几乎有些站立不住的猜测。
……
荆长宁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有些久远的,却很温暖很温暖的梦。
梦里,她还在无忧无虑的年纪,虽然孤单了些,但有着亲人的呵护和爱。
梦境深处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一片花海,层层叠叠的紫色风信子随风铺洒如浪。
清晨,水汽拂过向外卷开的六片花瓣,凝成温凉透明的露珠。
“宁儿,哥哥答应过你,等到我们六岁生日,哥哥就带你去落雪原,去看紫色的风信子摇曳成花海,簇拥着透亮的如星子的夕星湖。”有坚定的童声许下诺言。
“听遥远的烨烨山上吹来带着歌声的风,摇着马儿铃,让风带走所有的悲伤,只余下暖暖的幸福。”有清澈的童声笑着回答。
在人生的六年里,因为双生子的原因,她从来没有出过楚王宫。
所有的故事都是哥哥告诉她的,他告诉她烨烨山上有着最幸福的歌声,歌声的会汇聚在烨烨山顶的神女峰上盘旋。在夜色与晨光交替的那一刻,冰冷的山石会化作一个温柔的女子,风信子上清澈的晨露,就是她随风流下的泪。
她很想很想离开楚王宫,去烨烨山,去夕星湖,去看看漫山遍野的紫色风信子。
哥哥答应了,会带她去的。
哥哥答应她的话,从来都不会失言。
第226章 竹林有雅意
心口处有一种窒息的疼痛,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沿着四肢百骸穿透着。
荆长宁伸手捂住心口,却又觉得那痛楚像是幻觉一般,仿佛从未存在过。
似是惊了惊,她蓦然间坐起,捂着胸口仿佛经历了一个生命的轮回。
“醒了?”身边传来一声低唤。
荆长宁转过头,便望见萧嵘含着些浅浅笑意的脸,脸色微微泛青。
“嗯。”荆长宁轻嗯了声,深望了萧嵘一眼,“没睡?”
他的面色不好,有些颓靡。
萧嵘轻嗯了声。
“好些了吗?”他清淡绕过荆长宁的问,问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
“没事了。”她说道。
萧嵘深望了荆长宁一眼,然后笑了笑:“没事就好。”
话音一落,他一歪身子,转头便睡着了。
天际,晨光和夜色交替,地平线处一缕桔色的光芒活泼地跃起。仿佛有歌声飘摇在风里,亦真亦幻。
荆长宁望着沉沉而睡的萧嵘,轻声笑了笑。
“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还可以期待一下。”
……
谭易水知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墨凉并没有告诉他事情的始末与结果,所以他只知道开头,却没有明白结局。
这场局是对荆长宁布下的,何尝又不是对他布下的?
他想不透,就像他自以为看透了墨凉,却狠狠地被现实抽了一个耳光。
墨凉只是让他看见了面具下的一张脸容,便让他落入局中。
他知晓他此行必然会遇见黎夏,就必定会知晓荆长宁的身份,那么在同时,谭易水就会得知墨凉的身份,那种猛然间汇聚到一起的,接踵而至的震撼,会让谭易水失去冷静的判断。
墨凉是楚国的世子,是当年楚国的骄傲。为了这份骄傲,为了这份信仰。
谭易水失去了判断,只不过是一把匕首,墨凉要,他就帮他取来。
然后呢?
事情会变成这样,谭易水真的没有想过。
文国之行,他何尝看不出荆长宁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这又何尝不是他所期盼的?
可是墨凉所做的这一切,让荆长宁功亏一篑,甚至可能是永无翻身之地。
而他,亦是彻头彻尾的帮凶。
他要找墨凉问清楚,可是他才发现,即便如今已经是右将军的位置,他依旧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
谭易水咬了咬牙,从朝殿下来后,径直拦住了墨凉。
墨凉依旧是一幅平淡的容色,似乎一张面具在遮掩去他的脸容的同时,也抹去了他对情绪的需求与表达。
谭易水恨恨地望向墨凉,随着墨凉抬起脸容,谭易水目光却陡然间凝住了。
墨凉一直微低着脸容,而这轻轻的一个动作,谭易水才看清墨凉露出面具的半张脸容。
他的面庞格外地苍白,较之以往还要白上三分,仿佛失去了血色般,整个人像是游荡在地狱没有生命的魂灵。
“我……”谭易水忽的便说不出话了。
“有事?”墨凉轻声问道,话音较之以往更轻,也更无力。
谭易水望了眼四下的人流,他知晓此刻两人的见面定然瞒不过林蔚然。
他张了张嘴,话音转了转。
“我想见见我大哥。”他说道。
墨凉怔了下。
“好。”他答道。
随着墨凉的步伐,谭易水沉默地走着。
那是一处有些僻静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来过,也是第一次,知晓在林王宫中,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步伐转过几处弯,路径并不是正南正北之类的方向,又过了几个弯后,谭易水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方向了。
“我大哥究竟在哪?”他忍不住问了句。
墨凉的回答依旧如他以往那般清淡而直透谭易水的内心:“我既然带你来,你自然是不可能记住路径的。”
谭易水思绪兀兀,索性不再尝试去记路。
不知走了多久,印象中整个林王宫都没有那么大,像是绕了几个奇怪的圈,最终前方出现一处竹林。
谭易水第一次知晓,原来在林王宫里还有这样一片竹林,春意已浓,枝叶显得格外地繁茂。
穿过竹林间的小径,谭易水望见了一间竹屋。
竹屋有些简陋,但看上去利落整洁。
谭易水动了动唇:“我大哥在里面?”
墨凉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轻扣门扉,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推开门,沉默地望了墨凉一眼,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门。
谭易水一眼便瞧见屋内的黎泽。
他的手腕上落着铁锁,但衣衫整洁,面色尚可,显然这些日子并未受太多刁难。
墨凉默默地望了眼那蓬头垢面的男人,那男人点了点头,两人走到竹林之中,将竹屋留了给谭易水和黎泽。
墨凉望着谭易水悲喜参杂地走到黎泽身边,然后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望着林子里里随着疏风摇曳的竹叶。
“你就不担心单独让他们两人在一处会出什么差错?”那蓬头垢面的男人嘶哑着嗓音问道。
墨凉微微垂眸,并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微微有些凝固。
良久,墨凉开口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
男人沉默了会:“其实我和屋里那个人一样,从踏进这里开始,命运已经不由我自己掌控了,所以你的承诺很像一种施舍。”
墨凉想了想:“我以为你会恨我。”
男人笑了笑:“自然是恨的,若是有一天我活着走出这里,我会试着杀了你。”
墨凉轻颔首:“我等着,只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男人微微有些错愕。
“那你临死前记得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或者,把那个人的身份告诉我,我真的有些好奇。”男人说道,“我也好知道,自己究竟是栽在谁的手里。”
墨凉没有再回答,安静地等着谭易水从屋内出来。
“对了,既然在外人看来,我已经死了,你可以称呼我为风灭,这是我的名,很久没有听见有人唤过。”男人轻笑一声,“久到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墨凉平静地望了男人一眼:“在如此境地谈笑自如,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男人笑了声:“谬赞。”
第227章 年少足风流
一声嘶鸣,枣红马扬蹄肆意地叫唤了声。
荆长宁立于一处高地,望着远处渐渐出现在视野里的岚盛城。
“好繁华的一座城!”荆长宁赞了声。
萧嵘策马走到荆长宁身边。
“景国的岚盛城是九州最繁华的城池,那里是人间的天堂,有着天下最香淳的美酒,最窈窕的美人,最奢华的一切。”萧嵘说道。
文逸点头亦道:“九州七国,若论国力是林国最强盛,但若论财力,景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望着文逸和萧嵘:“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文逸想了想,疑惑问道:“财力是祖祖辈辈的积蓄,何来的为什么?”
萧嵘呛声笑了笑:“倒的确是有个原因,只是说来有些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荆长宁道。
萧嵘叹了声,入目能望见景国岚盛城里一座座林立的花楼,争妍斗艳。
“景华看似性情放浪,实则粗中有细,政令之行更是胆大。”
荆长宁神情认真地听着萧嵘的话。
“三年前,景华初登大位,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办女闾,堪称九州历史上的一大创举。”
文逸面色奇怪:“这……也算创举?他是瞎搞吧。”
荆长宁不置一词,煞有兴味地听着。
萧嵘笑了声:“你们可别小瞧了这一创举,虽然景华那厮暗下里多了个“帝王嫖客”的称呼,但浮在放浪的形骸之外,景国的经济却一跃而成九州之首,在这之中,女闾的大肆开办功不可没。”
“为什么?”荆长宁有些不解。
萧嵘叹了声。
“此事说来又话长了。”他说道,“景国女子**风流,其间能歌善舞者更是不在少数。景国仅岚盛城有女闾三百余所,每一女闾约住十数美人,仅此一项,每年收受税赋约有百余万两黄金。”
文逸双眸瞪大:“何来那么多税赋?”
萧嵘望着两个女孩子一脸不解还有些懵的样子,默默摇了摇头。
说来,她们两个不懂也算正常。
“女闾是一处暴利的地方,首先它的成立并不需要太大的成本,但利润极是可观,再加上客人的流动性,各地商旅,无人不想到景国女闾中观景国美人,以此带来的行商之税,又是一大暴利。”
荆长宁瞪大眼睛:“好有道理哦。”
萧嵘一幅我很博学的样子:“所以,景国的人流量极大,在各地商人的带动下,生产力不断收到刺激,民富而国富。”
文逸嘻嘻一笑:“那岂不是很好玩的一个地方,走,我们去转转,我耳闻那女闾已久,今日定要亲眼见见那景国美人究竟有多水灵?”
荆长宁笑了声,颇有少年意气。
“算我一个!”她说道。
策马,迎着长风。
萧嵘望着两个女孩子的背影有些失语,心里却浮现一句很不搭风景的诗句。
陌上翩翩少年郎,负手看花笑平生。
萧嵘呛了声。
虽说年少需风流,当争恣狂荡,可那是两个女孩子啊!!
……
腹中的孩子已经有六个半月了,东方乐月温柔地抚着小腹,朝着景华的书房走去。
“夫人,小心点。”有宫女搀扶着她细声道。
这位夫人性格格外地跳脱,前些个月还随王上去了趟文国,王上也是惯着她,什么都依着她。
东方乐月扶着腰,冲着宫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朝着景华的书房便轻轻走了过去。
“王上,如今天下大势风云变幻,荆长宁想要对付林王的心思经文国一事已是诸国皆知,可是丹国的事情传出来之后,荆长宁显然便是落入了下风,如今更是连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方龚道。
景华依旧眉眼敛着,从文国回来之后,他的神思便一直紧绷着,再无平日里的放浪。
“方大人是什么意思?”景华沉着声音问道。
方龚思量片刻,开口道:“当初和王上结怨的林王已经死了,而当初在丹国的那场刺杀,说到底东方姑娘只是遭了池鱼之殃,林国并没有真的要对付景国,再加上林国如今的林王是林蔚然,林蔚然登上王位之后,并没有大动干戈。或许,景国和林国之间并不是没有和解的可能。”
景华笑了笑:“所以依方大人之见,孤应当继续委曲求全,依附林国?”
方龚沉默不语。
景华扬眉,露出不羁的笑意。
“孤受够了!”他说道。
方龚惊了惊。
景华立身而起,放眼朝着书房之外望去:“景国拥着九州最大的财富,有着九州最繁华的城池,而孤,却只能委屈求全吗?”
方龚不语,却暗暗沉下眉。
景国富庶不假,但景国并没有能治军的人才,富庶的环境反倒养育了人们安逸的心态,越富的人越贪生怕死,这是人之常态。却也正是这人之常态让景国徒有财富,却无自保之力。
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屋外,传来一声甜甜的轻唤。
“王上当然不能一味委曲求全。”东方乐月小心地迈着步子,朝着景华走了过来。“王上有志问鼎天下,便放手去做。”
景华望着出现的东方乐月,微惊了一瞬,像是没有想到她的突然出现。
“怀着身子,就不要到处乱跑。”景华轻声斥道,话音里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东方乐月轻笑了声。
“乐月是心忧王上。”她说道,“君心似我心,王上应该懂的。”
君心似我心。
景华挥手让方龚退下,小心地揽过东方乐月:“孤想知道,乐月怎么看?”
东方乐月认真地想了想。
“依附林国,王上已经试过一次,却陷入囹圄,险些回不来。”她顿了顿,“我不知晓林蔚然的深浅,但当初夺位之争占了优势的明明是林津,林蔚然却能后来居上,此人深不可测。”她说道。
景华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一皱:“乐月的心里还想着那荆长宁?”
东方乐月吐息如兰:“当初让王上依附文国,不仅仅是因为荆长宁比林蔚然可靠得多,更是因为文国是唯一能正面和林国相较的一股力量。”
景华的面色缓和了些。
“那如今丹国与文国决裂,文国的联盟显然不可能再与林国相较,乐月又如何看?”他问道。
东方乐月这一次没有犹豫。
“王上如何决断,乐月就豁出性命陪在王上身边。”她说道,“我只是一介女子,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明明是甜腻的情话,信誓旦旦的允诺,景华的心里又浮现了和当初在文国一模一样的恐惧。
乐月的全身心信任,让他从所未有地感觉到肩头的沉甸。
一着不慎,他输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她和他们的孩子。
要赌吗?
景华沉默地攥紧了拳心。
第228章 满楼红袖招
迈进岚盛城,迎面而来的空气里仿佛都掺杂着浅淡的脂粉味,荆长宁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景华会养出一个荒诞贪色的性子了。
岚盛城的主街有个质朴的名字,旧石街。
名字虽然质朴,但四周的风景却是格外的热闹。
身边便是一处糖人的摊子,栩栩如生自然不在话下,甜腻的糖味格外地勾人味蕾。
萧嵘叹了声,很有眼色地上前掏出银子,给两个女孩子各自买了串糖人。
那老翁倒是很有眼色,望着荆长宁和文逸的装扮,很热心肠地挑了一对捏得精致的糖人娃娃,一男一女,刚好配给了荆长宁和文逸。
“二位是新婚不久出来玩的吧。”老翁和蔼地笑着。
荆长宁和文逸接过糖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点头。
一侧,萧嵘只觉得自己的脸有点黑了起来。
老翁一脸我是过来人的样子,对着荆长宁说道:“你家这小夫人容貌生得极好,额头饱满,面颊红润,双目有神,这是旺夫相,小郎君有福啊!”
文逸不好意思地低头扯了扯荆长宁的袖口:“长宁,我们走吧。”
老翁捋着胡须,一脸了然地笑着,全然没有望见一侧的萧嵘,在他看来,荆长宁和文逸这样装扮的定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夫人,而萧嵘对号入座,定然是陪行的小厮,负责掏钱的那种。
萧嵘抬步追了过去,好在他不知晓老翁的想法,否则定然又是一番……问君能有几多愁,掐死一江春水向东流。[1]
咬着糖人捏得精致的脑袋,听了半晌茶铺里说书人摇头晃脑的添油加醋。即便是萧嵘作为云国不败战神客串了几刻钟,两个女孩子显然还是越听越乏。在嚼完了第五碟油炸花生米后,萧嵘望着并肩走出茶馆的两个女孩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天色早就折腾得有些迟了,已经是傍晚时分,近了黄昏。
几株垂杨柳拂着风尘,街角卖糖人的小摊子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像是有些繁华落尽的感觉。
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几户门户粉漆的铺子外多出了几个女人,脸上的粉有些厚,嘴唇涂抹得格外地红,举手投足间似是不经意地便露出大片白腻颜色。
像是春雨润万物,草笋争相而现。
岚盛城不小,但三百余处女闾亦是不少,甚至这些年随着女闾的发展壮大,更是如雨后春笋,节节攀春意啊……
起初,只有三五处,未过多久,整座岚盛城的铺子尽歇,交替之间,吵闹声反倒更甚。
不时有商贩走卒迎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走过去,姑娘们显然也是习惯了这些,半分羞怯都无,当街讨价还价比比皆是。
一旦讲好了价钱,彼此手脚勾合,你拖我拽,朝着粉漆的铺子,院子,阁楼里便走去。
笑声盈盈,轻咛蜜语。
荆长宁目瞪口呆地望着文逸。
萧嵘插上来一句:“景国国风向来奔放,在景华之前,尚有春日淫奔的习俗,春日男女彼此相约,只要看对了眼,随便找个小树林小草地就可以……相约。”
话音到了最后,萧嵘暼了荆长宁一眼,生生止住了话音,倒是文逸听懂了萧嵘的话,闹了个红脸。
奔放!太奔放了!
这是打野战啊!
文逸想了想,从自己的包裹里拽出一套儒衫,利落套在自己身上,然后散开发髻,取出发冠玉簪熟练地挽成男儿的装扮。
动作行云流水,直看得萧嵘和荆长宁目瞪口呆。
文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我也装了十几年了,经验还是有的。”
她冲着荆长宁挑了挑眉,随着指了一处楼阁:“我们进去玩玩?”
萧嵘望了眼楼阁上飘满的各色红袖,嘴角抽了抽。
“等等!”他一声低喝。刚准备迈步进去的荆长宁和文逸顿住步子,一脸疑惑地望着萧嵘。
萧嵘咬了咬牙:“你们不会真的要进去吧?要知道你们毕竟是两个女孩子,要是遇见了高人,也不是不可能被戳穿。”
毕竟进去之后,醉生梦死温柔乡,搞不好再动手扒个衣服……
“发现了会怎么样?”文逸和荆长宁摆出认真的求知脸。
萧嵘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柳树,忽然想冲过去挠树。
“不怎么样。”他叹道。
不会被打死,只要有钱,这些地方哪里在乎其他的。
萧嵘无奈道:“算了,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两个女孩子继续摆出求知脸。
“景华登位有三年,女闾的发展也有三年了,三百余女闾相互竞争,自然免不了分出些高低上下之别。”萧嵘索性心一横,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决心,“小爷我带你们出来散心,自然要去最好的!”
文逸和荆长宁不约而同愣了半天。
“受教了!”两人作揖,“兄台高见!”
萧嵘并没有骗荆长宁与文逸,在景华的治理下,女闾的确分出了高下之别。上者,居于幽静的后街,雕栏朱户,漆屏玉阶,巷曲院深。非高车驷马之客,不出来相迎。下者,居于闹市,油头粉面,插花招摇倚门而待,与贩夫走卒讨价还价,吵闹不休。
而三人之前所见,的确只能算得上是下者。
景国汇聚了最有灵韵的女子,比如四大名姬。
离开楚国之后,落月与乐月寄居在景国,可以说四大名姬中,除了江瑟是云国人,其他三人皆可以算是景国人。
除了南宫落月、东方乐月、江瑟。那传闻中的第四位奇女子,名唤柳璐。
落月是飘渺孤鸿,乐月是盛华牡丹,江瑟是山水孕育出的佳人,而柳璐,是落入红尘的谪仙。
只是在九州的传言中,与其说她是佳人,更不如说,她是隐者。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所谓物我两忘,自得其乐,大概便是柳璐最好的写照。
女闾多以主人之姓名之,如姓薛者名薛门,姓迟者名迟门。在景国三百余所女闾中,最闻名的,是柳门。
杨柳千条拂面丝,绿烟金穗不胜吹。
香随静婉歌尘起,影伴娇娆舞袖垂。
羌管一声何处曲,流莺百啭最高枝。
千门九陌花如雪,飞过宫墙两自知。
第229章 醉入花丛宿
旧石街的繁华之后,有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染着时光,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四围打扫地却是格外整洁,并不显得破落。
萧嵘引着荆长宁和文逸朝着深巷尽头而去,人烟渐稀,几处红蔷薇安静地绽放着。
文逸拉了拉荆长宁的袖口,吞了口唾沫:“我有些紧张,这感觉不像逛女闾,像是被拐卖一样。”
荆长宁嘴角抽了抽。
萧嵘闻言,回过头对着两个女孩子露齿一笑,白亮的牙齿映着夜色格外地显眼。
荆长宁叹了声,百无聊赖道:“别闹。”
萧嵘耸了耸肩,望着两个女孩子激动的神情显然是冷淡了不少,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有些用的,看,不折腾了吧。
再走不久,随着夜色渐浓,巷子里一盏盏精致的灯笼亮起,格外地幽静雅致。
萧嵘像是想到了什么,默默勾了勾唇角。
荆长宁望着精致的灯笼,其上书着秀雅的墨迹。
“情义无价许,满纸云烟色。”荆长宁呢喃念出。“好一个情义无价,满纸云烟!”
萧嵘微微一笑:“闲心隐志,自有一番滋味。”
荆长宁目光亮亮:“我忽然有些好奇了。”
边说着,边瞧见了前方的朱门玉阶,抬眸间,已然落着秀雅娟秀的墨迹——柳门。一目望去,显然与之前的“情义无价许,满纸云烟色。”出自同一人之手。
柳门之前并无人烟,荆长宁和文逸相视一眼,推门而入。
盈盈然秀水横呈,光亮明媚而不刺目的灯盏一路向内沿着,像是代替着主人迎客。
一转头,却见萧嵘的步伐止在柳门之外,并未随着两人进来。
荆长宁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下,出言喧哗显得太过轻狂。
萧嵘显然知晓荆长宁所思,遥遥冲着她翻了翻眼睛,摆了摆手,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荆长宁愣了三秒,叹息着望向文逸。
“算了,我们就不管他了。”她说道。
文逸抬了抬眸:“我总觉得萧嵘干得这件事有点怪怪的。”
荆长宁摊了摊手:“总不至于被卖。”
文逸眼眸忽得瞪大,像是想到了什么。
“钱!”她忽的压低声音急道,“钱都在他身上啊?!”
荆长宁反应过来。
我勒个去!
这招也太黑了吧!就知道,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我去追他!”荆长宁急声道。
话音未落,忽有玲珑的乐音沿着曲觞流水传来。
荆长宁的声音被乐声掩盖,下意识抬眸向着流水上端望去。
那是一个朦胧而不明朗的身影,指尖绰约地在一把古琴上谈着,音色有些微微的旧。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有轻缓如流水的女音温声道。
荆长宁默默地后退一步,离门近了些。
“在下,没钱。”她说道。
文逸默默擦了擦汗,长宁,你真直接。
琴音微顿了下,然后传来一声轻笑。
“既来之则安之,郎君何必妄自菲薄?”
荆长宁忽的有种被挑逗了的不快,虽然是女儿身,但意气之事,有时真的不分男女,尤其实在女闾这种地方。
荆长宁一掀衣衫前襟,大步向前迈去。
人不风流枉少年。
……
萧嵘离开柳门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掂量了下沉甸甸的钱袋。
话说下午的时候在茶楼听得实在是无趣,他干脆摸出去把女闾的事打听了个遍,最后挑了这样一家。
无它,柳璐除了艳名与隐意闻名之外,还有一个特点,为人偏爱少年,却怒其不争,愤其颓然。
虽然荆长宁和文逸不算不争和颓然,不过不带钱跑去逛女闾……
……
推开门,荆长宁和文逸还未一亲香泽,便听见劈头盖脸的数落。
“年纪轻轻,书读了几本?就学别人逛花街柳巷!你说你们两个生的也是仪貌堂堂!怎生地就不知学好?”
话音如珠玉轻弹,却字字句句诚恳,颇有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之意。
“女闾是你们这些读书求仕途的人能来的吗?”
“知不知道这些地方都是鱼龙混杂人心莫测的地方,一着不慎万一在仕途上落下什么污点,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攻诘,你们后悔都没用。”
“听本姑娘一句劝,趁早明白这些个道理,别误人误己。”
“……”
荆长宁和文逸对望了一眼,忽得有些懵。
这画风不对啊!不是应该美人在怀我见犹怜的吗?
萧嵘!一定是萧嵘搞的!
……
萧嵘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讪笑了声。
对啊,就是小爷我干的,好好地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学人家逛烟花柳巷,别人家的姑娘也就算了。
一个是我媳妇,一个是我媳妇的媳妇,小爷我要不管管,那成什么了。
这是振夫纲!
若是云襄在这里定然可以透过萧嵘的笑,损上一句你也就敢玩阴的。
有本事你直接说啊!
萧嵘沉浸在一种满足感中,步伐却没有停顿,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景王宫前。
在她们两个“放浪快活”的时候,他也该去干点正事了。
算算,景华那厮也欠了他不少人情,也该去讨点利息了。
那厮作为一个男人,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回事啊。
萧嵘颇有感慨地摇了摇头,朝着景王宫内迈步而去。
“何人擅闯王宫?!”侍卫例行拦住了萧嵘,喝道。
萧嵘笑了声。
“你去告诉景华那厮,萧嵘来访。”
……
“你来做什么?”景华目光微微有些躲闪。
萧嵘咧唇笑了笑。
“别装什么都不记得啊。”他望着景华笑着挑了挑眉,“没有事,我便不能来参见一下景王殿下了吗?”
景华冷笑了声:“有谁大半夜闲的不睡觉,偏生说什么参见,你找借口也找个靠谱些的。”
萧嵘干笑一声:“好像有些道理。”
景华哼了声:“有什么事就说吧。”
萧嵘曲起手指在桌案上扣了扣:“说来,景王殿下也欠了我不少人情了吧。”
“你什么意思?”景华眼眸泛过一丝冷光。
“林国那次,是我孤身诓骗林王,才救了你和羽眠。”萧嵘掰着手指,“丹国那次,在高泰手里,小爷可是很够意气地没有丢下你。”
景华敛了敛眉,思绪有些沉重。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这两次,说萧嵘救了他的命也不算过分。
萧嵘安静地捕捉着景华每一丝表情的变化。
第230章 得到又如何
景华变换的神色渐渐安定下来,然后露出一副不羁的笑。
“你知晓孤为何能得到那么多女儿家的倾心吗,”他笑了笑,“孤向来恬不知耻。”
恬不知耻,别想着我知恩图报。
萧嵘啧啧两声:“无耻。”
景华也不恼:“孤欠你的,孤知道,你想骂就骂吧,”
萧嵘笑了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尤其是处在你这个位置上的,难免不要脸些。”
景华眯起眼眸,煞有兴味地打量着萧嵘:“所以呢?”
萧嵘冲景华抬了抬眉:“所以,小爷来之前就知晓你答应还我人情的可能性太低。”
景华笑了声:“你很有趣啊。”
萧嵘抱拳推回去:“不敢与景王殿下相比。”
景华有些被气笑:“那你还不走。”
萧嵘贴近景华,露齿一笑:“我来探探你的底。”
景华一个翻身,把萧嵘推开,这厮话还没说完就直接凑过来,要不要这么自来熟?
萧嵘就势一倒,伸手撑着脑袋斜斜靠在桌案上,冲着景华挑了挑眉:“怎样,交个底呗?”
景华无奈地撇过脸:“什么底?”
萧嵘熟稔地捻着桌案上的瓜果往嘴里塞:“说说呗,你那天不站在文国那边,是不是傻啊?”
景华冷笑一声:“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
萧嵘抬了抬眉,挥手潇洒地扔开啃了一半的果子,煞有兴味地打量着景华。
景华瞥了眼萧嵘扔下的果子,忽问道:“不怕有毒?”
萧嵘怔了怔,然后摊手:“毕竟我擅医术,果子里有没有毒我难道看不出来?”
景华又是冷笑。
萧嵘拍了拍手,理了理衣服:“我说,你既然不入文国的会盟,有什么打算?”萧嵘嬉笑问道。“你也想和林蔚然一样,问鼎天下?”
这样明显吗?景华面色变了变,沉默不语。
萧嵘凑近了看景华,上下打量着:“不会……是真的吧。”
景华咬牙:“是又如何?”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决定了在这乱世之中分一杯羹,难道连说出的勇气都没有?
萧嵘瞪大眼睛,用力地望着景华。
“有勇气。”他说道。
景华面色缓和了些,有些事能从口中说出来的确需要勇气。
萧嵘话音未落,又一个字从口中蹦了出来:“傻!”
景华面色一沉。
萧嵘显然没有眼色,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你以为这天下是那么好争的?”他继续道,“你有林蔚然的手段?你有荆长宁的谋略?还是你有云国的兵?或是羽国的所谓仁义?”
景华冷冷地望着萧嵘:“所以,孤便不能去争了吗?大丈夫立于世,当顶天立地,行大事,谋大业。若是事事依附于人,以他人脸色行事,事事不由己,如此活着有何意义?孤是景国的王,这天下,这大好河山,孤为何不能去争?”景华显然是在胸中憋闷了许久,“你想想,一寸寸山河,一点一点收入囊中,那是怎样一种豪迈的情怀,热血男儿,生当如此!”
萧嵘望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景华,沉默片刻。
“其实,”他顿了顿,“这山河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好。”
他的目光悠悠,忽的望向景华:“得到了,又如何?”
景华嗤笑一声:“难道你就没有雄心壮志吗?坐拥云国近八十万兵马,揭竿而起,你就不曾想过取云王而代之,挥剑断山河,直取天下吗?”
萧嵘笑了笑:“然后呢?”
他平静地反问。
“得到了又如何?山河亘古,人烟更替,得到了,又如何?”
景华望着萧嵘眼眸中的平淡,忽的有些恍惚。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在天下面前,能够平淡如斯,那是天下,是九州整片山河。他怎能这样平静地,连一丝期许都不曾露出?
除非,他是真的不在乎。
可是怎么会有人对整片山河能做到丝毫都不在乎?
萧嵘平静道:“我知晓这种雄心壮志,估计是个热血男儿都不能免于,今夜,倒也多谢你能坦然对我交底。”
景华目光微顿了下,恍然地望着萧嵘,似想透过他的平淡,看清他的内心。
萧嵘轻缓一笑:“你我之间的欠与不欠,就此一笔勾销吧,我也不会再挟恩求报。”
说罢,他立身而起。
“我便告辞了,祝景王殿下宏图如愿。”
景华目送着萧嵘离开,神思依旧有些惘然。
所有的前情一笔勾销,但今夜的问答,却让他本就产生了一丝裂痕的心底,再度动摇了起来。
就算得到了,又如何?
……
长夜漫漫,萧嵘在旧石街安静地走着。
天下变幻,风云际卷,朝代更替。
景华不懂他为何能对天下看得如此的淡,甚至连一丝期许都不曾有。
但萧嵘知道,不是热血渐冷,而是,他看透了这片山河。
曾经得到过,他知晓天上宫阙是如何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
得到了,真的不能如何,最终湮灭在时光之间,也不过沦为历史。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古朴的令牌,其上雕刻着古朴的两个字。
——江河。
江河令出,九鼎现世,天下归一。
“多累。”他扯过路边一棵绿草闲闲扔到嘴里叼着。
一阵冷风吹过,把萧嵘从遐思中拉回。
他一个跳脚,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我勒个去,小爷我现在去哪?”他惊道,“我应当在景华那蹭一夜啊!现在好了,大半夜的,天那么冷,小宁儿她们两个又……”
萧嵘缩了缩脖子,不敢去找啊……
……
话说荆长宁那边。
“本姑娘告诉你们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少年,趁早迷途知返。”
“都想着年少风流,等到真正把前途赔了,才知道所谓的风流都是假的。”
“更别提还有很多本来都是不错的少年,年纪轻轻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文逸凑近荆长宁,耳语道:“不就是没带钱吗?咱这么被说是不是……”太丢脸了些!
荆长宁揉了揉脸。
脸?丢了就丢了吧。
只不过,丢都丢了,总不能白丢是不是?
“柳姑娘。”荆长宁恬不知耻地凑上前去,“姑娘所言甚是有理!在下痛心疾首深感对不起上天!对不起大地!对不起全九州人们!”
荆长宁一脸正色,“所以……”
她一步上前,挥手潇洒抽出案几之上花瓶里的一枝柳条,低身拱手奉上。
“小人负荆请罪!”
第231章 任意千般色
文逸懵了。
我滴个神啊?!
长宁你这又是玩什么?
荆长宁一脸痛心疾首,完全就是迷途知返好少年的榜样。
珠帘之后的柳璐显然也是懵了。虽然她也不是第一次忍不住出言教导这些误入歧途少年,但如此良好认错的,还真是第一个碰见。
她下意识收住话音,不再数落。
荆长宁暗叹一口气。
终于不说了。
她还真不是吵不过,但柳璐情真意切地,句句在理的……
柳璐的面色缓和了些:“罢了,看在你迷途知返……”
话音未落,忽见那柳枝从眼前少年的手中脱出,穿透珠帘,直直朝着自己遮面的白纱挑去!
登徒子!
柳璐显然是惊了下,却并没有失措,她的脚尖在地面上一点,旋而飞快向后退去。
荆长宁直起身,目光微带狡黠。
差之毫厘,柳枝擦过柳璐的面纱,并未成功挑落。
然而,柳璐心中还未定下,却见那挑起柳枝的少年,一个飞身朝着自己便扑了过来。
文逸一脸懵地望着这一切。
荆长宁身法很快,像是一阵风。
轻轻地,她绕到柳璐身后,伸手托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柳璐有些微微的恼,转头望向荆长宁。
荆长宁微微笑着:“柳姑娘小心。”
文逸再望过去,才发现柳璐后退的同时虽然避开了那道柳枝,但她身形变换之后,却险些碰到一侧架台上的红烛。
荆长宁的目光清澈,手轻轻松开,然后望着柳璐,轻声道:“冒犯了。”
柳璐怔了怔,抽身后退。
这是巧合?还是眼前这个少年在动作上算好了一切?
若是后者,会不会太可怕了些?
柳璐神思微惘。
“在下误入深巷,实则是被姑娘在巷中留下的灯盏所吸引。”荆长宁诚恳道,“情义无价许,满纸云烟色。落笔之际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却在收笔时飘然清淡,如百川归海,起于山巅,渐渐收归平静,已然臻入化境。在下一时好奇,才想着见见何人能书下如此墨卷,惊扰之下,还请姑娘谅解。”
柳璐的神色显然是微变。
如此说来,这少年只是为她书法所吸引,实则……并不是来眠花宿柳的?
那岂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甚是无辜。
“如有惊扰姑娘之处,在下赔罪。”她诚恳道。
柳璐的心忽的就软了。
人家这都一连赔了好几次罪了,说来这事……是她乌龙了。
“我……”她忽的有些不好意思。
荆长宁冲着文逸眨了眨眼睛。
文逸怔了怔,忽的有些想笑。
这样骗人家漂亮姑娘,真的好吗?
荆长宁一脸正色。
柳璐面色变幻,半晌后渐渐安定下来,毕竟她身处烟花柳巷,也是阅尽百态,心志自然坚定些。
她想了想,伸手轻轻扯下面纱。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容,说不出来好看在何处,并不是如清水寡淡,但也并没有媚意之态,但就是有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
荆长宁并未惊讶,毕竟四大名姬已经见了三个,说来,她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荆长宁的平静,显然是让柳璐微微讶异了下,她对自己的容貌也算是有些信心,但面前这个人,好似一点都没有触动。
她笑了笑,坦言道:“看来,的确是我小人之心了。”
荆长宁不置可否。
“如此,郎君也是通晓书画?”她问道。
荆长宁回道:“略懂。”
柳璐笑了笑:“如此,当引为知己,促膝长谈。”
荆长宁望了眼文逸,又望了眼柳璐,欲言又止。
“在下,”她顿了顿,“饿了。”
文逸和柳璐同时僵住。
荆长宁有些无奈。
说实话柳璐数落了啥,她也不是很在乎,可是她饿了,下午吃的五碟油炸花生米早就消化了。
只能坑蒙拐骗……
“能给我们点吃的吗?”荆长宁眨着无辜眼睛望着柳璐,就差没上去牵衣角来回晃了,“事先说了,我们,没钱。”
……
清晨,当阳光照进柳门,柳璐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只见整座院子人去楼空。
她刚起身,只瞧见桌案上留下一幅墨意盎然的墨卷。
映入眼帘的是两句诗。
任意千般色,情义终自知。
柳璐怔了怔,这两句诗和她留在巷中灯盏之上极是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情义无价许,满纸云烟色。
……任意千般色,情义终自知。
像是同样一件事,不同的心态。
书卷角落,有一行小字。
——但以此书偿昨夜留宿之情,见笑见笑。
“如此书法,这世道果然卧虎藏龙。”柳璐笑了笑,“隐于市,看人生百态,倒也不错。”
……
“现在去哪?”文逸问道,“女闾也见识了,要回文国吗?”
荆长宁想了想:“当务之急……先把萧嵘抓出来打一顿。嗯,就是这样,其他的都不重要。”
文逸眼眸一亮:“有道理。”
所以……去哪找?
“昨天的茶楼。”荆长宁道,“十之八九。”
……
萧嵘打了个喷嚏,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天换了油炸花生米,改成醋泡的,萧嵘百无聊赖地望着楼底下说书的。
“好久不见。”一声低笑传来,带着些媚意。
萧嵘抬起头:“我说东方姑娘,你这么忽然出来会吓死人的。”
东方乐月笑了笑,摘下头上的斗笠:“嵘公。”
萧嵘望了眼东方乐月隆起的腹部:“你怀着身子,景华那厮就这么让你一个人出来?”
东方乐月娇声笑了笑:“嵘公别忘了,我的手里有血月湾,而景国王宫对我而言并不设防,出来一趟并不难。”
萧嵘叹了声:“我忽然有点同情他。”
东方乐月没有接话,直接问道:“郎君什么时候到?”
萧嵘摊了摊手:“你连我在这里都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你岂会打听不出来?”
东方乐月叹了声。
“嵘公应当知晓我为什么来。“她说道。
萧嵘往前推了推花生米:“怀孕的姑娘喜欢吃酸,给你。”
东方乐月望着在醋里泡得饱满的花生米:“你知晓我会来?”
要不然提前连酸的都准备好了。
萧嵘不置可否。
第232章 陪她演完戏
“不知道。”萧嵘想了想说道,“只是油炸的昨日吃了五碟,有些腻。”
乐月笑了笑,也不反驳。
两人静静地等着,等着荆长宁寻来。
未过多久,当荆长宁和文逸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萧嵘下意识朝着东方乐月身后顿了顿。
人未至,语先闻。
“枉我那么信你!”荆长宁忿忿望着躲在东方乐月身后的萧嵘,“你居然玩阴的!”
萧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无耻!卑鄙!”文逸喊道。
萧嵘往东方乐月后面又缩了缩:“我……我昨天也很可怜,客栈都打烊了,我以天为被地为床,惨兮兮被冻了一夜。”
他很附和情景地打了个喷嚏。
东方乐月无辜地望了眼荆长宁和文逸。
“我不能出来太久。”像是给萧嵘找台阶下,东方乐月道,“我是有事想问郎君。”
荆长宁收了收神色,瞪了眼萧嵘,然后望着东方乐月嘻嘻一笑:“怎么了?”
东方乐月沉默片刻:“丹国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逸默默退到一侧,正好看见桌上的花生米,一本正经地转移了视线。
荆长宁想了想:“他们诬陷我啊!”
东方乐月显然是有些不开心:“可是这样一搞,云国羽国表明了立场,郎君的会盟显然是难了。”
荆长宁叹了声:“所以我就出来散散心了。”
东方乐月颇有些哭笑不得。
“我知晓了。”她思量片刻忽的说道。
荆长宁有些不解:“乐月知道什么了?”
东方乐月垂了垂眸:“落月姐姐一直陪在郎君身边,我也想帮郎君,可惜一直力不从心。”
荆长宁像是想到了什么:“景华的事你不要插手,他喜欢你,你们便好好地在一起,我的事,我自有算计。”
东方乐月笑了笑:“晓得啦,我会一直帮他,毕竟他是我喜欢的人。这一次,我一定会站在他的身边。”
文逸闻言,叼着花生米深望了东方乐月一眼。
人间自是有情痴,而夹在中间的人,往往最是难做。东方乐月的选择,很难。她的话,虽然模棱两可,但即便是她也能听出,东方乐月选择的人,是景华。
东方乐月望着荆长宁,欲言又止,想了想,她低声一叹:“算了,我先回去了,不过郎君既然来了景国,也是要好好玩玩,景国的繁华,也不是浪得虚名。“
说罢,她轻声一笑,重新覆上斗笠,离开茶馆外便消失了背影。
“会不会有些难过?”萧嵘望着荆长宁问道。
东方乐月的出现,似乎是一种表态,表达了她在荆长宁和景华之间的一种选择。
选择便是取舍,就像当初黎夏在楚国和荆长宁之间的选择一般。如果黎夏那一次还可以算是阴差阳错,东方乐月的这一次,显然不会有这样完美而两全的路。
“为什么会难过呢?”荆长宁笑了笑,“乐月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我祝福她。而且……”
“而且什么?”
“一切没有落定之前,此事判断尚言之过早。”
……
东方乐月刚放下斗笠,从宫殿内走出一个人影。
“你去哪了?”景华话音微微有些冷淡。
东方乐月笑了笑:“园子里的花来得不错,便随意走走。”
景华目光犹疑地落在斗笠之上。
“阳光有些大,斗笠可以遮阳。”东方乐月很随意地解释。
景华没有说什么。
“还有几个月就快临盆了,照顾好自己。”他说道。
东方乐月甜腻一笑:“我知晓。”
景华离开东方乐月的苑落,神情微微有些紧绷。
一个暗卫不知从何处走到景华身侧:“王上为何不揭穿她?她明明是去见了荆长宁。”
景华的笑容有些苦涩。
虽然乐月的确有些能耐,但他既然有心一争天下,又怎会没有些能力?更何况东方乐月怀有身孕,若想监视她的举动并不难。
可是景华忽然宁愿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不揭穿?”景华轻声自语道,“或许是不愿,或许是不敢。”
景华也说不出来,那种既气愤又患得患失的感觉,像是蚁虫啮咬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该不该信她?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他已经爱上她了,无法自拔,信与不信,反倒不重要了。
只要她还愿意陪在他身边,哪怕是戏,他也陪她演完。
……
景华走了之后,东方乐月挥手招进来一个宫女。
“王上这两天气色好像不太好。”她问道,“你通晓医术,可知为什么?”
那宫女名唤依梅,精通医术,原是景华贴身宫女,后来被赐给了东方乐月,景华说是她怀有身孕,需要懂医的人照顾。
依梅话音有些支吾。
“王上面色泛黄,是食量不调,眼眶有些深陷,想是夜里睡得不好。”依梅小心回答。
东方乐月托着腮,有些奇怪问道:“食量不调?夜不能寐?这……又是为什么啊?”
依梅瞥了眼东方乐月,面色愈加纠结,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东方乐月看出依梅的犹豫,“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依梅咬了咬牙,倾身上前附在东方乐月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东方乐月一惊,眼眸瞪得大大的。
“这……”她望着依梅。
“婢子所言句句属实。”依梅道。
东方乐月面色奇怪。
“说来,还是我的错了。”她自语道。
“也不能说是夫人的错。”依梅劝道,“不过夫人必须做点什么,想来王上也会希望的。”
东方乐月抿了抿下唇。
“那我试试?”她问道。
“试试。”依梅定定回道。
……
景华这些天总是觉得腰膝有些酸,整个人很容易乏力。夜里睡觉也总是睡得不太安生。
他想着,或许是因为他想要问鼎天下的念头越来越压制不住。心里压力着实是有些大。
说起来,他也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那些症状并不严重,他自己也没有当回事。
正想着,忽有人推开书房的门进来了,景华望着东方乐月,眉眼间有些复杂。
他想见她,可是一想到她偷偷去见荆长宁,回来之后却不愿意和他坦白,他的心里就像有一根刺。
第233章 我们打一架
东方乐月全然没有看出景华眉眼间的复杂,她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碗粥。
景华皱了皱眉,除了当初在林国狱中,乐月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这是做些什么?
随着景华思索的时间,东方乐月很快走到近前,小心地捧着那碗粥。
“我给你送吃的。”话未说完,东方乐月有些支吾地低下头。
景华的心忽的就凉了半截。
乐月低头搅弄着碗里的粥,有些小心,又似乎有些不安。
这样的乐月让景华的心头猛然浮现一个很可怕的猜测,他的目光落在那碗粥上。
她是下了毒吗?她难道……想害他?
景华狠狠地攥紧了掌心,这一瞬,他忍不住想要质问她,他想问问,想问问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他一次次为她退让,为了她,他放弃丹国的招亲;为了她,面对高泰他孤身犯险;为了她,他甚至连宫中三千佳丽都舍了,成了他以前所嘲弄的,三千弱水取一瓢饮。
可她呢?
她却一次次欺瞒于他。
他忽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天压在他心头的一切,无论是景国的未来,还是乐月的隐瞒,都亟需一个爆发口。
“你先出去。”景华压低声音道,只觉额头细密浮出冷汗,手禁不住有些颤抖。
乐月摇了摇头:“可是你要喝粥,我特的轻手熬的,要看着你喝下去才放心。”
景华目光陡然闪过冷意:“你出去。”
乍然而现的冷意让乐月周身一冷,如坠冰窖,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我要看着你喝下去!”
看着他喝下去?是想亲眼看着他中毒才放心吗?
景华用力地攥紧掌心,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些,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他不能伤她,就算需要一个爆发口,也决不能是她。
“你放心。”景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我会喝。你……乖,先出去。”
乐月面色红了红,又望了眼那碗粥。
“好吧。她说道,“那我先走了。”
“嗯。”景华沉声道。
“一定要趁热喝啊。”乐月一步三回头。
景华瞥了眼冒着热气的粥。
“好。”他答道。
东方乐月低下头,即便是一步三回头,终究也是走了出去。
景华低吼一声,一把抽过身后架子上的长剑,用力朝着托盘上的那碗粥劈砍去。
碗很快碎开。
闻声,屋外连忙跑进几个侍卫宫女。
景华面色缓了缓。
“处理干净些。”他说道。
宫女见状有些害怕,连连颤声应是。
裂掉的粥碗将桌案染得凌乱。
宫女连忙收拾。
景华沉默地望着那粥碗被端下去,直到流的四处都是的粥被擦干净。
他忽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有些惘然。
想了想,他开口道:“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孤要出宫。”
宫女连忙问道:“和平日一样吗?”
景华出宫对这些宫女而言显然是习以为常,否则,也不会流出“帝王嫖客”的称号。
“一切照旧。”景华道,“不过这一次,孤一个人出去。”
走出书房,景华的步伐错开,目光暗暗地转了转,一个暗卫出现在他的面前。
“去庖厨里查探一下,那碗粥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景华沉声道。
暗卫应声退下。
景华心里有些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排解。
出去走走,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景华忽的有些怀念自己之前恣意放荡的时光,现在这样的日子,有些累。
……
茶馆里的说书人继续喷着唾沫星子,也不知怎么地扯到了嫦娥奔月。
荆长宁打了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
索性三个人离开茶馆,去了岚盛城里最大的酒楼。
聚福楼的装设很华丽,正中是几方圆桌,桌案上雕刻着些精致的花鸟鱼虫。楼上则是一些雅间,凭栏听曲,也算是有些风雅之意。
一个小二见有人来,很快迎了过来,露出笑脸问道:“几位是要?”
“饿了。”荆长宁答道。
小二讪讪笑了笑:“吃饭是吧,楼上还是楼下?”
荆长宁侧脸望了眼萧嵘。
萧嵘掂量了下怀里的银子:“楼下吧。”
文逸有些不开心,疑惑地望了眼萧嵘。
“楼下热闹,有气氛。”萧嵘笑道,我不会告诉你们我出门没带多少钱。
荆长宁貌似不太懂这些,听了萧嵘的话,直接寻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就要坐过去。
然而她的步伐却忽的顿住了。
有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她向右错开了一步。
只见一道飞剑遥遥从二楼一处雅间里飞出,精准地刺在荆长宁原先要坐过去的地方。
桌案应声碎裂。
萧嵘的反应很快,几步上前挡到荆长宁面前,目光冷冷地朝着那处雅间望去。
“谁?”他低喝道。
雅间内传来一声冷笑,景华的身影出现在萧嵘的眼中。
萧嵘皱了皱眉,景华的面色显然有些不好。
“几位,你们这是做什么!”小二连忙冲到中间,“我说,弄坏的东西是要赔的。”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
景华的目光径直越过萧嵘,冷冷地落在荆长宁面上。
“真巧。”他的话音无比冷淡。
真巧,他亟需一个情绪上的爆发口,便遇到了他最想持剑而对的人。
他不能对乐月下手,因为他舍不得,但荆长宁不同,说他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一点都不过分。
荆长宁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后错步朝着桌案走去,拔下了被景华掷下的剑,随意地比划了下。
景华的佩剑,够锋利也够……值钱。
“给你。”荆长宁冲着小二递过去,“就当赔这张桌子了。”
小二望了眼,显然也看出这把剑的名贵,有些犹疑地接过剑,连忙退开。
这些人的身份有些可疑,他做不了主,得去告诉掌柜。
景华的面色显然有些泛青。
他的佩剑,竟然只被抵了一张桌子。
荆长宁嘻嘻一笑,目光温温地望着景华:“你这打招呼的方式实在是有些独特。”
景华面色沉沉:“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荆长宁愣了下,奇怪道:“上去做什么?下来又做什么?”
景华咬了咬牙:“我要和你打一架!”
荆长宁顿时呛声。
她望了眼萧嵘,摊了摊手,眼神格外无辜。
萧嵘愣了三秒,一个跳脚翻上一张空桌,朝着景华勾了勾手指。
“你下来!我们三个打你一个!”他义愤填膺说道。
第234章 等我喝醉了
所谓上去与下来。
虽然萧嵘知道论单打独斗,景华肯定不是荆长宁的对手,只是,他怎么能就这样看着,显得他很没用对不对?
虽然他本来就有点没用。
“下不下来!”他朗声喊到,“别怂啊!”
荆长宁忽然很佩服萧嵘的厚脸,真的,纯的。
这是要群殴的节奏,傻子才会下来。
然后……
荆长宁望着景华撑着二楼雅间的栏杆,直直跳了下来。
好吧,荆长宁捂脸,这个世上的确有傻子。
然后便见景华后退两步,一脸正色望着荆长宁:“我们打一架吧。”
萧嵘望了眼荆长宁和文逸:“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那翻译一下就是车轮战还是群殴?
景华面色变了变:“姓萧的你要脸不?”
“不要。”回答的话音叠在一起,格外干脆。
景华望着异口同声的荆长宁和萧嵘,顿时懵了。
荆长宁和萧嵘也有点懵,旋而互看了对方一眼,一齐挑了挑眉。
话语尽在不言中。
默契,不用说。
景华冷笑了声:“无耻。”
荆长宁和萧嵘摊了摊手:“无畏。”
无耻者无畏。
文逸抚了抚额,望着聚福楼里匆忙退出去的人群,有些无奈。
景华目光横移,手旋转式抄起边上的凳子,挥手向前,步伐后退。
荆长宁只见那凳子毫不留情地朝着自己的脸砸过来。
我勒个去!景华这厮今天是吃错药了吧?说打就打?
荆长宁旋身躲过,一把拉过萧嵘:“你上。”
萧嵘懵了懵:“不是说好一起的吗?”
“两个人一起可以吓他,结果没吓到,那就不用两个人一起了。”荆长宁道,“打架这种力气活,你可以的,嗯。我相信你,加油!”
荆长宁握拳做了个打气的动作。
萧嵘苦涩地笑了笑。
不带这么玩好不好?!
然而现实容不得萧嵘抱怨,又是一个凳子朝着他飞过来。景华眼睛泛红,像是有些发疯。
“没毛病吧?”萧嵘躲过景华扔过来的凳子,“得,小爷我今天陪你练练!”
话音落下,萧嵘的神色一凛,轻挑的神色褪去,期身上前,动作之间果断利落。
荆长宁望着萧嵘的动作,忽然觉得他认真起来的样子真的挺帅。
“好帅啊。”一旁,文逸眼睛已经冒出了星星。
荆长宁忽然想起来文逸这丫头对男色有种执着的追求,这样两个位列五公的美男子挥洒汗水打得如此开心,的确很对文逸的审美。
然而事实却是很残酷,景华不是萧嵘的对手,这很意料之中。
“别打脸!”文逸望着萧嵘叫了声。
萧嵘愣愣地止住要落下的拳头,便见文逸一脸哀求。
“……”你是哪边的?
景华冷哼一声,踉跄向后退了两步,捂着胸口扬头望着萧嵘,眼眸中的疯狂颜色显然是褪去了些。
不管如何,这场仗打完,他心里郁结的愤懑好上了很多。
他的目光略过萧嵘。望向荆长宁:“在楼下打也打完了,可以上去了吧?”
还上去?
荆长宁有些失措:“还上去做什么?”
“放心,不打了。”景华捂着胸口“嘶”了声,显然是说话有些痛,萧嵘下手不轻。
文逸星星眼里有些心疼:“长宁你就去吧,他好可怜的。”
荆长宁:“……”你是哪边的?
文逸笑了笑,我是看脸的。
“怎么?”景华见荆长宁不语,“我如今这幅模样,你还担心我对你做什么不成?你就如此胆怯吗?怪不得如今九州都传言你胆小如鼠,杀了丹王之后便胆怯消失在世人眼中。”
荆长宁有些无奈。
“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萧嵘望了眼荆长宁,景华立刻道:“他一个人,你就算了。”
萧嵘有些犹豫,荆长宁摆了摆手:“没事,我的武功不在你之下,虽然平日懒了些,但自保没问题。”
说罢,她随着景华上了二楼。
萧嵘愤愤地剜了文逸一眼,文逸转过头装没看见。
聚福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二楼也是整个清静了下来。
景华引着荆长宁进了雅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凌乱旳酒坛。
荆长宁忽的就明白了,敢情景华这是喝醉了耍酒疯。
未回过神,便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景华的气息很近:“孤问你,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荆长宁侧了侧脸容,望着景华:“我听不懂。”
景华冷呵一声:“你听不懂?那孤说明白些,你要景国?还是要乐月?或是说,你两个都要?”
荆长宁把景华的手从肩头移开,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向前走了几步。
“女儿红。”她凑到酒坛前闻了闻,“不错的酒,要不要,咱俩喝一杯?”
景华怔了怔:“你要喝酒?”
“不能吗?”荆长宁笑着反问,“莫非你付不起我的酒钱?”
景华显然是有些醉态:“我请你喝酒,你就回答我的问题?”
荆长宁认真点头:“等我喝醉了,你想问什么问不出来?”
景华笑了笑:“好主意!多谢告知!”
荆长宁也不客气,直接将一侧还未拆封的酒坛撕去酒封,迷醉地闻了闻女儿红的醇香。
“好酒。”她眉眼弯弯,嬉笑道。“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举起酒坛,直接朝着口中灌去。
如此壮举,惊得景华酒意都醒了三分:“兄弟,不错啊!”
荆长宁抹了抹嘴:“酒逢知己,虽然你不算吧,但就是一个字,喝!”
等到一坛酒见了底,景华凑上前笑了笑:“醉了没?”
荆长宁摇了摇头:“还没。”
景华踉跄着步伐跑到一边撕开一坛酒封:“给,快点喝醉,我有话问你。”
荆长宁笑了笑:“管够?”
景华拍着胸口:“管够!”
荆长宁拿起一坛酒,又是灌了下去。
这一次喝完,眼神微微有了些迷离。
“醉了没?”景华颠颠问道。
荆长宁摆了摆手,打了个嗝,笑得眉眼弯弯:“还要。”
景华讷讷点了点头,又跑去开了一坛酒,捧到荆长宁面前。
如此又是反复几次,荆长宁往景华身上一歪。
“估计差不多了,你想问什么来着?”她眉眼迷离问道。
第235章 这有关系吗
景华想了想:“问你,你想干什么?”
荆长宁一把搂住一个酒坛:“想喝酒。”
景华皱了皱眉,一把抢过荆长宁怀里的酒坛:“先回答问题,答对了再继续喝。”
荆长宁哦了声,认真思考着:“我想干什么,干什么……我想打架!”
景华惊了惊,这喝醉了想打架的还真有,在楼下这姓荆的说了他的武功不在萧嵘之下,这要打起来,细思极恐啊!
景华捂着胸口,忽然觉得肝疼。
荆长宁挥了挥手,又勾住一个酒坛:“我想打林国。”
景华一瞬觉得肝不疼了,还好,不是想打他。
不对,他一秒回过神:“你说什么?”
“打林国啊!”荆长宁笑道,“拉着一堆国家,去把林国灭了,嗯,就是这样。”
景华的酒意瞬间就醒了一大半:“你果然想谋算诸国,谋算天下!”
他的眼眸冷了下来:“所以,你逼着景国表态,就是想收景国归己用,夺我景国的权,是也不是?”
荆长宁的笑容有些憨憨的:“我是想你听我的,陪我去打林国,还有丹国易国文国羽国云国,你们都听我的,去打林国。”
景华望着荆长宁迷醉的神色,眼眸渐渐沉了下来。
“然后呢?”他问道,“灭了林国,你就坐拥天下了?”好大的野心!
“然后?”荆长宁咂了咂嘴,“然后我就可以喝酒了对不对?”
她睁开迷离的眼睛望着景华:“而且,你付钱。”她认真强调了句。
景华一怔,有些微微失措。
荆长宁扯过一坛女儿红,估计是喝得有些撑,这一次没有直接灌,小口小口地喝着。
“我问你,灭了林国之后,你想做什么?”他循循善诱问道。
荆长宁迷醉地望着景华。
“喝酒。”她强调。
“究竟想干什么?”
“喝酒!”
“干什么?!”
“喝酒喝酒喝酒!”
“……”
景华深吸一口气:“那我换个问题,你是不是想要景国?”
荆长宁扒着酒坛很坦白点头。
景华笑了笑,果然如此。
他的眉眼一冷,话音陡转:“可是,我不想给你。”
荆长宁哦了声,嘻嘻一笑:“我知道啊!”
景华一怔:“你知道你还来景国干什么?甚至还指使乐月对我下毒。”
荆长宁眨了眨眼睛:“我来景国逛女闾啊!乐月?乐月怀着你的娃,又不是我的,下毒?那是什么?关我啥事?”
景华面色一僵,他缓了缓神:“你想要这个天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天下?”荆长宁小口喝着女儿红,“我要天下干什么?它能咬吗?好玩吗?会唱曲儿吗?能帮我打流氓吗?
景华一阵失语,忽然觉得喝醉了的荆长宁有种让他说不出来的……想挠墙。
不过……他的话音有些熟悉,景华忽的想到那夜萧嵘也是这样的回答。
天下……得到了,又如何?
不能咬不好玩不会唱曲不能打流氓……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他不想要天下,为何要聚集诸国?
他在撒谎?
可他又何必撒谎?
景华忽的觉得脑袋有点疼,想不通。
“可是,孤想要这个天下。”他望着荆长宁沉声道,“孤要这个天下,孤就不可能把景国给你。”
荆长宁闻言,眨着眼睛望景华,然后歪着头捶了捶脑门,目光迷离地望向景华。
“这有关系吗?”她问道。“你要天下,关我什么事?我打完林国,你们想怎么争,就怎么争,我只想……喝酒喝酒喝酒!”荆长宁紧紧抱着酒坛,用行动表明了她想干什么。
景华怔住。
似乎有什么疑惑解开,又似乎浮现了又一层迷雾。
荆长宁不要天下却聚诸国,只是想打林国?
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理清楚了些。
荆长宁所说的意思,用通俗些的话来说,不是抢,不是占有,更像是,借来用用啊。用完了还你,之后你们怎么玩关我什么事?
借?
借天下?
好大的口气!
……
可是不知为何,景华的心有些动摇了,很奇怪的动摇,望着荆长宁捧着酒坛砸着嘴的模样,有些憨态可掬。
问完了一切,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好似剥开了荆长宁那层迷离的伪装,真正地,能够以最客观的心态去看待他,看待,他这个人。
他好似还不错。
借?只是借吗?借了会还的。
总之还是他的,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被他借过去的这些日子,还可以将林蔚然的矛头对准他,能卸开他很多的压力。
然后他就可以和乐月……
景华的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东方乐月的笑面,猛然间一个机灵!
不对,就算天下的事情说开了,乐月呢?
荆长宁和乐月之间究竟瞒了他什么?他可以容忍乐月的性子,但他容不了欺瞒和……背叛。
他望着荆长宁迷醉地样子,此刻的荆长宁不仅褪去了伪装,更是褪去了防备。
他能不能,能不能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乐月的心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有种压抑的念头在景华心头浮现。
他上前,靠近了荆长宁。
“喂喂喂!你要对小宁儿做什么?”萧嵘从雅间之外闯了进来,一把拉开景华,“好你个景华,我把小宁儿借给你,你不仅灌醉了她,还想着占她便宜,你要脸不?”
景华心知已经失去了下手的机会,索性淡然地理了理衣服:“不要,告辞。”
说罢,他转身离开。
萧嵘愣了愣,才反映过来景华说的不要,是不要脸的意思,转头鄙视了一眼,然后叹息着望着荆长宁。
“还装呢?没醉就起来!”他嚷嚷了声。
荆长宁抱着酒坛咂了咂嘴。
“喂,人都走了,你装也没人看啊!”萧嵘上前附耳道。
荆长宁挥手把萧嵘推到一边去:“别闹。”
萧嵘瞪大眼睛。
不会……真的喝醉了吧?
这……
这面对着景华那厮,敌友不明的,小宁儿这也真是放心,萧嵘皱了皱眉,有些不安地望了眼地上的酒坛。
“算了,拿你没办法。”他叹了声,旋而上前伸手把地上的女孩子捞起到怀里。“我勒个去,你是喝了多少,怎么这么重!”
第236章 君心似我心(上)
院子里的花看起来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鲜艳了,东方乐月托着腮靠在窗边,心想着就算再舍不得,这个春天也总归是要过去的。
就像有些事,无论怎样去逃避,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她伸了个懒腰,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其实,在所有人当中,她才是活得最恣意的那一个,落月姐姐一直把她当做孩子,公主也从来没有要她做些什么。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人真正知晓明白她。
东方乐月嘻嘻一笑,媚意横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狡黠。其实,她也很聪明的,她们都不知道。
景华和荆长宁,这是一场选择,她站在岔路口上,她不喜欢犹豫,她知晓她内心选择的是景华。
但选择有的时候,只是轻重,并不意味着取舍与放弃。
因为,她觉得自己很聪明啊。
聪明人,总归运气会好些。
轻轻地,她站起身,小心地扶着腰,她忽然想出去走走,春意渐歇,花开堪折。
……
景华回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乱的,但之前的愤懑经过一场打架,总归排解了不少,他的心里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刚走进园子里的时候,便瞧见东方乐月笑着轻嗅一朵蔷薇,眉眼弯弯。
景华默默地顿住步伐,安静地望着东方乐月,有些小心。像是担心自己会打破她的美好。
她真的很美,就像她掌心那朵红艳的蔷薇。
景华默默地朝着一棵红枫树后挪了挪,枝桠挡住了他的身形,景华望着她,像是望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石,珍贵得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明明知晓她的欺瞒,他却不敢说破,他害怕一旦揭开那层伪装,她就不再是他所能坦然拥抱的那个人,她会离开,他再也见不到她。
身侧有一道轻微的风划过,景华后退两步,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暗卫。
景华望了眼东方乐月,确定她没有发现才转过头望向那个暗卫:“风沿,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风沿很奇怪地顿了顿,作为景华的暗卫,他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然而这次却犹疑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风沿沉声开口道:“那碗粥的确不是普通的粥。不过并不没有毒,只是药粥。”
景华顿时僵住。
可是……她为什么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风沿继续道:“我查了一下,那药粥的功效……在于……补肾。”风沿又是顿了顿,欲言又止。
景华步伐一个踉跄。
补肾?!!!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粥没毒,乐月轻手给他熬了一碗粥……
他的步伐又是一个踉跄,一歪脚撞到了边上的红枫树。
东方乐月正小心捏住蔷薇的花枝准备摘下,似乎是被响声惊了惊,刚转过头,却又感觉到指尖一痛。
蔷薇花带刺。
东方乐月被突如其来的痛楚惊了惊,捏住花枝的手一抖,步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又保持着要扭头的惯性。
她的身子本来就重,这一动作下,整个人的重心一个不协调,迎面朝着地面跌去。
景华还未缓过神,便听见东方乐月跌倒的声音,整个心陡然凉了下来。
“乐月!”
东方乐月怔怔地望着从身下流出的血,那血殷红,映着被她扯在掌心的红色蔷薇,格外的触目惊心。
她望着景华朝着自己跑开,只艰难开口:“救……孩子。”
……
“王上,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太医跪在地上,话音带着恐惧。
东方乐月面色惨白:“救……孩子。”东方乐月目光迷离,强撑着力气望着景华。
“不,”景华绕开东方乐月的目光,咬牙道,“救大人。”
太医应道:“是。”
“不。”东方乐月摇头,“我要孩子,他是我怀了七个月的孩子,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是活生生的,你不能不救他。”
东方乐月的话音越来越弱,却愈加坚持。
“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可是孤不能没有你。”景华摇头。
“不,”东方乐月摇头,“他是我的孩子,他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我要他活着。”
“孤不同意。”景华咬牙。
东方乐月面色愈加苍白,再无力与景华争辩,只固执地摇头。
景华目光疯狂地转向望着跪成一片的太医。
“孤不信,不信!你们不是号称妙手回春的吗?孤两个都要!你们,你们救不回乐月和孤的孩子,孤要你们统统陪葬!
“臣等无能!”一众太医伏地,沉声道。
景华望着一盆盆热水被端进去,随后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目眦尽裂。
“无能!”景华冷笑。“无能之人,孤还留你们做什么?”
他猛然抽出剑来,横在跪在最前方的太医脖颈间:“你们是以为孤真的不敢杀人吗?”
太医惊恐万分:“王上饶命!臣……臣医术有限,您杀了臣也无济于补啊!”
“你医术有限?”景华目光疯狂,“那你告诉我!谁能救乐月!这世间谁的医术可以?”
太医周身不住颤抖,几乎不能自已,对生死的恐惧支配着他的思绪。
“云国,萧嵘公!阎王手下夺人命!对!他可以!他一定可以!”太医脑海中陡然浮现亮色,话音颤抖着说道。
景华目光深深一颤,陡然扔下手中剑:“等孤回来!在此之前,孤要你们无论如何保住乐月和孩子的性命!”
景华步伐踉跄,直直朝着苑落之外跑去。
对!萧嵘!
萧嵘一定可以救乐月和孩子!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能放弃!
东方乐月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惨败的脸容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
他这一去,必定会欠下萧嵘人情,他,好傻。
值此关头,所谓的欠下人情,他拿什么去还?
说好了陪着他,最终,却是自己轻手将他推到这样一条路上。
他会不会怪我,东方乐月想着。
如果怪,就怪吧。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闯祸,如果我死了,正好,欠你的那条命,也算是还清了。
东方乐月无力地想着。
第237章 君心似我心(中)
“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了。”荆长宁坐在一处茅草屋上,遥遥望着天际。
一侧,萧嵘握着一把花生米往嘴里不停地塞着,嘎吱嘎吱地嚼。
“想清楚了?”他问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丹国的事我想不清楚,但只要是假的,总归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她望向萧嵘,“你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我一直都在被动地化解林蔚然的局吗?”
她并不是做不到夺得主动权,但一直以来,她的行径更多的看起来是被动了些。
荆长宁没有等萧嵘说话,继续道:“因为,有的时候做得越多,反倒错的越多,他的错,就是我的机会。”
萧嵘鼓着腮帮子嚼着花生米,愣愣地望了眼荆长宁,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花生米塞得有点多,多到他说不出话来,只得附和着不断点头。
荆长宁来回摩挲着掌心一把雕花匕首,有些无言。
萧嵘努力地把花生米咽下去:“丹国的事,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荆长宁沉默良久,开口道:“我在想……”
荆长宁蓦然转过头,目光沉沉一顿。
“我哥哥……会不会还活着。”
萧嵘神情一变,沉眉不语。
荆长宁的神情有些沉闷,话音很轻,但吐字很清晰:“我想了很久,想了很久很久,我不明白,却又隐隐地很期待很期待。”荆长宁的目光陡然凝了凝,目光定定望向萧嵘,“当年,十一年前,五月十五日那天,你在哪?”
十一年前,五月十五日,楚长安于临秋城,于全天下面前,死于车裂之刑。
“我试过。”萧嵘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吟道,“可那时的我,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无力。”
萧嵘的话音简短,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草草一言掩盖。
萧嵘微微沉眉:“当时,我拼死潜入临秋城,却只能远远地看他最后一眼,连他的面都不曾见到。”
荆长宁有些颓然地轻勾了勾唇角。
“或许,我不该抱希望的。”她自语道。
萧嵘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
当年……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一切被他忽略了,却在此刻被勾起的记忆。
他试过,他真的试过。他不能看着楚长安死,可是那时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带着两千残兵去救楚长安,更何况,那是送死。
他只能去找一个人,一个能扭转乾坤的人。凤叶草已经没有了,他没有筹码再让那个人出手,他只能求他,求他……
萧嵘勉强地笑了笑:“无论他是生是死,都不想看到你难过的。”
荆长宁点了点头,目光定了下来,良久,她抬眸望向了遥远的西边,那里的太阳正渐渐落下。
“我想,林蔚然的棋应该下完了,是时候,换我了。”
没有时间悲伤,因为夕阳渐浓,又是一天将要过去了,时光似箭,恍惚间便如白驹过隙。
萧嵘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必须,去找那个人问清楚。当年的事,究竟有没有什么被他遗漏。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总要试试。
思绪渐深,两人各自沉默着,忽的听见一声马嘶。
景华骑着一匹马气喘吁吁地冲到草屋下,马还未停步,便听他急声冲着萧嵘喊着:“走,随孤进宫!”
萧嵘愣了下,有些不解地望了眼荆长宁。
景华咬牙,显然是急了:“救人!孤求你!”
萧嵘神情一凛,顿时从茅草屋顶半惊半慌地摔了下来。
步伐还未站稳,景华策马上前,一把拉过萧嵘,横手一甩扔到马前面。
荆长宁瞪大眼睛,望着萧嵘被横扔在马上,一脸懵:“这……这是……抢亲?”
萧嵘顿时也是懵了。
“喂,我说你……”
“算我求你。”
“我……”
……
“发生什么了?”文逸从茅草屋里跑出。
荆长宁指着景华和萧嵘策马而去的背影:“绑架?抢劫?”
“长宁,你不去救?”
“为什么要去救?”
“你不是喜欢他吗?”
“这有关系吗?”
“……”
文逸叹了声,仰起脸望向屋顶上的荆长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荆长宁回过神,神情微变:“估计是出事了。”
“谁出事了?”文逸皱眉问道。
荆长宁沉默片刻:“能让景华失态到这种地步的,只有乐月。”
话音未落,她利落从屋顶上跳下:“我得去看看,乐月不能出事。”
……
萧嵘只觉得自己浑身被颠得散了架,回过神已经到了景王宫。
景华一把把萧嵘从马背上拎了下来:“求嵘公救乐月。”
萧嵘缓了缓神,顿时意识到事情的始末。
没有计较景华的事,萧嵘来不及多做犹豫,连忙在景华的引导下朝着东方乐月的苑落而去。
屋里已经拉上了一层帷布,见到有人随着景华回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那太医也是一惊,显然是对萧嵘的出现格外惊讶,心想自己只是随口一提,这尊大佛居然真的被王上找来了?
“有我在不会出乱子。”萧嵘望了眼景华,“你别一脸要死要活要殉情的样子,我们的账,小爷我等会再和你算。”
萧嵘的话是一边走一边说的,景华的面色变了变,便见萧嵘已经迈步进了帷布之内。
心里不知为何安定了些。
接下来,便听见帷帐内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节奏很快的话语声。
“人参、当归、川芎……熬成汤药!”
“热水……”
“剪刀!”
银针萧嵘有随身带的,他在东方乐月足底施了几针,未多时,东方乐月呻吟着睁开眼睛。
景华听见东方乐月的呻吟,不顾太医的阻拦,硬是冲了进去。
东方乐月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萧嵘,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景华接过依梅熬好的汤药,凑到东方乐月唇边:“乐月,你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东方乐月目光移到景华身上,猛然间伸手推翻了他手中的药碗。
景华一慌:“你这是做什么?”
东方乐月咬牙,气若游丝:“你若让他救我,会欠下人情。”
景华一怔。
“所以,我不要他救。”东方乐月沉声道。“我还欠你一命,这条命,就当还你。”
第238章 君心似我心(下)
“你这是说什么傻话?”景华怒声道,“你说得对,你的命是孤的,那孤命令你,不准死。”
东方乐月怔了怔,无声地摇头。
便在此时,萧嵘叹了声。
“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成吗?”他说道,接过身边一个宫女递过来的汤药,直接用勺子喂到东方乐月口中。“他上次就说了,他恬不知耻,大不了就让他再赖一次。算我上辈子欠他的。”
景华的面色变了变,便见萧嵘瞥了眼自己:“你还在这做什么?碍手碍脚尽帮倒忙。”
景华眉眼沉了沉,望了东方乐月一眼,便抽身退了出去。
心底,仿佛有浪涛一层接一层地推叠。
帷布内,还能听见东方乐月痛苦的声音,景华的心却一下子静了。
萧嵘还在不停地吩咐着什么,屋内屋外人来人往。
景华安静地望着这一切。
这些天所有的困顿一点一点地攀上心头,景国的,乐月的。
可是他忽然发展这一切似乎都没有这么糟,荆长宁从来没有想过真正从他手里抢过景国,而乐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构想出的误会……她愿意为他去死,又怎会心里没有他?
她可以为他去死,他为何不能为了她……
忽的有一声嘹亮的啼哭从帷布内响起,仿佛一瞬间驱散所有的阴霾。
景华转眸,只见依梅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是个公主呢。”依梅喜悦道。
景华的目光落在孩子的脸容上,温柔地笑了笑。
这是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
帷布内。
萧嵘望着东方乐月苍白的容色,目光微微顿了顿:“你为什么这么做?”
东方乐月弯起眉眼,只说了七个字:“但以君心似我心。”
萧嵘沉默。
……
“我不知道这是爱,还是局。”萧嵘望着荆长宁道。
荆长宁听完萧嵘的话,亦是沉默着。
良久,她开口道:“或许,没有必要分得清晰,乐月她是个聪明人。”
萧嵘忽的咧唇笑了笑:“那宁儿你呢?”
荆长宁想了想:“我应该也是个聪明人吧。”
聪明人,不会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处境。
话音未落,景华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萧嵘笑着问道:“她没事了吧?”
景华沉声道:“谢谢。”
萧嵘叹了声:“没事就好啊,你们两个也是不容易,难得走到一起,兄弟,要珍惜啊!”
景华望着萧嵘很自来熟地勾住他的肩头,微微顿了顿,没有推开。
“你们,想要景国做到什么程度?”他话音定定,目光落在荆长宁脸容上。
萧嵘动作转了转,露齿一笑:“景王殿下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景华落在萧嵘身上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冷着:“孤不会让你白救乐月,孤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不用装清高。”
萧嵘舌头打了个结,有些失语。
我看起来就那么不清高吗?装都装不出来?
“我要的不多,你知道的,”荆长宁说道,“我要景国加入文国的会盟。”
景华目光微凝。
“当然。”荆长宁摊了摊手,“加不加随便你,我又不会强逼你。”
“又装清高。”景华冷笑。
“是真清高。”荆长宁强调。
她才不会像萧嵘那般失语,她本来就清雅高洁,世人皆知。
景华哼了声。
然后他开口道:“可以。”
……
雪色的宣纸之上,跃然而现九州七国的地形图。
林国居于西方,羽国地处北方,云国在东,丹国东南,易国景国位于正中。山石嶙峋,其上最大的三条河流,凉江、长河、雪江交错在地图之上。
景华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幅地图之上。
“水墨画?”他抬眸问道。
荆长宁点了点头:“是。”
景华笑了声:“那应该值些钱,回头送我。”
荆长宁亦是笑了声:“这也要?”
景华道:“当然要。”
“你们说正事。”萧嵘无奈插了句。
荆长宁哦了声。
景华却皱了皱眉:“说正事前,我必须弄清楚一些事?”
萧嵘就势翻上桌子,百无聊赖:“说吧,虽然你说了我和小宁儿也不一定答你。”
景华沉默片刻,然后目光悠悠地落在荆长宁身上:“你和乐月到底什么关系。”
荆长宁想了想:“你真要知道?”
景华眯了眯眼:“说。”
荆长宁摊了摊手:“我说她小时候是我的小丫鬟你信不信?”
景华:“……你逗我?”
“看吧,我说了你也不信。”荆长宁摊了摊手,“好了好了,说正事。”
“不行!”景华摇头,“还有一件事!”
萧嵘啧啧两声:“就你事多?”
景华望着萧嵘,意味深长笑了声:“这个问是问你的,我想问问,你和这姓荆的到底什么关系?”
“我勒个去!”萧嵘一个跳脚从桌上纵下来,“你问这个是搞什么,闲得脑仁疼我们出去打一架!”
景华眯着眼睛望着萧嵘:“今天不想打架,我只是好奇,毕竟入会盟是大事,你们两个的关系着实让人担心,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们不是在丹国云国那一战中决裂了吗?不说清楚,我怎么还你们人情?毕竟我欠的是你的,你是云国的人,我凭什么还给这个姓荆的?”
“有道理。”荆长宁点头,然后望向萧嵘摊了摊手,“你自己看着办。”
萧嵘苦涩地笑了笑:“这样不好。”
景华认真道:“我是真的好奇。”
萧嵘叹了声:“大概,大概……”
“大概什么?”
萧嵘望屋顶:“大概就像你和东方乐月那样吧。”
景华脑子顿时转不过来了,什么意思?他和乐月那种关系?彼此喜欢?不对啊!他俩是汉子啊!等等等等,这个信息量有点大,还有点乱。
荆长宁望着景华面色变幻,只得叹了声:“就是,全然的信任,可以交托生命的那种。”
景华缓过神,顿时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自己想的那种,要不然就乱了,毕竟他是纯洁的。
萧嵘温温笑着望荆长宁。
他喜欢这个解释。
全然的信任,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就像东方乐月说的那一句,但以君心似我心。彼此之间融为一体,这是一种全然的信任。
第239章 绘天下合纵
该问的都问完了,景华叹了声:“好了,说正事吧。”
正事,荆长宁将那幅九州的地图平展铺开在桌案上,只见七国彼此接壤,跃然纸上。
景华之间荆长宁伸出左手食指点在文国的疆土上,又伸出右手食指点落在地图上的林国间。
“据我所知,林国除去各城池中日常的驻军,三军中能调配的兵马有一百余万。”
这是林国的兵力,哪怕不愿承认,林国的兵力的确是九州七国中最强的,仅从数字上就有种让人深深的无力。景华默默地望了眼荆长宁,只见她的目光平和,面对林国丝毫动摇都没有,景华的心里有些隐隐的敬畏,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林国接壤的国家有四个,向北是羽国,向东是云国,景国在林国东南方向,而文国在林国南方。”荆长宁道,“四国之间,从北到南连成一线。”
“你是想……”
“不错。”荆长宁道,“只要我能聚拢这四个国家,林国便会陷入重围,文国有兵马六十万,云国虽然之前被烧了四十万大军的粮草,但并未伤及根本,目前能拿出的兵力至少也有八十万。羽国的国力不在云国之下,但羽溪生以仁义治国,国内征兵并不太多,反倒能用的只有七十余万,至于景国能调出的兵马应有三十万。”荆长宁目光微顿。
景华有些复杂地笑了笑,景国的兵马的确是少了些,说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军队的数量取决于人口基数,而人口基数很大程度上与国土面积有关。
景国终究还是不算大,七国中,仅从军力方面来说,景国只能勉强算是比易国丹国好些。
“景王殿下也不用妄自菲薄。”荆长宁笑了笑,“毕竟景国是九州最富庶的国家,有的时候,钱财也能发挥很大的用处。”
景华挑了挑眉:“那是,孤的景国只是蛰伏太久,若有足够的兵马,再加上景国的财富,定然能有一番作为!”
荆长宁了然道:“所以,这四国之中,只要能汇集三国,便已经能和林国相抗衡。”
景华的目光亮了亮,如今四国已然有文国与景国两个,岂不是说,只要在羽国与云国中争取一个,征伐林国便不是不可能!
萧嵘望着景华带着亮色的目光,不由叹了声。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说道,“别忘了,四国的身后还有丹国,丹雪回国后直接封锁边境,入会盟显然不可能,相反,林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你的景国加入合纵,此消彼长,我们其实还是处于劣势。”
“更何况,云国和羽国已经公然宣称与我势不两立,这样一来,其实也挺难的。”荆长宁悠悠道。
景华沉默片刻:“孤必须得说一声,如果会盟没有能力保住景国,孤不会囿于大义,如果你输了,落井下石我不会做,但同生共死,也是不可能的。”他沉吟道,“你们可以当做我是恬不知耻。”
荆长宁和萧嵘对视一眼,各自长叹一声。
萧嵘想说你恬不知耻也不是第一次了,习惯了。
荆长宁沉默片刻。
“可以理解。”她说道,“毕竟你和乐月有了孩子,胆子小一定也是应该的。”
景华讪笑了声:“所以,你得拿出说服孤的筹码。”
荆长宁左手食指从文国疆域自下而上西南至北轻慢地向上划去,景国,云国,一直落到羽国之上,横成一道纵线。
“合纵。”荆长宁说道,“我会说服羽溪生。”
“有些难。”景华皱眉。“不过合纵若成,天下便能前所未有地凝成一股绳,说来,孤倒有些好奇,那一天的到来。”
荆长宁笑了笑:“别忘了,我是个谋士,一个谋士,必然也是说客。”荆长宁目光幽幽,“我能说服他的。”
景华望着连成一条纵线的四国,目光却落在了云国之上,除了景国,文国,是羽国和云国,而荆长宁只提了羽国,云国呢?
似看出了景华的疑惑,荆长宁的目光落到了萧嵘身上。
萧嵘的目光里划过一抹奇怪地思量。
“一直想问你,你究竟想要怎么做?”荆长宁问道。
萧嵘沉默片刻:“再给我些时间。”
云国的七年,利用云天会,他埋下了太多的含而未露的筹码,但那些筹码一旦摆到明面上,整个云国便会被彻底翻过来,他若真的那样做了,会对不住阿襄,这也是他当初想退出云天会的原因。
他一直在犹豫,否则也不会让陆存续一次次找到机会翻身。
或许,不破不立,他的确要彻底弄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抉择。
荆长宁点了点头。
“我等你。”她说道。
景华望着荆长宁和萧嵘的目光,萧嵘只是一句话,荆长宁连缘由都没有问,便全然应允,这种对彼此的信任像是融入到了骨血深处,完全成了一种本能。
四下有些安静,忽听见门被“咣当”推开的声音,景华目光露出警惕,直到看见来人是文逸,才暗暗松了口气。
荆长宁和萧嵘对视一眼,却有些疑惑。
如果荆长宁所记不错,文逸没和他们在一起,是跑去某些地方鬼混去了。
萧嵘望了荆长宁的脑袋:“有点绿。”
荆长宁摊了摊手,有些失语。
景华只见文逸几步跨做一步从屋外闯进来,目光瞟了瞟便定在他身上,直直便当头一顿数落。
“亏当初你和萧嵘打架的时候我还站在你这边,你说说,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景华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发懵,心想他应该没得罪这位。
文逸恨恨地咬牙:“你说,为什么偌大的岚盛城,一个公子馆本公主都找不到?!!”
景华有些失语,半天才反映过来。
“那个。”他满含歉意,“乐月之前要去,我就把它们都关了。”
荆长宁:“……”够直接,够霸道,公子馆虽然比不上女闾,倒也不少啊。
文逸气的来会搓牙,伸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景华:“你,你,你……!”
景华目光犹疑了下,望向了荆长宁:“你说你都成亲了,也得收敛点吧,你看你的驸马脸都绿了。”
荆长宁不会告诉景华是憋笑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