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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中梦
她隐约嗅到了一阵花香,这香味,甚是浓郁,就好像全身的嗅觉神经都被浸泡在了花丛中一样。
额头上也有水滴,冰冰凉凉,那是从刘海前的发丝儿上滴下来的,在那一瞬间,有些痒。她想伸手拭去,却有些动弹不得。
伴随着耳旁那阵呼呼的风声和细若游丝的水流声,似乎还有一声虎啸。接着,又是一阵狼嚎。
这或许是做梦吧,卿云猜想。在她的世界里,怎么会有虎狼的声音呢!
卿云努力地想睁开眼,却感觉双眼被粘住了似的,脑子也好像糊了浆。这是怎么了?这全身疼得如此厉害!仿佛她体内有两个声音,一个在着急地吼着,卿云,快起来,你快起来,起来看看你的周围,它们在向你靠近,马上要将你围住了!
而另一个声音则不紧不慢地说着,不要醒,你不能醒!这里并不是属于你的地方。
任由这两个声音在脑海里打斗着,不知它们斗了多少个回合。终究,她挣扎着,还是醒了。
活了二十五年,卿云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般难以醒来过。这种感觉,就像是老人以前常提起过的……鬼压床。但据说鬼压床的时候,人看到的是恐怖的画面,而刚才她醒不来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脑海里一片空白。
卿云微微睁开眼睛,一束强烈的光刺来。生活在21世纪的高楼里,许久许久都未曾见到过如此刺眼的太阳了。她人又是平躺着的,那阳光顺势直接照进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卿云只觉得一阵猛烈的酸痛。
慢慢地,四周的声音好像也听得越发清楚了,那是风吹过的声音,也有水哗哗在流动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一阵狼嚎!
真的是狼嚎,刚刚不是在做梦?卿云紧急地支起了身子,想要坐起来看看,无奈却始终起不来。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只有七八十厘米长的衣裙,粉色的底衣上绣着一朵朵淡黄小花,甚是好看。
而脚上的那双鞋子,只有十来厘米长?
卿云被自己这一身打扮吓到了。准确来说,是被自己这奇怪的身体吓到了。我为何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这难道是梦中梦?莫非我刚刚并没有从梦里醒来?卿云反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忽然,那阵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这个姑娘全身开始冒出冷汗,但她依然直不起身子,只能微弱地睁开眼,微微转头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条河谷,旁边开满了鲜花,有的花瓣长形状怪怪的,像是一个人。又有些,两朵花口对口地紧紧贴合在一起,像是两朵喇叭花长到了一处。这些鲜花她一朵都不认识,想必是不常见的野花吧。
离她三四米远的旁边就是一条河,水哗哗地流着。卿云感觉背部一阵疼,便用指腹微微触碰了一下生疼的地方,才知道自己躺在了一堆乱石之上。
忽然,卿云的余光瞟见大约几十米以外,似乎出现了一个可移动的东西,五颜六色的,还伴随着阵阵恐怖的嚎叫。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了。
等它们走近,卿云眨了眨眼,这才看清,走在最前面的竟是一只老虎!这虎,通身血红,如烈火一般。可它的额头又极黑,黑到发亮,那样的黑色,如同来自地狱一般。
它的身后,跟着一头白狮。再后面,是一只狼……它们慢慢地,齐刷刷地朝着这个柔弱的身影走来,偶尔伴随着领头红虎的一声咆哮。这声音,响彻河谷,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它们的眼神并没有让人感觉很凶猛,但对于除了在动物园远远地见到过狮子老虎以外,并没有接触过什么野兽的卿云来说,这足以让她吓得失去了意识。
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她努力地想要回想起发生过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可想了好一会儿,脑海依然一片空白。
卿云忽然意识到,对了,这不是梦中梦吗?我现在还在梦里呢!梦境有什么可怕的,只管睡去吧。刚刚看到的那些凶兽,想必也是梦里的野兽,不会吃了自己的。
就这样想着,她又睡过去了。
睡梦中,卿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慢慢地,有一个声音似乎响了起来:
星辰位移天空,山河蔓延六域。人为重现的镜像,具有扭曲时间的魔力……
这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许多时,一次比一次的声音更大。
忽然,卿云全身的神经像是被人刺了一下,脑海中的意识逐渐明朗了起来。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时,卿云正在我自己租的那个小套一里,她趴在桌子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手里的书,眼神所触及的地方,看到的就是这句话。
文字旁边,是一张插图,图上有一只陶鹰,这是从一个古城遗址中挖掘出来的。这陶鹰虽只有手掌大小,双爪却尖锐无比,眼神严肃犀利,身上的毛大部分直直竖起。它双翅展开,直视前方,似乎即将与敌人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卿云清楚地记得,她与这只鹰对视了许久。慢慢地,她感觉这只鹰似乎也在紧紧地盯着自己。卿云吓得心里一哆嗦,用力合上了书本,看着封面“尧舜时期都城遗址考证”几个字久久发着呆。
忽然,手机闹钟响了。卿云顺手拉过椅子旁边的行李箱,一把将外套披在身上,戴上墨镜,踩着高跟鞋出了门,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她是一个极为守时和自律的人,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吃饭、睡觉,什么时候写论文,都会为自己设定好,并按照日程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这次出发之前也不例外,早早便收拾完毕,只等着准点出门。
两个小时后,卿云便登上了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只在座位上打了一个盹,飞机便已升到九千多米高空。
阳光特别好,卿云坐在靠窗的位置,拉开遮光板往外看了看,外面是一片洁净的蓝,像蔚蓝的大海一样延伸到没有边缘的远方。机身下飘着一丝丝云,如果这时能站在飞机外面,一定会看到这些云像展开的白纱布一般,把飞机的肚子包裹着。
云的下方,隐隐可见一座座雪山。不过,对于如此壮观的景象,卿云并没有十分激动。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飞越无人区,而这样的景观,至少要持续一个小时以上。这条航线,她走过许多次了,早已见怪不怪。
那日的阳光实在刺眼,卿云拉下遮光板,戴着墨镜,舒服地躺在椅背上,手里紧紧攥着文件包,里面装着明天上午要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研究成果论坛》上的发言稿,这也是她的博士毕业论文。
卿云的博士导师是素有国内“尧舜禹时代研究第一人”之称的潘晓峰教授,她二十二岁就破格成为了他的学生。今年,卿云该毕业了,潘教授把明天在论坛上演讲的机会留给了她。
卿云明白潘教授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在几百位国际历史考古专家面前阐述论文研究成果。如果她明天的发言能得到专家们的认可,就可以顺利毕业。
虽然自己即将面对那一群严厉苛刻的老头们,忍受着他们如同盯着显微镜下病毒真菌一般的眼神看着自己,还要流利回答着老头们不按套路出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不过卿云并不太担心。对于毕业论文,她早就胸有成竹。
反而那时让她陷入思考的是刚刚在家里看到的那只鹰,那眼神始终让人忘不了。潘教授说,这只鹰很有可能是距今五千年以前的部落图腾。可卿云有些想不通的是,眼神如此凶恶的鹰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就这么想着,一阵迷迷糊糊,她便睡着了。
等到醒来时,卿云诧异地发现,飞机正经历着一阵猛烈的摇晃。机舱内,乘务员正用温柔地语言播报着:“旅客朋友,我们的飞机遇到气流正在颠簸,请您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原来是飞机在颠簸。听着乘务员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卿云心里明白,这只是正常的颠簸,不是什么大事。她继续闭上眼,准备再睡一会儿。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卿云再也没有睡着,因为飞机的颠簸实在是越来越厉害。她慢慢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看周围的乘客,大家的神色也开始紧张了起来,而这时的广播里依然是乘务员平静又机械的播报声。
第二章 从梦里醒来
忽然,飞机一阵猛烈的震动,卿云拉起遮光板往外看了看,顿时心里一阵恐慌。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了一大团乌黑的云,云中还带着闪电。电光火闪之间,一股巨大的黑云旋涡席卷而来,似乎要吞没整架飞机。
机舱内早已乱成一片,大人的尖叫声和小孩儿的哭喊声交杂在一起,看得出来,所有人都清楚将要面临什么。卿云感觉嗓子已经有些冒烟,她用力吞咽了几下,被这嘈杂的声音吵得发懵,只得紧紧握着座椅两边的靠手。
卿云坐过许多次飞机了,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颠簸地如此厉害过。看着一团乱的机舱,卿云知道,或者情况会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与此同时,她的汗水也从额间一颗颗渗了下来。
赶快飞过暴雨区吧,这该死的航班,下次我再也不坐了!卿云在心里骂着,此刻已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到达极限。
一霎时,随着一声轰隆的声响,卿云的耳朵瞬间变得麻木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只觉得整个人便已暴露在了无边的黑暗里,像被一股巨大的旋流猛推着往下坠落。周身被强大的气流挤压着,连叫也叫不出来。
飞机……飞机在万米高空解体了?
卿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遭遇了空难!
完了,我的毕业论文,我的研究成果!这些还没公之于众的研究成果就这么随着我离开了么?
奇怪得很,这个时候,卿云好像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惧怕了,那些恐惧感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都说,人在将死的时候,便什么也不会害怕了,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
这是万米高空,我现在是在以每秒多少米的速度往下掉?照这么下去,我应该会在下落的过程中自燃吧?即使不会自燃,随便撞上个什么东西,人肯定都得解体了。卿云忽然很想知道,自己今天到底会是个什么死法。一定不可能是摔死,自燃或被解体的可能性更大。
但下面都座座相连的雪山,估计到时候,人们连这架飞机的黑匣子都找不到。今天的空难,注定会成为航空史上的又一神秘消失事件。
卿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告别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时间里,脑子里思考的竟然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就好像一朵花瓣,任由在空中飘来飘去。
坠落,无尽地坠落,她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世界一片安静。下方,似乎依然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忽然,卿云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气息所包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这气息似乎已经浸入了她的身体,融进了每一滴血液之中。在那一瞬,卿云只觉得全身温凉。恍惚中,她看到了一片红光,似火一般的血红。
我,是要死了吗?
那时,卿云的脑海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双眼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缓缓闭上。
……
“重华,她到底能不能醒来啊?”
“看样子,应该快了吧。”
“她要再醒不过来,我们得被这些野兽给活活吞了吧?我好怕……”
“没事,别怕,别怕。”
恍惚中,卿云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这声音,应该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不过,在这简单的几句话之后,世界又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卿云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膻味儿进入了她的鼻腔,同时在喉咙和嘴里蔓延着。对于这样的味道,她再敏感不过。卿云从不吃羊肉,即使是再没有膻味儿的羊肉都闻不得,一闻就受不了。
而现在的这股味儿,就好像是一块肥腻的羊肉被塞进了她嘴里,搅得五脏六腑像要爆炸了一样。
“哇……”
不知是什么力量,让她猛地坐了起来。随后,便开始哇哇大吐。卿云一只手撑着身下的碎石,一只手捂住胸口,足足吐了好一会儿。
等那阵难受的劲儿过去,卿云慢慢恢复了匀称的呼吸。这才注意到,身边有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脸惊愕地望着呕吐不已的自己。
离着比较近的那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用小冠束起头发。他的面色红红的,脸偏瘦,但面部轮廓已可以看出有些方正。
见到这个小男孩的长相,卿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一惊。因为,她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双瞳孔。
是的,他每只眼里都长着两个瞳仁。
小男孩蹲在卿云脚边,见她醒来,看她的眼神瞬时从惊愕变为欢喜,最后又转为好奇。
卿云和他就这样四目对着,互相打量着在彼此眼里都显得十分奇怪的人。这个孩子的长相竟如此奇怪!她在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此时,另一个小孩儿也凑了过来。“你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我和重华就要被这群野兽吃了!”他的声音很清亮,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稚嫩的害怕。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卿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揉了揉眼睛,又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确认不是在做梦。
眼前竟有一头大红虎,全身通红,头部黢黑,它正用两个铜铃般的眼睛望着自己。虎的旁边,是一头白狮,见卿云把目光转向了它,这白狮竟然微微张了张嘴。随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卿云忽然生出了一丝错觉,白狮张嘴的那一瞬间,有些像是……在对她笑。
猴子旁边,还有好多好多的野兽,黑狼,花鹿,猴子,狐狸,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动物,它们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把卿云包围着。
准确来说,是把卿云和另外那两个小男孩一起包围着。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冲破山谷,她使出浑身力气,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深深的恐惧。对于除了在动物园里见到过这些东西的卿云来说,如今的场景就像是到了一个魔幻的世界。
随着她的一声尖叫,那些动物们竟像听到什么号令似的,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
卿云似乎并没有发现它们的异常,只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一声上不来气,又停下连忙叫出了第二声。又一阵分贝更大的声音传来,野兽们齐刷刷地再次退后。此时,它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比刚刚要远出了许多。
她不愿睁开眼睛,更不敢看到这些野兽跳跃过来对自己张着血盆大口的样子。此时,唯有释放出内心的恐惧才能让她心安。
小小的重华对眼前一幕惊呆了,他紧紧盯着卿云,又看了看野兽们做出的回应,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快看,它们好像……好像有些怕你。”重华摇了摇卿云的胳膊,想让她睁眼看看面前这奇怪的情形。
第三章 跟我们回家
过了许久,卿云都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只觉得嗓子都快哑了。
她睁开眼,果然,野兽离自己已经有些远了。不过,她还是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依然在注视着自己。
“小丫头,快,你再叫一声,快!”重华似乎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也想让这个小女孩儿亲眼看看,那些野兽是不是真的畏惧她的尖叫声。
听到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叫自己小丫头,卿云心里十分不高兴。姐姐我二十五岁了,你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竟然叫我小丫头?
不过,这个时候,她顾不了那么多。不悦的想法仅仅冒出了一瞬间,便又被其他念头给压了下去。
咦?这个小屁孩儿刚刚说,那些野兽有些怕自己?
虽然有些不信,但见这两个小孩儿一脸认真的样子,卿云决定试一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远方的兽群。
“啊~~~~”随着一声刺破山谷的尖叫,余音绕着山谷盘旋了许久,重华和弄知竟不由得捂住了耳朵,这声音……实在是太刺耳了。
随着这个小丫头如雷贯耳的尖叫声发出,野兽们先是缓缓往后退,慢慢地,它们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领头的红虎朝天发出了一声咆哮,四肢有力地触动着地面,带领大家转身跳入了丛林。短短瞬间,它们便没了身影。
卿云没有发现,随着刚刚的那声尖叫,她的右手掌心里隐隐出现了一条黑色龙纹,那形状就像是一小块刺青。龙纹很小,小到在这只肉嘟嘟的手里心,还占据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没过多久,龙纹慢慢消失了,掌心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形的红点,拇指头大小。
走了?它们走了?卿云只听得远处丛林中的几声沙响,眼前顿时就变得安全了许多。
咦,不对,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卿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竟然这么小。她立马伸出双手看了看,这分明就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的手!
这是在哪里?她有些慌了。她只记得,自己坐飞机飞往乌鲁木齐,在万米高空遇上了一团可怕的黑云和闪电。然后,飞机猛烈地摇晃,眼前一片黑暗……
所以,我是已经……没命了吗?
卿云看了看自己一米不到的身子,再看看身边的两个小孩儿,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这么奇怪的地方,这么奇怪的人,不是地狱才怪呢!
也是,自己明明是从万米高空的飞机上掉下来了,小命没了是毫无悬念的。那么,这里,是地狱?
“你不要害怕,野兽已经走了,我们也不会伤害你。”重华走上前。他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小丫头,只见她大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这么久了都没有说一句话,想是被刚刚那些恐怖的野兽给吓着了吧。
不对啊,这些野兽可是她赶走的。这个奇怪的小丫头到底是谁?怎么会一个人躺在这里被野兽围着?更奇怪地是,在她刚刚还未醒来之前,这些野兽围着她的样子并不像是攻击,而仅仅是围着她……
卿云瞄了瞄眼前这个长着双瞳孔的孩子正一本正经地安慰自己,竟觉得有些可爱。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孩子竟也和自己一样,早早地就没了性命。
“喂,你是怎么没命的?”她看着重华,好奇地问着。
重华睁着一双大眼愣愣地看着她,显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喂,姐姐问你话呢!”
“你在说什么啊?谁没命了?”重华满脸诧异,如同看怪物一般望着卿云。
“你还活着?活着怎么能来这里呢,这里不是地狱吗?”
地狱?重华和弄知被她这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这里怎么会是地狱呢?
弄知走上前去,“这不是地狱,这里是六域大地。”
“六域大地?”
卿云再一次陷入了迷惑,六域大地是什么鬼地方?难道,自己真的还活着?她用力掐了一把手心,一阵刺痛感袭来。
我……真的活着!可,我怎么变成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了?还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被一群野兽围着!
一想起野兽,卿云顿时一个激灵,刚刚它们跑走的那个瞬间,兽群里似乎有一只全身血红的猛虎。血红似烈火,双耳直立于额上,额头一块乌黑。这不是上古传说的鬣虎吗?她曾在潘教授的一本书里看到过鬣虎的图,就长它这个样子。
所以说,自己见到了上古野兽?那这里是……
卿云有些不敢想,“现在是什么年代?”她问向重华。
“年代?”重华有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哦,我的意思是,现在六域大地上谁是最大的统治者?”
重华明白了,他问的是域王。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会对域王感兴趣。重华顿时觉得,这丫头,怕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们部落联盟的首领叫伊祁放勋,他是一位圣明的王君。”
“谁?”卿云吓得一个趔趄。
“我们的域王叫伊祁放勋。”重华又重复了一遍。
伊祁放勋,那不就是尧帝吗!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皇五帝时期的尧帝!
卿云有些绝望,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历史学博士,一向崇尚唯物主义的她实在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她现在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她愣住了,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阳光依然很刺眼,照到她身上,脸蛋一片通红。卿云摸了摸这好几层的衣裳,感觉有些发热。她抿了抿嘴,用袖轻轻擦去额上的汗珠。
“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弄知看了看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小丫头,竟生出了一股同情感。
是啊,我是谁呢?又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对于这两个问题,卿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可能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比他俩大了将近二十岁的女博士吧,更不可能说自己正在天上飞着,忽然就掉了下来,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
而且,这个小孩儿是谁,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对于弄知的提问,卿云只得摇了摇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落的人?”见这个小家伙无动于衷,重华只得换了个问题。
部落?听到这个名字,卿云只得在心里哀嚎。部落离自己是一个多么遥远的东西……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似乎越来越热,卿云只得随意扯了扯衣服,把袖子挽到胳膊以上,这样便凉快许多了。
“重华,这丫头不会是个傻子吧?”弄知凑过去,小声嘟哝着,一边说,眼睛还一边往卿云这边瞄。
“你才是傻子呢!”卿云心里闷闷地,姐姐我可是天才,二十五岁就博士毕业了,还轮不到你们俩小屁孩儿在这说我。
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心里有些惊慌。这鬼地方荒无人烟,还野兽频出。自己这二十五年的博士知识有什么用,没学过如何荒野求生啊。她向远处眺望了一番,四周也都是荒山,连个方向都摸不清楚。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竟有些泛红。
重华和弄知看着情绪有些反复无常的她,不免同情起来。这莫不是一个生了怪病的丫头,父母不想要她了,故意把她丢在这里的?又或者,是被野兽叼过来的?
否则,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儿出现在这里。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部落。
“你先跟我们回家吧。”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
“我……我叫卿云。”她抬起头,用微红的眼睛看着两人。
第四章 密林深深
幽黑的夜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光着脚,在一片密林里狂跑着。他头发散乱,双眉浓黑,一对眉峰极高,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有着一抹和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准确来说,这种成熟之中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这孩子紧咬着牙,剧烈摆动的双臂下是紧握的拳头。他如同一头发疯的狮子一般往前跑着,任由汗水从额前的发尖滴到额头。
跑着跑着,他便又如一只轻巧的兔子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一棵大树。不,应该说,他是顺着粗壮的枝干快跑上了树端。
接着,他从一棵树端纵身跳到了另一棵树上,再回旋到第三棵树上。在他飞身之际,这副细小的身躯不知为何会散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地上的落叶如旋风般卷起又落下。
不知他在这片林子里回旋了多少次,待他稍感疲倦之时,终于停了下来。随着地上的落叶完全恢复平静之时,从树枝间便开始掉落下来一团团黑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
这是平常活跃在这片林子里的鸟。不过现在,它们都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这些被自己收服的战利品,这个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忽然,他似乎在地上看到了什么,得意的神情蓦得转为惊讶,又带着一丝丝不忍。
他顺着自己目光的方向走了几步,蹲下身来,从地上捧起一只已经死去的小鸟。这鸟头部的羽毛翠丽,小而尖的嘴角有些发红,全身绒毛如风拂过一般柔软,安静地瘫在他手心。看它的大小,应该是刚孵出来没几天。
他站起来朝头上望了望,眼前是一棵十分高大的树。想必在自己没有到来之前,它还好端端地待在窝里。如今却浑身是血,一定是刚刚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时,活活给摔死了。
是的,它还不会飞呢。
这孩子双手捧着这只小鸟,有些难过。他的手很小,只有成年人的一半。可这只鸟在他的手里,却占据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怎么,死了几只鸟就不忍心了?”
孩子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清脆中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
“姑姑!”他连忙转过身,对着眼前这个身影曼妙的玄衣女人躬着身子,脸上只剩下恭敬之色。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那个女人问这个孩子,语气凌厉。
“没……没什么。”那孩子将手心的小鸟紧紧握着,急忙把双手背在身后。
玄衣身影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她转过身子,背对着这孩子,语气十分可怕:“把我经常对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六域生灵,皆为刍狗。诡术者,戒怜戒情,方灭万物。”
“那么现在我问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一声简短的质问再一次从玄衣身影里传来,在空洞的夜里让一切都变得安静,似乎能听到时间在耳边莎莎流动的声音。
那孩子慢慢将背着的双手伸到面前,摊开手掌,那只鸟身上的血已经沾满了手。他小小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用牙紧紧咬住下嘴唇,可依然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
“骏驰,看到了吗?如若你干脆利落,手里反而不会沾着血。越是不忍,你的手里越是会沾上更多的血。”玄衣女子虽然背对着孩子,但她似乎能猜出孩子的心思。
骏驰的脸微微僵住,良久,他狠狠吞咽了一下,止住眼泪,怯声问道:“姑姑,我可以把它埋了吗?”
玄衣女人似乎对他的这句问话很生气,猛地转过身来,抓住骏驰小小的身躯,一把提起来,将他悬在空中。
“我才说让你勿生怜悯之心,你竟又问出了如此蠢的问题!”
被黑影紧紧勒住脖子的骏驰悬在空中,呼吸艰难,双脚不停地慌乱摆动着。他知道,她生气了。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刚所做的蠢事。
骏驰一把将手中的鸟扔了出去,“姑姑……我……我”他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
咚!玄衣女人将骏驰重重地丢到地上。“若是你日后再如此寡断,我便告诉你师父,他定将你扔进雪原,冻成一具冰骨。”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抬头的功夫,便不见了人影。待骏驰缓过神来,巨大的密林里,又是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不知道刚刚情急之下将那只鸟扔到了什么地方,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姑姑说得对,自己不该心存怜悯。当年谁又怜悯过我呢?若不是师父从野狼嘴里将自己救下来,如今早已成为一具枯骨。
六域生灵,皆为刍狗。这话,是对的。
骏驰抖了抖身上的泥尘往回走。不知,他们几个今日练得怎么样了。
这几年,骏驰师兄弟几人练功,姑姑和他们的师父从不允许徒弟们在一块练习,更是杜绝他们之间互相偷学。
这几个孩子也不敢互相偷学,在他们心里,姑姑和师父是无处不在的。任何一个心思或者小动作,都能被洞察。一旦发现,轻者受罚,重者受死。
他来到密林尽头,硕大的回天门立于黑暗之中。门上以及门下台阶布满条藤,藤间枝叶茂盛。如若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这个石门的所在。
回天门是出入石坨城的正门,也是唯一通道。
说是石坨城,实则这里是骏驰和师兄弟们生活的地方,加上院内仆人,顶多只有三四十余人。可不知为何,大家一直把这里称作:城。
骏驰的脚一踏上台阶,这些密密麻麻的藤条便如同带了脚的爬蛇,四下散开。
这是一个巨大的院子,隐藏在石门之内。院子被一圈木房围着。其中,有三间是师兄弟们的卧房。骏驰和大师兄住回阳阁,三师弟、五师弟和六师弟住回星阁,另外一间回月阁是四师妹的,她是师父唯一的女弟子。
院子最深处的回天阁是师父的住处。不过,骏驰很少见师父住在那里。更多的时候,他见到的,也只是师父来去匆匆的身影罢了。
骏驰抬头看了看夜空,一轮满月悬挂,只差一点,这月亮就极圆了。明天十五,是修炼诛心术的日子,也是每月师父例行检查大家功力的日子,师兄弟们今晚都要从六域各地赶回来。此刻几个房间都还很安静,想必他们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大家练功都很用心,甚至说,是拼了命。即使没在师父眼皮子底下,大家都不敢马虎,因为,师父每月的例行检查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便会受一百下枯藤鞭笞。
已经这么晚了,想必其他几个师兄弟们都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吧。骏驰进了回阳阁,大师兄也还没回来,此刻的房间里只有自己。
他望着眼前这硕大的火床,迟迟不愿躺上去。他伸手试了试床上的温度,比上个月还要高。
此刻,火床之下是几根百年红木在燃烧,炼烧的高度将这架玄铁床烧得滚烫。
骏驰发了一会儿呆,一咬牙,睡了上去。刚一躺下,额上的汗便如同水一样往外渗。不过骏驰早已习惯了在这高温炙烤中入睡,毕竟,要炼成强大的驭火术,这么一点灼烧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迷迷糊糊之间,骏驰听到了几扇门陆续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他知道,师兄弟们回来了。
第五章 毒发的日常
“季真,季真!”
“三师兄,你怎么样?”
……
骏驰忽然被几个声音给惊醒了。他蓦地腾了起来,往窗外看了看,天还没亮,这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他急忙走出去,只见院子正中蹲着三个人,三师弟季真蹲在中间,吃力地用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还有一丝血迹。一旁两道清瘦的身影扶着季真,神色焦急。
看来,三师弟又毒发了。
“季真,你毒床的毒性又加深了?”骏驰知道,每月十四的这天晚上,对于师兄弟们来说,是一次痛苦的历劫。他们各自的床如同一个地狱,睡在上面就是一次赌博。而每月十四,师父会根据各自习的功术,将这个地狱变得比上个月更恐怖。因为,每月十四,大家都会从六域各地回来,这天晚上,便是这个月炼狱的开始。
昨天晚上的自己在更加猛烈的烈火锻造中睡了一夜,又何尝不是呢?
想当初骏驰第一次睡火床的时候,背部被烫伤了一大片,如今,这还不到十岁的孩童之躯,已如同铁皮一般,承受普通火力根本不在话下。
季真习的是驭毒术,自他加入回天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张巨大的毒床便伴随着他。整架床从木材到被褥,变换着用不同毒液浸过。这些毒液,有的是来自大漠深处的毒虫毒兽,或是中原一带的毒花毒草。随着他功力的深入,每月毒床的毒性便增强一次。
在这极毒之床上躺一夜,第二天一早毒性浸入肺腑的情况时常有之。对于季真来说,这已是常态,特别是每月十五的凌晨,他时常毒发痛醒。
大师兄知道后担心三师弟的身体,便每月这个时候都会提早醒来,到季真的房门外候着,一旦房内有动静,他也好帮着照顾一番。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剧毒,无论季真出现如何严重的病症,他们的师父最终都会让他平安无事。只是在试毒期间,季真的身子遭了不少罪,常常让他痛不欲生。
“二……二师兄,我不……不要紧,只是这次的毒,让人心绞痛得厉害……”季真生来说话便有些不伶俐,一句话刚说完,咳得更厉害了。
其他几个师兄弟也闻声出来,看着季真的样子,个个脸上写满了担忧。他们昨晚想必也经历了一番不小的痛苦,只不过相比季真而言,他们的还稍微可以忍受一些。
这时,回月阁的门被打开,一个似男童穿着的小姑娘跑了出来。不过,她头发还披散着,齐腰的黑发垂到两侧,遮住了一半的五官。这丫头不过七八岁,生得十分清秀,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随着她一阵小跑,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蹲到季真面前,右手放在他手腕处把了把脉,眉头一蹙,抿了抿嘴。
“师妹,三师弟这次中的是什么毒?”路回刚要张口问,却被骏驰抢先问出。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思是一样的,皆是希望能让季真的毒情变得轻缓些。
白心把完脉后,心中一惊,三师兄这次中的毒非同小可,如今竟是连琵琶蝎都用上了!据说,这琵琶蝎只生在遥远的蓝海之岸,师父为了让季真的驭毒术更加精益,竟能轻易弄来此毒,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奇毒是自己闻所未闻的。
“三师兄,你是否觉得胸口急跳难忍,就像万马奔腾那般?”白心没有直接回答骏驰的话,而是再次询问了一番。
“对……就是这……这种感觉,难道是……?”季真的声音忽然放小了许多,他靠在路回怀里,有些虚弱。他听白心这么说,似乎猜到了自己这次中的是什么毒。
季真习驭毒术,白心习药理之术,两者之间本就相通。所以,白心一提点,季真便霎时领悟。
“没错,我也觉得像是琵琶蝎。只不过,我把你脉象,似乎腹有积水?这可不止是琵琶蝎的毒。”一说到这里,白心的声音也不禁轻了许多,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
又一阵猛咳之后,季真慢慢平缓了下来,依然压低了嗓子:“我知道了,是……是甘遂草。”
白心点了点头,看来,她认可季真的结论。
“好了,别在这里讨论驭毒术和药理,小心被师父听见可不得了。”路回见状,赶紧拦住。
“大师兄,三师兄这次中的毒有些重。虽然师父终究能解,可这罪受得实在是大。要不一会儿在回天阁,我们向师父求求情?”白心实在不忍心看着三师兄如此痛苦,便拽着路回的袖子恳求道。
路回是六位师兄弟里年龄最大的一个,也是来到回天门最久的大师兄,他素来疼爱师弟师妹,每次大家想要请求什么东西,都让他去向师父请愿。如果师父应了,皆大欢喜。有时提的要求过分,师父不但不应,大师兄还得受惩罚。
上一次路回因这事受惩罚,还是因为六师弟在练功时间贪玩儿,受鞭笞之罚时路回跑去求了情。没想到非但求情不成,他也生生地受了一百下枯藤鞭笞,后来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练了两个月的功。
自那以后,路回便不敢轻易向他师父提任何请求。可如今,眼看着三师弟每月受这种罪,他实在不忍心。
路回将手背在身后,抬头望了望已经开始泛白的东方天空,右手不断地搓拭着自己的袖口,似乎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他转身将季真扶起来,替他掩去嘴角的血迹,沉思良久。“我试试吧,一会儿我一个人说话就好,你们切不可开口。”
大家都只沉默,谁也不知道大师兄即将提出的这个请求会让师父发多大的雷霆。不过,为了能让季真少受些罪,这个请求是很有必要的。如果大师兄要受罚,我们愿意跟着一起领罪。
此时此刻,在这群小孩儿心里,好几个人都暗自揣着这样的心思。
季真的情况稍微缓和了一些,天边逐渐亮了起来。
咚!咚!咚~一阵沉闷的钟声传来,是回天阁的催时钟响了。
“唉!”方水朝钟声的方向望了望,长叹了一口气。近日练功有些疏忽,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通过师父的检查。再加上一会儿大师兄还要为三师兄的事求情,肯定得有人挨罚。今天这日子,看来有些不好过,方水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担忧。
第六章 每月那几天
“师父在叫我们了,大家快走吧。”路回朝众人说道,随后,他和方水扶着季真,往回天阁的方向走去。
“菟丝,味辛平,补不足,益气力,久服明目,轻身延年。
梨盖,生于川谷,味辛寒。主疝瘕咳逆,攻癫痫,压惊邪,坚骨髓,益气轻身。
远志,生太山,味苦温。除邪气,利九窍。耳目聪明,强志倍力,久服轻身不老……”
白心跟在他们后面,小声念着百草药理。其实,她对这些已经烂熟于心,就怕一会儿在师父面前一紧张背不出来。
“师妹,师父不喜你披头散发,赶紧把头发挽起来!”骏驰一把拽住准备往前走的白心,提醒道。
白心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出门急,一心只想着去看看三师兄的毒,还没来得及挽头发。
“多谢二师兄提醒!”她连忙挽了发髻,小跑着往回天阁的方向去了。
石坨城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离之地,整个六域大地,除了回天门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石坨城的存在。即使听说过的人,也说不清楚它到底在什么地方。对于石坨城和城中主人的故事,一直是极少数人口中的传说。
回天阁位于石坨城正中,一座圆形阁楼矗立于一众小院之间。
路回带领师弟师妹齐刷刷站在回天阁外,等候着师父的检查。路回习惯性地往身边一看,怎么少了六师弟?
“定起怎么没来,他昨晚回来了吗?”路回连忙拉着五师弟方水问道。今天这日子若是迟到,肯定少不了一顿严罚。
“他没回来,昨晚他差人告诉我,说师父把他留在了雪原,让他在雪天洞中苦练思过。”方水小声附耳道。
“雪天洞?”路回一阵惊慌,那个地方岂能多待!即使定起已在雪原练功多年,可他不过是六七岁的孩子,让他在雪天洞那样极寒的地方待这么久,怎么受得了!
“你知道师父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吗?”
“好像是定起前几天练功不认真,被师父发现了。”
这个定起,自小就是他们几个中最贪玩的。这两年因为懒惰的毛病,不知道被师父责罚了多少回,怎么还屡教不改!
就在路回担忧之时,一个人影如一阵风般地来到了他们面前。
“嫦槐姑姑!”几个孩子恭敬地躬着身子,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嫦槐是跟着他们师父最早的人,当初,她和师父一起创立了回天门,并扎根在石坨城。如今,遍布六域大地的所有回天门探子,都是嫦槐帮着他们师父安排的。
她穿着一件玄色长袍,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脑后,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着,发上不施任何点缀。她的肤色很白,白到泛光,就连眉毛也有些微白。不过,这样反而让她看起来与众不同,有一股淡然的美。
嫦槐姑姑的头发可真好看!白心不止一次地在心里羡慕嫦槐,她是整个石坨城里唯一被允许披着头发的女人。
嫦槐姑姑从不说她的年龄,白心不止问过一次,可什么都没问出来。白心猜想,似她这般年轻的模样,应该也就二十出头。可人们都说,师父创办回天门已有好几十年,也就是说,嫦槐姑姑跟着师父也有好几十年了。
白心有些不相信,如此年轻的容貌,怎像是几十岁的人呢?
“你们师父今日有事,让我代他来例行检查。”嫦槐说话不紧不慢,也不爱笑,眼神中总有一种凌厉。在这几个孩子看来,她和师父一样威严。
嫦槐口中的师父,就是石坨城的主人须弥,也是嫦槐誓要忠于一生的人。
对于须弥,人们只知道,他在几十年前创立了回天门,并隐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这么多年,这个回天门究竟是做什么的,须弥到底又是谁?石坨城外,没有一个人知道。
“是。”他们恭敬地答道。
以往须弥有事的时候,也常让嫦槐来代他训练徒弟,这个姑姑的话,也就是须弥的意思。这些年,嫦槐不但帮着训练他们,也照顾着孩子们的起居。所以,对于嫦槐,他们的心里总有一丝亲近之感。
不过,唯一让这些孩子有些畏惧的是,自己睡的那些痛苦的床,骏驰的火床,季真的毒床,还有定起的寒冰床,可都是嫦槐从六域大地各处找来的。
所以,除去亲近之感外,他们对嫦槐也有些许畏惧。
大家各自进了自己的密室。
回天阁地平层是这六个徒弟们练功的地方,面积很大。平时这里被分成了六个不同的密室,分别仿制成都邑、中原、大漠、冰河、蓝海、雪林这六个不同的地境,路回师兄弟们分别在自己所属密室练功习术。
他们练功时,彼此之间绝对隔离,只能练习自己的专攻之术,绝对不能互传心法。只有当每月十五这日,须弥要分别进入这六间密室,对弟子们进行例行检查。
这么多年,这六间密室,除了路回师兄弟们可以进入各自的领地外,只有须弥和嫦槐姑姑两人进入过。除此之外,世上再无其他人能靠近这个地方。
回天阁的第二层是须弥的住处。而第三层,是石坨城的禁地。楼顶之上,挂着一圈惊鸟铃。一阵风吹来,铃铛响起的声音十分清脆。最大的那串惊鸟铃上,永远都有一只巨大的鹰站在那里,它双爪尖利,全身乌黑,时常转溜着那双大黑眼,望着石坨城的一切。
这只鹰是须弥养的,形影不离地跟随着他。如若须弥在石坨城,鹰就立在这里,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如果须弥不在城内,鹰也毫无踪迹。所以,路回他们每次根据这只鹰,就知道师父到底在不在这里了。
回天阁的第三层,除了须弥和嫦槐外,没有第三个人上去过,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上面到底有什么。当然,也从未有人敢问。
约半个时辰,大家各自从密室走了出来。嫦槐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几个孩子们都不知道其他人成绩如何,便只得互相使眼色询问。
看着这些各存心思的孩子,嫦槐开口道:“今天大家算是暂且过关,白心的成绩最好,不过不可怠慢。特别是其他人,要各自用功,否则,下个月就不好过了,特别是……小五。”嫦槐说着,朝方水看了一眼。
方水连忙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今天发挥不好,本以为会受罚,没想到竟通过了,心里还是存着一丝窃喜。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路回,他瞄了季真一眼。既然大家都通过了,那么自己接下来的请求,就有可能不会挨罚。
“嫦槐姑姑,今晨季真毒发很重,又吐血了,能不能……”路回边说着,便观察着嫦槐的脸色。
嫦槐望着路回,似乎是想听他说完。
“能不能……把季真的床毒性减轻一些?”路回小心翼翼地问道。
嫦槐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都没有,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下去领二十鞭笞吧。”
孩子们诧异地抬头,本以为今天大家的成绩不错,姑姑的心情会好一点,没想到她直接拒绝了大师兄的请求不说,还给了这么重的惩罚!
白心见状,刚要开口替路回说话,却被一旁的骏驰扯了扯袖子,制止住了。
“你们各自回去练功吧,诛心术的新功法你们师父下月再授于你们。这月,你们需好好练习之前的功法。”
嫦槐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回天阁。
第七章 专治熊孩子
一根细小的竹签被握在一双小手里,这支竹签在土台阶前的小泥洞中慢慢挑着,不一会儿就从小指头大小的洞口中引出来了几只蚂蚁。
趴在台阶上逗了它们许久,卿云似乎觉得有些无趣,百无聊赖地随手扔掉竹签,就势坐在台阶上,晃动地双腿。
她用手遮挡住太阳光,或许是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这五千年前的太阳要比二十一世纪的更火爆一些。
从台阶后的门内走出来一个妇人,她包着头巾,手中端着放满脏衣服的木盆。一见到卿云,这妇人连忙帮着轻轻拍了拍她身上的土:“丫头,别把身上弄得太脏了。”她的笑很温暖,看着就很安心。
卿云眯着眼望着这个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其实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额上却有了皱纹,恍惚间竟觉得她有些妈妈的感觉。
“这小家伙真可怜,脸上怎么脏成这样!”卿云忘不了当初自己刚被弄知带回家时,这位妇人蹲下来,心疼地搂着自己,给自己擦脸的场景。
弄知的父亲很早便死了,他从小被他母亲牟氏养大。不管在什么时代,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始终显得有些悲惨不易。
牟氏是一个温柔又心软的女人,她很疼爱孩子。那日,一见到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丫头那可怜模样,便二话不说收留在家,待自己如同亲生孩子一样。而弄知一定是断定了他母亲的为人,才敢贸然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回家,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可怜这个小丫头的。
卿云觉得牟氏很美,心里也对她也充满了感激。若是她出生在自己的时代,一定是一个温婉可人,人见人爱的女人。每当见到牟氏的笑容,卿云都这样想着。
“母亲,一会儿我带着妹妹和重华上山打兔子去。”弄知从屋里跑出来,拉着卿云的手冲到母亲面前恳求道。
牟氏将木盆别在腰间,左手端着,右手理了理儿子的衣领。她的手指略微有些粗,指甲被柴火熏得有点淡淡的黑色。“好,路上照顾着点妹妹,早点回来吃饭。”牟氏说完,端着木盆到河边洗衣服去了。
弄知拉着卿云往重华的家小跑而去,此时正值正午,如果这个时候上山,时间还早,就可以打许多猎物回来。
“重华,重华!”弄知隔着木栅栏在重华家外面喊着。
好一会儿,一个比弄知矮半个头的小男孩儿不耐烦地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罐,里面装着炒豆子,他边走着边把豆子往嘴里扔着。
“重华在村头地里呢!”那男孩也不给他们开栅栏,半躺在院子的木凳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姚兴,你怎么不去地里干活呢?”弄知见姚兴似乎有些不待见自己,心里也有些气。这家人太欺负重华了,天天让他下地干活儿。
“他是哥哥,我是弟弟,哥哥多干点活儿是应该的!”姚兴也没挪动身子,只顾着把豆子一颗一颗放入嘴里。他感觉自己的衣角拖到了地上,连忙拎起来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灰尘。
见姚兴这幅模样,弄知更生气了。重华在外面累得不成样子,他倒好,在家里理直气壮地偷懒。
卿云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跟着弄知来过重华家几次,极为讨厌这个姚兴。要是放到现代,他就活脱脱是一个惹人厌的熊孩子,自私自利,还时常欺负哥哥。卿云转动着脑子,准备治治他。
“喂,你过来!”卿云挤出笑容,向姚兴招手。
姚兴从凳子上起来,抱着陶罐来到栅栏前。“做什么?”
他本来对弄知和卿云并不讨厌,但谁让他们是重华的好朋友呢。只要是重华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喜欢。所以,每次他们来找重华,姚兴对他们的态度就没有待见过。
卿云死死盯着姚兴怀中的豆子,那豆子炒得金黄,有一股淡淡的豆香。她咽了咽口水,伸手便要伸进陶罐,准备抓一把豆子。
姚兴眼疾手快,一把将陶罐抱在怀中。“你想吃豆子?我偏不给你!”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又躺回了木凳上。
“好香啊!我老远就闻到了,你就给我吃一点嘛!”卿云抿着嘴,对着姚兴撒了个娇。看起来,她是真的很想吃陶罐里的豆子。
弄知看着这个妹妹,没想到她竟然在姚兴家犯馋,便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哄道:“你想吃,我回去让母亲炒给你吃,咱不吃他的。”
卿云就好像没听到弄知的话一样,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向姚兴哀求。喊了几声,见他不搭理自己,卿云竟放声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就要吃那个,听说豆子要大把大把地吃才好,吃完可以长得好高好高,呜呜呜……”
姚兴一跃从凳子上跳起:“吃这个可以长高?”
卿云连忙闭上了嘴,不说话了,似乎被姚兴听去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轻声抽泣着,眼角还挂着几滴泪。
姚兴听罢,连忙端起陶罐,一把一把地将豆子往嘴里塞,一边塞着还一边嘟囔,我要长高,长得比重华高!
卿云看着栅栏里的姚兴,擦掉了眼泪,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得意,她抬头看了看弄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弄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安静给唬住了,明明刚刚还大哭大闹,如今却一脸笑意,不知道这个妹妹到底怎么了。
“你们怎么来了?”重华从外面回来,他的袖子挽在胳膊上,光着脚,背上还背着一筐野菜,额上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掉。他远远地就看到门口站着两人,知道他们定是来找自己的。
“重华,跟我们去打兔子吧?”弄知连忙说道。
“好!”重华把野菜放在院子里,转身就准备和弄知一起走。
“喂,你地里的活儿都干完啦?”姚兴见重华要走,站起来问道。
“都干完了,还给你们挖了野菜回来咧!”
“那你多打些兔子回来,不然晚上没你饭吃!”姚兴刚说完这句话,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忽然,他觉得肚子有些痛。慢慢地,痛得越来越厉害。
姚兴捂住肚子,风一般地冲进了茅房。
栅栏外,弄知和重华被姚兴的反应吓到了,两个人互相望了望,都不知道姚兴这是怎么了。只有卿云嘴角略过一丝坏笑,在心里默念道:看不拉哭你这熊孩子!
第八章 你到底是谁?
后山,密林之中。
“重华,快看,那里有只兔子!”弄知忽然惊奇地转身,指着十米开外,对身后的同伴小声说到。
三个孩子猫着身子在林中穿梭着。弄知和重华虽然年纪小,但他们的身子极灵活,也很轻巧,走起路来,一丝声音也没有。再加上这片林子他俩常来,寻起猎物就更轻松了。
卿云实在跟不上他们的步伐,趁着他俩在附近找猎物的时候,便坐在一棵树下,看着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来获取野味。
走在前面的弄知,单薄的身上背着一桶木箭,手里拿着一张弓,双眼不住地滴溜溜地转。
两人的脚步放轻了,弄知双眼紧盯着草丛里的小东西,慢慢拉开弓,瞄准那只毫无警觉的兔子,准备给今天的捕猎开个好彩头。可就在木箭射出去的一刹那,兔子却飞快地跳走了。
“哎呀,又没射中!”弄知悄悄朝卿云坐着的方向瞄了一眼,脸上写满了沮丧。他们在林子里找了大半天,本来还想在妹妹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箭术,可今天的第一箭居然就射偏了!
此刻的卿云并没有发现弄知的表情,她只顾望着山下,托着腮似乎在想些什么。
“弄知,兔子在那呢!”重华忽然发现了刚刚逃跑的那只兔子躲在离自己不远的草丛里。弄知将弓轻轻递给重华,屏住呼吸,希望他能一箭就中。
重华开弓放箭,只听咻的一声,箭头稳稳插在了兔子的颈部。
“好!射得好!”卿云听见了箭声,这才发现重华捉到了今天的第一只猎物,便拍起掌来。
弄知看着在一旁手舞足蹈的妹妹,挠了挠头,冲卿云尴尬地笑了笑。
重华把兔子拎到卿云面前,自豪地向她展示这只猎物。卿云蹲下来,瞧着这只兔子,个头不小,通身雪白,一股鲜红的血迹从颈部中箭的地方往下流。
尽管受了致命的一箭,可奇怪的是它竟然还未死!
这个小东西躺在卿云的脚前,它的眼睛还在轻轻转动着,四肢也微弱地动弹。看起来,似乎想尽量往卿云的脚根尖爬去。
弄知和重华有些惊愕,以前他们来山上打猎,别说这么小的兔子,就是一只大个头的野羊,中箭之后哪里还会有活路?今天这兔子的命可真硬!
卿云从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弱肉强食是宿命。只要你不是身处在食物链的顶端,那就必然有着被消灭的风险,人也一样。
所以,当她看到兔子如此痛苦的样子,虽然有些不忍,但又无可奈何。
她轻抚着兔子身上雪白的毛,似是在对兔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你是一只弱小的野兔,面对捕猎者终究无可奈何。快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卿云的话刚落,兔子的眼睛便缓缓闭上。它死了,安静地躺在卿云脚边。
重华看了看地上的兔子,又看着卿云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充满了好奇。
这个小丫头,似乎生来对这些野兽便有一种亲切感。如果说,上一次在河谷里救醒她时,见到的那一幕只是巧合,那么今天不太像是巧合。
重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日所见到的场景,这个小丫头躺在乱石堆上,明明有十几只凶兽将她团团围住,有红虎,白狮,饿狼,花鹿,猴子,还有狐狸……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张开凶猛的大嘴,或是露出尖利的牙齿,而是一脸平静地望着地上的她,又互相望了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那头白狮才缓缓走上前,小心翼翼朝她的鼻子嗅了嗅,转身走了回来,朝天发出一声大吼。随后,再缓缓把头低了下去。其它野兽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也都低下了头。
重华对那个画面记得极其深刻,在这个小丫头面前,猛虎不再凶猛,饿狼也没有了恶意,白狮收了利爪,猴子端坐地上,所有的野兽都变得如此安静和温顺。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时自己和弄知正躲在河谷上的林子里,远远地,悄悄地看着这一切。弄知嘴馋,他打开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从家里带的羊奶,没想到这股羊奶味儿却被底下的狮子机敏地嗅到了。只一刻,底下那只猴子便跃到了他们面前,从弄知手上夺走水壶,并把他们两个顺带拎了下去……
能拎起两个八九岁小孩儿的猴子,力气实在不小,也定然不是普通的猴子。重华当时害怕极了,生怕自己和弄知就这样被那群恐怖的野兽给瓜分掉。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猴子竟把他们放到躺在地上的这个小丫头跟前,示意他们把这水壶里的羊奶喂给她。重华心里十分惊疑,这猴子竟通了人性?
可面对着这么多野兽的包围,他们也不敢多想,连忙给卿云喂了几口羊奶。这两个内心无比恐惧的孩子,在野兽的虎视眈眈下,守了这丫头许久,她才慢慢醒来……
那日的场景,或许重华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如此凶猛的一群兽在这个丫头面前竟那样温顺,看着她醒来后又乖乖地走了!这件事在重华看来,始终觉得不可思议,野兽哪有不吃人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
刚刚看到卿云安抚这只受伤的兔子的情形,那日的回忆便涌上了重华了脑海。这个奇怪的小丫头到底是谁?看当时她的穿着,并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可为什么会一个人晕倒在河谷里?
“唉!大半天了才打到一个,这兔子先给你吧!”弄知把兔子拎起来,递给重华,也打断了他的思路。
重华也没拒绝,这是他们俩之间从小到大形成的默契。每逢两人一起来山上捕猎,如果只打到一个猎物,就归重华。如果打到两个,就各自一半。若是打到三个或是更多,重华只拿走少数,剩下的都归弄知。
因为,重华跟着弄知来山上打猎一趟,若是没有带任何猎物回去,必定会挨一顿痛打,晚饭肯定是没得吃了。可若是带太多猎物回去,重华的父母依然不会让他吃饱。所以,他俩干脆商量好,重华只需带些回去,保证不挨打就行了。回家前,他先在弄知家里吃些饭,这样才不至于挨饿。
“唉!我的母亲要是有牟氏母亲那般待我该多好。”重华叹了口气。
他口中的牟氏母亲,是弄知的母亲,牟氏。从小到大,只要他在家里吃不饱,弄知就会悄悄从家里带些吃的给他,有时候是弄知自己拿的,有时候是牟氏让弄知拿的。在重华看来,牟氏比他自己家中的那个母亲还要亲。
卿云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再也忍不住了。
第九章 哥哥?祖宗?
“重华,经常听你们说,你在家吃不饱。你爹娘连饭都不让你吃饱,还要你去干重活儿,哪有这样的父母!”在卿云看来,这分明就是虐待儿童嘛。
“重华家里的那位,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然不会像我母亲待我那般。”弄知太清楚重华的身世了,以前他也曾像卿云今日这样生疑。不过现在,他早已见怪不怪。
不是亲生母亲,莫非……是继母?卿云这才反应过来,随即便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重华。
重华知道卿云在看自己,他不敢抬头,脸有些红,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起。“生我的母亲很早就死了,家里的那位,她是姚兴的母亲,不是我的。”
原来如此!卿云恍然大悟。我就说嘛,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女人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那你父亲也不疼你吗?”
“别提他那个独眼父亲了,自从有了姚兴,他待重华便如同外人,遇事只听家里那个女人的。而且这两年,他父亲总在外面做陶器买卖,不常回家。”弄知一说起重华的父亲,似乎比重华自己还要生气。
重华连忙扯了扯弄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在他心里,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弄知在自己面前说他是“独眼”,重华觉得自己有些不孝。
卿云听他俩就这样一句一句唠叨着,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在脑海里理出了几个关键词。
“重华,双瞳仁,独眼父亲,继母,弟弟,陶器……”这些关键词在卿云脑海里形成了一条无比惊人的线索。
她瞪着大眼睛,转过头来盯着重华,从头看到脚,又从前打量到后。卿云似乎觉得没看够,又踮起脚,双手捧着重华的脸蛋儿揉了揉,似乎要把他的五官仔仔细细审视一遍。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连忙转过身子平复了下心情。
这里是尧的时期,关于尧,历史上所记录的最众所周知的事件便是他禅位于舜。
而对于舜这个人——
舜,姓姚,天生双瞳仁,故名重华。其父一目失明,世称瞽嗖。从小受后母迫害而不怪,以孝闻名,家以制陶为生。为中国上古时代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首领,建立虞国,被后世尊为帝,史称舜帝……
上面这些信息,从卿云接触中国上古史的那一天开始,便已倒背如流了。
卿云那日从河谷醒来时曾问过他们,如今六域大地是谁在统领。她听得很清楚,部落联盟的首领叫伊祁放勋。而这个伊祁放勋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尧帝!如今,种种线索表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眼前这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叫重华,他就是将来要接受尧禅位的舜帝,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三皇五帝之一!
卿云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遇到一个如此大人物。可事实上,她确实遇见了。
“卿云妹妹,你在看什么?”弄知着实觉得奇怪,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重华,这丫头刚才的反应也太反常了。
“哦,刚刚看到他一箭就射中兔子,觉得重华的箭术好厉害!”卿云脱口而出,随便编了句理由糊弄过去。
“这对他来说算什么,重华不仅箭术好,力气还大得吓人呢!”弄知就像是在传递一个十分保密的消息一样,凑到卿云耳边说。
哦?历史上的舜帝还力大无穷?这倒没听说过。看来,史料还是遗漏了不少重要线索啊!卿云托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从这里往山下看去,视野很开阔。远远地,可以看到好几个茅屋,还有流经村子的那条河。
这个时候的卿云,和刚刚不停打量重华的时候相比,安静地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小家伙,”重华坐在卿云旁边,碰了碰她的胳膊,“你刚才叫我啥,重华?”
卿云愣着,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叫你重华,难道叫你大舜么?这会儿你还是个小屁孩儿呢,离你当上首领还有好多年,慢慢等着吧!
“你得叫哥哥,明白吗!”重华一副命令的口吻,有些不高兴。
卿云有些不情愿,自己可是要比这孩子大了将近二十岁呢!“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她别过头去,不搭理重华。可趁他不注意时,卿云又偷偷往这边瞄了几眼。
“因为我比你高,还比你大,可以保护你,你就得叫哥哥!”
“她不愿意叫就算了,反正我这妹妹只有一个哥哥,那就是我,嘿嘿!”弄知拉起卿云的手,冲着重华拍了拍胸脯,一脸宣誓主权的样子。
卿云谁也没叫,只在心里发笑。这俩孩子,有时候挺成熟,知道互相帮衬,可有时却又十分幼稚。
不过,算起来,这两个人比自己大了将近五千年,别说是哥哥,就是叫声老祖宗,他们也是受得起的。不过,卿云看着就两幅小身板儿,还是没有叫出口。
“你手上怎么有这么多茧子?”卿云想起刚刚上下打量重华时不小心看见的一幕,便随意问道。
“这几日地里的土块实在是太硬,锄起来费劲。”重华搓了搓手,并不在意。
“太硬了就浇水灌溉呗,那硬土怎么挖得动呢?”
“我家的地离河远,挑一次水要花费许多时间,浇也没用。”
重华家里的活儿就靠他和他母亲来做。可他母亲又是个偷懒的,每日只到地头锄几下就闹着腰疼,回家歇着去了。他的父亲长期不在家,更不会帮什么忙。还有他那个弟弟姚兴,不欺负他就不错了,别指望能下地干活儿。
这大片大片的地大部分就靠这么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打理着,还好重华的力气比与他一般大的孩子要大出许多,要是换做旁人,是肯定完不成的。
卿云看着他手心的茧子,实在有些不忍心。她盯着下面的那条河沉思着,怎么样才能更容易地把河水灌到远处的田里呢?
看了良久,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把将重华拽过来。
“你看!”她指着河道,一脸兴奋。可重华并不知道这丫头要让他看什么。
卿云注意到,河道和田地所形成的是一个山谷平原。可这平原又不是绝对平整,而是一个东南低,西北高的地势。这河道恰好位于高处的西北方,田地位于东南方。沿河一边的田地收成明显比远处的田地要好,就是因为它们灌溉方便,土地肥沃。
“重华,如果我们挖几条水渠,从河道通往远处的田地,是不是就可以灌溉了?”卿云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重华一听愣住了,扭头看着卿云。“水渠?”
“对啊,你不是说河水只能浇近处的地吗?这样一来,再远的土地都有水浇灌啦!”
重华连忙往下看了看,他捡起一根树枝,顺着卿云的方法在地上画了张图,那条孤独的河瞬间就在他脑海里变成了一个河网。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重华十分惊奇,这丫头比自己小,又很少干过活儿,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叫引水灌溉。”卿云笑道。
“引水灌溉?”重华盯着山下的河道,又看了看卿云,若有所思。
第十章 王的忧虑
一股无形的重压盘结在胸口,他只觉得就像是有一双大手用力将自己摁住,那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响起。
……日月换天,……日月换天。
放勋猛地从床上坐起,顺畅的呼吸让他感觉从梦里解脱了出来。他拉开帷帐,背心已被汗水浸湿。
“来人,来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整间殿内响起。可奇怪的是,叫了两声都没有人,想是侍者们又在殿外睡着了。
放勋是一个极为体恤下人的人,之前偶尔也遇到这种情况,他想起侍者们日常辛苦,打个不要紧的盹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再叫。他揉了揉头,准备继续躺下。
忽然,他注意到大殿正中的帘子微微动了动,帘子后面,露出了一双白白嫩嫩的小脚丫。帘后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只好把脚藏进帘子内,迅速一双小手,用帘子把自己包裹起来,紧紧屏住呼吸。
放勋早就注意到了这几个小动作。他笑了笑,也不吱声。随后,便熟练地从枕下拿出一个木头做的乌龟,只不过乌龟下面有两串轱辘。轻轻一推,它便往前滑出老远。
“哎呀,这可真是一个好东西,还能自己跑呢!”放勋将这小乌龟在床沿边滑动着,故意放大了声音,边推着还边斜着眼往帘后看。
帘后的人终于按奈不住了,晃着小身子几步跑到床前。
“父亲!”宣儿跳到了放勋的怀里,把那只木乌龟拿到手上把玩起来,另一只手又轻轻揪了揪他下巴的胡茬儿,咯咯地笑着。
“就知道是你这个鬼丫头!”放勋搓了搓她的脚,紧紧地给她捂上被子,“大半夜的怎么光着脚跑来了?”
宣儿侧过身子,歪在父亲怀里,奶气奶气地说道,“我想妹妹了。”
放勋为宣儿搓脚的手忽然停住了,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安和担忧,随后眼神又变得柔和。他搂着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妹妹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宣儿抬头望着父亲,只觉得他今晚的眼睛比其他时候都要亮一些。可夜里明明是黑的,怎么会更亮呢?
她慢慢睡着了,放勋没有差人抱走她,而是给她盖好了被子。只是放勋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开了门,走到外面的台阶上。月亮还在天上挂着,刚过了月圆之夜,此时的月不甚满。
值守的匕奴正打着盹,被开门的响动惊醒,意识还没清醒过来,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面前。他只顾抬着头,并未注意到自己。
匕奴吓得一哆嗦,“域王,奴有罪!”
“叫司天官明日一早来见我。”放勋并没有怪罪,而是对跪着的匕奴命令道。
“是。”匕奴急急忙忙往外走。
“等等,”放勋忽然想到了什么。“把督令官也叫来。”
匕奴只点了点头,准备下去传令。
王上很少会在半夜让自己去叫人,而且还是传司天官和督令官这两位紧要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匕奴只敢在心里猜着,脚步却不停地往前走。
次日一早,司天官和督令官便已在殿中候着。放勋高坐大殿之上,轻声说出了昨晚在梦中所听见的那两句预言。
次日一早,司天官和督令官便已在殿中候着。放勋高坐大殿之上,轻声说出了昨晚在梦中所听见的那两句预言。
“王上,这些天,当年的预言又在民间传开了。不过,传言者极少,我也是前几日才听到。”司天官墨祥低下头去。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于他而言,观这天上的一切星辰,如同看自己的掌纹一般,对于这奇异的预言,他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它来得太奇异,他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不知道该如何向王上解释这一切。
听到墨祥说出的事和自己的梦境不谋而合,放勋眉头微皱:“你对这传言有何看法?”
“当年我占卜出那个人的所在,心里自然是有把握,我的占卜结果不会错。可那个人……。”
“快二十年了吧……”放勋叹了口气,眼神迷离,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一日,在大殿之上所发生的的一切。
“是,那个人若还在世,想来也长大了。”墨祥道。
“墨祥,我虽知你素来占卜准确,可我始终不相信这个预言,因为,我信任旋考。”
墨祥低头,并未答话。
作为六域大地部落联盟的首领,伊祁放勋掌管着数百个大小部落,被大地上的人们尊称为王上。有权利自然便有争夺,这么多年来,为了部落首领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前来找自己挑战。
这是一个能者为王的时代,对于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伊祁放勋从未有过畏惧。能战胜自己便是能人,大地的统领权自然应该交给能者。可在这几百场的挑战里,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至今还无一人能胜过他。
可越是这样,就越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亲自试一试备受天下尊崇之人的巨大力量,那日的那个蒙面领头人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放勋的眼眸中充满了一股杀气。
“如若当真那个人出现了,切不可随意做何举动,立马来报!”放勋的语气威严不可违抗,
墨祥连连点头应下。
此时此刻的墨祥暗暗揣着疑问。作为可通晓天道,能观风云万象的司天官,却无法猜透王上的心思。当年那句预言明明让域王忌惮,可他却在大殿之上许诺将人放走,还说自己不甚在意。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半夜叫侍者来召见自己呢?
墨祥有些想不明白,近来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眼看着到了该天降雨水的时节,可至今未落一滴水。往年这个时候,早已到了雨季。如今,百姓们只得翘首以盼。
民间百姓的日子总是难过的。如果六域大地再经历一场预言,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墨祥踩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了出去。
“怎么,我让你去寻的那件事,还是没有结果吗?”待司天官走后,大殿之内隐隐传来了对话。
“域王,这已是第……第四个月了,我们还要继续找吗?”魏圃非看着王上期待的眼神,有些不敢问。一连过去数月,每隔几日,放勋便会把督令官叫来问一遍,月月如此。
但这几月他带着督令军已将王都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寻到。
“当然!必须要寻!”放勋虽然是六域大地的首领,可素来却是一个平和之人,就连议政之时,各官们也很少见到他发怒。可即便不发怒,从他眼神里折射出来的那般威严与主宰,足以令所有人忠心为之效劳。
此刻,放勋的语气里带着如此果断的坚决,魏圃非便知道,对于这件事,域王不得到结果绝不会罢休。
他不敢再发一言,只好领命出去。他在心里盘算着,既然在王都周围找不到,那就把范围扩大,即使把六域大地翻个遍,也得试一试。
第十一章 树上有宝
“父亲,我真的没有抢弟弟的肉,是他自己吃完的。”重华一边躲着老头儿的棍子,一边往外跑。
别人家的兄弟总是互相谦让,姚兴却老是喜欢在父亲面前告重华的状。从小到大,都是哥哥让着他。如果不让,又要挨棍子了。
在重华出世的那一年,母亲难产去世。第二年,重华的父亲便娶了另一个女人回来,并生下了姚兴。几年前,老头儿因为在外和人打架,右眼被打伤。自那以后,这只眼睛便一直用布蒙着,没见过光。
如果说,重华要是没有长着两个瞳仁,他的父亲倒还不会这么讨厌他。正因为儿子每只眼都长着两个瞳孔,而自己却一目失明,那个女人便总是在丈夫面前吹风,说是大儿子抢走了他的眼睛。
时间久了他便相信,自己这个大儿子就是一个丧门星,不仅害死了生他的母亲,还夺走了自己眼睛。若不然,为何他从小就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长着两个瞳仁?
慢慢地,在这个家里,重华的存在显得越来越多余,以至于每顿饭,继母只做三人的份,总是没有重华的。
从五岁起,重华父亲便让他跟着部落里的人上山打野兽,几只野兽的肉便是一家人两三天的食物。可即使是这样,重华吃到的都只有他们不要的骨头。最肥最好吃的肉,永远都是姚兴先吃。
重华有时候也会怨恨,也会感到委屈,但却不会持续多久。他知道,虽然他们对自己不好,但终归是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至于那个女人,她好歹是父亲的妻子,也算自己半个母亲。为人子的,即使父母对你不好,也绝无不孝顺之理。
不到十岁的重华,却早已明白这些道理。自他记事起,就从未在家里吃饱过。有时部落里的人带着小重华上山打猎,便塞给他一块熟肉,让他别带回家,赶紧吃掉。只有在这个时候,重华才能大快朵颐。
重华和弄知家隔得不远,以前,弄知喜欢来重华家里找他,不过重华的继母从来没给过他们好脸色看,弄知索性每次只好叫重华上自己家里去。
牟氏心善,见重华这孩子可怜,只要家里有东西吃,总是惦记着给他留一份。重华从懂事起就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牟氏,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
“哎呦!”一阵棍子落在自己身上,重华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抢了兴儿的肉,现在就给我上山打猎去,打不到两只兔子就别回来!”父亲又给重华下命令了。
“对,别回来!”姚兴歪在长凳上,怀里抱着一罐炒豆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挨打,还不时递过来一个得意的神色。
现在眼看着天已经不早了,哪里还能再打两只兔子!
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绝不可说出口,否则身上又要多添几处藤条印了。
弄知家的柴门半开着,牟氏正把早上晾晒的衣服往回收。快收完了,她发现两个孩子的衣服上竟还留着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
想必是在山上打猎时蹭上的树脂,牟氏连忙端出一个装着少许水的木盆,把没有洗干净的地方放在盆里使劲儿搓着。可洗了半天,却一点儿都没洗掉。
“云儿妹妹,你就去帮我拔一根毛嘛!”弄知从屋里出来,跟在卿云身后,一脸期待着。
前些日子,弄知从山上抓了一直野鸡。拎回家卿云一看,那只鸡全身绯红,顶头却长着一片翠蓝的羽,实在漂亮,她以前见都没见过。卿云便让弄知养着,先不要宰了吃肉。
养了一段时间,这野鸡身上的翠羽越来越多,弄知便想拔几根下来做个羽冠。可没想到他一靠近那鸡,那东西便跟中了邪似的,在院子里飞天扑地,跳得老高,自己的手背还被狠狠地啄了几下。可奇怪的很,只要卿云一出现,那鸡便安静了许多。
弄知便料定了这鸡跟卿云有缘,所以一个劲儿地求着妹妹去拔几根鸡毛。可任凭弄知怎么恳求,卿云都像是没听到似的,只顾着往前走,也不管他。
活生生地从身上拔毛,那得多疼啊!
“母亲,这衣服早上不是刚洗过了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卿云已经习惯了称牟氏为母亲。
“是啊,可我早上没注意到,这里竟有这么两处脏东西没洗干净。”牟氏的手都已经搓红了,她看着这两件衣服发愁。
卿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她似乎已经认同了自己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也慢慢习惯了这个小小的身体。如今一听牟氏这么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可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牟氏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可每天不仅要到地里干活儿,还要照顾自己和弄知的一切。卿云有些自责,自己的到来让本来已经很辛苦的她更不容易了。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除了牟氏,她不知道该依靠谁。
卿云看了看院子四周,像个兔子一样地爬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丫头,怎么爬这么高,快下来!”牟氏连忙跟了过来,语气有些着急。她双手摊开,生怕女儿一脚没踩稳摔了下来。
不过弄知没这么紧张,他可是和妹妹去山上打过许多次猎的,对她爬树的本领,他这个哥哥自是十分清楚。所以他只站在下面望着,并不知道卿云要做什么。
只听嗖的一声,卿云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鞋帮沾满了土。
她怀里揣着一堆拇指大小,长扁似刀的树叶荚子。卿云也不管牟氏和弄知一脸疑惑的表情,直接将这些东西放入牟氏的木盆里。
“这是做什么?”
“母亲,你拿这个东西擦一擦衣服,看看能不能洗干净。”卿云像个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的智者一样,露出神秘的一笑。
“这能行吗?”牟氏半信半疑。
“你试试嘛,这可是宝物呢!”
牟氏就着这绿汁,慢慢搓着衣服,也不知道这丫头说得是不是真的。
“这么厉害?可不是在忽悠人吧!”柴门外,重华的声音传来,他早就注意到卿云像个兔子一样上了树。重华只待在那里看了许久,竟险些忘了自己来找弄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重华,你来了!”弄知开了门,把他拉了进来。
卿云也没说话,只盯着重华看。从重华进来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没有移往别处。
自从知道了重华的身份后,只要一见到他,卿云几乎每次眼里都闪烁着一种无比崇拜的目光。
“弄知,你现在能陪我去山上打猎吗?”重华请求道。
卿云一听就明白了,他肯定又被他那个独眼父亲给打了,然后逼着他到山上打猎去,这种事情卿云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
明明是亲生儿子,可重华这爹完全没有亲生父亲的样子。马上就天黑了,怎么能上山呢。
“现在很晚了,明天去可以吗?”牟氏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关切道。
“牟氏母亲,我父亲说,如果今晚不打两只兔子,回去又要打我。”重华一直感念牟氏对他的好,在私下无人的时候,总是喜欢叫牟氏为母亲。其实,他有些难为情,并不想这么晚来麻烦弄知,可实在没有办法。
看着重华可怜的样子,牟氏竟一时感到有些心酸。
啧啧啧,卿云也在心里感慨,原来堂堂舜帝的童年生活这么凄惨。果真应了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母亲,我们家是不是还有三只舅舅送过来的兔子,能送给重华两只吗?”弄知拉着牟氏的手,哀求道。
牟氏笑着点点头,示意弄知把兔子拿出来,自己继续搓着还没有洗完的衣服。
“真的洗干净了!”牟氏敲着衣服上两处脏东西都被自己搓没了,不免有些诧异。
弄知和重华连忙凑过来看,只有卿云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早已预料到。
第十二章 霸道挽头发
十年后……
六域大地似乎有些风不调,雨不顺。
这两年,上天似乎特别惜雨,不愿往这大地之上抛洒过多的水露。特别是今年,雨季已经到了好多天,却依然还没有下过一场雨。许多村庄收成减少,附近山林里的猎物,也都被打得差不多了。
田爻迈着大步子往姚家走,累得气踹吁吁。一路上不断溅起一脚灰尘。这路上的土和田里的一样,久不遇水,一踩便化作一团土灰。
“重华在家吗?”田爻站在栅栏门外大声问道。
姚老头儿正在院子里磨砂着刚出窑的陶罐,大大小小的罐子摆了小半个院子,老远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转过头来。
“执事公,快进来坐!”他拉开栅栏,准备将田爻引入院中。
“姚公,重华可在家?”田爻并不进去,只急急忙忙地问道。
姚老头儿愣了一下,脸上堆了一丝笑:“他这会儿应该在地里干活儿,您找他有什么事?”
姚兴从屋里慢悠悠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了炒豆的小罐子,一颗一颗慢慢往嘴里塞着。
田爻斜眼看了姚兴一眼,“我找他商量点事,既然他不在家,那我去地里找他。”说完,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姚老头儿心里一阵疑惑,执事公来找那臭小子能商量什么事?
……
天上的烈日跟个火球一样,往地上喷出灼人的高温。卿云腰间挎着一个竹筐,额头上渗出几滴汗。可她不觉得怎么热,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着,嘴角还抿着笑。
她穿着一件米白的衣裙,一半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子插着,另一半任由它们垂在腰间。随着她大步往前跑着,发尖儿也跟着在腰间摆动。
这些年,卿云不知道跟着重华一起上山打过多少次猎,给他带过多少次吃的,也不知道她为了替重华打抱不平,悄悄收拾了姚兴多少次。
卿云看得很清楚,虽然人人都称赞重华力大无穷,是一个打猎耕种的好手。可当他在家里受了委屈时,再大的力气都不会使出来,只会自己一个人蹲在墙角发呆。每次和他们一起上山打猎,重华都只拿走一小部分猎物,剩下的都让弄知带回家孝敬牟氏母亲。他说,自己经常吃牟氏母亲做的饭,理应为她打猎。
他善良,也懂得感恩。不过对于现在的卿云来说,重华更像是一个在这里的为数不多的亲人,一个时常想要见到的人。
“重华!”卿云老远就看见他的背影。
重华闻声朝后看,那丫头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往这边跑着。短短几年,她的个头就像是追着自己长一样,永远和自己的肩一般高。重华擦了擦额上的汗,没有注意到自己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嘴角一直在笑。
卿云跑到他面前,从腰间的框里拿出一个水壶递给他。可重华不接,只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哥哥!”
“重华哥~~请喝水~~~”卿云故意放开软绵绵的声音,恭恭敬敬地把水壶递上去。
重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从身边的草堆里扒拉出一个草环戴在卿云头上,为她遮住太阳。随后便坐在地上,大口地喝起水来。卿云便坐在一旁,看着重华。
他每天来这里干活儿的时候,总是会先编一个草环放在树荫下面,因为他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会来找他。地里的太阳很大,这丫头总是一晒脸就红。虽然红扑扑的小脸儿更招人看,可重华心中不忍,希望为她把这太阳挡住。
卿云稍微晃了晃脑袋,想是刚刚跑得太急,挽着的头发有些松了。
她干脆伸手把簪子取下,长长的头发便顺势全部垂了下来,红红的脸颊被遮却了一半。几根发梢轻轻触到了重华的手背,他另一只拿着水壶正准备喝水的手停在了半空,只呆呆地往这边看。
卿云想把头发挽好,像出门时牟氏为她挽的那样。可试了几次,却总是松松的。她手抬得有些酸,脸上也抑制不住地微微不耐烦。来这里十年了,她还是没学会这项女人的基本技能,自己这双手怎么就这么笨呢!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卿云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握住四散垂开的头发,霸气地从自己手里抽过木簪,笨手笨脚地帮她收拾着一头乱发。
“你会挽发?”卿云有些不敢相信。
“以前不会。”重华将木簪别在她脑后,又分开手指梳了梳,刚刚四散的乱发终于规矩了许多。
卿云摸了摸脑后,虽然没有牟氏母亲梳得那样规整,但比自己要强多了。“没想到你这双手不仅能锄地,打猎,还会挽头发呢!”
重华没作声,又连着喝了好几口水。从水壶中露出了几滴水融入裂开的土缝之中,很快便看不到一丝的湿土颜色,和刚刚发干的硬土没有什么区别。远方,流经村庄的那条河里,几乎没什么水了。
他站起来,望了望周围有些发白的地,脸色有些沉重。
“你这是怎么了?”卿云发现了他的异样,刚刚还好好的,为何忽然之间有些不高兴了?
重华指着那条河,幽幽地说,“当年你提议从这条河里引水灌溉,我以为我们再也不用受旱涝之苦。可如今,连这河里也没多少水了。”
卿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又看了看从河里开挖出来的各条水渠,如今全不见一滴水。
燥热的一切让她忽然觉得嗓子又干又涩,止不住咳了两声。重华忙将水壶递给她,让她润润嗓子。“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弄知家柴门外,重华一眼就认出了院子里的田爻,他正和牟氏说着话。
“田执事,您怎么在这儿?”
“哟,我正说要找你们呢,你俩就回来了。”田爻连忙将重华拉进院子,卿云也跟着进来了。
他从姚家出来后,本想去地里找重华,途径弄知家,便拐进来问卿云这丫头在不在。还没和牟氏说几句话,谁知他俩便一同回来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重华不知道田执事为何会来找自己。他是部落的三位执事官之一,掌管着几个村子的农桑事务,平常很是忙碌,几乎不会登门,今天不知因何会来找自己。
“这数月不下雨,田地都干裂了,你们可有主意?”
重华和卿云互相看了看,他们怎么也没料到田执事会来问这样一个问题。
“执事公,天上不下雨,这孩子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啊。”牟氏怕他们招架不住,连忙说道。
第十三章 招惹祸事?
“前些年那个引水灌溉的法子不就是这个小丫头提出的吗?我看,他们几个孩子聪明得很!”
那年,重华把饮水灌溉的想法告诉了田爻,田爻觉得十分可行,便号召大家一同开挖。果然,这水渠引河水灌远田,让人省心不少。不过重华并没有抢了卿云的功劳,所以田爻从那时起,便记住了这几个孩子。
“田执事,上次是因为河里有水,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如今,这河里都没水,我们也不会变出水来啊。”卿云也苦恼着,天上不下雨,人能把它怎么样呢?
“唉!”田爻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天上这炎炎烈日。这些日子,各个部落都在向王都上报旱情,王上日夜担忧,就连司天官都束手无策,他们几个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呢?卿云说得有理,是他自己太着急了,以至于乱了方寸。
“也是,我……我再等等,看看能不能从王都里传来什么办法。唉!”田爻看起来有些失落,他拍了拍重华的肩,慢慢往外走。
嘶……嘶……嘶……院子旁的皂树上响起了几声蝉鸣,那声音刺破燥热的空气,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大家都变得有些沉默。
卿云抬起头,一股刺眼的光从树叶间照下来。她眯着眼,脸被晒得有些微红。头顶上,太阳的光晕染了大半个天空。
“真没想到,这个田执事竟会来找我们出主意。”弄知笑着,一脸不可置信。
“今年的收成看来没太多指望了,以后咱俩打猎得跑更远才行。”重华看着弄知,无可奈何道。
忽然,卿云觉得头顶上飘过来几片云,很低,就像下雨前的乌云,但似乎又不是。这些天,一连都是这样的情形,就好像老天爷知道人们急切渴望下一场雨,便随手赐给了几片云,让人们以为这珍贵的雨露马上就要来临。
可事实上,这些乌云不过是一场虚幻,很快,便又飘过了。
奇怪,为啥这晴朗的天会飘云呢?卿云在心里暗暗思忖。乌云来了又不下雨,白白叫人高兴一场。
“不知道王都里的司天官可有什么法子。”牟氏见大家都为今年的收成担忧,也不禁自言自语道。
“司天官是谁?”卿云有些好奇,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六域大地一个了不起的人,也是王上身边的得力之人,主司天象之术。据说他能通天地之道,知晓星辰起落,明晰日月轮常。”弄知一直对王都之内这位传说中的司天官敬佩不已,说起他来,无不侃侃而言。
“有这么厉害?”知晓星辰起落,明晰日月轮常,这不就是研究天文学的吗?卿云心中暗想。
弄知生怕妹妹不相信司天官有如此本领,连忙道:“那当然,他可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呢!我时常想着,要是有一天我能见上他一面,让我做什么也愿意。”
卿云从未见过弄知如此在意自己对某个人的评价。看来,这司天官是弄知的绝对偶像了。
“这世间哪有能呼风唤雨之人,只不过是追寻天象,因势利导罢了。”重华看着弄知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弄知对重华的话颇不服气,“你们可别小看了司天官,他真的能呼风唤雨。我相信,这一次他也一定可以接引天雨,来解百姓的燃眉之急!”
重华只笑了笑,没有做太多争辩,他知道,弄知对于这位人物早已崇拜不已,此刻要是再有什么质疑,这小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他转头看着旁边的卿云,发现她眉头紧皱,一脸思索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
卿云猛地抬起头,“哥,你刚刚说司天官能什么?”
“能通天地之道啊。”
“不是,刚刚说的那句!”
“能呼风唤雨?”
“对,呼风唤雨!”卿云的语气忽如其来地变得有些激动。她用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抬头望了望天,又沉默了片刻。
这样的反应让大家觉得很是奇怪,这丫头怎么了,莫不是也受了弄知影响,开始敬佩那位司天官了吧。
“斗成云﹐雨必降﹐云成斗﹐雨稀降……”卿云嘴里不停地嘀咕着,她跑出院子,站在开阔处,手中不断比划着。
随后,她又连忙跑进屋,拿出一块黑炭和旧布,蹲在院子里画着什么。那样子,看起来十分认真。
这举动让大家越发不解了,但他们也没问什么,只安静地盯着她。这么多年来,这丫头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似乎终于画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呼风唤雨了!”她跳起来,把布揣在怀里,拉起重华就往外走。
“哎,你们去哪儿?”牟氏连忙追问。
“去找田执事。”俩人像阵风似的跑了。弄知也急忙跟了上去,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仨回来时已是夜里了,牟氏早已等在院子里。如今这孩子们的想法,她是越发搞不清楚了。
“我就说没问题吧?”卿云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对着一旁的重华,语气很是轻松。
“你们可回来了,孩子,你走的时候说什么要去呼风唤雨,把我给吓坏了,生怕你们在外面生什么事!”牟氏紧忙上去拉着卿云,把她身子转来转过去地看。
“母亲,我没事。”卿云看着牟氏,眼泪泛起一阵酸。她比初见自己时,要老了许多。她刚刚担忧自己的眼神,和妈妈好像。
“卿云妹妹,你当真能请来天雨?”弄知追在后面一脸不信,对于这个问题,他刚才在回来时已经问了一路。即使卿云向他保证过无数次,他依然无法相信。
“你们到底和执事公说了什么?他可是执事公,如果你们妄言,胡乱出主意,误了大事可怎么办啊!”牟氏是一个胆小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出什么事。
“母亲,你都不知道我这妹妹刚刚给执事公许下了什么诺言!”弄知一脸担忧地样子。
“你……你给执事公许诺了?你许了什么?”牟氏有些惊慌。
卿云没说话,倒是弄知十分担忧。“她说她可以接引天雨,还让执事公帮她准备什么……百名壮丁,还要筑高台,哎呀,可多了!”
听到这话,牟氏更加惊慌了。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什么接引天雨,这不是胡乱许诺嘛!
第十四章 接引天雨
这日的村庄甚是热闹,方圆十里的人们全都来了,他们赶着来看一件破天荒的事。
“你今天不许离开家!”姚老头儿带着许氏和姚兴出门后,一把将门重重地拴住。
接引天雨那是王都里的司天官该做的事,怎么任由这个臭小子和牟氏家里的那两个孩子胡闹。如今,又听说田执事竟鬼迷心窍,按照牟氏家里那个小丫头的意思,做足了一切准备工作。到时候白忙活一场,在整个部落里丢脸不说,惹怒了执事公,闯了祸算是谁的?
牟氏家里的那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算了,即使是泼天大祸也和自己家没关系。可家里这个臭小子,绝对不能允许他参与。所以,正在重华准备出门的时候,姚老头儿趁他不注意,偷偷用木栓子从外面把门栓上了。
虽说他不允许儿子参与,可是这么一出大戏,他们怎么能不去凑个热闹呢?听说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来了,到时候扬言要接引天雨的小丫头玩不出什么把戏,看牟氏一家如何交差。
“父亲,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姚老头儿试了试门上的栓子,挺结实。任由重华在里面如何大喊,他似乎全然没听到,径自带着姚兴和许氏,往村头去了。
村头长着一棵大大的槐树,树干约三人合抱般粗。往常,干活儿劳累的人很是喜欢在树荫下歇一会儿,甚是凉快。今天,树下早已热热闹闹挤满了人。大家都想再往前挤挤,看得更清楚些。
槐树正对面,新铸了一个大约三米的高台。高台之上,架设着数十具神秘的器物,这东西约半人高,用无数根粗麻绳固定的器基上,稳固的空心直筒向外延伸出约十尺,齐刷刷指向天空。每件器物一旁,站立着两名男子,他们不苟言笑,只端端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命令一般。
高台之下围起一片大大的空地。几十台彩色皮鼓被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大鼓正中是一台有着其他鼓身形两倍的虎皮大鼓,它就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等待着号令千军进发。
一旁,几十位壮汉分批站立于鼓阵之中,他们各持铜锣和骨笛,直直望着前方。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各种交织的声音也越来越嚷。卿云立于高台之下,抬头朝天望了一眼,慢慢有灰白的云飘过来。她心里估摸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可她看着虎皮大鼓前空空的位置,忍不住四处张望,心下有些着急。所有的人都已到了位,重华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从不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
卿云朝站在高台之上的弄知挥了挥手,弄知一个箭步跳下来。她对着他耳语了几句,弄知便如风一般跑了。
“丫头,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么?”田爻看了看眼前这架势,一连问了卿云好几遍。
“田执事,再等等,马上就到了。”她望了望越来越近的云层,又四处张望了许久,心里只默默念叨,重华啊重华,你今天可不能误了大事。
那片灰白的云已经快要飘过他们头顶,卿云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他让田爻立马找来一名壮汉候着。如果时间一到,重华还未来,便让他走到那台虎皮大鼓前。
看着那面硕大的虎皮鼓和那根几十斤重的鼓槌,卿云手心里捏起了一层汗。这样重的鼓槌,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敲得动。
“我们来了!”一个声音从人群之后传出,弄知拽着重华从后面挤了进来。
人群之中的姚家人看着重华冲到了前面,不免心里一阵惊慌。不是已经把他栓在家里了吗,原来是弄知这小子去把他放出来了!此刻的姚老头儿不得不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若是惹出什么祸事,他便一口咬定自己丝毫不知道家里的这个臭小子会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你不要给家里招来麻烦才好!姚老头儿狠狠地瞪了重华一眼。重华注意到了父亲的目光,可此时,他也顾及不了许多,只得随着弄知往前走。
“重华,快!”见他们来了,卿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阵风吹来,大槐树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卿云站在那面虎皮鼓之前,垂在腰间的发梢便随着风一阵一阵飘起。
卿云仰头望着那片大大的云在慢慢逼近,她扬起拿在手中的一枚小令旗,聚精会神。忽然,令旗被她猛地举起。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厚重有力的鼓声忽然传来。重华紧紧握住那两根几十斤重的木槌,一声一声地敲击下去。地面沙尘四起,这鼓声响彻云霄。
卿云再次挥动着令旗,几十声不同力道的鼓声响起,混合着虎皮大鼓刺破苍穹的声音,似要把脚下的这片土地震裂一般。
卿云紧紧地盯着天空,那片灰白的云已经来到了头顶。她定准位置,手臂一摇,开始了第三次挥动令旗。霎时,清脆整齐的骨笛声传来。如果说,那鼓声如同轰鸣的闷雷,那这骨笛声便是那炸裂的闪电,好像能将这天空中的一切撕裂开来。
咚……!呜……!呛……!这时,骨笛和铜锣声穿插响起。方圆十里,这声响如同地动一般。
周围的人好奇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样的场面,真的能接引天雨?所有的人都盯着立于鼓阵之前的这个小丫头,又不时抬头望望天。
呼啦啦一阵风刮过来,卿云握着令旗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她使出最大的力气,把旗子高高举起来。
立于高台之上的弄知眼见这一切,知道时间到了。“放!”他用力大喊一声,随后,数十个灰白的球从这古怪器物长长的筒身之中,用力飞了出去。它们像一支箭一般飞到云端,不见身影。
接着,又是数十个白球飞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一轮连着一轮,不知飞了多少。
高台之下,整齐有力的锣鼓和骨笛的声音还未停止。
在所有人急切的盼望之下,原来头顶之上那片灰白的云层慢慢变了颜色,开始有些乌黑了。又过了许久,那云越来越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飞雁从四面八方而来,在槐树之上盘旋着。而地上的鼓声,也越来越紧促。
田爻看着这一切,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他实在也无法想象,如此敲山镇海,引动风云的阵势,居然是一个未及十六的小丫头想出来的。卿云的令旗还在挥动着,天色越来越暗,田爻心里暗惊,这小小的身躯里到底隐藏着多大的威力!
忽然,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望着头顶那片大大的黑云压了过来,卿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这样的场景,似乎让她想起了熟悉的一幕,那个让她从万米高空坠下时的一幕。
轰!天空传来了一声惊雷,惊得所有人抬头往上看。霎时,哗啦啦的雨便飘了下来。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所有的人都仰头望着,没有人相信真的下雨了。他们用手接着这从天而降的神雨,任由它淋向自己。
卿云也抬头望着,许久,嘴角才微微上扬一些。
其实,她也在赌,她不知道今天能否成功。所以,她便用了十二分的赤诚在心里祈祷着。感谢这一切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重华用手接过几滴雨,他只望着前面这个全身已被淋湿的丫头笑。不知怎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笑得如此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