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你是谁？
几乎是同时，木屋中盘腿而坐的两人睁开了眼。他们互相望着对方，眼神中都充斥着异样的目光。
重华走过去蹲下，握住了卿云的手，看到她的神色缓缓恢复平静，这才转向无契。“无契老先生，怎么样？”
无契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卿云，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在她梦境中所见到的一切。
无契看着重华，摇了摇头，“有些事我还需要确认一下。”
他站起身，卿云也随之站了起来。
“这个梦，你做了多久了？”无契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梦境里的一切他并未完全看透，不过对于那个地方，无契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从小就做这个梦。”卿云以前就觉得这个梦境有些奇怪，哪有人从小到大一直做着同一个梦的。而且这个梦总是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梦。
“从小……”无契沉默了良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在思索什么。她知道卿云并非牟氏的亲生女儿，而牟氏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个姑娘的特殊与她现在的母亲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那么，她的非凡或许来自于天生？可是，她是谁呢？这股天生的异能又从何而来？
“你可知你梦里的那个地方是何处？”无契的嗓子有些沙哑，他看着卿云的脸上有一丝期待。那个地方，无契从未见过，不过他却听说过。
无契十分清楚，放眼整个六域，知道那个地方的人或许只有区区几人而已。而那个地方却时常出现在这个丫头的梦里，若说她是一个普通人，无契宁死也不会相信。
“何处？”卿云摇了摇头。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梦中的场景着实怪异得很，有一望无际的冰面，又有万丈火山，还有奇怪的女子和黑龙。
卿云从未想通过这个问题，久而久之，她只把这个梦当做是自己脑子胡乱想象的东西。至于为何会构想出这样一个地方，卿云怎么也不知道。
今日见无契这样问自己，埋藏了许久的疑问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可答案依然是——不知道。“这或许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吧。”卿云想了想，确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无契的脸颊微微动了动，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上扬的弧度，十分微弱，但依然被卿云所察觉。“人们只道这世间的水火不相容，岂知水火本为一体，天地始源处，水火便生生不息。”
无契简短的话语在木屋回荡，屋子里并没有风，可他苍白的须发竟轻轻飘起，如同那绵绕不绝的苍老声音。但这里的几个人几乎没有谁听懂了他的话，只面带疑惑地望着他。
因为没有谁去过卿云的梦境，他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也不知道刚刚两人看到了什么。当然，除了卿云。
“天地始源处？无契老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卿云隐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信息，但无契说得太过玄乎，卿云依然无法完全理解。
梦境里不过就是一片冰面，上面矗立着从未有过变化的熊熊火山。可这会儿无契说了个什么天地始源，卿云听得着实有些懵。
“那女子说，她就是你？”无契的神色变得愈发明亮，他望着卿云，两道目光直直与卿云相对而视，似乎在探索什么东西。
“是，但我不知道。”看来，无契今日已把梦境中的一切看了个大半。卿云无法相信，原来还真有人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以往她以为这些都不过是故事和传说而已。
“那黑龙，你可知它的来历？”前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期待的答复，无契对于这个问题，便将期待程度降低了些。不管那丫头知不知道，无契的心里似乎有些一些模糊的答案。
不出所料，卿云再次摇了摇头。一说起这黑龙，卿云的心里也有着数不清的疑问。她下意识地摊开右掌心，眼中猛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望了重华一眼。
重华向她的右手心看去，一个熟悉的图纹出现了。他知道卿云的意思，便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卿云这才将手伸到无契面前，缓缓摊开掌心。“虽然我不知道黑龙到底是什么，但是我掌心一直都有一条龙纹。”
这条龙纹虽然长在卿云的手心里，但从小到大它只是偶尔才会出现，并且每次出现的场景都十分特殊。所以，知道这条龙纹的人除了重华、小高和牟氏，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这是卿云的一个秘密，因为这东西着实奇特，又不知道它到底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便从未对别人主动提起过。
卿云知道，自从观礼场那日的事情发生后，自己今后怕是要迎接许许多多的事。若是再像以往那样，连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今日重华带着自己来见无契，卿云也希望无契可以帮帮自己。只有破解了这些秘密，卿云才能明明白白地在这里活下去。
她信任重华，也信任无契。
“这是？！”无契看到卿云摊开的手掌有些愕然。掌心的这条龙纹虽然模样不算清晰，但它伏于掌心的那种感觉，就像是……
“这也是我从小就有的，老先生可曾觉得这黑龙与我梦中的相似？”卿云清楚地发现了无契的神色变化，忙问道。
无契震惊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不仅与你梦中的相似，还与那日……”无契想要说什么，但由于此刻的他情绪极为波动，言语竟有几分迟缓。
“还与那日观礼场上的黑龙有些神似？”重华插了一嘴。
无契狠狠地点了点头，此刻他的双唇早已颤抖不止，双手紧紧抓住卿云的右手腕，手臂处爆出一根根青筋，那双明亮的瞳孔也在不断放大。
黑龙印记，天地源力，那个神秘的梦境，还有号召群兽的天生异能……这所有的现象似乎都指向一个东西。无契有些不敢相信，他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女子身上发现这个东西的印记。丫头啊丫头，你到底是谁？为何身上会有这一切！
“无契老先生？”注意到无契已盯着他的掌心看了许久未说话，卿云微微叫了一声。
第155章 竟然瞒着我
“丫头，我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无契在卿云的呼唤声中忽然回过神来，握住卿云手腕的手用力了许多，神色也变得极为严肃。
“你到底来自哪里？！”一字一句从无契嘴里说出，沙哑苍老的声音犹如来自缥缈的荒原。
卿云眸色中一丝慌乱闪过，一股热潮在那双眼眶里逐渐变得明显，随即她只觉得鼻梁有些酸楚，喉头也微微哽咽住。
十多年了，这是她来到六域这么多年里，第一次有人如此郑重地询问她这个问题。
虽然幼年的那日，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条河谷中，并被重华和弄知给捡了回去，但因为当时的自己身体不过才四五岁，又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无知和恐惧，在面对弄知一家人时，卿云只得事事装傻充愣。面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小丫头，牟氏只轻描淡写地问过一次她的来历。
后来，卿云逐渐长大，与他们变得熟识，牟氏母子与重华虽然都不知道她到底来自哪里，又为何会平白无故出现在那个地方，但只当她年纪小不记事，又怕她心思敏感，认为牟氏他们将她视作外人，便再也没有过去这个问题。
虽然卿云的来历一直是他们的疑惑，但没有人提起。在外人面前，牟氏更是强调卿云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事实上，她也真是把这个丫头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
所以，十多年后，当有人再次当面提出这个疑惑时，卿云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来六域太久了，久到自己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真正出生的地方，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几千年，说长便很长，那是多少辈人，多少朝代更迭之后的轮回。可它说短也短，否则，怎么可能让卿云从那时来到现在，仅仅用了一瞬间呢？
“云儿！”重华瞧见了她的模样，不知道她是无法回忆起小时候的往事，还是不想提及自己的来历，急忙轻轻唤了一声，想要安慰几句。
“我……我不知道。”卿云微微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但眼角的那抹湿润依旧未曾褪去。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呢？只是她无法解释自己到底来自哪里，即使说了他们也不可能相信，只会认为自己在胡乱言语。
“哦？”无契目光微眯，那双明亮的黑眸再次扫上了卿云的目光。直觉告诉他，这个丫头此刻说的话有些言不由衷。无契似乎有所察觉，她本不想撒谎，定是心怀苦衷。“任何人都有来处，因为那个地方也是人的归途。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如此恍惚地活着，你定是不愿。”他看着卿云，又一次说道。
卿云抬头看了无契一眼，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一想到身边还有其他三个人，到嘴边的话愣是被她给咽了下去。
“你能否带他们先出去，有些话，我想单独与老先生谈谈。”卿云用一副恳求的目光看向重华，随后又看了看弄知与宣宣。
“我也出去？”重华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无法置信的神色，随后目光竟比刚刚要黯淡许多，他双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但看着卿云投上来的可怜目光，心骤然软了下来。
最终，重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不放心地看着她，转身与另外两人一同出了屋子，将那扇木门轻轻带上。
木门关上的那一刻，一丝阳光透过门缝射了进来，刚好照在卿云的面颊上。那张脸渐渐变得有些通红，她能感觉到一股热气在浑身流动，心潮也变得有些起伏。
卿云不知道是太阳照到自己身上所致，还是此刻的自己过于紧张，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慎重地思考一件事了。
“老先生，你可相信这世间有无数神奇之事，有些事或许我们从未想到过。”卿云并没有立马回答无契刚刚提出的问题，而是极力地缓和自己的情绪，缓缓道。
卿云的一系列表情都被无契尽收眼底，望着此刻虽然情绪波动极大，但神色之中皆是淡然和历经世事的模样，他的心下也闪过一丝诧异。
“我相信这世间存在的一切，即使有些事从未发生过，但它们依然存在。”无契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沙哑，不过沙哑中透着力量，仿佛一根历经沧桑的枯藤，愈是枯老，愈发遒劲。
木屋外，三道身影立在那里。
宣宣轻手轻脚地往木门靠近，她缓缓将耳朵贴上去，身体侧倾，睁大明眸，眼中带着一股好奇又不干休的目光。
“你就别偷听了，过来吧！”弄知见这位王女如此不罢休，忙扯起她的衣袖，将她一把拉到了离木门几步远的地方，并送上了好几个白眼。
“为什么不让我们听啊，你说卿云能有什么秘密不让我们听嘛！我们不是朋友嘛，她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啊！为什么只告诉无契老先生一个人，我们怎么就不能知道啦……”清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自从被弄知拉扯到一旁之后，宣宣的嘴就没有停下过。
弄知只在一旁闭幕眼神，这位王女能答应自己不偷听墙角已经算是非常配合了。她要是执意要偷听，除非将她绑着，否则也拦不住她。可见她虽然好奇，但一被自己制止，也并非不可说服，顽固到不听劝告。于是，他便任由宣宣发牢骚，并没有阻止她。
这个时候，由她抱怨几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闭嘴！”
正当宣宣抱怨得正起劲时，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她立马停下，周围陷入一片安静。
重华被卿云赶了出来，本就有些心情不好，正愁闷得很，哪知这姑娘一直在旁边念叨，且有些话说得还是自己的心里话。
重华虽然并未对卿云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但事实上，他心里实在是有些不高兴。且不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就拿两人现在的关系来说，难道还不够亲密吗？
他自认为有关卿云的一切，自己都是知道的，可看刚才卿云的反应，似乎她还有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显然，这些事弄知和牟氏也不知情。
这么说来，在这六域就更没有其他人知情了。
除了他们，卿云哪里还有其他亲人和朋友呢？
一想到这里，重华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无比痛苦。他并非为卿云隐瞒了自己什么感到痛苦，而是因为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卿云的心里竟然还藏着秘密。
这个丫头独自承担着这些东西，就从未想过要告诉他么？
第156章 痴出境界
从城东回来的路上，宣宣一直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走在她身旁的卿云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只想双手将耳朵捂上。
“没想到真有启丁这个人，看来是你们多虑了。”宣宣的神色十分轻松。本来她就对这启丁很有兴趣，只因重华从一开始便怀疑他的来历，弄得这姑娘的心里也颇有顾虑。如他真的是什么危险的人物，那生的这身好皮囊，岂不是太可惜了。
所以，原本打算让魏俞泓派人去城东调查一番的宣宣，在从后山下来后便提议直接去城东转转。
虽然几人与这位王女相识不久，但对她的了解倒是不浅。大家都知道，她在王都生活了这么多年，城中哪里没去过。更何况今日又走了整整半天的险路，要是放在平时，一步路也不愿多走了。
因此，当她提起城东这个地方时，其他三人想起在山上见到那位美男子后宣宣那一刻也不愿移动的眼睛，立马反应了过来，这丫头是想去打听启丁的事。虽然她没有明说，但一个姑娘的这点小心思早已瞒不住。
他们从未见过宣宣有过这样的行为，即使以前她喜欢缠着魏俞泓，但程度并不及今日。若照这样下去，魏俞泓在这位王女心中的地位怕是岌岌可危了。
几人此时虽与魏俞泓也还算不得什么至交好友，但在王都的这些时日，多亏了他的照顾。虽说他所做的这些或许是听命于域王，但魏俞泓的每件事办的皆是尽心尽力，此刻三人早已把他当成了朋友。看到宣宣对其他的男人如此上心，几人都替魏俞泓暗暗担忧。
不过担忧归担忧，对于启丁来历的怀疑，大家心里都还存着疑问。尽管他们知道宣宣的这个提议动机有些不纯，但结果都是一样。几人便顺了她的想法，下山后并未回到城西的院子，而是拐了一趟城东。
城东很大，但好在启丁在山上的时候与他们说了个大致的地方。他说自己住的地方在城东，那里有一棵古树，树下最小的那间茅屋就是自己的屋子。
几人在这里逛了一圈，发现了三个地方皆长着古树。无奈他们只能一个一个地寻找，终于在最后一处问到了关于启丁这个人的事。
住在周围的人不止一个告诉他们，这里确实住着一个叫启丁的年轻人。不过他却可怜得很，从小父母逝去，一个人孤单地住着，若不是靠着周围人的接济，他早就活不成了。但这个孩子心善，自己本就经常吃不饱，但还总是将别人给我食物分给猫猫狗狗。
当然，愿意如此长久地接济他的人并非只是因为他的可怜身世，还因他从小生得俊美无常，没有谁见着不喜欢的，特别是近来，周围的人只觉得他越来越好看，心里都在想着，王都之内怕是没有哪位女子可以与他匹配了……
长大之后，启丁自己也种些粮食，不过从不拿到外面换卖，而是托左邻右舍帮忙卖掉，自己只收取一部分回赠。
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自己懒，而是只要他一出门，到了人多的地方，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围观，就连年轻女子也不例外。启丁一直觉得，出门是一件麻烦事，能不出门，尽量就呆在茅屋里。
卿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城东古树下的左邻右舍向他们讲启丁的事时，眼中透出的那份喜欢和关爱。
果然，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能让人心甘情愿地靠拢。
在打探消息前，他们设想出了许多种可能。若是城东没有启丁这个人，那他在山上说的话就是谎言，其身份来历便极为可能。若是有，也不一定就能证明启丁这个人不具有危险性。
几人的设想都太过悲观，以至于宣宣都开始跟着他们心慌了。甚至已经开始在想，若这人真是重华他们的对手，那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不过，事实证明，宣宣的顾虑是多余的。自然，这个想法也就一直在她的心里，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一番打探之后，他们都没有想到过，不仅有启丁此人，而且他还是从小便住在这里的本地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想必关于启丁这个人，应该没有什么疑问了。
众人的心也都微微地放了下来，离开古树的时候，只有宣宣一人脸上的表情有些不高兴。谁都看得出来，这姑娘主动要求来城东，打探消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想来这里看看能否再遇上他，可结果令她很失望。
不过宣宣似乎许多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脸上的失落就没有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兴奋。是啊，只要确定了这个人没有问题，那他便会一直在这里跑不了。今天没见到，下次再过来没准就见到了，有什么值得难过呢？
高兴的心思终于战胜了所有的不愉快，这才在回程时恢复了她本来的样子，一路话不停。
“你在王都生活了这么多年，这里有一个如此美男子，你竟然今天才知道。”卿云仿佛看穿了这位王女心里所有的想法，打趣道。
宣宣欢喜的言语中透着一丝疑惑和无奈。“我也正想不通这事呢！按理说，这太不应该了。”宣宣前行的脚步缓缓变慢，头也歪向一侧，似乎在思索。
忽然，她猛地回头，差点与卿云撞上。“我知道了！启丁他不常出门，一定是周围的人都想要私藏他的绝色，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所以谁也没说。卿云，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她望着卿云，脸上写满了期待。
“或许……是吧……”卿云看向宣宣的眼光有点像目视着一个傻子。她在心里暗笑，王女的心思可真是开阔，这样的理由都能想出来。
但细细一想，似乎这个理由也并没有哪里不对劲。因为除了这样的原因，卿云也想不出到底还能因为什么。
“你们觉得呢？”宣宣忙转向身后的两名男子问道。
但一碰上重华有些微沉的目光，宣宣立马闭上了嘴，鬼使神差地离他远了些，转而向弄知靠近，并小声道：“你觉得呢？”
宣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怕这样一个人，他既没有什么身份，又没有多厉害的功夫。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么？
本以为，只有弄知为回应自己的问题，没想到一阵沉默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但愿如此吧。”重华淡淡地说到。
几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城东，就在他们刚走不久，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从哪个方向缓缓走来。他看着怀中毛茸茸的雪蓝小东西，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笑，轻轻推门进了屋。
第157章 地上冷
夜色，凉如水。
虽然院中一丝风也没有，但重华就是感觉到一阵阵冰冷袭来，没过他的手和脚，刺入他的胸口。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心一阵堵得慌的时候，重华忽然觉得一阵愕然。
其实，院中一点儿也不冷。不知为何，自己却觉得冷了不少。
周围的屋子里，早已一片黑暗和安静，想必，大家都正沉沉地睡着，只有自己睡不着，干脆出来透透气。
重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睡不着，最近发生了好些事，特别是今天。本以为将卿云带到无契那里，便可以查出些什么，让卿云也让自己明明白白地待在王都，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但卿云的反应又让重华十分疑惑，甚至还有些不安。到底是她不信任自己，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无契的原因……
从离开无契的木屋，重华对于这个问题的考虑便从未停过。他清晰地记得他们离开时，无契以往总是藏着一股深邃透亮的目光竟变得无比柔和。
“你们以后每月来这里三次，我教给你们一些东西，日后或许有用。”在离开时，无契看着他们几人道。这个须发苍白的老头儿并非是与他们商量，而是几近命令的口吻。
对于重华来说，他并不在意无契的什么语气，只是诧异于他所说的这个决定。无契是何等人，以往他的徒弟墨祥来见他时，都需要等待无契提前的通传，无事绝不会来这里打扰他，以至于在无契云游六域的这十年，墨祥与自己的师父连一面都未曾见过。即使他回来，也并不愿去见他们。
别说自己的徒弟，就连祀宇大典前夕，域王想请他见一面，都被无契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后来若不是观礼场上出现了卿云那些事，或许这老头儿依然不会现身。
就是这样一个来去无影踪的人，竟然自己与卿云、弄知三人每月去后山木屋三次。虽然无契并未说到底会教他们什么东西，但重华隐约感觉到，无契拿出手的东西并不简单。
能得到前任司天官如此青睐，按理说这是一件天大的荣幸之事。但事情来得越是这样突然，重华的心就越是不安。
若是防在几日前，重华定会更加坐实卿云是下一任司天人的想法，只会认为这是无契在培养自己的司天人后辈。可既然墨祥此前已经明确地在自己面前否定过，重华已然相信卿云的确不是什么司天人。
在这件事上，他还是相信墨祥的。
正是因为如此，重华丝毫猜不到无契这样对待他们三人的动机，才觉得愈发沉闷。再加上今日在后山，发现卿云在对自己的身世这个问题上，似乎有事瞒着自己。一想到这里，重华这整日的心思都有些无法释怀。只觉得有些迷茫，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以前在村子的时候，若是卿云不愿意说什么，重华定不会强求她。可现在不一样，这关系到她的安危，不知道最真实的卿云，就无法更好地保护她！
今日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并没有说太多的话。主要是重华的话少了许多，卿云也不知怎的，竟也沉默了一路。似乎谁都不愿打破这个僵局，先开口说些什么。
回来后，重华好几次鼓起勇气，想要去敲卿云的门。可他刚跨出自己的屋子，一双脚就如同被绑在了地上，挪动不得。
一声轻微的响动传来，院子拐角处的房门口，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夜色中。他望着前方坐在地上的男子，眼中略过一丝心疼与愧疚。
当卿云走到他身旁坐下时，重华这才注意到她。
“地上冷！”他立马说了句，随即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将卿云拉到铺了衣裳的地方坐下。整个动作十分熟练，一气呵成。而换了位置的卿云，与重华离得更近。
这时，重华才意识在，终究还是自己先开了口。本来这次想好好生一次她的气，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看见这丫头准备坐在地上，自己的反应会那么大，动作也是如此地迅速。
“还真是拿她没办法！”这句话重华嘴上并没有说，可早已在心里嘀咕了好多次。
“你也坐在地上，不冷吗？”卿云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从那里看出了一些担忧与怜惜。正是这样的眼神，让卿云心里一阵悸动，脸颊也泛起了一丝红晕。这样的感觉和变化，只有在看着重华的时候，才会出现。
“我……不冷。”卿云那道清亮的眼神，看得重华心中的不安与火气早已消失了大半，甚至他准备伸出手，去为她揽一下额上的头发。可他最终还是什么动作也没有，语气也变得有些淡淡的。
虽然重华并没有多说什么，可那赌气的模样全然被身旁的丫头看在眼里。这与平日的他确实有些不一样，从小时候算起，卿云所见到的重华一直都是一个稳重的人，像今天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多见。卿云愣愣地看着，竟觉得一言不发的他，有些……可爱。
“你可在生我的气？”卿云双手握着他的一只手臂，问道。
“没有。”依旧是一句简单的回复，但与刚刚同样的一抹异色出现在了重华的双瞳仁中。
“还说没有，你的脸都垮成这样了！”卿云嘟囔着嘴，眨了眨眼。
重华一直朝着另一旁的脸突然转了过来，他的手臂上还有卿云掌心的温度。当看着这丫头的表情，重华的语气愈发不满。“垮成这样，就更比不上今日那个启丁好看了。”
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卿云有些哭笑不得。好好的，提别人做什么！
她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这才明白，许是今日在后山，盯着那启丁看了好几眼，被某人瞧见了，心里有些膈应吧。
所以，他这算是在……吃醋？
“谁说的，你比那启丁好看多了！”卿云忙笑道。不过那笑容确是一脸诚恳与无知。如此童叟无欺的笑容，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说过的话。
重华并未顺着这个话题再回应，不过脸色却是好看了许多。
原来，沉稳如他，也会在意样貌。
“你要给我说点什么吗？”重华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即使此刻这丫头正看着他，重华根本毫无什么招架之力，但对于关系到卿云安危的事，他绝不会轻视。
第158章 你是我的谁？
“说什么？”卿云愣愣地望着他，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
“你是知道的。”重华又气又无奈，这个丫头到现在怎么还在和自己装傻，自己想问什么，她还不知道吗！
“那我在说这件事之前，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卿云的眼中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眸中似有光亮闪过。
重华神色一沉，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还和自己讲条件！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难道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吗？
不过，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从他嘴里还是蹦出来了一句平静的话“什么问题？”
卿云缓缓松开重华的手，站了起来，背对着他。小丫头的脸上逐渐泛起了一道难以察觉的绯红，她的双手在小腹前紧紧握住，双唇尝试性地张了好几次，但不知为何，依然一个字都未能说出。
重华自然没有看到她背转身去的动作，只觉得今晚这丫头有些怪。不过他已经不觉得这是什么奇特的情况了，毕竟她时不时地就会给自己带些什么惊喜……
“你想问什么？”重华见卿云迟迟未开口，索性也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身后。此刻，两人的距离不过半臂之隔，卿云甚至能感受到身后之人传来的那股温热的气息。
“你当初为何要陪我上王都治病？”卿云依旧背对着重华，温柔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听到这样的问题，重华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丫头，问的都是什么话！她当初病得如此严重，不陪她前来治病，莫非就在村子里干等着么。
虽然重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水平，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语速也比刚才快了几分。“自然是担心你。”卿云此刻并没有看到，重华的眼里满是诚恳。
前方，这个丫头刚才绯红的脸变得愈发好看。她微泯了一下唇，猛地转过身来。“那你为何要担心我，你是我的谁？”
重华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过身，以至于他来不及躲开，卿云的头差点撞到了自己怀里。但更没想到的是，卿云竟然又问出了一个让他惊愕的问题。
他之所以会诧异，并非觉得这个问题如同刚刚第一个那个毫无水平，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其实，重华也并非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要说他为何会如此担心这个丫头，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呢？他喜欢她，担忧她，希望自己能时刻保护她的安危，也想要她在自己的身边平平安安。
这个想法重华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但自从他有了这个心思后，关于这个心愿就从未消失过。
尽管这些想法都在自己心里，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我是你的谁，你难道不知道么？”重华的声音很轻，轻到可以融入这月色之中。
卿云抬头，正好遇上一对深邃的目光。那双眼睛镶嵌在轮廓分明的脸上，稍微扬起的嘴角组成一个弯弯的弧度。
如此一幕，让她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你今晚到底想说什么？”忽然，从一个温柔声音中回过神来。
“那你是否心属与我？”这个话题是卿云挑起来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虽然刚才的她有些难为情，心中也极为忐忑，但终究还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是。”重华的语气十分干脆，不带半丝迟疑。
随之，两人之间便是良久的沉默，只剩下他们的目光在双方的柔情中交织，周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气息。如同一缕风将一片落叶轻轻吹起，当它们飘落到地面上，两个人的心也跟着纷飞的落叶微微颤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恐怕此刻只有他们自己才有最深刻的体会。
最终，还是卿云打破了这道沉寂。“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卿云在听到重华刚刚那声简短的‘是’之后，一肚子疑惑。
重华的目光蓦然新增了一丝玩味，他看着卿云，就如同锁住一只狡黠的小兔子，语气竟也异常肯定。“你除了同样心属与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卿云瞬间愣在那里。他刚刚说了什么？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和信心！她正准备张口反驳，控诉某人十分专制的行为。
“云儿！”重华将手揽在了卿云的腰上，语气也变得异常严肃。“我对你的心如何，你应是知道的。只是自从我们来到王都，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每天一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你的安危。我想要保护你，要你平安。”
卿云眼眶中有些许波光跳动，她依然在那里没有说话，重华便继续道：“我知道你并非是一个普通的人，以后我们身边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我们的对手或许是回天门，又或许是更厉害的人。现在，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谁也不能伤害你。关于你的来历，我从未问过。若是你觉得可以告诉我，我将为你守护秘密。若是你不愿告诉我，我依然会保护你。”
“我……”一阵哽咽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来到六域这么多年，除了牟氏母亲，没有人更会重华更在意自己了。虽然弄知也很喜欢这个妹妹，但他们二人对于自己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云儿，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重华见卿云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立马明白了什么。
卿云确实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不过也只是局限于自己。可是此刻站在重华面前的卿云，不止是卿云自己。至少这幅身体是从何而来，连卿云也不知道。
所以，要问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卿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对重华说。
重华和无契不一样，卿云将来历告诉无契，只是隐隐觉得司天人一脉与那黑龙有些什么联系，或许会对自己查清这一切有帮助。但在许多事都不清楚之前，卿云并不希望重华卷入这些事中。虽然他很在意自己的安危，但卿云深知，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虽然重华没有经常提起，但一定不会放弃。
那便是——与回天门势不两立。
忽然，卿云只觉得一阵剧烈的头痛，也说不出为何，一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头，“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第159章 天分
扑腾几声，一只金翅鸟穿过密林，越飞越远，最终飞入了密林中的一座木屋内。无契取出金翅鸟身上的帛书，一挥手，那小家伙便又扑腾而出，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望着帛书上的内容，无契的眉头一阵深锁。自己前几日发出去的请求，被对方婉言拒绝了。
“师父，怎么样了？”墨祥也坐在一旁，专注地望着无契的神情，关切地问道。
唉！无契摇了摇头，将帛书递给一旁的徒弟。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他们师徒俩并非没有想过，毕竟不插手部落之事，是六域所有门派共同定下的盟约，如今自己突然给旋门发出这样一封信，他们能婉言谢绝，已经算是给够面子了。若旋门真是不想理会，压根不会回复任何东西。
“看来此事只能暂缓一缓了。”无契有些无奈道。
“可我怕……”墨祥的眉头也跟着紧了起来。
“你是怕有些事等不得？”
“嗯。”墨祥点了点头。师徒俩一直就很默契，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但他们都懂。
“可是，这件事也急不得，太急反而会误事，且看看他们的天分吧。”无契的神色转变得很快，片刻之间脸上的表情已经由刚才的沉重变得淡然，似乎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看轻了一样。
师徒俩感觉到一群人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清脆的叫声。“无契老先生，我们来啦！”
两人一听，对视了一眼，脸上再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片刻之间，便有人推开了半掩的木门走了进来。宣宣走在最前面，几乎是蹦跳着走进屋内，刚刚那声让师徒两人十分无奈的叫声自然也是她的。
重华，卿云和弄知三人走在后面，也一同进了屋。
“老先生，司天官。”三人同时对着无契和墨祥，先后微微躬了躬身。
“老先生，上次你让我们每月来这里三次，要教个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呀？”还没等无契和墨祥开口，宣宣立马急忙问道。她的样子，十分迫不及待。
无契看了宣宣一眼，笑容有一丝尴尬。但语气却一点儿也不委婉。“王女啊，我那天说教东西，是说的他们三个，可没有你哦。”。
宣宣一脸委屈，但却毫不罢休。“我知道，不过我表示不服气。你要教他们什么本事，也教教我呗，反正都是教。”
重华三人在后面憋着想笑，但又极力忍住没笑出来。墨祥只得一脸放弃地望着自己的师父，他对于这位王女的性子，可谓是从小看到大。他深知，若是王女决定了的事，除了域王，没人能把她说服。
无契不着急，也没有立马反驳宣宣。良久，他才望着这丫头浅笑道。“学这些是需要天分和机缘的，你没有这些东西，学不了。”
“我不信！论天分，我生下来不比他们笨。要说这什么玄乎的机缘，我可是王女，想要什么机缘没有！你若是不教我，我便在这里看着你们偷偷地学。反正，我就要跟着他们一起！”宣宣指着卿云几人道。
无契微微转了个头，将目光移向重华几人身上，重华也只有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女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这几日魏俞泓又不在，她只有缠着他们。再加上前些日子来后山时，她的心情极好，所以今日出门时，这位王女一大早便来到了城西的院子，说要随他们一同上山，怎么也劝不动。
“宣宣，你就听老先生的安排嘛。你是王女，若是没有域王的允许，学这些万一被怪罪可就不好了。”宣宣也轻言细语地劝道。
“卿云！”宣宣的神色比刚才更加委屈。“你怎么也跟着他们欺负我，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大家都有好东西学，我可不想在这白白地看着你们。”
看着这位王女一个劲儿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卿云的心一软，向无契投去了一抹试探性的眼光。
“你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有主意了。”无契走到宣宣面前，笑道。“不过，我刚刚说了，学这些需要天分，你若是没有这天分，就算教了，你也学不了。”
“不可能！”宣宣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抹亮色。在她看来，这件事似乎有了一定的转机。“谁说我没有天分的，老先生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没有天分，你可不能偏心。”
无契只得轻笑。域王如此沉稳之人，怎会有这样一个张扬的女儿。不过，这小姑娘张扬归张扬，心思却是十分单纯，想必是这些年域王对于这个仅存在身边的女儿太过宠爱所致吧。相比之下，年龄比宣宣小一些的卿云，却显得极为稳重。
对于这个的对比，如今的无契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或者任何疑惑了。
“多说无益，有无天分，你们一试便知。”无契依旧微笑。
对于这个提议，宣宣显然十分赞同。几人便跟随无契出门，来到木屋旁一处空旷处。说到空旷，其实也并非一无所有，只是这里的没有高大的树，满目皆是花草。再往前没走多久，便见几道奇怪的瀑布。说它奇怪，是因为这瀑布并非平常所见到的成排的水瀑，而是四道大小差不多的水瀑围成了一个圆，每道约三人张开双臂的宽度，二十人高。
中间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圆石，被四道水瀑紧紧包裹着。从外面只能透过流动中的水缝隐约瞧见圆石的一角，根本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在后山居住的时日，无契时长在这里打坐休息。这个地方，也被他称为瀑台。不过，这到底是一处自然的景致，还是无契自己所制的，此刻还没有人关注到这个问题。
“老先生，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眼前的景致让卿云眸色一亮。她除了上一次跟着重华来过这里，这是她第二次到无契的木屋。没想到后山还有如此美的地方，这或许是她来六域所见的最美的地方了。
无契看了看墨祥，墨祥会意，便道。“这座山上有几只凶兽，我稍后教你们几句心法和使用的方式，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若是谁能让这些兽回应，谁便算作有天分。”
凶兽？重华，弄知和卿云三人有些疑惑。因为直到此刻，他们也不知道无契要教些什么东西。不过，既然是他亲自提出要教授，自然是有用的东西。
刚才听墨祥说起凶兽，他们互相望了望，莫非，无契要教他们如何召唤凶兽？
第160章 预料之中
凶兽？宣宣听得浑身一哆嗦。一说起凶兽，她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那日观礼场上，那只雪白青??兽的恐怖模样。每次回想起来，她都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谁没事儿召唤什么凶兽，这不自找麻烦么！不过，无契老先生是司天人，他们有一些对付凶兽的本领，也说得过去，否则祀宇大典上如何困住那么多凶兽呢？
但是卿云几人又不是司天人，老先生为何要教他们这些本事呢？
宣宣的心中，一股畏惧感蓦然升起。她只是想来学一些好玩儿的东西，并不想和什么凶兽打交道啊。再说，自己即使真的有天分，将那家伙召唤来了，还不得成了它们的腹中餐？
这样想着，她竟有些迟疑。
“怎么，堂堂王女，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见宣宣良久没有说话，弄知像看好戏一般地看着她。此刻的这个丫头与刚刚那不依不饶的模样比起来，实在是判若两人。
本来已经打了一些退堂鼓的宣宣，在听到这声充满挑衅的话后，心里那股自尊心立刻被挑了起来。怕什么，有这么多人在呢？老先生和司天官都在这里，且不说有没有人能召唤来凶兽，就凭老先生敢让他们尝试，就知道老先生和司天官一定有把握保护他们的安危。
“谁说我怕了，试就试。”说完，宣宣便走到墨祥身边。
在墨祥给她示意了一番心法之后，她径自往圆台的方向走去。可这段路上水花四溅，石子众多，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王女走起这段路，竟显得有些吃力。
卿云几人倒是一脸认真地望着她的背影，墨祥和无契的脸上只是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神色。似乎即将发生什么，他们不用看也知道。
那片水瀑包裹着圆台，瀑声巨大。然而，许久之后，圆台内并没有丝毫反应。几人侧耳细听，四周也没有什么动静。
终于，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水瀑间隙中走了出来。她的头发上有些许水珠，一直滴到面颊上，刚刚还因为不服气有些红晕的脸此刻也变得一抹苍白。
所有人的神色都表明，宣宣并没有召唤凶兽的天分。她走回人群中时，也不再争论，只看了无契一眼，又望着重华几人。脸上只有少许的失落，随后又一脸期待道，“你们谁进去试试？”
宣宣心里默默以为，自己失败了，他们也未必就能成功呢！到底有没有天分，大家都试完不就知道了。
“我来吧！”重华开口道。这水瀑之中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对于一个如此未知之事，他自然不会让卿云和弄知先去尝试。
看到无契和墨祥缓缓点头后，重华轻轻跃了几下，便入了水瀑之中。
进入其中后，一股强烈诧异感袭来。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圆台远比之前想象的要宽敞很多。而且最令他惊讶的远不止于此，重华发现，站在圆台之上的自己竟完全听不到四周的惠水瀑。而刚刚在外面，一阵阵巨大的声音明明是那么清晰。
这里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但重华也没有过多的思考这个问题，毕竟这是无契长期待的地方，想必定是有何玄机，等出去了再问也不迟，如今还是先完成正事要紧。
他立马双腿盘坐，心中默念着墨祥教给自己的几句心法，同时按照他的要求，试图打通身体某一处的经脉。
虽然重华这半年来跟着小高学了些拳脚功夫，但从未听说过可以打通什么经脉，更不知道今日自己按照墨祥教的这套办法，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他有些期待，因为既然无契说过，要教他们东西，那便说明自己有这个机缘。可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不像小高和魏俞泓那样，经历过严格的令士训练。若是今日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天分，岂不会错失机会？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重华此刻也没有办法想太多。他集中精力，心中默念心法。
四周一片沉寂，重华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紧接着，他感觉整个人似乎脱离了地面，悬浮于半空。一阵轻微的凉意从心脉处向周身移动，呼吸之间，身体的某一处正逐渐变得通畅。就如同一片开阔的空间，接收着来自天地的声音，也将自己的力量送了出去。
在这一收一送之际，重华似乎看到了许多平常未曾看到的东西。山间密林中的兽群，山下行走的老者，还有……已经逝去的父亲的面庞。
他眼前略过一道又一道不同的风物，大漠中狂沙飞舞，冰河下冰层万丈，雪原之上红日奔跑。这天地之宽，寰宇之妙……虽然他微闭着双眸，但这一切足以使他的目光变得更为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中，一阵嘶吼声隐隐传来。声音虽然微弱，但重华听得甚是清楚。
他眉心微微一动，但身体并未停止转动，但心里却一阵诧异。这是，凶兽的声音么？
水瀑之外，正在一脸认真望着同一个方向的几人，脸上的神情几乎在同一时刻有了变化。因为，一阵兽吼清晰地传入耳际。
“有回应了！”弄知侧耳细听了几声，在确认后，立马高兴大呼。卿云也立马露出了笑容，望着圆台的方向，神色发亮。
随即，墨祥与无契皆是默契地看了一眼，两人的反应并没有弄知和卿云惊讶。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
“这就是野兽的回应？”宣宣愣在一旁。她自然也是清楚地听到了刚才的声音，只不过此时的她心中有一千个疑惑。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为何自己刚才就没有成呢？
不过，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宣宣心中的疑惑。大家皆望着圆台的方向，在他们的目光中，那道身影一跃而出，如同刚才跃入水瀑时那般敏捷。
重华遇上了卿云那明亮的眸子，便对她一笑，随后转向无契和墨祥。
“很好，你完成了。”无契道。
“重华，那里面是什么呀，你刚刚是怎么做的，真的就有野兽回应吗？”弄知早就冲了上去，兴冲冲地问道。
面对如此兴致的弄知，重华只淡淡笑了笑。还没等他回答，便被墨祥的话给挡了回去。
“里面有什么，一会儿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
“啊？轮到我进去了吗？”弄知有些慌张，他知道，自己不像是重华这般有信心，万一进去后，结果和宣宣一样，岂不是很丢人！
“去吧！”这时，无契忽然说道。
第161章 再来一次
弄知虽然和重华一起学的功夫，他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要比重华弱不少。可眼前这般场景，他对于水瀑之内的世界确实极为好奇。
但更令他好奇的是，无契师徒有意教他们东西。要知道，他们可是自己从小崇敬到大的司天人！
若说重华和卿云有这样的好运，弄知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即使他们与自己同是来自于一个村落，即使三人从小长到大。卿云的独特之处自不必说了，重华的父亲是当年辅佐域王平定过部落战乱的功臣，凭着域王和司天官对他的态度来看，重华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也非普通人。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身上没什么奇特之处，也没有太大的本事。若不是因为给妹妹治病，或许这一生都不会来到王都，见识到如今所看到的一切。
可令弄知无法理解的是，无契和墨祥的计划里竟然有自己。不过这个问题也只是在他的脑海里待了片刻，很快弄知便想通了什么。他是重华的好友，又是卿云的兄长，他们二人有什么好处，自己或多或少也会跟着沾点光吧。
嗯，一定是这样。所以，自己有没有天分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无契师徒肯顾及到重华和卿云的感受，顺便将自己考虑上。
如此这般，若是一会儿自己无法召唤野兽，也并无什么大碍。
这样想着，弄知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于是，接连飞跃几步，很快便进入了水瀑之中。
他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缓缓盘腿坐下，开始按照墨祥教过的方式运行心法。他的身体缓缓转动，周遭依然是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已经全然使出了所有的力量，而刚学到的心法也被自己用到了极致，然而，外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果然，自己没有这个天分……
弄知的心里闪过一丝失落，他将注意力缓缓分散，试图停下。既然无法做到，那便不要强求。
“再试一次！”
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刚毅和执著，同时，还带着命令。
弄知听到这个声音后，不知道为何，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起来。这声音来自水瀑之外的无契，他们已然知晓了里面的情况，而无契似乎也感受到了弄知想要放弃。
对，再试一试！说不定是方法不对呢！弄知立马再次汇聚所有精力，刚刚缓缓停下的身影再一次飞速旋转起来。
此刻的他，心里有一个极大的信念，那就是证明自己。
然而事实却总是在我们希望的时候，给我们一个巨大的失望。很不幸的是，弄知又没有成功。他的身体没有出现重华出来后说的那种感觉，也没有看到重华描述的景象。
看来，终究还是不行。
在接连面对了两次失利之后，弄知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原来，他真的没有什么天分。
“继续！”刚才的那个声音再一次传来，清楚地传到弄知耳中。
还有必要要继续吗？老先生。弄知感激无契对自己的信任，或许外面的他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的感受吧，让自己继续只是表示一下安慰和鼓励而已。所以，当他在听到无契这声继续时，弄知的心里的确是感激的。
只是，再继续也没什么必要了吧，不行就是不行。
“快继续！”无契的声音越来越大，如万丈积雪压上千年苍松，低沉，遒劲，让人无法抗拒。
弄知没有想到，无契竟比自己还要执著。既然这样，那便再试一次吧。即使不为了证明自己，也好在出去面对无契的时候，给他一个交代。
这样想着，弄知很快便少了刚才的压迫和忧虑，再一次集中精力。他微微闭上眼，在心中默念那几句心法的同时，屏住全身的呼吸，身体在这一刻变得坚硬无比。
周遭开始了死一般的沉寂，弄知如同独自一人置身于浩瀚空间之中，没有一丝草木，也无一个人影。慢慢地，他开始感觉到身体逐渐变得沉重，好像被一座山稳稳地压着无法动弹。这样的压迫感是如此地真实，真实到他能清楚地感觉两肩一阵刺痛，那是所有力量集中的方向。
他忍受着这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强大力量，身体的疲惫由内而外散发，脸涨得通红，呼吸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此刻若是不停下，这幅躯体将会在不久之后四散开来一般。
忍住！忍住！
弄知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他想起重华刚刚在外面描述的那种感觉。很明显，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与重华完全不一样。莫非，方法还是没有对？
但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的思索，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抗争这这股强大的力量。这个时候，弄知很明确地体会到了一个处境，那便是……极限。
是的，他已经到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弄知不清楚继续做下去还有没有意义，但信念告诉他，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儿。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压迫在身上的沉重感缓缓消失，它们正一丝丝进入自己身体，很快，又从身体散了出来。弄知并未看到这些是什么，一切全凭自己的感觉。
他依然闭着眼，但奇怪的是，似乎他的触觉，听觉，视觉皆可以跟着刚刚从身体飘散出来的东西走出去。它们慢慢飘到水瀑之外，随之到了更远的地方……
“吼！”
安静的空间瞬时响起一阵兽吼，在经历了如此长的沉寂之后，这声吼叫是那样清晰，那样与众不同。
这是……弄知有些不敢相信，他侧耳仔细听着周遭的一切，确信这便是凶兽对自己的回应。
原来，运行心法是这样的感觉！弄知感觉身体一阵清爽，随即便停了下来。再次飞身几下后，跃出了水瀑，来到众人面前。
卿云和重华面露喜色，墨祥和无契的脸上还多了一丝满意的神情。只有宣宣，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弄知。“你也能召唤凶兽！”
弄知笑了笑，露出了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原来，自己真的有天分，而且这样的天分还是被崇拜的司天人所发现的！
从今以后，自己就可以和重华卿云一起，跟着无契学些东西了。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弄知对未卜的一切充满了期待。
第162章 鲜红
在众人经历了一阵欢喜之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了卿云身上。三个人中，只有她还未进去了。
虽然卿云是最后一个进入水瀑的人，但大家对于她的结果，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疑惑。因为，这是一场召唤凶兽的测试。
若是换成其他，大家或许会质疑一个小丫头的能力，但是在凶兽这件事上，没有谁有这样的想法。即使是刚刚对重华和弄知都不曾抱有信心的宣宣，对此也深信不疑。
“云儿妹妹，我在里面的感觉和重华说的有些不一样，想必也不尽是每人相同，你要当心。”弄知虽然对于自己刚刚的表现很满意，但对即将要进去的卿云也是极为关心。
“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重华看了卿云一眼，柔声说道。
卿云望着众人，点了点头，转身便向圆台走去。
弄知和重华本就会一些功夫，他们翻身跃了几下，也就进了那圆台之中。卿云虽然没学过功夫，不过这丫头看起来手脚灵敏，很会在进入圆台的这段不短的距离中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所以也很快便进了去。
当看到周围的景象时，有些出乎卿云的意料。这看似并不大的圆台，没想到里面倒别有一番神奇之处。她在里面好奇地打量了许久，始终也想不通为何在外面时，水瀑的声音如此清晰，而这里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莫非这里有超级隔音的门？卿云小心地用手探去，却并未发现什么门。反而一阵打探下来，手上沾了不少的水。
在打探不出什么缘由之后，卿云干脆盘腿坐了下来，还是先干正事吧！
虽然说，对于做和凶兽有关之事，卿云颇觉十分顺手，但以往在遇到这些事时，她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掌心的龙纹出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顺其自然。就连祀宇大典的那条黑龙也是，一切都发生在莫名其妙之中。
可现在，她需要主动召唤凶兽。虽然墨祥交给了她一些心诀和运气之法，但对于从未实施过的卿云来说，其实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她开始凝聚心神，九天六域，绵祚太息。苍龙一横，目明心启……卿云在心中默念着墨祥交给他们的心决，她试着舒展全身的气息，逐渐将它们汇聚到心脉处，再慢慢地将气息运出。
一切都进行得极为顺利，卿云本以为自己根本不会知道如何在心脉运气，可当她的心决默念完后，精神自动汇聚，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感到胸口一阵温热，接着，便是一股股暖热的感觉散发至全身。原来，这就是真气运行的感觉！
当真气从身体慢慢往外散的时候，应该就离成功召唤凶兽不远了吧。卿云刚刚在外面时，听到重华描述过他当时的经历，只觉得自己现在正经历的感觉，与重华所说的极为相似。
真气已均匀地往外散去，本以为，一切都会在顺理成章中，谁想就在卿云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感觉之时，忽觉右掌心一阵灼热，那种刺痛如同手心握着一团火。
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痛感不得不让她立马睁开眼低头看去。当她看到手心处那片鲜红的区域时，一抹震惊涌上心头。
原本在特殊时刻才会出现的龙纹，此刻竟再次浮现了！不过，这不是最令人诧异的，最为想不到的是，这一次手心的龙纹不是以往的黑色，而是如烈火般燃烧的红色。
那抹鲜艳，如同献血流出，以至于她的整个掌心都因为变得鲜红。
变换了颜色的龙纹清晰地浮现着，卿云仔细地注视了一番，竟能看清龙纹身上的鳞甲，以及龙头上那双从未清晰浮现过的眼睛。
当卿云注视着它时，卿云一阵恍惚，仿佛那龙也正看向自己。刹那之间，从它那鲜红的双眼中，卿云似乎能看出丝丝柔和之色。
不过，这般的注视依然吓了她一跳，只得立即收回了目光。良久再看去，龙身上的片片红鳞此刻闪现着光芒。这一切，都是如此栩栩如生，像极了一条在烈焰中飞腾的巨龙。
“怎么变红了！”卿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而此刻，手心的疼痛依然在持续，甚至越来越剧烈。
卿云一次次地将手心握紧又摊开，想让这个奇怪的东西赶快散去，但试了几次之后，发现一点用处也没有。
嗯……嗯……极大的疼痛感从掌心传出，一直散往全身每一处，卿云不禁从鼻中发出一道轻微的呻吟。右手开始剧烈地抖动，她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右手腕处，试图控制，然而当左手触碰到右手时，那股磨人的疼痛感顷刻充斥在双手之间。
汗水已从额头上滴个不停，卿云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红。同时，全身的无力感突袭上来。剧痛加上无力，卿云只觉得这幅身体早已无法听从自己使唤，也慢慢失去了知觉。
她的右掌心依然鲜红如火，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汇聚于此，而且越来越红，红到都可以滴出血来。
卿云的右掌心无力地落到圆台之上，当掌心的鲜红一触到圆台，一股极大的波动从掌心处蔓延，霎时，那坚硬的圆台缓缓裂出一条条的缝。
波动还在往外蔓延，而卿云的意识似乎逐渐变得薄弱。当她重重倒地之前，耳畔终于传来了声音。
“吼！”、“嗷呜！”、“嘶！”……
一声声兽吼此起彼伏。在外面的人听来，这声音比之前重华和弄知召唤时更为明显。明显到让几人以为，那些野兽近在眼前。
当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一阵摇晃，清晰的脚步声缓缓传来，几人才意识到，这些野兽并非似在眼前，而是真正地……在眼前。
离他们不远处的密林中，一个庞大的兽群正缓缓往这边移动。此时伴随着兽吼的，还有一阵水瀑扬起又炸裂开来的剧烈声响。
当几人转头看去，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因为他们看到，那几道水瀑竟在顷刻之间炸裂，激起了水花足有百人之高。
而水花落尽，中间的圆台也已破碎，一个纤细的身影躺在地上，脸色煞白。
“云儿！”见到眼前这一幕，重华立马飞身出去，稳稳地落到了碎石上。
第163章 试灵针
木屋内，众人陷入了沉寂。谁也没有料到，一次小小的测试竟会是这般结局。
重华和弄知虽然都成功召唤了凶兽，但也只是得到了它们的回应而已。没想到卿云竟是直接将它们唤了出来，兽群就这样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想起刚才的场景，宣宣心惊胆寒。幸好最后凶兽退去，若不然极有可能成为它们的腹中餐！
无契将手指放在卿云的脉搏上，双眉紧锁。显然，这个忽如其来的变故也超出了他的意料。
不过，当他看到这丫头手心的那一抹鲜红时，无契的神色已不能用诧异来形容了，而是一种震惊，超乎寻常的震惊。
就在他紧紧地盯着卿云手心看了许久之后，似乎心里有了一种猜测，也有了微妙的答案。
他坚信，是因为手心里的这条龙纹，才让这丫头在召唤凶兽时力量突然爆发，以至于她无法承受这股来自体内的强大冲力，才会伤成这般。
可为何原本手心的黑龙纹，竟转眼变成了火色？
“取试灵针！”无契没有抬头，微微张嘴，声音低沉却清晰可闻。
试灵针？墨祥一愣。试灵针是司天人的通天法宝，一般只在施行天问之术时才会用到。现在，无契竟让墨祥取试灵针！
但墨祥没有迟疑，立马从袖中掏出一根手指长短的细锐如针状法物，交给无契。
无契拿过试灵针，捏紧针尖的位置，准备轻刺向卿云的掌心。
“老先生，这是……？”重华有些担忧，忙问道。
“这一针下去，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无契道，“放心，不会对她有什么坏作用。”
听到这句话，重华才舒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当细长的针尖轻轻刺穿卿云掌心的一层皮时，她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双眼依然紧闭。看着卿云面色惨白的模样，重华心里似是被什么揪住一般，这样的担忧的感觉他并不陌生。
不久前，他望着中了雪鳅之毒的卿云安静地躺在床上时，同样的担忧曾侵袭过他。而此时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未知与惊慌。
随着几滴血液的浸润，试灵针被无契拿在手中，一股灼热感分外明显。无契再次皱起了眉，看着银白的针尖陷入沉思。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看了重华一眼，“我要取一滴她的心头血。”
心头血？众人一听，似乎有些吓坏了，但望着无契严肃的面庞，又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有些非同小可。
“若是想找出原因救她，必须这么做。”无契又补充了一句。
重华和弄知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来帮你。”宣宣走上前，准备拉开卿云的衣服。见状，几个男子立马转过身去。
针尖再一次微微点破卿云的皮肤，随着那滴心头血的浸润，针尖霎时变得如血般鲜红。随即，鲜红从针尖开始蔓延，眨眼之间便已窜遍整根试灵针。
许是感受到了试灵针的动静，背对着卿云的墨祥立即转过身，卿云的衣服也被宣宣重新整理好。
“师父，这……”
听见墨祥的惊呼，弄知与重华也忙转了过来，看着无契手中的东西，一脸疑惑。
“果然是天地源力！”无契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上一次卿云来时，虽然无契知晓她的身上潜伏着一股天地源力，但那时的这股力量还在她的右手心，准确说来，是在手心的龙纹之上。
而此刻，已然进入她的心脉。
一个人的心脉中若是拥有天地源力，没有人知道这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因为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但毫无疑问，这股力量所带来的东西将令人无法想象，以至于拥有天地源力的这个人，极有可能如同重生了一般。
这……是命中注定的变故么？
无契看着卿云，他终于知道，今天自己无意之间安排的一个小测试，竟让她体内的天地源力冲破身体进入心脉。
血红的试灵针被他握在手里，无契沉思了许久。“她的血竟可以融奇寒之物……”
“师父……”同样沉默了许久的墨祥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正准备开口说话，但又立即停下，转向重华。“此前你们村落出现疫情，你们在后山水源处发现雪鳅之时，卿云可曾出现什么异常？”
疫情？重华和弄知互相看了一眼，司天官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往日村子里的疫情？
“你们回想一下，那日这丫头可有受伤流血？”见两人未说话，墨祥又问道。
见墨祥的表情如此凝重，重华隐隐觉得此事或许不小，便仔细回想了一番。“那日云儿被雪鳅刺伤后，手腕处确是有一道细小伤口，不过当时似乎并未流血。”
重合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那时他还拉着卿云的手臂看了好几眼。
“不对。”墨祥沉思着摇了摇头，“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重华不明白墨祥的意思。
“你们可还记得，当时村中疫病发了几天后，后山水源中的毒莫名其妙没有了？”
“嗯，记得。当时推测不出原因，就连王都来的医官都无法解释。”弄知忙道。他看着墨祥，又看了重华一眼，同样不知司天官此时提出这件事到底是何意。
“现在看来，那个原因或许找到了……”墨祥喃喃道。
那根血红的试灵针依然被握在无契手里，他缓缓站起来。“是这丫头的血，解了水源的毒！”
“什么？！”听到这句话，重华和弄知二人几乎同时惊呼出了声。卿云的血解了雪鳅的毒，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刚刚重华都说了，那日在水源处，卿云虽然受了伤，但并未看见流血，她的血怎么会入了水源呢？
“雪鳅入体，必有血痕。”似是看出了两人的疑虑，墨祥缓缓道。“只不过那血痕或许你们当时未发现而已。”墨祥实在想象不出，若不是卿云体内能让试灵针变得火红的血，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水源那么快地解了毒。
“不可能，这不可能！”弄知无法置信地摇了摇头。
“那日，我手腕确实流血了。”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有力无气，极尽柔软。
第164章 天与地
墨祥实在想象不出，若不是卿云体内能让试灵针变得火红的血，还有什么原因能让水源那么快地解了毒。
“不可能，这不可能！”弄知无法置信地摇了摇头。
“那日，我手腕确实流血了。”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有力无气，极尽柔软。
“云儿！”重华立即蹲身看着卿云，不知什么时候，安静躺着的人已经醒了。他望着卿云苍白的面颊，止不住地心疼。
弄知随即也过来，扶着她的胳膊。“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卿云看了两人一眼，只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对墨祥说道：“那日我手腕有一道细小的血口，当时我用一片落叶拭去，便将那片叶子丢在了地上。”
墨祥瞪大眼睛，眼中有一丝光芒闪过：“若是这样，那便极有可能了。”他的双手竟轻微抖动着，讶异的神情浮现在脸上。
他没想到，这丫头的血竟能解雪鳅之毒。准确来说，是她的血能中和寒物，而且是奇寒之物。那日的雪鳅如此，今日的试灵针也是如此。
“可是……若云儿妹妹的血真能解毒，为何当日不能解自己身上的雪鳅毒？”弄知疑惑地望着墨祥。
重华和卿云皆以同样疑惑的表情看过去，他们心中的疑问与弄知一样。
“要弄清这个问题，你们得先知道这丫头身上的天地源力究竟是什么。”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传来，如同一个智者，拨开众人迷惑的云雾。
无契深邃的眼中透着微微光亮，他望着屋外，仿佛在看向远方。
“你们只知这大地有六域，却不知这六域大地之上为何物。”无契走到屋门口，背对着众人，双手负立。一丝阳光在他的白发上停留，那额头的几道沟壑因这束光亮变得愈加明显。
“六域之上还有什么？”弄知一脸好奇。于他来说，六域之大已是让他无法想象，哪里还能想更多的地方。
“六域之上，是九天。”无契的声音依然沧桑沙哑，他并未看向众人，而是独自立在那里。仿佛在讲述这段天地间的秘密时，他正在与天地孤独地进行着一场对话。
九天？卿云刚刚还半躺着的身子缓缓坐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抓了抓旁边重华的袖子，眼中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不知为何，她对于这个九天有着莫大的期待。
屋子里霎时陷入了沉寂，除了墨祥之物，其他几人皆满目疑惑地等待着。
“这六域与九天，原本为一体，称十宇之世。十宇的守护者，乃为智龙。智龙无形，又大于天地。不知是哪一世，智龙竟化为黑白两条龙。黑龙极恶，白龙极善。二龙争斗，就在十宇面临毁灭危机之时，白龙将十宇分为天地二物，穹庐之上为九天，下为六域。后黑龙被白龙斩杀，灰飞烟灭。不过，黑龙死去之时，一抹恶怨袭入白龙体内。自那之后，黑龙虽死，但白龙深受其怨念所害，每隔千年便要历经一次劫难，历劫之后需沉睡百年，方能苏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还有这样的事？我竟从未听说过！”弄知瞪大眼睛望着无契，震惊的神色无法掩盖。
无契转身看了这个满是诧异的少年一眼，深邃的双眸微眯了一下，眸色中露出一瞬的温和。
“六域生民，大多为了生计而苦，这天地因何而来，将去向何方，于他们来说太过遥远。这些事他们无从知晓，也不必知晓。”墨祥苦笑道。
弄知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回想起以往在村子里的时候，那里的人们何尝不是每日为了生计而苦，谁会想过这样的问题呢？在那么一瞬，弄知忽然有种庆幸的感觉，他庆幸自己能在机缘之间得知这一切，以至于自己不那么浑浑噩噩地生活在这片大地。
“我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宣宣随即也道。她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域王，这么大的事，父亲一定是知道的，奇怪的是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可见，父亲有意未告诉自己。
“莫非，这天地智龙与云儿身上的东西有什么关系？”重华有些不解，他看着卿云，此刻这丫头一脸平静，却双眉微皱，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云儿？”重华轻轻叫了一声，卿云立刻从失神中被叫了回来。
“是啊老先生，这天地智龙与我又有何关系呢？”卿云问道。
在这短短时间里，她接受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信息。十宇之世的说法，她不仅从未听说过，也根本未曾想到过。天地原由二龙相斗而来！在卿云的认知里，就算说到无法解释的神话传说，好歹还有个盘古开天辟地的记忆留存着。如今，又来了这样一个说法。
无契的话让卿云对六域产生了一种深深的陌生感。她本以为，自己几乎已经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了，不管是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事。
可没想到的是，自己根本不认识。不仅她不认识，就连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重华和弄知，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清楚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六域大地的人们将要去向何方。
不过，人们一定要知道这些吗？有时候，就像普通人一样，为了生存而活，简单度日，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卿云正失神，就被重华的声音唤了回来。
“你们以为，这天地源力是为何物？”无契一脸深意地看着几位少年，“天地源力也便是智龙之力，其有复九天，毁六域之力。”
“什么？！”
当无契说完这句话时，几名少年几乎同时惊呼出了声。
复九天，毁六域！在此之前，这样的场景他们无法想象，也永远不可能想象。
“可是，这和云儿妹妹的血无法为自己解毒又有什么关系呢？”虽然此事被无契越说越玄乎，几人也听得一片糊涂，但对于最开始自己心中的疑惑，可从未消失。
“天地源力并非只有一股力量，它是智龙的力量。而智龙，是这天地间所有力量之和。要说这天地之分，由寒热之始，皆因阴阳二物……”无契捋了捋郃下的胡须，缓缓道。
第165章 命运
重华这才回想起来，在雪鳅入体后的几日，卿云确实身如寒冰，原来是因为她身体里还有这样一股可怕的寒力。
想到这里，重华不由得紧紧握住卿云的手。当初这丫头经历了多少痛快，可是自己却无法为她分担些什么。
“没错，所以我察觉到这丫头的寒气之后，用青??兽血炼药，才让极热之血融化了这寒气。”无契接着墨祥的话说道。
“照这么说的话，在中毒时，云儿妹妹体内寒力居多，那她的血又如何能解同样极寒的雪鳅毒呢？”弄知似乎发现了什么纰漏一般，急忙问道。
“对啊对啊，这是为什么嗯？”一直听得迷糊的宣宣，此刻似乎跟上了弄知的想法，也忙追问道。
见两人如此着急，墨祥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弄知，平日里看起来也不是很精明，可今天问题倒多得很。而且，都问到了点子上。
“那时的天地源力在卿云体内时为极寒之力，可一旦出了体内，便集天地灵气，可净化万物。别说是雪鳅之毒，就算是六域任何毒物，都可化解。”这是无契之前的一种猜测，不过事到如今，在他肯定了眼前的事实后，这个猜测也在他心里变得肯定。
“净化万物！”除了墨祥，屋内其他人皆深吸了一口气，包括卿云自己。
或许他们此刻还无法完全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但至少心里明白，卿云体内的这股古怪的力量，有着超乎寻常的作用。
“就是说，卿云的血是万能的灵药，不仅可以治病，还能解毒？”宣宣立马接过话茬，兴奋地问道。
重华听到宣宣的话后，心里一紧，霎时投过去一股凝重的目光。
他是在告诉宣宣，这种话，不能乱说。因为，他怕。
若宣宣说的是真的，云儿的血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试问，今后的卿云还会安全吗？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不管卿云身上的东西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是怎样万能的宝物，他的心愿只有一个，云儿平安就好。
可宣宣偏偏未曾注意到重华的目光，只一脸激动地望着无契，等待着他的答案。
“呵呵，远不止于此……”无契看向卿云。这句话，似乎在回答宣宣，又像是在对着卿云说。
“老先生，还有什么？”此时卿云的面色也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看起来比刚才要精神许多。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并非全是身体恢复之状，还因为被无契的一番话所震惊。
“天地源力在你体内，便如同一丝智龙之气游荡六域人间。智龙乃天地守护之物，它的一丝气息游荡人间，你说，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是一味能解世间之毒的灵药么……”无契的声音依然沙哑，可眼神却望着卿云，仿佛可以穿透她的身体，洞察到她体内的那丝神秘又古怪的东西。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也包括墨祥。他们不敢往下想，也根本无法想象无契所说的话中更深层次的意思。
原来，卿云从小的与众不同，竟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若真有一丝天地源力在她体内，那么曾经的接引天雨，凶兽臣服，血液解毒，甚至包括祀宇大典上的那一幕，也终于有了令人信服的答案。
“老先生，这东西在云儿体内，可有什么不妥？会有何危险吗？”重华紧紧握着卿云的手，目光惊异而担忧。
无契轻叹了口气，再次转过身去望着屋外，没有再看屋内众人。“万物皆有利有弊，此事不可预知。”
“那可有方法将这东西去掉？”重华又追问道。
重华的追问是如此地急迫，神情也十分严肃，甚至并未询问卿云本人的意见。这样的他让旁人皆是一愣，特别是宣宣。
“这样好的事为何丢弃啊，太可惜了，旁人求都求不来呢！”她忙看向重华。
重华没有看这姑娘，他实在顾不了什么可惜不可惜。他只知道，自己今日明白了卿云被回天门追杀的原因，若无这强大的力量，一个小丫头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如此神秘的六域门派盯上。他们的实力有目共睹，这样下去，卿云迟早会出事。若这件事再被传出去，一定会有无数个回天门涌来。卿云那时又会怎样，后果不可想象……
“无法清除。”无契的话短暂，却异常肯定。“这天地源力本就来自于天地，来源于智龙，岂是你我能去除的。”
“那要怎样才能去除？”重华追问。
“除非智龙亲自收回……”无契道。
“老先生，这天地之间真的有智龙么？”卿云始终有些不敢相信。来到这里十多年，她几乎要被这里的一切所同化，可对于‘龙’这样的说法，她一直持怀疑态度。若不是上一次在祀宇大典上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正是因为那一次的经历，她才会选择相信司天人，相信无契。
“丫头，你以为你的那个梦境从何而来？还有，你手心的龙纹又是怎么回事？若非真有智龙，你又凭何让青??兽在你面前退步，又凭何接引天雨？”
卿云猛抬头，接引天雨那可是有科学依据的！这句话刚想说出口，但一想到说出来后，会解释半天，而且重华他们一定不会相信，便活生生将其咽了下去。随后，开始细细琢磨无契说的其他几件事。
是啊，自己手心的龙纹，从小到大的梦境，还有凶兽对自己的态度，将这一切联系起来，无契说的话确实极有说服力。
“老先生，我不管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好事，但今日云儿因此受下重伤，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求你救她！”重华深深躬了躬身，言辞诚恳。
弄知看了看，也忙道：“是啊是啊，若是让云儿妹妹为此受苦，我们宁愿不要这东西。”
无契摆了摆手：“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此事我无能为力。再说，一切皆有因缘，既然这丫头身上有了这东西，也一定是有原因的，这许是机缘与命运吧……”
机缘与命运……卿云回味着无契的话，目光有些放空。
不知何时，卿云对于这两个东西有些感悟。她回想起梦境里，那个女子同自己说过的话，看机缘。
机缘到底是什么？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呢？卿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第166章 不是一种人
无契转过身来，见卿云有些沉默，便走到她的身边。“你可觉得身体有何不妥？”
卿云摇了摇头，此刻的她除了觉得手心有些微微发热外，并未有什么异样感觉。她低下头，却发现掌心的龙纹并未消失，只不过已从开始的血红再次黯淡下来，变成了同以往一样的黑纹。“老先生，我刚才为何会受伤？还有，这龙纹为何会变成这样？”
“以往的天地源力虽在你身体里，因为你不知道怎么用它，所以它更像是一种沉睡的状态，只在你遇到特别之事时才会出现。今日，你在动用墨祥教给你们的真气心决时，无意将其唤醒。刚才之所以凶兽群聚，便是因为天地源力的出现。而你的身体，一时承受不了如此力量，所以才会受伤。”无契缓缓道。
“源力苏醒后，云儿会怎样？”重华的言语变得紧张且慌乱。
无契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看卿云，一股特殊的红润正蔓延在她的脸上。红润游走之间，无契隐隐感到了一丝难以言状的气息。“她不再是她，她依然是她！”
当无契说出这句话时，疑惑的神情再次浮现在几位年轻人身上。不过这一次，大家虽然有些疑惑，但似乎还是感觉出了一些问题，至少他们心里明白，今天这件事之后，卿云会有些变化。
“这也是师父提出要教你们练习秘术的原因。”墨祥接着道。
“秘术？”几人几乎同时惊呼。虽然无契确实曾提出要教他们学点东西，但重华几人原本设想的是，无契作为一个司天人，又是一个似乎可以洞察天地一切的智者，随便露出一些本事，就可让他们十分受用。可没想到，无契想要教他们的竟是秘术。
对于秘术，几人唯一的了解或许是当初在村子里受到回天门黑袍者袭击之时，见识到的那次火臂。不过，那也只是事后听小高提过只言片语。卿云只记得小高说过，修习秘术，会十分消耗身体，甚至可以说是拿命在修习。
若是如此，无契为何会教他们这些呢？
见几人的目光皆有所疑惑，无契淡笑道：“你们可知秘术？”
“只听说过，不过不是很了解。”重华答道。
“那你们可知，这天下之人，都分为什么人？”无契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们。
分为什么人？众人再一次迟疑。今天无契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似乎都超出了他们所知晓和理解的范围，以至于在面对这一个个问题时，几人的反应竟是如出一辙的疑惑与不解。
这天下的人不都是人么？若真要说有什么区别，或许就像高高在上的域王，或者像司天官这样具有本领的人与部落中普通百姓这般区别了吧。
注意到无契似笑非笑的表情，卿云隐隐感觉出一丝兴奋，今天的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不断刷新着卿云对这个六域大地的认知。她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在等着自己。
“这个问题我知道，六域的人嘛，可不就分成两类么。一种是像你们司天人和域王这样的大人物，另一种便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弄知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急切希望得到无契的肯定与赞许。
无契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几分，嘴角也挂着隐隐笑意。“你与我，域王，都不过是一种人罢了。”
“什么，我们与域王都是一种人？”弄知有些诧异，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觉得与域王距离最短的一次了，甚至于比上次在大殿中亲眼见到域王时的距离感还要近。因为，上次他根本不敢抬头看看这位六域的首领，只能一直垂着头。虽说相处一室，但仍然觉得高不可攀。
可现在，无契竟说他与域王都是一种人。一想到这里，弄知心里的距离感顿时减少了几分。
“师父并不是说你们四人，而是说……你们两人。”墨祥看着弄知的表情，只指了指弄知和一旁的宣宣，纠正道。
嗯？什么意思？弄知从墨祥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刚刚墨祥只指了自己和宣宣，并未将重华和卿云包含在内。
照他这个说法，重华和云儿妹妹与他们不是……一种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弄知有些呆住，他看着墨祥和无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域大地有两种人，一种是如同我们这般的普通人，肉体凡胎……”无契缓缓道。
“这么说，莫非他俩不是普通人，而是神仙？”无契还未说完，宣宣立马指了指重华和卿云，一脸诧异。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顿觉有些无奈。这位王女，总是能够语出惊人。
“老先生，你们哪里是普通人，分明是无所不知的神仙好嘛！”弄知立马接过宣宣的话道。他从小和重华卿云一同长大，要说他们是什么神仙，弄知自然是不信的。但要说司天人是普通人，他第一时间站出来反驳。
这些天来，他们已与无契见过好几次，相处起来也算得上比较自在了。除了自幼对司天官无比崇拜的弄知以外，此刻在他的心里，无契与墨祥依然是六域最令人信服的智者。
“你听老先生把话说完。”见这两人的性子如此急迫，卿云白了他们一眼，无可奈何。
无契并未在意两人的急切，反而轻轻一笑，看向弄知。“小子，你所看到的并非就是一种极致。除了司天人，这六域还有更厉害的人。”
“更厉害的人？”几位年轻人皆提起了兴趣，表情一个比一个疑惑。“是谁？”弄知忍不住立马问道。
无契看了看重华一眼，没有说话。
“难道，你说的是……重华？！”见到无契如此反应，弄知似乎看出了什么，诧异的神情早已显露无疑。
“准确来说，是他这一类人。”无契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他看着重华，又看了看身后的墨祥，长叹了一口气。
而此刻的墨祥，脸上竟瞬时出现了一抹忧伤。他微蹙起眉头，回看了无契一眼，最终也将目光投到了重华身上。那逐渐暗淡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惋惜与哀愁，仿佛在回想着久远的故事。
第167章 感应
“不知今天过后，他们心里会怎样想。”木屋内只剩下师徒二人，墨祥走到无契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门口，目光都望着外面的一个方向。那里，几个年轻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小。
“这终究是要面对的，没有人能替他们承受。”无契微微叹了口气，看到远处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这才转过身来，却看到眼眶微红的墨祥。
无契心头略过一丝酸楚，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徒弟与旋考之间的情分。“我从未见你像刚才那般失态，这么多年了，你还未放下么？”无契望着墨祥，语言比平时要柔和许多。
他是疼惜自己这个徒弟的，虽然说墨祥在其他人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司天官，可在无契面前，他始终是自己的徒弟，那个从小待在自己身边，一句一句教给他心决的小小徒儿。
刚才在重华面前说起旋考当年的事，墨祥竟差一点流了泪。对于那位已经离开的老朋友，他还是无法将旧事忘却。
“师父，我放不下。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墨祥的眼前一片水雾迷蒙。
今天所发生的的事是两人都没有想到的。于他本心来说，墨祥并不希望重华知道太多关于门派之间的事，旋考已经离去，若是重华继续留在王都，域王会看在往日旋考的情分上，待重华不薄。不仅域王会厚待他，墨祥自己也会为他作打算，不会让这个年轻人在这个陌生的王都无所依靠。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做一个普通人，或许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教他们秘术，墨祥和无契原本也只是希望他们学一些防身之术，若将来遇上回天门，也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谁知道今日，卿云体内的源力竟发生了变化。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师徒二人并没有商量过什么，但都默契地知道，有些事已经瞒不住了。包括卿云将来的变化，包括重华的命运。
许多人都说，司天人是这六域最为智慧之人，甚至有人说他们是神仙在世，否则怎么可能知晓天地间如此多的秘密呢！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这六域，他们并非是最为厉害之人。
门派之人，这群与六域部落中人完全不同的人物，才是六域现在真正的主宰。
如今生活在部落中的普通人，有谁会知道，其实在如今的六域大地上，已经出现了两种人。一种是他们自己，另一种虽然也生活在六域大地，但却从未在他们面前正大光明地出现过。
并非是门派之人躲着部落的人，而是二者之间原本就无需什么交叉。
六域之中有多少门派，无契也说不清楚，那些规模极小的派系，无契也根本不知其名。
虽说放勋被称为六域之王，其实部落的人们大多生活在王都和中原，最远处也不过是大漠中存有少许部落之人。而在遥远的冰河、蓝海和雪原，那里并非常人所居之所。
只是因为各部落首领敬畏放勋，便称他为域王，也就是六域之王。可实际上，这六域大地，有绝大部分的遥远地方，没有人烟，放勋的心力也从未涉足过那里。
其实，那里是有人的。只不过并非部落之人，而是门派中的人而已。
几百年前，没有人知道六域大地是如何诞生了第一个门派，或许是一些部落中人不小心流亡到遥远之处，便在无常的环境中吃力地生存了下来。
无数年的这般生存，便让他们的身体出现了异于常人的特征。以至于今天的门派，正在无形之中变得越来越多，更是越来越强大，强大到他们具备了无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力量，比如驭火，驭水，甚至驭毒……这也是为什么在百年前，一位部落首领与众门派立下了互不干涉盟约。
然而，这样的状态，除了部落联盟里的少数统领者，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一切。门派之中，虽然他们力量强大，但奇怪的是几百年来，极少有人和部落之人争夺什么，两者像是从不交集的异路人。
其实无契明白，并非是门派众人没有争夺之心，只不过他们在意的并非与自己同等类群的部落人，而是门派之间的争斗。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六域榜的存在。
旋考所在的旋门，无疑是六域榜上前三的引领者。当年旋考年轻时如此，二十多年后的现在，亦是如此。
作为旋考亲生儿子，重华的身体里留了一半门派人的血。因此，无契和墨祥二人才说，重华才是与他们不同的另一类人。
师徒两人清晰地记得，当重华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的表情。虽然重华知道父亲的出身，也对这个从未有过多少了解的旋门产生过某些兴趣，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门派与部落还有如此大的区别，大到他竟被划分为另一种类型的人。
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重华甚至觉得自己是异类。但当无契讲了许多门派之事后，重华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的，是身上流着门派人的血，所以天生才会比别人力气大。大到有时候让人生疑，这样的力量到底是不是一个正常人所有。
不过现在，重华算是找到了答案，而重华的反应比无契想象中的要平静。
“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罢，他们终究还是会被命运所安排，不是吗？”无契的眼眶也有些微红，他想起了当年的旋考，又回想起不久前收到的那封关于旋门的婉言回绝信。
“是啊，他们终究要面对。”墨祥也喃喃道。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师父，你刚刚为何对弄知的母亲如此感兴趣？”
墨祥想起刚才，无契特意嘱咐弄知，说自己过几天去拜会一下他的母亲。墨祥颇觉奇怪，一向连域王的邀请都不怎么接受的师父，竟然想到主动去见一位妇人。
其实墨祥心里隐隐也有自己的答案，只不过他需要与师父确认，自己与师父是否想到了一处。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弄知为何今天也能召唤凶兽么？”无契问道。
墨祥心里一阵惊奇，“师父，这些天我隐隐有了一些感应，不知道会不会是弄知那小子。”
无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了一眼墨祥，眼神无比柔和，就像看当初那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徒弟一般。“我看不止于此，弄知这小子，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呐……”
无契的嘴角微微扬了扬，额头的沟壑变得深了一些。
第168章 亲自登门
城西院中出奇的安静，牟氏正背对着院门晾着刚刚洗好的衣服。
来到王都许多日子了，最初牟氏还惦念着何时回去。可这些天，他看着几个孩子经常往外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有些事卿云会告诉她，可有些事他们也不会说。并不是因为几个孩子故意瞒着她，牟氏知道，他们是怕自己担心。
其实来到这里这么久，虽然大家都没有明明白白地说过，但牟氏看得出来，似乎他们几个都慢慢长大了，心里也装了许多事。弄知再也不是当初在村子里整天想着去山上打猎的小孩了，而重华，在如此小的年纪能成为村子的副执事，本就很沉稳了。可如今，越发稳重可靠。
至于云儿，牟氏并不希望她像另外两个孩子那样长大，只要她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牟氏就高兴。
不过，孩子长大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陪在自己身边。而且这些天，虽然她并未跟着自己孩子跑，但还是或多或少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了一些东西，牟氏隐隐觉得云儿自从被那位高人治好病后，在她的身上发生了许多事。
再加上这几日他们出门的时候要比往常多了不少。牟氏心里也猜疑过，他们在王都除了魏俞泓和司天官，并没有其他太过熟悉的人。他们出门，想必就是去见这两个人吧。
对于这些天发生的事，卿云他们并没有对牟氏说太多，牟氏自然也不会多问什么。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孩子们担心自己，那她也不会无畏地去给他们添麻烦。
前些日子，魏俞泓曾打算安排两名侍女过来照料她，但被牟氏谢绝了。如今域王给了他们一个这么好的院子，有吃有喝，再也不用像以往在村子里那样，需要自己干活。这已是没有想到过的福气，如今哪里还需要再被人伺候。
牟氏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凭她的精力，不仅不需要人伺候，再加上几个孩子的衣食照料，她也是没有什么难处。
所以，这些日子，牟氏过得十分清闲。她知道，或许他们会在这里住很久，甚至今后都不会再回到那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地方了。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牟氏头也没回。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孩子们的声音，背后反而一阵沉默，连脚步声也没有了。牟氏一阵奇怪，转过身，竟让她微微有些诧异。
“恩人老先生，你怎么来了！”牟氏忙迎上前。
她与无契只见过一面，便是那日无契来给卿云治病时。虽说牟氏只是一位妇人，平常也并不像弄知那样，对司天人有那么深的崇拜，可她也知道，司天人是何等身份。
当日治病时，牟氏只顾着担心女儿能否被医治好，根本没有顾得上注意这位恩人。但刚刚一看到眼前的人，牟氏便立马认了出来，这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冒昧前来，打扰了。”无契缓缓开口，同时看了看院子四周，似乎在找什么。
牟氏以为他在找几个孩子，立马道：“他们几个今天进王宫了，是被魏副督令叫走的。”牟氏知道无契是墨祥的师父，两人都算对自己家有恩，便也没什么隐瞒的心思，倒是说得十分爽快。
“恩人找他们可有什么事么？要不你进屋坐一会儿，他们应该也快要回来了。”牟氏极为热情，又道。平常有什么事，来的最多的便是魏俞泓，墨祥虽也来过几次，但为数不多。人家堂堂司天官，哪有闲工夫来这里串门。
至于这位恩人老先生，更是少见。所以当她看见无契独自一人来时，颇有些惊讶。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位老先生今天一定有什么事。而且，是大事。
“我今天不是来找他们的，我找你。”无契笑了笑。
“我？”牟氏的神情里满是疑惑。
……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坐在屋内的两人缓缓起身。牟氏手中紧紧握住什么东西，她双手在轻微颤抖着，眼眶绯红，眨眼之间，两行清泪滑落了下来。
“万事皆有因果，你我今日所说的一切，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无契见这妇人如此难过，心下也有些不忍，但该嘱咐的还是一定要说。
“嗯。”牟氏点了点头，“那这东西……？”她看了一眼手里那件小小的物品，叹了口气。这根小花穗戴在自己头上好些年，还是当年弄知父亲送给自己的，他将这东西给自己时，正是他离开人世之前。
牟氏一直将这东西视为弄知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却没想到，留了这么多年的旧物竟不是自己的东西。
“它已在你手里，是留是还，还需你自己做决定。只不过……”无契顿了顿，眼神有一丝严肃。“若是你自己留着，今后在这王都之中，还需收起来，再也戴不得。”他的语气诚恳，听得出来，无契是在真诚的奉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夸张。
牟氏将物件捏在掌心，嘴角轻微抽搐了几下。“好，我知道了。”她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魂魄已离开身体，不归她自己所有。
她在想接下来自己应该如何面对那几个孩子，如何面对重华。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弄知竟会与旁人不同，她更未想到，弄知的父亲与重华的父亲，当年还有那样一个渊源。
而这所有的一切，二十年过去了，牟氏竟丝毫不知情。若不是今日无契看见自己头上的这个穗子，这件事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命运让她生下了弄知，又让卿云来到了自己身边，还让重华与这两个孩子之间发生了如此不可分割的联系。
牟氏的心里无比挣扎，她似乎已回想不起弄知父亲的模样，可一看到手中的穗子，牟氏的心便像被揪了一下。
难怪当日他离去之前，将穗子放到自己手心，还反复告诉自己，若有一天，自己想把这穗子给谁，一定不要怪他，更不要恨他。
这些多年，牟氏一直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初她还以为，他说的是将来弄知成婚，自己会将这穗子送给弄知之妇，可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来，他在隐藏一个秘密！他想说，但当初又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