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和公主
慕云漪俯首跪地,直待传旨的孙公公走出营帐,她才缓缓站起身,随着合上的帐帘,她脸上恭敬的笑容渐渐消失,回身便随意地将这卷圣旨撂在了桌上,甚至懒得再打开圣旨看一眼。这圣旨的砌词无论如何冠冕堂皇,传达的无非只是两件事:自己即日起被册封为安和公主,并亲自去往东昭献上议和书。此刻圣旨下面压着的便是孙公公一起带来的一本册书和议和书,这两样东西搁在一起,着实有些讽刺。
她走到窗边,看着宫里来的宫人们低着头恭谨地穿梭于新支起来的营帐间,不过是传旨罢了,却浩浩荡荡的来了这一队人马,派来宣旨的更是御前的亲信孙茂祥,足见皇上这次对于东昭国止战求和的诚意了。
“安和。”慕云漪默念自己新的封号,不禁冷笑。
窗外忽然一阵风迎面拂过,慕云漪像是了然了什么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下意识的戒备,果然,顷刻间便有身影轻声翻进营帐内,接着动作娴熟的顺手将营帐窗上的卷帘放下。
“慕修,你来了。”慕云漪对于眼前之人的到来毫无惊异,“你应当比皇帝的人先到才是,这会子才来,是先去看过云铎了吗?”对于自己的这位皇帝伯父西穹国慕氏皇朝第五位皇帝慕凌,慕云漪私下里从不尊称其为皇上,却也没有直接叫他的名字慕凌,因为这样便会无时不刻的提醒她,那人与自己流淌着同族同脉的血,所以她向来叫他皇帝。
“总得让他的人先好好宣旨交差,我便先去看看世子。”少年摘下兜帽,微微颔首,“郡主,你还好吗?”
尽管慕修来到王府已七年有余,却还是过分恪守着礼数,时刻称她为郡主,慕云漪多次纠正无果便由他去了。
“平日里如何让你改口不叫我郡主,你都改不掉,如今你却真的要改口了。”慕云漪戏谑道:“你今后该叫我公主,安和公主。”说罢,指了指圣旨和册书。
慕修打开圣旨扫了一眼,便也如同慕云漪一般不屑的撂在了一边,“安和?此时给你如此封号叫你去议和,咱们的皇上当真是煞费苦心。”
“我救下了云铎,只怕皇帝此时恨得牙痒痒,自是不希望我能够带着云铎再回去。议和?实际上是求和吧。”
此次西穹与东昭大战,原本势均力敌,胶着不下,却不想慕云漪的父亲,带兵出战的顺亲王慕霆离奇失踪,得此消息东昭趁虚而入,作为副将继续领军作战的弟弟慕云铎终是不敌,落入敌军之手。慕云漪得到消息后连夜带着府兵暗卫营救,她对于皇上会否真心出兵营救自是不抱希望,然而虽救回了弟弟,他已是昏迷不醒,而关于失踪的父亲更是毫无线索。
此次西穹与东昭一战起因是为争夺一向中立的沣城,这座城池地处贯通东西的主要交汇点,又因地势易守难攻,两国若有一方能够拿下此城,变成了天然的屏障,此外沣城如同其名,土地肥沃、物产丰沛,一年前西穹的军队下先手攻占了城池,沣城城主殉城自刎,而后东昭以西穹暴戾无道、欺辱中立城邦为名出战讨伐。双方开战数月而胶着不下,本已劳兵伤财,而西穹统帅慕霆的失踪更是让西穹元气大伤,故而西穹皇帝慕凌决定止战,至于这交递议和书的人选自是十分关键,要有足够分量的身份,且西穹此次示弱,就意味着这交递议和书之人同时亦会成为质子。朝堂上众臣揣测圣心,无人不知多年来皇帝最为忌惮的就是自己的皇弟,曾经的太子慕霆,以及他的整个顺亲王府。如今慕霆已经失踪,而世子慕云铎虽被救回却是昏迷不醒,剩下的便只有郡主慕云漪,如此便有人提出由慕云漪为使者去往东昭,一则慕云漪乃皇室血脉,身份贵重足以担当重任,二则慕云漪尚未归国,中途折返可省去不少时间。这个提议显然甚合皇帝心意,或者说是猜准了皇帝的心思替他说了出来而已。皇帝立即拟了议和书,表明愿意立即撤兵,以示诚意,更由此战统帅慕霆之女、新封的安和公主亲自前往东昭献上议和书。
慕云漪带兵刚撤退到一半,距离西穹国土尚有距离时,便接到了圣旨,如今慕云漪和慕修,甚至所有朝臣都清楚,此次一去,莫说何时能够回到西穹,就连能否活着都是未知数了。
“若说西穹是狼窝,那东昭便是虎穴,你真的准备去吗?”慕修神情凝重。
“我既已接旨,难道还能抗旨不成?”慕云漪扬了扬眉,却在看到慕修脸上写满了“纵然抗旨又有何不可”的目光后,沉下声音对他说道:“我若回去便是抗旨,必死无疑,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去东昭这个虎穴闯闯,何况父亲下落不明,若不是皇帝所为,就必然与东昭有关,我此去或者能找到些许线索也未可知。”
“如此,也罢,那么……”慕修迟疑,原本想要脱口的人名到底是被自己梗在了喉中。
“嗯?”慕云漪神色清明地看向他。
“我...我是说世子怎么办?”慕修搪塞了过去。
提到弟弟,慕云漪眼中浮现出少有的柔和与心疼,“云铎我也一并带上,他这个样子若回到西穹才是羊入虎口。”慕云漪叹了口气,接着道:“府上你都安排好了吗?还有皇祖母……”
“府上你放心,王爷失踪,你又即将成为质子,他封你为公主的旨意一下,当即便赏赐了全顺亲王府上下,表赞你深明大义,不顾一己之身,为西穹奔走东昭议和,咱们这个皇帝表面功夫做得一向很足,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人口实。至于太后娘娘,他暂时应也不会对自己的嫡母动手。”
“是了,父亲失踪,云铎不醒,我为质子不得回西穹,他的目的达到了,实在不必急着赶尽杀绝。”慕云漪心下安定了许多。
“那么你呢?”
第二章 入宫
“自是陪着你,皇帝此次还派了两队侍从和婢女作为你公主的仪仗,东昭认识我的人不多,我扮作侍从,如此以便暗中行事。”慕修悠悠道出自己的安排,仿佛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一向不愿情绪外露的慕云漪,眼中却划过一丝动容,怎奈转瞬即逝,令慕修来不及确认那丝情绪是否是自己眼花,因为于自己来说,“在她身边”早已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自小慕云漪便习惯了以冷漠与狠厉当做自己的铠甲,尤其是一个月前得知父亲失踪、弟弟被俘后,更是强迫自己镇静,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扮演一个失去父亲和弟弟的弱势者,放眼整个西穹她只能靠自己去寻找与解救,且她身后还有整个顺亲王府需支撑。
而慕修这句话也确实让她心中有了不小的震动和暖意,她才意识到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慕修在身边,为他打点好一切,更给予她无言的支持与陪伴。
“嗯,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你是说,孟漓的下落?”慕修知道眼下慕云漪最担心的便是如何救治昏迷不醒的弟弟。
慕云漪点点头,忧心道:“云铎昏迷不醒,军中的大夫皆束手无策,皇帝派来的太医不过是做做样子,更不能信,他应是中了什么奇毒,看来唯孟漓有法子了。只是我派人去孟漓的浮世斋寻过他,他果然不在,婢女们说她们主子已经出门云游数月有余,不知现在何方。”
“我来之前已经派人暗中打听,刚得到消息,半月前他曾出现于东昭国境内市井街巷。”
“如此甚好,他若真在那里,看来这东昭实在是值得一去了。”
慕云漪带着皇帝亲自指派来随她入东昭的随行侍从和婢女的次日一早便启程向东,而她带来的士兵则被下令立即回朝。对此慕云漪并无意外,皇帝要她去安安分分的当一个质子,怎可能让她放自己人在身边,何况还是身手了得的亲王府兵。不过此举也正应了慕云漪的心思,只有自己十分恭顺,西穹和东昭两边才都可以稍微放下戒备,自己也更好的行事。
此次折返东昭不似之前解救了慕云铎时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暮云沫乘着马车,仪仗浩浩荡荡的走了半月多才到了东昭的都城上陵。方至城门外便有使者来引,然而进城后慕云漪被使者带去了官驿而并非直接入宫。
“安和公主长途跋涉想必十分疲累,吾皇体恤,说您不必急着进宫,待歇息几日再行安排。”使者作揖说道,语气尚算客气。
这“歇息几日”说的十分微妙,如此便是避而不见了,慕云漪心下了然,说的好听些,自己是代表西穹邦交议事而来,实际上不过就是来求和的,对方端端架子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西穹与东昭百年积怨,又值大战初停,慕云漪并未曾抱希望可以顺利觐见。
与使者客套了一番,又嘱托其带话谢恩,慕云漪便在驿馆中安然住下,东昭皇帝不提,她也不问。左右这驿馆周围肯定都是东昭皇帝派来的人看守,虽说行动不便,却也保了她和慕云铎的安全。她倒是难得的每天都有更多时间照料在弟弟身边,东昭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来使出现任何问题以被扣上帽子的。
这一住便是数日,直到第七日傍晚,东昭宫里才来人传旨,传西穹安和公主次日一早觐见。
这天清晨,东昭的宫人们一早便在驿馆外面侯着,除了慕云漪,其余西穹的侍从婢女是不可一同进宫的,她暗暗看了一眼人群中站着的慕修示意他安心,便跟随东昭的宫人进了宫。
来到宫门前,慕云漪便下了马车,跟随着指引公公走入这座陌生的皇宫。东昭皇宫的建筑风格与西穹大有不同,西穹的宫殿气势磅礴,布局严谨,屋檐高耸,加之宫中惯用浓厚稳重的漆彩,宫殿多有高台与极粗的雕纹壁柱来显示天家高贵,让人心生敬畏。而东昭皇宫似乎更在细节方面下功夫,颜色方面多用明丽的明黄赤金,宫宇的屋檐平缓,四翼舒展,并多有不同的雕刻与彩绘点缀,恢弘壮丽却不失活力。约么半柱香的时间,她来到了东昭皇帝上朝的宣明殿前,宫人进去通报,她略整理了仪容便听得里面传声:“宣西穹安和公主觐见!”
之前几日自己吃了闭门羹根本算不得什么,慕云漪知道,从自己踏进宣明殿这一刻开始,暴风雷雨才是真正地开始了。她双手相叠于腹前,半掩在袖内,正身昂首地迈进了大殿。她的目光收于自己面前的一丈内的地砖上,一步一稳的向前走着,虽说长大后慕云漪多在军营历练,但自出生就被养在皇太后身边,她的宫规礼仪和皇家风范自是不会存在半点差错,尽管如今西穹的天下在慕凌手中,但在他国,自己流淌着西穹的血液,这体统和尊严绝不可失了半分。
迎着满殿文武朝臣各异的目光,不作任何反应,这些目光有轻蔑、有嘲讽、有仇恨,但更多的是探究,慕云漪此时身穿一袭象牙白祥云纹长袍,外披浅金色曳地薄纱,是西穹规制的宫装,素净却不失庄重,乌黑水滑的长发挽成随云髻,发间除一支镂空点翠凤纹钗,再无其他点缀,慕云漪素来不喜繁琐的宫制女妆,但她皇家的气质却是浑然天成,加之面容姣好又立体,眉宇眼神虽有些清冷倒更显得气韵脱俗不凡。
直到她走到前排停下,敏锐的感受到左侧武将一列中,有一束不同于旁人的目光定定的盯着自己,仿佛也在等待自己给那人些许回应。
慕云漪仿佛不曾察觉,抬首欠身,双手合拢于胸前,朝那鎏金盘龙宝座上的东昭皇帝东陵巽说道:“西穹国安和公主慕云漪拜见东昭皇上,愿皇上圣体安康,东昭国运昌隆。”
第三章 质子
“西穹国安和公主慕云漪拜见东昭皇上,愿皇上圣体安康,东昭国运昌隆。”
慕云漪的声音清亮,神情安然,不卑不亢,殿上众人一时间不敢小觑了这名只身前来东昭的公主。
“早就听闻西穹顺亲王慕霆有一长女,驰骋沙场屡立战功,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可以从我东昭兵队手中接回顺亲王世子,本是请世子到东昭做客,却不想我军将士见到他时已是昏迷不醒,军中大夫亦束手无策,却不知现下世子情况如何?”
东陵巽寥寥几句话,便将慕云铎昏迷一事跟东昭撇清了关系,更用了“接”和“请”,实是替自己的将士们挽回不少尊严。
“陛下过奖,云漪怎当得起您如此称赞,不过是战场上跟父亲习得的一些皮毛罢了,此次接弟弟回来时偶与东昭将士切磋,才知贵国士兵之骁勇,若非他们手下留情,云漪恐难顺利全身而退。”慕云漪顺着东昭皇帝的话,双手作揖,依样以“切磋”代替“杀戮”,顺道卖了个人情,也使得大殿上怒视着她的一些武将,怒红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至于家弟,至今尚未醒来。”慕云漪故作忧心的摇摇头。
“公主切莫过于担忧,既然来了东昭,明日朕便指派宫中资历老的御医去替他诊治,你来东昭也有些日子了,住的可还习惯?有什么不满意的只管提出来。”东陵巽面容和悦。
“多谢陛下费心安排,一切极好,云漪并无什么不满。”
这你来我往下来皆是无关紧要的言语,慕云漪正了正心绪,发觉不能跟这皇帝打太极,于是直奔主题:“启禀陛下,云漪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沣城战事而来。”她双手托起那封议和书:“奉我西穹皇上之命,特奉上议和书,以平息战事,恢复沣城和平。”
慕云漪言毕,大殿上的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顿时四起,毫不避讳。
“说得好听,哪里是议和,这分明是向我东昭求饶!”
“西穹倒是乖觉,慕霆失踪了,他们还有何能力与我们继续作战?”
“沣城自古中立,西穹却残暴肆虐,强行攻占,我东昭替天行道,如今他们不敌我东昭来求和,也是意料之中!”
东昭皇帝不言不语,有意放任他们当着慕云漪这个西穹人的面说出这些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慕云漪,似乎想要看看她的反应。
而慕云漪却置若罔闻,依旧谦卑的捧着议和书,神色平静地与东陵巽对视。
片刻后,东陵巽才摆摆手,让身边的宫人将那议和书递了上来。
随着东陵巽摊开议和书细看上面的内容,慕云漪张口道:“此次西穹与东昭一战已有数月之久,双方皆是劳兵伤财,元气大耗,若陛下愿意议和,我西穹愿立即撤兵出沣城境内,并释放沣城城主的遗孤回到沣城,继承城主之位。”
“如此,便是沣城百姓的福祉,只是……”东陵巽话锋一转:“沣城深受重创,我东昭既出兵援手,如今亦会停留部分兵队在沣城,帮助新的城主重建沣城,我东昭义不容辞。
西穹撤兵而东昭却不撤,反倒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继续驻兵在沣城,控制沣城实权,此前西穹所花的全部精力皆是白费了。东陵巽这一招坐收渔翁之利用得实在是极好,慕云漪早就料到结局是如此,只是作为如今弱势的一方,西穹自是没有资格跟东昭再谈什么条件的。
“慕云漪代表西穹谢过东昭陛下,沣城重建有东昭相助,实是幸事。此番停战,愿西穹与东昭摒除恩怨,修得共好,往后世世代代友好往来。”
“自然,我东昭与西穹两国,一东一西各自占得最大疆域与资源,自是应当和平相处,作为其他国家和城邦的表率。”东陵巽目光流转,深深地看向慕云漪,“安和公主远道而来,倒是不必急着回去,一方面世子未醒,长途奔波恐爬于他的情势来看更加不利,另一方面……实不相瞒,朕的后妃们诞下的皆是皇子,后宫中竟没有一个公主,实在有些遗憾。朕与安和公主十分投缘,年轻时与你父亲顺亲王在战场上虽是对立,却也是惺惺相惜的旧相识,如今多年未见却听闻他无故失踪,朕亦唏嘘不已,希望安和公主能够在东昭多留些时日,让朕这个‘伯父’能够代替你父亲照顾一二。”
自己此番前来自然是做好了成为质子的觉悟,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东陵巽这时候提起自己失踪的父亲,情绪不露阴晴,让自己有一刹那的失神,究竟父亲失踪去了哪里,又跟你们东昭有无干系?
“陛下美意,云漪又岂敢辜负,只恐云漪初来东昭,又是在军营里胡闹惯了的,往后若有规矩不周,云漪这里先向陛下告罪。”
“如此甚好,既是常住,往后再住官驿便不合适了,朕赐你元锦巷的一处宅子,有空时你也多多进宫来陪陪朕与皇后。”
“云漪谢过陛下恩典。”
慕云漪端着礼数走出大殿,站在殿门外,恰有一片云彩遮住了正午的日头,然而这拂来的微风却没有让她心头的压抑缓解丝毫。看着四面的高阁红墙,她暗自叹气:曾经那样的不屑西穹的宫廷,总觉得溜出去便是广阔的天地,如今纵然逃离,却是来到了另一个陌生国度的宫廷,自由于自己来说愈发奢侈,想来此生注定逃离不开这四方的砖瓦高墙了。
由宫人引着出宫坐上马车,直接来到了元锦巷。这元锦巷位于东昭皇宫的南边,住的皆是皇亲贵胄,而并非是官居高位或者家财万贯就有资格买下这里的宅府,必得是皇上钦点亲赐的才有资格住入,算是皇家赐予的一项殊荣。
“公主有所不知,您的安和公主府一应皆由皇后娘娘打点,府内下人规制皆按照东昭嫡亲公主规制来安排的,管事郑一全是皇后娘娘的远亲,足见皇家对于您的重视。”身边的宫人絮絮的描述着皇家的恩典,只是瞧着慕云漪神情淡淡的,便不再多言。
第四章 孟漓
转过几条街巷后马车停在一座安静的宅院前,侍卫掀开车帘,慕云漪由婢女搀着下了马车,抬头望向府门牌匾。
“安和公主府”。
慕云漪的心头顿时有百感无法名状:这陌生的宅邸便是自己未来所居住的“质子府”了,是暂时可以安身立命的避难港,亦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牢笼。
这时有一个约么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殷勤的迎了出来。
“小的郑一全给公主请安。”男子跪地说道。
慕云漪打量着眼前的人,个头不高,身穿深褐色缎布窄袖短袍,这便是皇后指派的管家了,他声音低沉倒是没有半点让人生厌,若不是真的宽和真诚之人,便是皇家派来的人实在是太过“用心”,只怕以后还要慢慢相处看看。
她虚扶了一把,“快快请起,我就叫你郑伯吧,今后我这府上就有劳你费心打点了。”
正说着,官驿里西穹的侍从婢女也赶到了公主府,纷纷向慕云漪问安。
她定了定神,不急不缓的带着众人随着管家走了进去,一路走,郑一全一面介绍这宅子的基本情况。四进四出的大宅,虽说比不上自己真正的家顺亲王府,但是于公主规制来说当是绰绰有余了。
“恭迎安和公主回府!”
走到正院,便有一众护卫、侍婢按照不同等级排列,俯首跪地拜道。
“今后你们就是我这公主府的人了,旁的规矩今后慢慢立,只有一点,我不喜欢爱嚼舌根子的人,在我这里当差一定管好自己的舌头。”
“谨遵安和公主教诲!”
“都起来吧。”慕云漪朝身后西穹跟来的贴身婢女碧滢递了个眼色,“赏!”碧滢立即会意,掏出荷包上前为府上众人发赏。
慕云漪打量着府上众人,心中暗暗思忖:忠心伶俐向来是她要求自己人的要务,但如今这些都是皇后安排的人,想必做事自不会差,至于忠心,左右是东昭的人,又岂可指望?自己刚进这宅子不久,便已感觉到四下明里暗里数不清的眼睛盯着自己,他们敬自己一声主子,但她再清醒不过自己不过只是西穹来的质子。
打发了众人,慕云漪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她没有心思细细观察这屋室的陈设,端着公主的架子一整天,真真叫人疲乏,从前在西穹时她从不屑面上的人情世故,在宫中,当初的先皇和皇后宠着她的真性情,后来在军营中,她更是得以在战场厮杀、恣意纵情,如今在东昭,只怕虚与委蛇将成为随时的常态。
她从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贴身包裹中拿出一个赤色的锦盒,接着无比熟稔的打开,小心取出里面那块宝蓝色的锦布,这还是第一次与那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时,用匕首从他披风上割下的一角,不知为什么这块布她一直存留至今,就如不知为什么,她总会无缘无故的想起他。今日在宣明殿上,自己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只是她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
正坐在梨花木雕花圈椅上出神,门被扣响,她慌忙将那块锦布藏进了袖内。
“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迫不及待的推开。
“小漪漪!我来了!”一名少年一步跃进,扑到慕云漪身前。只见少年眉眼弯弯,面若桃花,长发以象牙白锦缎高束,一袭雪白色对襟长袍,腰间是同色宽边锦带,上面只系着一只带着青色流苏坠子的玉葫芦便再无其他。
慕云漪侧身一闪,少年便扑了个空。
身后跟着的慕修有几分无奈又似是司空见惯的跟了进来。
“小漪漪,这么久没见,你就这样不待见我啊!”少年瘪了瘪嘴埋怨道。
“怎会,此刻我最想要见的人就是你了。”
此人便是隐世神医无庸唯一的嫡传弟子孟漓,虽然行事放荡轻狂,甚至很多时候有些荒诞,却在歧黄之术上确实极具天赋,这也是为什么性格古怪孤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无庸偏偏愿意收他一人为入室弟子的原因。孟漓名声在外,西穹皇室曾多次想召他入宫,却皆被婉拒,很多达官贵族想邀重金请他医病,也很少能够请得动他,一方面他如同他师父一般,只给自己看得上的人医病,至于这标准似乎完全凭自己喜恶,另一方面,他常年四处云游,要找到他着实是要看运气。尽管如此,却对于慕云漪的事情格外上心,尽管永远被她冷漠的拒绝,孟漓却当作浑然不知一般,每次见面时,愈发的“热情”,曾经有一次,寡言的慕云漪居然被逼到抓狂:“我看你不要叫孟漓了,应该改名叫孟浪!”
慕云漪此刻,眼中是见到孟漓时少有的惊喜,“孟漓,没想到你真的在东昭。”
闻言,孟漓一转原本不甘的面色,得意道:“这还差不多,你知道吗,我原本已经离开了东昭,谁料刚出城便听闻你奉命前来东昭递交议和书,又听说慕云铎不省人事,于是我又折返回来,怎么样,感动吗?”孟漓献宝般的扬了扬眉,接着想到了什么一般,坏笑道:“对了,还未曾恭喜你被封为公主了。”
慕云漪此时当真是没有心情与他斗嘴玩笑,苦笑连连,“好了好了,当务之急赶紧去帮我看看云铎吧。”说罢便推着孟漓,并着慕修一起出了房门。
来到慕云铎的卧房,只见他依旧安静的躺在榻上,若不是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他便如同睡着了一般。
慕云漪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为弟弟温柔的拭了拭面颊,接着摆摆手,令服侍的婢女仆人都下去,自己也站到了一边,让孟漓凑上前来,替慕云铎诊治。
孟漓将慕云铎的手臂放平,轻轻搭在手腕上,片刻后又扒开他的眼睑查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迅速将慕云铎身上的薄被掀开,又撩开他的上衣,坦露出胸膛,只见他心口处有一道乌青的深斑,这深斑周围隐隐有细密如发丝般的赤黑色呈扩散状向外蔓延。
“这是……”孟漓蹙起眉头,“淬心蛊!”
第五章 淬心
“淬心蛊?”慕云漪没有想到慕云铎中的并不是奇毒,而是蛊,她从孟漓脸上鲜少见到的严肃和诧异意识到此蛊的棘手。
“淬心蛊……北羌?!”慕修的眉宇微拧,曾在商帮做杀手的他听过这种至毒奇蛊,而这种蛊来自信奉巫术、蛊毒泛滥的北羌。
“是那失传已久、只出现在传说中的毒蛊?”慕云漪曾经也挺皇祖父提起过。
“不错。”孟漓点点头,“此蛊曾经只有北羌皇室所信仰的巫族的圣女代代相处,由于淬心蛊过于残忍,且炼蛊过程极为繁琐不易,所以非叛国通敌之罪不可用此极刑。而二十多年前最后一任圣女离世后,便不再有新的圣女,而这淬心蛊也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这北境秘术居然还有传承者,如今又出现在慕云铎的身上。”
原本慕云漪的怀疑点皆在慕凌和东昭两方,如今竟牵扯到了北羌消失已久的蛊毒秘术,看来父亲失踪一事比想象中的更要复杂。
“如今的情况,云铎面对的是什么?”慕云漪只听说过这淬心毒是北羌蛊毒之最,却不知中蛊者究竟会如何。
“目前来说,慕云铎十五月圆之日便会醒来。”
“十五,岂非两日后他便可醒来?”慕衍神情凝重,他知道,中了这蛊,孟漓所说的月圆之日的醒来一定不会是真正的“苏醒”。
“是,但他至多只能醒来三个时辰,且醒后便会有万虫噬心之痛,三个时辰之后便会再度进入昏死状态。每一个月,他苏醒的时间便会递增,六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两日、五日……直至完全醒来,若此蛊不解,他将会时时刻刻受这噬心之苦,而胸口的蛊毒也会渐渐蔓延至全身,直至整个人最后熬不住,被完全吞噬,这就是淬心蛊所谓的‘生不如死、醒不如梦’。”
“有法子可解吗?”话几乎是从慕云漪紧咬着的牙缝钻出。
“我只能尽力做到让他在醒来时减轻痛苦,此外,素日里我都是医治病患快些醒来,如今我应当是尽量让他多多沉睡,而治愈一事,除非找到下蛊者,否则此蛊实是无解。”
慕云漪心痛的上前握住弟弟冰凉的手,闭上双眼仿佛便已看到弟弟醒来发作时痛苦不堪的样子,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睁开了眼睛。
慕衍看着此刻的慕云漪,犹豫再三,将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真相以及下蛊的人。”
慕云漪无力的点了点头。
这时,有下人扣门道:“公主,宫中来人传您进宫。”
慕云漪定了定心绪,起身走出房门时已经恢复她那波澜不惊的面容,“知道了,待我换身衣裳就随他们进宫。”
“臣女慕云漪拜见皇上。”慕云漪在大殿中央向东陵巽行稽首礼。
第一次觐见时,慕云漪并不曾行跪拜大礼,是为当着全东昭乃至天下人的面前表示西穹的姿态,纵然是议和,也绝不放下西穹的尊严与体面。
而之后便有所不同了,自己名为做客常住东昭,实则是质子,东陵巽也便是慕云漪的君上,故而从此次开始她在东昭要知分寸、明进退的第一步便是行大礼。
东陵巽非常满意慕云漪的举动,见她实实在在的叩拜下去后,抬了抬手道“无须多礼,起来吧。”
慕云漪缓缓起身后颔首道:“不知皇上今日宣臣女进宫所为何事?”
“安和啊,如今你我两国和平止战,而贵国也同意撤兵,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是此战之前,毕竟西穹已经攻占了沣城许久,沣城及周边各个村镇小城都有西穹驻兵,现下虽然主城里的士兵大多遵旨撤回,但是仍有部分驻兵分散留驻在沣城的边界的小镇。”东陵巽话音一提,“今日叫你进宫,便是为了西穹彻底交接撤兵一事,如今方才止战,双方都极其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再起风波,何况你我两国有意修得共好,短短不能强硬驱赶。”
“是,既已议和,我西穹理当第一时间全部撤离,如今尚未全部撤离大约部分驻地消息闭塞或是尚有兵建事宜未完成,想必很快他们便会奉旨撤回。”
“朕听闻,其余城镇上的余兵很多一部分是曾经顺亲王慕霆麾下的兵队驻派,既是你父亲的人,又只是部分余兵,实在无须兴师动众,舍近求远,便劳烦你两日后走一趟,将贵国与我东昭议和意愿说明,让他们退兵便是,都是你父亲的部下,我想你去之后,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这前去沣城让父亲的旧兵撤离本是无甚大碍,他们对父亲忠心耿耿,如今不肯退兵也无非就是不认可慕凌的旨意,若慕云漪过去表明如今情势,说服他们韬光养晦、静待机会,他们定可以理解。只是两日后是月圆十五之日,依孟漓所说孟漓应当会醒来,偏偏这时自己起程,便无法陪在弟弟身边。
见慕云漪不语,东陵巽问道:“怎么,可是有何不便?”
慕云漪心下暗想,眼下确实没有何时的理由推辞,弟弟中蛊的现状她不想让太多人知晓,何况还牵扯到北羌,加之自己若是拒绝,那么便会是慕凌方面派人前去勒令退兵,那些都是父亲的旧部,若到时候真的起了什么矛盾冲突就真的难以保全他们了。
“回皇上的话,事关两国议和事宜,臣女义不容辞,叮当不辱使命。”
“好!朕果真没有看错人。如今沣城百废待兴,我指派了云麾将军苏彦两日后前往沣城,领兵协助新城主进行重建事宜,你便跟着他的军队一同前去罢。”
慕云漪原本以为自己如今已经可以在遇到任何事情时都可以平静至之,却不曾想骤然听到那个名字时,慕云漪的心还是停跳了一刹。
苏彦。
正是那块残布的主人。
自两年前,因为慕云要随军队出战南苍国一事与苏彦大吵一架之后,他们二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如今时隔两年,居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看似不再对立的两人,却有了更多的阻隔和更远的距离。
慕云漪似是苦笑,又似自嘲:“除了陌路,你还指望以什么身份和立场与他相处呢?”
第六章 女将
转眼便是两日后,此次去往沣城不知需要多久,慕云漪握着弟弟的手,却仍不见他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不由得忧心。
“依孟漓所说,至少要到正午后,世子才会醒来。”慕修知道即将启程的慕云漪此时有千万个不放心。
“好,府里一切就交给你了。”
“府中应无大事,而世子也有孟漓看顾,反倒是你,真的不用我陪你一同前去吗?”
“我是奉了东昭皇命前去,应当没有人敢会为难我,且留在沣城的余兵大多是父亲的旧部,只有我亲自去他们才能放下戒心,云铎未醒我终究是悬着心,只有你在他身边,我才可以安心。”慕云漪定定地看着慕修,眼中是托付之意。
如此这般,慕修怎还能拒绝,只好点点头,转身将她的行囊拿起,“时间不早了,走吧。”
从上陵城去往沣城的路途不算短,本该乘坐马车出行,慕云漪实在不习惯马车的温吞,以节省时间为由,提出与将士一同骑马出行,众人皆知这位安和公主曾是西穹赫赫有名的女将,骑术自是不在话下,见她利落的跃上马身,身为公主却毫不骄矜,,士兵们对这位“敌国”来的质子公主倒是突然有些另眼相待。
骑马行在最前面的苏彦,从慕云漪下了马车到她独自上马,目光全程盯着她,而她却除了刚出城时疏离客套的跟自己相见行礼后,便如几日前在大殿上一般,再无任何言语和回应。苏彦无奈,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继续前行。
思量之下,没有了马车的笨重难行,苏彦选择带兵队避开官道,走那条他熟悉的西行小道,此路虽然有些狭窄不平,但距离实则短于官道,骑马前去可省去不少时间。
慕云漪骑马行在队伍中间,队头转向这条小道时,她猛然发现,竟是这条路……不光是苏彦,她对于这条路亦是熟悉不已,上一次她与苏彦悄悄相见便是来往于这条路......
不经意的,她的目光撇过最前面苏彦挺拔的背影,下一刻她便立即收回了目光,似是被发现了什么一般心虚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初秋的空气带着几分凌冽,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企图以刺入鼻腔的冰凉来让自己镇定,然而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终是打乱了她的思绪,过往的点滴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肆意侵涌而来。
秦晟沦为东昭战俘的消息传来时,慕云漪正百无聊赖的参加一次宫中夜宴,从来与其他公主贵女无甚可谈的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独饮佳酿。
这次东昭与西穹在稷原山脉附近的战斗已经持续三个月之久,双方僵持不下,但这次由于秦晟的冲动被俘为人质,西穹军队没有了先锋将领,退到了骁平关关隘以北,等待朝中指令。秦晟是慕霆麾下一员猛将,自小身量高猛,力大无穷,骁勇异常。
“混账,东昭竟如此猖狂,俘虏了皇弟一手调教提拔的秦晟!”慕凌拍案怒斥,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顺亲王慕霆,宴席上众人即刻噤若寒蝉,知道皇帝有意在奚落顺亲王。
皇帝慕凌早想一一铲除慕霆手下的得力干将,但在西穹境内终是难以动手,此次东昭倒是替自己行了方便,他大可不必真心营救,可若是真正放任不救,又实在是丢失西穹颜面。
“朕这就派人前去骁平关营救,至于这新的将领人选……”慕凌扫向在场武将坐席。
慕云漪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发觉他要指派的人选应当是他自己的人,当即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慕凌绝非真正想要营救秦晟,他派自己的人前去,便可名正言顺的接管下那支原本属于父亲麾下的军队,且最终救不救得回秦晟完全是慕凌的一句话。
可是此时,父亲其他的手下都驻守在外,而若是父亲开口亲自去营救,皇帝又必定会以大材小用、兴师动众为由而拒绝。
“启禀皇帝伯伯,侄女有事禀奏。”慕云漪来到慕凌面前,稽首跪地高声说道。
“云漪有何事要奏,且等我指派了援兵将领再说。”慕凌摆了摆手。
“回皇帝伯伯,侄女要奏之事正是与此次援救人员有关。”
慕凌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不让慕云漪继续,左右慕霆麾下武将今天都未在场,且让慕云漪说说便罢,“哦?不知云漪你有何见解?”
“东昭猖狂,我西穹必要给他们颜色瞧瞧,我西穹兵将向来神勇,此次被俘只是一次小失误,若派高举高位的将军统领前去,未免让人说我们解救战俘也要如此兴师动众,那我西穹颜面何存?”
“云漪言之有理,那么依你之见,这营救人选应为何人?”
慕云漪再次俯首跪拜,正色高声道:“臣女自请前去骁平关!”这次她没有自称侄女,而是“臣女”,暗指为国效力乃臣民之本分。
此言一出,皇帝凝神深思,而宴席上所有人亦开始议论纷纷。虽说西穹向来有女子为官为将的传统,而慕云漪也是在军营锻炼出来的,但一年前她出战失利被慕霆勒令不得再入军营,且谁都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思,而慕云漪此时请命就十分微妙了。
慕霆看到女儿请命,立即知晓她的用意,随即起身作揖道:“漪儿这一年来虽未曾出战,但是却从未懈怠历练,如今心态也不似从前那般冲动独断,再者漪儿从前跟着秦晟的军营里锻炼过,与他的副将士兵颇为相熟,若她前去应是更易沟通配合,不若皇兄,便给漪儿一次机会如何?”
慕霆已经摆在台面上讲明,话说到如此份上,慕凌自是不好驳了他的面子,若执意再让自己的人去,反而落下话柄。
“好,云漪,朕便派你前去骁平关,接替秦晟领兵作战,带回秦晟!”此话一方面是允了慕云漪,另一方面却也没有给慕云漪任何失败余地。
“臣女定当不负皇命,将秦晟将军带回!”慕云漪叩谢皇恩后,再起身时,眼中的光彩已非今日刚入席间时可比,她感觉到身上的血液开始复苏、翻涌。这一刻终于来临,一方面她得以解了父亲的困境,另一方面,她终于有机会弥补一年前自己的冲动与过失,她要再一次向父亲证明:她可以。
第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慕云漪便动身前往西穹在骁平关关隘的军营。达到之后,慕云漪来不及休息,直接将所有将领召齐于主营议事,毕竟是慕霆麾下军队,纵然慕云漪是女将,却也无人不服,简单的交接后,她便把自己此次的计策与几个副将们讨论,确定分工和行动后,便分头开始准备,此次东昭咄咄逼人,慕云漪自然不欲正面强硬交锋。
隔日清晨,一切部署妥当之后,慕云漪换上便服只身前往东昭在骁平关东侧的军营,刺探军情。
“喂,你们听说了吗,这次西穹派了一个女娃来作战,听说是慕王府郡主呢!”得知西穹派慕云漪接替秦晟,东昭军营里的士兵们议论纷纷。
“什么?派一个丫头片子来当将领?这西穹是没人了吗?”
“可不是么,连秦晟那样的大块头都被咱们擒来了,一个丫头能成什么事!”
“没准人家小姑娘有过人的作战头脑心思呢!”
“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心思?我看是绣花儿的心思吧!”此话引得众人哄笑,
士兵们几乎认为这场仗还未开始便已有了定局。苏彦是东昭战神镇国公之子,完完全全的继承了他父亲的骁勇善战和带兵才华十九岁时便已是正三品云麾将军,他所带军队便以他的封号为名叫云麾军。而这些士兵们,作为苏彦统领的云麾军,几乎是百战百胜,什么样凶悍难缠的对手没有见过,区区一介小丫头又怎会放在眼中?想来不过是靠着她父亲的名头来军队中耍个威风罢了。
苏彦对于这个慕府郡主略有耳闻,曾经听一名老将军讲,这慕府郡主从小便在军中历练,兵法由西穹先皇亲传,虽是女子却于刀法上极具天赋,被西穹第一刀贺渊收为嫡传弟子。然而初入战场的她到底是年轻气盛,一年前东昭与西穹的那次战役中,独断自负的慕云漪在深夜刺杀了一名东昭派往前线支援的将军,但是第二日她真正的目标带领东昭军队伏击了毫无准备的西穹后方军队,尽管那有着过人刺杀本领的郡主立即带领军浴血奋战,但最后西穹军仍是死伤惨重,听说退兵回朝之后,连带着慕王府上下声誉都因此事受损。
“这里是战场,任你再强的刀法也无济于事,这个郡主不过是个冲动、立功心切的小姑娘罢了,只是要对一个小姑娘下手,还真是有些不忍呢。”如此想着,苏彦走到了军营外的一条小溪旁。刚要蹲下洗把脸的他却突然发现旁边的草丛有地声响,于是他惊觉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拨开草丛,将他的剑抵在那鬼祟之人的脖颈上。
“你是谁?怎会出现在我军营旁?”苏彦发觉草丛间坐着一名身穿粗布交领襦裙的年轻女孩,只见她柔顺如绸缎般的墨发显得皮肤格外的白皙,捧着一束野花的双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抖似是十分惊恐,低垂着眼眸更显无辜。
“我,我是旁边庄子的,想在这儿摘一些野花给生病的妹妹看,可是不小心被草木划伤了手臂。”
苏彦抬眼一看,女孩的右手手臂确实有一道口子,还流着血。而营地旁边也确实有个村庄,于是苏彦不疑有他,便信了这女孩的话。
“这……姑娘见谅,我以为……”他以为是探子,说罢便立马将剑收回剑鞘,在自己披风上扯下一块布为女孩包扎起来。
这点伤对慕云漪根本不算什么,何况这本就是她方才情急之下自己弄得,但此刻的她只好继续垂着眼睛装柔弱。
男子的动作有些笨拙,包扎了半天也没弄好,这也让慕云漪有机会仔细观察眼前之人。男子有着如同雕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庞,浓密飞扬的眉毛,英挺的鼻梁,小麦色的肌肤透着一股坚毅,深棕的眸子在朝阳的微光下澄澈无比。
终于包扎好之后,苏彦摸摸后脑勺略显歉意地说:“那姑娘回去时小心点。”
“小女子谢过大人,敢问尊姓大名?”
“我叫苏彦,东昭国人。”说罢,苏彦便转身朝军营走去。
原来你就是苏彦,我记住你了。
慕云漪一直在军营附近的草丛躲着,伺机晚上行动。
太阳落山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慕云漪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朝军营走去。
凭借多年的暗杀训练,慕云漪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昭军营,很快便摸清了那里的布置和军队的人员部署情况,刺探好一切,慕云漪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西穹的军营。此次她的欣喜不止因为她查探到了东昭军营的内部情况,更是因为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和**黑暗中竟忍住没有刺杀任何一个敌人。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一定不会再丢慕王府的脸。”慕云漪嘴角浮出一丝危险:“苏彦,游戏开始了!”
一向早起的苏彦,在太阳还没出来时就已在营帐外面擦拭他的祖传之剑焚阳。焚阳剑长四尺有余,剑身宽扁,通身雕刻着古老的族徽印记,一大两小共三颗红宝石紧凑相连的镶嵌在剑身与剑镗相连之处,幽深而神圣,暗金色的剑柄上缠绕着的皮绳已被磨得锃锃发亮,这把焚阳不似寻常之剑,多是轻薄锋利,咄咄逼人,却无端地让人有被震慑之感,心生敬畏,且看似钝拙的巨剑却在苏彦的手中运用自如,战场上杀敌无数,宛若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仔细擦拭着焚阳上面的刻纹,这不光是祖传的印记,更是皇家特殊恩赐的荣耀象征,苏家祖上便与东陵家一同打下东昭天下,是为开国功臣,后又为东昭多年戍守边境,鞠躬尽瘁又恪守本分,此剑便是东昭第一任皇帝东陵禹亲赐苏氏的,意义非同一般,加之宝剑名称为东陵禹亲取“焚阳”,属木带火,而东昭国作为东部之首,五行亦是属木,苏家在东昭的地位则是无可撼动。焚阳代代相传,苏彦十二岁时第一次上战场胜利归来,父亲苏晋便把焚阳传给了他,十数年来,焚阳与他共同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卫国疆,于他来说,这不仅是一把应手的兵器,更承袭着父亲与祖辈们精神的象征。
“报……!”
第八章 赤眸
“报!西穹的军队正向关口方向靠近,来势汹汹,人数应不在少数!”
骁平关口探子的来报打破了清晨东昭营地的宁静。
苏彦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惊讶,只是继续如同欣赏般看着焚阳的剑脊在初晨的微光下闪着淡淡的金辉。
“到底是冲动的丫头,竟这般沉不住气。”苏彦起身高举焚阳:“好!全军听令,向关口出击!一举拿下西穹最后一支军队!”
片刻后,云麾军整装列队,高呼着:“东昭万岁!”向骁平关关口冲去。
而此时,一早潜伏在稷原山脉北麓的慕云漪与一小队精英确定苏彦带兵出发,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后,便从山脉北麓通向东昭军营后方的草丛潜伏靠近。这次云麾军胸有成竹,信心满满,跟慕云漪预想的一样几乎是全军出动,为的是一举彻底击败西穹军队,荣耀回国,所以此刻东昭大营只有一队士兵看守。
“呵,苏彦,你也太小看我了!”很快,那些看守的士兵便死在了慕云锋利的匕刃下,甚至没有来得及呼救。在东昭军营居中的一间里找到了被锁链拷着,全身是伤、血肉模糊的秦晟。慕云漪一把火烧了东昭军营,然后下令三名精英士兵择小道直接送秦晟回国,而她则带着剩下的几人前去关口开始真正的战斗。
正向骁平关关口前进的苏彦,心中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对,只得与士气极高的军队继续向前。直到临近关口时,前面的探子又来报:“将军!那些西穹军在快靠近关口的地方只是高喊叫嚣,却并没有继续向前进的意思。”
苏彦脑中突然嗡的一声,又想起那位老将军的话:“听说那个慕云漪啊天生是一双赤色眸子,加之生得十分标致美丽,然而在战场上却是狠辣十足,故而很多人称她为妖女。哦对了,那次战败失利,她的左耳后留下一道一寸长的伤疤,延伸到脖颈处。”
女孩,红眸,垂挡在脸边的黑发!
苏彦猛然想起昨天的女孩……
在他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大喊:“撤!回军营!”
可是已经太晚了,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一群黑影从己方军营方向袭来。而此时,本来在关口停止的西穹军队也向云麾军冲来。前后夹击,左边两边又都是山峰,于是他只能带军准备作战。
那群黑影靠近后,苏彦看到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的那个姑娘。只是此时,她已换上了黑色的刺客装束,双手握着匕首,昨天柔顺披在肩上的墨发,此刻随风飞舞,而那无辜单纯的眼神现下已是凶狠凌厉,而她右手手臂上正是昨天自己为她包扎的布条,如今那布条,就像是对自己**裸的嘲笑。
慕云漪如同鬼魅一般,瞬步跳跃于各士兵之间,短短数刻间,已有不下十名东昭兵死在她手下。
暗叹这女子惊人刺杀本领的同时,苏彦也不肯示弱,手刃数名敌军。
终于慕云漪靠近了苏彦,准备向这场战斗中她唯一真正的对手发起攻击。
“喂,苏彦,我们又见面了!”说罢,慕云漪甩出一枚弯月镖,待苏彦侧身打飞这枚飞镖之时,紧接跨步移到他身边,将手中匕首直逼他的脖颈处,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苏彦却也没有闪躲,反而迎面加速,以焚阳的剑身挡住匕首,狠力逼得慕云漪却是倒退数步。
慕云漪明白蛮力自是敌不过这傻大个,随即灵巧的扭过身子,如同幻影般踩踢周围的数个士兵,却又让人无法找到攻击的方向,而被她“经过”的士兵在下一秒都纷纷倒下,或脖颈或脑后都有一道深深的血口。苏彦稳住心智,凝神感知她下一个落脚点,朝他预判的方向飞速刺出焚阳,而已经迈出了步子的慕云漪见状不妙,伏身翻滚至旁边去,终是避开了苏彦的致命一击。
苏彦眼看自己的攻击落空,本想再战,显然眼前这女子点燃了他战斗的**,何况前一天自己还被她戏弄了。可这时却发现己方军队渐渐不敌西穹国,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伤亡,苏彦只好下令撤退。
慕云漪带着赤穹**队追了一小段后,便高呼道:“穷寇莫追!”呵,苏彦,回去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们呢!
苏彦生平第一次有些狼狈的从战场回来,却又看到已被烧成灰烬的军营,不仅粮草没了,俘虏秦晟也已是不见踪影,如此这般他只好下令,剩下的部队士兵全部彻夜返回东昭国。
两天后得到云麾军撤回国的消息,慕云漪才带领军队荣耀返回西穹。
西穹朝中得到消息后,在朝议大殿之上,慕凌对慕霆赞赏道:“云漪不仅带回秦晟,还逼得那云麾军逃回东昭,在战场上毫不逊于男儿,如此智勇双全,这是皇弟你的福气,也是我西穹之幸!”
慕云漪归国后,慕凌封她为青羽校尉,虽然这正四品校尉远低于她郡主的品级,但毕竟历史上鲜有女性获得军功品级,加之今后能够常常出军作战,这才是让慕云漪最为激动欣喜的,不论慕凌对她的封赏是虚情还是假意,她的目的已经达成。
当慕云漪回到府内解下缠在右手手臂那块沾有星点血迹的锦布时,手臂上的伤已经结痂。其实这点小伤对于慕云漪来说根本微不足道,每当受了伤,父亲向来不会有一句安慰,更不准她流泪,有的只是批评苛责,甚至告诉她想要不流血就只有更强,想要不受伤就只有在受伤之前先杀掉敌人。久而久之,慕云漪对疼痛就不再那么敏感,心也越来越坚硬,几年来,她的意识中只有慕府的荣耀,以及对自己的证明。是的,“证明”,哪怕她生来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但是她一直知道在一个人的眼里,她的存在是多余的,那人便是她的父亲慕霆。
第九章 天降妖星
当年的太子慕霆,不论是朝堂上成熟的治国之道、通透的制衡之术,还是战场上的赫赫战功,皆是卓越非凡,世人总说慕霆是天生的王者,先皇慕枭更是对自己选的这个储君十分的满意和看重。然而太子除去在文治武功上的成就,他与太子妃青澜的伉俪情深亦是西穹朝中和民间的一段佳话。太子妃青澜是礼部尚书之女,出身文臣世家,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又与太子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到了适婚年龄,先皇便为二人指婚。成婚后,太子在外征战杀敌,太子妃则在民间广设粥棚医舍以救治流民,二人的仁德为百姓所称赞和拜服。可惜好景不长,在太子和太子妃成婚后的第二年太子妃有孕,原本慕霆认为这是天赐的福祉,结果在太子妃青澜临盆时因难产血崩,拼死诞下一名女婴后便已是弥留之际。
慕霆在床边抱着青澜哀恸不已:“澜儿,不要离开我,澜儿……”
“夫君,让我看看我们的女儿可好?”
慕霆摆摆手,示意奶娘把小郡主抱过来,他这也才有功夫仔细看看自己刚降生的女儿,她那双如水盈动的眉眼简直是和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女儿的眸子居然是赤红色的!如同两簇火焰燃在瞳中。
“夫君,可曾为她取了名字?”青澜眼中满是爱怜和不舍,女儿双眸的异样倒更让她觉得女儿的宝贵。
“不曾……”
“你还记得我们初见的那日吗?”
“我怎会忘记?那日你在湖边抚琴,我远远听见这样好的琴声,便吹笛相和朝琴音走去,然后便看到了你,方知何为一见钟情,一眼万年……”慕霆看着气若游丝的妻子,回忆往昔更是心痛。
“是啊,这些年那日的光景像是印在我心里一般:晨光熹微,漪澜云轻,夫君,我们便叫她云漪可好?”
“‘云漪’,好,好,什么都依你!”
“此生嫁你,澜儿于愿足矣,只是澜儿福薄,无法再伴你身边,今后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让漪儿替我陪在你的身边……夫君……”
话音未落,太子妃青澜便撒手人寰。
“澜儿,澜儿……”
小郡主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去,也嚎啕大哭了起来,奶娘急忙哄着将她抱走。外面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人皆劝太子节哀,慕霆却死死地抱着青澜不肯松手,哭泣到颤抖不能自已。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素日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太子如此脆弱绝望的一面。
太子妃青澜的葬礼过后,钦天监监正回禀说小郡主的生辰八字与太子妃相冲,言下之意便是小郡主克死了母亲,巧合的是慕云漪天生一副赤红色眸子,与常人有异,是为妖星降世,于是宫里上下便渐渐开始有此谣言传出。慕霆虽一向不信天象之说,但此时正值他过度悲伤之时,所以宫中越传越盛的谣言终究在他心中种下了一个疑影,加之慕云漪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她的母亲青澜,于是慕霆总是刻意的回避着自己的女儿。
先皇后知道自己儿子的悲伤,却又可怜这刚出生的孩子没了母亲,父亲又不愿见她,于是将小郡主慕云漪从东宫带回了自己的宫中抚养,并下旨宫中再不许讹传郡主克母之事,否则即刻处死,自此宫中的谣言才渐渐平息。
慕云漪从小便聪颖机灵,先皇和先皇后都极为宠爱她,加之她越长越像她死去的母妃,帝后夫妻把昔日对于太子妃的疼爱更是加倍疼在慕云漪身上。但也正因如此,慕霆对于慕云漪更是避而不见,因为看到她便会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妻子。
慕霆当年因独爱青澜一人,不曾纳过侧妃和妾室,青澜过世后他更是未曾想过另娶他人为太子妃,在他心中根本无人可以取代青澜的地位。但是作为太子,为西穹繁衍皇嗣、开枝散叶亦是他的职责,两年后他终是顶不住压力,要续娶太子继妃。在皇上和皇后为他挑选的一种名单里,出乎众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他选择了青澜的亲妹,礼部尚书之次女,青。
大婚之后,二人亦算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一年后便有了皇太孙慕云铎。储妃人选再次选了青家之女,究竟是因为皇家看重青家,还是因为这青相貌与她长姐相似才被太子选中便不得而知,但若因为长相相似,何故太子多年都未曾与自己的女儿亲近呢?想来当年的天象之说终究是太子无法解开的心结。好在继太子妃青跟跟她的长姐青澜性子一样的温柔善良,她深知姐姐在太子心中的分量,却没有丝毫的不平与嫉妒,她深知自己作为太子妃的职责和本分,也清楚作为青家人肩上背负着家族荣耀的重任,所以她尽力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却从未想过要取代与自己姐妹情深的青澜。作为慕云漪的姨母,也是真心疼爱这孩子,太子不在宫中时,她时常接慕云漪来东宫照料,这也稍稍弥补了慕云漪自小缺失的母爱。
慕云漪自小很少见到父亲,皇祖母和姨母都告诉她,太子在外忙于军务战事,保家卫国,所以才很少与她相见。尽管宫中无人敢提及当年先太子妃薨逝一事,慕云漪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了关于自己“克母”的传言,加之她无意中在父亲书房看到的母亲画像,原来自己的眉眼与亡故的母亲是如此的相似,她渐渐地懂事之后,也明白了父亲对自己可以的回避与疏离。她并不怨恨父亲,毕竟这一切都因为他太爱母亲,叫她如何能够怨恨这一份深情?
慕云漪虽为宫中娇养的郡主,但是她自小便不似其他王族贵女一般喜欢琴棋书画,反而对于功夫和兵法极为痴迷。先皇见孙女如此喜爱舞刀弄枪,便着人教导她各种功夫兵器,后来发现她于刀法和刺杀方面居然有着惊人的天赋,后来找到了西穹第一刀贺渊进宫,原本孤傲的贺渊觉得自己被叫来教导一个郡主实在可笑,但是在见到独自在御花园中练刀的慕云漪,那如芒的眼神、略显稚嫩却又十分决绝的击杀动作,以及对于周围一切机敏的感知能力因为下一刻她的刀便向于她来说陌生的自己刺来,贺渊轻巧的避开后却是笑了,当即便对先皇道:“此女,当为我徒。”
第十章 弑月
为了更好的学习,慕云漪跟随贺渊出宫进山修行,起初先皇不舍自己的宝贝孙女就这样进山学艺,派去伺候的宫人和护驾的侍卫不在少数,并且告诉孙女如果受不住,随时回宫来。
而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慕云漪不仅没有半点骄矜,反而对于山中学习训练的生活出奇的适应,而贺渊也并没有因为她只有八岁且是皇家郡主而对她放松要求,反倒是因为看到她身上过人的天赋而格外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苛刻。五年后的一个清晨,慕云漪正与师父进行着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对招,在她向师父心口刺出绝命一刀时,贺渊不像平时一般立马反击,而是后退数步然后定定的停在了原地,慕云漪见状急忙收回自己的刀尖,竭尽全力的挺住自己已经冲出去的身形,当一切禁止,她的刀尖与师父的胸口只有一指的距离。
“师、师父,您这是……”慕云漪大惊。
“小漪,这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贺渊满意的笑了笑。
“最后一课?”慕云漪不解。
“世上用刀者,不论是精于出刀的速度、力度或是精准度,大多只注重于‘出’,却不曾想过‘收’才是我们刺杀者毕生应领悟的法门。”说到这里,贺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为师很欣慰,你已经开始懂得如何‘收’,今后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向何人出了刀,这都不重要,要紧的是你一定要知道何时收刀。”
贺渊的一番话,重重的敲击了慕云漪的心,她这些年的训练大多只注重如何“稳准狠”地出击,‘收’这个概念在心中太过于薄弱,“小漪谨遵师父教诲。”
“我这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传授于你的了,你是时候该回去了。”
“师父,徒儿……”虽然心中十分思念宫中的亲人,但对于五年来朝夕相处、悉心教导的师父亦是不舍。
“孩子,去吧,你的世界远不止眼前的一片天地。”说着,贺渊从身后拿出一双匕首,“这双弑月便作为为师送你的出师之礼罢!”
“弑月?!”慕云漪不可思议的看着师父手中那一对雕纹极为精细的匕首,尽管将至晌午,这两把匕首依旧泛着幽幽的冷光。
“弑月”这么多年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传说它们由至寒玄铁制成,匕刃薄如蝉翼却又削铁如泥,慕云漪曾经旁敲侧击的跟师父打听过是否见过弑月,师父却不曾透露半分,原来这弑月竟真的在师父手中!
“怎么,丫头,还不收下吗?”
“徒儿谢过师父!”慕云漪回过神连忙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接过这一双传世之刃。
第二日,慕云漪便下山回到了皇宫。然而回到皇宫不久,她便央求着皇祖父将她送去军营锻炼,帝后夫妇好不容易将孙女盼回来,又怎肯让她去军中受苦,可耐不住慕云漪的日日相求,最后终于松口,将慕云漪送去先皇的一个亲信将军的营中锻炼。
在一次太子去各个军营中视察之时,见到了演练中表现不俗的女儿,之后,慕霆破天荒的主动与慕云漪说了一些话,虽然内容上大致是提出一些更为严格的要求以及传授了一些战场上的经验,但是慕云漪却十分满足,她发现原来自己进入军营竟然有了意外的收获父亲的关注。
于是在那之后,慕云漪更加刻苦的在军中锻炼,她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随军去往真正的战场,为国效力,也向父亲证明她不是不祥之人,她可以成为父亲的骄傲。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执念,便有了那次严重的失利:慕云漪由于初次上战场而缺乏经验,又因为太过冲动冒进,虽然成功的刺杀了东昭派来的援兵将领,但是她所领的分队却被偷袭的措手不及,战场便是这样的瞬息万变和残忍无情,尽管她奋力反抗,但仍是不敌,而她的左耳后也被敌人划了一道一寸长的血痕,一直蔓延到颈部。
回到主营后,不等她的主将开口,她自行领了军法。然而身上的疼痛于她来说不是最惨的,回朝之后先皇虽然没有严厉的怪责,但是太子却是当着百官之面大发雷霆斥责了慕云漪,并且下令再不许她出入军中半步。于是慕云漪回到了宫中,静思己过,她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为不能出入军营战场拼杀而难过,更因父亲那凶狠失望的眼神仿佛跌入深渊,曾一度一蹶不振。
直到不久之后,慕云漪亲身经历了先皇驾崩、皇祖母大病不起,而父亲储君之位被夺,一夜间成为了顺亲王等等诸事之后,忽然重新振作了起来。她告诫自己,作为慕霆的女儿,她岂有资格软弱和消沉,她要成为父亲的助力,帮他夺回江山大业,她要将几乎是被软禁于宫中的皇祖母解救出来,她要保护年幼的弟弟和整个顺亲王府……自此她的心越来越坚硬,仿佛一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磐石。
尽管如此,当苏彦给她包扎的时候,她心里竟有一块地方突然变得柔软起来。她从不知道竟会有陌生的人对她如此友善和信任,为她笨拙却温柔的包扎,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甚至差一点让她乱了手脚。
想起苏彦帮自己包扎时候的样子,慕云漪不禁笑出了声。这傻大个别看在战场上英勇无匹,为慕云漪包扎的时候居然会脸红,甚至不好意思细细瞧她一眼。
慕云漪摇了摇头,“瞧自己在想什么呢,他可是敌国之人,只会在战场上相见的敌人!”下一刻,她便将那沾着自己血迹的布条扔了。西穹的人,怎可留着东昭人的东西。
而回到东昭的苏彦就不太好过了,他受了军罚、军衔降级,三个月内他更是不准再次出军作战,他战败的消息也在东昭传开,谁都不曾想过云麾军首领苏彦竟然输给了一个女流之辈,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但苏彦没有过多的沮丧,他想起那个女孩眼中的桀骜与不羁,心中反倒是充满了久违的、棋逢对手一般的兴奋。
“慕云漪,很快,我一定会再次遇到你!”
第十一章 微妙
不远处传来的喧闹声打破了慕云漪的思绪,现下已是暮色四合,这一路回想着与苏彦的过往,不知不觉已经到达了沣城。
众人刚到官驿不久,便有人来禀报听说在沣城的一个酒馆里,东昭的驻兵与西穹的驻兵醉酒闹事,双方大打出手,而沣城的城兵出动劝阻,却根本是无济于事。
“带路。”
未等苏彦开口,慕云漪已经对来者道,苏彦看向她的时候,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苏彦也只好带人跟上。
还未到酒馆,就已传来喧闹的声音,慕云漪前脚走进酒馆,苏彦急忙跟上。
现场早已一片混乱狼藉,闹事的驻兵们厮打在一起,桌凳全部翻倒在地,周围尽是酒罐和碟碗的碎片,浓重的酒味混合着呕吐秽物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那些醉酒的士兵们看到苏彦和慕云漪的到来,立马停止了扭打,收敛不少,只有一个看样子醉的很厉害的西穹士兵却大叫:“你们苏彦将军来了又怎么样?老子照样揍你们这些东昭的狗!”说着挥着拳头,踉跄着就要去打人。
苏彦听到这句话,本是上前一步要去阻拦,不想慕云漪却拦在了他前面说道:“苏彦将军,收拾我西穹的人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话音未落,慕云漪已摸出弑月顷刻间冲到刚才说话的士兵身侧,在他的腹部划开一道长长地血口,众人还未及反应,只见那士兵的腹部开始有鲜血大量的流了出来,慕云漪有分寸,并非真的要了他的命,但足以让他在床上躺很久了。
“来人,把他抬下去醒酒医治罢。”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苏彦。
这时另一个西穹的士兵不服气的高声道:“公主,我们针对的是东昭之人,而您不由分说的就对自己人动手,难道……”士兵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似是犹豫了一刹,但借着酒劲又继续道:“难道您才到了那东昭几日就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慕云漪缓缓的转头看向这名向自己发问的士兵。
“我说……”
慕云漪已经冲到这士兵的身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刀口深浅,那人甚至还没有说出下一个字,便已倒在了地上。
然后慕云收起了弑月,“西穹士兵的勇猛应该体现在真正的战场上,而不是在这种地方醉酒打架斗殴,丢尽我西穹的脸!”说着,她猛然一转头,目色如霜地盯着身后赤穹的众士兵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也想跟他们两个一样?!”
之前还打着醉嗝的士兵们这下全部清醒了过来,悻悻然的面面相觑,再看看地上躺在血泊中的两个人,怎还有人再敢多嘴。
“苏彦将军,贵国的人就交给你处理了!”慕云漪转身向酒馆外走去,所有的士兵立即怯怯的退后一步,让路于她。
苏彦的处罚方式与慕云漪不同,他下令将所有在沣城的东昭驻兵,哪怕不在酒馆现场的士兵皆重打五十军棍,这便是他一贯的带兵作风。
安排下去后,苏彦离开酒馆,朝慕云漪离去的方式走去。
当他终于看到了慕云漪的背影时,放慢了脚步,突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慕云漪察觉到身后有人跟来,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彦,仿佛早已猜到来者是他。
“苏将军,还有何事?”语气中满是疏离与冷漠。
两人已经两年多没有如此私下里对话了,曾经的二人哪怕是在战场对立之时也不会这般客套陌生……
四年前苏彦那次战败受罚,直到三个月后解除了禁闭的他终于可以回营领兵,西穹和东昭的冲突战争百年来从未停止,解禁的当晚他便赶往了前线,放佛多等一天都会让他疯狂。
在一次次的出兵作战中,只要有慕云漪出战,苏彦总会带着自己的云麾军与其针锋相对,而慕云漪也乐得与苏彦博弈。战场上,苏彦勇猛果毅,慕云漪灵巧机敏,二人同样好胜好强,又皆对兵法之道有着非凡的天赋,于是他们越发享受这种切磋般的抗衡与智斗,每次战斗若是谁占到了一点上风,回去就会立刻想着克制的方法,力求在下一次扳回一局。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不相上下,每场战斗都不分胜负。但其实苏彦知道,其实很多次当自己露出让慕云漪足以刺穿自己心门的破绽时,她都会恰到好处的收回刃口。聪明如慕云漪自然也十分清楚,每当自己受了重伤,苏彦明明有机会将逼向她的脖颈之时,苏彦会收住脚步和焚阳,转头去攻击其他士兵。
这样两人的战斗,不知进行了多少次,他们之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虽然不曾有过太多的交流,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直至两年前二人为了西穹出兵南苍一事闹得不欢而散……
“你还好吗?”苏彦想了千句万句的话要对她说,此时却只说出了这一句。
“如你所见,我很好。”慕云漪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他知道:她不好。短短时间之内她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如今又来东昭成为了质子,她又如何能好?
“今后你在东昭,若是……”
然而不等苏彦说完,慕云漪便打断道:“苏将军,我是受了你们皇上的命令前来平息西穹和东昭驻兵矛盾的,你也一样是奉命而来,我们还是去行使公事吧。”
慕云漪不等苏彦在说些什么,便独自快步回到了官驿。
这天夜里,慕云漪的梦里,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泥沼里,她的身体越陷越深,越挣扎就下沉的越快,这时她看到了前面有一个身影,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苏彦,她的内心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催促她呼唤苏彦的名字,她知道只要叫他,他便会转身来救自己。
就在这时,慕云漪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至那股窒息的感觉慢慢消退。清醒后的她从枕下摸出那块残布,“就算叫了他的名字,又能如何?敌对是我与他的宿命,我们这种人啊,本就不该也不配拥有家国以外的意识。”
第十二章 身陷废墟
第二天一早,慕云漪便来到了西穹在沣城城郊的驻军军营。
驻兵首领钱征将军及其手下众人见到慕云漪立即行礼参拜:“臣等拜见安和公主。”
慕云漪上前一步连忙扶起了为首的钱征,“钱伯伯快快请起。”
钱征乃是慕霆的旧部,东陵巽很聪明,让慕云漪来当说客,调和劝服他们撤兵,是最为省时省力的方法。
只是慕云漪前一日在士兵闹事的酒馆所做的事情,只怕眼下钱征等人未必能够理解。
“主子便是主子,微臣等不敢不恪守礼法,何况如今您已贵为公主。”钱征作揖,刻意的后退了一步。
果然,慕云漪心下了然,钱征是跟昨日那些士兵一般,对自己生了误会了。
“钱伯伯与父亲多年一同征战沙场数十载,那便是云漪的长辈,云漪如今虽看似奉东昭皇名前来办事,却实是迫于无奈。”
“哦?”见慕云漪面有难色,钱征才意识到应是自己过于急躁和唐突了,“公主先请里面坐下吧。”
慕云漪却没有依他坐下,反是突然单膝跪下、抱手作揖。
钱征大惊:“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可万万使不得呀!”
“钱伯伯,父亲失踪,云漪痛心不已,而当初父亲储君之位被夺之仇,云漪也一刻不曾忘记过,如今被封为公主在东昭做质子更是被逼,云漪便是借着今天前来沣城的机会,寻求钱伯伯您和您部下们的帮助。”
“公主您先起来。”钱征面露愧色,“你看,都怪我这个莽夫有口无心,听闻你如今进出皆有公主依仗,昨日又当着东昭人训诫了咱们的士兵,我只当……我只当您被封公主,在东昭甘当质子,贪图安逸,全然忘记了王爷的仇……”钱征等人身为武将,心思简单直接,只见慕云漪如今装扮和仪态与当初那个出入军营的丫头全然不同,只当她如今封了公主便躲在东昭苟且偷生了。
“父亲失踪毫无线索,虽然慕凌可能性极大,但与东昭也未必脱得了干系,我如今在东昭为质子,虽说远离赤穹,却能与东昭探听到很多消息和线索。”
“是臣误会您了,公主还请赎罪!”钱征此刻对于自己方才见到公主的言语更是后悔不已,面色羞愧通红。
“钱伯伯,您这是哪里的话,云漪知道您是同父亲出生入死的旧部,此时也只有你们,我才可以完全信任。”
“王爷于我们跟重如山,如今下落不明,我等必然要找到王爷,若他身前险境,我们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出王爷,公主,有何指示,您开口便是。”
“好,那么请你们即刻回到西穹去。”
“什么?!”钱征和他的副将们大惊,他们拖着不愿回朝,一方面是因为沣城由他们攻下,实在是不愿意就此放弃,另一方面,慕霆失踪,若他们回去必定会受到皇帝慕凌的排挤和责难,左右眼下两国刚刚议和止战,慕霆麾下出战的部队一时间尚未得到明确的指示,倒不如继续在沣城留驻。
钱征原本决定,如今情势,若慕凌强迫他们回朝,他们便要抗旨当叛军,撤到塞外,寻找王爷下落,反正这西穹的天下若不是慕霆的,他们也不愿誓死效忠。而如今公主却让他们回朝。
“是的,回去。”慕云漪语气坚定而诚恳,“你们要做的,便是‘忍’和‘等’。”
钱征稍微明白了慕云漪的意思,没有说话,等着慕云漪继续。
“我知道,回到西穹后,你们的日子定然会不好过,慕凌不容父亲,又怎会容他的旧部?但不管是降职还是派作闲职,甚至是言语上的侮辱,你们都一定要忍住。”
“为了王爷,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公主您的意思是让我们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不错,如今父亲下落不明,朝中人心涣散,你们要暗中找寻父亲其他的亲信旧部,他们大部分必然与你们一样,视死如归,甚至心灰意冷想要退隐朝堂,可是你们一定要将我的意思传达给他们,请大家忍辱负重,积蓄力量,等有朝一日父亲回来,助他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臣明白了。”钱征带领众人向公主抱拳作揖,单膝跪地,“臣等今后定为公主马首是瞻,不负公主所托!”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营帐内的一切东倒西歪,慕云漪等人意识到发生了地动。沣城地处地动多发区,好在这次的地动持续时间不久,片刻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钱征立即派人去城中打探消息。
约么半个时辰后,城西难民营坍塌的消息传回来。
“哦?那么现在情况如何?”钱征询问来报士兵。
“由于那处难民营里面的百姓多是老弱妇孺,眼下情况不大好,很多人都被压在了坍塌的废墟底下,沣城的士兵已前去救援,东昭前来的苏彦将军也带兵前往支援了。”
“苏彦?”慕云漪下意识的说出苏彦的名字,随机意识到不妥,连忙继续说道:“你是说东昭也派人过去了。”
“回公主的话,是的,现下已在城西的难民营。”
“公主您看,我们是否也应前去?”
“不必,东昭已言明会助沣城重建,现下东昭派人前去,我们再去只怕也起不到更大的作用,反而可能因为沣城一些百姓的抵触情绪而使得现场更加混乱,更有甚至,让他人说我们西穹表面帮忙,实则是别有用心。”
“公主思虑周全。”
“你们且在此等待消息,我去难民营地看看。”慕云漪说罢便转身离开,甚至有些焦急。
“公主一切小心!”
城西的那处难民营是为了战争后无家可归的沣城及城外流民所建的收容处,男子们都出去重建新城,所以收容处留下的多事老弱妇孺。慕云漪到时,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士兵们正在挖人和搬运,被救出的百姓浑身是血混着泥土,有些已经是奄奄一息。她粗粗扫了一眼,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她又凑到人群前面仔细寻找,却仍旧没有看到苏彦,不知怎的,心下升起一丝不安。
这时,她听到一名东昭士兵大呼:“不好了,苏彦将军为了救几名孩童,右腿被压在大石底下,现在被困在废墟里面了!”
“苏彦!”
第十三章 夜探
慕云漪再次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苏彦之名,好在周围已经乱作一团,并没有发觉到人群中她的惊呼。
轰!嘭!
就在慕云漪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欲要冲进去亲自搜救苏彦时,周围再次地动山摇,这应是余震,虽然没有第一次严重,但是原本已经成为废墟的难民营再一次坍塌,石块砖瓦更加明显的向下塌陷,原本挖出的通道洞口也再次被碎石堵住。
“将军!”
“苏彦将军!”
地动停止后,周围士兵大声呼唤玄韶,迅速搬挖石块,在复又挖了约五丈深时,有手掌露了出来,见此情形众人加快手上动作,终于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形下正护着两个幼小的孩童,两个孩子被率先救了上来,而最后被抬上来的,便是苏彦。
此时的他躺在担架上,吃力的呼吸着,额角渗着血,全身的泥土混着不知是谁的血,右腿显然重物砸过,现在膝盖处已是血肉模糊。
很快苏彦便要被抬走,当他的担架经过慕云漪所站的人群时,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他偏过头竟睁开了眼睛透过人群看向慕云漪,然而仅是一瞬,他又沉重的阖上了眼睛,昏厥过去。
“公主,全部点兵排查过了,咱们西穹的所有在沣城内外的驻军都没有人员伤亡,只有个别士兵有轻微擦伤。”钱征来到官驿向慕云漪汇报赤穹驻军方面的情况,却发现她目光失神,半天没有回应。
慕云漪整晚都悬着心,焦急得等待苏彦的救治情况,只见到那苏彦所居的院落门口侍从和大夫进进出出,便知道他伤的着实不轻。
“公主?”
“啊,我在听,你继续说。”慕云漪这才回过神。
“再休整两日,我便带兵回赤穹了。”钱征突然压低了声音:“公主交付的事情,臣一定办到,也请公主在东昭一切小心,若有任何吩咐,公主只需知会一声,臣万死不辞。”
“钱伯伯,云漪在此谢过。”
到底是多年习武行军,加之天生体质优于他人,第二日晌午,苏彦便醒了过来。
军中大夫为他复诊换药后,又以手探了探苏彦的额头,后欣喜的点点头道:“苏将军只需好好休养些许时日,便无大碍。”
众人皆松了口气,却听大夫又道:“但是……”
“怎么?”站在一旁的副将左宸复又紧张起来。
“虽说将军恢复的快,但是这段日子绝不可以轻易下床走动,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您这是被重物所砸,若不小心再次伤到伤口,恐会落下病根。”毕竟是跟随苏彦军中多年的大夫,熟知苏彦的脾性,让他一直躺在床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决不可掉以轻心,罢了还向一旁的左宸挤了挤眉毛。
左宸立即会意,“周大夫放心,我会陪在将军身边的。”
苏彦无奈,自己这个副将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一根筋,认定的事情就很难转换,如今和周大夫站在一边,想来自己想要下地活动一下的心思怕是难了。
果然,这一下午他三番两次试图下地,都被左宸制止,苏彦软硬皆施,都无济于事,最后他甚至用将军身份命令左宸,只见左宸默默不做声跪在了床边,如此这般,苏彦当真是没脾气了。
终于熬到了晚上,苏彦说自己要睡下了,左宸半信半疑的退出后,站在房门口良久,直到里面灭了灯火、没了声响,他才放心离去。
而苏彦侧耳洞悉左宸终于离开,自己立马坐起身来,悄声下床出门,虽然右边膝盖还传来刺痛,但是让他不要动才是真正要了他的命。
苏彦固执的不肯用焚阳或者任何东稍作支撑,只是缓缓在门前庭院里挪动,右腿这种不受控感让他心下十分焦躁,只想着自己多活动进一下,尽快的恢复如初。
走到院子庭廊中,他察觉到了拐角处阴影里的人,于是他下意识的向那个转角慢慢地走去。
阴影里的人屏住呼吸,直到苏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人面前之时,忽然亮出匕首横在苏彦的喉间。
而苏彦,竟是笑了,迎着月光,眼中尽是宠溺。
“你还是一点没变。”他不躲不闪,任她锋利的刃尖抵着自己的脖颈。
慕云漪一顿,心虚一般,不敢迎上苏彦的目光,默默的收回弑月,头撇向一边,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这么晚了,公主独自在此所为何事?”
“我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慕云漪将弑月别回腰间,转身便要离去。
苏彦却一步挡在了慕云漪面前,“哦?随便走走,便走到了我所居住的院子?”
“你……”慕云漪窘迫的满脸发烫,不知如何是好只要踢了一脚苏彦的右膝,“没错,我就是专门来看看你瘸了没,以后只怕不需要我亲自动手收拾你了!”
谁知这一脚,却让苏彦倒退一步,痛的皱起了眉头,“嘶……”
慕云漪心下一急,自己明明没有用力啊,“你怎么样了?”
轰!轰轰!
就在这时,地面复又开始剧烈的震动,周围传来了惊呼声和东西破碎落地的声音,又是一场余震。
“当心!”苏彦已经下意识的将慕云漪将她拉入怀里,一个转身,二人由庭廊移至庭院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慕云漪也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被护在了苏彦的怀中,她想要挣开,苏彦却强硬道:“别动!”
他结实的胸膛此刻近在咫尺,甚至连心脏的跳动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鬼使神差的,慕云漪竟没有再次试图挣脱。
“昨天我被压在废墟里,你有来看我是不是?”
苏彦低头在怀里的慕云漪耳边道。
慕云漪心惊,原来苏彦昏迷前真的看到了自己,正不知如何回答时,周围一切复又恢复了平静。
“将军!将军您没事吧!”
院子外有士兵正往苏彦所住之处跑来。
“我该走了。”慕云漪见状赶紧推开苏彦,当她跃至庭廊之中即将离去时,背对着苏彦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照顾好自己。”说罢身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苏彦含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你也有‘仓皇而逃’的时候呢。”
第十四章 苏府千金
苦熬了四五日,苏彦终于被允许可以下床走动一下,他白天可以不用装的那么辛苦烦闷了。
这日清晨,苏彦的房门未经通传便被推开,来者道:“你小子怎么样了?”
彼时苏彦刚喝罢那一碗浓稠苦涩的药,正紧紧皱着眉头,抬头见进来一人,惊喜道:“少杨,你怎么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东昭禁卫军统领司空少杨。
“还不是听说沣城地震了,你那宝贝妹妹担心你,她一个女儿家又不好前来沣城,只好央着我赶紧来看看你。”说着,司空少杨坐在了床边,打量着他缠着纱布的右腿,“皇上和太子也十分担心你,所以还未等我请旨前来,皇上就已经下旨派我前来,一方面看看你,另一方面看看沣城灾情。”
苏彦翻身下床,“放心,我已是大好,还不是左宸那榆木脑袋天天盯着我,耽误了部署驻兵和回东昭的行程。”
“好了,你便不要逞能了,且不指望你能安分养上百日,这五六日你是要忍一忍的,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司空少杨年长苏彦七岁,故而在一起时很多时候更像是兄长。
“好好好,我听你的还不成,对了,西穹的驻兵已经全部撤退了。”苏彦急忙转移话题。
“哦?这个安和公主的手段倒是不差啊。”说罢司空少杨别有深意的看着苏彦,他算是苏彦身边唯一一个洞悉苏彦对慕云漪的情意非同一般的人。
“毕竟都是她父亲的旧部,这事由她来,自是事半功倍。”苏彦假装没有看出司空少杨的揶揄之意。
“这些驻军不愿意回去倒是情理之中,如今的情势,只怕回去的日子才是真正难捱了。”
“是啊,如今慕霆失踪,西穹皇帝正好趁机对慕霆麾下之人贬斥一通,以瓦解他的旧部力量。那年宫变,虽然慕霆放弃夺权,但他的势力依旧雄厚,加之他多年以来战功赫赫,军民臣服,作为新君的慕凌怎能容的下功高震主之人,何况那人还是曾经作为储君的慕霆?”
“那慕云漪也是可怜,她父亲是当年堂堂太子,她也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如今虽也被封公主,却是来东昭做质子,这便是天上与地下的区别了。”司空少杨摇摇头,提及当年西穹那场大的动荡,作为东昭国人亦是唏嘘不已。见苏彦这下沉默不语,便知他心忧慕云漪。其实司空少杨并不以世俗眼光看到二人的关系,却担心所谓的世俗终会不容苏彦的心思,稍有不慎,只怕自己这个兄弟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只是关于情爱,终是要两个人自己去体悟。
司空少杨拍了拍苏彦的肩膀只得说些旁的,“这几日,这沣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且好好养着,待你恢复得好些了我们再行启程回去。”
“好。”
时日过去半月有余,援助沣城的战后、灾后事宜,苏彦、司空少杨已部署妥当,西穹驻军也已全部撤离,沣城新主余凡为他们饯别后,三人便启程返回东昭。
慕云漪想起那一夜自己被苏彦发现时的不知所措和在他怀抱时的局促,脸上不禁发烫,一路上看也不看苏彦一眼,径自走在最前头。苏彦却逗弄她一般,始终不疾不徐的骑马跟在她的四周。司空少杨看出二人之间的微妙,不言不语的保持着一段距离在最后面,看着二人的身影心中暗叹:这回东昭的道路怕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相处的时间吧。
行至东昭上陵,远远便看到城门口有人相迎。三人到了城门下,便见一少女如蝴蝶般翩翩扑来。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快让我瞧瞧,腿伤的怎么样了?”
这便是苏彦的亲妹、苏府掌上明珠苏了。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放心。”苏彦连忙下马,灵活的转身一圈证明给妹妹看。
“少唬我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从小到大伤病从不按时喝药,这次回府我定要天天盯着你喝三海碗才好。”
“越发没大没小了。”苏彦看着妹妹眼中尽是宠溺,他侧了侧身介绍道:“还不来见过安和公主。”
苏上前一步行礼道:“小女见过安和公主。”
慕云漪翻身下马,点了点头,“不必多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慕云漪觉得苏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带着十足的警惕,像是提防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但只是一瞬,随即她的重心又回到了哥哥苏彦身上。
慕云漪此刻站在一旁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身穿粉蓝色绣蝶齐胸襦裙,圆圆的眼眸,小巧的鼻子,樱红的嘴唇始终带着那种慕云漪永远学不来的甜美弧度。柔韧的头发梳着双螺髻,灵动而不失娇美。
“我们先进城吧,总站在城门下像什么话。”司空少杨提醒。
“现下时间还早,我要先进宫向皇上回禀沣城诸事。”苏彦说着看向慕云漪。
慕云漪点头:“我与苏将军一同进宫。”
“少杨,烦劳你一趟,把儿送回府上去。”苏彦说罢看向苏:“儿,回去告诉母亲,我进宫回禀后便回府上向她问安。”
“知道了,我回府上等你,母亲吩咐府上备了你最喜欢的菜呢,你可要快些回来。”
目送苏彦和安和公主离开后,苏回到了马车上,司空少杨则骑马护在马车的一侧,送她回苏府。
苏有意无意的透过车帘看着司空少杨挺拔的背影,转而又怕被发现似的立刻收回目光,羞赧的低下头,不断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虽然这一路两人根本不曾有过什么言语,而这样的距离却足以让她欣喜和满足。
从苏有记忆开始,每次跟哥哥和太子殿下在宫里玩的时候,总会有司空少杨跟在后面,但他从不参与三个人的打闹,只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
小时候三人经常在御花园里躲猫猫,调皮的苏彦和太子东陵翊总是跑的很远让苏找不到,苏大哭着找不到二人时,司空少杨便会出现,拉着她的手去找到苏彦和太子。
后来苏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手帕交,也很少跟在哥哥后面玩了,但小时候司空少杨总是在自己无助大哭的时候如同天神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样子,总是存在她的心里,从不曾忘记。
第十五章 苏婥的心意
苏是侯府千金、东昭的名门贵女,琴棋诗画样样出众自是不在话下,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她还精通易容之术、是东昭一名优秀的细作。她自小便喜欢研读一些八卦玄学、奇门遁甲之类的古书,一次在一本上古典籍里面了解到易容之术,她开始钻研这门传说中的奇术。聪慧如她,经过在各种书卷中的学习和不断地尝试,掌握了易容之术,甚至多次易容在母亲和哥哥眼前,他们都没有认出自己。
易容之术在她的手中的运用越发的纯熟,后来她多次以易容之术为家族和东昭取得机密信息。一开始,对于这种危险的行动,她的母亲和哥哥是极力反对的,在他们的心中,苏只要能够平安快乐的成长、享受作为侯府千金的荣光便好。然而苏却说她要和为国牺牲的父亲一样,为国献力,也为苏家争得荣耀。苏母和苏彦终于答应她,幸而她聪明机警,应变能力极强,任何一次任务都未曾失手过。
一次,苏府得到消息,东昭的北境戍边藩王齐璋似有异动。苏再一次自告奋勇的易容潜入北境的藩王府,两月后她取得了藩王齐璋勾结外族部落意图叛乱谋反的证据秘密传回。
“这该死的齐璋,是准备在三个月后动手,他以为,我会给他这个机会吗?!”东陵巽盛怒,即刻下旨由苏彦带兵出征,讨伐叛乱之臣,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在苏彦率领的大军即将到达北境边城的消息传来时,齐璋方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已经完成任务的苏准备趁乱逃走,就在她刚刚混出边城城门时,门防士兵似是接到了什么消息,顿时一阵骚乱,她心下预感不妙,恐是自己暴露了。她加快脚下步子欲要快点离开,这时她身后有士兵叫住了她:“前面那名女子,等等!”
她装作不知,继续向前走。
“听见了没有,站住!”
苏听到身后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她看到一个人骑着马正向自己的方向来。
“锵锵!锵!”来者将手中的长戟扔了过来,击退了几个正要靠近苏的士兵。
这是……毕霄长戟!苏认出这把眼熟的戟,意识到来者正是司空少杨。
这时司空少杨已经冲到苏身边,向她伸出手“上来!”苏被拉上了马,紧接着拔出刚才插在地上的长戟,还不等众士兵反应,司空少杨勒紧缰绳,一个回头,向来时的方向冲去。身后还不断有试图追上他的士兵,被他用毕霄一一击退刺死。
玄坐在司空少杨身后,紧紧拽着司空少杨的铠甲。纵使再如何临危不乱、机敏从容的她也毕竟是个女孩子,被刚才的险境吓得不轻,此刻身体正微微颤抖。
“没事了丫头,我来了,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东昭了!”许是感觉到了苏的颤抖,司空少杨安抚着她。
司空少杨低沉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一般,苏当真不那般恐惧了,心内渐渐安定了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侧脸竟一直贴着司空少杨的后背,是第一次吧,这么近的距离,闻到他淡淡地汗味,甚至连他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自那日起,苏的心中便暗暗地埋下了一颗种子,她会在哥哥说起一些朝中琐事时留意关于“司空少杨”这个名字一切事情,也会在每次宫宴之中装作不经意得寻找他穿着禁军铠甲立于皇上一旁的身影……
司空少杨丰神俊朗,又是功夫无双,且历经两朝,身居御前高位,是东昭多少女子心中的梦想,但那些女子和他们的家族都不敢轻易去向司空少杨表明心意,不仅仅是因为司空少杨终日不苟言笑、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更因为他在东昭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他是东昭唯一一任不是世家出身的禁卫统领,也是唯一一个并非出身东昭的为官人士,没有人敢率先想他探知态度,甚至觉得皇上和先皇都如此器重他,是否早已为他御赐了成婚的人选。
苏亦是小心翼翼的揣着这份心意,不敢表露丝毫,也不再敢像小时候一样主动找他说话。除了那一日知道沣城地震,她慌乱不知所措,未及过多思考就冲去了司空少杨的府上,请他亲自去受灾的沣城看看哥哥受伤的情况。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转眼已经到了苏府,苏下了马车,对司空少杨说:“少杨哥哥,还未感谢你去沣城探看哥哥。”
“不必客气,我与苏彦情同兄弟,就算你不来拜托我,我也会请旨前去。”
“那……”
“嗯?”
苏攥了攥手里的帕子,终于鼓起勇敢道:“少杨哥哥你既然来了,先别忙着走,不如去我们府上坐坐,等哥哥回来一同用晚膳?”她一股脑把这一路别着的话都说了出来,紧张的盯着司空少杨,等待着他的回应。
司空少杨今日刚回来是不必回宫中当值的,而他的私府里更是冷冷清清的,于是便痛快的应道:“如此,我便叨扰了。”
晚膳桌上,司空少杨正巧坐在了苏的对面,这一顿饭她根本是食不知味,可又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心不在焉,于是象征性的动着筷子,用膳之后,苏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想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到自己的寝屋,苏在梳妆台最下面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用帕子包起来,转身又走出屋去。
回到正厅,已经不见司空少杨的身影,她故作不经意的问起下人可有见到司空大人,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司空少杨刚刚离去。
苏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咬着嘴唇失落地看着府门的方向,原想就此算了,可她知道司空少杨平日多在宫中当差,来苏府上做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握紧了手中帕子抱着的东西,快步朝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