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自摘凤冠
慕云漪与皇上、太子以及所有禁军对立而站,分明是孤身一人、势单力薄,眼中却是凌厉而决然,加之周身红色火焰,竟不曾半分露了怯意。
纵然被慕云漪的气势所迫,禁卫们也无法不听从圣上之令,以长枪相指,团团将她围住,眼看着一圈的枪尖将要碰触到她,只见她纵身一跃,双脚轻踏在合拢的枪尖之上。
“既然陛下不认这桩婚事,凤冠我自行摘下,但宫中行凶之罪,我绝不会认!”下一刻,她摘下凤冠,齐齐抛向了一旁,凤冠上面的明珠登时噼噼啪啪的散落一地。
此时早已听到动静的苏彦,也已冲进殿内,而司空少杨也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司空少杨的出现在苏彦的意料之中,他甚至没有正视司空少杨一眼,只到:“你让开!”
“苏彦你不要胡闹,此事关系重大,皇上下令捉拿安和公主,难道你要当中抗旨?!”司空少杨趁乱压下声音劝阻苏彦。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抓?”
与此同时,慕云漪再次跃身而起,将霞帔连同两丈长的拖尾扯下,凌空甩起横扫在侍卫禁军的脸上,然后跳向大殿一侧,翻窗而走。
皇上再次拍案而起,“给我抓住她!”
太子立即拨开人群跟上前去,禁军回过神,起身一拥而上,苏彦推开司空少杨也紧追了上去。
皇上看到苏彦亦在场,倒是不曾多想,苏彦与太子向来交好,此时心急也是情理之中,加之这孩子一向口风严谨,自是不会出去乱说,便由着他一同去追人了。
然而司空少杨却是担心不已,苏彦不论追不追得到人,都可能会闯下弥天大祸,不及多想,嘱咐了自己手下禁卫军副统好生带人保护帝后,自己也跑了出去。
慕云漪一路上小心躲避,奈何身上的嫁衣太过累赘,纵使脱去了最外面一层,里面还有数层中衣里衣限制着她的行动,若不然已她的身手早可以甩开身后人老远。
听着身后不远处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追捕呼喊声,她心知此刻宫中已是闹翻了天,但毕竟捉拿自己的消息不可能在一时间扩散至整座皇宫,四顾相看,她朝着偏僻人少的宫院方向逃去。
司空少杨虽说追出去的最晚,但他冷静下来分析,慕云漪这些时日对这皇宫也有些了解了,绝不会横冲直撞,必然会向冷僻的地方逃跑再谋后路,前朝各处层层守卫,她不会去自投罗网,那么这宫中侍卫最少、奴才最为松懈的地方自然是……皇宫的东北角和西北角!
按照慕云漪逃跑的方向来看,司空少杨先抄近道跑向皇宫的东北向一带,出了贯穿后妃皇子皇女们所居宫院的长廊,便是宫人们所住之地,再往后便是织绣局和浣衣局,那里以宫女和女官居多,而太监甚少,侍卫更是不长出入,司空少杨看着眼前的几处宫室,心觉慕云漪极有可能逃进了这一带。
果然,在找寻了几条宫道之后,司空少杨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人屏息站在拐角的阴影处。就在司空少杨正欲上前逼那人影现身之时,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苏彦。
原来苏彦也同样找到了这一带来,也就是司空少杨回头分神的这一刻,待他再转过头,那拐角阴影中人已然消失不见。
“少杨,你……可曾发现她的踪迹?”
“不曾。”司空少杨几乎是毫不犹豫。
闻言,苏彦似乎是松下一口气,却很快眼中又生出更多的不安,虽说司空少杨没有抓到她是好事,但是转念想来,若她不在这一带,岂非更加危险?那比起太子和其他禁军,苏彦倒宁愿是司空少杨找到她。
“苏彦,我且问你,若你找到了她,你预备如何?”
“我带她走!”
“你以为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哪有那么容易便可逃出生天?”
苏彦的眼中却是异常的无畏:“哪怕是闯,我也要带他闯出去。”
“难道你真要为了这个女子抗旨欺君不成?”司空少杨靠近苏彦再次试图劝阻:“苏彦,你冷静想想,眼下的情况,她根本插翅也难飞,还不如束手就擒,进了大牢若她真是无辜被冤枉的,皇上圣明,自是不会让她平白受屈。”
“是,皇上圣明,可你明明清楚,这事扯上了坤仪宫,皇上就没那么容易冷静了!”
“除却皇上,还有太子呢!”
苏彦根本无法冷静,摇着头反驳道:“皇上若执意处决暮云沫,阿翊又有什么办法,这件事明白着是一个圈套,有人要害她!”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犯下违逆之罪。”
“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害。”苏彦抓着焚阳的手微微颤抖,双眼通红,语调兀自降了下来:“少杨,我已经负了她太多次了……”
“苏彦……”看着苏彦这般,司空少杨确乎是可以感同身受的,纵使君国大于天,可若是换了苏陷入这般境地,他自问也无法冷静自持。
“哎,罢了罢了。”司空少杨抬起手,指了指方才慕云漪隐藏的地方道:“她朝那边跑了。”
“少杨……”苏彦看着不远处的拐角,又回头看向司空少杨,有惊喜、也有狐疑,但看到司空少杨坚定的目光便知他不是在诓骗自己。
“多谢!”撂下一句话,苏彦急忙向司空少杨所示方向跑去。
司空少杨看着苏彦远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然而他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所有谈话后,转身仓忙离去。
终于苏彦在浣衣局后侧的一个废旧仓房门口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慕云漪就在里面。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破旧桌子和木架上堆满了陈年的积灰,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之后,他开始扫视四周可以藏身的地方,最后目光锁定了一个斜立着的高柜。
“云漪,是我。”
第一百八十一章 假意相斗
“云漪,是我。”
片刻后,屋内果然有了动静,一个人影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便是慕云漪。
此时的她已经脱下了繁重的婚袍嫁衣,只着了一层深色的束身中衣。
“你又何必进这趟浑水。”慕云漪声音除却寂寥,不再有任何的情绪,哪怕是委屈和不甘都不曾掺杂半分。
“我带你走。”
慕云漪没有作声,直至将发间的簪饰一支一支地取下,青丝墨发重新垂下于腰间,她才复又开了口:“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苏彦却是强硬:“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说着,他不由分说的拉着慕云漪向外头走去,虽说此处尚无人发现,但是再耽搁下去便说不准了,毕竟这间仓库就在宫道最边上。
然而两人还未走出门去,便听到外面有地脚步声正在靠近。
“看来你带来不少人呢。”慕云漪侧身站于窗边,一面洞悉着外面的动静,一面从靴中拔出藏在里面的弑月,幸好早上着靴的时候多了个心思,虽说没有多带旁的暗器,但是弑月她向来是不离身的,若不然此刻自己岂非两手空空!
“不是我!”苏彦连忙否认,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发觉自己和慕云漪的踪迹,难道是司空少杨?不,他绝不会出卖自己!
很快,这间仓房便被二十来名禁卫军围住。
“我先出去看看,你在这里不要出去!”苏彦将慕云漪向里推了一步,自己走出门外去。
门外一众禁卫军原本举到指着屋内,却没有想到出来的竟是苏彦。
“苏彦将军,是您……”为首之人诧异道,又越过苏彦的身体看了看里面。
“我们听闻安和公主向这个方向跑来了,您可曾碰到?”
未等苏彦开口,只听“哐当”一声,又一个人影从屋内闯出来,苏彦不用回头也知,除了慕云漪还有谁。
慕云漪扬起弑月杀气十足地冲向苏彦,禁卫军们看到也立即冲到苏彦前头去欲拦住这女人。慕云漪灵活地左右避开侍卫,直接对准苏彦的胸口,苏彦不可置信,身形一侧将弑月打开,抓住了慕云漪的手腕低声道:“不要胡来,我说了这些人不是我带来的!”
“不是你带来,却实实是因你而来。”
“我可以带你出去的,你信我!”
“不需要!”慕云漪眼底划过一丝冷然,甩开他的手腕再次转身刺向他。
虽说慕云漪看起来杀机浓浓,但是苏彦与她近在咫尺,就在她第二次攻击时便已了然她那个角度和力度根本无法真正伤到自己,她这般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果然,所有人都被她蒙骗了,虽说他们不知苏彦将军为何步步退让,但是那慕云漪十足十的是在对付苏彦。
“快去帮助苏彦将军!”禁卫军们再次举枪刺向慕云漪。
苏彦见状只好顺势而为,假借与慕云漪搏斗,实则挡在她与禁卫军中间,就在这混乱之中,某个暗处,一支弓箭对准了慕云漪。
“咻!”箭矢离弦而出,刺破空气,直向慕云漪,当她觉察到时,纵然尽力躲避却也为时已晚。
苏彦亦听到了异响,然而回头时,一支箭已经射入了慕云漪右边的肩胛骨,血迹大片渗出,殷红的衣裳顷刻间染成了黑色。
“云漪!”
一个抽痛,慕云漪身上一软,只觉的肩头不断有淳淳温热流出,不仅有被刺伤的疼痛,突然之间竟还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一阵麻痹之感立即传遍了全身。
苏彦猛地回头看向箭矢射出的方向,只见远处屋檐下一个黑影转瞬即逝,再看着慕云漪中箭的右肩,心中痛楚万分,因为慕云漪的右肩本就曾因救苏彦而受过伤,如今竟又伤在了同一个地方.....
苏彦他下意识的想要扶住慕云漪,却被她用左手狠狠地打开。
其他侍卫见慕云漪中箭,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齐齐朝她围了过来,苏彦见状只好将焚阳横在慕云漪脖子上,将她一步步的逼进屋内。
进屋的同时,苏彦将门旁的桌柜打翻横在门口以拖延时间,慕云漪见状会意,趁着侍卫还没有都冲进来,从屋子后面的窗户翻窗而走。
苏彦蹲身拿起慕云漪之前摘下的簪子,猛力刺进了自己的手臂上,与此同时,禁卫军们也闯了进来,看到苏彦正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臂。
“苏彦将军,您没事吧!”
“无碍,只是方进来时光线昏暗,一时间看不清,遭那女人暗算了。”
“那安和公主……”
苏彦指着自己身旁的窗户:“朝那边跑了,快去追吧。”
“是,大家快追,那将军您?”那禁卫队长看着苏彦有几分不放心。
“我不要紧,这点小伤去包扎一下即可。”
“那将军一切小心!”那禁军队长也跟兄弟们一起向东边追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苏彦所指的方向,与慕云漪翻出窗户逃跑的方向正是相反的。
结果这一队禁卫军当然是没有找到慕云漪,回去复命时,由于他们是唯一一队与慕云漪打了照面的禁军,被叫去面圣,同皇上亲自描述当时的所有遭遇,于是苏彦自然也被传上了殿。
禁卫军中人个个被司空少杨培养的刚正不阿的性子,所以饶是面对苏彦,他们也没有丝毫包瞒之意,这一队禁卫军的队长对皇上事无巨细的讲了当时情形后,又道:“想来是苏彦将军先找到了那贼女与其搏斗,然而奴才对一事颇有疑问。”
“何事?”皇上不高的声调在空旷的大殿之内却更是让人生畏。
“那贼女确乎是招招下了狠手,可是苏彦将军……”那名禁卫军颇有疑虑,再次躬身作揖道:“不知是何缘故,苏彦将军似乎除了躲避,并没有主动出招之意,仿佛有意放过那贼女。”
“哦?”皇帝转而看向一旁的苏彦,他甚少如此居高临下的已君王之势逼迫苏彦:“苏彦,你却说说,你为何这般?”
第一百八十二章 毫不领情
“回禀皇上……”
苏彦话音未落,这时有传话太监从外面进来到皇上跟前小声道:“皇上,楚郡主在外头求见。”
“这个时候,她进宫来做什么,回了她,说朕有要事处理,若有急事,可先去找皇后。”
“回禀皇上,郡主适才说她所要禀告之事,就与安和公主有关。”
“罢了,让她进来吧。”
“臣女参见陛下。”楚进了大殿,跪在了苏彦的身边,向皇帝大拜叩首。
“听说你有要事禀告,是何事这般着急?可是与那祸害之女慕云漪有关?”
“回禀陛下,听闻陛下传召苏彦将军问话,只因当时臣女也在现场,故想着同来向陛下回话。”
“哦?”皇帝挑眉,看着阶下的楚道:“你也在场?”
“回陛下的话,臣女不敢欺瞒皇上,当时苏将军去追捕安和公主,臣女实在……”说到这里,她羞涩的垂下眼眸,顿了顿才继续道:“臣女实在是忧心于他,便没有立即出宫。”
皇帝闻言觉得这倒是情理之中,这楚对苏彦的心思皇帝是看在眼里的。
然而苏彦却是一头雾水,当时他一心寻找慕云漪,根本没有注意到楚,她现在对皇上这般说究竟想要帮自己开罪,还是另有何意?
“既然如此,发现那慕云漪的时候,你也在?”皇帝继续发问。
“是,臣女是与苏将军一同发现了慕云漪的踪迹,之后苏将军让臣女去通知禁卫军,而他先去跟上她。”
“哦?果真如此?”皇帝看向立于一旁那禁卫军求证。
“是,当时奴才们正在御花园东边搜寻,碰到楚郡主,得她告知发现了安和公主踪迹,奴才们便即刻赶去了。”
“苏彦,既然是你发现的,你又为何对那贼女处处手下留情?”
苏彦正欲开口,楚却是又一次的抢先开口道:“回禀皇上,苏将军并非是对那安和公主留情,而是他觉得此事事关重大,若动手伤到了她反倒不好,必然是要活捉了她带给陛下发落才好,因此才畏手畏脚。”
“原是如此。”
楚这一番说辞倒也是无懈可击,皇帝知道苏彦向来忠心,更是个知道轻重的,自己方才那般严肃只是要问清楚,并非真的怀疑了他去。
“苏彦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心里想的总是不说出来,别人又如何知晓呢?”皇帝顺势给苏彦了个台阶,也算是向外人证明了苏彦并无异心。
“苏彦,朕听闻你也受了伤,要不要紧,去找太医瞧瞧。”
“谢陛下惦念,只是小伤,不当紧。”苏彦低着头闷闷地想着什么。
“既然事情清楚了,你们便跪安吧,眼下那贼女不知躲在了哪里,但有一点肯定的是她还在宫里,此女狡猾,你们要当心,更要抓紧。”
“奴才遵旨!”
苏彦和楚一同退出大殿,楚问苏彦的伤势,苏彦简短地答了一句:“无碍”后,两人便各怀心思地走在宫道上,默默无言。
直到四下无人之后,苏彦开了口:“果真是你去向禁卫军报信的吗?”
“是。”楚并未否认。
“你……你一直跟着我?”苏彦言语中已露不悦。
“只是在寻你的时候正好听到了你与司空大人的对话,我担心你一人独去会有危险,所以……”
苏彦停下脚步,盯着楚的眼睛不让她有半点逃避,“究竟是担心我有危险,还是刻意通知人去抓她?”
楚心中本就有些心虚,此刻更是被他盯得发毛,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是担心你还是要抓她,有什么区别吗?本就是一件事……”
苏彦见她这般柔弱的样子,心中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反而更加恼怒,原本自己是可以带着慕云漪逃走的,结果就是因为楚的通风报信,让慕云漪被发现了踪迹不说,还中了一箭。
箭!对啊!他突然想起,立即问道:“那箭是你射的?”
“什么箭?”楚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苏彦摇了摇头:“罢了,没什么。”想一想这楚不善功夫,又怎会那么精准的拿箭射中慕云漪呢。
“无论如何,你不该掺和到这件事情中来。”
“那你呢?这终究是皇上的家事,你又为何要参与进去?”楚亦是步步紧逼。
“……这与你无关。”
“苏将军,你为何要屡屡护着一个在宫中行凶杀人的罪人?”她着意加重了“罪人”二字,“若非我一番解释,皇上必会起疑而怪罪于你。”
楚十分委屈,无论如何,刚才在大殿上也是她为苏彦解了围。
谁知苏彦非但不领情,更是目光冷冷地看着她::“我并没有要你来帮我解释,还有,秦嬷嬷不是她杀的。”
“你……”楚被他眼中如刃的冷芒一惊,充满怨气的咬住了嘴唇,虽然心知苏彦对自己的心意淡淡,但也不曾对自己这般言辞狠厉。如今涉及那个女人,苏彦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时辰不早了,我送郡主出宫吧。”苏彦说罢,径直快步向宫门方向走去,丝毫不管身后的楚。
楚站在原地恨恨地盯着苏彦,可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都看着,她这般就更是狼狈,最后无法,跺了跺脚,只得跟了上去。
破旧腐朽的小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屋内除了地上铺着的稻草便只有一个缺了一角的木桌,桌上一盏烛灯摇摇晃晃,只看这屋内,谁能想到这竟是在宫中?毕竟,就连平民家中如今也甚少用这种浓烟极大的蜡烛。
慕云漪坐在潮湿的稻草上,嘴里咬着一块木枝,下一刻猛地拔出自己肩上的箭头,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顺着碎发滴下来。
“嗯……”她闭上眼睛,喉中发出一声痛呼,双手微微颤抖。
身边陌生的女子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条,她没有说话,接过来缠在了伤口之上,然后靠着墙壁再次闭上了眼睛。
“喝点水吧。”女子递给她一个瓷碗。
慕云漪接过水仰头灌下,暖流入胃,她才终于感到舒服了些。
“多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冷宫之人
女子没有说话,默默将碗接了过来。
回想着方才的情境,慕云漪捂着伤口逃向皇宫西北面,结果迎面碰到一队巡逻侍卫,正不知如何躲避,突然有人拉住她,来不及反应,她已被一陌生女子拖进了屋子。
“你……”
“嘘……”女子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直至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她才回过头看着慕云漪道:“他们走远了。”
彼时情况紧急,且自己中箭实在无心观察,现下透过摇曳的烛光,慕云漪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个头不高、面容枯瘦,分明只有三十出头,却是满头白发,与她的面容极其不符。
“这里是……”慕云漪奇怪,那些侍卫竟没有进来搜查便离开了。
“这里是冷宫,之前他们已经来查探过一番,且冷宫里多是疯病女子,侍卫从不愿意多踏足一步,所以来时也只是做做样子,更不会再来第二次。”
慕云漪心下了然,多亏如此,不然这屋内空空如也,自己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差点成为太子妃的安和公主。”
那女子一句话就把慕云漪身份的起伏变化道了个清清楚楚,看来这人并非一般的冷宫之人,不仅神志清楚,更是对宫中的事情明察洞悉,“那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我是从前淑贵妃的贴身婢女,。”
“淑贵妃?”慕云漪来到东昭之后并未曾听闻过宫中有这么一号人物,除却皇后叶阳氏,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便是贤妃岳氏,并没有什么贵妃。
“淑贵妃早已在十多年前薨逝。”
原来是已故妃子,但是“十多年前”这四个字却让慕云漪隐约觉察到了什么,又是十年前这个节点……
果然,这淑贵妃的婢女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我家淑贵妃,就是坤仪宫曾经的主子。”
坤仪宫!
这就是皇宫之中最为神秘也是最为宫人忌讳的宫室,更是今日引出一系列祸事的地方。
“公主可愿听我讲述一个很久之前的故事?”
“洗耳恭听。”
二十五年前......
那时,还是东昭太子的东陵巽出征东昭与北羌的边境时身受重伤又与大军失散,幸得一北羌巫女相救。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东陵巽一直住在巫女的药庐内养伤。
这名北羌女子名唤莫凝允,是一个极其温婉美丽的女子,有着乌黑及腰的长发和恬静的笑容,看见她,仿佛一切尘世喧嚣都不复存在。
起先东陵巽对这女子是有所防备的,后来发现这女子当真是纯净的如同门前那条小溪,清澈见底。渐渐地在这半月的相处中,东陵巽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莫凝允,可他发觉虽说莫凝允每日都来替自己煎药医治,却始终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可越是这般,东陵巽就越是牵肠挂肚,没有哪个女子让他这般着迷。
终于有一天,在莫凝允为他换药之后正要起身之时,他握住了女子的手。
“凝允……”
“啪!”莫凝允忙缩回收,手中的药罐也掉在了地上。
莫凝允向后退了一步,怯怯地看着东陵巽。
东陵巽见她这般也慌了神,又怕她离去,连忙起身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什么登徒子,我只想知道,为何你总对我若即若离?”
“我……”
“我能看出来,你对我并非无意,对不对?”东陵巽心中急切。
“大巫说,男人是这世上最碰不得的毒药,比我们巫族的蛊术和毒蝎还要毒上千万倍。”
东陵巽知道,北羌巫族之中只有女子,巫族中人终身不可婚嫁,至于莫凝允所说的大巫便是巫族中掌握大权之人,虽说巫族的精神领袖是圣女,但大巫才是最高掌权者。
“大巫自是为了你们好,可她的话却也不可尽信。”东陵巽试图慢慢说服这天真的女子。
“你胡说,大巫的话从没有假。”莫凝允倔强地看着东陵巽。
东陵巽嘴角浮起一抹坏笑,再次迫近莫凝允在她面前道:“男人确实有负心者,却不都是洪水猛兽,若不然,你为何愿意救下素不相识的我,还悉心照顾这些时日?”
“你……”莫凝允似乎被东陵巽说中了心事般,羞赧地别过了脸。
东陵巽见心爱的女子这样,更是整颗心都融化了,恨不能把她登时捧在手心里,强忍住冲动,东陵巽平静下来柔声道:“我只问你,你可愿与我在一起?”
莫凝允心中回想着这么多年来大巫耳提面命的教诲:“绝不可相信男子。”可看着男子璀璨如皓月的眸子,她根本无从抵抗他汹涌如波涛的爱意,于是她想着:或者,大巫不认识东陵巽这样好的男子才曲解了男子?
东陵巽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莫凝允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咬住了嘴唇,终于痴痴地点了点头。
再之后,她便跌入了一个令她沉迷一生的怀抱。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东陵巽对莫凝允说:“我要回东昭了。”
“什么?”莫凝允大惊着抬起头看着深爱的男子,险些打翻手中的木盆。
“我带你一起走。”
莫凝允原本有所迟疑,她是孤儿,后得大巫所救入了巫族,但后来因不喜巫族之中的纷乱内斗,自请来到北羌的边境替这里的贫苦百姓医治。虽说自己无牵无挂,但到底这么多年来从不曾离开北羌,如今骤然要去那个陌生的国度,她不可能不惶恐。
但是东陵巽坚定地目光,却终究让她妥协了,离开北羌确是不舍,可让他离开这个男子,她更加不舍。
第二日,她便随着东陵巽回到了东昭大营,也是回到大营,她才知道,自己的男人,竟是东昭堂堂太子。
“你何以瞒骗我?”回到东陵巽的营帐后,莫凝允质问道。
东陵巽连忙解释:“我并非有意瞒着你,自是当时我身受重伤,一开始实在不知你的身份,后来……后来又怕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会因为顾虑离我而去。”
莫凝允闻言,语气也软了下来,“那你也不该现在才告诉我……”
“对不起,凝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们的孩子
莫凝允沉默,不仅是因为东陵巽对她的隐瞒,更多的是担忧。她知道东陵巽身份不凡,但是前些日子他并没有告知自己的姓氏,她则一直以为他至多是个副将罢了,可如今却得知他是堂堂东昭储君,这令她再次萌生了退却之意。
她从小是自由惯了的,贵族之家的深宅后院她尚且没有信心打理,又何况入宫?再者,他即为储君,未来的帝王,就注定无法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佳丽三千,她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东陵巽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忧虑,握住她的手道:“我回去便向父皇母后请旨,娶你入宫,立为太子妃,今后我的东宫也只会有你一位女主人,侧妃妾室我统统不要,今生今世,我只要你莫凝允一人足矣。”
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容易这般被打动,纵然对那皇宫如何恐惧,也敌不过东陵巽这深情的三言两语,莫凝允将头埋在心爱之人的怀里柔柔道:“我跟你回去。”
回到上陵城后,东陵巽没有立即把莫凝允带进宫,而是将她安置在了宫外的一处私宅里。
“我回去禀报父皇和母后,娶你做我的储妃。”临走前,东陵巽从背后环抱着莫凝允,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
“至多七日,我便来接你进宫。”
女子含情脉脉,“我等你。”
谁知东陵巽回宫告诉父皇和母后之后,却遭到了帝后雷霆般的训斥。平民女子入宫他们尚且无法接受,何况那还是一名来自北羌的巫女!
东陵巽的母后更是言明,早已为他选好了储妃人选,是名门贵族之后,也唯有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太子,对他未来治理国家、安定朝堂也会颇多助益。
东陵巽与父皇母后大吵无果,反而被禁足于东宫,直到他答应与那名贵族女子成婚。
七日过去,东陵巽心急如焚,不知道此刻自己心爱的女子正如何望眼欲穿的等待自己去接她,于是他硬闯出宫,决定去找莫凝允,与她私奔。
谁知到了她住的私宅之后却已不见她的踪影,连同当时安排在这里的仆人也一并消失,问过街坊四邻,才得知两日前她已经搬走,至于去了哪里便不得而知。
东陵巽携人马在城内找人,可又派了数队人马去城外寻找,莫凝允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几日后他颓然的回了宫,同时也得知母后被气得病倒了。病床前,虚弱的皇后与儿子东陵巽交心而谈,东陵巽虽是嫡子,却是皇上最小的儿子,上面他的三个皇兄羽翼渐丰,对他的储君之位一直虎视眈眈,如今皇帝年逾六十,诸皇子对皇位的觊觎之心更是显露无疑,若这是东陵巽要忤逆皇上、迎娶北羌巫女,非但他的储君地位岌岌可危,就连今后太子的外祖家也会无人庇佑。
一个多月,东陵巽派去北羌的人没有莫凝允的消息,又见母后一病不起、连夜忧心,东陵巽最终妥协,决定迎娶那名自己根本不熟悉的贵族女子,怀远侯叶阳氏嫡长女,叶阳曦月。
这侯门之女自是十分端庄美丽,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贵气、得体,又精于琴棋书画,确实是极好的正室储妃之选,可奈何东陵巽的心中始终只有莫凝允。
大婚之后他只是尽着义务,给了叶阳曦月作为太子应有的一切,唯独没有把心给她,而除了太子妃之外,东陵巽也没有再纳过任何的侧妃或者侍妾。
十一年后,已经继承皇位的东陵巽出宫微服游历,经过东昭南边的一个小渔村,在里面停脚歇息时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悄悄走上前去细细看着那女子:依然是素色长裙,乌黑的长发自然的挽在颈后,肤白胜雪、明眸善睐,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一如当年如见。
不错,那便是让自己朝思暮想了十一年的女子,莫凝允。
正在打水的女子发觉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抬头一看竟是东陵巽,更是惊愕地不知所措,失手砸了手里拿着的木盆。
莫凝允下意识想要跑开,东陵巽又怎会让她再逃跑一次,一步冲上前拉住了她,“凝允,这些年朕找你找得好苦……”
这时,一个约么十来岁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大声道:“娘亲,娘亲,什么东西摔碎了,你还好吗?”
“这……这孩子……”
“衍儿,快进去!”
那男孩子却没有听话,见到有人拉着母亲,以为是坏人,便上前护在莫凝允身前,瞪着东陵巽大吼:“你是谁?快放开我娘亲!”
当东陵巽看到这孩子的一双眉眼,便确信了他的身份无疑,他与自己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他与莫凝允的孩子!
“凝允,告诉我,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莫凝允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带着儿子将自己伪装得坚硬如铁,此刻见到一心思慕的爱人,眼泪像是崩坏的琴弦,决堤而下。
东陵巽才知道,当年自己被囚于东宫,母后竟亲自出宫去见了莫凝允,告诉她如今朝堂的局势和东陵巽的处境,更告诉她唯有叶阳家才能帮助东陵巽顺利登上帝位,皇后表示只要她愿意离开东陵巽,什么条件都可以。
莫凝允自知身份低微,不愿意让心爱的东陵巽为难,答应皇后离开上陵城,去一个东陵巽绝对找不到她的地方。她没有拿皇后的金银财帛,第二日就只身离开了上陵城,也没有回北羌,毕竟离开那里时就已经是背叛了巫族和大巫,现在回去,她们又怎能容得下自己?
后来她一路向南,辗转来到这个小渔村安顿下来,竟发现自己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尽管她知道未婚生子将面临着如何的白眼与非议。孩子出生之后,无法随父亲的皇族姓氏,于是随了母亲的姓,单名一个“衍”字。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羌细作
听闻孩子名唤莫衍,东陵巽立马知晓莫凝允用意:水流入海曰衍,又有“游行衍溢,亦自恣之意也”,凝允不求孩子今后富贵荣华,只希望他能够自游恣意的活着。
想到这里,东陵巽心酸又愧疚,当初信誓旦旦地承诺莫凝允带她回东昭后,立为太子妃,最后非但没有兑现承诺,还娶了别的女子……
后来莫凝允告诉他,为孩子取名为衍还有另一层含义,“衍”者绵延也,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东陵巽了,所以无论如何将这孩子生下来,就当是自己与他之间爱情的绵延。
东陵巽无法想象十多年来,莫凝允一个人生养孩子到底有多不容易,心痛万分的他当即决心补偿莫凝允母子,如今他已是皇上,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他将莫凝允和莫衍直接带回了宫,对外称这是当年救下自己性命的女子,直接封为淑妃,而莫衍则先被安置在了皇子所,暂时没有给一个名分,因为此时东陵巽若贸然认他回皇族宗室,前朝和宗族之内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所以东陵巽决定缓些时日再做打算。
那一日皇上亲自带着莫衍来到皇子所里,告诉东陵翊这是他的亲哥哥,只不过这些年一直住在宫外,东陵翊闻之欢欣不已,皇帝政务繁忙,皇后打理后宫亦是甚少陪伴东陵翊,后宫中他更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如今突然有了哥哥,他简直恨不得成日的黏在莫衍的身上,连晚上都要缠着莫衍与他同睡一张床。
虽然东陵翊从小便是养尊处优的皇子,用着自己不可以用的皇族姓氏,但莫衍却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弟,没有丝毫妒忌,他知道自己从宫外回来,身份总是尴尬的,所以从没妄想过得到皇位,他只是想能够这样看着弟弟长大,日后成为东昭明君,便满足了。
莫凝允进宫之后亦是十分安分,对皇后叶阳氏也是礼敬有加,虽说是自己与皇上更早相识相爱,但那终究是皇上的正室发妻,且皇后的母家是帮助皇上继位的重要力量,莫凝允不想让皇上为难,妃也好、妾也好,只要能够在皇上身边时常见到他,自己便于愿足矣。
然而皇后叶阳氏便不这般想了,从前后宫只她一人独大,如今凭空出现个淑妃莫氏,自打她进宫之后便是专房之宠,皇上更是将坤仪宫修葺出来赐给她住,要知道那坤仪宫距离皇上的乾元殿是最近的,而皇上谓“乾”,皇后谓“坤”,如今那坤仪宫却被她占了去,今后自己这皇后岂非也有拱手让她?纵然她没有家族作为依靠又如何?皇上的宠爱便是她最大的仪仗!
怪不得,这些年总觉得皇上对自己始终是“以礼相待”,虽说从未亏欠了自己,却是“客气”的过了头,哪里像是夫妻间该有的样子,如今见到皇上对那淑妃的宠爱,才知道皇上并非无心情爱,只是心中早已有了别人。
那淑妃进宫未过两月,皇上便寻了个由头晋封她为淑贵妃,更在册封之日言明之后不久便要认回莫衍,将其归入宗牒之内。虽说自莫衍入宫来,人人都把他当皇子一样认作主子,但对外说来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今后若是入了宗牒,那便不一样了。
这一日,皇后正坐在窗边给新开的玉兰花修剪枝叶,她的亲信赵嬷嬷从外面急慌慌的进来。
皇后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这般急慌慌地成什么样子。”
“皇后娘娘,奴婢听得皇上身边的康公公说……”
未等赵嬷嬷说完,皇后就不耐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左不过是皇上今儿晚上又宿在坤仪宫,这如今还算是新鲜事儿吗?”
“不是,娘娘,奴婢现下另听得一事来。”赵嬷嬷急的迈上前一步。
“哦?”皇后停下了手中的剪刀,“何事?”
“皇上不仅要让那淑妃的儿子回归宗牒,还给他赐了新的名字。”
“取了什么字?”皇后猛地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用手指沾了沾花瓶里的水,在小几上写下一个颇为复杂的字。
虽说赵嬷嬷写的不好,但是皇后还是认出,是一个“爝”字。
“爝……东陵爝……”皇后痴痴地念着,“日月出矣,而爝火不熄……呵,他给那宫外来的孽种取这个名字,难道是要他今后继承大统吗?!”
赵嬷嬷见皇后这般模样,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您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是啊,如今宫中之人见那淑贵妃受宠,纷纷转了风向去讨好奉承她,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今后若那孽种真的成了太子,那宫中还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吗!本宫不能坐以待毙了,不能!”
皇后找了仿字高手模仿莫凝允的字迹,以莫凝允的口吻写了数封“通敌卖国”的信件,并让提前买通好的奴才“无意”间从坤仪宫里发现。起初皇上自是不信的,然后皇后还准备了多名人证:北羌边境的百姓、小渔村的村民和当初莫凝允所居私宅的仆人,皇后以这些人的家人性命为要挟,让他们作伪证,于是他们在皇帝面前详细讲述了他们眼中莫凝允身上的可疑行径,虽说这些都是皇后事先安排他们背下的“虚假说辞”,以诬陷莫凝允实际上是北羌的细作,但是所谓三人成虎,而且坐于帝王的宝座之上,东陵巽确实已经变得敏感多疑,只是他从没有怀疑过莫凝允罢了,现下他的心内终于开始松动。
东陵巽传来淑贵妃,心思单纯的莫凝允如何见过这般勾心斗角、腌下作的手段,她看到皇上对自己生疑戒备的目光,委屈交织着心寒,她如何也没想到那些曾经与自己相识交好的人如今竟在殿上血口喷人、指鹿为马。
皇帝让她解释,她只是簌簌地流着泪,却什么都讲不出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根本百口莫辩。
无奈之下,皇上只得下令让莫凝允回坤仪宫禁足,待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之后再行发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坤仪宫的大火
门庭若市的坤仪宫一夜之间成为“冷宫”,再无人踏足,宫人们经过坤仪宫门前皆快速的走过,不敢有半分停留,曾经费尽心思想要来坤仪宫谋得差事的奴才们,如今唯恐避之不及,反倒是坤仪宫的奴才们都在想办法出去,毕竟这淑贵妃娘娘涉及通敌卖国之罪,就算曾经对他们再好,那也不如身家性命要紧,未过半个月,坤仪宫就只剩下了两个婢女。
宫里办事的奴才们哪一个不是看着风向办事的,供给坤仪宫的吃穿用度骤减,加上皇后那边的“嘱咐”,坤仪宫里生活举步维艰。转眼已入寒冬,坤仪宫连份例的炭火都领不到。
受到如此苛待,于莫凝允来说并非无法忍受,到底她不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出身。然而最致命的打击是皇上对她的不管不问和不信任。这么多年来支撑着她独自抚养莫衍活下来的无非是东陵巽的爱,进宫之后就算是不自由,但是东陵巽对她的用心呵护,让她觉得哪怕是活在这牢笼中也甘之如饴。
如今无故飞来这通敌卖国的无妄之灾,那日在大殿上她碰触到东陵巽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而防备,加上这么久以来,任自己在这里受尽委屈,他对自己却始终不闻不问,莫凝允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本就没有母族为依靠,在宫中唯一的支撑便是皇上的宠爱与信任,而如今宠爱已无,信任尽失……
莫衍在皇子所中,生活倒是没有收到薄待,但是宫中的风言风语他自是听到不少,于是他去坤仪宫找母亲,却被门口看管的侍卫拦住了。
莫衍看着一片漆黑的宫室,步步离去,跑到乾元殿去求见父皇,然而皇帝却也是闭门不见,一连三日他跪在殿前直至晕厥,皇上始终都没有来见他一面,最后是东陵翊带着太监来把他带回了皇子所。
莫衍日夜忧心、不吃不喝,东陵翊如何相劝安慰也无济于事,看着哥哥这样越来越憔悴也越来越沉默,最后他对莫衍道:“哥,别担心,我帮你。”
快一个月了,莫衍终于开了口:“真的吗?”
东陵翊点了点头,“三日后便是冬至,宫里晚上会有冬节宴,近日来父皇总是闷闷不乐,听闻内侍局此次特意在御河边上准备了盛大的焰火表演,以讨得父皇欢心。”
“你是说……”莫衍看着弟弟。
“阖宫宴饮,宫中侍卫奴才们多行走于宴会周围,其余各处守备自然会有所松懈,只是宴会上我若离开,自会平白惹人怀疑。”
莫衍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焰火表演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去御河边上。”
“对,趁着所有人都在观看焰火,你我溜去坤仪宫,打发门口那区区几个奴才还是不成问题的,哥,到时候你就装扮成我身边的小太监,然后我带你进去就是。”
到了冬至这一日,东陵翊先去了冬节宴上,莫衍没有出现在席面上,并没有人注意,反而他若是此时出现才显得突兀。
宴会结束,众人跟着帝后一同去御河边上看焰火,东陵翊便趁着这时来到了与莫衍约定好的小仓房里。
“哥,我来了。”东陵翊探进身子去。
借着月光看到了小太监装扮的莫衍,虽然这一个月来莫衍面容憔悴、唇色苍白,甚至眼眶都有点凹陷下去,但东陵仍旧觉得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在见到他之前,东陵翊对于美是没有定义的,于年幼的他来说事物只有有趣和无趣,或是对于父皇的崇敬之情,直到莫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好看”大约便是这样了吧。
“我们走吧。”东陵翊拉着莫衍向外走去。
快要靠近坤仪宫时,莫衍看着弟弟,很认真的对他说:“小翊,谢谢你。”
东陵翊没有想到,这是他此生听莫衍说的最后一句话。
来到坤仪宫,东陵翊自然还是被拦了下来。
“烦劳两位,通融一下,我只是代我哥哥来送点东西,半柱香的功夫便可出来。”
侍卫将灯笼凑近一看,认出是东陵翊,这才有些犯难,虽说皇上下令不许任何人探视,但那淑贵妃已经倒台,今后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他们又怎敢驳了东陵翊的面子。
“那……烦劳小主子快些,不然若是被发现,奴才们实在不好交代。”
“那便谢过了。”东陵翊拿出一袋碎金子给他们二人。
“小的们怎敢收主子的钱,您只管进去吧,小的们在这里守着便是。”
东陵翊不勉强,带着身后的“小太监”便进去了。
那一夜,东陵翊离开之后不久,坤仪宫便走了水。除了淑贵妃身边的香盈,其余连同门口的两个当值守卫,全部葬身火海,无人生还。
当坤仪宫的火灭了之后,宫人们在主殿里还另发现了一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经辨认之后,确认是淑贵妃之子、皇上原本即将认回宗室的大皇子,莫衍。
唯一幸存之人香盈被救醒之后,被抬到了皇上面前回禀情况,原来淑贵妃一个月来心灰意冷、郁郁寡欢,又不知如何对皇上自证清白,最终万念俱灰的她选择以死解脱。
起火时正直门外看守侍卫轮班换岗的空档,而淑贵妃的两个贴身婢女被她下了药迷晕倒在殿外,巧在这时莫衍溜进了坤仪宫,见宫殿起火,便与刚刚赶来的侍卫一同冲进去救火,结果没想到火势太大,非但没有救出淑贵妃,莫衍连同侍卫和一个婢女皆葬身火海。
那之后,皇上痛彻心扉、大病不起,整整一个月未曾上朝。待他再次出现在朝堂上时,性情大变,官员朝臣稍有失误,轻则入狱抄家,重则直接流放甚至斩首,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皆是因为那位已故的淑贵妃。
宫中的坤仪宫被封,再未修葺,也没有人再敢提起坤仪宫和宫中曾经居住的那位主子,出乎意料的是,香盈竟留住了一命,被发配去了冷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受人之托
皇上原本从不肯广纳后宫,此事之后,他如同变了一个人,大肆选秀不说,但凡老臣有意送进宫里的女子他来者不拒,更是动辄三五日便宠幸一些漂亮的宫女。
虽说后宫嫔妃越来越多并非皇后所要,但是她清楚皇上对于这些女子都非真心,只要不是当初那般独宠莫氏一人,她宁愿是这样众人共同侍奉皇上,她的地位才会真正的稳固。
“原来,东昭皇宫内还有这样一段秘辛往事。”
慕云漪在香盈的讲述中久久无法回神,不仅因为东昭皇帝年轻时这段可悲可叹的情感纠葛,更因为那淑贵妃和大皇子竟也是葬身火海……
“公主?”香盈见慕云漪愣愣的出神,拍了拍她,“您怎么了?”
“呃,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人罢了,他……他也是死在了火海之中。”慕云漪嘴角浮上一抹苦涩。
半晌,她摇了摇头,越是思念他,自己就越不能陷在这里。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会救下我?”慕云漪与那淑贵妃素不相识,她可不相信这香盈救下自己只是突发善心。
香盈倒也干脆,“奴婢是受人之托。”
“那请问是受何人之托?”
“公主恕罪,此事奴婢需得保密,待今后适当的时候,公主自会知道。”香盈倒不像是故作神秘,双手拱起,说的十分坦诚。
慕云漪心奇,这香盈应当只是淑贵妃的贴身婢女,且淑贵妃已死多年,她又能受何人之托?但见香盈这般坚决,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慕云漪也不再坚持。
“宫中搜过一轮,没有没找到,应当就会再第二次,下一次恐怕我就没有那么好躲的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
香盈闻声站起身喃喃道:“五更天了,就是现在。”
“什么?”慕云漪不明所以。
香盈迅速转身蹲下,将手伸向地上的稻草伸出,摸索出一套宫女的衣服和一个小瓷罐,将衣服递给慕云漪道:“公主,快把这套衣服换上。”
慕云漪结果衣服,仍是看不穿香盈的用意,“这是何意?”
“没有时间了,公主您信奴婢,先把衣服换上。”
原本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在宫中就会引人注意,换上宫女的衣服总是好一些的。于是慕云漪没再迟疑,快速的将大红色的中衣脱下,将宫女的衣服套上。
见慕云漪换的差不多了,香盈拿起了那小瓷罐和桌上的烛灯,走到稻草铺边上。
慕云漪看着香盈的动作心觉不对,拉住了她的胳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公主可知,大火可烧死人,亦可以救人?”
“你要……放火烧了这里?”慕云漪大惊。
“是的,一会这火势大起来,会将所有人都引来,您从后门趁乱逃出去。”
慕云漪明白了香盈的意思,此刻宫中处处戒备森严,自己根本无处可逃,但若是冷宫走了水便不同了,要知道宫中最忌讳走水,所有人的吸引力都会在灭火之上,自己便可趁乱逃脱。
香盈见慕云漪已经了然她的意图,继续道:“公主您一会顺着冷宫后面的小巷子走,出了巷子直直向北,到了尽头再左拐,那里自有人接应您。”
原来已经有人为救她安排好了一切,可究竟是何人,在东昭宫里这般手眼通天,又早早算计好了一切,在关键时刻向自己施以援手?又或者,这一切都是阴谋?
香盈将罐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菜油,她把整罐的油全部浇在了稻草上,回头看到慕云漪眼中深有迟疑之意,便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中顾虑,但是容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您现下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慕云漪一怔,后也便释然了,香盈说的没错,眼下自己还有的选吗?不论香盈背后的主子是谁,又究竟有什么目的,自己总要活着从皇宫出去才能筹谋后路。
“可是,若冷宫起了火,最后宫中定会彻查,若牵扯到你该怎么办。”转念一想,慕云漪仍觉不妥,自己逃命固然重要,但绝不可以让别人以身犯险,何况自己与这香盈认识不过区区两三个时辰,又怎能拖她进这浑水之中?
“这天干物燥,冷宫又少有人照看,走水也并非稀奇之事,且皇上就算查到与我有干系,也不会轻易杀我。”说到这儿,香盈颇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当初他那般动怒,不也留我一条性命?他把我打发在冷宫不想看到我,却也不会让我死去,便是因为,宫中与淑贵妃相关的只剩下我一人了,他终究是放不下我们娘娘的。”
“你对你们娘娘,很忠心。”慕云漪看出香盈眼中对于皇帝的恨意。
“是,娘娘待我如同亲姐姐一般的好,更是在我娘性命垂危的时候给我钱送出宫去医治,除了我娘,世界上唯一真心心疼我的只有贵妃娘娘,却不想我服侍娘娘未过一年就……”说到这里,香盈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烛灯扔在了草堆上,火苗迅速顺着菜油蹿起一条火龙,很快整片稻草都烧了起来。
“公主,趁现在,快走!”香盈推着慕云漪向后窗走去。
“你我萍水相逢,多谢救命之恩,之后若能得见,这份恩情我必回还上!”说罢,慕云漪翻窗而走。
透过火光看着她的背影,香盈竟安然地笑了:“若能救下你,也算我这十多年没有白在这冷宫里苟且偷生了,公主,保重。”
随后,香盈冲出门去大叫:“走水了!来人呐!冷宫走水了……”
慕云漪刚走进冷宫后头的小巷子,就听到身后冷宫里已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很快那周围便哄乱作一片,呼救声、脚步声、门窗倾倒声不绝于耳。
慕云漪感觉到右肩的伤又开始流血,好在是夜晚,无人注意,她右手捏紧拳头,低着头忍痛继续向前走。
来到了香盈所说的北面宫墙尽头,慕云漪果然看到一个太监装扮的人站在那里,但她无法确定那人身份,脚步慢了下来,左手放在了腰间,以备有任何情况她即刻动手。
第一百八十八章 缀霞山庄
那人看到慕云漪也即刻朝她走来,小声道:“我与香盈一样,都是主子安排来接应公主的,公主请随我来。”
慕云漪跟着那“公公”沿着宫墙边上走去。瞧着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宫门角门之类的,而城墙高四五丈有余,此刻自己还受了重伤,根本没办法能翻出去,正要开口询问这人该如何出去,他们停在了一处满是杂草的墙边。
那公公扒开了杂草,下面竟露出了一个约么两尺高的狗洞。
“公主,事态紧急,委屈您了。”
慕云漪看着那狗洞便明白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严、什么体面,且自己曾经本就是出入战场之人,生死关头百无禁忌,何况区区钻一个狗洞。
她二话不说弯身跪在地上,钻了出去。
再起身时,慕云漪已置身于宫外的天地,身后那个公公也跟着她钻了出来。
“你不是宫中之人?”
那人点了点头,指着身上太监的宫服道:“这身行头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那你……”
“公主可叫小人念柏。”
慕云漪看着这个名叫念柏的男子,他倒是滴水不漏,自己所问指的是什么他应该清楚,只是既然他不说,慕云漪便不多问了,幕后那人既然救下自己,最终总会主动来找自己的。
跟着念柏来到宫外一个深巷里,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尾。
“公主,请上车。”
听得“公主”二字,马车车帘被掀开,两个人影探头出来。
“公主,真的是您!”
“公主您可出来了!”
这声音慕云漪再熟悉不过,便是碧滢和落霜。
慕云漪踏上马车道:“进去再说。”
二人连忙侧开身子,将慕云漪拉了进去,随后念柏赶着马车向上陵城外奔去。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慕云漪双双握住她们两个的手,原本一直揪心着自己逃出来,要如何去救下她们,现下倒是安心了。
落霜说着:“今儿早上您和太子共同去往宫门接受百姓朝拜,奴婢和碧滢正要先往流光殿等您,谁知刚一出门就被不知何人迷晕了,再醒来时我们已经在这宫外巷子的马车里头了。”
碧滢接过话道:“后来这位公公……”她指着驾车的念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改口:“哦不,是这位小哥,说公主危险,已有人在救公主,安置了我们在这里,他便要回到宫里接应公主了。”
慕云漪点了点头却是暗暗惊心,自己刚被东陵翊接走,便有人来将贴身的碧滢和落霜一起带出宫来,当时分明还没有牵扯出秦嬷嬷遇害一事,那幕后之人难不成可以预知未来?或者这一切根本是那人谋划的?
“公主安然出来就好,可吓死奴婢了!”碧滢搂住慕云漪的手臂,却不知这一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
“嘶……”慕云漪吸了口凉气。
虽说马车里黑暗模糊,但是落霜立即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公主,您受伤了吗?”
“什么?”碧滢慌了神,立马放开了手,“公主您怎么了?”
“无碍,肩上中了一箭,已经包扎过了,只是没有随身带着止血的药,所以现下伤口怕是又裂开了。”
这时,洛霜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白瓶,“公主,奴婢这有一瓶止血散。”
慕云漪盯着这药瓶,心中却在想着旁的事情。
“公主,快让奴婢为您上药吧。”碧滢顾不得那么多,揭开了慕云漪肩上的棉布。
马车出城之后,又向西北边山路行了半个多时辰,最后在一个庄院门口停了下来。
念柏掀开车帘,迎着三人下了马车,山庄里出来亮了打扮利落的婢女提着灯笼恭敬着道:“公主请,主子正等着您呢。”
两个婢女在前头带路,慕云漪主仆三人先后走在这一人宽的不规则石阶上,两边的浅池里面栽着水莲,池边有雕刻成莲花的石灯。
只是慕云漪此刻实在没有心情欣赏这山庄的雅韵,谁知道这里会不会看似别致,实际上却是处处暗藏杀机,何况自己根本连这山庄之主为何人都不知。
走过了长长的石阶,来到了山庄正中的堂室,看到一个身着玉白锦袍的男子背影,虽说屋中灯火昏暗,但慕云漪仍是看出这背影十分熟悉。
她迈进屋内,此时那身影也转过身来。
“小漪漪!”
“孟漓?真的是你!”
“惊不惊喜?”原本故作神秘的孟漓,在见到慕云漪之后立即原形毕露,扑了上来。
慕云漪仍旧娴熟的躲开,“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里?我的公主殿下,您现在站的这缀霞山庄正是我的地盘儿!”说着孟漓指了指慕云漪脚下。
“这山庄是你的?”
“那还能有假!”孟漓得意地仰起脸,手里转着一把桃花折扇。
慕云漪想起方才进入山庄这一路别具一格的布置装点,如此说来倒确实与孟漓在西穹的浮世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么说,今日在东昭宫里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自然是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神通广大、料事如神?”孟漓一甩长袍坐在椅上翘起腿,等待着慕云漪的肯定和赞美。
“如果真的是你,那确实不赖。”慕云漪看着孟漓,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狐疑和精明。
“喂喂,什么叫如果真的是我,不是我还能有谁?”不知是急了还是慌了,孟漓站起身凑近慕云漪的脸,瞪圆了眼睛。
“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这东昭上陵城外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这……”孟漓这下却是顿了一顿,“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窝在一处,常年四海游逛,总不能到哪里都住客栈吧,之前瞧着这缀霞山地气儿极好,便在这里搭建了庄子,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这用场。”
不知为何,孟漓说这番话时虽然流利自然,但是眼睛却刻意的没有看着慕云漪。
可慕云漪也着实是想不出眼下还有谁能这般为自己布局一切了。虽说孟漓的身份看起来不过是个神医之徒,但慕云漪却知道孟漓的真实身份,着实非同一般。
第一百八十九章 塔秋小王爷
孟漓出身西穹的藩国塔秋氏,是嫡出次子,只不过到了孟漓上头有个能力卓然的哥哥,他又是老藩王老来得子,全家里都宠着他愿做什么便做做什么,所以他早早出了藩地,入山拜无庸为师。
由于塔秋姓氏太过惹眼,他在外便随了母妃的姓氏,称作孟漓。所以大部分人只知道孟漓是神医无庸的嫡传弟子,却不知实实该称他一声小王爷才是。
而慕云漪则一直清楚,孟漓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他的聪慧和手段绝非仅在医术之上,塔秋一族作为西穹的开国重臣,后来虽退居一方守着不大的藩国,在西穹的地位是不曾动摇的,加上塔秋一族精于培植稀有药草,素有“天下奇药,出于塔秋”之传,所以塔秋一族的势力和影响皆不容小觑。
若硬说大婚之日这番皆是孟漓操控的,倒也无可厚非……
“秦嬷嬷之死……”
“那太子乳母的死跟我可没关系。”孟漓连忙解释,“我与她素不相识,杀一个老太婆做什么。”
“那你是如何知道宫中会出事,先找人接出了碧滢落霜,又有人来接应我?”
孟漓十分坦然地说道:“我安插在宫里的暗线告知宫中可能会有大事发生,这两日最大的事情不就是你与太子的婚事?其他的人我管不着更懒得管,可宫里唯独你一个是外来的,出状况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我就提前部署了一番。”孟漓扬了扬眉毛,“如何,小漪漪,感动到想要以身相许了吗?”
慕云漪不理会他这番不正经的,继续问道:“那冷宫里的盈香也是你的人?”
“她倒不算是,只是早年当年我游历到东昭的一个镇子上,恰好替她母亲治病,她感谢我罢了。”
“竟还有这样的渊源巧遇……孟漓,谢谢你。”
“先莫要急着道谢,我再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之后,只怕你真真是要爱上我了。”说着,孟漓跳下椅子,不由分说地拉着慕云漪向外面走去。
来到山庄深处的一间僻静的厢房门口,还未开门就已经闻到了浓重刺鼻的药草味。孟漓推开门,示意里面伺候的仆人下去,与慕云漪进去后复又掩上了门。
慕云漪四处打量着这间厢房,不知孟漓带自己来这里究竟是何意。
“随我来。”
孟漓引她来到了厢房的里间,绕过一个通顶的屏风,水雾氤氲迎面扑来,慕云漪隐约看到竟是一名**着上身的男子泡在浴桶里,男子垂着头,加上水汽,并看不真切究竟是谁。
她知道孟漓带自己来这里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于是她向前走去,靠近男子,心中顿时被一股熟悉亲切之感占据,她顾不得许多,大步迈上去,拨开男子的湿发,抬起他的下巴。
“云铎!”慕云漪捧着弟弟的脸,又惊又喜,随后又转头看向孟漓。
“若说皇帝不知道你已经逃出了宫,但一日之后若仍是没找到你,那整个上陵城都会戒严,到时候再救慕云铎救难了,所以我一早就把慕云铎接出来了。”
慕云漪不言不语,看向孟漓的眼底却露出一丝晶莹。
孟漓鲜少见到慕云漪这般动容的模样,反倒无所适从,想来只有涉及到她最重要的家人她才会这般表露出真性情。
孟漓随即转了话题:“你便不好奇为何我要将慕云铎泡在浴桶里?”
“是了,这桶里是什么?”慕云漪指着浴桶里深赭色的浴汤。
“这是我为他调配的药浴,说来也是奇了,慕云铎被接到缀霞山庄的时候,我发现他身上的毒蛊竟隐隐有消退之势,他胸口的蛊毒已然散开了许多,这些日子我不在东昭,可有谁帮他医治过?”
“并不曾啊,我也着意问过,我身在西穹之时,云铎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人来过公主府。”
“这就奇怪了,但是从脉象和我刺破慕云铎胸口逼出的一点血来看,那毒蛊确实在慢慢消失。”
“那云铎怎么还是昏迷不醒?”慕云漪看着弟弟心急如焚。
“自然没有那么快,一则蛊毒究竟尚未完全去除,另则他沉睡不醒也是因为太过虚弱疲累的关系,要知道那至毒之蛊在他体内折腾了那么久,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异于常人了。”
“所以这药浴……”慕云漪已大致明白。
“不错,如他这般,光靠汤药是没用的,所以我为他调制了这药浴,虽说是刺鼻难闻了些,但是一日十个时辰的这么泡着,可加速余毒的退散,恢复精气。”
“那便好,那便……”慕云漪话未说完,就靠着木桶跪倒在了地上。
“小漪漪!”
孟漓上前扶住慕云漪,发现她是晕过去了,而她的右肩已被鲜血染透。
自己只顾着同她说话,竟不知她受伤了。
这时门外的两个侍从也听到了动静跑进来,“公子,出了何事?”
“你们两个好生照看世子。”说罢,孟漓一把抱起慕云漪向外走去。
孟漓将慕云漪安置在一间清幽安静的厢房里,用银针挑了一些肩上伤口的血闻了闻,眉头紧锁。
随后他唤来了碧滢和落霜,“你们帮我一头一脚的按住她。”
两人按照孟漓的吩咐去做,碧滢看着慕云漪又渗出的血迹心疼道:“方才马车上明明上了药,怎么还是流了这么多血。”
“这是桑萝之毒,寻常的药根本无用。”孟漓神情严肃了许多,“这个女人还真是喜欢逞强,进来这么久竟挺着不说。”
碧滢一听桑萝,大惊失色,因为她知道当初慕修就是因为中了这桑萝之毒险些毙命,一时间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那该怎么办。”
孟漓不语,拿出一只锦囊,解开绳结,里面一条小蛇探出脑袋,随即沿着孟漓的手臂爬到慕云漪的身上。
“这……”落霜看到那巴掌大的小蛇有些惊诧。
“扶住她!”孟漓再次高声叮嘱,自己也上前按住了慕云漪的手臂。
只见那小蛇蜿吐着信子蜒爬到慕云漪肩头上停了下来,张口露出一对尖尖的小牙,对着伤口猛地咬了上去……
“呃……”
第一百九十章 苏彦请罪
昏迷之中的慕云漪猛然睁开眼睛,喉中发出难以忍受的呻吟。
碧滢是见到过这一幕的,纵然心疼也只能死死按住慕云漪的双腿。落霜见碧滢这般,也随之沉下心来,压住慕云漪的身子。
那条青灰色的小蛇的管牙深深的咬进慕云漪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瞥到了自己肩膀上的小蛇,恍惚间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自己握紧了拳头忍了下来,汗水不住地从额间渗出,直到那小蛇拔出了沾着黑血的管牙,她又晕厥了过去。
孟漓也松了口气,将小蛇引回墨绿的锦袋之中,站起身道:“我去给她配药,你们在这里看着她。”
“是。”
宫中没有寻到慕云漪,皇上立即派人到公主府,而世子早已不见踪影,同时封锁了上陵城,已近两日,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哥,慕云漪她……”
苏彦看着妹妹狐疑犹豫的目光,当即便猜到她在想什么,“如果是我做的,那我倒不必这般心急如焚了。”
苏想了想,的确如此,哥哥自宫中回来之后便坐卧不安,方才听到孟铮来的消息说至今未在上陵城发现慕云漪的踪影时,哥哥与自己同样吃惊,如此看来,他确乎是不知道的。
苏彦的确想不通,慕云漪怎么就能人间蒸发了一般,但是城内至今未找到她的下落,更听说公主府里的世子也不见了,他反倒是放下心了,如此说来慕云漪那一方应当早有安排,逃出城去。
这丫头还真是猖狂,在东昭也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去,罢了,只要能安然离开便好。
“哥,太阳就快落山了,你这是去哪里?”看着苏彦起身向外走去,苏问道。
“进宫。”
“此时宫中乱作一团,皇上更是雷霆盛怒,你现下进宫岂不是自找麻烦?”苏上前拦住哥哥。
“以皇上的睿智,事情已出两日,他应当已经看出其中蹊跷,但还是这般大肆通缉慕云漪,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进宫探探皇上和太子现下的态度究竟如何。”
苏彦进宫之后天色已暗,皇宫西侧宫门附近的一队正在巡逻的禁卫军远远地看到了苏彦,此时酉时将过,加之如今宫中处处戒严,于是禁卫军喝令不远处的人影站住,待他们走近后,才发现那人竟是苏彦。
“苏彦将军,这么晚了您怎么进宫了?”这一队禁卫军为首之人正是司空少杨手下的张副统领。
“本将进宫面见陛下。”
那张副统闻言面色犯难,前一日禁卫军中的人都知道此事与苏彦扯上了干系,纵然后来那楚郡主作证,但此时他终究是敏感的。
“将军,此时皇上正因坤仪宫命案之事发怒,小人劝您若没有急事便缓上几日再来面圣,今晚就当我们没有见过您。”
苏彦明白张副统的好意,但他心中早有打算,于是说道:“多谢张副统的好意和信任,只是本将实在有要事要面圣,既然碰见,就有劳张副统引我前去面圣吧。”苏彦这般做,也是让张副统领避了嫌,毕竟自己进宫敏感,多少双眼睛都看着,若见了张副统自己立即离宫反倒会牵连他,不若让他亲自带着自己去面圣,如此自可安然无虞。
未至乾元殿,苏彦被迎面而来的太子叫住了,见太子过来,张副统一行人行礼问安便推下去了。
见到苏彦,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胆子倒是不小,这节骨眼竟还上赶着进宫来?”
苏彦走到太子面前跪地作揖道:“殿下,微臣该死!”尽管此时四下只有他和太子两人,可苏彦却没有同以往一样以兄弟相称,而是遵循着君臣之礼称作“殿下”。
太子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苏彦会有此举动,立即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本宫不过与你玩笑一句罢了。”
“殿下,我……”被太子扶起,苏彦却不知该说什么,纵使他们有兄弟之情,可皇上和太子都是自己的主子,前日自己的的确确是做了欺君瞒主之事,于是他压下声音说起:“前日之事并非楚郡主所说的那般,我是有意放了慕云漪一马。”
“哦,本宫一早便看出来了。”
“殿下你……”
“你当真以为父皇和本宫那般好糊弄吗?”东陵翊睨了苏彦一眼。
“如此说来,皇上也都知道?”
“自然了,所以我此刻来同你一道面见父皇,其余的父皇自会与你说。”
乾元殿正殿之内灯火通明,太子问安行礼后便立于一旁,苏彦则在皇上座下双膝跪地,深深俯首。
皇上平静的看着殿下跪着的苏彦,沉默良久后,才开口言语:“苏彦,你可知罪。”声音不高,却是不怒自威。
“罪臣先是私放安和公主,后又欺君罔上,自知有罪,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苏彦垂首告罪,如今全东昭上下通缉慕云漪,她已是不折不扣的罪犯,只是苏彦心中笃定慕云漪定然不是凶手,所以言语中依旧称她为安和公主。
皇上也看穿了苏彦的这点执拗,沉声说道:“的确,慕云漪不是凶手。”
此话一出,苏彦猛然抬头,心中如有块沉重的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如果陛下主动说出此事实有蹊跷,甚至愿意相信是有人故意构陷慕云漪,那么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慕云漪的处境也会不那么艰难。
“你犯了欺君之罪,此时朕便是拉你斩首也不为过,纵使你当时如何怀疑此命案另有隐情,你也不该忘记,你首先是东昭子民,是我东陵皇室的众臣,是云麾军的将军!”皇上锐利的目光直逼苏彦双眼。
如此一番话,字字凿心,使得一向忠正的他更是愧对君主,只得再次重重告罪:“臣罪该万死!”
看到皇上如此,太子有些于心不忍,本想出言求情,但反过来一想,父皇并非真要重罚苏彦,否则直接命人将其押入大牢等候发落也就是了,何必在殿中见他,何况父皇已经知道慕云漪并非凶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梦中的身影
“你确实罪责不小,可那在坤仪宫动手杀了秦嬷嬷,试图搅乱东昭宫廷的幕后黑手才更是罪该万死!居然堂而皇之的在太子大婚之日动手,其心当诛!”皇上握紧王座上雕着的烈阳图腾扶手,眼中凝满杀气。
“是了,当日事发所有证据都指向慕云漪,事后想想反倒令人生疑,慕云漪既然有求于我东昭,又怎会在大婚之日自毁一切?何况还是杀了一个不相干的秦嬷嬷。”
苏彦听到太子提起“有求于东昭”,垂着眼帘未作反应,但心中暗自言语:果然,慕云漪嫁给太子为妃,其中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那人倒是知道宫中不少事情,算准了在坤仪宫动手,朕必会大怒不已。”
“那此事该是谁做的?莫非是西穹宫里那位奚太后?她早有除掉安和公主之心,如今安和公主嫁来东昭她更是担心......”
“难怪后来西穹那新皇后来不再反对安和公主和亲,反倒在大婚前又为她添了一份嫁妆,如今想来竟是要让我们和顺亲王府反目相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皇上捋了捋胡子,却摇了摇头道:“西穹纵然嫌疑最大,但是不能全然断定就是那慕嬴和奚太后做的,要知道如今有多少明里暗里的势力都觊觎着顺亲王府暗中的势力和掌握的财富,若是外族之人也便罢了,朕担心的是朝内有人起了异心,在宫中动手甚至勾连外族势力。”
听了皇上之言,太子才意识到此事背后更深层的可能性,拍手大悟:“是啊,无论西穹那新君与顺亲王府多么不和,但是这毕竟是西穹的和亲公主,他们未必敢明目张胆的闹出这样的事情,毕竟此时最棘手的是他们自己。”
“那么敢问陛下如今准备如何?”苏彦试探地问道。
“将计就计。”
苏彦终于明白皇上既然知道慕云漪并非凶手却仍未撤回通缉指令的缘由。
“朕已连夜派使者去西穹‘兴师问罪’,端看西穹如何反应,自然了,朕更是要看看其他暗中之人反应。”
“父皇英明,无论幕后之手是谁,他的阴谋肯定不止搅乱儿臣大婚这一殿。”
“既然已经有人出手,那么他的下一步动作也就不会太远,待他整个阴谋浮出水面后再主动出击。我们如今且等着对方露出马脚就是。”皇上轻拂他赤金云纹广袖,眼中流出一丝冷芒,“对了,还是没有那丫头的下落吗?”
“回父皇的话,仍未有她的下落,儿臣想,她应当已经出了城。”
提及此事,苏彦心头一紧,他确实不知现下慕云漪身在何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那丫头倒是个有手段的,既然她自有主张,便随她去罢,这件事说到底她也是被人陷害,只是如今明面上这黑锅还是得让她背着。”说着,他转头对苏彦说道:“你也暗中留意着,若她那里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尽可能的帮助她,只是,做的隐秘一些。”
“臣遵旨。”闻言,苏彦欢欣不已,虽说他无论如何都会在暗中帮主慕云漪,但是有了皇上的暗许,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就不会那般重了。
“做戏做主全套,阿彦这段时间也不要明着出现比较好。”太子沉思着对父皇说道。
皇上颇为赞许,对苏彦道:“这段时日你便在暗中行走,军中之事先交给手下副将,你不出现,也好叫那些人放松警惕。”
“臣遵旨。”
皇上离去后,大殿内只留苏彦和太子两人。
“你啊你啊,藏得还真是深啊,这么久了本宫都未曾察觉。”
“你是指……”
“当然是你跟安和公主了!本宫当初只以为你们之间不过是坊间的讹传轶事罢了,既然你与她有情怎的不早告诉我?若不是这次因为这诬陷而毁了这大婚,本宫岂非要夺你所爱了?”
苏彦闻言,微微叹气道:“这......起初是与她身份敏感,遂并没有向谁透露,后来她已对我无意,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不肯放弃罢了......”语气中难掩苦涩无奈。
太子见此便没有再多言,大婚没成,他庆幸没有夺了兄弟所爱,又何尝不是替自己松了口气?
这样,至少暂时不会负了心中的那个她了。
不管那个“她”是真实存在过的,或者仅仅是自己梦中的一个虚影......
慕云漪躺在塌上,缓缓地睁开双眼,模糊间看到床前一枚熟悉的身影,那是她思念多时的人,也是她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之人,这是在梦中吧?
这么久了,她从没有梦到过他一次,如今他终于肯来梦里见自己了吗?或者……自己已经死了?
慕修,是你吗?她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于是想要伸手去碰触那人,可是她却浑身松软、无法动弹,她愈是用力,就愈是徒劳,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步的后退,最后消失在一片光晕之中。
再后来,她又闭上了双眼,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慕修……慕修!”
再次睁开眼时,慕云漪只看到眼前的落霜正拿着帕子为自己擦汗。
见慕云漪醒来,落霜眼睛一亮:“公主,您醒了?”
“嗯。”慕云漪下意识的向落霜身后瞟了一眼。
落霜以为她在看外头的天色时辰,便道:“现下刚过亥时。”说着,落霜去倒了杯水来递给慕云漪,“公主来喝点水吧,还温着呢。”
慕云漪喝下一口,润了润嗓子后,问道:“我昏迷的时候,只有你在这里吗?”
“碧滢原本也一直守着呢,方才她去熬药了,想着也该回来了。”
“除了你们两人呢?”慕云漪语气有些急促。
“除却奴婢二人,便只有孟小神医了,公主您是想问谁呀?”落霜有些纳闷。
“没,没什么。”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瞧自己,这是在想什么,慕修已经走了,是自己亲自看着他下葬的,若不是梦,还能是什么?
只是,这梦也太过真实,慕修,你可知,方才在梦中我几乎就想那样随你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请君入瓮
“你是说你半睡半醒之时果真看到了除我们三个之外的人影?”
慕云漪对孟漓坦言心中的疑问:“是,若说那是梦,也太真实了……”
“你是不是还感觉全身松软,动弹不得?”孟漓目光严肃,煞有介事地问道。
“正是了!”慕云漪看着孟漓的目光仿佛发现了神迹。
很少见到慕云漪这般情绪起伏,孟漓刻意吊她的胃口:“以我所见,你这是……”
“什么?”
“小漪漪,你这是鬼压床了!”
慕云漪原本满怀期待,听到孟漓的话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将床幔拉了起来靠在软垫上。
“喂喂,小漪漪你别生气嘛。”孟漓拉开了帘子嬉皮笑脸道。
慕云漪随手拿起一个四方软枕向他砸过去,“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在这说什么劳什子笑话。”
“我没有跟你说笑呀,你说你见到别人了,可不就是鬼压床了,若不然能是谁?”
“是……”慕修的名字将要脱口而出,可是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何况别人呢。
“好了好了,来把这药喝了吧,你中的可是桑萝之毒,且得恢复一阵子呢,莫要胡思乱想了。”
顺亲王之女安和公主在与太子大婚之日,于东昭皇宫之内行凶杀人的消息在四日后传回了西穹。
是日,下了早朝小皇帝慕嬴一身怒意的来到太后宫中,却见太后正气定神闲地坐着修剪花枝,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慕嬴一路走开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对奚太后道:“母后好兴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摆弄什么花儿朵儿的?”
太后睨了他一眼,嗔道:“慌什么。”
“还不是因为慕云漪那个蠢女人?您说好端端的竟在宫里行凶,她脑子坏了不成?”慕嬴完全无法理解慕云漪到底要干什么,就算她曾经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不可一世,也不至于在东昭宫里胡来吧?
“她?她可不蠢,脑子更没有坏。”
慕嬴闻言,更是摸不得头脑,“母后的意思是,那东昭太子的奶娘不是慕云漪杀的?”
“自然不是她杀的,她费尽心思逃出西穹,成了东昭太子妃,又岂会在大婚之日杀人,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今日朝堂上母后为何要儿子在朝上那般说辞?”
今日朝堂之上小皇帝正不知如何表态,奚太后派人瞧瞧递了个话给他。继位之后慕嬴对太后言听计从,虽说从小于自己母后不甚亲近,但是他渐渐发现母后于朝堂之事比那些个大臣更要沉稳通透,于是当场表态:西穹绝不会坐视不理,会配合东昭一并追寻安和公主,待找到安和公主后若判定确有其事,西穹不会因她出身皇族宗室而偏袒徇私,必然给东昭皇室一个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明确表态,西穹会同时派人捉拿慕云漪,纵使西穹是安和公主的母国,也绝不容她。
奚太后看着儿子,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这个儿子果然不是做皇帝的料,真真是昏懦有余,才智不足,纵然继位之后也只知于宫中穷奢极欲。
但是转而一想,越是这样便越好拿捏,说到底,奚太后扶慕嬴上位并非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
“慕云漪出身西穹皇族,如今她犯下如此滔天祸事被东昭四海通缉,作为母国的西穹若是不保她,那他人便会说此事是西穹主使,意图破坏两国交好。可世人又皆知你我容不下顺亲王府已久,绝不会甘心这般保下那顺亲王之女。”
“是啊,所以咱们保她也不是,不保她也不是。”慕嬴今日在朝堂上听闻此事,便觉得自己被人架于刀山之上,进退两难。
“既然左右为难,我们总要选一方,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慕云漪。”奚太后神情颇为随意。
“儿子不明白,我们何不假意保下慕云漪,然后引她逃回西穹求助,再一举抓住她?”
“你以为你那堂姐是那般好诓骗的,你说保她,她便会乖乖的回来?再者,东昭怕也是料定西穹为了国家体面和皇室颜面,必然会保她一手,如此一来他们便可借机发难,将所有罪责都甩到咱们身上来。”
“原是这般!”慕嬴拍了拍手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只怕那宫中命案只怕原就是东昭做的,然后嫁祸给我们!”
奚太后不经意地透过窗子看向东边的天空,“倒也未必,他们千里迢迢把慕云漪娶过去当太子妃,应当不会这般简单只意在她挑起争端,东昭原本谋求的应当是顺亲王府背后的力量,并且以慕云漪来牵制你我,只是未曾想在太子大婚之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东昭皇帝亦是始料未及。”
“于是东昭便顺势而为,借此事来‘兴师问罪’。”
见儿子终于有些开窍了,奚太后回过头来,眼中终才有了些许欣慰。
“可是我们对外宣称捉拿慕云漪,那她岂非藏得更深?我们又如何可以找得到她。”
“找不到,便等她自动送上门。”奚太后眼底划过一丝阴险,手中突然用力,将一枝极好的花苞剪了下来。
“母后的意思是……”
“我方才说了,你若保她,她不会回来,可若是换个方式她却一定会乖乖送上门来,如今在这西穹之内,她最重视的人是谁?”
“母后英明!”慕嬴的眸中也闪着兴奋的光彩,“近来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儿子这就传顺亲王妃进宫侍疾。”
太皇太后偶遇风寒,顺亲王妃进宫侍疾的消息被刻意大肆传了出去,两日后,缀霞山庄便得到了消息。
慕云漪听得孟漓的探子来报之后,没有言语,却是来到了弟弟慕云铎的卧房。坐在木桶边上,慕云漪亲自为他的药浴添上热水。
一炷香后,她回到自己的卧房,而孟漓已经坐在了屋内,慕云漪倒是没有惊讶,坦然地到一旁简单地收拾些行囊,原本她便没有要隐瞒孟漓。
第一百九十三章 潜入泫音城
“小漪漪,你不再考虑一下吗?”孟漓沉默良久,终于站起身来到慕云漪身后开了口,“他们这般摆明了就是要引你出现、请君入瓮,你如此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孟漓,我必须回去。”慕云漪的声音平静而决绝。
“我明白并不是要拦着你,或者等你的伤好些再动身?”
“我等不了了,他们把姨母扣在宫里,还有皇祖母……”慕云漪想到这里,就一刻都等不住,如今支撑她活着的信念,除了报仇就是这三个至亲了,好在云铎已经有了起色。
“云铎就拜托你了,若他真的醒来,这些事情都瞒着他,让他好好疗养,等我回来。”
“这个你放心,我这山庄隐蔽的很,外面又都是布下的阵法,外人很难寻到这里来。”孟漓看着慕云漪这般,于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是谁都劝不住的,罢了罢了,我只要你应下我一件事。”
说着,孟漓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和一个小瓷罐,接着说道:“这瓶丸药是我将你的汤药浓酸炼制而成,早晚各服一丸,这罐子里的药粉敷在伤口上,每晚一次。”
“我答应你便是。”
慕云漪刚要去接下,孟漓却又后退了一步,眼中没有半分平时的玩世不恭,反倒是严肃得让慕云漪都有些不适应,“我知道你自己除外我就管不到你了,但你若答应我就必然要做到,切莫想着敷衍我。”
“好,我保证,再回来的时候一定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一言为定。”
同碧滢和落霜交代一番之后,慕云漪便动身出了山庄,由孟漓的手下带着下了山,向西穹赶去。
墨夜之中的泫音城显得更加阴森,城门口不远处的一棵枯树后,一个头戴兜帽的身影神情复杂的看着不远处的这座城。
如斯熟悉,如斯陌生。
慕云漪冷静的分析过后,确定了此次宫中诬陷并非出自奚太后母子之手,虽然他们十分忌惮顺亲王府,数次想要对自己处之而后快,可他们不至于在自己和太子大婚之日动手,这样落人口实岂非给自己找麻烦?何况奚太后此人,虽说慕云漪一直看不透她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是她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看她立即同东昭一起通缉自己便知,她并不欲在此时与东昭正面起冲突。
不是西穹,也不是东昭,那便是那个人了。呵,果然,她和她身后的人已经开始要动手了。
慕云漪拢了拢自己的兜帽,轻声向泫音城走去。
太后那对母子这一招请君入瓮,必然是在宫中和顺亲王府乃至整个泫音城都暗自布下了天罗地网,但是同样的,既然西穹发了通缉告示,明面上那些百姓官员谁也不会想到,慕云漪会大胆到孤身回到西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到这里,也便于她掌握更多的信息。
一日未抓到慕云漪,宫中的皇祖母和姨母便是安全的,慕云漪并没有准备一开始就现身,而是要先去弄清楚一些事情,顺带着再寻找一些助力。
泫音城东门,一抹身影转瞬即逝,与夜幕融为一体,纵使是特殊时期加派驻守城门的精英守城兵,也未有觉察到半分。
顺亲王府如今定然有太后和皇上的人层层看守,慕云漪自是不能回去,进了泫音城后,她直接走向七刹街,那里鱼龙混杂,用来暂且藏身,再好不过。
行走在湿滑黏腻的石板路上,警惕的观察捕捉着周围一切讯息,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喧闹声和破旧颓靡的房屋。
在路过一家门脸老旧的酒馆时,慕云漪停下了脚步,不知怎的,这间不起眼的酒馆就让她蓦地想起了元宵那一夜,上陵城那个同样没有牌匾的小酒馆。
不受控的,慕云漪走了进去在一张角落的木桌前坐下,不经意地抬眼扫视,当初那一日自己与慕修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
满身酒气的慕修将慕云漪逼至墙边,一手撑着墙面,眼神迷离的看着她吼道:“看着我,慕云漪,告诉我你心里是有我的。”慕修掰过慕云漪的下颌死死地盯着她。
慕云漪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言。
“说啊,你说啊,你说你是爱我的,哪怕一点……”慕修的双眼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到最后,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慕修,我多想让时光倒流,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心里是有你的,只有你,可是当我看清自己的心时,一切都晚了,你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觉的,慕云漪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然而桩桩件件却只与他有关……
“慕修,慕修你怎么样了?”
“别碰我的伤口,有毒!”
沣城之外,慕修替自己挡下了楚的桑萝之毒,一路上却强忍着什么都不肯说……
“你醒了,慕修,你还活着。”
“你一直在叫我,我怎么敢不醒来?”
那一次梦到慕修死了,慕云漪梦醒之后发现慕修好端端的在自己面前,甚至不敢松开他的手,生怕他会再次离开,原来他的温度能那样让自己安心……
“这粥是特地煮给我的吗?”慕修指着锅里的一团“糟糊”,依着门框挑眉问道。
“才不是呢,不只是哪个煮的,手艺竟这般糟糕!快点扔了罢。”慕云漪嘴硬,死不承认这粥是被自己煮糊了。
“扔了做什么,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就吃这粥了。”
后来慕修竟真的将那一锅糊了的粥糜全部吃掉了……
那一次慕修的伤迟迟不见痊愈,慕云漪无意中发现慕修居然每天都会悄悄把喝下的药抠吐出来,甚至会拿匕首重新挑破自己伤口。
“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慕云漪破门而入,厉声责问慕修。
愤怒之时,却听到慕修失落寂寥的声音:“我的伤好了,你就会离开我了吧。”
如果怕我离开,你就直说啊,干嘛要无休止地伤害自己,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啊,慕修……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昔日的旖梦馆
一壶寒潭香,是他爱的。
都说这酒清冽沁香却酒劲十足,可慕云漪此刻却觉得这酒不好,自顾自地埋怨:“怎得连微醺之意都没有。”几杯饮下,只觉心头越发冰凉,思绪亦愈发清晰……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慕云漪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擅作主张?你就那么想推开我吗?!”
元宵之夜,自己有意制造巧合来撮合慕修和贾妍儿,却不想慕修发现之后竟大发雷霆,也是第一次,慕修对自己发了那么大的火,语气中是十足十的怒意和失望……
又是三两杯下肚,酒意终于逐渐上头,她一直以来极其恐惧和抗拒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冲进了脑海......
“云漪,不要哭,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好好……活着……”
这是自己见到慕修的最后一面,他口中字音已经难以辨清,如同疲倦了一般,最终眼皮慢慢的阖上......
心口一阵撕扯,慕云漪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
慕修......我回来了,我回到我们一起生活的赤穹了。
这么久没有去看你,你一个人趟在那座山上孤单吗?
我听你和父王的话,嫁去东昭为太子妃,可是终究有人容不下我。
也罢,我不要再依靠任何人,我会亲自找出父亲失踪的真相,亲自为你报仇。
“母后,这已经过去几日了,还是没有慕云漪的下落。”慕嬴年轻的眉眼之中难掩急躁。
奚太后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若是那么容易就被追到,她也就不是慕霆的女儿了,反正青那个女人在我们手中,你还怕慕云漪不出现吗?”不知为何,提起如今的顺亲王妃青,奚太后脸上竟突然有了明显的憎恶之意。
“是,儿子会叫人继续暗中盯着。”慕嬴看着母后,眼睛左右打转。
奚太后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于是开口:“有什么事情,你说便是。”
“母后……似乎很厌恶顺亲王府。”
“怎么,难道哀家该亲近顺亲王府不成?”
“不不,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母后比儿子甚至父皇更急切要除掉顺亲王府的人……”
“那是因为……”奚太后顿了顿,好整以暇地说道:“因为他们是你登上帝位最大的阻力,反是阻碍我儿君临天下者,哀家都不想看到。”
慕嬴眼中有几分动容,原来母亲只是看似冷清不近人情,对自己还是关切的,于是深深的作揖道:“多谢母后事事为儿子筹谋。”
太后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与厌弃,但只是一瞬,在慕嬴抬起头的时候,她却已是满脸的慈爱:“你我母子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慕云漪几日来一直藏身于七刹街,这日傍晚,她来到了旖梦馆,却发现当初门庭若市的赌坊此刻大门紧闭,冷冷清清,推开门走进去,发现里头已是人去楼空,偌大的坊子里赌桌酒盅皆在,然而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这里已经空置多时。
虽说慕云漪心中有很多疑问,唯有昔日的旖梦馆可以解答,但她来这里无非是想要碰碰运气罢了,看来,芸旖上次与自己一别之后,就真的彻彻底底地离开了,她大约是真真切切的去为自己而活了罢。
慕云漪正欲转身离去时,发现门口有脚步声靠近,她悄声靠向角落,摸出弑月,警惕的看着门的方向,这里既已无人,又有谁会突然前来,莫非自己行踪已经暴露?
旖梦馆的外门被推开,屋内光线昏暗,慕云漪尚未看清来者容貌,只觉此人身量高大异常。
“公主?”
不等慕云漪行动,来者却是先开了口,耳力极好的慕云漪从男子浑厚低沉的嗓音辨认出来者的身份。
“秦晟?”那正是当年自己亲自带兵将其从敌营救回来的秦晟。
对于秦晟此人,慕云漪不知为何会生出莫名的信任,于是她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现了身。
“真的是你,属下拜见公主!”秦晟眼睛一亮,语气中难掩激动,半跪行礼道。
“现下已经没有什么公主了,如今我不过是一个被四处通缉的逃犯罢了。”慕云漪摇头苦笑。
“东昭之事,属下虽不知具体情由,但您嫁过去必然是有苦衷的,而那宫中的命案,您也必然是被冤枉构陷的。”秦晟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量纤纤的女子,也是此生唯一能让他服气的女子。
“多谢。”慕云漪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些日子被诬陷、被误会、被追杀,太多太多冰冷炎凉之事,如今却有一个许久未曾相见、与顺亲王府私交也算不上熟络的人笃定地信任自己,她坚若冰石的心突然有点点松动。
“秦晟,你来这里是巧合还是……”
“说来倒真是巧了,属下前几日本是来七口街寻人,却不想看到了身影与您极其相似之人,只是转眼间便不见了,属下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毕竟现在西穹也发了通缉令,您又怎会回到泫音城来,然而那晚回去之后,那身影总是在属下脑海中挥之不去,虽说不敢相信,却还是留意各处寻找,于是多日来一直在七口街蹲守,今日终于又见到您,便跟了上来”
“原是这般。”慕云漪了然。
“公主,既然属下能够发现您,那么宫里的人要找到您也并非难事,只是早晚的事情,所以还请您定要多加小心。”
“好,我会注意,你刚才说你在这里守了几日,找我可是有事?”
“属下近日来暗中查探道一些事情,想要告知公主,先皇之死应是出于奚太后之手,那沁妃就是太后安插的人。”
意料之中,故此慕云漪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公主,您早就知道了吗?”见慕云漪这般反应,秦晟方才大悟,“是了,国丧之时公主也回了西穹,以公主之聪慧又怎会参悟不透这其中阴谋,是属下愚钝了。”
“不,之前我只是猜测,如今听你所说,便是有十成的证据了。”
“是,这些日子以来属下一直在暗中搜查证据,现下颇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