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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绾绾流年     朱颜祸妃txt下载     朱颜祸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五章 究竟是谁

    “后来东陵巽执意将莫凝允母子带回宫,想要补偿母子二人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然而此时的东昭后宫之中已经有了一位女主人,那便是叶阳皇后。彼时莫凝允被封为淑贵妃,而莫衍也即将被皇上认回宗牒,昭告天下,叶阳皇后表面上没有不悦,背地里却伺机诬陷淑贵妃,最后在她处心积虑的计划之下,淑贵妃被栽赃为北羌细作被囚禁在冷宫,连带着大皇子的身世也成为疑团,心灰意冷的淑贵妃,最终带着儿子一起葬身火海,离开这让她伤心绝望的人世。”

    容月长长地叹了口气,惋惜道:“说来这淑贵妃也是个可怜人,旁的欺辱她可以熬过去,可被最依赖、最爱之人所弃,却是最无法承受的。”

    “是啊,就算后来叶阳侯和叶阳皇后的罪行被揭露,叶阳一族被抄家流放,淑贵妃的冤屈亦被洗清,可是人已经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容月回想起当初她误以为自己被萧野所叛所弃,那种痛彻心扉夺去了她所有信仰和希望,所幸后来误会解开,萧野从未放弃过她,反而是处处为她思虑,在外流浪的几年虽然痛苦,但结局终究是好的,显然这淑贵妃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很显然,当初在冷宫里发现的‘大皇子’并非莫衍,真正的莫衍应当是逃出了宫,多年后重现东昭,为母报仇。”容月将自己所知道的部分和猜测的内容一道讲出,接下来便等着慕云漪后续的讲述了。

    而慕云漪自是不负所望,开始将莫衍之事向容月娓娓道来。

    “淑贵妃当年虽然心如死灰,却没有想要让儿子与自己一起死去,相反,父母之爱子比为其计深远,淑贵妃为儿子谋划了一个安稳的未来。”

    “偷偷将他送出宫,离开东昭?”

    “不止如此,还要让他失去记忆,只有彻底抹掉‘莫衍’这个身份,才能割断与过往重重的纠葛与灰暗。”

    “失去记忆?”容月看着慕云漪,“短时间内失去记忆,身体却毫不受损,这谈何容易?”

    慕云漪引出关窍所在:“阿月,你不要忘了,莫衍的母亲淑贵妃,是北羌巫女。”

    “你是说,蛊?”

    “不错,莫衍的体内被中下了双生蛊,后又被灌下假死药,偷运出宫,离开东昭。”

    容月接着提出疑问:“皇宫戒备森严,何况当时还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要偷运一个皇子出宫,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慕云漪缓缓说道:“这便不得不提到另一位关键之人——那便是太子东陵翊。”

    “太子?所以他在此事上亦出了力?”

    “是,不仅出了力,而是此事的成败皆系于他身上。彼时皇上下令封锁冷宫,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然而太子想要进去,看守侍卫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谁也不敢得罪未来的主子,何况他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孩,也不能怎么样。淑贵妃深知太子东陵翊对哥哥莫衍这份情谊是真心的,所以太子是她最可信、也是唯一的求助对象,如她所想,太子痛快地答应了。”

    容月低声惊叹:“淑贵妃这一步险棋走得当真是关键。”

    “东陵翊依照与淑贵妃约定的一个夜晚,将莫衍偷偷带去冷宫与其母团聚。他没有想到母亲递给自己的茶水里有假死药,于是喝下去不久后,他便昏迷不醒,这时在外面守着的东陵翊进门来,两个人共同开始了这一晚真正的行动。”

    “所以当初冷宫的大火,是淑贵妃和太子一起造就的。”

    慕云漪点了点头道:“东陵翊将这一系列的计划做得滴水不漏,冷宫放火、偷天换日,最后趁乱将莫衍藏入拉货地马车中偷运出宫,要知道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破天的大事,而他不仅镇定地完成,还将这个秘密压在心里守了这么多年,没有人任何人发现。”

    “那么冷宫里用来代替莫衍的那具尸体是?”

    “也是东陵翊提早准备好的,一名身患绝症、无药可医的少年,身量与莫衍相似,太子提早将其带入宫里准备,大火的那一日,那个少年自愿服下了毒药提前结束了生命,太子承诺他照顾他的父母和妹妹一生无忧,而太子确实做到了。”慕云漪的眼中难掩钦佩与赞叹,“很难想想吧,彼时的东陵翊尚不到十岁。”

    容月亦感叹道:“除去对太子刮目相看,淑贵妃亦令人动容惊叹,对于爱情和命运她是柔弱的,可为了儿子她却能这般殚精竭虑、运筹谋画,这大概便是为母则刚罢。”

    “是啊,淑贵妃和太子,两个本该是对立身份的人却因为对莫衍的爱,共同给予了他新的人生,待莫衍再次醒来时,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

    “虽然对于一个人来说,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可比起他本该承受的经历:被父亲怀疑放弃、被认定为细作的孽种、相依为命的母亲葬身火海,失去记忆是最好的救赎了。”

    说到这里,容月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矛盾:如果这便是事情的结局,又为何会有大皇子重回上陵城复仇的事情呢?

    于是她接着问道:“失去记忆的莫衍这些年在何处生活,后来又为何恢复了从前的记忆?”

    “泫音城。”

    “什么,他在西穹?还是在泫音城内?”容月如何也没想到,莫衍这么一号人物,这么多年来竟是在西穹帝都,泫音城!

    这个讯息在容月的心中激起一个极大的水花,她看着慕云漪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红眸,此刻忽然觉得似是无底的深渊,而今日容月想要知道的真相,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大皇子、失忆、多次舍命相救、泫音城,将这一切联系起来,谜底仿佛呼之欲出,难道慕云漪与莫衍根本不是在莫衍恢复大皇子记忆之后,而是更早,早在泫音城时,甚至这个人,容月也认识!

    这个想法不仅令容月浑身汗毛竖起、打了个激灵,更是令她无法再等一刻。

    “小漪,莫衍在泫音城时,究竟是谁?”

第四百三十六章 双生的秘密

    “小漪,莫言在泫音城时,究竟是谁?”

    容月静待着答案的到来。

    “莫衍,就是慕修。”

    “什,什么?!莫衍就是慕修?”容月倒吸一口气睁大了眼睛,想从慕云漪的眼中确定这不是玩笑。

    就在刚才,容月猜测预想了无数种可能,莫衍或许是慕云漪营中的某个校尉、或许是某个武馆的学徒,又或者是被哪个富商收养了的养子,他一定距离慕云漪的生活不远,可容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近,近到失忆之后的大皇子竟然就是与慕云漪朝夕相处的慕修!

    “是的,莫衍与慕修,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慕云漪再一次郑重地肯定这个答案,她知道容月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这惊人的消息,毕竟,当初自己就算一直有所怀疑,在听孟漓一字一句地将真相讲出之时,她也用了很多的时间去接受。

    当容月深呼一口气,稍稍平复之后,努力地想要将自己对慕修所有的了解认知与那个东昭大皇子联系起来,可这其中太多的疑点和断节令她脑海里再次一片空白。

    终于,她放弃了,甚至在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总想在第一时间内,强迫自己对于眼前之事做出游离于讲述者之外的梳理,似乎只有那样才能不受任何误导,发觉真相。

    其实何必这般要强,这些事情若能这般轻易地探寻真相,便也不至于被埋藏到今时今日了。

    “小漪,你来讲罢。”

    “阿月,你还记得慕修的出身以及如何来到我们王府的吗?”

    容月点了点头,慕修的出身一直是西穹官道与黑市里津津乐道的传奇之谈,“慕修出身七刹街,当时最大帮派青衍堂的潘爷,听闻传世‘修罗之刃’的阳刃,在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手里,本想将修刃夺来,却在调查慕修时,发现其小小年纪便已功夫不俗,手段狠辣甚至杀掉了自己的养父,这种毫无底线之人正是最好的苗子,便招揽他自己手下,去做那些最不能见光的勾当。很快慕修便证明了自己,在青衍堂和整个七刹街有了一席之地。但慕修最终还是被潘爷所疑,在潘爷对自己动手之前先动手除掉了潘爷,然后消失在七刹街。待他再出现时,已经成为了你父王的副使,父王还将修罗的另半部分‘罗刃’赠与慕修。”

    “是,这些便是我们当初对于慕修所有的认识,所以谁都没有想到,慕修还曾有一段十一年的过往,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自打他有记忆起,他已经在七刹街那最阴暗贫穷地破屋内了。”

    “七刹街如同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地狱,那里几乎每一刻都有人被杀死丢进腥臭的水沟里,就连官府都难以伸手去干预那一块地方,为何醒来之后的大皇子……呃,我是说慕修会直接出现在那里?”要将七刹的慕修和东昭来的莫衍,视为同一个人仍是有些障碍的。

    “难道淑贵妃和东陵翊部署好了一切,却不想在最后一个关头出了意外。”

    容月了然:“你是说在东昭来西穹的路上。”

    “没错,原本东陵翊安排的护送莫衍到西穹的那户皮料商人,在走到半路时被山匪洗劫,商人和车夫被杀死,而莫衍则被直接卖给了人牙子。所以慕修醒来后,已经是七刹街奴隶市场里任人挑选买卖的奴隶了。”说到这一段时,慕云漪满是心疼,慕修出身可怜她一向是知道的,可她从未想过,那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慕修承受的痛苦与磨难,远比自己所知所想要多的多。

    “所以传说中被慕修所杀得那个养父,已不过是一名‘买家’而已?”

    “不错,且他并非第一个买家,那时的慕修已经不知被辗转卖了几次了。”慕云漪尽力维持的语调之中,还是不难听出一丝叹息之意。

    容月曾因自己幼时,父母被杀的经历而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可若是与慕修比起来,自己曾经的怨天尤人便显得有些矫情了。

    “你方才说淑贵妃在莫……在慕修身上中下的蛊叫做双生蛊,既是‘双生’,也就是说慕修并不会彻底失去记忆。”

    慕云漪颔首淡淡地笑了,到底是容月,敏锐地发现了这蛊名之中的奥秘,“没错,所谓‘双生者,共生也’,确切的来说,莫衍的记忆只是被封存在了慕修的体内,不过这一重记忆与人格除非在一定条件之下被主动唤醒,否则莫衍便永不会醒。”

    “显然,‘莫衍’被唤醒了,那么这个‘条件’究竟什么?”

    “巫女的心头血,便是解开双生蛊的解药。”慕云漪将当初香盈告诉自己的事情道出:“淑贵妃被禁足之后,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整日整夜的坐着,一言不发,眼中也没有半点光彩,那种状态就像是她的灵魂已经死去,而忽然在朔月之夜来临时,她的双眼恢复了光影,并告诉香盈,她要救自己的儿子。她找来一把匕首,在阴气最重的子时取了自己的心头血共半盏,而后一分为二,一半用来炼制双生蛊,一半用来制解药。”

    容月恍然大悟:“原来那宫女香盈这些年在冷宫守护的、叶阳家费尽心思抢夺的,就是那双生蛊之解药!”

    “淑贵妃心头之血炼成的血珀,一半已在下蛊之时融入莫衍体内,而解药的那一部分被藏在了一串璎珞的主玉之内。淑贵妃在赴死之前嘱咐香盈,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这血珀便一辈子都只是一枚璎珞。”

    “所谓万不得已,便是生死之事,比如皇陵后山的那场大火。”容月终于想通,为何当初在山洞亲眼看到被烧死的慕修,后来又能死而复生,这大约都是淑贵妃和东陵翊所布局的。

    慕云漪肯定了容月的猜测,“双生蛊不仅封存了莫衍的记忆,亦是护着他的一个护身符。”

    “所以慕修究竟是如何被救?当时是我亲眼看他下葬的。”

    “如果我说,当时你们在泫音城郊那座无名山的梅林里,埋的根本不是慕修呢?”

第四百三十七章 在世上消失

    容月暗自感叹:自己竟是一叶障目,只因自己身在其中,便理所当然的认定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便是慕修的,始终未曾想过眼前所见并非为真!所谓醍醐灌顶,不外如是。

    慕云漪轻声苦笑:“或许这便是命运罢,十年前的莫衍,十年后的慕修,同样被认定为死在大火之中,也同样被别人移花接木、偷天换日。”

    “我记得当时在山洞口,你我被人引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回来时便已见被烧成了焦人的慕修,如你若说,若那根本不是慕修,前来营救之人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救人、换人,还不被任何人发现痕迹,当真厉害。”容月眉心微动,揣测道:“淑贵妃已死,那么当时出现的人应当是东陵翊派来的?”

    “是,也不是,那一次来皇陵救走慕修的人并非是东陵翊授意的,但若说与东陵翊无关,又实实在在与他有关。”

    “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同我卖关子,快说与我。”容月白了她一眼,让她快些讲下去。

    “我并非故意调你胃口,当初东陵翊部署好一切之后,便将后续之事完全交给了另外的可信之人,并且留下了数目庞大的金银,而他自己从此不再插手过问此事,并非因为他怕惹事上身,而是他知道,自己对此事的关心便是对于莫衍最大的危险,尽管所有人都认定莫衍已经随淑贵妃死在了冷宫的大火之中,但是若是东陵翊日后持续关注莫衍的动向。那么难保不会被人发觉,一旦有人怀疑,那对于哥哥来说便是灭顶之灾,所有一切的冒死布局也就功亏一篑了,所以他强迫自己相信哥哥死了。”

    “原来如此,的确,忘记就是最好的保护。”容月对于这个东陵翊忽有些肃然起敬之意,原来这个自小衣食无忧的太子爷,为了他哥哥竟能心细至此,更是将自己的担忧与挂念墙压在心底,“那么他当初将后续之事托付给了哪个人?是淑贵妃的婢女香盈?”

    “他托付之人不止一个,除了香盈,还有两个。”

    容月愈发糊涂:“你是说,一共三人?”

    “是啊,香盈守在冷宫里,对宫外之事到底是难以伸手顾及的,所以除了香盈,还需一人跟着失忆的莫衍去西穹,另一个隐藏于东昭市井,纵观整个事情的动向。”

    “那么另外两个人是谁?”

    “跟着到了西穹的便是如今莫衍身边的贴身暗卫,念柏,至于另外一个在东昭暗中联络所有关节之人,我至今不知其身份究竟为谁,只知道他应当至今身在东昭,替淑贵妃打理所有给儿子留下的财产。”

    “淑贵妃的财产?是,当初淑贵妃被禁足之后,在宫里被赏赐的珠宝金银虽然全部被收走,但是当年东陵巽与淑贵妃刚刚团聚时,为其在东昭置下许多田产、私铺,直至出事也未曾收回来。”

    “哦,怨不得‘莫衍’出现时总是挥金如土,慕修可不这样儿。”容月耸了耸肩,转而问道:“话说回来,这个念柏我也曾见过两次,年龄似乎比莫……慕修还小,为何派了他去?此人是何来头?”

    对于莫衍和慕修这两个身份,容月始终觉得别扭,而慕云漪似乎已经可以无比自然地提及和转变。

    “莫衍随母亲回到上陵城的第一日,在大街上见到了比他小了两岁的念柏,彼时念柏父亲病重在床,母亲早已离世,为救父亲,他卖身求医,莫衍见他实在可怜,可那时尚未入宫身上根本没几文钱,只好将东陵巽送给自己的一枚玉佩当了银钱去医馆请大夫看念柏的父亲。”

    “所以念柏的父亲痊愈了?”

    慕云漪摇了摇头,“他父亲患的消渴症已拖了太久,最终大夫仍旧无力回天,彼时已经入宫的莫衍始终不忘关注念柏,闻讯后便立即托人送了一袋银子出宫给念柏,安葬父亲。”

    “原来他们之间有这样一段渊源。”容月了悟,“雪中送炭、救命之恩,念柏必会以命相报。”

    “是啊,所以淑贵妃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念柏,其一,莫衍与他有恩,第二,他无父无母已毫无牵挂,跟去西穹再合适不过。”

    “可在西穹这么些年,我并不知道还有念柏这个人存在,他应当跟慕修形影不离不是吗?”

    “不,你想错了,淑贵妃找到念柏时,念柏表示愿意以自己一命换莫衍一命,但是淑贵妃对她的嘱托和诉求只是让他,远远跟慕修生活在一座城,几个月去看瞧他一次即可,不论他境况是好是坏,除非涉及生死,否则绝对不可接触或靠近,毕竟念柏也是属于慕修‘上一世’的人。”

    容月暗自心惊:“淑贵妃当真心思缜密,不让慕修与过往有丝毫重合的可能性。”

    “是啊,念柏提前到泫音城安置下来,等待慕修,可是在原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六日仍是不见人影,念柏察觉到不对劲便去寻找,才知道慕修在路上出了意外,护他的商人死了,而慕修也不知去向,他一面通知上陵城一方,一面在泫音城周围寻找,半个月后终于在七刹街找到了已经被养父买走了的慕修。”

    “依照淑贵妃之嘱托,念柏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对吗?”

    “是啊,所以念柏这些年便悄无声息地活在泫音城的某个角落,每一两个月悄悄去看慕修一回。”

    “皇陵后山救走慕修且移花接木便是念柏的手笔。”容月有几分肯定的意味:“嗯,手法倒是不赖。”

    “念柏当时的举动应当是早有部署。”慕云漪目光似乎飘得很远,“我猜想,自我成为质子,与慕修一同出现在东昭之后,淑贵妃当初埋在上陵城的那条线便重启了,在那之后,他们就已经敏锐地觉察出也许慕修身上的秘密或许有一天会再次见光,所以提早做了许多准备,包括时刻准备着‘让慕修’在世上消失。”

第四百三十八章 无庸出手

    “于是他们带走了慕修,被替换来的那具尸体,我们谁都没有察觉。”

    “当初太子翊找的替身是本就将死之人,而念柏就没有这么仁慈了,他和上陵城的那位,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那便是保护慕修,所以很多时候,人命、道义在他们心中的界限已经十分模糊。”

    “所以那替身……”

    “那是早就被找好的一个‘储备替身’,不仅身形和样貌与慕修相似,连身上的疤、手上的茧,都被最大程度的‘复制’,所以哪怕替身没有被烧到面目全非,旁人都很难察觉。”

    容月倒吸一口凉气,原本随着莫衍成为了慕修、太子的刻意抽离以及淑贵妃的死亡,十年前那场谋局就该告终,可谁能想到十年了,那盘棋局始终未曾结束,更是随着慕修的“死亡”而重新开启。

    “后来念柏带着慕修去了哪里?当时就算没有真的被大火伤到,慕修在皇陵受的伤也不轻。”容月依稀记得,当时慕云漪因慕修死亡而一蹶不振地那段日子,几乎每一天都在重复对容月讲述着在皇陵之中,慕修是如何因救她而身受重伤,而令她最内疚的是,那几处最致命的伤口便是慕云漪亲手刺入的,“何况你方才说,要唤醒那双生蛊的关键,在于另一半血珀不是吗?”

    “是啊,彼时血珀远在东昭的冷宫之中,慕修当时已是危在旦夕,根本不可长途跋涉,而事发突然,香盈也还不知道慕修当下的状况,念柏着人去通知,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来日,所以在等待血珀到手之前,无庸先生是唯一的希望……”慕云漪忽然微闭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对接下来所讲之事做着准备。

    容月不语,她静静地等待着慕云漪调整,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再次复述一遍的慕云漪,绝对不比自己这个听者轻松,甚至,每一次回想、每一次提及,对于慕云漪来说都是一次次对内心的鞭刑。

    良久,慕云漪缓缓睁开眼睛,开始讲述雾隐峰草庐内发生的一切……

    彼时的无庸先生,尚不知慕修的另一重身份,但他是认得慕修,所以当念柏带着慕修出现在雾隐峰时,他并没有行卦阵阻拦,派人下山助念柏顺利进入草庐,见慕修这般模样半句话未讲,立刻为他诊治。

    而那时的慕修不仅身中剧毒,更是因脊椎骨被扯出、筋骨断裂,几乎已经没了人形,无庸无奈惋惜道:“慕修这孩子,怕是不成了,老夫便是用尽这身医术,至多能让他走时不那么痛苦,哎……”

    念柏似乎早已料到,十分镇静,上前对无庸道:“神医,若他身上早被中下了双生蛊,如何?”

    “双生蛊?”无庸听到这三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你是说北羌失传已久、百年前大祭司用来控制圣女的禁术,双生之蛊?”

    “不错。”念柏知道,当今世上听过双生蛊之名的人本就不多,而知其来历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但无庸必然是知道其中关窍之人。

    得到念柏的肯定,无庸定了定神道:“若你确定他身上被埋下双生蛊,老夫或可一试,强留他一命。”

    念柏原本对雾隐峰之行的期望,只是能够为慕修续命十来日,以等到他亲去将巫女血珀取来,却没有想到得知双生蛊的存在之后,无庸神医直接便可救人。

    念柏激动地扑通跪在地上,深深叩首道:“多谢神医救我家主子。”

    “先不要谢的太早,只因现在慕修的情况刻不容缓,老夫先替他续命,待救了他以后,老夫需要你将他原本的身份,还有一切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地讲与我听。”说到这里,无庸苍老的双眼忽然变得锋若刀刃,“你应当明白,老夫可以救他,亦可再次让他醒不来。”

    “神医放心,待主子得救之后,小人自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全部告知于您,绝不会有半分隐瞒欺骗。”

    “去门外等候吧,待老夫先为他接骨复位,随后再解蛊。”

    念柏退出房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的双脚双手忽然瘫软无知觉,就那样痴痴地跪坐在了地上许久。

    事实上从皇陵后山看到主子浑身血肉模糊、脊骨被拉出的模样,他已经慌了神,可眼下他念柏就是主子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他怎能慌乱?于是他强迫自己不能让恐惧溢出哪怕是半点,放空大脑一心只有上雾隐峰。

    直到方才见到无庸,他说出那一句:“老夫或可一试,强留他一命”,念柏这一路上悬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将头埋入双臂之间,不禁大哭起来:“主子,念柏挺下来了,主子您也一定要挺住啊……”

    论起来,岐黄之术与蛊术不论从起源、法门、目的性都是完全不同的两门上古之术,而从医之人有一从祖上传下的规定,那便是不可碰蛊。所以无庸这大半辈子,虽于医术与毒术之上的修为早已上无可上,却始终不曾因好奇研究蛊术,更是拒绝诊治中蛊的病患。

    直到几年前知道了双生蛊,起初此蛊看起来,只是令中蛊之人失去记忆而已,深入了解之后才知,失去的记忆只是被封存于内体,不仅可随时召回,甚至在最糟糕的情况之下留其一条命,令其重生,可谓是“蛊也,药也”。

    双生蛊几乎让无庸着迷,他觉得这已不仅仅是蛊术的范畴,更是对于生与死的呈现形式有了另外的体悟,于是他说服自己,只破例这一次,研究其源、其理、其法皆点到为止,而绝不主动碰碰触,更不会主动制蛊。唯一一次插手管了中蛊之事,便是那时慕云铎中了淬心蛊,慕云漪亲自来求无庸,无庸才指点了她去洹山西峰寻元婴血莲去为弟弟解蛊。

    可是无庸没有想到,他没有去主动寻双生蛊,而这一次双生蛊竟是主动找上了门来,而中蛊之人还是顺亲王府上的慕修!

第四百三十九章 前世今生

    无庸手上的功夫,自是无须多说,不过大半个时辰,断了的骨便已接回,被扯出的脊椎骨亦复位、缝合。

    整个过程中,由于疼痛的刺激,慕修浑身数次抽搐,更是在缝合之时口中含糊不清地嘶吟了一声,但始终不曾醒来。

    “门外小子,进来吧!”

    听到门里的声音,守在门口的念柏立即推门进去,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再次扑面而来,“神医,主子他……”只因慕修最大的伤在后脊处,所以始终只能趴着,念柏看着十分难受,仿佛自己的胸口也闷得很。

    “旁的已无大碍。”无庸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随即在水盆里净手,同时指了指旁边小几上放着的几个小罐,“你将这四种膏药,每种两匙搅在一起,待会儿帮老夫一起薄薄地涂在伤口处,随后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可解蛊了。”

    “是。”念柏拿起旁边的一盏小玉碗,小心翼翼地用小匙舀起,十分简单的工作,他却迟迟不敢下手,反复的查看每一次的量,生怕多了一分或是差了一毫。

    “不必那般害怕。”无庸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打趣道:“那些都是对他伤口好的药,多点少点也是无妨,顶多是吃多点苦头罢了。”

    念柏闻言咕噜咽下一口口水,被神医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是更紧张了。

    谁知神医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他这会子也没醒,疼点就疼点罢。”说罢,便去外室喝水了、

    念柏一面搅合着玉碗里草青色的“混合物”,一面暗暗心道:这老神医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无庸回到内室来看着念柏的模样,砸了咂嘴伸手接过玉碗:“得,老夫来吧,瞧你这手抖的像是癫病一样,别药没涂好,把伤口再给撤坏了。”

    念柏如释重负,深深地松了口气。

    涂了药之后,无庸站起身看着念柏,忽然十分严肃地说道:“小子,你既识这双生蛊,且慕修又是你主子,那你应当也知道,若中蛊之人已是必死之状态,被巫女血珀解蛊该是什么结果。”

    念柏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老夫救他的法子,与巫女血珀所产生的结果,并无二致,也就是说,一旦他被老夫唤醒救活,便是恢复了他中蛊之前被封存的记忆,同时他被下双生蛊之后直到这一次昏迷之前的记忆,将不复存在,这一回不似当初被‘封存’,而是彻底消失。”

    “小人明白。”

    “老夫也是多此一问,想要从鬼门关把这孩子捞回来,除了解除双生蛊、唤醒原有的人格,根本没有旁的法子,他后来的那一段人生……”

    念柏看着榻上毫无声息的慕修,坚定道:“没有什么比活下来更要紧。”

    已近子时,无庸打开窗子,看着一片云彩慢慢将弯月遮起,直至夜空完全陷入漆黑。

    “时辰到了,老夫这便开始了。”

    依理来说,不论是施蛊还是解蛊,都少不得下蛊之人手中的蛊引,双生蛊更是需要最为纯粹的巫女血珀,然而无庸并没有巫女血珀,可在他着魔一样的研究之中,发觉除去至阴的巫女血珀,另一种至阴至寒之物亦可解双生蛊。

    那便是由八种至阴的花、草、虫、毒淬炼而成的寒凝精魄,这八种至阴至寒之物有的是千金难求,有的则被世人认定只存在于上古典籍之中,但是对于无庸来说,皆可寻得,唯有一样,便是元婴血莲,倒不是因为无处可寻,而是因为元婴血莲三年才一开花,不可遇、不可求,只能等。

    所以无庸在备好其他八物之后,等了两年多才等来元婴血莲又一次开花之期,也就是数月前。

    然而就在元婴血莲冒尖儿之后,眼看着花期便要到来,当时慕云漪却来到了雾隐峰,而无庸也知道,这丫头此来便是为了她中了淬心蛊的弟弟,天下的事情便是这么巧,能解那淬心蛊的正是那元婴血莲。

    自然了,那是无庸并不需要解什么双生蛊,而慕云漪之需确实关乎世子之性命,所以他毫不犹豫,当即便告诉了慕云漪雪莹血莲即将绽放,再后来,慕云漪确实顺利采到了血莲,回去救醒慕云铎。

    原本无庸做好了再等三年的准备,结果在一日去西峰寻旁的药草之时,无意中竟在一块大石后的阴面发觉,还有一株雪莹血莲含苞待放!

    无庸惊喜不已,原来今岁这洹山西峰上不止长了一株血莲,只不过眼前这株较晚盛开且更难以发现而已。于是他守在这血莲旁,直至两日后的子夜来临,绽放之时,他顺利地采下了元婴血莲带回草庐,并且用了七七四十九日练出了寒凝精魄。虽然那是看起来这精魄并没有什么用,毕竟双生蛊已在世间销声匿迹了十几年,但是无庸始终隐隐有一种直觉——自己鬼使神差地将这双生蛊的奥义解开,也许并非是一时兴起的巧合,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所以当无庸听到念柏提及“双生蛊”三字之时,无庸便知,他所等待的“天意”来了。

    用了整整一夜,天际破晓之时,无庸对念柏点了点头。

    “成了。”

    眼看着念柏又一次要跪下,无庸先一步制止:“别动辄跪拜老夫,老夫还活的好好儿的呢!”

    念柏挠了挠头,憨笑道:“是,小人不跪了。”除了叩谢,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谢恩之情。

    “老夫之前说的话你别忘了,这会子你我都乏了,且去歇息一会,待醒来之后,你要信守承诺。”说罢,无庸打了个哈欠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念柏没有去偏厢休息,而是坐在慕修内室一旁的一子上,看着主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约么过了两三个时辰之后,念柏悄声来到无庸的房门前,坐在台阶上又是一个多时辰,已过正午,终于等到无庸醒来。

    “怎得这么大日头还站在老夫这门口,莫不是你家主子有何不妥?”

第四百四十章 第五个知道秘密的人

    念柏连忙摆手道:“不不,您救了主子,而小人却还没兑现诺言,总是不安,所以便来等您睡醒,将一切将与您听了,才可安心。”

    “你小子倒是守信,随老夫去膳房吧,不吃点东西听故事都听不进。”虽然老话儿讲食不言寝不语,但谁也想不到,偏偏是这天下最通晓医理的无庸,却最是喜欢在进食的时候,听故事、听小曲儿。

    于是一顿午膳的功夫,念柏将一切告诉了无庸:淑贵妃与东陵巽的孽缘、母子回宫后的境遇、贵妃被诬陷为细作、冷宫的大火,以及淑贵妃和东陵翊布下的长线。

    听罢,就算对于世间百态、恩怨是非早已见惯看淡,这一场维持了十年且还在进行的局,仍旧让他惊异与震撼。

    良久,无庸摇了摇头,“当初我见到顺亲王身边的慕修时,便觉得和这孩子有缘,没想到与他的缘分竟亲手将他作为‘慕修’的身份抹去。”

    “主子的记忆虽已消散,可周遭的人却没有,今后小人会一点一点地将这十年发生的事情讲与他听。”念柏坚信,只要主子能够平安醒来,今后自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将主子丢失的记忆为他找回来。

    “不可!”

    “神医,小人不太懂。”

    “知道莫衍就是慕修的人共有几个?”

    “除了小人与神医您,还有三人。”

    “那便是了,他本人已经再无慕修的记忆,而你们也当着世人的面瞒天过海、移花接木,统共不过寥寥数人知晓,你又何必再主动将这两端人生连接?”

    “您的意思是……”

    “何不就让他自己同世人一样相信,西穹顺亲王府的慕修已经死去。”无庸目光深深,捋了捋花白的长须道:“而莫衍,只是莫衍。”

    念柏忽而顿悟,之前他们的计划,是瞒过天下所有人,却没有打算瞒着小主子本人,而眼下如无庸所言,告诉莫衍那十年的记忆,没有任何益处,只会给他徒增烦恼罢了。

    “神医通透,小人拜服。”

    无庸眉心微动,摇了摇头笑道:“一个人曾经拥有的东西,突然彻彻底底的失去且再也无法找回,是极其痛苦的事情,将心比心,老夫也不过是想那孩子少吃点苦而已,毕竟,那是整整十年的人生与记忆。”

    无庸一席话令念柏忽有一丝自我怀疑,他一直笃定自己足以理解主子、守护主子,可如今看来,自己的“守护”太过片面、太过狭隘。

    “你无需自我否定。”说着,无庸先走到了梧桐树下,然后指了指远处与雾隐峰相对而立的山峰,“你说前有高峰、巍峨耸立,而老夫只见到眼前枝繁叶茂,究竟是谁对谁错?这不过是你我所站立场不同,所见不同,如此而已。”

    念柏看着无庸,如同看着神山上修仙的老者,一句话,一切便都释然了,且那声音让人无法不信服。

    之后,念柏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子身边,直至两日后念柏实在撑不住渐有困意之时,忽然感觉被人摇动。

    他看着塌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惊喜地脱口而出:“主子,你终于醒了。”

    “呃……”莫衍想要坐起来,却发觉浑身绵软无力,四肢根本不受控,最终只好作罢,“我这是在哪,你是?”

    看着莫衍眼中的疑惑,念柏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分别之时还是孩童,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念柏始终关注着慕修,但慕修根本没见过念柏,而莫衍,相隔十年也必定认不出念柏了。

    为了确定主子此时此刻的“身份”,念柏试探性地问道:“你可认得,念柏?”

    “念柏?你是念柏?”莫衍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有些闪烁,“我们很久没见了,是不是?”

    念柏定下心来,笑着回应:“是,我们很久没见了,主子。”

    “你从前都叫我莫衍哥哥,怎得方才叫我主子?”

    这一句话,几乎让念柏热泪盈眶,这些年他如何不想当初在上陵城的莫衍哥哥?可是他不敢靠近,更不能相认!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刻,他的主子回来了,他的莫衍哥哥回来了。

    之后,念柏对莫衍讲了一切,从他被灌下假死药、种下双生蛊,直到被偷送出宫直到现在再次被唤醒,除了他失忆的那些年,他是慕修。

    “那么过去的这十年,我是谁,我又在哪里?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果然,如同无庸所说,对于十年的过往,莫衍一定会刨根问底,而念柏也无比自然地将他与无庸商议好的“一段过往”讲给莫衍听。

    “主子你出宫之后原本是被安置去沣城的一个富商家做养子,谁知在去往沣城的路上马车被山匪打劫,车夫死了,而你幸被云游在外的无庸神医所救,后跟着神医回到了这雾隐峰中。”

    “神医无庸?所以你我现在所处便是神医的草庐?”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莫衍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是啊,这些年你就住在雾隐峰中与神医相伴,所以这些年小的们才难以找到您,直到半年以前才有了消息。原本依照淑贵妃娘娘的遗愿,让您就在这里安度一生,小的那是跟神医交代了一切便离开了,谁知数日前您不慎误食山中毒草,又摔下陡崖,命悬一线,神医不得已便为您解开双生蛊救命,同时派人把小的也召来了。”

    念柏一口气讲完,神情平静、口吻镇定,这段话在莫衍尚未苏醒之时,念柏已在心中默念了几百次,便是为了不让莫衍发觉任何半点破绽。

    结果从莫衍的反应来看,念柏的努力没有白费,莫衍点了点头,眼里没有任何疑色,显然是信了这一套说辞,更说一会要亲自去见无庸致谢。

    既然念柏与无庸的故事中,莫衍过去的十年皆在雾隐峰中,所以整件事情便不得不清楚告知孟漓,否则孟漓出现,这事必会穿帮。

    因此已经很久没又出现在雾隐峰的孟漓,被无庸召回,并成为除去东昭三名暗线和无庸之外,第五位知此秘密的人。

第四百四十一章 黑子与白子

    “你从前都叫我莫衍哥哥,怎得方才叫我主子?”

    这一句话,几乎让念柏热泪盈眶,这些年他如何不想当初在上陵城的莫衍哥哥?可是他不敢靠近,更不能相认!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刻,他的主子回来了,上陵城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回来了。

    之后,念柏对莫衍讲了一切,从他被灌下假死药、种下双生蛊,直到被偷送出宫直到现在再次被唤醒,除了他失忆的那些年里慕修的身份。

    “那么过去的这十年,我是谁,我又在哪里?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果然,如同无庸所说,对于十年的过往,莫衍一定会刨根问底,而念柏也无比自然地将他与无庸商议好的“一段过往”讲给莫衍听。

    “主子你出宫之后原本是被安置去沣城的一个富商家做养子,谁知在去往沣城的路上马车被山匪打劫,车夫死了,而你幸被云游在外的无庸神医所救,后跟着神医回到了这雾隐峰中。”

    “神医无庸?所以你我现在所处便是神医的草庐?”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莫衍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是啊,这些年你就住在雾隐峰中与神医相伴,所以这些年小的们才难以找到您,直到半年以前才有了消息。原本依照淑贵妃娘娘的遗愿,让您就在这里安度一生,小的那是跟神医交代了一切便离开了,谁知数日前您不慎误食山中毒草,又摔下陡崖,命悬一线,神医不得已便为您解开双生蛊救命,同时派人把小的也召来了。”

    念柏一口气讲完,神情平静、口吻镇定,这段话在莫衍尚未苏醒之时,念柏已在心中默念了几百次,便是为了不让莫衍发觉任何半点破绽。

    要知道一个成功的谎言,便是三分假混上七分真。从莫衍的反应来看,念柏的努力显然没有白费,莫衍的眼里没有任何疑色,便是信了这一套说辞。

    “念柏。”

    “主子,怎么了?”

    莫衍打开窗子,看着自东边而来的曙光,心中毫无半点敬畏,“既然真正的我已经醒来了,便不能在这样苟且偷生了,过往的事情,是该做个了断了。”

    在念柏与无庸的故事中,莫衍过去的十年皆在雾隐峰中,所以整件事情便不得不清楚告知孟漓,否则孟漓出现,这事必会穿帮。

    因此已经很久没又出现在雾隐峰的孟漓,被无庸急急召回,成为除东昭三个暗线和无庸之外,第五位知此秘密的人。

    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莫衍也回到了最初的身份,却不想孟漓在雾隐峰与莫衍的相处中发现了些许异常:他对孟漓无意中提起的许多事情和地点,似乎十分清楚或是并不好奇,就算念柏会对他讲,可很多东西实在太过零碎和详细。于是孟漓有意试探,但不知是不是莫衍已有察觉,再后来的接触中,他处于“莫衍”这个身份之中几乎无懈可击,也再没有露出任何可疑之处,这使得孟漓一度认为使自己多心了。

    直到一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月初之夜,既然双生蛊已解,那么朔月之夜的剜心之痛也应当随之消失,可孟漓却发觉莫衍面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双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察觉到孟漓在观察自己之后,莫衍竟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不对,他在隐瞒!孟漓几乎立时便下了结论。

    莫衍感到不适,何必躲躲闪闪,孟漓与无庸皆在,有任何情况应当告诉他们而不是第一时间隐瞒。

    令他如此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朔月之痛仍在,或者说,双生蛊根本没有彻底解除!

    第二日早上,孟漓来到莫衍所居的厢房,见他正坐在门前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而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

    “自己与自己博弈多无趣,你若不介意,不若我与你切磋一盘,如何?”

    看到孟漓,莫衍眉宇之间似有转瞬即逝的犹疑,但口上依旧是毫无破绽地说道:“甚好,只求孟神医不嫌我棋艺粗浅才好。”

    孟漓坐在莫衍对面,看着面前下了大半的棋局,笑道:“此局皆是你一人所就,可这黑白二子落子的风格却是大相径庭,黑子锋芒毕露、激进凌人,而白子却似乎步步隐忍、处处蛰伏。”

    “哦,原是开局落子不同,才造就两子愈发不同的走向与境遇,让孟神医见笑了。”莫衍边说边“无意”地将手拂过棋盘,黑白棋子瞬间混在一起。

    孟漓不动声色,而心里原本只有七八成的猜测,眼下已近十分,他一边与莫衍分着黑白棋子,一边说道:“棋局如人生,就算是开局不同,但每个人的风格和野心是不同的,所以落子布局便会不同,能够一人下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棋风,可见你当真有一颗玲珑心呢。”

    “什么玲珑心,左不过随便打发时间罢了。”莫衍若无其事地笑着,指了指已经空了的棋盘,和两罐棋子对孟漓说:“请。”

    孟漓随手将白子拿到自己面前,二人的对弈随之开始。起先二人你追我赶、平分秋色,直到莫衍一招掩人耳目、釜底抽薪,连续吞了两轮白子,孟漓精心策划的白色棋阵已被吞噬的所剩无几,棋盘已成黑子的天下。

    “若换了从前,你必不会这般咄咄逼人,连吞我的棋子。”

    “从前?”莫衍抬头看着孟漓,似是完全没有听懂:“这应当是我与神医第一次对弈,何来从前之说?”

    “我与大皇子莫衍当然是第一次。”孟漓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子,“可我与慕修可不是呢。”

    “我听不懂神医所言何意。”莫衍与孟漓对视,毫无躲闪,“神医所说的慕修可是西穹顺亲王府的慕修?听闻他一月前死在了一场大火中。”

    可或许孟漓已在心中有了定论,所以莫衍此刻如何镇定自若,在孟漓的眼中都是强行掩饰。

    “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慕修,你还在这个世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 消失的容颜

    “我是莫衍,怎会是那西穹人慕修?”莫衍的语调忽然升高,仿佛听到了荒唐的谬言,“孟神医莫不是眷恋梦乡,还未睡醒?”

    孟漓却是一早料到他不会这般轻易地承认,不疾不徐地慢慢道来:“昨日我是故意与师父提起小漪漪的,听到小漪漪境遇危险,你眼中的关切和痛心,把你出卖了。”

    “昨晚你与无庸先生交谈之时,我正坐在你们身后看药谱,你又如何知道我眼中之色?”

    “虽然你坐在我的身后……”孟漓抬起眼眸,他那永远漫不经心的双眼此刻却无比锐利,“可你却忘了,当时我的右前方是一面镜子,你的一切尽收我眼底。”

    莫衍有几分错愕,他依旧没有承认,然而这一次也没有明确否认了。

    “你的朔月寒毒发作时,脉象没有反应,但是服用元阳玄草之后,脉象必会变得数而有力、急促鼓动,你昨夜有没有服用元阳玄草,把脉便知。”说着,孟漓便伸出手去要捉莫衍的右手臂。

    莫衍猛地站起身,将手背到身后去,“不必了,孟漓,我全部告诉你,不错,如今,我既是莫衍,也是慕修。”

    “怎么会……师父明明用寒凝精魄将你的双生蛊解了……那蛊虫都被剔出来焚了不是吗?”

    “你可知,双生蛊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说?”

    “是,我知道,这也是为什么身为慕修已经奄奄一息的你,现在依旧可以活下来的关键。”孟漓虽然没有如他师父一般研习双生蛊,但关于双生蛊的传说还是十分清楚的。

    “不错,通常来说,双生蛊被唤醒解开之时,都是中蛊者第二个生命已经濒临死亡、失去气息,可偏偏在我奄奄一息之时,有一丝意识尚存,于是我在无庸先生用寒凝精魄将蛊虫逼出去之前,我用尽全身最后一点点气力将蛊虫在我体内先杀死了。”

    “什么?师父说那蛊虫明明出来之时还在爬动!”

    “那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它的毒血已融入我体内。”

    “慕修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孟漓忽然站起来,双手捏紧死死地抵在石桌上,双眼瞪大看着慕修吼道:“蛊虫死于体内、毒血入骨、入心、入血,那便是彻底无解了,换句话说,你本身就变成那蛊体了。”

    “我没有疯,我也知道这个后果。”慕修云淡风轻到仿佛在说别人的施权,嘴角甚至含着一丝庆幸:“在我濒死迷离之间听到无庸先生与念柏说起,若这双生蛊被解开,也就意味着我会彻底失去作为慕修这十年的记忆。”

    “失去又如何?难道那十年的记忆比你的命还重要?”

    “是,比我的命还重要,我不可以失去那十年,绝不可以。”慕修说的决绝而笃定。

    “你糊涂啊慕修,就算你失去了记忆,可周围的人还记得啊,你若想知道那十年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助你将一切找回来啊!”

    “是我成为了慕修之后,才遇到了小漪,若我失去了这十年,便等于失去了我心中的她,就算你们告诉我千遍万变她是我曾经挚爱,我也只是知道这个事实而已,那些心动、那些感情、那些刻骨铭心,如何能够恢复?”

    随后,慕修又颓然地笑了,“何况,你看看无庸先生和念柏最终的选择和做法,若我真的失去了记忆,那么‘慕修’就真的不存在了。”

    这一回,孟漓哑口无言,因为慕修说的没错,如果他没有强行将蛊虫杀死,留住那十年的记忆,那么按照师父和念柏的计划设定,他不会知道自己就是慕修。

    “双生蛊未解,你却强行被唤醒了双重记忆与人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孟漓看着慕修苍白的脸,十分痛心。

    “意味着我的寒毒会越来越严重,意味着我活不了多久了。”慕修说的坦然。

    孟漓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息:“你这又是何苦,若小漪漪知道了……她……”

    “我并未准备让她知晓。”

    孟漓莫名地看着眼前“疯狂”的慕修,已经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慕修继续问道:“孟漓,我现在这样,还有多少时间?”

    孟漓重重地叹了口气,“就算有寒凝精魄与元阳玄草吊着你的命,你至多可活半载。”

    “半载吗?那足够了。”听闻只有半年不到死亡便会再次来临,慕修竟是满足的笑了。

    “六个月的时间,你预备做什么?”

    “我要助她完成所愿,确保她一生安平无忧,还有,东昭那一对帝后安稳得太久,我要去跟他们‘团聚’一番了。”

    孟漓摇了摇头,惋惜道:“既然你决议如此,我多说无益,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慕修’尚在人世之事绝不会从口中让第三个人知晓。”

    “多谢。”

    “对了,来时听师父讲,他同你商议好,要在你的容貌上东些手脚。”

    “不是动些手脚,是彻底推翻。”

    孟漓听闻慕修的决定,心中有些惋惜,毕竟慕修这容颜,就是在孟漓这男子眼中看来,都是千般难遇、万般难求的,孟漓觉得他只需在容颜上稍稍动些手脚,平日里戴着面具即可。

    慕修看出孟漓的迟疑,解释道:“虽说今后并不会多现于人前,要见得也都是东昭之人,可为保万全,我这张脸必是留不得了,毕竟当初也有不少东昭人是见过慕修的。”

    孟漓了然,慕修既然不欲与慕云漪切断联系,那日后必有相见的一天,毕竟,就算慕修可以瞒得过所有人,却难以骗过慕云漪。

    沉默半刻,孟漓忽然开了口,言语间丝毫不像是临时起意:“既然一定要动手,不如这活便交给我罢。”

    “好,一切便交给你了。”

    三日后,在孟漓的“操作”之下,莫衍与过去最后一丝的联系——旧时的容颜,彻底从世间消失了。

    同时,另有一个计划在孟漓心中暗暗开始筹谋......

    ……

第四百四十三章 定心丸

    慕云漪长长了呼了一口气,这才知原来这些事情从自己口中完完整整地再次叙述一次,那种锥心之痛,并不比第一回从孟漓口中听到这一切时,少却半分。

    容月亦是震惊到久久无法从其中自拔,无法想象,慕修竟为了小漪,毅然放弃了彻底清除双生蛊……

    “怪不得,当初你去采元婴血莲之时碰到大皇子,而他对那西峰阴坡血莲生长之处,似乎十分了解。”

    “是啊,我亦后知后觉:原来在雾隐西峰助我摘下元婴血莲的就是慕修!”

    容月缓了很久,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小漪,那慕修他岂不是……岂不是没有多久的时间了?!”

    “不,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孟漓后来的计划。”慕云漪目光深深,言语里似乎有几分感激。

    “孟漓他要做什么?”容月好奇。

    “孟漓知道慕修宁愿放弃生命,也不愿放弃那十年的记忆,但是如果再让他假死一次呢?”

    “假死?再来一次?”容月似乎有些明白了,但更多的是疑惑。

    “孟漓觉得,索性就让慕修认定自己会死,而这六个月,孟漓去找到巫女血珀以及清除双生蛊的办法,等到六个月后慕修临死之时,将莫衍留下。”

    “哦!对啊,香盈手中还有巫女血珀呀!”

    “只不过慕修将蛊虫在体内杀死,融进了自己的骨血,所以孟漓并没有把握,那血珀是否能再救慕修一次,而且方法必然比原本更要复杂而棘手,不单单是解蛊,还要解毒,但他已经可以确定的是,一旦彻底解毒之后,慕修的这一重记忆,还是会被抹去。”

    “所以孟漓定要瞒着慕修,否则以慕修的性子,可以自我毁灭一次,便可以毁灭第二次。”

    慕云漪点了点头,“那段时间也真是苦了孟漓了,不仅要瞒着慕修找解毒方法,同时还要瞒着师父和念柏,不让他们知道慕修的意识还活着,所以一切都要靠他自己暗中进行。”

    “可你曾说,那镶嵌着巫女血珀的璎珞被叶阳侯偷走,莫衍夺回之后,又阴差阳错地用去救了太子,所以那血珀……孟漓并未得手?”

    “孟漓知道绝不可能直接问香盈要这璎珞,于是决定易容乔装潜入宫中找机会对偷偷下手,为保万全,他只取了一小块血珀,之后便把璎珞恢复了原样,香盈不会发现。”

    “哦,所以那璎珞被叶阳家偷去之前,孟漓就已经得手了。”容月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样,孟漓只要等到慕修将一切心愿了结,赴死之时,出现动手便可以了。”

    “小漪。”容月略带几分试探:“既然你已经知道慕修就是莫衍,还是决定与苏彦成婚?”

    “是。”慕云漪的语气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仿佛慕修依旧或者与她成婚,这二者没有丝毫的关联。

    看着容月于心不忍地复杂神情,慕云漪无比轻松地说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反正慕修再过几个月便会彻底失去记忆,不是吗?”

    容月如何看不出慕云漪分明是故作轻松,终于忍无可忍地戳穿了她:“慕修的记忆会消失,而你的记忆在,而且一辈子都在!”

    “阿月,我需要与苏彦成婚,我需要镇国公府的力量,我需要东昭的力量,这一点,上一回我们便达成共识了不是吗?”

    “不是,不是的,那时我认可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慕修就是莫衍!你分明还有别的选择的!”容月似乎有些激动,拉起了慕云漪的一只手臂,让她的目光正视自己,“我不能看着你这样委屈自己、伤害自己!”

    而慕云漪也没有预备逃避,她迎着容月的目光,仿佛带着恳求的意味:“阿月,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是想让你知道一切之后依旧支持我,拜托了,阿月。”

    “我……”

    容月明白,自己若在这时强行去做一些看似“为了她好”的事情和建议,才是真正的伤害与残忍。

    “好,小漪,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慕云漪的目光终于开始松动,她死死握住容月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可以依赖的稻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着我。”

    这时,子檐忽然从外面跑进屋来,“漪漪姐姐,阿月姐姐,郑伯让子檐来叫你们去用午膳啦!”

    慕云漪和容月默契的迅速整理了情绪,一同站起身,一左一右地来到子檐身旁。

    “对了,漪漪姐姐,方才子檐瞧见碧滢姐姐手里捧着一顶凤冠!”子檐两眼发亮:“子檐的娘亲也有一顶,只不过没有方才那个好看呢,上面的宝珠真是又大又亮!”

    “嗯,你若喜欢,一会姐姐便带你去仔细瞧瞧。”对于子檐,慕云漪总是破例地温柔与耐心。

    “娘亲说,凤冠是爹爹提亲时送与娘亲的,所以方才那凤冠也是姐姐最心爱之人送来的吗?”

    慕云漪的目光变得暗淡,容月连忙上前抢着开口道:“哎呀,晨起只吃喝了碗米粥,这会子真是饿得紧,子檐跟姐姐说说,今儿郑伯都备了什么好吃的?”

    容月成功转移了子檐的注意力,提起吃的,子檐更加兴奋:“郑伯做了糖醋鱼!八宝烧鸭!都是子檐爱吃的呢!”说着,便拉着容月向膳厅跑去。

    容月一面任由子檐拉着,一面回头朝慕云漪递了个眼神。

    慕云漪淡淡地笑了笑,示意她自己无事,安心便是。

    这日苏彦下了早朝,刚走出大殿,便被叫住,原是几名外地调回上陵的官员特来向他道贺。

    若是搁了前几日,苏彦面对众人的道贺,皆是有意回避的,因为他对于慕云漪的心思终究无法确定,虽说西穹的嫁妆已说明了一切,但那终究不是慕云漪亲口表态,他便觉得自己不够“名正言顺”似的。

    自己也想过直接去找慕云漪要一个清楚的应允与态度,可每每面对她时却终究难以开口。

    直到今早,慕云漪对他说了那一句:“什么都不用改,也什么都不会变。”

    苏彦如同吃了一剂定心丸,而此刻面对官员们的道贺恭喜,苏彦终于可以坦然地作揖回谢,并且“心无旁骛”地作揖说上一句:“下月初二,还望各位大人一定来府上喝杯喜酒!”

    这时太子身边的钱公公来到苏彦身旁,行了礼道:“奴才给苏将军请安。”

第四百四十四章 苏彦的反常

    要说这太子与苏彦,名为储君与臣子,实则二人之亲密胜过亲生手足,所以众人一见是太子身边的钱公公,知道必是太子有事找苏彦,自然不会再不识趣的“缠着”苏彦,一同向钱公公问了好之后,便散开了。

    旁人离去后,苏彦回过身对钱公公略点了点头道:“钱公公,我们走吧。”

    东宫书房内,太子正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什么,苏彦进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彦你来了。”说着,太子随手指了指前面的椅子,示意他随意坐,而太子合上手中的信笺,起身绕过书桌,坐在了苏彦旁边。

    “今儿上朝前便说好我来东宫,怎么方才又让钱公公亲自来找我?”

    “这不是看到那几个外头不常回朝的大人,一下朝便追着你去了,这恭贺之辞恐怕要说上小半个时辰了。”

    “是呢,咱们殿下怕将军您不好走开,这不,赶紧派奴才去帮您脱身了。”

    说罢,钱公公为二人奉了热茶,便领着屋内侍奉的小太监们出去了。

    “怎么,方才进来见你在瞧什么东西出神,是大皇子的消息?”苏彦知道,自太子从叶阳家老宅潭屏关回来之后,一心便只挂念着他的哥哥,大皇子莫衍。

    东陵翊得救回宫之后,便将当初与淑贵妃一同火烧冷宫、偷运大皇子出宫的一系列事情都告诉了苏彦,一方面,当年之事的真相已经逐渐浮出水面,而皇上的意图更是十分明显:当初淑贵妃时蒙冤而死的,所以如今东陵翊再也无须将所有秘密独自闷着,另一方面,刚刚与哥哥一同经历生死又再次离别,东陵翊实在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一番,而苏彦便是最合适不过的倾听者。

    可莫衍救下他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走了,任凭太子派出去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找,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毫无音讯。

    东陵翊失意地叹了口气:“我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但过去这些年,哥哥的经历与处境,我都知道了。”

    “你上次说起,当年找了可靠之人送大皇子去了沣城,这些年他应当在沣城一户富商家中,作为养子安稳富裕的度日不是吗?”

    “若是依照我的安排,的确应当如此,然而我没有想到,在去沣城的路上,富商的马车被山匪劫了,富商与车夫因拼命抵抗被杀,而哥哥他因昏迷不醒捡了一条命,最后被人牙子卖去了西穹。”

    “西穹的奴隶市场?”若说对西穹了解甚详的东昭人,苏彦算得上一个,所以提及人牙子,他立即想起了西穹那最黑暗、最底层的奴隶世界。

    东昭随意贩卖奴隶的制度早在几十年前变废除了,东昭的奴隶虽是奴籍,也皆是被官府登记在册的。而西穹则不同,除去官奴,还有更最低等的奴隶贩卖,在西穹的各个大城小镇之中,存在许多的奴隶市场,这些奴隶多是早早便被拐卖或是被劫来便灌了药的,虽身份不明,但主顾们都可以安心挑选买卖。一般在这种奴隶黑市上面的买主不会是什么富贵官宦人家,皆是平民或是小商贾,图个便宜来买没有奴籍的奴隶,而市场上的女子多是被挑去青楼或是普通人家做婢做妾,男子则多被卖去当苦力。

    苏彦便是知道这些,所以听闻大皇子竟被山匪卖去了西穹,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虽说大皇子并非出生就在东昭皇宫中养尊处优,可他天生身份贵重,本该被送去沣城的富贾人家,结果却被劫走成为奴隶,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而面对此事最为痛苦和愧疚的便是太子东陵翊,他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呵,当年我自以为帮哥哥筹谋好了一切,甚至为了保他安稳度日,再也不敢提及哥哥一字一言,结果这十年的隐忍换来的便是哥哥在泫音城那最肮脏黑暗的地方九死一生,而我却在这东宫之中,心安理得的听人山呼千岁!”说道最后,东陵翊重重地握拳捶下桌面,茶杯被震倒,里面的热茶亦洒了出来。

    这动静之大,外面的钱公公也听到了,凑在门外请示道:“主子殿下,可需老奴进来侍奉?”

    东陵翊出于一个失控的状态,呵斥道:“谁都不准进来!”

    见状,苏彦连忙对外面的钱公公安抚了一句:“哦,是我不当心碰倒了茶杯,无妨,我来收拾即可。”

    说着,苏彦起身走到东陵翊身旁确定他没有被茶水烫到,然后便把他拉去了一旁的侧厅,“阿翊,你冷静些,此事谁也没有相当,当初你隐瞒一切、不去过问跟进大皇子境况,也是为了保护他,若你关注了一丝一毫,大皇子可能早就连命都没了,现在起码他还好端端的或者,你们也重逢了,不是吗?”

    闻言,东陵稍微平静了一些,他颓然地跌坐于椅上,“可我一想起这些年哥哥在七刹街那种地方生活,就痛苦自责到无法自已。”

    “什么,你说七刹?”听到“七刹”二字,苏彦在惊诧之中抬起头,看着东陵翊,仿佛在等他再一次确认。

    面对苏彦这过分惊异的反应,东陵翊有些奇怪:“是啊,就是七刹,你应当知道那地方的,怎么?”

    苏彦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只是七刹那地方弱肉强食、贫穷与暴虐共生,毫无秩序可言,想到大皇子竟是在那里,实在心中不忍……”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哥哥这些年究竟受了多少痛苦和侮辱。”

    “那么大皇子这些年在七刹以什么为生?他在西穹时叫什么名字?”

    “我查到的消息,只知道哥哥被卖入七刹后又辗转被卖了多次,至于这些年他做了什么、以什么为生,便不得而知了,不过要在七刹街那种地方存活下来,都是些见不得光或是刀尖鲜血上的活计。”

    “如此……”苏彦似乎仍在思考着什么:“那么这些年大皇子一直都在七刹吗?有无去别处?”

第四百四十五章 流落七刹的人

    “跟哥哥的两次相遇皆在危险情急之下,仓促间来不及问他的过去,不过这些日子我派了几批人去西穹调查,奈何七刹那地方过于混杂无序,帮派组织众多、关系错综复杂,官府对此难以插手,每时每刻都有人混入,而人命在七刹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要查一个没有过往的奴隶,实在不易。”东陵翊摇了摇头,“后来想想也罢,或者哥哥也不希望我知道他的那十年,眼下首要的任务是找到他。”

    东陵翊看着心有所思的苏彦,再一次感到奇怪:“阿彦,怎么我觉得,你对哥哥在七刹的经历,十分好奇上心?莫非有什么不妥?又或是,你知道些什么?”

    面对东陵翊一脸严肃的询问,苏彦连忙解释道:“并无不妥,只是想着若能多知道信息,或者我可以回去找云漪帮忙多找到些线索,毕竟我们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西穹。”

    闻言,东陵翊瞬间松开了眉头,变了脸,扬了扬眉毛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就说呢,你怎的这样多的问题,原是想要多找些话题,回去做你和安和公主的谈资啊!”

    苏彦挠了挠头,憨憨地笑道:“看破莫说破,看破莫说破啊!”

    “罢了罢了,不取笑你,做兄弟的我,真真恭喜你,能与心爱多年的女子成婚,而且如今,再无旁人的阻挠和世俗偏的偏见,一切都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了。”

    “她这一声愿意,于我来说,足矣。”

    从东宫出来之后,苏彦走在必经的长廊上。不知为何,这时平时再熟悉不过的长廊,此时此刻却让苏彦生出些许陌生之感,走了许久却依旧望不到尽头。

    于是苏彦索性停下了脚步,耳边响起方才在东宫之中与太子的对话,又将之前对于这大皇子掌握的特征串联起来。

    “西穹”,“七刹”,“十年”,“身手了得”,“大火”……

    当这些字眼拼凑在一起,苏彦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人影,而这个人的面容令他几乎惊异到后退了一步。

    不,不可能,这也太荒唐了!

    “苏将军!”

    苏彦回过神,看到钱公公从后头走了过来,“钱公公,你怎么出来了。”

    “您忘了,今儿来时您说起,苏小姐进宫前嘱咐您找太子殿下讨几本南宫真迹的,您方才走的急,想是忘了跟殿下开口罢。”

    “瞧我这脑子,是了,婥儿近日醉心前朝南宫大家的书法,我把这事儿混忘了,还好钱公公送来了,不然我回去要被家里那丫头念叨整日了。”苏彦惊喜地接下那几本真迹,再次向钱公公道谢。

    “苏将军何须跟老奴客气,将军近日既有公务要理,更有大婚之事要忙,一时顾不上也是正常的。”钱公公满脸深意,“只是将军一向脚步飞快,奴才方才以为定是追不到将军了,便想着索性出宫送到镇国公府上去,没想到竟在这长廊便追上将军了。”

    “方才走在长廊里,我这玉佩下面挂的小坠子玉松了,掉在地上,谁料这地砖一块块的竟都是一模一样,找了好半天,才在这砖缝里找到这颗小玉石。”

    “原始如此,咱们宫里头,上到瓦顶高柱、下到地砖石路,还有那大大小小的花盆摆件儿、门窗雕花儿,哪儿都讲究一个整整齐齐,不过话又说回来,相似却不可能毫无差别。”

    “相似,不是毫无差别……”苏彦喃喃的重复着钱公公的话。

    “正是呢,您就说咱们脚下这地砖,乍一看的确是一模一样,但是将军若是日日看细细看,便会知道它们每一块都有自己的缺口儿和磨痕。”

    “是啊……再如何相似,若不是同一个,必不可能毫无差别。”苏彦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什么似的,感激地看着钱公公,“钱公公之言与我实有裨益,多谢多谢!”

    说着,苏彦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留下钱公公一人站在长廊之中纳闷:“苏将军这是怎么了?杂家说的话不过是宫里头奴才们人人知道的道理呀!”

    苏彦离开皇宫之前,托人给正在当值的司空少杨带话,约他晚上散值之后,在二人常去的酒楼相见。

    戌时将过,司空少杨下了值,正欲喝口茶再出宫,这会有侍卫带来苏彦的传话。

    苏彦鲜少这般临时约司空少杨,还是在晚上,想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于是司空少杨也顾不得喝什么茶水,拿了宫牌便匆匆出宫去。

    司空少杨快马加鞭赶到酒楼时,酒楼里灯火通明,正是每日最热闹的时候,门口小二见他来了,连忙上前殷勤熟络地为他牵上马,凑近说道:“苏将军在三楼隔间儿等您。”

    司空少杨到了三楼推开小间的门,果见苏彦有几分凝重地坐在桌前端着茶,看着窗外的夜空发愣。

    “什么要紧事情,连酒都未上,却端起了茶杯,你晚上可是从不饮茶的。”司空少杨放下手中长剑,坐在了苏彦对面。

    苏彦闻声才回过神来,“少杨你来了。”

    “说罢,什么事?是西穹那边有什么问题?还是婚事方面有何不妥?”

    苏彦摇了摇头,“都不是。”

    “哦?眼下还有什么比跟你的安和公主成婚更要紧的事情?”司空少杨拿起茶杯亦为自己倒了一杯。

    “少杨,你之前说,是大皇子来找你,告诉你受伤的阿翊身在何处,让你尽快去救人?”

    “是,彼时叶阳侯图谋不轨,欲对大皇子动手却阴差阳错伤了太子,所幸大皇子救了太子,藏于一家农户之中,随后便来通知我了。”司空少杨有些不解,为何苏彦突然好奇起这件事,“这些上次我不是都告诉你了?”

    “所以说你见到了大皇子,对吗?”苏彦目光收紧,像是要用司空少杨的回答来印证什么。

    “我是见到了大皇子,却没有见到大皇子的面。”司空少杨坦白。

    “没见到面?”

    司空少杨神色清明点了点头:“是,大皇子出现的时候,戴着面具,我根本没有见到他的面容。”

第四百四十六章 苏彦的决定

    “戴着面具……”苏彦蹙起眉头,原以为将要揭开的谜团却再次被覆上了一层迷雾。

    此时,司空少杨的神情变得严肃,探究地看着苏彦:“阿彦,你在怀疑什么?”

    苏彦迟疑不语,而恰恰是他的沉默让司空少杨意识到,苏彦绝不是随口问一问而已,他的目光愈发凝重而迫切,再次开口问道:“关于大皇子,你知道了什么?”

    “不,我并不是知道了什么,只是猜测罢了。”苏彦看着司空少杨,幽幽丢出了一句疑问,“少杨,你可知过去那十年,大皇子身在何处?”

    “据传,大皇子在沣城长大,不过也有旁的传闻说他在北羌巫族长大,积聚力量,等待复仇。”

    “错了,都不是。”苏彦摇着头,否定了东昭所有明面上的认知与猜测,“过去那十年,大皇子在西穹泫音城,在七刹。”

    “竟是西穹……”闻言的第一刻,司空少杨原本惊于大皇子身在西穹,要知道十年前,西穹还是东昭的敌国,但很快,他才意识到,苏彦这句话的最后二字才是重点,“七刹?!”

    “不错,七刹。”

    与苏彦一样,在提到“七刹”这二字时,几乎本能性地想起了那个人。

    “少杨,除去十多年前,你我在宫中见过大皇子之外,十年后的大皇子,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是吗?”

    司空少杨顺着回想,不禁点了点头,当年随淑贵妃回宫时的大皇子莫衍,在宫中不过一年便出了冷宫大火之变,此后在所有人的观念里,大皇子已经被烧死。

    而当大皇子再度出现之时,虽然所有人都惊诧此人仍旧活着,但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真假,因为第一个站出来确定此人就是大皇子的,恰恰就是当今皇帝东陵巽。

    加上叶阳家的紧张与太子奋不顾身的相救,谁还会怀疑大皇子的身份,可是至今没有人见过大皇子如今的真面目,因为他为数不多出现的几次,皆戴着面具。

    退一万步讲,当初皇上认回淑贵妃母子之后,大皇子便养于深宫之中,很少有人见到他,而冷宫出事之时他也不过十多岁,尚是孩童模样,经过十年未见,成年后的他样貌必然发生了极大变化,就算是如今他没有遮面,直接示于众人眼前,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认出来了。

    “可就算大皇子在七刹,也不代表他就是那个人。”虽然司空少杨也明显开始怀疑和联想,但他潜意识仍旧告诉自己:这太荒谬了!

    于是,苏彦将太子和淑贵妃当年对大皇子的安排以及他出宫之后的遭遇告诉了司空少杨。自然了,这是太子已经默许了的,尽管司空少杨是父皇身边的人,理论上来说此事应该对他保密,但当太子确保父皇与自己的心意一样,都想要找回哥哥的时候,便不用顾虑许多。

    得知冷宫大火真相的司空少杨,如同苏彦听到这一切时如出一辙,震惊到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苏彦并不预备给他太多的时间惊叹,看着司空少杨幽幽开了口:“尽管我没有证据,可是你想想,慕修没有过往,而大皇子没有过去的记忆,这未免太巧了。”

    “所以慕修也根本没死?”

    “如果我猜的没错,是的,慕修没有死,事实上,在虚浊峰的石冢时,我便有所怀疑。”苏彦目色深深,想起了虚浊峰发生的一切。

    “石冢?”

    “那时云漪身边曾出现一个神秘的黑衣人,身手了得,虽然用的是剑,可那举止和习惯总是透露着些许熟悉之感,只是那时我认定慕修已死,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如今想来那应当就是慕修。”

    “我进山之时并未见到此人。”

    苏彦解释道:“彼时石冢坍塌崩溃,我们逃离之时,那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哦,你与安和公主在撤离中忽然掉队,莫非与他有关?”司空少杨想起那日去虚浊峰援救之时,只有太子、萧野等人出来了,苏彦和安和公主却不在其中。

    “没错,当时便是因为云漪豁出命也要回头去找那黑衣人,我自不会丢下她一人,于是同她一道折返回去。”

    闻言,司空少杨彻底接受了这个猜测——慕修活着,且石冢中出现的黑衣人就是他。

    至于慕修究竟是不是大皇子莫衍……

    司空少杨心中暗自思忖:若慕修就是大皇子,那么牵扯的事情便不是一般的棘手复杂了,甚至苏彦与安和公主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此时此刻,司空少杨并不知道,苏彦在自己这里没有找到所需的线索,是否会继续去别处查找线索,亦或是……就此打住?

    不知是不是被苏彦看穿了心事,司空少杨根本尚未开口,而苏彦却已回答了他心里的问题:“我会将此事弄清楚。”

    “你觉得此事,安和公主是否知晓?”

    “不论她知与不知,又知道多少,我都不会从她那里着手。”苏彦垂下眼眸,深深呼出一口气:“云漪有她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我何必徒添烦恼予她。”

    “那你接下来预备如何?”

    “要知道全部的真相,索性亲自去找旋涡中心的那个人。”

    “你是说大皇子,哦不,是慕修?”司空少杨此时实在不知该不该把这两个曾经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个身份认定为一人。

    “同一人也好,两个人也罢,我想找到其中任何一个人,我要知道的真相便可解开了。”苏彦袖中的右手微微握起,神情坚定。

    司空少杨见但苏彦这般,便知他心中已做出决定,然而,却仍有一个疑虑在司空少杨的嘴边,几度脱口而出。

    苏彦却开口:“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见自己的心思已被东西,司空少杨自然就不再顾虑:“倘若你印证了慕修真的就是大皇子,一直好端端活在这世上,你会怎么做?”

    在司空少杨的记忆中,苏彦的目光永远是果毅的、昂扬的、自信的、充满攻击性的,而此时此刻大约是第一次,他在苏彦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迷茫而颓然,如同在黑夜的荒林迷路的人,找不到方向,却放弃一切求救的方式,固执地一步步越走越深。

    苏彦说:“我不知道。”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万空山的竹院

    想要弄清楚慕修之事,苏彦第一个想到的是容月,可几乎是在念出这个名字之后,自己便否定了这个人选,因为她如今就住在公主府,与慕云漪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不论容月知道多少,苏彦但凡去问了,容月难保不会告诉慕云漪。

    于是苏彦锁定了第二个目标——孟漓。

    送凤冠霞帔去公主府时,便听慕云漪说起这几日孟漓耍小性子“离府出走”了。

    苏彦心道:这正是好机会!于是他当即派人下去,一面寻找孟漓,一面则找寻关于莫衍当初出宫之后的事情。

    然而苏彦很快便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是在东昭的地界儿,要找到孟漓真是太困难了。两日过去了,苏彦仿佛大海捞针,毫无半点孟漓的踪迹。

    同时找到的其他线索,有用的也是少之又少。

    就在他不知所措、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容月之时,左宸来了,带着一个看似与眼下苏彦所查之事毫无关系的消息——前一日有人买下了元阳玄草。

    元阳玄草补虚行气、祛邪气解百毒,素有天上圣草之称,然此草只长于西穹的洹山之中,在东昭实属罕见,近几个月上陵城里只有两个地方有这元阳玄草,一是凤鸣大街的济慈药堂,另一个便是城西的当铺义聚坊。

    这元阳玄草虽说千金难得、为上上灵药,但很少有人求购,一则大多数人根本不识此草,二则,若非身中奇毒、性命攸关,实在用不到此草入药,所以这两株封存的元阳玄草已经躺在在上陵城里数年而“无人问津”了。

    如今忽然有人购下元阳玄草,更是同时拿下了两间铺子的两株,且不论此人财力雄厚,能够精准地探知到这两株草的存货铺子,便可见其身份不凡。

    而苏彦能够这么快便得到消息,便是因为这两间铺子幕后的老板正是镇国公府苏家!

    “买家是谁?”

    “两个铺子的人说是生面孔,两位掌柜都想要多问些信息,但那人始终沉默寡言,不愿多言,又拿出了足分量的银钱,元阳玄草没有说留货禁卖,所以他们自是没有不做这生意的道理,只是卖出之后立即派人通知了属下。”

    “嗯,随后你的人查到了什么?”苏彦知道,左宸不会仅仅是来传达消息而已,跟在苏彦身边多年,左宸早已不是被动接受任务命令的副官了。

    “那人警觉极高,属下的人不敢跟踪的太近,但所幸没有弄丢目标,盯着那人进了万空山。”

    “万空山。”苏彦默默地念着,心中已有思量,“好,我知道了,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了,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起。”

    “属下明白。”

    苏彦起身道:“把你的马借我,你自己回府。”

    “主子你这是去……”

    “我出城一趟,回去母亲他们说是问起,便说我军中临时有要事,急需去处理。”

    “属下领命。”

    苏彦午后出城,到达万空山脚下时已近傍晚,他将马匹拴在一棵老树旁,轻轻抚摸腰间的焚阳,径自入了山。

    万空山并不高峻,山路亦不算难走,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山中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珍贵药材,甚至风景视野都比旁边的几座山要逊色许多,然而这里被人们渐渐知晓的便是每岁年关之时,山顶有一片梅林极好,其余季节几乎无人来此,就如同眼下深秋,苏彦上山时所见之处,除去光秃秃的树干草枝,毫无半分亮点。

    既然确定买下元阳玄草进了万空山之中,苏彦也就基本锁定了他要找的人此时此刻应当在哪里,所以小半个时辰后,他站在了尚未“苏醒”的梅林前,果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看到林中那不知何时搭起的小竹院。

    此时此刻,苏彦心中那对于真相的渴望已近乎疯狂,当靠近小院之后,他将所有的耐心和礼仪抛之脑后,直接跨进院子,来到了那扇闭着的门前。

    门内的人似乎觉察到了有人到来,即刻屏息安静下来。

    而察觉到对方有意隐匿的声息之后,苏彦更是再也顾不得许多,将心中所有的迫不及待化作了一个推门的动作。

    “嘭!”

    令苏彦没有想到的是,门内之人,不仅有他意料之中的孟漓,还有坐在桌前竹椅上的无庸神医。

    “无庸先生!”苏彦下意识的惊呼出声,然而下一刻苏彦就意识到,无庸显然不是这间竹屋内最大的秘密,因为他微微转头便看到了榻上还躺着一个闭着双眼的男子。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屋内一切皆是一目了然,所以苏彦稍稍细看便知南榻上的男子,就是处于一切谜团中心的身影——慕修。

    “他……”苏彦指着慕修,口中的问题尚未问出,身后便传来了不属于这屋子内的脚步声。

    苏彦转过身,便看道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西穹新帝,慕云漪的弟弟,慕云铎。

    谁能想到,就在这毫无特殊的时刻,东昭这再普通平凡不过的万空山内,正站着这样于四国八海皆是举足轻重的五个人:西穹的皇帝、雾隐峰神医无庸、浮世斋小神医孟漓和即将承袭镇国公的苏彦,以及“死而复生”、身份成谜的慕修。

    “苏将军,你来了。”慕云铎看着苏彦,率先开了口。

    “陛下。”苏彦略略颔首躬身,以一个使臣面见别国君王的姿态向慕云铎行礼。

    看着眼前的慕云铎,当初他为世子时虽说身份已然十分尊贵,但因他是慕云漪最在乎的亲弟,所以苏彦也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

    而如今的他已是一国之君,虽然仍是那个少年,眉宇与目光却又分明全然不同了,所以当初口中的“云铎”再也叫不出口,如今自然而然的变成了使臣面见皇帝的规制与礼仪。

    对于苏彦的礼敬,慕云铎略略点头,坦然地接受,没有推脱亦没有客套,并非因为成为帝王后的他急于端上“皇帝架子”,而是因为他与苏彦都无比清楚,登记后二人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声招呼,并非二人私下之礼,而是东昭与西穹这两个国之间的碰触。

第四百四十八章 慕修的结局

    梅林走到底,便是万空山顶的尽头,在这座不算高耸的山上,却有着极为开阔的视野,见山、见河,更可眺望上陵城之全貌,慕云铎和苏彦站在山边,眺望着东陵这广阔土地。

    然而刚从慕云铎口中知道一切关于双生蛊真相之后的苏彦,没有丝毫的心情去欣赏这自小就视作信仰的东昭河山了。

    慕云铎开门见山、毫无保留地讲与苏彦听,不论是苏彦原本就已揣测怀疑的、或是他从未考虑过的,而直到一切真相的苏彦,竟不知自己该喜或是该忧。

    忽然他想起了之前在公主府中,自己与容月的一段对话:

    “苏彦,如果小漪的心,始终不在你这里呢?”

    “我会等,当初或许我还没有把握,可如今慕修已经回不来了,只有我可以真真切切地陪在她身边不是吗?”

    “可……”

    “可又出现了一个大皇子,是吗?就算大皇子用了心、动了情,那又如何?毕竟我早了这么多年出现在云漪的生命中,我与她的过往、情意与经历,那大皇子又如何可比?”

    ……

    那时说下这话的苏彦,有多么自信,此刻的苏彦便觉得自己有多么可笑。

    原来,那大皇子不仅比自己早出现于慕云漪的生命之中,他们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论及付出、论及陪伴,大皇子都胜过自己百倍、千倍,因为大皇子,就是慕修!

    自己引以为豪的筹码,就这样轻易地被击碎了。

    良久,苏彦终于开了口:“陛下……”

    未及说完,慕云铎便先打断了他:“此时此刻,你我便不要以国礼相待了,这里没有西穹的君主、也没有东昭大将军,只有两个与姐姐相关的人罢了。”

    “好,云铎。”苏彦也不再拘谨,问道:“方才我看到的便是六月期限已到,将要赴死的慕修,也是即将重生的大皇子。”

    “是,却不全是。”

    慕云铎这只说了一半的话让苏彦更是急迫地想要弄清状况,“如孟漓对云漪所言,他于冷宫中取了巫女血珀,如今只要在慕修临死边界解开双生蛊、去了体内蛊毒,待再次醒来,便是大皇子了啊!”

    “孟漓没有对姐姐说实话。”慕云铎默默地叹了口气,垂下的眼眸之中略显出几丝痛惜不忍,“孟漓告诉了姐姐所有真相,除去这一点——他根本没有拿到巫女血珀。”

    “什么,所以孟漓手中根本没有血珀?”

    “是的,孟漓确实去了东昭皇宫,然而他潜入冷宫之时,巫女血珀已经失窃。后来为了让姐姐安心,孟漓只能谎称他在叶阳侯盗走血珀之前,取下了部分。”

    “那巫女精魄被叶阳侯夺走,在潭平关的战斗之中却不见踪影,后来我带兵抄家也并未找到那枚镶嵌血珀的璎珞,那么血珀究竟在何处?”

    慕云铎没有正面回应苏彦的问题:“你应当知道,当时姐姐也去了潭平关。”

    苏彦点头确认,当时便是因猜想慕云漪会参与到潭平关的事情之中,苏彦才连忙跟去了潭平关,那么慕云铎此话之意……“你姐姐拿到了璎珞?”

    “不错,姐姐得手了,之后又给了大皇子,因为他不顾一切地冲去潭屏关这个叶阳家设下的陷阱,一方面是为解救侍女香盈,另一方面是他自己亦想要拿回璎珞。”

    “他也如同孟漓一样,想到用血珀再次续命吗?”

    “他的确想要续命,但是留的是慕修,去除的是大皇子莫衍,换句话说,他想要尝试逆行双生蛊。”

    “这可行吗?”

    “巫族历史中双生蛊从没有逆行过,但有传说若是逆行双生蛊,便即刻走火入魔或是暴毙而亡。但那时的慕修却毫不在意,决心要逆行双生蛊,他觉得左右自己只剩两月有余,心愿也都了结的差不多了,就算逆行真的不成,也不过是提前了结自己罢了。”

    “既然得手了,他可有尝试了?”苏彦追问着,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不顾及慕修若是活下来,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只想听到一个好的结果。

    然而慕云铎的眼中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坦然,“原本此时便该这样顺利有了结果,却没有想到太子东陵翊也出现在了潭平关,又因误会而被重伤,大皇子为了救活命悬一线的太子,用掉了世间最后的巫女血珀。”

    “世间最后的巫女血珀……那慕修他现在岂非?”苏彦指着身后梅林的方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慕云铎,似是等待着他的确认。

    “是啊,为了救弟弟,慕修放弃了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所以在潭平关的事情之后,他便躲进了万空山来,安静地等待死亡。”

    此时夜幕亦彻底降临,就算月亮升起,眼前的一切也皆被拖入了黑暗。

    “竟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苏彦的身子不禁向后退了半步,仿佛由内而外地抗拒着这个结果。

    沉默许久,他忽然看向慕云铎,目光探究:“云铎,方才你见我时,似乎毫无惊讶之色,如此说来,你早有预料?”

    “不错,若不是为了给你留下线索,我派出去的人买元阳玄草也不必那般张扬了。”

    “原来一切都在你的安排之中,连出现在我苏家铺子中的人都是你故意放出的鱼饵。”苏彦苦笑,“换句话说,就算我没有主动调查追踪,你也会来找我,对吗?”

    慕云铎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说道:“用计引苏彦哥前来,实有唐突,还望见谅。”

    “我追查至此是为了大皇子之事的真相,而你一早便计划好单独见我,恐怕不仅仅是告知我慕修与皇子真相这么简单。”

    面对苏彦,慕云铎笑得坦然:“到底是苏彦哥哥,无需我说便先看透一切。”

    “慕修等待赴死,此时此刻在竹屋之中的应当是他的旧仆,就算孟漓在,那么无庸神医又何故出现?而你又为何在此?”言及此,苏彦缓缓地回过头去看着黑暗的梅林中亮起灯火的竹屋,待再次回过身时,他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迫人:“无力回天不是慕修的宿命,就这样死去也不是他的结局……慕修还有救,对不对?”

第四百四十九章 废墟遗物

    “苏彦哥,你知道我父王的事情吗?他为何失踪,我又为何中了淬心蛊。”慕云铎望着天空,言语的平静并无法掩盖眼角闪过的悲戚。

    苏彦并没有执着于前一刻自己问出的问题,因为他清楚,慕云铎和慕云漪一样,从不会无端说废话,所以苏彦笃定慕云铎这看似“毫无瓜葛”的事情,一定与苏彦所要知道的真相息息相关。

    “前些日子,云漪曾同我讲过,当年顺亲王发现了觉明和无相之墟的秘密——巫族想要复兴,而觉明为了练就青龙蛊而欲要取云漪的眼睛,顺亲王为了保护女儿,才在无相之墟遇了害……”提起此事,苏彦亦十分沉重,那个人是但年威震四海、战无不胜又受尽臣民爱戴的西穹先太子,为了百姓放弃皇位,又在一朝忽然离奇失踪,而背后的原因是为了解救慕云漪。

    “父亲原本计划与那觉明同归于尽,结果却因为我被中下了淬心蛊,而不得不放弃那个计划,甘做觉明养蛊的皿。”这是慕云铎知道真相之后,始终无法宽恕自己、无法释怀的事情,他始终认为若自己更有能力些就可以一同救出父亲、保护姐姐,或者退一万步讲,若自己没有被抓住且中下淬心蛊,至少父亲可以与觉明同归于尽而不会在死前还受尽羞辱和折磨。

    苏彦看出慕云铎心底的自责与悔恨,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就在前些日子慕云漪对自己讲起此事之时,一模一样的神情曾出现在慕云漪脸上过,而这种内心的煎熬并非别人一言一语或是朝夕之间便可以解开,能够救赎他们的只有自己。

    待慕云铎稍稍平复之后,提起了当初另一个关键的人——阿氻兄妹。

    “这个阿氻你姐姐也对我提起过,便是那个奉觉明之命看守顺亲王的巫族兄妹、无相之墟的后人。”

    “是的,当初圣女殉情丈夫无央之后,阿氻兄妹将圣女之子偷偷养大。只是长大后觉明的复仇之心愈发疯狂,近乎走火入魔,对于阿氻兄妹的劝诫丝毫不听,甚至给阿氻的妹妹中下了毒蛊以作惩罚与威胁。”

    “那个阿氻究竟为何会来告诉云漪当初一切的真相?莫非云漪有能够解除阿氻之妹身上蛊毒的方法?我问过云漪,可对此她却三缄其口、不愿吐露。”

    “姐姐确实是解开阿氻之妹阿荃身上蛊毒的关键,只不过会解蛊的人不是姐姐,而是大皇子莫衍,也就是慕修。”

    “是慕修?”苏彦大惊。

    “是啊,你不要忘了慕修的生母淑贵妃也是巫女出身,在她离开巫族之前也是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慕修自小便被母亲传授巫族的制蛊秘术,所以恢复了记忆的慕修找到了阿氻,告知他自己可以解蛊,但条件便是将当初顺亲王在无相之墟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慕云漪。”

    “原来如此,于是阿氻为了解救亲妹,就将当年的一切都告诉了云漪,随后云漪又告诉了你。”苏彦终于明白,云漪不愿透露阿氻告知自己真相的动机,原来这一切都与莫衍有关。

    “因为妹妹被种下毒蛊,阿氻和觉明本就已是恩断义绝、势不两立,所以阿氻告诉姐姐的内容必不会有假。”

    “于此事中,慕修是促成者,而并非获益者,那么这究竟与慕修得救有何关联?”苏彦极力将方才慕云铎的讲述串联起来,但并没有找到与双生蛊的必然联系。

    “慕修解开阿荃身上的毒蛊之后,阿氻便带着妹妹回了北羌。彼时觉明已死,虽说他的心态扭曲、甚至伤害了阿荃,可他毕竟是这兄妹养大的孩子,所以阿荃心中难免感慨伤怀,她提出想要再去无相之墟的石冢看看,于是兄妹二人便进了虚浊峰。”

    “我记得,我们在离开石冢时那里已经开始坍塌,后来虽说我昏迷了,但听云漪和少杨说,那石冢已经不复存在。”

    “的确如此,彼时的无相之墟已经彻底应承了它的名字——成为空山废墟,然而就是在这废墟之中,阿荃却发现了一样不得了的东西。”

    “何物?”

    “阴阳血珀。”

    “又是血珀,这一枚与那巫女血珀可是同物?”

    慕云铎摇了摇头解释道:“父王是身子留着至阳至纯之血,当初觉明以我父王骨血为皿,供养青龙虫,最终炼成青龙蛊后,觉明将父王已是被吸干血髓的人彘炼化成了血珀,这是融合了世间至阳和至阴的血珀,觉明本想在日后用着千载难逢的阴阳血珀炼制出一种更为恐怖的蛊。”提及父亲的悲惨经历,慕云铎的双手不禁暗暗握紧,齿间咯咯作响,沉浸在恨意之中。

    苏彦接过慕云铎的话:“接过他千算万算却也没算到,他活不到那么久,而那枚阴阳血珀最终落在了阿氻兄妹手中。”

    慕云铎从仇恨中回过神,继续道:“阿氻兄妹如今只想安稳度日,再不想要卷入世间纷乱,也再不想碰蛊,于是他们决定将这血珀交给姐姐,毕竟这是以父亲的死亡作为代价炼化出的血珀,如今没有谁比慕云漪更适合收着的。”

    “于是阿氻兄妹去西穹寻找云漪,但是云漪在东昭,他们没有见到便找到了你?”

    “那时的我早已从孟漓口中知道了慕修的一切秘密,包括那最后的巫女血珀被拿去救了东昭的太子翊,所以当我见到阿氻兄妹,收下这阴阳血珀时,便有一个十分大胆疯狂的想法:这阴阳血珀是否可以代替巫女血珀,救慕修一命。”

    听到这里,苏彦终于恍然大悟,心中感叹:若这阴阳血珀真可以救回慕修,那也算是因果福报了,他救活了阿荃,而阿氻兄妹又找到了阴阳血珀带来西穹。

    “我连夜秘密出城,来到了东昭,悄悄找到孟漓,同他一起来找慕修和无庸先生,再之后,便是这两日引你前来万空山了。”

    “你来东昭为的是救活慕修。”说罢,苏彦略顿了顿,此刻的他眉心微动,目光戒备,甚至靴中足背都紧紧弓起,浑身散发着不可名状的敌意:“而你引我来此,便是逼让我放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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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祸妃介绍:
自小在战场上凌厉狠辣的亲王郡主,一夜间父王失踪、亲弟昏迷,自己沦为异国质子,且看她如何在逆境之中搅动风云。慕修薄唇紧抿,鲜血溅在他的面上还未来得及擦去,本就生的清冷入骨,如此更显出几分邪魅,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形勾勒的颀长而孤寂,仿佛上古的杀戮之神,遗世独立。朱颜祸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颜祸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颜祸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