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过河拆桥
孙言口口声声皆是从西穹之利益出发,立即有不少人表示赞同:安和公主如何坐镇宫中,可到底是女儿之身,怎可进入朝堂之内?
慕云漪心下冷笑,原本就知道这孙言不简单,风轻云淡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呢,只不过他太心急了,刚把奚太后母子压进去,就迫不及待地露出自己的真是面目了。
只见她眉目不见丝毫慌乱,从容不迫道:“如今宫中无人做主,本宫身为慕氏皇族嫡系、万献帝的嫡亲孙女,理当负起重任,值此为难之时,怎可拘泥于小节?”
此时礼部尚书亦站了出来,“正因您是我西穹最尊贵最正统的公主,才应遵循祖宗礼法,自古后宫女子不可干政,太后与皇后尚且如此,何况是安和公主。”
礼部尚书此人向来古板,加之他原本就是当年孙言一手提拔,所以此时先肯定了慕云漪嫡亲公主的身份,实则是以礼制为说辞弹压她。
这一次孟漓再次站了出来,似笑非笑道:“尚书大人仿佛言路不通啊。”
“哦?如何不通,还请世子赐教。”礼部尚书做样子拱了拱手,然而并没有把孟漓这个“外族”人放在眼里。
“如尚书大人所言,后宫女子不得干政,那么太后奚氏又如何说呢?”
“这……”
礼部尚书一时语塞,而孟漓却没有准备就此打住,继续追问道:“先帝过世之后,后宫由谁把持、前朝又由谁掌舵,你、我以及在座各位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吧,怎得当初没听说尚书大人这般慷慨陈词?”
“塔秋族世子初入朝堂,对朝中之事倒是了若指掌,看来世子十分有心呐。”孙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言下之意便是孟漓看似名正言顺地世子之位,实际上是他处心积虑的“早有预谋。”
对于孙言的这番含沙射影,孟漓非但没有恼怒之意,反倒笑着摆摆手:“孙太傅过奖,什么用心不用心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塔秋部族虽离泫音甚远,但却始终是西穹的藩臣,臣子关注朝堂乃是分内之事。”这一番话将孟漓一切进言都称作是臣子的本分,反倒是显得孙太傅故意挑起朝廷与藩部的纷争一般。
礼部尚书见在孟漓这里吃瘪,悻悻然不再出声,反倒是孙言满脸涨红,继续据“理”力争:“无论如何,西穹终需另立新帝,此为国祚之本,而纵观皇室,先帝所出唯有一子却卷入弑君之案,而先帝的亲弟顺亲王如今又不知所踪,既然无人可承继皇位,老臣以为,不若在宗室之中择旁支后嗣继承西穹大统,如此才可使得社稷稳固、万民归心。”
“孙太傅之言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孙言大义凛然一席话,立即引得不少人再次向他靠拢,慕云漪注意到他左侧站着的敬郡老王爷,这是她皇祖父万献帝的庶弟,因其生母出身低微加之无甚建功,又从辅佐朝政之才,故此万献帝封他郡王之尊,许他当一个闲散王爷。
此刻这敬郡王却昂首挺胸地站在孙言身边,很显然,他们早有连结,孙言预料到有朝一日奚太后母子倒台,而他也早已物色好了傀儡。
这时有当初慕霆旧部忍不住站出来了,义愤填膺道:“难道你们忘了顺亲王慕霆才是当初万献帝立下的太子,慕凌的皇位如何得来的难道众位心中没数吗?”
“正是,顺亲王才是当初名正言顺的储君,若说承继皇嗣也该是顺亲王或其子,怎可另立旁支?!”
支持当初慕霆太子的人被压抑得太久,此刻自然不会再按捺沉寂,纷纷站出来与孙言一党分庭抗礼。
“顺亲王失踪多时,毫无音讯,根本很可能已经……难道我们要这样一直无休止地等一个很可能不会出现之人归来继位?”说话之人没敢继续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且不说顺亲王身在何处,就连世子至今都生死未明,难道你等之意是要拥立安和公主为女皇?真是荒谬,荒谬!”
“原来如此,怪不得安和公主突然出现,难不成世子根本已经遇难,而公主欲意自立为皇?”
此言一出,许多朝臣立即怀疑地看向慕云漪,若真如那人猜测,安和公主此刻的立场就微妙了她不是一个拨乱反正的皇家血脉,而是一个欲意祸乱朝纲礼法的阴谋家!
误解、诽谤,慕云漪皆不在乎,唯独在他们谈及她的父亲和弟弟时,慕云漪忽然微微抬起眼眸,一步一步地迫近孙言等一排人,直至距离不到半丈之时才停下脚步,只见她目若刀锋,让人不自知地想要避开。
“你们说方才说顺亲王和世子如何?我没有听清楚。”
其余人听到慕云漪这如封冰霜的声音,纷纷闭口,然而孙言却无退却之意,上前不无挑衅地笑道:“老臣记性不好,他们不说,险些都忘了我朝还有这么一位顺亲王呢,只是与东昭一战后,顺亲王便失踪了,如今纵然尚在人世,只怕也因当年战事失利而无颜回朝了吧……”
“孙言,你竟敢对王爷如此不敬!”秦晟等人已经忍不住,欲要上前动手。
作为先帝慕凌的亲信,孙言从来觉得慕霆这些旧部根本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此刻根本不予理会,只盯着慕云漪继续道:“怎么,老臣有说错吗?莫说顺亲王了,就连顺亲王世子的下落老臣也一直存疑,当初公主说一同带去东昭,可谁又能证明那真的是世子真身?恐怕世子早已身死,而公主说世子活着无非是混淆视听,愚弄西穹臣民。”
一时间,周围再次如沸油入锅,喧闹开来。
“孙太傅之言甚是有理,世子只怕早已……不然世子为何没有同公主一齐归来?”
“那皇家嫡亲一脉岂非当没有储君人选了?”
“是啊,如此说来,如今唯有敬郡王的嫡子可堪继承大任了……”
“你说,云铎死了?”慕云漪一字一顿。
第三百零一章 顺亲王世子
“如若不然,公主尽可让世子现身,否则请恕老臣至死无法信服!”
“请公主明言世子下落,请公主明言世子下落,请公主明言世子下落……”
孙言早已捏准了慕云漪在朝中孤立无援,除了皇室嫡亲血脉的身份之外,没有任何可堪立足的依靠,于是带领群臣步步紧逼。
此刻纵然慕云漪身后有不少拥护者,却抵不过越来越多被孙言迷惑洗脑的贵族朝臣。
“本宫亲弟,顺亲王世子并未遇难离世,好端端地活在世上。”慕云漪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不若安和公主告知世子现在何处,奚太后母子已然入狱,公主可以放下顾虑,将世子带进宫里好生照看,如此也可使谣言不攻自破。”敬郡王貌似诚心诚意地为慕云漪思虑。
看着此人伪善的面孔,慕云漪暗自捏紧了拳头,心头气恼却隐忍不能发怒,他们此般虚情假意便是为了逼自己漏出破绽:一旦自己恼怒不堪,他们便可以指摘自己心虚,而如果自己真的说出云铎下落,那么他就瞬间会成为众矢之的,皇位掠夺者们眼中最大的猎物。
“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眼下要紧的是调查审判奚太后母子和靳川侯府的罪行。”
“公主何必转移话题,还是说公主心虚,不敢对我等言明,世子根本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慕云漪对于孙言三番五次的挑衅,终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逼近孙言,揪起他的领口咬牙道:“说够了没?”
周围的人纷纷欲要上前阻拦,却又不敢轻举妄动,不想孙言竟是仰起头,直视慕云漪,“怎么,公主这是恼羞成怒,便要对老臣动手了吗?”
就在这时,慕云漪时候的人群中传来一道清脆却隐含着狠意的声音:“究竟是谁,在诅咒本世子?”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翩翩少年,身着一袭茶白蜀锦蟒纹长袍穿越人群走来。
那不是别人,正是双方争论的焦点之人顺亲王世子,慕云铎。
慕云铎自小出入于宫中、军营以及大小宴会之中,加之他几乎继承了他父亲慕霆容貌的七八成,在场众臣没有人不识得他,与此同时很多人也发现,这位失踪多时的世子与一年以前也有了明显的不同尽管只有短短一年,他脸上的稚气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地是一股决绝与肃杀。此刻靠近之人一定能够看到,那如芒如锋的目光根本与安和公主如出一辙。
慕云铎的出现,秦晟等人更是难抑兴奋之色,目光追随着这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不知是不天色已晚、宫灯迷离的缘故,秦晟仿佛看到慕云铎周身隐隐散发的微光,可定睛一看,那所谓的“微光”大概便是所谓天子龙气吧。
慕云漪闻声后,松开孙言的衣领,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看到了那张让自己日月悬心的面孔,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云铎!”
她如何也没有料到,弟弟竟在这个时刻,出现在皇宫中。
“姐姐……”慕云铎上前握住慕云漪的手,“对不起,我来晚了。”
知道这一刻,感受到弟弟手掌心的温热,慕云漪才不再迟疑自己眼前的一切,“傻子,你怎么来了,你……”
慕云铎暗自捏了捏慕云漪的手心,让她安心,“让姐姐受委屈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说罢,慕云铎将姐姐拉到自己的身后,有意护住她,一改方才温柔的语调,厉声质问道:“本世子今儿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此妖言惑众,竟说本世子已经不在人世?”
原本叫嚣着让慕云漪交出世子下落的那些人,此刻闻言不寒而栗,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退,即刻想要同孙言一党撇清关系。
敬郡王上前陪笑道:“云铎回来了啊,太好了,朝中许久未曾有你音讯,纷纷传言你……你回来便好,看来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宗族叔公,慕云铎只斜了一眼便嫌恶的向旁边挪了一步,以在场所有人都足以听清的声音说道:“本世子当初却有受伤,由长姐照料早已痊愈,此番原本应与长姐一同回朝,怎知方入泫音城,突有急事耽搁,便与长姐分开而行,这才来晚一步。”
被慕云铎甩了冷脸的敬郡王原本悻悻然站在了一旁,却因面子上实在难堪不服,便再次开了口:“哦?既然如此,方才臣等问及世子下落,安和公主直言便是,又为何要遮遮掩掩、迟迟不肯道明世子行踪?”
说罢,敬郡王沾沾自喜地看了旁边的孙言一眼,孙言也继而说道:“是啊,除非事情并非世子所言,安和公主根本不是与世子一道归来,且并不知世子今日会出现。”
慕云铎像是早已预料到对方会这般说,从容地说道:“自然是有极为重要之事,而长姐不变道明。”
“本王倒是十分好奇,如今宫中势态紧张,究竟是什么事情,竟比拨乱反正、诛绞谋逆之人还要重要?”
慕云铎却是笑了,认真地看着敬郡王,似乎在同他确认:“叔公当真要听?”
敬郡王被慕云铎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也问糊涂了,怎么好端端地仿佛扯到自己身上了似的?可飞速想了一想,自己王府与顺亲王府多年无甚交集,而这小世子则更是多时未见,且方才他明明对自己不理不睬,此刻竟又开始叫自己叔公了?只怕他不过是在此虚张声势罢了,于是定下心来道:“云铎你但说无妨。”
“此事还要从您那长子慕忱说起。”
“忱儿?”这慕忱便是敬郡王的长子,也是他与孙言早就商议好,有朝一日推上帝位的人,由于敬郡王一脉皆无甚朝堂功绩,他只好让儿子临时抱佛脚,硬送去军中“镀金”,也好在将来继任时,脚色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苍白。
而此时慕云铎却说耽误进宫之事是与儿子慕忱有关,敬郡王只觉得荒谬不已,心想这小世子莫不是慌不择言了?
“忱儿此刻远在西境军中行兵,世子切莫说笑。”
第三百零二章 算盘落空
就在慕云铎和敬郡王双方针锋相对之时,群臣身影中有一人悄悄地逃离了月华台,那人便是施权。近些日子以来,成为奚太后身边新晋红人的他本是人人追捧眼热,却不想这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境地尴尬之人。
施权跑到宫门口,回头望了望月华台的方向,虽然已经看不见,却仿佛依稀能够听到月华台的喧杂声。
“还好,我早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施权钻进了一辆马车之内,伴随着马蹄车轮声消失在了宫门外的漆黑中。
却说月华台这头,已近深夜却仍是灯火通明,慕云铎微微挑眉,别有深意地问道:“叔公,你真的确定,慕忱在西境?”
“千真万确,三个月本王亲自送他出城出行,这还能有假?”敬郡王觉得这慕云铎根本是在无中生有。
“看来,叔公对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是不甚了解呢。”
“你这是何意?”敬郡王被慕云铎一句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十分恼火,“世子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在此故弄玄虚!”
“慕忱身为西营朗将,因贪酒误了军情要事,后怕承担责任便将罪责拖赖给旁人,自己私跑回泫音城,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忱儿那孩子断不会这般胡闹没有分寸,怎会因醉酒误事,何况私自出营可是军中大忌,你不要信口胡诌!”
“我是不是信口胡诌?呵……”慕云铎轻蔑地冷笑一声,对身后摆了摆手,高呼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便有人被带了上来,众人纷纷好奇地看着这被带上来的人,只是那人低低的埋着头并看不真切究竟是谁。
慕云铎睨了一眼身前这瑟瑟缩缩的身影说道:“你且好生看看,这是谁,再来分辨我究竟是不是信口胡诌!”
敬郡王见那身形,心中已是一颤,别人看不出来,但作为亲爹他自是能看出来的,可他抱着最后的侥幸心理想着或许只是相似之人呢?于是他凑上前去,迟疑着扯过那人亮出面容,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拿儿子慕忱又是谁?
“忱儿,你……你果真回了泫音城!”敬郡王几乎是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父王,父王救我啊父王……”
事到如今,敬郡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扶起儿子道:“忱儿你别怕,你是不是有军令在身,或者,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父王,我……”慕忱又低下了头。
“忱儿,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要说出来,为父才能救你啊!”
对于敬郡王这番明目张胆的刻意“引导”,慕云漪冷眼旁观,而慕云铎则上前一步低下头对慕忱说:“是啊,你亲口对你父王说说,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父王,那一晚我原本只想小酌几杯,不想竟是喝多了,耽误了第二日军中要事……”
“什么?你这不成器的东西,竟真做出这般荒谬之事!”敬郡王只觉得浑身的血全部用上了心头,自己这好儿子真是在满宫之人面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慕云铎居高临下地看着敬郡王,悠悠道:“你的好儿子在军中做下的好事,可不止这一件呢。”
“我儿向来不是个糊涂的,此次犯下罪过定然是无心之失,任何罪罚我郡王府自会担着,但还请世子不要诽谤我儿!”
“无心之失?呵,慕忱在西境军营三月,将朝廷拨的军饷粮药利用职务之便,以次充好,将银钱中饱私囊,这也是无心之失?!”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哗然一片,若说酒醉误事还能稍稍从轻发落,可若是私吞粮饷这便是不折不扣的死罪了。
“你胡说,忱儿绝不会犯下这般大逆不道之罪!”
“是与不是,反正他已亲口招认,你若仍是不信,亲口问他便知。”
“忱儿,告诉为父,果真吗?”
“父王,是儿子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你……你这逆子……”敬郡王羞愤不已,指着儿子的右手不住的颤抖。
周围一时间炸开了锅,纷纷鄙夷地看着慕忱,窃窃私语。
“身为皇室后裔,这敬郡王世子不仅不以身作则、为西穹之利益着想,这与蛀虫何异?”
“幸好安和公主和顺亲王世子回来了,否则你我岂非要拥护这等不成器之人继位为皇?”
……
敬郡王束手无策,只得看向孙言求助。
而此刻的孙言本就因为突然现身的慕云铎头疼,岂料自己选择的“傀儡”竟这般不争气,若顺利登临帝位,什么样的权力荣华没有?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中饱私囊、染指军饷,真真是鼠目寸光,看样子,这对父子是不中用了……
既是弃子,孙言又怎还会理会他们,嫌恶的向旁边挪了一步。
敬郡王见孙言显然不欲出手相助,本想拖他一同下水,向众人揭发孙言私与自己的“交易”,但就在话要出口之时,他意识到鱼死网破确实不难,可那样的话,自己整个敬郡王府就都完了,除却慕忱,自己还有两子一女呢……
于是他横了心,朝着慕云漪姐弟跪拜道:“是罪臣教子无方,请安和公主降旨责罚,罪臣愿与这逆子一同受罚。”
如此这般,起码能让部分人觉得敬郡王虽家门不幸,但他本人到底是深明大义的,便不再指摘整个敬郡王府了。
然而慕忱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本以为进宫来到父亲身边便可获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他扑到父亲的腿上大叫:“父亲,为什么……”
敬郡王抓着慕忱的手臂,接着佯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儿啊,你犯下这等不可饶恕之大罪,加之你身为王室后裔明知故犯更是罪加一等,如今谁都救不成你了。”敬郡王边说着,手上还暗自用力捏了捏儿子,示意他切莫再挣扎乱说。
那慕忱虽说无德无能,却也知道此刻自己只能“认命”了,于是松开了手颓唐地跪坐在地上。
“慕忱,你还有何话要说?”
“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亲和敬郡王府没有半点干系,求公主和世子处置我一人便是,绕过敬郡王府……”
第二百零三章 因为他该死
“长姐。”慕云铎这时看向一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慕云漪,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全凭她来定夺。
慕云漪也不含糊谦让,端着西穹尊贵血脉的驾驶,对跪在地上狼狈的慕忱道:“敬郡王是否涉罪,不必你多言,朝堂之上自有定夺,来人,将敬郡王及郡王世子押入大牢,听候发落,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听令上前,这些禁军惯会审时度势的,如今安和公主姐弟大权在握,以后便是他们的新主了。
然而慕云漪对于这些人并不完全信任,于是看了秦晟一眼,秦晟立即会意,叫他身边的副将派了一队人亲自押敬郡王父子入狱,如此才算是万无一失。
已过亥时,本该是万物皆寂的时刻,月华台这一出中秋宫宴闹剧很显然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孙言心中更是了然: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
果然,当敬郡王父子被带下去之后,慕云铎就将目光放在了孙言身上。
而孙言此刻也未曾露出惧色,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彻头彻尾都是慕凌的人,与顺亲王慕霆一派从头到尾都是死敌,此刻不论是求饶或是投诚,这对姐弟都不会信任他,更不会放过他,所以孙言索性豁出去了,与他们死磕到底,毕竟自己身为太傅,在朝中尚有一席地位,这姐弟只怕一时之间还不能把自己怎样,其余的便等到之后再从长计议。
于是孙言先发制人道:“世子这般看着老臣是何意?”
“本世子是在想,该如何处置你呢?”慕云铎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仿佛认真地在思考。
“世子说笑了。”
慕云铎闻言,饶有兴趣地盯着孙言的双眼,“哪个同你说笑了?”
“故而方才对公主和世子有所误解,正所谓关心则乱,想来公主和世子大人有大量,是不会跟老臣计较的。”
慕云漪看着孙言目色沉静,心中却是暗自啐了一口:你这老狐狸想用仁义道德捆绑我和云铎,岂会让你如意?
慕云铎这一次还未呛声,慕云漪倒是悠悠地开了口:“可是怎么办呢,本宫天生便是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这话堵得孙言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安和公主竟反其道而行之,自行坐实了“小肚鸡肠”的名声。
慕云漪毫不理会孙言和在场之人惊诧之色,摊了摊手继续道:“本宫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太傅可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宫既是女子,又是小人,所以啊,太傅这顶高冠本宫可戴不得。”
人群里看热闹的孟漓,此刻听到慕云漪这句毫不讲理的话更是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慕云漪处处隐忍、时时避让,自己险些都忘记了,这才是他的小漪漪原本该有的样子。
这时孙言身边有追随者开了口:“虽说方才孙太傅言辞过激,但一切皆因心系西穹,才不免有些失礼,还请公主和世子宽宥太傅。”
“看来不仅孙太傅惯会避重就轻、祸水东引,就连身边的人都这般巧言令色呢。”慕云漪睨了一眼孙言身边那叫不出名的官员,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孙言面上,“左右今儿晚上也是难眠之夜了,那本宫就当着众位朝臣亲贵的面,好生理一理孙太傅究竟何罪之有!”
慕云铎在姐姐身边负手而立,没再多说一言,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确信,他的姐姐足以一人对付那个老狐狸,而他另一份私心便是……他要所有人面对慕云漪时都要怀着最高的敬畏之心!
“孙言出言不逊,侮辱顺亲王,此为罪一;僭越礼法、祸乱人心,在顺亲王世子下落尚未明了之时,出言诅咒,此为罪二;勾连敬郡王,欲扶植旁支继位,以为己用,此为罪三,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死罪?!”慕云漪的声音愈发激昂,最后更是直接手指孙言眉心,大喝一声:“来人,还不把这不忠不义之人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孙言挺起胸膛,瞪大了眼睛嘶吼道:“本官是三朝老臣,先帝亲封太傅,你慕云漪不过区区后宫女流,有什么资格抓我!”
“如今你算盘落空,大势已去,本宫有没有资格,似乎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你这妖星,天生异眸,克死生母,拖累生父,如今又回宫中来祸国殃民,西穹之难啊……唔……”
孙言话音未落,突有一身影突然疾速迫近他身边,下一刹孙言瞪大了眼睛痛呼一声:“唔……”
当众人反应过来时,慕云铎手中的短剑已经插入了孙言的腹部。
然而方才为孙言发声那人更因被鲜血溅了满身,惊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杀……杀人了……”
四周的言官文臣更是从未直面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司谏使跺了跺脚痛呼道:“世子,世子怎可在宫中动手,杀害朝廷众臣啊!”
“因为,他该死。”慕云铎猛地拔出短剑,猩红的鲜血溅染在他茶白的锦袍之上,是那样的刺眼和突兀,尽管如此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如同掌握生杀大权的死神。
此刻的孙言已经难以发出完整的音节,双眼正的老大仿佛要裂开:“你……”
“世间万事万物,本是百无禁忌,可你真是不应该呢,不该说你面前这个女人,还偏偏让我听到。”在孙言即将无力瘫倒下去之前,慕云铎单手抓住他的领子,几乎是无比轻松地将他拎起,强迫他直视自己的双眼,接着说道:“我的姐姐,不是妖星。”
慕云漪怔怔地看着弟弟坚挺的背影,不知为何,这分明已是可以完完全全护着自己的高大男子,却在电光火石间让她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稚嫩的他……
那时候慕云铎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一起皇祖父带领宫眷贵臣去行宫避暑,一日晚膳之后,照顾慕云铎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找慕云漪。
“禀……禀告郡主,小主子他,他不见了!”
第三百零四章 西穹最尊贵的女子
彼时慕云铎还是个五六岁的男孩,皇祖父带领宫眷贵臣去行宫避暑,作为万历帝最疼爱的孙子孙女,慕云漪和慕云铎自然跟随同去。
一日晚膳之后,照顾慕云铎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求见慕云漪。
“禀……禀告郡主,小主子他,他不见了!”
“什么?”
原来午后慕云铎便溜出去玩了,至今还未归来,可是奴才们又不敢去禀告太子、太子妃,更不敢惊动上头的两位大主子,于是便来找郡主。慕云漪决定独自去找弟弟,刚出行宫东门之时,却远远看到了弟弟的身影,这才松下一口气,与此同时又有些气恼,于是严厉责问道:“云铎,你去哪里了?”
听到姐姐的呼唤,慕云铎先是一惊,后立即低下了头,似乎不敢直视姐姐。
慕云漪觉察出了不对劲,于是靠近弟弟,语气放缓后再次唤了一声:“云铎?”
慕云铎仍旧没有吭声,反而将头埋的更低。
顾不得许多,慕云漪上前拉起弟弟的手臂,抬起他的头,便看到了一张带着红肿淤青甚至还有点血迹的脸蛋。
“谁干的?”慕云漪心中腾起怒火,宫中的小主子慕云铎可以动得,而她慕云漪的弟弟,动不得。
却没想到慕云铎嗫嚅了一句:“是,是我先动的手……”
“哦?”慕云漪背过双手,“我们皇太孙长本事了?”
此刻的她心里其实是欢喜的是云铎主动出手,而非被人欺负。
自然了,心中所想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于是慕云漪再不说话。
小云铎见姐姐沉默不语,以为她真的生气了,眼睛滴溜滴溜地转个不停,最后试探性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姐姐,可不可以帮铎儿保密,不要告诉父王和母妃?”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要同我说说,你为何动手伤人?”
“我……”小云铎复又低下了头,如何也不肯道出真相。
“好啊,你不告诉我也可以,我这便告诉皇祖父去,过两个月的秋定不带你同去了。”说着,慕云漪便佯装转身要走。
果然身后的小云铎立即开了口,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弟弟并没有因此妥协,反倒说:“好,铎儿今年不去秋了,只要姐姐保密便好。”
这下子,慕云漪觉察到事情绝非只是小孩子打架那么简单,于是她转身回到小云铎身边,或许女孩子总是长得早一些,所以尽管慕云漪大了云铎不过两三岁,那时却高出一头来,所以慕云漪索性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弟弟。
“我的云铎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别人,一定是对方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对吗?”
“是……”
“有人抢了你的物什?或是有人捉弄你,让你难堪?”
“都不是……是他们……他们……”小云铎捏紧了拳头,涨红了脸,到最后终是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他们说姐姐天生不祥,是妖星降世。”
原来是这样,那一刻,慕云漪的心开始猛烈的震动,并非因为听到别人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因为从自己懂事起,她便知世人皆说自己是妖女,比“天生不祥,妖星降世”更不堪、更刺耳的她都听到过。
让她触动的是弟弟第一次对人出手,竟是因为自己……从小自己生活在皇祖母的身边,而弟弟长在太子东宫,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却没有想到他对自己的维护,这样的单纯而彻底。
“就因为这个?”
“是,就因为这个。”
“傻瓜,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去便是。”说着,慕云漪伸出指尖轻抚弟弟嘴角的淤青。
“那可不行,任何人都不可以这样说姐姐,嘶……痛!”
看着弟弟呲牙咧嘴的样子,慕云漪又心疼又好笑,睨了他一眼嗔道:“这时候知道痛了?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冲动。”
“以后若还有人敢这么说姐姐,铎儿还是会动手,而且要更用力!”慕云漪噘着嘴,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故作严肃地拧着眉头,让慕云漪心头一暖。
小云铎看着姐姐淡淡地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不生气了吗?那你不会告诉父王母妃,也不会告诉皇祖父的,对吗?”
慕云漪伸出右手小拇指道:“我们打勾勾,姐姐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小云铎也伸出小拇指勾住姐姐的,欢呼道:“姐姐最疼铎儿了!”
……
慕云漪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看着弟弟的身影,心底默默地想着:是你最疼姐姐才对。
慕云铎不知道此刻姐姐的心理活动,继续着自己的“示威”,他松开了孙言的衣领,孙言便像是一棵无根的树,翻然倒下。
“本世子今日便是要所有人知道,安和公主便是这西穹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慕云铎昂首审视四周,明摆着不允许任何人有违逆之意。
然而,纵然大多人都被慕云铎凌厉的目光震慑道,但仍是有人走上前来,便是方才孙言身边的礼部尚书大人。
“公主,世子,老臣身为礼部尚书,有话不得不说。”
“尚书大人,但说无妨。”慕云铎以为此人又要诟病姐姐的身世,心道:好好好,小爷我最是不怕与人辩驳的,既然你不怕死,我便奉陪到底!
他巴不得此刻与人唇枪舌战一百回合,好让所有人都真正心服口服。
然而礼部尚书开口却转了话题:“孙太傅今日却是言语有失,冒犯公主,但他身为朝廷官员,生死罪责应由君主定夺,世子虽曾贵为皇太孙,但如今到底只是亲王之子,甚至在朝中都未曾任职,又怎可随意代君斩杀大臣?这于礼制、法度皆是相悖啊。”
随着礼部尚书道出的这番话,沉寂了许久的月华台又开始有人暗暗私语,尤其是思想陈旧古板的一派文臣,此时心头都开始嘀咕。
“尚书大人说得有理,纵然如今我西穹无主,世子这做法也未免过于逾矩。”
“是啊,纵然太傅出言不逊、理该问罪,那也该是先行收押候审,经由三司会审定罪,最后再行处置是……”
“是啊,到底只是亲王之子,怎可代替天子,对朝廷重臣下死手……”
第三百零五章 世祖遗诏
见自己的言论果然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那礼部尚书更是昂首挺胸,愈发有底气。
慕云漪敏锐地洞悉到弟弟眼中的杀意,暗中拍了拍他的手,后对尚书说道:“大人的意思是,世子做错了?”
“正是,所谓天子之臣,便是只有天子才可定夺生死,世子又怎有处置朝臣之权?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依你所说,若云铎名正言顺,一切便再无争议?”
“那是自然。”礼部尚书顺着慕云漪的话说着,甚至在心里笑得不屑:慕霆当年是太子又如何?后来还不是沦为顺亲王对先帝慕凌俯首称臣?而顺亲王的儿子也不过是世子之尊,连储君尚且不是,又何来的帝王之权?
而此时的慕云漪,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的精光,从袖口拿出一块黄布道:“那么,此物足以证明了吗?”
礼部尚书以及在场所有人皆将目光投至慕云漪手中之物,在座之人无人不识,那明晃晃的、绣着龙纹的方布是仅有皇上下圣旨时所用之皇布。
那么安和公主此时手中这圣旨是何内容?又来自于谁?是先帝慕凌还是万历帝慕枭?
慕云漪很快便揭晓了答案,她双手将皇布展开,示于众人,高呼道:“本宫手中之物乃皇祖父生前所立传位遗诏,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当皇祖父百年宾天之后,由太子慕霆继承西穹大统。”
安和公主言毕,周围瞬时炸开了锅一般。
“竟还有这道圣旨的存在!”
“当年顺亲王本就是太子,由他继承帝位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啊!”
有人惊于圣旨的存在,也有人质疑圣旨的真伪,礼部尚书当即质问道:“当初继位的可是先帝,下官愚钝不解,既然这道遗旨存在,为何没有早早现于世人面前?”
“呵,当初慕凌那皇位是怎么来的,尚书大人难道不清楚吗?”
这一反问,问得礼部尚书哑口无言,他光顾着反驳慕云漪,却不慎引出了先帝继位的话题。西穹之人心里都清楚,慕凌这个皇位得来的并不算名正言顺,甚至很多人都其中少不了慕凌一党人的暗中操作。
慕云漪稍作停顿之后,复又开了口:“当初皇祖父病中,本宫父王正站在外,慕凌趁机把持了内宫,皇祖父见情势不对,便在生命最后时刻写下遗诏交给皇祖母。后来皇祖父宾天,慕凌暂理朝政,为了名正言顺坐上龙椅,他着意安排假消息回朝,称我父王、当时的储君慕霆战死沙场,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国不可一日无君,而慕凌是当时唯一继位之人选,所以朝臣们皆拥立他继位为皇。”
慕云漪走向前排诸位亲历当时继位风波的老臣,一面将圣旨摊开给他们近看,一面沉下语气、目色恳切地说道:“各位都是历经几朝的老臣,对于当时的情况也应记得清清楚楚,时局危难、我父生死未明,而慕凌已经大权在握,如果当时皇祖母冒然拿出圣旨,不仅不能揭露慕凌的阴谋祸心,反倒会让他有机可乘,销毁这唯一的证据,所以皇祖母将此遗诏藏了起来,待有朝一日,这颗火种在合适的时机重现于世。”
诸臣闻言,皆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当时那种情况若太皇太后直接亮出这遗诏,根本是硬碰硬,乃至引来杀身之祸,太皇太后并非贪生怕死,可一旦不慎这西穹江山就会毁于一旦,所以她多年来委屈求全,为的就是护着这遗诏,等待拨乱反正、真相大白之日。
“只可惜,皇祖母遭到奚如燕母子的毒害,于数月前崩逝……”说到这里,慕云漪双眼通红,写满了仇恨,“皇祖母生前等不到这一日,便由本宫今日便来揭露一切,让皇祖母在天之灵得以瞑目!”
别人皆注视着慕云漪锐利如芒的目光,唯有慕云铎和孟漓两人,在意的是慕云漪袖内颤抖的双手。就在孟漓情不自禁想要走到她身边时,慕云铎已经握住了慕云漪的手。
感受到来自弟弟手掌的温度,慕云漪猛烈起伏的胸腔这才沉下起来。
“遗诏的字迹为皇祖父亲笔所留,且清晰留有玉玺之印,朝臣皆可比对辨认。”
在场之中,万历帝一朝的老臣走上前来,其中有慕云漪皇祖父身边伴读的太保,亦有为他伺候笔墨的学士,更有为万历帝整理奏章文墨的内臣,且不说这玉溪印记难以作假,但说着字迹他们稍稍一看便知为真。
“公主手中遗诏,确为世祖万历帝之字迹。”自小入宫为伴读的太保大人,在万历帝归天多年之后再此见到他的字迹,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甚至直接对着皇诏跪了下来。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不通晓时局之人,整个月华台之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宫婢随侍,纷纷朝安和公主手中的遗诏下跪,除了礼部尚书,僵直着脊背与慕云漪对峙。
慕云漪郑重凌然地开了口:“依照皇祖父之圣命,皇位应由本宫父王继承,然父王如今下落不明,那么皇储之位……”说着,慕云漪反握住弟弟的手,顺势将其高高举起,“理应由先太子之嫡长子慕云铎承继!”
下一刻,在场之人皆对慕云铎深深叩首。
礼部尚书环顾左右,见身边之人竟也纷纷倒戈跪地,霎时气涌心头,指着他们大吼道:“你,你们这些见风使舵之人……可悲,可悲啊!”
然则无论礼部尚书如何辱骂,奚氏一党此刻也无人站出来,他们恨不得将头埋到地下。
看着羞愤恼怒又孤立无援的礼部尚书,慕云漪启齿轻笑,好整以暇地对他幽幽说道:“敢问尚书大人,如今可算得名正言顺了?”
“本官不过是为了西穹之纲纪礼法为先,如今安和公主既然有世祖之遗诏,本官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么尚书大人,面对皇祖父的遗诏,该当如何?”
礼部尚书眼见自己大势已去,终是不再反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慕云漪这才满足地点了点头,一步步地朝礼部尚书身边走去。
而礼部尚书此刻也任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第三百零六章 准备好了吗
在场所有人都等着看安和公主会如何发落礼部尚书,削官降职、入牢囚禁甚至是直接处死……
“礼部尚书冯敬……”慕云漪拖长了声音,“尽忠职守,时时事事以西穹之礼法纲纪为先,实是西穹百官之榜样,虽言行有失,但念其格尽职守、心系社稷,本宫决议令其功过相抵,罚俸三月算是小惩大诫。”
公主言毕,四座俱惊,这礼部尚书冯敬是孙太傅手下的人,更是当场忤逆公主和世子,最后竟只是罚俸这终无关痛痒的结果……
慕云铎亦是没有想到,虽说冯敬今日在月华台之言行,论及罪责可大可小,但是他们大可以借此除掉漆凌之余党,又何必留他一命?毕竟姐姐可从来不是以“网开一面”让人感念恩情之人。
但在同姐姐对视一眼之后,慕云铎当即明了她的用心正值动荡之时,实在不必急着赶尽杀绝,杀了孙言,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礼部尚书这种角色,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奚氏倒台,漆凌一党尚未崛起又被压制,人人自危不敢轻举妄动,留着冯敬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反倒那些仍有异心之人,难以摸头慕云漪姐弟得到心思。
冯敬本人自也是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这公主竟来了这么一出。自然了,她绝不是指望自己能够感恩投诚,但此刻自己于情于理也该是抬举,于是冯敬扣首谢恩,后再无多言,退了下去。
月落星坠,天际已有破晓之迹,至此月华台夜宴终是接近了尾声,然纵使通宵达旦,却也无人敢露一丝疲态,中秋一夜短短几个时辰,西穹历经三股绝对势力的厮杀争斗,最终以一人之血和一方遗诏,令宫中大权落入顺亲王这一双儿女的手中。
一名捧着托盘酒樽的小宫女,紧随着她的教习姑姑跪在月华台的角落里,这是她进宫的第三个月,而今夜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安和公主这样一名女子的存在。
身边的姑姑和姐姐们都将头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是她却终于忍不住偷偷抬头朝前头看了一眼,她想要看一看方才那个气势如虹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虽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但是个头瘦小的她,依旧看不到最前面的公主和世子。
“鸢儿,瞧什么呢,还不快低下头!”
教习姑姑发觉身边的小宫女正在东张西望,慌了神连忙强按下她的头,好在她们在月华台的最边角处,无人注意。
过了没多久,宴席散了,安和公主与世子离开之后,众人缓缓起了身,很多人彼此相看却欲言又止,最后全部沉默着快步向宫门走去。
最后,鸢儿也随着姑姑退出了月华台。
“鸢儿,你方才是不要命了吗?若被主子们问责,谁可都担不住你!”教习姑姑用力地点了点鸢儿的脑袋。
这姑娘是新一批进宫的宫女里面最机灵的,但唯独一点不好好奇心太重,这在宫里是大忌。
“姑姑,鸢儿知错了……”
“你啊你啊,姑姑跟你说了多少此了,在宫里想要活下来,最要紧的便是不听、不言、不看,只做好眼前的活儿便是。”姑姑无奈地叹了口气,鸢儿是个好孩子,但若一直这样莽撞好奇,迟早是害人害己。
“鸢儿,你瞧。”姑姑指了指不远处隐隐发白的天际,“可有发现什么不同?”
鸢儿停下脚步,顺着姑姑的手看去,却没有发觉任何异样,回过头纳闷地看着姑姑道:“仿佛并无什么不同啊。”
“是啊,一样的旭日东升,一样的四方宫墙,一样的绿柳红花,可是一朝一夕之间,这西穹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嗯,这个鸢儿晓得,今后我们的主子就是那位顺亲王世子与安和公主了,对吗?”
姑姑脚步未停,在前头小声说着:“是,却也不是。”
“如何不是?”鸢儿朝姑姑的背影问着。
“打今儿起,只怕我们便要改口了,今后宫中将再无顺亲王世子。”姑姑回头看了鸢儿一眼,眼中满是深意。
小宫女鸢儿看着姑姑严肃的神情,终于打心底里意识到周遭一切的地覆天翻,咬了咬嘴唇再不敢随意开口,小碎步地跟上姑姑,沿着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宫道走去……
秦晟在宫门口,将夫人送上了马车,叫随从好生护送她回去,而自己却没有上马车。
“夫君,你不一同回府吗?虽不得空休息,也好歹回去沐浴一番,换身衣裳呀。”秦夫人撩开车帘拉住秦晟的手,言语中充满不安,身为女子经历了这一夜宫变,此刻哪里愿意与夫君分开。
秦晟握了握夫人的手,安抚道:“夫人,今日早朝事关皇位之固,为夫要守着世子和公主,这紧急关头决不能出半点岔子,你且回去好生歇息,早朝之后为夫便回去。”
“好,那妾身等你回来。”
月华台宫宴结束之时,慕云铎当即下令,第二日的早朝依旧,也就是说朝臣们只有短短不过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休整,便又要进宫。有些府邸与皇宫较远的大臣,干脆就没有回府,在宫门口的马车上小憩片刻。
慕云漪和慕云铎的这番决定,便是要趁热打铁,在那些有异心之人在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拿稳局面、宣誓主权,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将他们的损耗降到最小,也可让别国异族之人没有可乘之机。
慕云铎站在东宫主殿的台阶上,迎着初升的微光扫视着这座曾经父王为太子时居住的宫殿,也是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如斯熟悉却又恍如隔世。
没一会儿,慕云漪从殿里走出来,“初晨寒凉,你这般站在风口上,仔细着凉。”说着,她将一件天青色披风披在弟弟的肩上。
慕云铎则像小时候一样,乖巧地转过身,任由姐姐为自己系紧披风带子,只是如今,自己要稍稍蹲下,姐姐才能更加自在顺手些。
“云铎,准备好了吗?”
第三百零七章 白送的人情
“云铎,准备好了吗?”
虽说慕云漪此刻问这句话有些多余,无论如何,一炷香后慕云铎都必然要走进大殿去,如今,他们姐弟二人已经再无退路。
但是慕云漪还是想看着弟弟的眼睛,亲口问一次。
“姐姐,我自出生起,就在为这一刻准备着。”这一刻的慕云铎,如同一头年轻的雄狮,站在山峰之巅睥睨着自己的领地。
“只是如今父王不在,这一刻来得早了些,不过这样更好……”
“嗯?”慕云漪听出来弟弟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
慕云铎想要说的原本是:“这样更好,我便可以早些为你分担了。”可话到了嘴边他却收了回去,因为他知道,姐姐希望他做任何决定和选择都出自本心,而非为了姐姐或是旁的原因。所以纵然他本心最大的意愿便是有更大的力量去保护姐姐和整个王府,他却不会宣之于口,徒增姐姐的压力。
“我是说,这一天早晚会来,早些习惯也好,姐姐总归会看着我的,对吗?”
“对,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老奴给二位主子请安。”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太监来到了慕云漪姐弟身边,跪地深深大拜叩首,言语甚至带着一丝呜咽。
“谭公公快快请起。”慕云铎立即上前扶起了老者。
这位谭公公本是当初东宫里的管事太监,后因慕凌夺位,慕霆出宫为顺亲王。慕凌本想将东宫所有宫人秘密处死,但他初登帝位,担心他人诟病,最终留下东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性命,发配他们去了浣衣局、冷宫等苦不堪言的地方,谭公公便一夜之间从储君近身正二品太监成了宫中最末等的无品太监,日日涮洗恭桶。
这些年来,当初自己手下的小太监们个个都骑在谭公公头上撒野,可他始终忍着,苟且偷生,因为他坚信,他的主子慕霆才该是这西穹天下的王。
虽然慕霆下落不明,但是世子回来了,公主回来了,谭公公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慕云漪看着谭公公脸上和手上那些深深的印记,叹了口气道:“谭公公,这些年你受苦了。”
“老奴不苦,见到世子和公主回来,老奴受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谭公公,今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老奴领旨谢恩!”谭公公再次跪地,朝慕云铎磕头谢恩。
“主子,时辰不早了,您该移驾朝乾殿了。”
如今虽然西穹人人心中皆有数,慕云铎即将成为西穹新皇,但是尚未进行登基大典,所以宫人们暂时称慕云铎为主子,既不逾矩又足以表明慕云铎的地位。
“姐,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云铎,去吧。”
慕云铎转身走下台阶,晨曦的微光映着他的轮廓,慕云漪就那样看着弟弟的背影步步离去,走向他的王座,他的宿命。
没过一会,碧滢也进宫回到了慕云漪身边。
换了宫装的碧滢,站在这东宫的殿阁之中亦是百感交集。
苏仍留在一闲堂中,慕云漪没有安排她进宫来,也没有立刻送她出城回沣城苏彦身边,是因为如今大局未定,泫音城内不安稳,藏身于一闲堂暂时是最安全的。
“奴婢方才都听说了,咱们世子可真威风!”碧滢眼中神采奕奕,“那孙太傅不知死活,活该被世子当众杀死!”
看着碧滢这般津津乐道,慕云漪轻笑:“瞧瞧你,倒像是昨夜也在月华台一样。”
“哪用奴婢亲眼看到呢,宫里头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照奴婢说,这就是虎姐无犬弟!”
慕云漪嗔了一句:“什么虎姐,你主子难道是个母老虎不成。”
“哎呀,奴婢才不是那个意思,主子您是神女下凡。”
“你呀,油嘴,不过话又说回来,碧滢你可知道,云铎闯宫助我能够如此顺利,还得了一人之助力。”
“是谁?”
“今早从月华台回来时,云铎告诉我,那人便是萧野。”
“萧野萧大将军?!”
“不错,原本我得到消息,萧野被他的手下施权囚禁在了萧家老宅,前几日我去救他却发他已经没了踪影,没想到他后来竟然发觉了云铎的踪迹,还主动找上了门。”
“萧将军这人从来柴米不进,虽说他不是那毒妇的人,却也跟咱们王府一贯保持着距离,怎得这会子主动找上了世子?”碧滢虽是一介婢女,但是这么多年跟在慕云漪身边,对于朝堂局势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认知的。
“奇就奇在这里,我虽确实去了萧家老宅,但萧野实非我所救出,可萧野却跟云铎表示,是我的人救他出了萧家密牢,为还恩情,他将萧家最隐秘的暗线亲信们全部调动现身,助云铎一臂之力,要知道萧野在陷身于施权手中的时候,都没有去启动这些暗线。而他原本所带的士兵,得到了他的消息,也立即连夜强行回城,如今应该都在宫外守着了。”
“怎得会有人做了好事不留名,反倒是将人情安在别人身上?怪事怪事!会不会是秦晟将军救得人?”
慕云漪摇了摇头,“我已问过,并非秦晟将军,也不是咱们暗线中的人。”
“罢了,多一个人帮助总是好的,何况还是萧将军这么个厉害的大人物呢!主子,您一夜未睡,奴婢服侍您去里头歇息一会子吧,世子去早朝且要些时候呢。”
慕云漪摇了摇头,“我还需要寻找两个人的下落。”
“您是说容月姑娘?”既然说起萧野,碧滢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容月。
“不错,据萧野所说,容月人亦在泫音城内,只是如今下落不明,我想她应当遇到危险了。”
“那还有一人是谁?”
“施权。”慕云漪眉心微微蹙起,“昨夜月华台上,我便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施权,只是当时情况混乱,我忙着与那毒妇母子对峙,彼时顾不上施权,后来再有意寻他之时,已不见踪影,此人阴险狡猾,若不尽快抓住,必是祸害……”
第三百零八章 吾皇万岁
这一早,慕云铎在朝乾殿上利落地进行着计划中的事项,桩桩件件,从容不迫。
自然了,明确帝位是最要紧的事情,满朝文武再次共同确认了世祖万历帝留下的遗诏为真,虽说仍有大臣对于慕云铎掌权保持沉默,可如今这姐弟二人手握大权,任谁也不敢轻易出来挑衅质疑,所以大部分人达成了共识,因先太子慕霆下落未明,便由世子慕云铎承继大统。
慕云铎并没有拒绝登上皇位,但明言父王慕霆如今仅是踪迹未明,今后倘若慕霆归来,这皇帝之位仍属于父王。
另则,如今西穹内乱风波,又恐外族趁火打劫,所以慕云铎决意目前先暂代皇位,皇帝之用度一切从简,待一切安定稳固之后,再择吉日举行继位大典,上通天地祖先,下晓黎明百姓。
虽说如今慕云铎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但到底过去的这些年,朝廷先是在慕凌手中,后又由奚太后掌控,所以很多事情,慕云铎想要进行是十分困难的,尤其是皇权的根本兵权。
出去亲兵禁军,西穹的兵权分布在不同的大将手中,加上各个藩族封地也有各自的兵权,所以若是这些人强行不愿臣服新皇,慕云铎的皇位就形同虚设,且根本没有办法硬来。
而纵观如今朝堂,当初慕霆门下之人,仍留在中枢为将为官的仅有寥寥数位,其余之人被外放的外放,撤职的撤职,削权的削权,朝夕之间难以声援慕云铎。
秦晟以及几名慕霆旧部率先表态,可众人心知肚明,这几位虽也是官位不低、有兵队在手,但到底不是绝对性的力量。
塔秋漓紧接着的表奏,则变得尤为微妙:身为塔秋藩部世子,他代表着整个藩部的选择,而他一句“新帝拨乱反正,乃西穹万民之福”则明确了塔秋藩部的立场毫无疑问,塔秋已是慕云漪姐弟的后盾。
本以为塔秋漓的发言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他再次躬身拱手说道:“为贺天选之子归朝,臣已连夜修书回塔秋部,让父王亦尽快西进泫音,以赶上共贺新帝继位之喜。”
此番话最要紧的不是搬出塔秋老王爷,而是随着塔秋王出部族的兵队,无疑新帝身后多了一道护身符。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塔秋部的支持,早在前一夜塔秋世子对安和公主的出声维护,便可见端倪。安和公主的出现可谓是气势如虹,又岂会毫无准备?
塔秋部作为西穹四藩之首,其余三个藩部见塔秋都已明确表态了,自然是跟随着“老大哥”的,毕竟其余三藩加起来力量都不如塔秋一族,且如今先帝和奚太后两派已经倒台,作为藩部,他们除了识时务、拥新帝,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随着四藩共同明确了立场,场面上已经有了极大的不同,然而接着站出来的一个人,才是真正让百官尤其是武臣为之震惊,此人便是怀化大将军,萧野。
之前萧野失踪于朝廷视野很久,他曾经的部下施权接手了他的兵队和职务,朝臣间皆传言他被发配边疆甚至已被秘密处死,如今他再次归来,手握兵符,还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一切究竟是否有所连结,旁人也不敢想也不敢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萧野仍旧是足以撼动西穹一角的力量。
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萧野一开口,便也直接承认了新帝,甚至主动交出了兵符。要知道兵符是掌握军权、调动兵队的符号与象征,主动交还兵符虽说可以最大程度的表明忠心,却同时等于交出了最致命的筹码。
这萧大将军是疯了吗?在场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野,论过往他并不是先太子慕霆阵营的,看眼下,新帝皇位尚未完全稳固,更是没能力逼他交出来,那么他此刻主动将兵符奉上便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了……
朝上之人,不论文臣或是武将,皆面面相觑,难道这萧大将军根本早已跟顺亲王府那对姐弟有所连结了?而前不久他失踪的那些时日,看样子也不似传言那般简单了。
谭公公将兵符从萧野手中接过之后,捧着回到了慕云铎身边,而此刻朝乾殿上的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新帝会有如何的反应。
慕云铎毫无迟疑地执起兵符在手,就在众人以为这新的小皇帝急于揣紧这兵符之时,他却又出人意料了开了口:“萧将军之深明大义实在令朕感动,然西穹正处于内外动荡之时,将军乃柱国之良将,朕初登帝位实需将军之襄助,故此,兵符朕仍旧交由给大将军。”说着,慕云铎起身走下阶梯,径直来到了萧野身边,伸出手将兵符递到萧野面前嘱咐道:“今后仍要辛苦萧野将军守护西穹黎民疆域了。”
萧野见状连忙跪地,后双手直直抬起,稳稳地接过兵符,昂首朗声道:“蒙皇上信任看重,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罢俯首三叩以谢隆恩。
堂上之人,眼见着新帝与萧野这“你来我往”,朝臣们心中各有思量,心向慕霆之流,振奋不已,顽固中立之派,对于这年轻小皇帝之顾虑也当即减少几分,而原本心怀鬼胎之人,则开始惴惴不安,重新谋划。
而后,慕云铎撤换了一系列官员,这些人的共同性自然是所属派系,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如此了。
然而为了朝廷构架的稳固,只是一部分影响关键的职位,然而另一部分慕云铎尚未顾及撤换的官员,更有直接上奏请辞的,毕竟这时候相比于官位的存留,活命才是最重要的。
早朝的最后一项事由则是议定奚氏弑君反叛之案。
慕云铎回到阶上龙座跟前,转身对朝臣们果决地说道:“此案事关先太后及其家族,更涉及先帝之死,牵扯之多、影响之深,朕决定由朕亲自御审,并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共同会审,已示公允,五日内必给我慕氏皇族列祖列宗和西穹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殿上朝臣纷纷跪地深叩,朗声齐颂:“吾皇圣明决断、勤勉仁德,是我等万民之福,更是西穹天下之幸!”
第三百零九章 君臣有别
退朝之后,众臣离开朝乾殿,慕云铎独独把萧野留了下来,并让其跟着自己入偏殿书房,毫不避讳、毫无掩饰。
众臣见之,心中更是有了一杆秤,同样是年轻即位的皇帝,如今这位跟从前那色厉内荏的草包傀儡,可是完全不同了。
“萧野将军,多谢今日在朝堂上所表所言。”慕云铎虽已贵为九五之尊,但此刻对于萧野仍是十分尊敬的。
萧野亦恭敬道:“皇上言重了,若非安和公主救下微臣,微臣又岂能有命再站在这朝乾殿中?”
“若只为了还恩,将军大可以私下还了这人情,而今日在朝上当着四方之臣的面,献上兵符,无疑是为朕除去了不少荆棘。”慕云铎心中清楚,能让萧野这样清清楚楚地站边表忠,实属不易。
“我萧家世代效忠西穹而非慕氏皇族,于臣来说,谁坐上皇位无关紧要,谁能延续西穹万世江山才是臣唯一关心的事情,而此刻臣选择忠于皇上,便是选择了忠于西穹。”
萧野直言不讳、面不改色,仿佛面对的根本不是皇帝,要知道这番话若传出去,是足以判为大不敬的死罪。
诚然,慕云铎自是不会怪罪的,恰恰因为他知道萧野怀着这样的心,才能放心的跟他谋划局势,甚至他心里是有些许欣慰的,因为萧野的选择,证明了自己在他眼中是有资格坐在这皇位上的。
“还有一事,朕想请问将军。”
萧野知道接下来慕云铎所问之事,才是今日自己被单独留下的真正目的。
“皇上请问便是,臣定知无不言。”
“将军前些日子被困在萧家老宅,这其中应当另有隐情吧?”
萧野闻言,没有说话亦没有外露情绪,事实上安和公主的人在老宅里救出自己的这件事,在他心中也一直十分疑惑,她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被困,而萧家老宅里发生的事情,这对姐弟又知道多少呢?
慕云铎见萧野迟迟不言,便继续开口道:“以将军的本事,绝不该被轻易地困住,何况还是在自家老宅,就算真的失算受难,也定会有法子脱身,而将军却一直被囚禁在老宅之中没再现身,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将军自愿的。”
萧野看着眼前这少年皇帝的双眸,深如望不到底的水潭,他分明是那样的年轻,甚至尚有稚嫩的权力,可萧野在慕云铎身上看到的只有沉稳、敏锐和洞悉。
“不错,深陷老宅密牢,的确是微臣自愿。”萧野无意再刻意隐瞒。
“是……因为容月?”
“看来,皇上所知比臣想象中的更多。”
萧野亲口确认之后,慕云铎沉了一口气,果然,自己猜测的没有错,能让萧野这般“不理智”的,除了容月便无旁人了。
留下萧野,除了感谢其朝堂上襄助之情,更是为了问出萧宅真相,毕竟事关容月,最紧张的当属姐姐了。
“萧将军,随朕去见姐姐吧,我想她一定有事要问你。”
虽然自始至终,骄傲如萧野只想要独自守护着容月,但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已经不是曾经那般无畏了,他害怕因为自己的自信而让容月再次受到哪怕一丝的伤害。
“臣,遵命。”
正在这君臣二人要走出偏殿的时候,谭公公碎步进来了,“皇上,安和公主来了。”
“姐姐来了?”原本与姐姐约定好,自己下了朝便去找她的,而她此刻主动来到朝乾殿,想来必然是冲着被留下的萧野将军而来了,看样子,姐姐对于萧野和容月之事的猜测和判断,比自己更要早。
“是啊,此刻正在偏殿里候着呢。”
“你啊你啊,带着姐姐直接来书房寻朕便是,怎能让她在偏殿里候着呢?”慕云铎面露不悦。
“皇上有所不知,老奴本是要直接引公主过来的,可公主却如何也不肯。”说罢,谭公公摸了摸额头细密的汗水。
“姐姐不肯?这是为何?”
“公主说如今您贵为皇上,她虽是您的姐姐,却也是臣子,君臣有别,所以公主吩咐老奴,今后哪怕是公主有再要紧的事情寻皇上,也要依着规矩体统,通传请见。”
“哎,别人也便罢了,姐姐同我之间,又哪来这些个劳什子规矩体统,难不成我当了皇帝,却和姐姐生疏了!”慕云铎心急,连自称也无意识地从“朕”变成了我。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萧野开了口:“皇上,安和公主这般所作,并非刻意同您生疏,而是要向世人昭示,如今您便是西穹的天,哪怕是安和公主,在皇帝面前都要守着尊卑,这真是用心良苦了。”
慕云铎又如何不知道姐姐的苦心,可饶是如此,他心中还是觉得不甚舒服,甚至有些躁乱,于是忙对谭公公吩咐道:“快,赶紧将姐姐请来!”
“是,是,老奴这就去。”
“哎,慢着!”
谭公公转身正倒腾着脚底的碎步要去请公主,却又被慕云铎叫住了。
“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别去了,朕亲自去偏殿见姐姐。”说着,慕云铎大步流星地迈出了书房。
留下身后的谭公公和萧野,二人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着皇上去了偏殿。
“姐姐!”慕云铎踏入偏殿,便一改朝堂上沉稳严肃的模样,天知道这一早上,他快被憋死了。
而慕云漪却是退后一步,刻意与慕云铎保持了一人的距离,接着俯首跪地道:“安和给皇上请安。”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谭公公描述是一回事,此时此刻当面见了姐姐对自己这般恭敬,慕云铎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顾不得身后还有宵夜在场,上前拉起姐姐,嘟囔道:“怎得才一个早朝的时间,姐姐就同我疏离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我’不‘我’的,皇上该自称为‘朕’!”慕云漪站起身来,嗔了一句。
而慕云铎则不接话,继续撇着嘴抱怨道:“我才不管呢,若姐姐执意今后都要与我这般疏离,那这皇位……这皇位我不要便罢了!”
第三百一十章 施权的后手
“云铎你这是胡闹!”慕云漪终于急了,拧着眉头瞪着弟弟。
而慕云铎听到姐姐这句怒斥,反是咧嘴笑了出来,“姐姐终于肯叫回我的名字了。”
看着身着储君蟒袍的弟弟却在这里胡搅蛮缠,慕云漪睨了他一眼,面上依旧紧绷,言语里却是掩不住的宠溺:“真拿你没办法,罢了罢了,以后不许这般浑说了。”
慕云铎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除非姐姐答应我,不许再与我这般以君臣之礼相处。”
“云铎啊,姐姐并非故意同你疏远,而是如今你我姐弟深处这深宫之中,里里外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虽说你今儿早上首战告捷,但还有多少人在暗中窥伺着、盘算着,想要在你根基未稳之时拉你从皇座上下来,所以我们一定要守着礼法,不让人抓到哪怕丁点把柄。”
“我知道。”慕云铎轻叹了一声,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而如今一切也都是他要承受的,包括再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无忌惮的与姐姐黏在一起了,“姐姐……”
“嗯?”
“至少在私下只有你我的时候,你唤我云铎,可好?”
慕云漪看着弟弟,眼中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和孤寂……
云铎一夜之间成为了这西穹的主人,站在权力之巅,随之而来的是绝对的力量、责任,也是绝对的孤寂,慕云漪的心忽然狠狠地绞了一下,暗暗自责道: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姐姐?”
见慕云漪沉默不语,慕云铎只当是姐姐生气了,正想着该如何打破这僵局,却不想慕云漪却先一步主动上前了一步,甚至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
没料到这般的慕云铎,错愕地看着姐姐。
“云铎,姐姐答应你。”
早朝站在朝乾殿的龙椅前面,面前阶下是西穹分量最重的人们,而门外则是西穹的万里山河,那一刻,慕云铎的心中终究是有一丝迷惘的。
而此时此刻,姐姐的声音那样沉静,目光那样柔和,慕云铎感觉束缚了他整日的铁锁顷刻间断裂落地,原来任何时候,只要他回头,姐姐一直站在身后,从未离开。
“姐,我把萧将军给你带来了!”慕云铎似乎终于想起了正事,谁知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门也掩着,“萧将军?谭公公?”
原来萧野方才见皇上与安和公主有体己话要说,甚是有眼力界儿的退了出去,此刻听得皇上召唤自己名字,他才又重新进入偏殿。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公主。”
“萧将军无需多礼。”慕云铎摆了摆手,示意萧野起身。
然而消费并未立即起身,而是朝着慕云漪再次深深一拜:“萧野谢过公主老宅救命之恩。”
“萧将军快快清起。”慕云漪上前虚扶一把,虽说她的确亲闯萧家老宅欲要去救下萧野,但救他的另有其人,故此,对于这一拜她终究是受之有愧的。
但如今能让萧野坚定地在站在云铎这一边是最好的情况,虽说冒认一个救命之恩实在让慕云漪不甚舒服,但此刻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于是慕云漪决定将错就错,待日后查清真正救下萧野之人后,再澄清此事。
“萧将军乃国之栋梁、西穹之忠臣,被奸人所害身陷囹圄,本宫出手相助乃是理所应当。”
“姐姐,你也猜到了对不对,将军被困,实有无奈之苦衷。”
“是为了阿月,对吗,萧将军。”慕云漪开门见山,一语见地。
萧野亦毫不避讳,回道:“不错,容月为寻我,落入施权之手。”
“所以萧将军以自己之命换了容月出去,而自己困在密牢中?”慕云铎顺着说道。
“是,当时情况危急,我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才能暂时救出容月。”容月身份敏感,萧野被奚太后盯上,加之施权早有计划,故此救出容月唯一的办法只能以一换一。
“那么将军如何能确保,将军入了密牢,而容月可以真正的脱身呢?”慕云铎深思片刻,总觉得萧野这般做法并不妥当,如今容月不见踪影很可能仍在施权手里。
慕云漪却有了别的猜测,萧野决心救出容月,绝不会行莽撞之举,加之此刻萧野的态度,她恍然大悟:“阿月在将军那里?”
萧野点了点头,“当时施权果然没有真的想要放掉容月,只是想要将她转移至别处,远离我的视线。所幸我提前安排了可靠的部下在老宅之内待命,容月被带出府后不久,他们便出手劫了马车,救出了容月。”
闻言,慕云漪欣喜道:“阿月现下如何了?待宫中事情稍稍平息之后,本宫立刻去看她!”
“容月她……不好。”
方才松了口气的慕云漪,见萧野眉头紧蹙、言语吞吐,一下子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急急道:“这话如何说?”
“在微臣救出容月之前,原来施权早留了后手,他对容月……下了毒。”
“下毒?那阿月她现在……”慕云漪下意识的想到了最坏的情况,但转念一想,若容月已经出事,萧野定然不是现下这般冷静了。
“昏睡不醒。”
“只是昏睡?”慕云铎亦开了口,“可曾寻了大夫,是中了何毒?干脆把她接进宫里吧,叫御医们好好为她诊治看看。”
“臣已派人遍寻名医,容月中的并非普通毒药,很可能……与巫蛊有关。”
“又是蛊毒!”慕云铎听到巫蛊的字眼儿,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嘭”的一下捶在一旁的木几上,一年前,自己就是中了毒蛊,沉睡了一年之久,在睡梦之中痛苦挣扎,生不如死。
萧野叹了口气,实在苦恼,“若真是蛊毒,宫中御医恐怕也是束手无策,他们成日研究的都是正统医理,蛊毒之属……”
“御医或许无法,但有一人或许可以解蛊,且此人如今就在泫音城。”慕云漪目露深意。
慕云铎也当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对啊,如今他摇身一变,倒险些忘了他!”
“皇上与公主所说之人是……”
第三百一十一章 沉睡的容月
“孟漓。”
“公主说的可是浮世斋孟神医?”萧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孟神医同他师父无庸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刻当真在泫音城?
“正是。”慕云漪言辞肯定。
闻言,萧野仿佛看到了曙光,“若有孟神医出手便再好不过了,只是……”说着,萧野又有些迟疑,“这孟神医向来对自己的医患十分挑剔,若是他不肯为容月诊治该当如何是好。”
“萧将军尽可安心!”慕云铎笑道:“这位孟神医的确谁的情面都不予理会,唯独姐姐的要求,他必不会拒绝。”
见皇上与公主二人皆胸有成竹,萧野终是放下心来,何况,若公主没有把握,又怎会冒然提出此人?要知道眼前这位安和公主可不是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皇贵之女。
“事不宜迟,本宫此刻便同你出宫,去寻孟漓。”慕云漪当即转身,“萧将军且在此稍等片刻,本宫换身轻便衣裳,去去就回。”
“是,公主。”
萧野和慕云铎共同望着慕云漪离去的背影。
“于姐姐来说,容月在她心中的分量不比在萧将军你心中的轻呢。”
“是,容月也同微臣说过,这世间,唯有公主是她知己。”
当初听得容月此话时,萧野心中颇为不屑,他生来自命清高,本就看不起权贵之女,何况又是万历帝的掌上明珠,哪怕她自小入山随贺渊修炼,但在萧野眼中不过是“天骄之女”的叛逆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却不曾想几年后再见到那小郡主之时,已是在军营之中,她身上更是有了军衔官职,而这些荣耀皆是她自己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
再后来,萧野更是亲眼见证这名年轻的女子,父亲失踪、自己沦为质子远走东昭、被诬陷杀人而被四方通缉追杀,直到如今,她涅归来,铲除仇敌、拨乱反正。
不知不觉地,萧野已从不屑,转变为由衷的欣赏和敬佩。
慕云漪与萧野出宫之后,直奔官驿。
萧野起初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妥,直到推开了塔秋世子的院门,他才意识到什么。
“小漪漪!”孟漓亦从宫中回来不久,此刻正盘算着,早朝上自己帮了慕云铎这么大一个忙,他该找慕云漪讨些什么作为谢礼,没想到慕云漪这么快就上门来了。
而慕云漪却神情严肃,唤了一声:“孟漓。”
萧野暗自消化着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原来塔秋世子就是浮世斋小神医,塔秋漓就是孟漓!
孟漓这时才注意到慕云漪身后跟着的萧野,心中一惊:怎么有外人在场她还叫自己作“孟漓”?于是他朝慕云漪猛眨眼睛。
却见慕云漪平静的摇了摇头道:“无事,萧将军是自己人。”
“那便好那便好,我可不想让世人都知道浮世斋孟漓的真身。”既然慕云漪主动向萧野透露此事,孟漓便知她自有缘由,所以毫不怪罪。
“我与将军前来,是找你救人的。”慕云漪此刻一心都在容月身上,拉起孟漓就往外走。
见慕云漪这般急匆匆,又是和萧野一同前来,孟漓心里便明了,“找到容月了?”
“是啊,既知是阿月,你就快随我走一趟。”
“你且先等等。”孟漓脱开了慕云漪的手。
这一下萧野却是紧张了,素问孟漓心性古怪,难道他不愿给容月医治?
“孟神医,哦不,塔秋世子,容月此刻危在旦夕,还请您施以援手,救她一命,只要您肯出手,要我萧野做什么都可以。”
大约是自己挣开慕云漪的举动让二人误以为自己心有顾虑或是不愿出手吧,孟漓苦笑不得,他说要等一等无非是因为去救人之前他总要准备些“家伙事儿”,谁想慕云漪这般心急,见到面就要自己跟他走……
“将军误会了,我并非有意拖延,只是想要问问容月此刻症状为何,可有请大夫为她诊治过了。”
萧野明明白白地将容月此刻的情况和其他大夫诊治的言论讲与孟漓听。
“如此,我便有数了,我如今身为世子,那些救命治病的物什不能时时刻刻随身带着,所以我总要准备点‘宝贝’再动身,你们且先等等。”
慕云漪此刻也才意识到,方才是自己太过心急了,不等孟漓准备一下就急着带他出去,而萧野将军则更是关心则乱。
话又说回来,慕云漪从来清楚萧野是西穹第一倔脾气、铁石头,方才却在孟漓面前这般低声相求,看来阿月在他心中真真是无上的存在了。
容月此刻被安置在萧野城郊的庄子上,宫内之乱刚刚平定,他还来不及将容月转移进城,好在这庄子是萧野私有,连施权都不知道此处的存在,算得上十分安全了。
三人出城到庄子门口时,已是黄昏。
“将军,您来了。”听到外面的马车声,庄子里立即有萧野的部下迎了出来。
不等萧野说话,慕云漪就已先开了口:“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那部下没有认出眼前这女子的身份,正纳闷着究竟是何人,在他们将军面前也这般猖狂,于是没有回应,只看着萧野询问他的意思。
萧野摆了摆手道:“你把马车牵下去,我带公主进去。”说着,便带慕云漪进去了。
看着女子风一样的背影,那手下挠了挠头,心中暗自叨咕:原来这女子便是这两日发动宫变、铲除妖妇的安和公主啊,当真与众不同,怪不得将军选择了他们姐弟一边了。
来到卧房,慕云漪直冲内室,在昏暗的烛光之中看到沉睡之中的容月。
“阿月……”
凑近之后,慕云漪很快便发现了不妥之处,于是拿着烛台凑近,更觉有异,“阿漓,你快来看看!阿月这是……”
孟漓上前,看到容月的面容之时,也立即发现了异样,将她的手腕抽出把脉后,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容月此刻并无中毒之相,相反,无论是肌肤、脉象还是呼吸,皆与常人无异,而真正的关键在于……她的容颜!
第二百一十二章 破庙中的身影
并非只是憔悴足以形容的,容月的容颜是真实可见的骤然成熟,甚至可以说已略见老色,这绝不该是她如今年纪所有,慕云漪与她分明三两月没见,而容月倒像是飞长了十数岁。
“阿月她……”慕云漪惊慌地看着孟漓,希望不要太坏的结果从他嘴里出来。
孟漓看着容月,神情凝重严肃:“落花冢。”
“落花冢?”萧野和慕云漪同时脱口重复这三个字。
“这是一种蛊,被施蛊者会迅速衰老,他们的一天便是寻常人的一年。”
“怪不得,我见到容月,一日比一日苍老,一开始只当是她身中剧毒体力不支而已。”萧野看着容月,心痛地不知所以,“世子,此蛊只是令容颜衰老吗?”若只是容颜衰老,萧野才不会在乎。
“不仅仅是容颜,她生命的一切都会随之衰老。”
“最终结果会如何?”慕云漪似乎猜想到了什么,却迟迟不敢说出来,希望那只是自己想得太糟糕罢了。
“花开花落,生老病死,加上容月身受重伤,恐怕至多活到她的‘花甲之年’,便会……”孟漓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将死字脱口而出。
萧野的目光开始颤抖,从老宅里救出容月到现在,已经有十数天了,那于容月来说岂非已过了十年?掐指算着,容月剩下的日子岂非只有不到一月?
想到这里,萧野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激动地上前问道:“世子,求您救救容月!”
慕云漪亦是心情沉重,但她清楚,蛊与毒不同,并非所有蛊都能解开,“阿漓,此蛊可有解除之法?”
“并非无解,但需找到下蛊之人,我需要他手上所练蛊虫的一滴心头血作引,来破除这个蛊。”
“原本也要抓住此人,云铎那边应当已经出动了,看样子事不宜迟,我们既在宫外便亲自动手罢,萧将军意下如何?”
“施权在我去救容月之前种下此蛊,实实便是冲着我来的,为日后留下后手,迫使我妥协。”
慕云漪会意,“哦?看样子施权藏身何处,萧将军当是心中有数?”
萧野点了点头道:“眼下找到他不难,只怕他正等着微臣上门呢。”
“如此甚好,那你我即刻动身罢。”
然而这时慕云漪却发现萧野欲言又止,便问:“将军,可是有何不妥?”
“公主,待找到施权后,可否先留他一条性命……”
慕云漪一早便知萧野与施权之间绝非普通的卖主求荣那般简单,他们之间应当有更深的恩怨,只是慕云漪不愿多过问,未到逼不得已也不想插手。
“如此,抓捕施权便由将军独自前去罢,本宫便先带阿月回宫等将军了,这庄子里虽然尚算隐蔽安全,但到底多是男子,多有不便,回宫后本宫会好生照看阿月的。”
“公主的意思是,让臣独自前去?”萧野言语中几乎不可置信。
“是,只要拿到阿漓所需之物,之后如何处置施权也由将军全权定夺。”
萧野没有想到,慕云漪非但没有追问,反倒是直接许了自己处理施权之事,他惊诧道:“公主相信微臣?”
“论身手,将军在西穹本就数一数二,何况施权是将军的部下,以将军对其的了解,如何与他周旋更是不在话下,本宫有何不放心?”
萧野笃定慕云漪一定清楚他言语中“相信”所指何事,并非相信他抓住施权的能力,而是相信他不会与施权再有什么密谋。
只是慕云漪没有说破,那么萧野也便不多说,只拘礼告别:“有劳公主,那微臣这便动身了。”说罢又冲孟漓作揖示意后,匆匆离开了庄子。
看着萧野的背影,孟漓开口:“真的相信他吗?”
“我并非相信他对云铎可以绝对忠诚,而是赌他对容月的真心。”慕云漪回过头,疼惜地看着沉睡中的容月,“若是赌赢,也算是阿月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没有白受了。”
亥时将近,萧野在城西的一间破庙里找到了施权,并不算费力,因为从开始,他心底便确定施权就在此处这里就是当初三叔三婶离世后,萧野找到表弟萧权的地方。萧野清晰地记得,那时萧权在破庙的草堆里瑟瑟发抖,浑身是泥污和血渍。萧野蹲下身,为他将脸擦干净,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他,后带他回到了军营。
从此萧权改名施权,在军中历练几年之后,萧野将他带回了身边,成为最得力的左右手。
此刻再见到施权时,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可怜无助的小男孩,他正蹲在一个小火堆旁,用木枝拨弄着篝火,只是那个身影却似乎比当初更加孤寂。
对于萧野的到来,施权丝毫没有意外,“你来了。”
“你在等我,而我来了,所以把东西交出来吧。”此刻容月昏迷不醒,萧野不欲与他多言。
施权盯着眼前劈啪作响的火光,冷笑了一声:“呵,我便知道,唯有这个女人可以做我最大的筹码。”
“施权,你已经做了太多错事了,还不够吗?纵然你恨我,恨萧家,可容月是无辜的,何必牵连闻言,施权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扔掉手中的木枝,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萧野:“错事?萧大将军,你倒是讲与我听听,何谓对,何谓错?”
“事到如今,你还意识不到自己错在何处?”
“我无药可救?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你为何不敢直接承认,顺你者即为对,逆你者即为错?”
“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在这里信口胡言,当真是冥顽不灵!多说无益,你快把东西叫出来!”
“哦……”施权故意拖长声音,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罐子,“你说的是这个?”
“给我!”萧野见目标出现,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可以解救容月的东西,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抢夺。
谁知施权一个侧身转回火堆旁边,将手伸到火焰上方,发出警告:“你若硬抢,我便将这小东西烧死,到时候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你那宝贝女人!”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丧家之犬
萧野忽然定了在原地,双腿如同灌注了铁水一般,无法再向前半步,施蛊和被施蛊之间是一对一的,若一方有事,很有可能这个蛊就变成了死局,哪怕练出同样的蛊源,亦是于事无补。
施权看着眼前萧野这副惊慌失措、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笑得满足而阴邪,“谁能想到啊,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萧大将军竟也有这般畏首畏尾的模样!”
“施权,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要替我爹报仇,我要毁掉萧家!”
“你休想!”萧野捏着拳头,齿间咯咯作响。
施权耸了耸肩,目光残忍:“那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容月一日一日的衰老,直至死去吧。”
“你的怨气,你的恨全部源于萧家、源于我,把这蛊虫给我,容月得救之后,我这条命任凭你处置便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等那时你救了人,我岂非束手待毙、再无生路?”施权不屑,自己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若将这蛊冲吞下,会如何?”萧野没有回答施权,而是问起了这蛊。
“你要做什么?”施权警惕地看着萧野,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青铜罐子。
“将它吞下,我便成了母蛊,对吗?”萧野看着施权,分明如此荒唐可怖,他却如同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萧野你疯了吗?”这一次,轮到施权惊慌失措。
萧野却继续云淡风轻地说着:“我说的没有错对吗,只要这蛊虫进入我体内,我就会成为一个活盅,而只要取出我的心头血,就可以救容月了。”
“不,不可以!”施权本能似的拒绝着。
“为何不可?我若成了母盅,便彻底无药可救,受你摆布,到时候我这条命任你摆布,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为了那个女人,你……”施权话音未落,破庙之外便传来了错乱的脚步声,且来者绝不在少数。
“呵,既然叫了人同来,又何必在这里虚情假意,今日这蛊虫你休想得手!”
很快,这破庙就被包围了,这是萧野也没有想到的,安和公主分明允诺了他,绝不会插手,那么外面的人嗯……他靠近一面的破木窗朝外看去,当即明了,这些人并非宫里派出来的人。
“呵,施权,你倒是自己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谁?”
施权闻言,靠近与萧野距离最远的一个窗户探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些人竟是自己培养的那些亲信。
“这些叛徒……”施权气得牙根痒痒,他再清楚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人自然不是来救自己的,而是来抓自己回宫献给新君,企图将功折罪。
此刻的他心下自嘲:施权啊施权,没有想到你机关算尽想要铲除萧野,最后却也被自己的亲信们同样算计。
这时萧野靠近施权,施权原以为他要抢夺自己的罐子,便侧身一闪,却不想萧野开口道:“你挟持我,快!”
“什么?”
“他们冲着你来的,若见我在你手中,便不敢轻举妄动,你挟持我离开,之后变更逃跑。”
“萧野,你要我跑路?!”
“不然呢?等着被他们抓进宫里去御审定罪吗?我已经求了安和公主,你的事情由我处置,但若公然闹去了新帝面前,那就谁都保不住你了!”萧野急急地说着,上前一步扯住施权的手臂,主动让他抓住自己。
“事到如今了,你还要保我?!”施权怔在原地,任凭自己的手被萧野放置到他的脖颈处。
萧野却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道:“我说过,萧家欠你的,我来偿还,我一定会保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救容月。”
施权突然疯狂地将萧野一把推开老远,“你走开!走开!”
接着,门外冲进几个人来,为首的便是施权的亲信,李粟。
“萧将军,你也在这里。”见萧野也在此处,李粟等人起先是一惊,但转念一想,曾经萧野是他们主上施权的主子,而如今他们已是走上绝路,能不能将功折罪、留下性命,此刻全在于施权,什么劳什子萧野将军,此刻与他们无关!
“怎么,你们几个来看主子我?”施权看着眼前这几个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人,仍旧没有失了威风。
李粟像是看疯子一样地看着自己这旧主:“施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我们面前这般趾高气昂,做给谁看?”
“自然是做给你们这些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看了。”施权亦是一句不退让。
李粟冷笑,心道:罢了罢了,此刻施权是丧家之犬,再无脱身之法,而自己和兄弟们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根本无益与他多费唇舌。
“施权,你我主仆一场,如今你跟错了主子,走上死路,可没必要拉上兄弟们一起死,不如你临死前做做好事,随我们回城面圣,保住一命,今后兄弟们念念给你上香烧钱,必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说罢,李粟还刻意看了一眼萧野,“萧将军应当不会插手此事吧?”
“本将插手如何,不插手又如何?”萧野看着李粟这些小人,如同看着一群石缝里的蝼蚁。
“将军既已投向新帝,却又在这午夜时分,与施权二人单独见面,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你觉得会如何?将军总不会告诉我此行是奉了皇命而来吧?”李粟知道如今朝廷正奉命缉拿施权,而萧野在此时私见施权,绝对是犯了大忌的,便以此要挟他。
见萧野没有说话,李粟则更是自鸣得意,只当是抓住了萧野的小辫子。
“所以,你要我同你们沆瀣一气?”萧野轻蔑地扫视着李粟一党人。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们这叫合作,一起把施权捉回去,到了圣上面前,萧将军替我们美言
萧野正欲脱口说出“不怎么样”,他来此寻找施权,本就是安和公主知晓的,何况他萧野怎就沦落到要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同流合污了?
谁知这时施权却抢先扬声道:“我以为.......甚好!”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头之血
“我以为……甚好!”
施权话音未落,踢起脚边的木枝,紧接着蹲身朝篝火中一扫,顷刻间火花四溅,他将燃烧的木屑猛地打向李粟等人的方向。
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幕,就在李粟他们回身闪避的时候,施权一把拽住萧野从破庙后面冲了出去。
待李粟一众人回过神来,外面的手下们也冲了进来,而萧野和施权已经从后门逃了,李粟恼羞成怒:“还不快给我追!”
“是!”说着,一群人朝着二人逃离的方向追了出去。
萧野和施权的身手皆是不凡的,加之深夜里没有灯火,而破庙之后便是山林,所以二人入林后,李粟等人一时间无法很快追赶上来。
到了野林深处,看着身后的火把亮光和追赶声愈来愈小,施权和萧野才停了下来。
“很可笑是不是,我在背后捅了你一刀,紧接着报应就降临到我身上了。”施权听着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呼喊声、叫嚣声,笑得颓然冷清。
“路,都是自己选的,你不后悔便好。”
“我不后悔,只是不甘,终究我还是争不过、夺不来。”
“照我之前所说,你将蛊虫喂我吞下,容月获救,你便可以称心所愿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落在我手里,你会生不如死。”施权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更显残忍。
“只要这样你心里能好受一些。”萧野面对施权,平静而坦然。
施权从胸口掏出了那只青铜罐子,缓缓地打开,黑暗中,罐子里的蛊虫双眼冒着邪异地绿光,隐约可见其满是粘液的滑腻身体在罐内蠕动。许是罐子突然被打开,那蛊虫突然变得狂躁、不安,发出细小却刺耳的嘶叫声。
施权伸出右手的食指,引蛊虫来到掌心上,萧野随即做好准备,那叫不出名字的蛊虫进入自己的体内。
却没有料想,下一刻施权竟是提起手,扬起了自己的头。
伴随着一声喉结处的吞咽声,纵然萧野没有看清,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失控地抓住施权大叫道:“你这是做什么!快,快吐出来!”边说,边想要把他的嘴巴掰开。
施权似乎在适应身体里异物的存在,过了片刻,满足地笑道:“我已经与它融为一体。”
“你这是做什么!该吞下的人是我,是我!”
“呵,萧野,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我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吗?我告诉你,差的远呢,我才不会这样便宜你,你想要以身补偿,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萧野知道施权此刻根本是嘴硬,若只想让萧野痛苦,施权毁了这蛊虫便是,又为何要自己吞下?
“阿权,告诉我,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鬼东西弄出来?”
“已经晚了,它一经进入我的体内,便会啃噬我的五脏六腑,最后寄息于我们心脏,这于它来说是再可口不过的饲料了。”说罢,施权感到腹部一阵痉挛,紧接着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萧野上前扶住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与此同时,远处李粟等人应当是察觉到了此处的动静,大呼:“在那里!那里有声音!”
二人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施权艰难的喘息着,从袖口了摸出一只小瓷瓶,对着萧野说:“来不及了,快,将我心口的血取出装进这瓶子里,回去便可救容月了。”
“不……不可以。”
“萧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妇人之仁?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我讨要这蛊源的吗?怎得现在要在这里婆婆妈妈!”
“我欠你的还未来得及还上,你不可以这样,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阿权,我带你回去找孟神医!”
萧野正欲背起施权离开这里,却感觉到施权突然迎着自己,猛力凑近,并伴随着一声闷响,那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萧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敢低头去看,可那温热的液体留在了他握着手柄的手上,迫使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萧野手中的刀已经深深地插入了施权的胸口。
“为什么……”
“这辈子,生,我没办法选,而死,我施权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清寒的月光照在施权的脸上,倏然露出满足的笑意。
很快,施权的身子失去平衡和重心,朝一旁栽倒下去,萧野一把架住他,缓缓坐在地上。
此刻,施权的动作已经十分迟缓而艰难,但他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萧野话音未落,手中被塞了一只小玉瓶,紧接着,施权猛然抽出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刀,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两人的脸上。
“快……”施权强忍着存留着最后一点意识,拽着萧野的手,“快,取我这心头血接进瓶子里……”
萧野这才明白,施权以心口撞上自己刀尖的真正目的,原来施权是要自取心头血,他终究还是帮了自己……尽管心中痛楚,但萧野清楚眼下唯有这血可以救容月了,终还是将施权心口的血滴入了瓶子里,后将瓶口塞紧。
破庙方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也越来越清晰。
“我带你走。”萧野站起身,欲要抗起施权,却被施权推开了。
“萧野,我有一句话问你。”
“有什么话,你留着待会一并问我!”
“没有时间了,他们来了……萧野,告诉我,如果今日不是容月中蛊有难,到了这一步,你还会来找我吗?”
萧野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头,施权问得却是这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你说啊,你告诉我啊……”施权的声音浑浊而急促,他死死地拽着萧野的手臂,“会不会……”
“会,就算没有容月中蛊,我也会来找你,像儿时一样,带你回家。”
似是释然,似是解脱,施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沾满鲜血的眉头不再紧蹙。
“追赶了你一辈子,好累……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当你弟弟了……”施权半闭着眼睛,眼底终于再无算计,抓着萧野的手渐渐失去了力度,“哥,对不起了……”
终于,施权像是累极了,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