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心上人
司空少杨送姜氏到府门外,一直侯在门口的苏府嬷嬷迎了上来。
“苏夫人走好。”
“司空统领,谢谢你的茶,我先告辞,三日后在苏府恭候。”说罢,姜氏由嬷嬷扶着上了苏府马车。
司空少杨回到府内,看着小几上姜氏那杯中一口未动的茶,司空少杨笑了,笑的那样无力,他坐回了方才与姜氏对话的座上,两人的座位分明是对面而坐,看似平等,而这场对话从一开始,他便注定是输的了。
“何来商议,何来思量,又何来选择?”姜氏的到来不过是在通知他:他的梦,结束了。
而此时的苏府马车中,姜氏正拢着薄绒褙子闭目养神,身边的方嬷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夫人觉得,三日后司空统领会说些什么?”
方嬷嬷是姜氏当年的陪嫁丫鬟,几十年来在身边忠心不二,曾经姜氏想为她寻个体面人家嫁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要终生陪在姜氏身边,姜氏虽不想耽误她终身,却也扭不过她,只好作罢。在苏府里,除了陈管事,便是方嬷嬷辈分最高,行事老道又令人敬服。
“我眼瞧着,司空少杨对儿确是真心不假。”姜氏与方嬷嬷向来主仆一心,所以这些事情姜氏并不避讳告诉方嬷嬷。
方嬷嬷闻言更是不解:“他既是真心对咱家小姐,若为了跟小姐在一起,依旧不放弃,甚至……甚至对小姐道出您今日到访之事,岂非让您和小姐之间生了嫌隙?”
姜氏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方嬷嬷摇了摇头:“你错了,正因为他是真心爱上了儿,才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儿……”姜氏眼含深意,“司空少杨,是个聪明人。”
“您是说,他该是清楚他与小姐之间根本没有可能,若他告知小姐,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小姐白白伤心。”方嬷嬷似乎了解了姜氏的意思。
姜氏见方嬷嬷明白了,接着她的话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有可能,那他更不会告诉儿,因为那样只会让儿夹在他和我之间左右为难,试问他,如何舍得?”
方嬷嬷的一颗心安定下来,同时亦在心中暗暗感叹,司空少杨面对着的是早已将自己心思分析的如斯透彻的夫人,纵使他一颗真心如何炙热,与小姐也只能是有缘无分了。
“母亲,今儿晌午您嘱咐我下了午课早些回来,可是府上是要来客人吗?”苏从隔壁太傅府学堂回来,问母亲道。
“自然是有客人的。”姜氏招呼苏来到自己身边。
看母亲这般重视,苏好奇的眨眨眼:“是谁呀?”
“是……司空统领。”
“什……什么?”听得“司空统领”二字,苏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
“没错,就是司空少杨啊。”姜氏再次肯定。
“母亲……请他来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你了。”姜氏语重心长。
苏却像是心中一直怀揣的秘密被人一语道破一般,羞赧的垂下了眼睛,不敢再直视母亲,“母亲您说什么呢……”
姜氏双手握住女儿渗出些许汗水的小手,安抚道:“傻丫头,你的心事,做母亲的我还能不知吗?既然你有意,那母亲当然要帮你出面了。”
听得母亲此言,苏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些许,她小心翼翼地向母亲试探道:“母亲,您不反对吗?”
“司空统领一表人才,而且母亲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既如此,我为何要反对?”
“真的吗?母亲最疼儿了!”苏扑到姜氏的怀中抱着她,满心欢喜。
可苏不会知道,虽然此刻的母亲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可是她面上慈爱的笑容正渐渐地褪去……
“好了好了,要见心上人了还不快去好生装扮一番。”姜氏拍了拍苏的背。
苏听见“心上人”这三字,更是羞红了脸,站起身来便碎步跑回了自己的闺房去。
满满几柜的衣裳,苏竟找不到一件适合的,平时爱惜的不得了的罗裙褂子,此刻要么是觉得颜色不搭,要么就是款式老气,连着拿着几套比来比去,终于选定一件鹅黄缕金蝴蝶暗纹夹衫,配以烟粉色散花百合裙,着素白芙蓉锦绣鞋,雅致又不失俏皮。
苏本就完美的五官今日薄施粉黛显的更加精致,栗色秀发精心的梳起单螺髻,发间插着一支海棠白玉簪,又从梳妆台上挑选一串同色玉手钏戴上。
对着镜子照看半天还是不放心,苏拉过身边的婢女檀儿问道:“好看吗?”
“我的小姐呀,您本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哪有不好看的道理,何况依我看呀,那司空大人眼里,您穿个破布麻衣他都会觉得貌若天仙呢!”檀儿透过铜镜里看着小姐打趣道。
“你个臭妮子,哪儿学来的这般油嘴,看来要赶紧找个人家把你嫁过去,也好管管你这张利嘴。”
“小姐要把奴婢嫁出去也要等着小姐先借给尉迟大人再说呀!”
“好啊你个碧桐,看我不收拾你!”苏说着便要去搔她的痒,而碧桐挤着眉眼赶紧跑出门去。
苏重又坐回镜前,拿起木梳将耳后几乎发觉不到的一丝碎发又梳了几梳。
这时檀儿又跑了回来,“小姐小姐,您快着点儿,奴婢听外头人说,司空大人到啦!人已经在前厅了!”
“什么?!”苏猛地站起身,“来了,我这便来了!”
苏顺了顺裙摆,欣喜却又可以隐藏好急切地缓缓走向前厅。
走到前厅后门,苏躲在屏风后面,悄悄探身向里面看,果真看到司空少杨正背对着自己,同母亲说话。
听得母亲正与他说起自己,便没有立即进去,对着檀儿做了个悄声儿的手势,侧耳偷听二人的对话。
“司空大人,当初小女潜入北境,回来时多亏司空统领你相救,真真是要感谢你,说起来你与儿当真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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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懦夫
“这是我应该做的,夫人不必客气,何况苏彦是我的兄弟,那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不知为何,虽说司空少杨所说没错,但是苏却觉得说不上哪里怪怪的,她按下心中的想法,继续暗暗听下去。
“近日来听闻你与小女的彼此两下里都有情意,既然如此,不如......”姜氏刻意拖长了语调。
“苏夫人。”司空少杨打断了姜氏,“关于我和苏之间,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
“哦?此话怎讲?”姜氏佯装惊讶,心中却从容的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她自然知道,此时女儿就在屏风后面。
“我一直把苏当做是妹妹,情意确有,但只是兄妹之情。”司空少杨坦然的说着。
“果真如此吗,你只是把儿当做妹妹?”
“的确如此。”
姜氏笑意更深:“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司空统领见笑了。”
“苏夫人言重了,此事要怪,只怪我做事有失分寸,才会让夫人与其他人误会,今后我会注意,以免影响了苏妹妹的清誉。”
“既然是误会……”
姜氏话音未落,只见苏已经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司空少杨,你!……”
“苏妹妹。”司空少杨加重了“妹妹”二字。
“不是的,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苏简直不敢相信,司空少杨那日在宫中对自己表露出的情意分明就是男女之情,怎的短短几日他的态度便与那时截然不同?!
“也许是我之前的什么言语让你误会了,我一直,只把你当做妹妹。”司空少杨看着苏的眼中不再有一丝情绪。
他转而看向姜氏:“苏夫人,谢谢您今日的邀请和款待,我宫中还有事情要做,这便告辞了。”
司空少杨干脆的站起身,甚至没有再看苏一眼。
“好,今后常来府中做客。”姜氏起身相送,心中满意地暗道:这司空少杨果然是个聪明人呢。
苏隔着眼眶中的泪水,就这样看着司空少杨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最后终于还是追了出去。
“小姐,小姐!”一旁的方嬷嬷想要阻拦。
“罢了,让她去吧。”姜氏摆了摆手,“唯有自己经历,才能真正死心。”
司空少杨知道苏追了出来,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司空少杨你站住!”
司空少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漠然的看着苏。
深呼吸后苏仰头对他说:“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说罢,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捏成了拳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从来没有。”司空少杨脱口而出,他知道哪怕自己有半刻的犹豫,苏都会看出端倪。
终于,眼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从苏眼眶中滴落下来,“好,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于你。”说罢转身离去。
司空少杨同样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转过一个街角,他靠在了阴影中的墙边,闭上双眼,苏颤抖的背影和令人心痛的哭腔一直在司空少杨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忘记我吧,苏,我是个懦夫。”
苏彦这日回到府上,发觉府中气氛不对,妹妹也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问过陈伯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情。
第二日下了早朝,苏彦对司空少杨道:“你跟我来一趟。”
出了宫,苏彦仍旧一直走,司空少杨早已猜到苏彦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一路无言的一直跟着他。直至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苏彦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面对司空少杨,面上是无法掩盖的怒意。
“我问你,你跟我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昨日在苏府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嘭!”苏彦重重的一拳打在司空少杨脸上,“你这个混蛋!”
司空少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倒倒退几步,嘴角溢出血来,他揉揉嘴角淡淡的说:“我对她没有感觉,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你知不知道儿有多伤心多难过?”苏彦走上前揪住了司空少杨的领子。
司空少杨没有反抗,冷冷的看着苏彦:“那与我何干?况且,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如果不是有关我妹妹的事情,我才懒得管你!”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不能反对过你与安和公主的情意,你又何故来干预我的感情?”
原本司空少杨已经做好了再挨一拳的准备,却不想听到这句话,苏彦扬起的拳头却突然停在了那里。
“是,你说的没错,可她是我妹妹,我见不得她有一丝的委屈与难过。”说着,他揪着司空少杨衣领的手也慢慢松开,“事已至此,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见儿。”
“好,我不会再见她。”
这一日,去了沣城寻觅一种药草的孟漓回到了公主府,他还未来得及放下包裹,便闯到慕云漪的隐月阁。
“哟,孟神医,你回来了啊。”
孟漓气喘吁吁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之后神秘兮兮的对慕云漪道:“小漪漪,你绝对猜不到,我在沣城碰到谁了。”
“碰到谁了?你的红颜知己旧情人?”慕云漪毫不在意,另取了一只杯子为自己倒了杯茶。
“是容月!”
“容月?!”慕云漪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猛然一震,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磕在了桌上,里面的茶水洒了大半出来。
孟漓这下得意了起来,“怎么样,没想到吧,我看到她的时候,也是你这般反应。”
“你确定真的是她吗?没有看错?”慕云漪满脸狐疑,还是不敢相信,真的有这么巧,孟漓碰到了消失许久的容月,而且竟是在沣城。
“你信不过什么,也要信得过我的眼力啊,要知道我这双眼睛可是天天用药水清洗的!”
“她在沣城做什么?是独自一人?”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我跟上去想看看她在干什么,结果……”孟漓耸了耸肩,“就跟丢了。”
这倒是难怪,若真的是容月,以她的身手,想要跟踪她,实属难事。
容月,真的是你吗?你失踪了这么久,终于出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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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旖梦馆
“你预备怎么办,去找她吗?”孟漓知道容月的消失一直是慕云漪的一个心结。
“自然。”
“可是这么久了,既然容月还活着为什么不回西穹,也不曾跟你透露过半分,你去寻她,会不会不妥,或者你等慕修回来,一同前去?”孟漓不再嬉皮笑脸,道出心中的怀疑。
“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她,亲自问她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慕云漪无比坚定。
“如今你在东昭,行动受限,根本无法轻易出城,难道你预备偷偷摸摸的去沣城?”
“若是别处,我的确不便出行,但这沣城就不同了,近日听闻西穹那边放归了最后一批当初在沣城抓走的宫婢俘虏,我正好向东昭皇帝请旨,以襄助和平解放战俘为由,大大方方的去沣城。”
“好吧,纵使你可以去沣城,你又如何知道去哪里寻她?”
慕云漪默念着沣城,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孟漓,你可是在沣城北郊一带碰到她的?”
孟漓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
慕云漪心下了然,“我已大概猜到容月为什么会出现在沣城了。”
七刹街的空气依旧是熟悉的粘腻,慕修熟稔地绕过几条街,来到了一间没有牌匾却门庭若市的铺子前。
“下注下注!”
“买定离手!”
站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吆喝声音,这便是这泫音城里最大的赌坊之一。
慕修走进去,绕过赌桌和人群,走向赌坊里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他稀松平常的推开门,两旁彪悍的打手却没有拦他,看清了是他后虽没说话,神情反倒是毕恭毕敬。
走进门内,是一间比外面赌坊小了一倍的堂厅,三面墙立着通顶的格子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罕见稀有的古董物件儿或是神秘的法器,然而慕修却也没有此多做停留,他径直走向对面的格子架,熟稔的抬手伸向一个相较于其他物件儿成色并不算上佳的蓝田玉貔貅,按照规律左右各旋转一番后,这面格子架连同后面的墙壁开始转动,直到现出一条一人可进的通道,慕修走进去后格子架又重新旋转闭合起来。
连接暗道后面的是一条走廊,直到走廊尽头向右一转,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这是一间华丽到甚至有些奢靡的房间,墙壁、桌布、隔帘皆是浓郁暧昧的海棠红色,屋内的摆件儿无一凡品,相比之下方才格子架中的物件瞬间便成了俗物。四周幽暗的墙面上,几盏五彩琉璃挂灯使这屋子显出几分神秘,桌上鎏金的酒杯里的佳酿散发出隐隐的醇香。而正中间的贵妃椅上正倚着一名女子,神情慵懒,微阖双目,手托一杆小巧的雕花烟杆,轻啄着那红宝石的烟嘴缓缓的吐出丝丝烟雾。
“芸旖。”
女子转头,透过烟雾看到了慕修。
芸旖,便是这间赌坊的真正的老板。
“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是好久没来我这旖梦馆了。”芸旖的声音妩媚惑人。
“有建事需要你帮忙。”慕修开门见山。
“哦?”芸旖挑眉,相识多年,慕修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要她帮过什么忙,如今竟然有事情是会让他亲自找自己来帮忙的,芸旖坐起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慕修“需要什么消息?”
一般人只当这是个日进斗金的赌坊,也有部分富商高官知道这里中厅的门道,实际上这里还是古董走货的堂口。然而无论是赌坊、古董走货不过都是这“旖梦馆”的幌子罢了,芸旖真正做的是贩卖走私消息,从人到物,从南到北,从古到今,皇族秘事到宅府丑闻,只要是主顾想要的消息没有她得不到的。
只不过经她手中贩卖的消息价格自然不菲,可但凡能找到她这里来的,自然都是实力势力雄厚之人,消息可以用金钱购买,也可用芸旖看得上眼之物作为交换。
“楚。”
“楚。”芸旖在手掌上转了一下烟杆,似是有些惊讶:“你要楚部郡主的消息?”
“不错,我要她所有的信息,怎么?”慕修看出芸旖眼中的疑惑“莫非还有人要她的消息?”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近日此人恰好也引起了我的注意,没有想到这么快你也来向我问她。”
“那你可有查到什么?”
“奇就奇在这里,无论我如何调查,她的信息就是所有人看到的那样,楚部郡主,如同一张白纸。只不过......”芸旖面上浮出几丝危险的精明:“越是毫无破绽就越是可疑,过于完美反而不真实。”
慕修神情严肃,心中暗自思量,此人果然有问题,目前若是连芸旖这里都没有什么关键信息,那么她才是真正的不简单。
芸旖见慕修不语,问道:“天下消息于我皆有用处,但是你与她应不该有交集才是,究竟你为何要调查她?”
关于那楚与苏彦、慕云漪之间的种种纠葛,慕修自是隐去不说,只道:“我的人查到,她似乎暗中经手过桑萝。”
“桑萝?”芸旖正起身子来,柔纱薄雾般的眸子突然显露出几分异样的兴奋:“有趣,你且给我几日,我有了消息立即回你。”
“那便先行谢过了。”
芸旖摆了摆手,太高语调:“罢了罢了,你跟我闹那些虚礼做什么,既然有心谢我,不如我们好好喝上几杯,正好我前几日得了几坛琼腴酿。”说着起身便要去柜中再取一支杯盏来。
“今日便罢了,我要先走了,你的消息得手后通知我,你知道怎么找我的。”说着慕修径自走到桌前,径自拿起那支已经斟满的鎏金杯,仰头一饮而下,“这杯敬你,我欠你一顿酒,日后定然补上,告辞。”说罢如同来时一样,匆匆向门外走去。
“慕修!”芸旖叫住了他。
“怎么?”
“去沣城吧。”
慕修莫名回头。
只见芸旖终日慵懒多情的眉目之间,此刻是少有的清明:“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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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容月归来
“多谢。”再没有多问亦没有多言,下一刻慕修便踱步飞速离开。
芸旖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再低头看着此刻手中悬在半空的那支空酒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纵使慕修没有说,芸旖也知道,慕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个名字听起来分明与自己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曾以为,这世间根本不会有谁能融化你那寒冰坚石一样的心,不想如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令你这般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芸旖坐在桌旁,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然后轻轻碰了一下方才慕修饮过的那支杯盏,自己也一饮而尽。
原是极好的佳酿,此刻在口中却只剩下酸涩,“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明明是我先出现在你身边的啊……”
直至那壶酒被饮尽,芸旖将这一对鎏金酒杯连同酒壶,一同好生放进了旁边雕花黄梨木的镂空柜里。
关上柜门再回过身时,芸旖眼中的不甘已然不见,恢复了往常的风情万种。
“慕云漪,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慕云漪顺利请旨,第二日便动身前往沣城,虽说身边有不少东昭皇帝布下的“眼线”,但只要她能够出了上陵,去往沣城,便定然有机会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白天得体地完成了明面上的“公事”,晚膳后她便借口说去街市上散步。
傍晚的残阳为初冬冷冽的空气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整座沣城都沉浸在淡淡的金色之中,与远处天边绛色的霞彩融为一体,如今重建大半的沣城已经有了些许生气,与半年前自己来时的满目疮痍已是天差地别。
漫步在如画卷般的景色之中,“保护”着慕云漪的几名随从皆没做多想,只觉得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漫步赏景,然而没过多久,一个转瞬,慕云漪就轻易的甩掉了这几根“尾巴”。她独自绕过几个巷子,暗暗向沣城北郊走去
终于在一处简陋的矮屋前,慕云漪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容月。”
不远处的身影闻声却没有回应。
直到慕云漪走近,那个身影才缓缓转过身。
“真的是你。”尽管心中已有**分确定,但一年半以前已经被宣告死亡的人现在又活生生在站在自己面前,慕云漪内心仍然十分震惊。
“好久不见,小漪。”对方的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慕云漪看着她,心中有太多的震撼和疑问,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容月还和从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头发利落的高高束起,英气逼人的眉眼,以及一身银白色缎面劲装,只是她眸中曾经充满斗志和热情的光芒已然消失不见,如今透露出的是一种绝望的暗淡,甚至还有一丝怀疑,只是慕云漪无从揣测那丝怀疑究竟是容月对自己的怀疑亦或是其他。
同时慕云漪也注意到容月背在身后用布包裹着的东西,不用猜,那一定是容月不离身的紫金燕翎刀。而这也是慕云漪能够找到容月的原因当初铸造这把紫金燕翎刀的铸刀师便是这沣城之人,所以慕云漪猜想容月出现在沣城,极大可能是因为这把紫金燕翎刀。
“阿月,你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不回西穹?为什么不来告诉我?”慕云漪终于发问。
“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容月眉心微蹙,顿了顿继续道:“小漪,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了。”
……
同慕云漪一样,容月曾是西穹军中少有的女战士,不同的是她出身平民,没有慕云漪这般不凡的家世。然而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与潜力,以及无畏的勇气与信念,在数场战争中都屡立军功的她很快在同辈中脱颖而出。
慕云漪很快便留意到了容月,与容月共同参加的几场战斗中,当慕云漪看到容月极强的杀戮能力和无惧死亡的姿态之时,她便知道自己遇到知音了。
向来,战争和军队被看做是男人的专属,而女人则是男人的附属品,抛头露面都是大忌,更何况走上战场。慕云漪一直用自己的行动试图颠覆这个在她看来荒唐至极的陈规,终于,又有一人与她一起,以女将的身份在战场上为西穹而战。
慕云漪并不介意容月平民的出身,曾多次想要说服容月,让她进入父亲顺亲王麾下,并承诺给予她比当时从七品副尉更高的职衔和俸禄。
然而数次诚心邀请皆被容月谢绝,她有自己的理由与坚持,于是后来慕云漪便不再勉强。
自然了,这并不影响她们之间的惺惺相惜,闲来无事,二人常常切磋,久而久之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直到一年半以前,西穹进攻南苍国的战争,慕云漪的父亲慕霆因抗旨被勒令回朝,由萧野任统帅继续作战,在交接之时,慕云漪见到了作为萧野部下出战的容月。然而慕云漪没有想过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容月,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消息:容月所带领的一支部队遇到了南苍大部队的包围,双方同归于尽,无人生还。慕云漪如何都无法相信能力卓然的挚友就这样死在了异国战场上。
后来慕云漪曾派人偷偷去容月当时的战场查探过,现场的痕迹来看当初战况确实惨不忍睹,满地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别身份,只能从破碎的衣物和兵器上分别出西穹士兵和南苍士兵。
由于并没有找到容月那把从不离身的紫金燕翎刀,慕云漪对容月的死依旧保持怀疑态度,她试图去打探关于容月那场战斗的细节,但由于南苍一战,西穹并没有获胜,慕凌对每场战斗的信息封锁的非常紧,加之后来过了很久,慕云漪都没有查到半点容月的下落,于是她终于相信容月是死在了南苍的战场。
今日,见到昔日的好友还活着,慕云漪本是欣喜万分,但看着神情淡漠与从前判若两人的容月,慕云漪反而更加不安,内心的疑团也更是无从揣测。
容月啊容月,当初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年多你又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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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银白粉末
不论如何试探,关于过去的这一年多,容月只用“皆成往事”这寥寥四字轻描淡写,不愿再多提半字,后来慕云漪也索性闭口不谈,反正现下知晓她还好好活着便是万幸,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反倒是她向容月讲述了近日她身上的发生的事情,从容月的反应来看,她这一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西穹朝堂之事她皆知之甚详,甚至东昭之事她也知晓不少。
眼看暮色降临,慕云漪准备动身回到沣城官驿,若被东昭皇帝派来跟着自己的人找到自己,便有麻烦了。
“你如今住在何处,我该如何寻你?”
“我现下居无定所,不提也罢,但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闻言,慕云漪更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当年容月在南苍战场上战死一事确有蹊跷,而她如今重新出现想来也与当初之事有关。
心中诸多想法慕云漪都未曾表露出来,只看着她,一如往昔:“好,我等你。”
这个世间往往总有这么多的巧合不期而遇,比如此刻的慕云漪,前脚刚到想见的人,又无意间看到了那个自己不想见到的人。
慕云漪走回官驿时,不远处一名女子的背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女子戴着斗笠、垂着面纱,但慕云漪还是敏锐的辨识出,那人便是楚,毕竟,自己曾两次差点杀了她。
楚出现在沣城,身边又没有随行侍婢,其中缘由必不简单。慕云漪望向楚出来的茶室,里面和她相与的人又会是谁?
转眼间,楚上了一辆马车,由于是在城中,马车行走的并不快,于是慕云漪不假思索的暗暗跟了上去。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和百姓居住的几片民宅区,越走越偏,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速度亦越来越慢。
最终,马车在南郊停了下来。慕云漪也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了脚步,环顾周围,是一片未来得及重建的荒地,残垣断壁前的杂草灌木将近半人高,几棵已经枯死的败木突兀地立在那里,树影在初升的月光之下显得十分狰狞。
慕云漪她心下了然,不论一开始楚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此刻,她一定是发觉了的。
果然,片刻后楚下了马车,看起来纤柔羸弱的身影出现在一棵张牙舞爪的枯树旁显得格格不入。
“我早就说过了,你我当真是缘分深厚呢。”
“冤家路窄罢了。”慕云漪也开了口,既然躲不开,又何必退避。
“你这个人呀,真真是没有半分情趣,这就是为什么苏彦会把那大氅先行送我,后来我不要了才又转送给你。”楚好整以暇的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见楚又一次在自己面前“故技重施”,心下冷笑,只怕这众人面前完美无瑕的楚部郡主只要在自己面前才会显露出这般模样吧,也可惜了,唯有自己才能看到她最真实的样子。
“怎么,我说的有错吗?纵使你与苏彦曾经有情又如何?如今他挡刀相护的是我,在他身边为他包扎上药的也是我。”
“所以呢?你说够了吧?”慕云漪神色平静,既然知道楚是刻意激怒,便不会轻易动怒。
“不说苏彦,那应该说什么呢?说你没用的父亲?昏迷的弟弟?还是你那被你克死的母亲?”说到这里,楚轻轻地捂住嘴,睁大眼睛看着慕云漪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呀!说起来,你是“天降妖星”的传闻当真是名不虚传呢。”
慕云漪嘴角竟是笑了,不冲动,不代表她不会动手,下一刻,她双目瞳孔疾速收紧,以雷电之姿迫近楚,伸手欲扼住她的喉部。
却不想楚早已料到一般,全然避开,虽算不上毫不吃力,但慕云漪当即便发现这楚绝非不懂功夫之辈,真真是“深藏不露”了。
只是慕云漪又怎会罢休,继续攻向楚躲避的方向。
而这一来一往之间,楚从来不主动出招,只是在尽力的退避。
打斗间,楚步步退进了残屋之中,慕云漪亦跟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楚亦没了声息,方一进入,慕云漪已是觉察到一丝诡异,她静息感知周围的一切,尚未适应屋内阴暗之时,周围突然出现十来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黑影,齐齐围向慕云漪,她心道不好,而黑影们已经攻上前来。
“嘭!”她踹翻一个黑影,接着侧身翻滚至一旁的角落,暂避其他几人接连而至的攻击,而后顺势抽出弑月,已然适应了黑暗的她站起身来正面迎击黑影。
饶是慕云漪狠厉敏捷,在这片黑暗之中却仍然有些吃力。
“嘭!”这时从窗外翻进一个苍蓝色的身影。
慕云漪闻声回头,竟是慕修。
顾不得慕修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慕云漪专心的对付眼前的“黑影”们。有了慕修的帮助,两人很快便占了上风,正当慕云漪刺向最后一个黑影时,却没有注意到背后一个身影忽然向她的方向抬起了手。
慕修迎着窗外的月光,看道楚白色的袖口之中数枚银针伴随着银白色粉末射向慕云漪。
“云漪!”
慕云漪察觉到回过头时,慕已经瞬步冲至自己身后挡住了她,下一刻她感到了慕修受到冲击后的颤抖。慕修护住慕云漪,而楚那不明暗针全部刺在了他的胸口。
“慕修!”慕云漪回过神来扶住已经半跪在地上的慕修,见他脸上神情便知这一击伤的不轻,心中怒火中烧,大吼一声纵身一跃冲向楚。
楚又一次扬起袖口,却被慕云漪敏捷的避开。楚这下心道不妙,再看看地上躺着的黑衣人们,凌身翻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慕云漪没有执着去追楚,转身跑向慕修。
“慕修,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然而就着月色,慕云漪看到慕修面色苍白,知道他是在极力忍耐,呼吸这般局促困难定然伤的不轻,正欲帮他看看伤口,却听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慕云漪想了想,现在四处都不安全,虽说沣城的官驿都是皇帝的眼线,但此刻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是扶着他向沣城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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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桑萝之毒
然而一路上,慕云漪越走,周围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她伸手去摸慕修胸前的衣服,手拿下来却发现沾满了血,且血色发黑。
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原来慕修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渗透。
“这……”慕云漪停下脚步,若只是普通暗器,不可能流这么多血,且那银针之上究竟是何毒?
“我没事……把你的披风给我。”
慕云漪立即知晓了慕修的用意,将自己的披风帮他系上,慕修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受重伤,以免引起怀疑甚至招致更多危险。
放一进沣城官驿大门,跟随慕云漪的几名随从就迎了出来,“公主,您去哪里了,让奴才们好找。”
“哦,我府上出了些事情,这不,府上便派人来找我,我便和他去采买些东西。”
看着慕云漪和慕修手中两手空空,那几名随从狐疑的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接着问道:“那不知公主所需之物是什么?”
“原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你们知道我弟弟至今兵病重,前日里大夫说他开的方子里少了一味药,而这药是沣城一带特有,所以府中就派人过来寻我,顺道在沣城多买一些带回去,只是大约,去的几家药铺都没有这味药。”
那几人看看慕修,却是是安和公主府中的面孔,便不再多言。
打发了那几个随从,慕云漪和慕修回了房间。
关上门,慕云漪赶紧重新扶过慕修,慕修从进官驿开始就极力忍着,此刻终于撑不住,瘫倒在了床上。
解开慕修的衣服,慕云漪看到的是极其恐怖的一幕:楚的银针已经深刺入肉,胸口一片区域此刻似碗口状已经开始腐烂,血肉模糊,边缘呈黑色。
慕云漪伸手欲拔出银针,慕修急忙抓住了她的手,“不要碰,有毒......是桑萝……”话音未落,他面目表情极其痛苦的倒在了床榻上。
“你醒醒啊!慕修,慕修!”
这时打水进来的碧滢也大吃一惊,“主子,这……”
“快去把随行的大夫给我叫来!”慕云漪心中乱成一团。
“是,主子。”
“慢着!”就在碧滢正要走出门的时候,慕云漪又叫住了他,“不行,使者随行的大夫不可信。”
“不如我们找西穹那边随行的大夫?”
“更不行,不能让慕凌的人知道慕修受了重伤。”
“那,那该怎么办才好。”碧滢略带哭腔,她不似慕云漪,常年出入沙场,此刻见了慕修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明日一早你悄悄去请个大夫来,若别人问起来,便说我在找好的药铺采买药材。”
“是,奴婢知道了。”
“你去弄一些干净的帕子和布来。”
“是,奴婢这就去。”
这时,慕修不知是醒来还是呓语,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受伤……云漪……快跑……”
慕云漪鼻尖一酸,“慕修……”就算伤成这样,心中所挂所念还是自己吗?
这一夜,慕云漪为慕修简单处理了伤口,又上了些随身携带的药粉,寸步不离的守着慕修,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慌恐惧,她的记忆里,慕修永远是站在自己身后,给予自己支持和守护,似乎从来看不见他的疲倦,如今他却在自己面前不省人事,慕云漪的心开始惶恐不安,上一次有这种感觉之时,是听到父亲失踪的那一刻。
她反复给慕修换着冷帕子,然而一夜过去,他却丝毫未见好转,反而开始发热,伤口溃烂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进来,本以为是碧滢请来的大夫,不想却是孟漓。
“孟漓,你怎么来了?!”此刻见到孟漓,是惊更是喜,“快,快看看慕修!”
“你独自来沣城见容月我实在不放心,慕修又迟迟未归,所以我便来了,没想到你这里果然出事了。”说罢,她随慕云漪走近床边查看慕修的伤势。
孟漓不仅仅精于医术,在施毒解毒之上亦是一绝,他常道想要悬壶济世,便先要学会如何用毒。
“如何?”慕云漪焦急的看着孟漓。
孟漓把脉之后,用银针挑起一点慕修伤口上黑色的血液,仔细观察后说道:“我试试吧。”
慕云漪紧锁眉头,若孟漓都这般没有十足把握……“这毒,是桑萝?”
“你怎会知道?”
“不是我,是慕修昏迷之前说不让我碰,这是桑萝之毒。”
“不错,这银针上涂了桑萝之粉末,现下已经跟随银针渗入肌肤和血液之中,的亏我来的及时,若不然渗入五脏六腑便,便是神仙也救不了慕修了。”
孟漓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绿色锦袋,松开袋口,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蜿蜒着从锦袋爬到他的手臂上。
“你这是...”慕云漪看着那条青灰色带着古怪繁复花纹的小蛇不解的问。
“以毒攻毒。”孟漓像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看着那条蛇说道,接着她将手臂伸向慕修的伤口处,“只是慕修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只见那条小蛇吐着信子光爬向慕修胸口,在接近伤口的地方,它张开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管牙,小蛇的眼睛发出贪婪的红光,接着迅猛的朝伤口溃烂的区域咬下去,那一瞬间慕云漪甚至看到了小蛇管牙喷出的毒液。
“呃!”这一下想必着实让慕修疼痛不已,原本没有动静的他,在小蛇咬下去的一瞬间忽然睁开眼睛,喉咙发出低吼声,细密的汗水流下青筋暴起的太阳穴,眼神空洞的他猛地伸手去抓小蛇,小蛇灵巧的躲开了,于是慕修的手重重的抓向自己的胸口,似乎是要撕裂自己的伤口。
“抓住他的手!”孟漓大叫。
慕云漪闻言的话马上去用力抓住慕修的手,可大约是实在无法忍受,慕修不知哪来的力气,即刻挣脱了慕云漪的手,欲伸向那片腐烂。
“慕修,是我啊,孟漓在为你解毒,忍一忍,你不可以有事,求求你了,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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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凝虚草
听到了慕云漪的声音,意识模糊的慕修松懈了手臂上的力度,紧紧反握住她的手。
“这两种毒相互作用,不仅会让伤者感到疼痛,还会奇痒无比,慕修,你且忍忍。”孟漓重新将小蛇引向慕修的胸口。
“唔……”慕修微弱的回应了一句,当小蛇再次咬下去时,慕修还是被痛的一阵抽搐,慕云漪的手顿时亦被他抓出道道深红的印子。
“中了这种毒,若没有治愈,则伤口溃烂扩散至全身,不出三日,定会毙命,而就算治愈,这伤口的伤疤也是无法抹去了,下毒之人究竟是谁?竟这般阴毒。”孟漓看着那发黑的伤口摇摇头感叹道。
“是楚。”
“竟那楚部郡主?真是看不出来啊。”孟漓也曾见过那楚部一面,竟不想那看似柔弱无比的女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且能够伤到慕修,此人绝不简单,只是此时正值危急时刻,孟漓按下心中诸多疑问,只等慕修有所好转之后再向慕云漪细细询问。
看着慕修浑身暴起的青筋,慕云漪暗自捏起的拳头微微颤抖,楚,慕修的伤,我会百倍的还在你身上。
没过多久,慕云漪发现那条小蛇身上的花纹颜色正在逐渐变深,由原本的青灰色变成了紫灰色,“这……”她看向孟漓。
孟漓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盯着小蛇道:“它在释放毒液的时候同时也在吸食慕修伤口的毒,不仅可以治疗慕修,还可以增强自己的毒性,看样子我这宝贝儿精进不少呢。”
如果是平时,慕云漪定会揶揄几句,只是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慕修的伤口上。
慕修伤口的黑血渐渐消失,鲜红的血重新流了出来,只见那小蛇满足的伸出信子,舔了舔嘴边的毒血,慢悠悠的爬回到孟漓的手臂上。
随后孟漓将伤口上的根根毒针挑了出来,然而这时候一直拉着慕云漪的慕修的手突然垂了下去,原本尚有意识的他没了声息。
“怎么会这样,他刚才不是醒了吗?”慕云漪看到慕修又晕死过去,心中的弦再次被拉紧。
孟漓检查了一下慕修的伤口,又探了探慕修的额头,“经过这两种毒的折腾,任再强的人也会经受不住,他现下开始发热倒也是正常,只是若要彻底清除他体内这两种毒,还需至关重要的一物。”
“何物?”
“凝虚草。”
“凝虚草?”慕云漪心中飞速流转,“北境虚浊峰?”
她曾听师父贺渊说过世间有一神草可解千毒,名曰凝虚草,此草长于虚浊峰阴坡峭壁之上,极为罕见,且需要历经至少五个冬夏才可采摘入药,可以说是千金难求、有市无价。
“不错,便是那虚浊神草。”
“你那里……”
孟漓摇了摇头,“莫说是我,纵然我师父无庸那里灵丹药草无数,都没有这凝虚草。”
闻言,慕云漪心下一凉:“这可如何是好,慕修这样可以撑多久?”且不说慕云漪去了北羌能不能找到这凝虚草,就算拿到,这一去一回,不知慕修能不能等得住。
“却也不用去北羌。”孟漓挑了挑眉毛,“东昭就有现成的一株凝虚草。”
“在哪里?”慕云漪仿佛看到了希望。
“不是别处,正是镇国公府。”
“苏家?”
“是啊,当初苏彦的父亲苏晋为国战死,追封镇国公,皇帝更是封赏苏家无数价值连城之物,其他的我倒不感兴趣,但听闻封赏之中便有一株凝虚草。说起来那苏彦与你颇有渊源,不妨直接问他借草一用,想来他不会那么小气吧。”孟漓早就知道苏彦对慕云漪的心思,纵使那灵虚草珍贵无比,但若能讨得美人欢心,苏彦应不会不答应吧。
而慕云漪却皱着眉头,因楚之事,她已是恼极了苏彦,且那日才与苏彦不欢而散,如今却要去找他求药……
孟漓见慕云漪不语,这才突然想起今日以来苏彦与楚将被赐婚的传言,而方才她说给慕修下毒之人便是楚,若真如此,这其中这便复杂了。
“小漪漪,苏彦那里,你若为难……”
“没有什么比救慕修要紧。”慕云漪唤来碧滢。
“主子,有何吩咐?”
“去告诉他们,午后便动身回上陵城。”还不及碧滢回应,慕云漪立即接着道:“不,即刻动身!”
“是,主子!”
……
小寒这一日,亦是苏彦之母姜氏的生辰,如同往年一样,这一日苏府热热闹闹的为姜氏办了生辰宴。
晌午刚过,便有宾客陆陆续续的携礼来到镇国公府,纵然镇国公苏晋去世多年,但苏家的权势地位在东昭却没有丝毫的动摇,达官权贵皆以与苏府攀交为荣,自是不会放过镇国公夫人生辰宴。
楚自不必说,绝对是苏府的座上宾,未进苏府,便有陈管事亲自出来迎接。
“郡主这边请,夫人方才还念叨您呢,正巧您就到了。”陈管事殷勤的引着楚穿过花园廊亭,走入正堂。
见楚到来,正在交谈的几位世家贵族都围了过来,都知道这楚部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和镇国公府的意愿这楚会嫁入苏家当是**不离十了。而苏彦又是苏晋唯一的嫡子,虽说若苏彦继承爵位将会降级承袭,但那也是真真儿的侯爵,那这楚部郡主便是侯爷夫人。苏家与楚部联姻,势力将更是稳若泰山。
楚正与那几位官家夫人小姐聊着,姜氏身后簇拥着一众丫头,从侧厅走了出来。她身着妃色如意纹对襟比甲,下着水红牡丹马面裙,以镶红玉髓佛手金簪挽着端庄又不失韵味的堕马髻,众人看着今儿个的寿星暗自感慨,纵然岁月匆匆,却独独对这姜氏格外的厚待。
只见她直直向楚走来,其余的人便知趣儿的让开了一条道。
“儿,你来了。”姜氏亲切的挽住了楚的手。
众人听得姜氏这言语动作之中的亲昵,彼此之间递了个眼神,各自更是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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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苏府生辰宴
“伯母您生辰大喜,楚怎能不来一贺?”楚拘了一礼,从身后婢女手上接来礼盒,“楚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想着入冬寒凉,便用从楚部带来的貂毛做了一条昭君套,还望伯母莫要嫌弃才是。”
“瞧瞧你这丫头,说的哪里话,你呀是最贴心不过的,我欢喜的紧!”说着便招招手对陈管事道:“快,好生帮我收下,今晚我便戴上!”
“你可是许多时日没来我们府上了,我只当你是忘了这儿呢。”
闻言,楚眼中有一瞬的,继而便道:“原是我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伯母,所以才多日未曾拜访。”
“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可要紧吗?”姜氏关切的问道。
“无妨,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现下已经大好。”
“那便好,哎呀,你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呢,咱们别在这儿干站着了,来,随我去里边坐。”姜氏拉着楚向内堂走去,其余众人也都跟了过去。
进屋坐了些许时候,姜氏叫来陈管事问道:“彦儿还没回来吗?”
“回夫人的话,少爷还未……”
陈管事话音未落,便听得府门外有人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闻言,姜氏及身边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向府外走去接驾,姜氏身后的来宾们边走着,便小声的窃窃私语,虽说众人都知道姜氏与当今皇后娘娘叶阳氏是自小的手帕交,但他们没想到娘娘千金之躯竟亲自到镇国公府来为姜氏庆贺,这便是十足十的恩遇和体面了。
来到苏府门前便见皇后娘娘笑吟吟的站在那,身后站着苏彦,应是苏彦从宫中陪同皇后娘娘一同到来的。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姜氏领着众人跪拜行礼。
“都平身吧。”叶阳皇后上前扶起姜氏
“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大驾光临,是我失礼了。”姜氏也没有料到今日皇后会亲自到来,面上有光的同时也是惊讶不已。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何况……”叶阳皇后凑近姜氏,用手轻轻掩唇,低声说道:“本宫今日可是带着皇命来的。”
姜氏闻言,与皇后对视了一眼,见皇后眼中的笑意,当即便知晓了她的来意,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楚,心中不胜欣喜。
“娘娘,外头凉,我们进去吧,老陈,多拢几个汤婆子来!”姜氏扶着皇后向里面走去,虽与皇后亲密,但终究是君臣有别,姜氏在皇后身边还是端着礼数,一丝都不肯少。
皇后与姜氏走在前头,楚与苏彦跟在身后,在场之人都心照不宣的刻意隔开了些距离。
走到厅内服侍皇后与姜氏坐下后,一个端着酒壶托盘的小婢女从外面走进来,不知怎的,经过楚之时,脚下一个踉跄,向楚扑了过来。
“当心!”楚上前欲要扶住那婢女,却不想被那婢女一碰,她自己也失去重心,与婢女一同向旁边跌去。
这时站在皇后身旁的苏彦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楚和婢女两人,然而婢女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溅起的酒渍到沾染到了苏彦和楚的衣衫裙摆上。
“无事吧。”苏彦松开了站稳的楚。
楚摇了摇头,反倒是先转身对那有些吓傻了的婢女道,“小妹妹,你还好吧?”
看着楚和苏彦被弄脏了的襦裙,那婢女连忙跪下,颤抖着说:“少爷恕罪,郡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虽是有惊无险,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令一旁的姜氏动了怒,“你是怎么当差的?皇后娘娘也在这里,若你不小心伤到了娘娘凤体该如何?!”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儿,彦儿,你们两个无事吧。”
苏彦摇了摇头,楚也连忙道:“无事,我去换身衣裳便好,今日是伯母的好日子,切莫糟了心情才是。”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姜氏拧着眉头摆了摆手。
那名小宫人怯怯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片,赶紧退了下去。
“彦儿,你和儿赶紧下去换身衣裳吧。”
“好。”
说罢,两人分别向东西两侧的偏殿走去。
皇后注意到楚,见她拎起裙角,尽管此刻衣裳被弄脏,却依然镇定自若的走着每一步,完全瞧不出一丝窘态。
皇后侧身对姜氏说:“芷菡,这个楚,出色的很呢。”语气中丝毫不掩赞许,“配给咱们彦儿,极好。”
姜氏看着楚的背影,亦是满意的点点头,“起先是皇上与娘娘您的主意,你们给彦儿挑的自不会错,后来与楚这孩子相处下来,的确是个可心的。”
“看着他们两个也的确是一双璧人,想来一切都水到渠成了。你还记得方才本宫与你说的,是带着皇命来的。”
“莫非就是这两个孩子……”
“不错,平日朝堂之上过于严肃,不便于说这两个孩子的婚事,今儿个正是好时机,众多朝中重臣都在场,也好一起做个见证。”
不久前,在宫里,皇上和皇后召见了自己,坦言希望把这楚族郡主许配给苏彦,并将其中利害关系言明。
姜氏一直知道苏彦的婚事与皇子婚事无异,最终都会由皇帝来许配,而这楚部郡主的确是个不二人选,所以她当即便接受下来,是为了皇权的稳固,更是为了苏家的稳固。
见姜氏不语,皇后问道:“芷菡,你意下如何?可有什么不妥?”
“皇上与皇后做主,我自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感念黄恩浩荡罢了,那么一会儿就看娘娘的了。”
慕云漪这一日方一回到上陵城,将慕修送回府上,未及歇息,午后便来到了镇国公府。
只见镇国公府今日门庭若市,走近才知是镇国公夫人姜氏的生辰宴,看到苏府来来往往的人,慕云漪停住了脚步,本想找人递话进去,见苏彦一面,只是当下这般情景,恐怕府中正忙的不可开交,且人多口杂,见苏彦怕是也多有不便,可慕修至今还未醒来,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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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苏府赐婚
正在为难着不知如何是好,有苏府里面眼尖的下人认出了她,只当她亦是来为自家夫人贺寿的,于是殷勤的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安和公主,您随我进去吧。”
慕云漪犹疑了刹那,还是随那小厮进了府,只盼着一会能够有机会可以见到苏彦,向他求药。
这一日姜氏的生辰宴的菜式由女儿苏张罗置办,为了呈现母亲最中意的菜肴,加之诸多贵客到来,苏一点也不敢懈怠,尽管几日前已经试过了菜,但苏这一日还是早早就在膳房里看着菜样基本都备好才安心。
听闻皇后娘娘到来,她赶紧理了理仪容,又叮嘱了膳房众人一番后向正厅走去。
行至半路,府中家仆带着的一名女子的身影引起了苏的注意。
“是她?”苏眉心微动,暗自思忖一番,快步走了上去。
“安和公主有礼。”
慕云漪与那仆从经过花园假山旁时,听得身后有人唤自己,回身一看,原是这府中千金苏,慕云漪依稀记得每一次见到这苏,她眼中若有似无的敌意。
“苏小姐有礼。”
“没有想到公主今日也会来到府上为家母贺寿。”苏似笑非笑的看着慕云漪。
不及慕云漪回应,苏继续道:“正好我也要去前厅,就由我带公主过去吧。”说着,苏对那仆从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公主,请。”
见苏这般,慕云漪自不便拒绝,“有劳苏小姐。”
两人向正厅走着,似是商量好了一般,一同将脚步放的极慢。
“安和公主今日到来,不是为家母贺寿的。”苏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慕云漪,面上的笑意渐渐退去,眼底是掩盖不住的探究与戒备。
“我的确不是来为苏夫人贺寿的。”慕云漪神情自若,并没有打算继续隐瞒,毕竟谁会两手空空的来参加苏夫人的生辰宴,何况……苏府根本没有给慕云漪下帖子。
“那么敢问公主到来所为何事,是寻我哥哥?”苏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我有事需找苏彦将军相助。”
若此时他人看到这二人这般闲庭信步的走着,定会觉得两人之间甚为亲密和谐,唯有两人自己才知道此刻她们彼此正各怀心思。
走到正厅前面的廊亭内苏停了下来,如此倒也正好,慕云漪本就不想进去,毕竟自己是“不请自来”之人,何况她更懒得与那些人虚与委蛇。
看着不远处正厅之中宾客举杯共饮、相谈甚欢之景,苏拢了拢暖袖道:“如公主所见,今日府中实在繁忙,哥哥亦是忙乱不已,不知公主有何要事,若不介意尽可告知苏,看看苏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这时,正厅原本嘈杂的交谈声突有减弱之意,慕云漪和苏一并望去,见苏彦从偏阁走了出来。应当是巧合,几乎同时,楚也从另一面的偏阁缓缓走了出来。
然而这一幕落在慕云漪的眼中,自然是约定好了的。
这时苏身边的婢女开了口:“奴婢方才听说,新来府上的丫头毛毛躁躁,打翻了酒壶还差点绊倒了楚郡主,还好少爷及时扶住郡主,只是他们二人的衣裳被弄脏了。”
慕云漪微微蹙眉,见楚此刻面若桃花,明眸善睐,与那一晚施淬毒暗器时的阴狠毒辣简直判若两人。
而慕云漪这番神情叫苏看去,却是另一番解读,苏不动声色,继续与慕云漪看向厅内之景。
楚迎面缓缓走到已经换好一身干净锦袍的苏彦旁边,无比自然的伸手去帮他整理腰间有些凌乱的玉穗子。
“咳,不用了,我自己来。”苏彦面色尴尬,隔开楚的手。
楚却刻意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我来吧,这本就是女子该做的事情,里头那么多宾客,万万不要失礼了才好。”
这时,皇后与姜氏对视了一眼,一同起身朝苏彦和楚走来,众人的目光也齐齐聚了过来。
“皇后娘娘,母亲。”苏彦见皇后和姜氏过来,连忙行礼问安。
站在苏彦身旁仿佛小鸟依人一般的楚,亦盈盈欠身拘了一礼,“皇后娘娘,苏夫人。”
“彦儿,你与楚当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本宫看在眼里真真是欢喜。”
听了这话,苏彦心下一惊,忙要上前解释:“不,皇后娘娘您误会了,这…...”
一旁的楚却也同时开口,但面上却是难掩的娇羞“皇后娘娘切莫打趣小女。”
“本宫哪里是打趣,分明是将你们两人的情投意合真真切切的瞧进了眼里。”叶阳皇后笑吟吟的对旁边的姜氏道:“芷菡啊,今儿个既是你的好日子,不若喜上加喜如何?”
苏彦心头浮上不祥的预感,上前一步欲要再次向皇后解释,这时站在旁边的姜氏却早有预料般的扯住了苏彦。
“皇后娘娘赐喜,臣妇喜不自胜,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口中之喜意为何事?”
“这可不是本宫一人的意思,今日本宫来,一是为你庆贺生辰,二来也是代为传达皇上的意思。”
姜氏闻言便要跪下,被皇后一把扶住:“芷菡,本宫今日只是口头传达,日后自会有旨意传到镇国公府,那时你们再正式接旨不迟。”
说罢,皇后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随即看向苏彦道:“彦儿是皇上与本宫看着长大的,就如同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现下彦儿已到适婚年岁,皇上十分重视,今有楚藩王嫡女楚,毓质名门,温良淑德,与彦儿当真是天作之合,故皇上赐婚与你二人。”
“皇后娘娘……”苏彦大惊失色。
“怎么了,彦儿?”皇后看向苏彦。
姜氏再一次挡在了苏彦面前,向他递了个眼色,转而向皇后回道:“您瞧彦儿这孩子,高兴的都不值说什么好了,承蒙陛下和皇后娘娘如此厚爱彦儿,成全他与儿。”说罢,她拉起身边楚的手,这“成全”二字用的十分微妙,在场之人便都认为这苏彦与楚早已是情投意合。
一旁的楚虽一直没有作声,然而脸颊上娇羞的红晕已然说明了一切。
第六十九章 两不相欠
“赐婚。”
慕云漪听得这二字之后,耳边便是一阵轰鸣,周围的一切事与物,甚至是世间,都似是凝固静止了一般,她无从探究自己此刻的心中是骤然听闻的失落、悲伤,亦或是早已料到的解脱与释然,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苏带自己来这廊亭之中却不进正厅的缘由。
而此时的苏彦更是醒悟过来,他竟生生被摆了一道,还是被自己的母亲!
只是除了慕云漪,自己的心里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而如今皇后娘娘当着在场众人面前说出了皇上赐婚的旨意,这又是母亲的生辰宴,苏彦根本没有解释明白的余地。且前些日子楚对自己的言语之间分明表示不愿强求,更有她自己的原则,怎的今天竟是这般毫无反驳,甚至欣然接受?无论如何,他还是要与母亲和皇后娘娘说清楚,却在这时,陈管事过来弓背回禀道:“夫人,晚膳席面已经备好,您看是不是过去了。”
姜氏看向皇后,“咱们入宴吧。”说罢,便同皇后一同走向宴席,众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苏彦冷冷的杵在原地,面容色阴沉,看着母亲闲庭信步的背影仿佛昭示着她的胜利,可今日事已至此,纵然再有不甘,此刻也只能作罢,日后再求他法。
“苏小姐,我先行告辞了。”慕云漪心如乱麻,只想快些逃离这苏府。
苏却叫住她:“安和公主,您还未说今日到来所为何事,怎的就这般急着要走?”
慕云漪想起了昏迷不醒的慕修,犹疑的看着苏。
“若有什么困难,你尽可以说出来,在黯缈洲之时你救过哥哥,说起来我们苏家欠你一个人情呢。”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求贵府的凝虚草。”
“凝虚草?”苏看着慕云漪,虽然猜到慕云漪来府上找苏彦必有要事,却没想到竟是来“讨药”的,且她胃口也是十分大了,竟然直接开口要“凝虚草”。
“实不相瞒,我一友人身中奇毒,危在旦夕,唯有凝虚草可救,可凝虚草远在北境,且极难碰到,我无意间听闻当年皇上曾赏赐镇国公府一株凝虚草,于是特来求药。”
“能让安和公主亲自来求药,想来那人于公主来说应是十分重要吧。”
“是,极其重要。”慕云漪眼底毫无遮掩。
苏对于等凝虚草救命的这位大概心中有数,那顺亲王世子慕云铎虽有传言是中了剧毒,一直未醒,慕云漪突然这般匆匆忙忙求药应不是她那弟弟。除去慕云铎,如今慕云漪身边便只有……
苏突然想起那日自己与哥哥的争吵,哥哥是那般珍惜当年慕云漪的那屡头发,虽然自己一直十分抵触哥哥与慕云漪的情感,但此刻见慕云漪竟放下一切骄傲为别人这般求药,心头竟莫名有些为哥哥气恼与不甘。
“你说的此人,应就是那位慕修吧。”
慕云漪没有否认。
“说起来,这慕修对安和公主当真是情深义重呢,当初在黯缈洲之时,慕修就差点为你丧命,如今不知如何,又身中剧毒了吗?”苏摇摇头,心念慕云漪此刻是有求于苏府,于是言辞之中更是毫不客气,“安和公主也太不知足,既然身边有这样一名为你甘愿付出一切的人,又何故屡屡来招惹我兄长呢?”
“你说什么?”
“我是说安和公主好手段,能够让我哥哥和慕修二人都为你死心塌地。”
慕云漪没有心思理会苏此时刻薄的言语,她盯着苏,目若冷锋:“我是说,前一句。”
苏被慕云漪看的浑身发毛,“当初慕修在黯缈洲为了寻你,遭遇黑衣人袭击,我赶到之时,他腹部中了毒箭,已是奄奄一息,若再晚些治疗,恐怕你早就见不到他了。”说罢,苏才突然领悟到什么,“难道你根本不知慕修当初去了黯缈洲?”
“慕修他……真的去了黯缈洲?他竟从未跟我提起过……”慕云漪锐利的目光突然涣散下来。
苏亦暗自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情种,分明为慕云漪差点丢了性命,事后竟只字不提?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苏终是开了口:“罢了,你随我来吧。”
苏带着慕云漪穿过长廊和中院,来到了库房门前,“你在这里稍候片刻。”
说罢,苏走到库房门前,伸出手腕,用手钏上挂着的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门上的所。
不一会儿,苏走出来,拿着一方紫檀木盒,递给了慕云漪,“灵虚草,拿去吧。”
慕云漪打开木盒,里面是已经风干了的一株没有见过的植物,这应当就是孟漓所需之物。
“谢谢,苏小姐。”
“不必,我已说过,你曾在黯缈洲救过我哥哥,原是我们苏家欠你,只不过……”苏目光流转,“这凝虚草是御赐之物,又是绝世罕见,你用它来作救命之用,如此一来,我们苏家与你便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聪慧如慕云漪,自是听得出苏的言外之意,她合上紫檀木盒,缓缓道:“今后,我不会与苏彦有任何交集。”
随后为了避开人群,慕云漪由苏的婢女檀儿带着从后门出了府。
回来之后,檀儿站在苏身边悄悄问道:“小姐,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苏坐在席上,一面看着宴上众人,一面不动声色的问道。
“既然您那般不待见那安和公主,最后又为何将凝虚草给了她?”
“她既然经得住我那一番奚落,我便该将凝虚草给她,何况……若我不给她,她日后岂非还要与哥哥纠缠不休?”
“哦,怪不得,奴婢这下便晓得了!”
实则不光如此,苏取出凝虚草给她,亦是因为自己起了恻隐之心。
一时间,苏的目光有些迷惘,大约是自己从未遇见过那样纯粹真挚的爱吧,唯一一个她深爱的人,却在不久前言明心中从未有过自己。
慕修那样一个情痴,可千万不要如此轻易的死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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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慕云漪回到府上直接来到慕修的房中,孟漓见她归来,起身问道:“如何,拿到了吗?”
慕云漪一言不发,只把紫檀木盒子递给孟漓,接着走到慕修身边。
孟漓打开木盒,看着里面被风干呈仓绿色的带有根须的草,眼睛一亮,这与自己在古书典籍上看到的关于凝虚草的描述记载一模一样。
“就是这凝虚草没错了,我便知道有你出马一定……喂喂,小漪漪你干什么?”孟漓惊异的大叫。
只见慕云漪猛地将慕修身上的棉被掀开,然后扒开了他的里衣,除了胸口上此刻依旧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的下腹还有一道弩箭伤痕,虽早已结痂,但这绝非是陈年旧伤。
这应当就是苏所说,在黯缈洲时那些黑衣人留下的……
“你是在看这个伤吗?”孟漓顺着慕云漪的目光,“上次在皇家猎场为慕修治伤时,我也发觉了这个伤口,那时我便奇怪,这么深的伤为何竟草草处理,可他却不肯多说。”孟漓耸耸肩,“我先去处理一下这凝虚草。”
慕云漪看着慕修苍白的面容,眼眶胀的生痛,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逐渐的陷落、崩塌。
慕修,你究竟为我做了多少事……
没过多久,江哲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罐墨绿色的“浆糊”。
“公主,孟神医说这凝虚草分开两用,根部入药煎服,茎叶捣碎掺入他调配的药膏之中,给主子涂在伤口上。”
江哲说着便要去为慕修上药,而慕云漪却道:“我来吧。”说着便伸手拿过药膏。
见慕云漪这般,江哲把一旁放着换下来带血棉布的水盆端起,轻声退出了房间。
江哲端盆到灶房打热水,正巧碧滢也在里头打水,碧滢见他问道:“孟公子不是让你给你主子上药吗?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
“公主说她来,我便出来了。”
“哦?”碧滢挤了挤眉毛,故意拉长了声调。
“怎么?”江哲莫名的看着碧滢。
“你没有发觉最近公主对你主子十分关切吗?”碧滢放下水盆,凑近江哲神神秘秘的说着。
“这很正常啊,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大家都很着急啊。”江哲依旧面无表情。
碧滢见江哲这般毫不开窍,啧了啧嘴摇头道:“你这个石头脑袋,日后你且慢慢瞧着吧!”
尽管慕修正昏迷着,慕云漪为他上药时依旧小心翼翼,看着那虽已不再发黑却依旧血肉模糊的伤口,她实在无法想象慕修是如何忍受住这种痛苦。
这时,孟漓端着药走了进来,慕云漪无比自然的接了过来,扶起慕修,小口小口的将药缓缓喂下。
孟漓眼下划过一丝狡黠:“不想我们小漪漪也有这般温柔仔细的时候啊。”
慕云漪白了他一眼道:“要是你也病成了这样,我定也会如斯对待你。”
想着自己的宝贝蛇撕咬慕修胸口的那一幕,孟漓打了个寒噤,赶紧转了话题:“对了,这几日还未来得及问你,在沣城你可见到容月了?”
“是,见到了。”
“那她究竟……”
“关于过去的这一年多,她什么也不肯透露。”慕云漪声音有些沉闷,无奈的摇了摇头。
“倒也是意料之中,不然她纵使不想回西穹,也可以暗中告知你她的下落。”孟漓回想在沣城见到的容月,“那日我虽未曾与她对话,只单看她的神情,便不难觉出她与从前根本判若两人。”
“是啊,曾经的她,眼中充满着斗志与渴望,如今的她,心如死灰。西穹已经不再是她的信仰了。”
“谁都知道西穹于容月来说以为着什么,她几乎是用命在每一场战斗,如今她的信仰崩塌,也难怪她会变成这般吧。”
“当初的南苍之战,绝非表面上的那样简单,看来哪怕是我父亲被替换之后,依旧暗藏着诸多阴谋女。”
“所以什么信仰不信仰的,不若和我一样,做个俗人罢了,倒落得清净。”
“你才不是什么俗人,你啊,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通透之人。”慕云漪这倒不是玩笑,她从来都羡慕着孟漓可以这般恣意的活着,那是她向往的样子,却注定永远无法企及。
孟漓离开之后,慕云漪给慕修的额头重新换了一块冰的帕子,随后便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昏睡的慕修。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时冷若冰霜的孤傲,长长的睫毛搭在微闭的眼睛上,眉心微拧,浅浅的呼吸,这是慕云漪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脆弱。
他的身上,无论是肩后的箭伤,腹部的弩伤,还是如今胸口的毒针之伤,都是为了救自己。
慕修啊慕修,如此三番四次的豁出性命救我......真的值得吗?
轻轻地捧着慕修的一只手,已是几天没有合过眼的慕云漪不知不觉趴在了床边,沉沉的睡去,嘴里喃喃的说道:“慕修,答应我,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慕云漪被慕修的叫声惊醒,然而睁开眼睛她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窒息:整个床褥全部被鲜血染红,慕修胸前的绷带也被黑血浸透,胸口的溃烂已经扩散的整个上半身,边缘还有许多半透明的脓疱,而慕修的脸和全身肌肤都呈现出青色,由于疼痛,他的面部五官几乎扭曲,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慕云漪凑上去仔细听才知道慕修再说:“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无法忍受的疼痛已经让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不要…...你不可以离开我......慕修......”慕云漪不知所措的握住慕修不停颤抖的双手,慌了神的她只能大声唤着孟漓。
听到慕云漪的叫声,孟漓赶了过来,看到慕修此刻的样子,亦是惊呼:“这怎么可能?!”
“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慕云漪语无伦次,如同找到救命稻草般的的抓着孟漓。
面对这样的慕修,一向自信的孟漓却是第一次犹豫了。
“你告诉我,你可以的对不对!”慕云漪近乎是哀求。
第七十一章 食言
“先给他止血,否则他很快会失血过多!”孟漓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慕云漪形神木然,直到听见孟漓的指示,才赶紧撑起松软的身子去寻棉布与热水,孟漓亦去取银针和药箱。
而当慕云漪回到屋内之时,猛然看到慕修手里竟出现了一只匕首,她浑身如同被闪电击过,已经猜到了慕修此刻的意图。
“嘭!”她手中的水盆摔在了地上。
“不要...不要!”慕云漪踱步上前去阻止,可是为时太晚,她扑倒慕修身边的前一刻,匕首已被慕修猛然插进了他心口的位置,鲜血刹时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慕修艰难地侧过头,看着慕云漪,挣扎的在说些什么,纵使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发出清晰的音节,可慕云漪却一字不落的读懂了他的话。
“对不起,我曾说过永远守护在你身边,现在却要食言了...再见了,云漪....”
……
这一晚,容月回到了上陵城,回到了这一年多来自己勉强算作是“家”的地方,门前阴影处的身影引起了她的警惕。
“怎么,你终于肯重铸这把紫金雁翎刀了吗?”阴影中的那个人先开了口。
“这一年多以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安宁的栖身之所,但我想你明白,我重铸燕翎是为了我自己,如我当初对你说的一样,虽然我如今住在上陵城,但我绝不会进入东昭的军队。”容月走近阴影中的人,“苏彦。”
苏彦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照在他了然无比的面上,“这么久了,我当然明白,为了你自己或者为了别的什么都好,只要你能够振作。”他半开玩笑的说道:“你们西穹的女子都是这般倔强。”
“我已经不是西穹的人了。”容月依旧严肃,“对了,数日前我在沣城铸刀时,见到小漪了。”作为慕云漪的挚友,容月早已知晓这二人彼此之间的心意。
“她……”听到慕云漪的名字,苏彦心里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知道前些日子慕云漪奉旨去沣城了,“她近来还好吧?”
“我若说她不好呢?”
“怎么?”
“看来,除了这件事,其他发生了什么你都还不知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彦的神经突然紧绷了起来,他下意识只觉慕云漪定是出了什么危险。
“不是小漪出事,而是慕修,他受了重伤,差点丧命。”
“在沣城?是谁干的?”
“这个便不得而知了,我也是今日刚回到上陵城才得到的消息,不过,前几日我停留在沣城之时,还见到了一个人。”
“嗯?”苏彦抬头询问容月。
“我本是不识此人的,但今日刚进城时,在街上偶然碰到一女子觉得十分眼熟,细想才记起几日前在沣城我亦见过此人。”
“女子?”
“听别人说,此人便是你们皇帝为你指婚的对象,楚部郡主。”
“你说楚?”
“没错,就是她,照理来说,她一个独自留在上陵城的楚部郡主,绝不该出现在沣城才是。”
“所以你怀疑是她?”
“慕修受伤当晚,我与小漪在城郊见过面,我们分开之后,我便回了客栈,后来因睡不着我便出去散步,那时一女子神色匆匆,还时不时的看看身后,生怕有人追她一样,我见天色已晚,那女子又是独自一人,便多留意了一番。而她走来的方向便是我与慕云漪分开的城郊的方向,你不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吗?”
苏彦闻言,心中亦是奇怪,楚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沣城,而前几日并未听她提起过。
“当然了,目前我只是这么怀疑,我还没有见到小漪,所以未曾求证。”
“虽说楚出现在沣城实属奇怪,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害慕修呢?”
“或者她不是针对慕修,而是小漪。”容月看着苏彦,目光深深。
“就算如此,以慕修和云漪的本事又怎么可能轻易让楚伤到?楚醉心医术,似乎并不在武学上用心的。”想起楚对追影的救治、对跌倒宫人的帮助,纵然对楚无意,但公正来说,苏彦还是不肯相信楚会动手。
容月看着苏彦句句为楚辩解,心道这苏彦当真是被那女子蒙了心智吗?
“你先别急着替她否认,你不觉得自从楚出现之后,你和慕云漪之间的矛盾和误会越来越深吗?况且,她的本事究竟有多深,若真的有心隐瞒,你如何知晓呢?”
闻言,苏彦想起了那晚在宫中和幻阙楼与慕云漪起冲突的情景,偏偏这么巧,两次都“恰好”撞见慕云漪要对楚动手,而慕云漪虽然性子急躁,却也不会不讲道理、乱伤无辜之人,难道当时楚真的有说一些话激怒慕云漪,目的在于故意挑起自己和慕云漪的误会?
这么说来,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而这次慕修受伤,莫非真的也与楚有关?......若真如此,那这楚的城府也太深,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知道慕修受伤后,本想亲自去公主府问清状况,可是目前我还不想让小漪知道我就住在上陵城,或者你可以去找她问问清楚。”
“我前些日子和云漪起了些误会,以她的性子,如今只怕她就算肯见我,也不会对我言明。”
看到苏彦终于也开始动摇,容月继续道:“既然你亦无法肯定楚的为人,我们不妨试探她一番。”
苏彦不语,虽说如今他心中起了疑影儿,但若设计试探,他原本的性子是不愿这般的。
容月见苏彦不说话,便追问道:“我并不是要你去害人,何况,难道你真要与小漪就这样形同陌路?”
苏彦执拗的脑筋终于开始松动。
容月继续说道:“如果试探结果真如我所说那样,那就算我还了你的恩,并且我也不想小漪再有危险,但如果是我冤枉了那个楚,那么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只当白忙一场罢了。”
这话便是击中了他的命脉,若真的有人要伤害慕云漪,任谁,他都不可能放过。
“好,那就如你所说,只是在确定结果之前,绝对不可伤到她。”
“这个自然。”容月胸有成竹,“你安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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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惊梦
“慕修……慕修!”
……
“云漪?醒醒,做恶梦了吗?”
慕云漪的耳边传来了模糊却熟悉的声音,当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面前之人时,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肯置信,直到伸手颤抖着触摸到他面颊的温度,才敢确定这不是梦。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此时她眼底已是一片湿润。
“你一直在叫我,我怎么敢不醒来?”慕修依然十分虚弱,苍白的唇角挤出一个微笑,勉强撑起身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慕云漪尚未完全从那恐怖的梦境中脱离出来,那血腥的场景依稀停留在她的脑海中,她只是死死的握着慕修仍旧冰凉的手,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慕修不知她的梦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与她父亲有关,又或者与自己有关?只是那一定很恐怖,慕修亦是默默不语,不问及半分关于梦境之事。
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放佛一只受惊的猫,眼中充满了惶恐与无助,慕修不自禁的伸出了手,却在抬起一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迟疑不前。
“你说过的,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不可以食言,一定不可以。”慕云漪一贯霸道的口吻,然而此刻低着头的她声音沙哑细弱,更像是不安的请求。
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下一刻慕修便揽她入怀中,轻轻的抚着她如丝的长发,“嗯,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遵守承诺,我会永远陪着你。”
耳畔慕修低沉沙哑的声音终于让慕云漪镇定下来,也是此刻,她方才觉得,这世上只怕没有什么比“虚惊一场”更值得庆幸之事。
此时慕修除了胸口被包扎的纱布,上身完全裸露着,慕云漪这才发觉两人的动作实在有些暧昧,脸上发烫,于是尴尬的正坐起身子,避开他的眼睛,“那个……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解开慕修胸前的纱布,伤口的血已有些凝固,溃烂已经消退了大半,又伸手探了探慕修的额头,热度也已降下去了,看来凝虚草的威力然非同一般。
慕修不动也不说话,静静的让慕云漪给自己上药包扎,看着她在眼前的每一个动作。
慕云漪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转身去倒了一杯水过来发觉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我脸上有东西吗?”
慕修不作声,低头抿了一口水后依旧是浅笑。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笑,只怕是没有疼够?”慕云漪睨了他一眼,轻戳了一下慕修的伤口。
“嘶...”尽管伤口有所好转,但疼痛却始终存在,哪怕慕云漪力道极小,慕修仍是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是有意的,慕修你怎么样了?”当下的慕云漪如同惊弓之鸟,生怕自己的梦境会成真。
“不打紧的,我是逗你呢,哪儿就那么娇弱了。”
想起在沣城慕修救了自己的那一幕,慕云漪问道:“听江哲说你回西穹了,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沣城?”
“我去了旖梦馆。”
“芸旖?”慕云漪自是知道芸旖此人的,因为她“天眼”的名声在外,亦因为她与自己相似的名字。
“我本是想调查楚此人,结果旖梦馆竟然都没有她的信息。但无意中听闻你在沣城我便赶了过来,到了官驿发现你不在,其余人也都在找你,于是我便出去寻你,幸而被我寻到了你,否则……”
“只是却害你受伤,这个仇,我定是要讨回来的。”
“楚此人绝不简单,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沣城,芸旖那边会帮我查这个人,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不知怎的,听慕修屡屡提起芸旖,仿佛无比熟悉与信任,心头竟有一些莫名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沉默半刻只得点了点头,“你还是很虚弱,再睡一会吧。”慕云漪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扶着慕修慢慢躺下。
“嗯,你也去休息一会吧。”慕修看着慕云漪眼底的乌青,一阵心疼。
“好,我一会便去。”说着帮他掖好锦被。
慕修本想躺下之后看着她离开再睡,可大伤初醒的他仍旧虚弱不堪,加之与慕云漪又说了这会子的话,刚躺下不一会便睡着了。
熟睡的慕修紧皱着眉头,竟喃喃的说起了梦话:“义父,不要打我...我明天会偷很多钱回来...”
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慕云漪想去拿个帕子为他擦一擦额头的汗水,然而在她刚起身时,手却被拉住了,她以为慕修醒了,转过头发现他的依然紧闭着眼睛,嘴里却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不要走……”
慕云漪重新坐在床边,握着慕修的手看着他:“我不走,我一直在这儿。”
仿佛受到安抚一般,慕修的眉头便终于渐渐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三更将至,慕修还在熟睡,慕云漪静声离开房间,想着小时候自己每每生病之时,皇祖母总会吩咐御膳房给自己做一碗清淡的糜粥,于是她便来到了灶房,想着若是慕修醒后可以喝些。
生火烧水之后,将米下锅,她便坐在一旁,看着锅盖上冒出的细细的蒸汽,眼皮越来越沉,终于还是睡了过去……直到她被一股刺鼻的糊味弄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觉火已熄灭,灶台此刻被扑的一塌糊涂,她伸手掀开锅盖却又被烫的松开了手,锅盖掉在地上,慕云漪也怪不得那不多,一边用手搓着耳朵,一边看向锅里,里面哪还有什么“粥”,尽存留的一些也是全都糊掉了。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慕云漪十分懊恼,怎的那么不小心睡了过去,她蹲下身子拾起锅盖,却看到了倚在灶房门口的慕修。
慕云漪看了看手上的木盖,尴尬的开口道:“怎么起来了?”
“饿了。”慕修依旧依着门框,看着慕云漪,眉眼弯弯。
“那我去把膳房的郑大娘叫来弄一些吧。”慕云漪放下锅盖,欲出门去,“你且先回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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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雪兰
“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慕修却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绕开慕云漪径直走向灶台,指着锅里那一团“糟糊”道:“特地煮给我的吗?”
“才不是呢,不知道是哪个煮的,手艺竟这般差,都糊了,扔了也罢。”慕云漪嘴硬,故意地撇开目光。
“扔了做什么,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就吃这粥了。”
“那怎么行,你快回去,大不了我重做,你也不能吃这被我煮糊了的东西!”慕云漪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我看好的很。”慕修自顾自的去拿碗,可是那所剩无几的粥糜全部糊在了锅低,根本倒不出来,于是他索性端着锅坐在了旁边,找来一把木匙直接铲来吃。
见慕修一口一口的将那糊了的东西送入嘴里,实在是看不下去,想要制止他,慕修却机敏的护着锅背过身去:“干嘛,你也饿了吗?竟要跟我一个病人抢!”
慕云漪被慕修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
突然想起慕修腹部的伤口,慕云漪神情又严肃了起来:“慕修,我问你,当初,你也去了黯缈洲,是不是?”
慕修吞咽了一口“粥”后,支支吾吾的说:“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知道。”
“你还不说实话,那你腹部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慕修这下没了话说,手中的木匙亦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慕云漪此刻不再是质问,而是心疼。
“你无事便好,说与不说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要紧啊,于我来说,十分要紧!”慕云漪脱口而出,在看到慕修眼中的诧异之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于是转移了话题:“楚那银针之上是淬了桑萝之毒。”
“是,我也是前些日子调查到了她暗中经手过桑萝,不想这么快就用在了我身上。”慕修轻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沣城自古为中立城邦,向来是陆上各方势力和各国商人通货交易的圣地,楚出现在沣城很大可能就是暗中交易桑萝。”
“不错,我发现她时,她正从一间茶馆里鬼鬼祟祟的出来,掩面直接钻进了马车,必有蹊跷。”
“且等等看罢,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
“明日我母亲请了楚来府上,正是试探的好时机,你且说说,究竟我该怎么做?”苏彦来到了容月的住处。
“我打听过了,慕修所中之毒是桑萝。桑萝你该听过,其花叶根茎皆有不同程度的剧毒,食用或碰触到伤口会引起全身溃烂,流血不止,中毒者就算没有暴毙,至多三日也会死亡,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桑萝……生长于南苍,从前很多人毙命于桑萝之毒,后来南苍国主下令禁止培植桑萝,统一烧毁了所有种植桑萝的庄地,近年来桑萝已经销声匿迹了。”
“不错,但桑萝并未绝种,其实这些年来一直人暗中培植桑萝,高价倒卖给需要之人,从中获取暴利。”
“纵使如此,我们又怎么确定是楚用了桑萝?”
“你有所不知,但凡接触过桑萝的人,不论是花粉或是花汁皆会渗进皮肤内,数月不消退,虽说只要没有碰触伤口便无大碍,但是绝不能碰玉兰。兰花与桑萝相克,所以碰过桑落花或其花汁的人如果再碰到兰花甚至食用,便会立即浑身红肿,痒痛难忍。”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苏彦暗自有了打算。
隔日一早,姜氏用过早膳来到正厅,发觉下人们正将一盆盆的兰花摆在案几上。
“哪来的这么些兰花?”
陈管事上前道:“回夫人的话,这是少爷从宫中带回来的,说是宫中新进贡的雪兰,很是金贵,他特意跟太子讨了一些来,给你瞧瞧。”
姜氏看着那几盆雪白的兰花开得正好,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果真是给我看的吗?只怕是给今儿个来府上的人看的罢。”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少爷只吩咐咱们呀好生把这些雪兰侍弄好。”陈管事笑道。
“好好好,彦儿这孩子终于开窍了。”姜氏看苏彦如此这般,只当他终于对楚动了心,满心欢欣。
午后,楚来到苏府,姜氏热情的拉过她坐下,苏彦亦坐在一旁。
着意摆了满厅的兰花,苏彦暗暗留意着楚的神情状态,奇怪的是楚并没有刻意避开,与平日并无差别。
不一会,下人们端上了茶点。
“今儿个这些茶点都是彦儿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儿你且尝尝,可还喜欢?”
楚端起了茶杯凑于鼻前,之后并未立即入口,问道:“这是……兰花茶?”
“不错,怎么,郡主不喜兰花?”苏彦看着楚,若她真的拒绝饮这兰花茶,那正如容月所说,她定然碰过桑萝。
就在苏彦心下有了定论之时,楚却道:“怎会,兰花茶清香沁人,我只是奇怪,苏将军怎知我最喜兰花?”说罢,她便将茶饮下,后又拈起旁边玉碟中的糕点送入口中,细品之后道:“这兰花糕竟做的这帮松香软糯,甜而不腻,真真是极好。”
姜氏闻言,笑意更深:“我原以为彦儿只是从宫中带回些新鲜花种给咱们瞧瞧鲜儿,到不曾想他竟是刻意而为的,倒真是难得,能见到彦儿这般用心。”
苏彦没工夫在意母亲的“曲解”,只是直直的盯着楚看,她竟从始至终都悠然自在,身上本无半点红肿的迹象。
直至晚膳,苏彦也没有从楚身上看到半点端倪,得母亲之命,苏彦送楚回到官驿去。
一路上,苏彦始终疑虑不甘,终于到了官驿门前,楚下了马车,苏彦问道:“今日的茶点菜肴,郡主觉得可还习惯?”
“一切甚好,还要谢过苏将军和苏夫人的盛情款待。”
“那你有没有什么……”
“什么?”楚不解的看着苏彦。
“没,没什么,郡主好生休息,我便告辞了。”说罢,苏彦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楚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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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无法痊愈的伤
楚如常的缓缓走入房内,对身后的婢女说:“我累了,你先出去吧,都不要来打扰我。”
“是,郡主。”
直到婢女出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楚原本从容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背靠着门框瘫坐在地。
她仓皇扯开斗篷,拨开深衣束腰,最后掀开了里衣,玉白细嫩的肌肤裸露出来,她咬着牙将脐上中脘、膝内血海和肘内曲池三个穴位上封着的银针逼了出来。
取出银针后,很快她白皙的皮肤开始红肿,她挣扎着爬到床上,蜷缩在一角,嘴里死死地咬着棉被,只怕自己忍不住去抓挠红肿的地方。
并回想着今日午后发生的事情:她正要出门,哥哥留给她的影卫恰好从外面归来,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闻言,楚目光转动,心中暗惊:兰花……到底,苏彦还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于是她重新回到了房内,用银针封住了自己的三个穴位,如此一来,莫说碰触兰花,哪怕是服食了兰花,短暂时间之内外表并不会有半点异样。
楚侧过脸,透过床边梳妆台上的铜镜看着如斯狼狈不堪的自己,红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苏彦,这样,你该彻底相信我了吧。”
……
“奇怪了,已经这么多天了,伤口怎么还是没有痊愈,反而又开始化脓,吃食上面也百般忌口了,究竟怎么回事……”慕云漪坐在床头为慕修上药,看着是不是仍会渗血的伤口,十分忧心。
“许是我体内的两种毒性太强,还未完全清除的缘故吧。”相比慕云漪的紧张,慕修却十分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这迟迟未愈,甚至在那日孟漓说这伤口留下的疤痕很难除去时,他亦仿佛没有半分介意。
“我一会再去问问孟漓,看看可还有什么法子。来,喝药吧。”
“这药太苦了......可不可以......”孟漓开的这个方子,苦涩中还带着酸咸,那入口的感觉当真是……慕修看到这褐色的液体,胃里便是一阵翻涌。
“你若不喝,也可以啊。”慕云漪将那小碗从慕修的面前拿开道:“那我以后便在也不来看你,你且自生自灭去,想来说要一直陪着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说着,慕云漪起身便要离开。
“我喝,我喝还不成......”慕修连忙伸手端过碗,捏着鼻子,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慕云漪看着那一滴不剩的空碗,这才心满意足的接过来,“我去找郑伯一趟。关于年节份例打赏的事情,我想着这是第一次咱们在东昭过年,虽说与这府中之人大多是面子上的事情,但是逢年过节的赏赐和体面还是不能少了的。”
“是,那些是应当的,你且去吧,我这里无事。”
慕云漪替慕修掖好了被子便出门去了。
慕修微闭着眼睛,直至外面没了动静,确定慕云漪已经离开,他又睁开了眼睛,扶着床沿坐起身来。
他拿过一个木桶,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缓缓地伸向了喉咙,不断地向深处扣弄,顷刻间,方才喝下的药全部被吐了出来,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放心,继续探着喉咙,直到胃里痛的一阵痉挛,他才去一旁的盆中洗了手和脸坐回到床上。
然而这时慕修又做出更加惊人的举动:他掀开里衣,解开绷带,将慕云漪为他上的药尽数挑开,同时拿出一把尖细的匕首,一下一下的刺着伤口,没过多久,已经结痂的地方重新流出鲜血。慕修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着牙麻木地对自己的伤口继续摧残,被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的大腿被拧出一道道血痕。
“你在干什么?!”这时,慕修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慕云漪。
“我......”慕修袒露着伤口,手中握着匕首,看到慕云漪,慕修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全乱了。
慕云漪冲到床边,将那木桶踢到一边,夺下他手上带血的匕首狠狠的甩在地上,“慕修,你不要命了?”
慕修沉默着低下头,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慕云漪。
“你回答我啊!”
原来慕云漪见慕修伤势一直反复不愈,起了疑心,想着他是不是偷偷的吃了什么忌讳的东西或者喝了酒,于是在刚才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又回来悄悄在窗外注意着慕修的一举一动。
然后她便看到了慕修那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举动,一时间愤怒和不解冲上心头,她无时不刻不在担心慕修的伤势,而慕修却在肆意糟践自己的身体,难怪他的伤口迟迟未愈。
片刻后,慕云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息下来,可是眼中依旧难掩怒火和失望,“究竟为什么这样做。”
慕修缓缓地抬起了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无比颓然的笑容轻轻的说:“我的伤好了,你就会离开我了吧。”沙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刺痛人心的落寞。
慕云漪眼中原本的埋怨瞬时黯淡下来,一瞬间,愤怒、失望、不解统统分崩离析。
是......怕我离开吗?
之后两个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慕云漪重新为慕修上药。
慕修呆呆的低头看着慕云漪,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已是多余了......
人都是贪婪的,原本一直想要却不可及的东西,一旦稍微碰触到,就会想得到更多。
而慕云漪,就是慕修的梦想,他觉得这几天就是他此生最奢侈的日子,慕云漪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然而伤口逐渐好转,反而使得他无比焦虑,仿佛眼看着她正一步步的向远走去。
于是他甚至想出了这个极端的方式,尽管每天他都告诫自己不可以继续欺骗她,可是那温热的目光却像罂粟一般,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无休止的刺伤自己的伤口,他才不在乎伤口今后是否会痊愈,甚至哪怕明天就会死去,只要能看到慕云漪在身边,哪怕再多一刻,于他来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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