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一声叹息
眼看着便要冲向慕云漪和苏彦二人所站的摊子前,苏彦下意识地想要拉开慕云漪,而慕云漪此刻已经先一步敏捷地拉走了摊子后的老板娘,稳稳地护在一边。
说来也奇,就在这马车冲到摊子前时,竟然停了下来,虽说摊上有一小半的东西被撞翻掉在了地上,好在人没事。
“你是何人,可知晚间酉时至戌时,凤鸣大街不可通车?”苏彦将驾车那年轻人拽下了车,厉声问道。
他生气不仅是因为这马车险些伤了慕云漪,更因这严重扰乱了凤鸣街上的秩序,惊到了商贩百姓。
那驾车之人本就吓得腿软,此刻被苏彦这么一吼,扑通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大,大人饶命!”
虽说苏彦穿着便服,但他此刻怒意凛然的模样,十足十是亮出官威了。
“小人是城北的车夫,今儿拉完一位客人正要回去,谁知经过凤鸣大街的街口时候,小人这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刺激,嘶叫了一声便发狂般地冲入街市里,小人如何收紧缰绳都无法控制。”
与此同时,车夫的那匹马也瘫软卧在了地上,与方才发狂的模样截然相反。
苏彦凑近看了看这匹马,身形硕大却不算紧实,身上还有很明显的拖绳的印子,可以看出,是多在石板路慢行的拉车马匹而非成日在山野奔跑的长途马。
再看那车夫浑身瑟瑟发抖,可知他说的应当不是假话。
可这马好端端地怎么会发狂失控,又正好冲进凤鸣大街呢?
“这马今日可有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是有什么其他不适的?”
“今日它入往常一样,早午吃了两顿粮草,午后便随我拉车接送客官,晚上什么都还没吃,整日并没有什么异样啊。”
苏彦扒开马的眼睛看了看,眼底是红血丝,它还不断地喘着粗气,很有可能是闻到了什么刺激性的气味,才致使它在短时间内变得狂躁不安。
如此看来,可能真的只是凑巧,虽说搅扰了街市,可毕竟方才并无百姓真的被伤到。
“好在最近街上人少,你这马车没有造成什么百姓受伤,今日的事情便过去罢,你今后驾马车定要更加谨慎才是。”
而一旁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的慕云漪,此刻看着那卧倒的愣愣地出神,眉心微动。
她绝不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皆可用巧合二字论述,甚至她笃定,身后的注视和失控的马车,都完完全全是冲着她慕云漪来的。
至于那出自谁的手笔……她心中也隐约有了猜想。
慕云漪凝视着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虚无的阴影,她的目光却仿佛锁定了目标一般的有了焦距。
是你,对不对。
“阿弥陀佛,多谢姑娘公子救命呐。”一旁刚刚回过魂的老板娘,劫后余生般的拿出帕子,爬着自己的心口。
但随即又蹲下身子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首饰,长长地看了口气:“可惜了我这些个宝贝,好些都摔碎破损了。”
“人没事儿便是。”慕云漪同在旁边蹲下来,拿起方才那支本该簪入自己发间的白玉兰,擦了擦道:“这只簪子倒是无事,那我便买下了。”
“姑娘,这您便是打我的脸了,您瞧着我是市侩了些,可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贪,我还是有数的!”老板娘振振有词:“要是连救命恩人的钱我还要赚,那我可真没脸在这凤鸣大街上待下去了,这簪子权当谢礼给您了!”
“如此,便谢过老板娘了。”慕云漪倒也没有推辞,自己不喜欢欠人人情,由己度人,自然也不能拒绝别人的还礼。
苏彦看着那枚被慕云漪手下的簪子,在心底苦笑:到底,那没簪子还是没有由他买下,簪入她的发间。
二人回到镇国公府,已近宵禁时分,府里熄了一半的灯火,苏母和苏婥应当已经睡下,慕云漪和苏彦相互道安后,亦各自回了自己的别院。
回到房里,由碧滢伺候着更衣净面后,便入了内室。可躺在塌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都是漆黑之中那枚根本没有看到的身影。
后来,她索性下了窗去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凉月高悬,倒是疏散了心中好些气闷,心绪霎时安定了许多。
然而一阵夜风迎面吹来,身着薄薄一层寝衣的慕云漪不禁打了个寒噤,便在这时,院子角落里一株桂树吸引了她,原本风过叶动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可慕云漪心头再次出现那股强烈的念头:他就站在那片黑暗阴影之中。
“你来了。”慕云漪以肯定的口吻,对那柱桂树说道。
话音落下,除了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再无其他声音。
可慕云漪却无比坚定,如同正与什么人对话一般:“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现身?”
院中依旧毫无回应。
“这些日子,你过的好吗?”
……
“我过的不好,是很不好。”
……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
“既如此,那么以后就都不必相见了。”
就在慕云漪负气地收过目光,想要转身离开窗边之时,院中终于有了回音。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那并非她所期所待的声音。
“主子,您怎么还未歇下呢?”
原来是落霜,听到了慕云漪主屋的动静,便出来查看。
“嗯,闷得很,便起来透透气。”
落霜走进屋子来,拿了个薄毯与慕云漪披上,然后顺着慕云漪目光的方向朝外好奇地看去:“您方才在同谁讲话?”
“没谁,自言自语罢了。”
落霜识相地没有再多追问。
“进去罢,你穿的也少,免得风口上着凉,对了,把窗子关上。”说着,慕云漪还不放心似的,又强调一句:“关得紧一些,夜里风凉。”
“是,主子。”
主仆进屋后不久,灯亦被熄灭,院中再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然而这一回,树叶的簌簌声后,却真真实实地夹杂了旁的声音。
那是不知强忍了多久的,一声叹息。
第三百九十一章 苏婥自责
这日午后司空少杨来镇国公府看望苏彦,离开听竹轩时正巧与苏婥和慕云漪迎面碰到。
“少杨哥哥!”
“婥儿。”
司空少杨应了苏婥,转头看向她边上的慕云漪,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倒是默契地相视点点头。
“怎么来了这会子便走了,不同哥哥多坐一会吗?”苏婥奇道。
“宫中尚有公务在身,瞧过阿彦便要回宫里去了,方才见他活蹦乱跳,我便安心了。”
“那……”苏婥说着,巴巴儿地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自是了然这小妮子的,接过苏婥手中的食盒浅笑道:“去吧,这补汤我替你送去便是。”
“云漪最好了!”
苏婥前面还在欢呼,可一转脸面对司空少杨时又有些羞赧,“少杨哥哥,我送你出府。”
司空少杨并着苏婥一起向外走,没过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刚进听竹轩的慕云漪。
“少杨哥哥,怎么?”
“她来镇国公府也有些日子了罢。”
“是啊。”苏婥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多亏了云漪,哥哥的情况越来越好了。”
司空少杨奇道:“只是这一回你母亲竟然没有抵触?”
“那几日哥哥因右手成疾而自暴自弃,母亲心疼又束手无策,所以当我试着提出把云漪再次找来东昭的时候,母亲并没有反对。”
司空少杨点点头,这个时候,整个镇国公府都拿苏彦没办法,唯一可以安抚他的只有慕云漪了。
“其实自从哥哥那一日命悬一线,被孟漓和无庸先生所救,母亲已经渐渐改变了心境,只不过她时时带着棱角习惯了,需要一个台阶罢了。”苏婥想到了什么似的,忽闪着眼睛神神秘秘道:“上一次云漪不辞而别,我能看出来,母亲竟有些不舍呢。”
因为苏彦重伤不醒又差点离世,苏夫人绝望悲痛之下,反而想通了很多,就连今日进府时碰到苏母,她的眼中也不再是芥蒂和厌恶。
“少杨哥哥,有一件事我憋在心中很久,眼下实在是想找人说出来。”苏婥声音弱下来,像是有些心虚。
司空少杨眼中的苏婥,一向是明朗、骄艳的,鲜少露出这样神情,他停下脚步正色问道:“怎么了,你同我讲便是。”
“我在请云漪过来的信上,加重了哥哥的情况,还有……那一日我请云漪亲自帮哥哥伤口上药,其实是有私心的。”
“你此番做法……”看着苏婥的双眼吗,司空少杨已大概知晓了苏婥的用意。
“是,我着意让云漪为哥哥上药目的便是让她亲眼看到哥哥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而那致命的伤,是为她而受。”
“你想要帮你哥哥一把。“
苏婥肯定地点了点头,“哥哥和云漪两人当初情投意合,可母亲反对、族里施压、楚婳从中作梗,后来云漪为了复仇,无奈成为太子储妃,这才使得两个人渐行渐远,其实哥哥这些年来从未放下过她,可我却看出,慕云漪的心已经远去。”说到这里,苏婥语气略带苦涩,替哥哥惋惜。
“所以你写信请了慕云漪再次回来。”司空少杨为了照顾苏婥的心情,刻意将“引”字换成了“请”。
“不错……其实抛开哥哥,我与云漪是挚交好友,这么做实在不够磊落,甚至十分自私,可是我实在不想看到哥哥就那样一蹶不振,未来就算伤势能够痊愈,可是与慕云漪天各一方,内心也不会安宁。”苏婥垂下眼眸叹了口气,“哥哥当初一步错,步步错。”
司空少杨柔声安慰道:“婥儿,若说错,他们都没有错,怪只怪他们的身份特殊且对立,周遭阻力不断,危机又接踵而至。只能说只有人和,却没有天时地利,便是应了那句话,‘有缘无分’罢。”
“可我还是不甘心,若是当初有慕修在云漪身边也便罢了,可如今慕修也离世这么久了,云漪也该走出来了不是吗。”
“婥儿,不必自责,就算你没有刻意安排,想来安和公主知道阿彦这般,也会设法帮助他,现下你该做的都做了,之后两人感情能否回到从前,全看他们自己的了。”
“嗯。”苏婥用力地点着头,将这些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如同苏婥所言,因苏彦伤势见好且心绪愈发明朗,苏夫人目中喜色渐多,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红润。
这日傍晚,苏夫人来听竹轩看苏彦,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去,只不过并非走向她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相反方向,慕云漪如今所居的秋桐苑。
走到院子外头,便见慕云漪正一人坐在院中桐树下。
“安和公主。”苏夫人走进院子来,竟是先拘了一礼。
慕云漪见苏母到来,虽立即起身以表对府里主人的尊崇,却仍旧端得不疾不徐,将苏母迎进来后开口:“国公夫人,私底下唤我云漪便好。”
“好,云漪,不知你是否得空,若不介意,我们去外头竹园走走,闲聊几句?”苏母微笑着询问。
慕云漪见苏母笑得友善,心中却这所谓的“闲聊”当然不会是真的找她来闲话家常,慕云漪面上不动声色道:“国公夫人客气,我自是得空的,正想着这会子尚早,想出去走走,夫人便来了。”
“看来我同云漪你想到一块去了,这便是缘分了。”
不知怎的,最后这“缘分”二字,落在慕云漪的耳朵里有几分突兀,只是此时此刻也容不得她多做深究,便随着苏母一同向竹园走去。
二人来到竹园,苏母让婢女在外面等候,只她们自己进去走走。
入了竹园,立即有一丝沁凉萦绕周身,在这盛夏的夜晚极是舒适,只是不知接下来苏母将说的话,是不是一样令人舒适。
“公主近日住在秋桐馆可还习惯?若有何不舒意的地方只管找我来说便好。”
“国公夫人您客气了,秋桐馆一切都好。”
“知道公主不喜喧闹、亦不喜过于繁奢,在我们国公府里呀,这秋桐馆最是静逸不过,想着公主应当会喜欢。”
第三百九十二章 竹园对话
“有劳国公夫人费心安排。”慕云漪端得客客气气,却丝毫没有言过其实,因为近日来国公府里的确给了她最为妥贴细心的安排:四个机灵的婢女、宽敞雅致的卧房,以及满府上下不逊于宫中对她的礼待和亲切,只是她不习惯总有人跟着才打发婢女们不必一直在她跟前,自己带着碧滢和落霜便足矣。
“公主,上回你走得急,我还未来得及谢你带来孟小神医的灵药,还有无庸神医,若非看在你的情面上,断不会随意出面。”苏母目光诚恳感激,“而这一回又多亏公主再次到来,才使得彦儿打开心结,唯有因手疾而自暴自弃下去。”
慕云漪却是面有愧色,“国公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说到底,阿彦的毒伤也是因为我才......何况上次不辞而别,我亦十分过意不去。”
“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提,彦儿所做一切皆是他心甘情愿的,公主无需自责,重要的是彦儿能够好起来。”苏母目色清明,如今是真真没有了怨怼之色。
慕云漪心底暗自感叹:世事当真是难以预料,谁能想到本该势如水火的苏彦之母与慕云漪居然可以如此这般心平气和的在此对话。
“国公夫人,私底下唤我云漪即可。”
眼下只有这两人,苏母是苏婥和苏彦的母亲,自己的长辈,一直与苏母以命妇和西穹皇室身份相称实在别扭。
“如此,那臣妇便斗胆逾矩,叫你一声云漪了。”苏母十分欣然,但随即语调又沉了下来,目色颇有几分郑重道:“云漪,有一件事我想要问问你,还望你恕我唐突。”
“国公夫人但说无妨。”慕云漪知道接下来的话应该才是苏母此番来找自己的目的。
“我想问问,记得那日彦儿用药后被两种毒激得乍然醒来,你当时所说之言,可还作数?”
慕云漪闻言惊住,当时所说之言不就是......她回想起当时她对着快要死去的苏彦哭喊着:“你曾答应我,许我十里红妆……”这本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如今苏彦不仅苏醒,伤势亦几乎已经痊愈,那番话究竟作不作数就实在有些耐人寻味了。
若说作数,慕云漪如今不过把苏彦当作知己而非爱人,可若说不作数,自己又的的确确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那番话,……苏母就这样直言不讳的问及当时自己所言,她也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见慕云漪默不作声,苏母连忙道:“云漪,你不要误会,我并非要给你压力,此刻的我,不过是想以彦儿母亲的身份来同你聊聊,如何?”
“夫人但说无妨。”慕云漪怎能拒绝。
“很多人都说我姜芷菡这一生功成身就、令人艳羡,有耀眼的家世、嫁了青梅竹马的夫君、备受皇家恩待,还有一双如斯优秀的儿女,我也从来这样认为,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意识到,我错的有多离谱。”
慕云漪静静的听着,而苏母也没有等她的任何回应,自顾自继续缓缓道来:“出身世家,侯府嫡女,所以我从来是骄傲的,对于自己的判断更是无比自信的,于是我笃定那陶仲瑜会是婥儿最好的归宿,于是就算婥儿如何倾慕司空统领,我也终是反对,甚至上门逼得司空统领主动放手,结果不想陶仲瑜竟是那样的衣冠禽兽,而他的陶氏一族更是逆臣贼子!”
“国公夫人,如同你方才所言,这些事情都已过去了,苏婥终究是福泽深厚,没有跟那伪君子成婚,所以你亦无须自责,说到底,做父母的不过是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事物给儿女。”
苏母因慕云漪的安慰,心绪有所缓解,但很快便又长叹了口气,眼中的阴郁反倒更加浓重,“说到彦儿,我这个做母亲的就更是对不住他,自他父亲过世,因是府中嫡长子,又深知我的不易,于是他还那么小时便已担负起一切,彦儿的一切心绪都是压抑着、隐忍着的,我择了楚部郡主于他,他千般不愿,可我却设计强迫他。”苏母眼中充满懊悔,“我姜芷菡自诩世事清明、识人通透,在为儿女择婚之事上却是如此知人不明,对楚婳的真实目的毫无察觉,还被她数次利用......若彦儿的父亲还活着,定会责怨我吧……”
提及楚婳出现的那些时日,亦是令慕云漪心酸的一段过往,她也曾想过若楚婳没有出现或是从中作梗,自己与苏彦如今将会是什么样子?
“后来听婥儿讲,我才知道你与彦儿的过往渊源情愫,自然了,那时我是极力反对排斥的,直到这次差点永远的失去我儿,方才悟透,有些执念和偏见早该放下,我曾那样笃定能够给他们寻得最合适的道路和未来,偏也就是这骄傲和自信差一点断送了一双儿女的幸福......”
慕云漪此刻的心中不无震撼,素日里他们所见所闻的镇国公夫人苏母,是那样骄傲而不可一世,即使岁月不可避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依旧是耀眼的、矜贵的,而此刻眼前的她,却褪去了高高在上,只剩下满心的愧责。
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入慕云漪的内心,曾经自己的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存在——她的父亲,顺亲王慕霆。
看似对自己不闻不问、冷漠严苛,实际上他始终在以慕云漪难以察觉的方式默默地关注着她,守护着她。
或者慕霆和苏母都一样,并非想要独自在孤山之巅,他们不过是没有找到靠近儿女的台阶罢了。
慕云漪心中动容,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二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苏母才再次抬眼看向慕云漪,正色开口道:“云漪,我希望那一日你说的话是真的,真正成为我们镇国公府苏家的女子。”
成为镇国公府苏家的女子……言下之意,便是要慕云漪嫁给苏彦,嫁进镇国公府。
原来这才是苏母这次来找自己的最终目的。
向来,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慕云漪作为西穹的长公主,婚事更是两国邦交之大事,而苏母直接同她开诚布公的摊牌,便是知道慕云漪的性子,以及她如今在西穹的地位。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太子还朝
“彦儿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大伤初愈,虽然他没有向你主动提及什么,可我这个当母亲的如何看不出,他无时不刻没有在期盼着你当日之言成真。我依旧记得在得知你成为太子储妃时,他失落崩溃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愿意他再伤心欲绝一次,也算作为母亲的自私罢,我想要为过往的糊涂做一些弥补。”苏母目光殷切,口吻更是毫不避讳的透露着恳求之意。
“可我......”慕云漪迟疑,她对于苏彦的心早已不是当初那份爱慕,她心中深爱的、放不下的是慕修,哪怕慕修没有“死而复生”,她也不可能再接受旁人。
“现下局势已稳,东昭与西穹亦不像曾经那几百年里水火不容,你若嫁来绝不必担心旁人有何闲言碎语。”苏母和善的笑着,“倘若你嫁进镇国公府我定会疼你如同疼婥儿一般。”
“多谢夫人的看重,只是如今云铎初登帝位,西穹朝堂尚有多方明暗势力需要稳固、四方异心需要拔除,我是云铎最能够信任之人,眼下并无成婚之打算,更匡论远嫁联姻到东昭。”苏母开门见山,慕云漪也回的直白。
苏母淡淡地笑着仿佛料到了慕云漪此番话,目光流转之间忽然变得精明迫人:“正因西穹朝堂刚经过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你才更应该与东昭联姻,嫁来镇国公府。”
慕云漪眉心微动,她深知今日苏母来找她之前,必然没少做“准备”,既如此,她倒要看看苏母接下来的话,能够说服打动她几分。
“如今西穹局势大体稳定,有你皇祖父那一纸遗诏,令弟这新帝的身份便是名正言顺、毋庸置疑的,且听说公主与令弟手段亦是雷霆果绝,对于有异心和反对新帝之人毫不手软,可纵然如此,慕凌一朝和傅太后掌权期间,爪牙无数,如公主方才所说,要清除所有阻碍可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苏母边说着,边拈过身边挡着自己的一片竹叶,“就像这园子里的竹,就算被下人修剪的如何精心仔细,也不免有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枝叶边角,冷不防地便会伸出来挡住自己的去路。”
“啪!”慕云漪双指一夹,伸手揪掉了挡在二人面前的那一排枝叶,可二人面前仍旧有不少枝枝叶叶伸出,慕云漪指了指继而道:“正是此理,诚如夫人所言,我如何能在此时抛开内忧未解的朝堂,远嫁他方?”
“可公主自小生于宫中,又出入朝堂,该知道国之安危,除去内忧之因,更有外患要顾。”
果然,苏母没有让她失望,很快便将自己的“筹码”一个个地摆上台面来。
苏母从慕云漪的眼神里已经读懂,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然而她还是继续说下去:“自古皇位更替、朝堂易主之时,是全新的开始,却同时伴随着巨大的隐患,别国势力和外族旁支各揣心思,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更大的震荡。”
不得不承认,苏母所说便是慕云漪如今最为关切之事,朝内势力几乎已被平衡稳固,可众多外邦明里暗里皆是虎视眈眈,并不像处理旧朝势力那般一力弹压便够了的。
“夫人以为,东昭与西穹之间,将会如何?”慕云漪目色锐利。
苏母谦恭而坦然道:“作为臣子,我镇国公府自然与皇上同心同德。”
“那么敢问,皇上之心如何?”
苏母面色愈发恭谨道:“圣心又岂是我等臣子可以妄自揣度的。”
慕云漪亦平静浅笑,这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这位镇国公夫人,可一向是滴水不漏的。
“可是……”苏母话锋一转,继续道:“作为臣子虽不能揣测圣意,有一点我却是能够确定的。”
“哦?”慕云漪饶有兴致地看着苏母:“洗耳恭听。”
“我镇国公府虽不是宗室皇亲,可百年来在东昭君的地位,想必公主是略知一二的,公主若是尚与我苏家,那便不仅仅是镇国公府站在你身后……”
镇国公府在东昭的地位,慕云漪岂止略知一二?虽非皇家宗室,可在皇家和臣民心中有着超越亲王的地位,苏家世代位高权重,却从未让历任皇帝忌惮其权势或是质疑忠心,如此便可见苏家处身朝堂的智慧与恭谨。另则,苏彦故去的父亲镇国公与皇帝东陵巽是一同长大的生死之交,苏母与故去的叶阳皇后是闺中密友,苏彦和苏婥更是从小有一半时间养在宫中,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得到了镇国公府的支持,便等同于皇家乃至整个东昭都将成为慕云漪的助力。
一桩婚姻就可以获得如此磅礴的力量,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当真十分诱人。
“彦儿将会承袭他父亲爵位,这本就是东昭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前不久皇上也曾与我明示,待先皇后丧期满三月后,便择吉日封彦儿为云国公,所以虽比不得太子的天龙之命,可东昭小国公爷想来也该是配得上公主的。”
见慕云漪目色毫无波澜,苏母继续道:“自然了,我知道公主你从不在意什么权势地位,可西穹的朝堂在意,西穹的安和公主亦必须在意。”
慕云漪原本缓缓前行的脚步,这一刻忽然停了下来,并非因为她真的心动,而是惊于苏母已将西穹的朝堂内外局势以及他们姐弟的处境看得如斯透彻。
“国公夫人,您今天的话我揣着了。”
苏母牵起慕云漪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轻拍着说道:“希望有一日,公主对我的称呼不再是国公夫人。”
太子东陵翊回宫后,隔日便恢复早朝,日夜之勤勉,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日早朝,众臣看着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殿下,只见他眼中虽仍有悲切之色,但相较于先皇后薨逝的那一日,此刻的太子束发剃须,蟒袍立整,元气显然已恢复**。
太子在离宫为先皇后守灵时,皇上对他说只给他一个月时间,一月后他的人与心都要回来。显然,东昭的储君从未让皇帝和朝臣们失望。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东宫秘话
早朝后,太子随皇上去了御书房,约么小半个时辰才出来。正欲回东宫去,便见到殿外偏侧的石阶下站着一个身着官服之人。
见太子走出来,那人连忙碎步上前,躬身问安。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太子之外祖父,先皇后的父亲,叶阳老侯爷。
“外祖父!您怎得进宫来了。”太子连忙上前扶住叶阳侯爷,“切莫多礼。”
“太子是君,老身为臣,何况这里人来人往的,太子殿下当受老臣这一拜,免得旁人诟病,咱们叶阳家不懂规矩。”
无法,太子只得好生受下这一拜,自小,他便与外祖父不甚亲近,自记事以来,外祖父人前人后,都把自己当做储君来敬,虽然于礼法上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可作为自己的亲外祖,东陵翊总觉得外祖过于刻板冷漠了些。
“原本孙儿准备午后出宫去侯府看您的,陪您用过晚膳再回来,却不想外祖父却先进宫来了,难道是派出去传消息的小喜子办事不利,传错了信儿?”
“太子殿下莫要误会,便是今日一早喜公公来府上告知,老臣才立即更衣入宫。”叶阳侯拱手恭谨道:“太子殿下方才回宫,本就事务繁多,何必要亲自出宫看望老臣,何况太子在皇陵守孝一月受了不少苦,合该是老臣入宫探望太子才是。”
外祖仍旧客气,东陵便也不再多言,自己必然是要单独同外祖见一面的,左不过换到了宫中罢了,倒也无妨。
“外祖,外头日头大,快随孙儿回东宫里喝盏茶润润。”说罢,二人一同向东宫走去。
而此时,他们身后高高的石阶之上,御书房敞开的门内,东陵巽正站在那里目送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右手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周身笼罩着肃杀的气息。
“来人,将椅子上的玉石垫子撤了,换上松软的鹅羽垫子,外祖不喜浓茶,换一壶牡丹春茶来。”边说着,看着小几上的果盘,又道:“把镇着果子的冰倒了去,换一些寻常温凉的果子来。”
进了殿,太子便是一通安排,给予叶阳侯最高的礼遇。
见太子如此,叶阳侯的目色也从一开始的戒备犹疑,放松下来不少。
将一切安排下去后,太子将宫人们通通打发下去,这才回身坐下。
尽管叶阳侯知道,自己这外孙今日要单独见自己,绝非探望这么单纯,可一进东宫的正殿便屏退左右,这使得叶阳侯再次警备了起来。
“太子去皇陵一月,来回舟车劳顿,今日见到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太子还是要多多注意身子。”
“做儿子的我没能在母后生前见她最后一眼,母后仙逝,孙儿必是要亲自送母亲最后一程,才能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
“可惜啊可惜,老臣此生多子,却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却是连送都不能送菡儿一程……”老侯爷说到悲恸之处,不禁红了双眼。
东陵翊亦被再次戳中了伤心处,只是面对外祖,他只能强打精神,安慰其道:“外祖您节哀,母后已然安息归天,我们活着的人要安平喜乐,才是对她最好的思念。”
闻言,叶阳侯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幽幽道:“若皇后真的可以安息,那自然是最好。”
老侯爷言中之意再明显不过,现如今关于先皇后殡天的说辞,他并不认可。
东陵翊今日单独面见外祖父便是为了此事,而皇祖父率先开了这个话头,便是再好不过的。
“外祖父,前日大舅父来皇陵祭拜母后,接我归朝,路上曾同我提起,母亲之死,是否不是我们眼中看到的那般简单?”
而叶阳侯爷此刻却沉默不语,看着东陵翊,面有难色。
“母后殡天,那些刺客被处以极刑之前,供出幕后指使之人是前朝邪教的余孽,如今清除干净,孙儿纵然悲痛外粉,却也没有旁的法子,而舅父一席话,让孙儿起了疑心,是不是母亲之死根本另有蹊跷?或者,那些刺客根本另有身份?”见叶阳侯爷仍旧目光踌躇,太子继而上前一步有些激动道:“外祖,若幕后之王并非偶然,便意味着父皇遇刺之事也是有人精心策划且手段计谋极深,为子为臣,孙儿都不能也不会让那犯上谋逆之人这样奸计得逞!”
“哎……”叶阳侯长叹一口气,终是开了口,“原本不想让太子知道此事,便是怕太子更加悲痛震怒,可如今太子既然已然有所察觉,老臣也无谓隐瞒,便将一切都告诉太子罢。”
说着,叶阳侯端起旁边的茶碗缓缓喝下一口,盖上茶盖后再次抬眸看向东陵翊:“太子可还记得一个人,莫衍。”
“什,什么,外祖是说……皇兄?”尽管东陵翊早已知道,哥哥尚在人世,可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能表露,此刻在外祖父面前自然也要隐藏。
听得太子说到“皇兄”二字,眼中流过一丝鄙夷,“呵,是的,便是你那所谓的皇兄。”
“皇兄十多年前死在了坤仪宫那场大火中了,外祖何故此时提起他?”
“若老臣告诉太子,那莫衍当年根本没有死,并且一直好生得活到了如今呢?”
叶阳侯虽已年过七旬,发须皆已花白,可双目之锐利迫人,竟像一名将要出入沙场的将军,使得太子都几乎要后退一步。
“什,什么?外祖父您说……”
“不错,当初淑贵妃的确自尽了,可淑贵妃之子莫衍,却仍旧活着,如今他回来了,而刺杀皇上和皇后的刺客之首,便是莫衍。”
“竟然是皇兄……”东陵翊站起身子急急追问道:“那么皇兄他现下……”
“逃走了。”
“逃走了……”
叶阳侯细细地观察着东陵翊神情反应,见他眉目之间似乎未有舒展之意,继而开了口:“太子应当知道,在那时当中情况,禁卫军已经赶来救驾,在四周布下天罗地网,而那莫衍能够逃走,除非有一人默许,而后来此事的真相被掩盖,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故事,也只有一人能够做到。”
东陵翊失神地跌坐在身后的蛟龙椅上,口中喃喃道:“是......父皇。”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主子娘娘
“是……父皇。”
叶阳侯深深地点头,捋了捋胡须道:“看样子,太子已经明了。”
“可皇兄他……”
“事到如今,您还称他为皇兄吗?就是他,杀了你的母后啊太子……”
“真的是皇兄吗?”太子喃喃道。
叶阳侯见太子虽仍旧有些抗拒,但显然已经有所松动,进一步追击道:“老臣知道您与那莫衍当初感情深厚,可当初他宗室玉牒被废,母亲自尽,他如何不恨?这十多年又流亡在外,你又如何知道他待你之心如初?”
“外祖您是说……”
叶阳侯知道,此刻太子心里深处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需要一个确信的声音道出,于是他一字一句地讲出来:“那莫衍,便是回来复仇、夺位的。”
东陵翊没有说话,双手却暗暗捏紧了拳头,叶阳侯注意到这个细节,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已经成了大半。
“莫衍此次的目标应当是皇上,那么太子您以为,皇上为何会放走这刺杀自己之人?”
“父皇他终究是心软的,无法对皇……对莫衍动手。”这是东陵翊第一次直呼兄长的名字。
“莫衍带着目的归来不可怕,皇上默许甚至帮其掩盖,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叶阳侯神色凝重,“皇上的心软和愧疚,才是莫衍能够威胁到太子您的真正利器!”
“可莫衍已被除去了宗室玉牒。”
“可废便可立,一切不过是天子的一句话,总能有说辞,您只看皇上的态度便知道了,菡儿是他的发妻,东昭的皇后啊!竟因莫衍那大逆不道之人,连身死的真相都只能长埋地下,如此说来,太子之位今后岂非亦岌岌可危?这教老臣如何甘心,叶阳氏如何甘心?!”
“是,孙儿也不允许母后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长睡于皇陵之中!外祖,我们该怎么办?”
一句“我们”,明明白白道出此刻太子的决定与立场,叶阳老侯爷的算盘,成了。
“太子,我们不可坐以待毙,事到如今必须先下手了。”
“外祖,孙儿该做些什么?”
只见老侯爷起身,深弓作揖道:“太子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知道太子是东陵皇室和叶阳氏族的血脉,至于旁的,老臣自有计划,太子便安坐东宫罢。”
闻言,太子颇有动容感慨之色,上前双手扶住叶阳侯道:“孙儿身上一半的血都是叶阳家的,自然与外祖同心同德,如此,一切全凭外祖筹谋了。”
随着太子回朝,宫中乃至整座上陵城也逐渐恢复了往昔的朝气。
与此同时,一个关于西穹安和公主的流言在一夕之间,传遍了上陵城的大街小巷、院府后宅。
清早街边的一间粥铺里,小二刚把门帘支开,正擦着桌子,见一位常客进来,忙招呼道:“高老板今儿来得真早,您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昨儿晚上多贪了几杯酒水,整宿没怎么睡下,这不,念着你家鸡丝粥便早早来了。”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面色发红,说话也懵懵然,显然尚未完全醒酒。
“您的鸡丝粥来嘞!”小二端着粥麻溜儿的送了过来。
这时铺子掌柜的也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端着俩小碟子,笑道:“这两碟儿酱菜,昨儿刚起坛,老哥您尝尝鲜。”
“甚好甚好,果真没来错,清早便这般有口福。”那胖客官立即动了筷子。
掌柜见这会子店里也没旁的客人,便坐在了一边闲聊道:“听说了吗?那西穹的长公主要嫁来咱们东昭了!”
“西穹长公主?不就是当初来联姻的安和公主?”好事的小二听到这新鲜事儿连忙抹抹手凑了过来。
“正是当初那西穹顺亲王嫡女,慕云漪。”
“当初本是要嫁给咱们太子殿下,后来大婚那日,宫里出了命案,那婚事便取消了。”小二回想着太子大婚那一日发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那西穹公主更是被全城通缉,满街官兵搜查的场景历历在目。
“后来不是查清了嘛,太子殿下的乳母是被楚部郡主所害,那西穹公主是被嫁祸栽赃的。”掌柜的摆了摆手,鄙夷地说道:“没想到宫中行凶的不是那西穹人,反倒是咱们东昭自己的藩部!”
“哦,所以现在那安和公主又要重新嫁到咱们东昭来联姻了?”小二恍然大悟,如今东昭与西穹和睦共好,联姻也是情理之中,“如今那安和公主的身份比之当初可是更上一层楼了啊,现在她的亲弟可是西穹的皇帝了呢!”
高老板说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眼睛锃亮却又故作神秘:“是,也不是。”
“哎哟,高老哥啊,您就别吊我们胃口了!”掌柜的知道这高老板必是有些内幕消息的,当真是心痒难耐,连忙为他添了茶,“您倒说说,怎么就‘是也不是’了?”
高老板是隔壁凤鸣大街上高家字画铺子的老板,专门做些文玩古董的买卖,在上陵城算是有些名头的铺子。
古玩字画是风雅之物,却也是贵价之物,自然不是寻常百姓能把玩的起的,出入铺子的不是权贵富商,便是官员府上的管家小厮,加之这高老板为人爽利又极会来事儿,故此多年来结交了不少权贵官家府中之人,因此他得到的消息一般不会有假。
只见这高老板呷了一口茶缓缓道:“那我就借着这没散的酒劲儿跟你们说道说道,不过话说在前头,你们可不准说出去啊!”
“嗨,您放十个心,我们权当听了醉话了,听了便过了。”
掌柜连忙许诺,一旁的小二更是拼命的点头表心意。
那高老板凑近掌柜和小二,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联姻是真的,安和公主嫁来东昭也是真的,只不过,安和公主要嫁的不是咱们太子殿下。”
“不是太子?!”掌柜的和小二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高老板吃下最后一口鸡丝粥后,点了点头。
“不嫁去东宫做储妃,难道是……”掌柜地联想着如今势态,心中有了猜想却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那小二却是个莽撞不怕事儿的,接着掌柜的话便说道:“难道是嫁进宫里做主子娘娘!”
第三百九十六章 昭烨大公主
“噗……咳咳……”
掌柜的和小二的一番猜想,使得喝下一口茶的高老板险些喷出来,呛的脸涨红,边咳嗽便道:“谁,谁说是进宫当主子娘娘了。”
“是您说的呀,安和公主联姻,可咱们宫里头就太子这一个皇子,若不是他,那就只能是……”那就只能是当太子的继母,皇上的继后了呀。
“哎呀,你们两个不要光看表面啊,这联姻无非是求得两国邦交稳固,相互扶持制衡,并没有说非要是嫡系皇家血脉的呀。”
“您的意思是……”掌柜的想了想仍是奇怪,自古倒也有不少宗室旁支联姻的例子,可那大多是小国小部的公主,这安和公主何许人也,若只是寻常王爷,怎能相匹配。
高老板见这两人还是点不通,索性进一步提示道:“咱们这东昭朝里头,有谁家,虽非王室出身,地位权势却胜过亲王的?”
“我知道了!您说的是镇国公府,苏家!”小二高呼出来,这苏家世代备沐皇恩,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超越了寻常王府的分量了。
“哎哟小兔崽子,你小点声儿!”掌柜的拍了小二的头一下,嗔道,又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问高老板道:“当真是镇国公府小侯爷?”
“那还能有假,知道我昨儿晚上是跟谁吃酒吗?”高老板神秘兮兮地扬了扬下巴:“礼部尚书方大人府上的老管家,他上个月托我淘弄的古玉章子我给他弄到了,这不一高兴,酒喝多了,话便多了。”
“酒后吐真言,那必是真的了。”掌柜的小声道。
“可不是,听老管家说,最近皇上就着礼部选日子呢。”
“选日子?这也太急了吧?”小二惊叹。
“是择日子给苏将军册封。”
“哦,小侯爷要正式承袭侯爵了!”掌柜的了然,虽说上陵城里头,权贵百姓们除了称苏彦为将军外,很多还会叫他一声小侯爷,虽说他继承爵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可到底尚未册封,如今该是名正言顺了。
“今后便要改口了,不是小侯爷,而是小公爷!”高老板又掀起一个大浪花。
“小公爷!”掌柜的感叹,“虽说苏家上两代皆是国公,算是世袭罔替,可苏将军如此年轻,当从侯爵继承,这回皇上竟直接封了国公之位……这苏家真真是了不起啊。”
“苏将军年纪轻轻便已战功赫赫,比之许多老将的功勋还要夺目许多,加上其父镇国公是殉国救主而死,封为国公倒是说得过去,只不过这次封爵,想必也是因为要同西穹联姻,如此与西穹长公主便是般配无匹了。”
“原来如此……”掌柜和店小二这是今儿个一早第三次异口同声,听了这么些个朝中秘事,怕是要消化个半日了。
然而尚未过去半日,不仅这间粥铺中的三人知晓,仿佛这消息插了翅膀,整个上陵城都已传遍了。
大街上、小巷里、家家户户饭桌上皆在议论:东西二国再度联姻,安和公主此将嫁与镇国公府苏家。
这消息传开的随后几日,镇国公府的门槛几乎被踩破了。
旁人来国公府,再高的门第身份,也算正常,唯独这一日晚膳后,出现在镇国公府门前的马车,令几乎全府上下出门相迎。
只见一身着千岁绿点翠凤鸟袄裙的妇人由两名婢子搀着,从马车上缓缓走下。
苏母领着前来拜访的官宦和其余府中众人一并上前行礼,恭谨殷勤道:“镇国公府苏家姜氏,拜见昭烨大公主。”
“国公夫人有礼。”
“大公主,怎么劳动您大驾来镇国公府了,这不是要折煞臣妇了。”这昭烨大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姐,当今皇上东陵巽的亲姑母,一朝受宠、两朝尊待,在前堂后宫都极有分量,连太后在世时都要礼让其三分。只是大公主的驸马去世后,她便鲜少出公主府,皇帝也曾提议过让姑母住回宫中,可大公主却婉拒了,称自己在宫外自由惯了,如今依旧想在公主府里安度晚年。
“镇国公府上双喜临门,本宫自是要亲自来贺一贺的。”大公主笑吟吟走上前去,只见她发丝银白而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面庞瘦而不寡,眉宇间的贵气浑然天成,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天家风范,让人不禁心生敬仰之意。
苏母福了福,谦勉道:“大公主说笑了,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儿呢,不过是大家看得起咱们镇国公府,讹传罢了。”
“旁人来贺倒是罢了,总有听风就是雨,干凑热闹的,可本宫听得的消息,几时有假?”大公主笑意更深。
此情此景,众人心中便更有数了,的确,这几日来的不少权贵官员不过是人云亦云,不论是苏彦受封国公一事或是慕云漪将嫁入镇国公府之事,皇上尚未下旨宣明。
苏母伴着昭烨大公主向花厅走去,身后的一众官宦夫人们自不会放过这与大公主接触的机会,忙跟了上去。
且说入了正厅,大公主和苏母一左一右坐在上首位,其余命妇们按照家中夫君官衔地位,从高到低排开站着。
“今儿本宫同众位一样,都是为贺苏家双喜临门之事,众位不要因为本宫拘束,本宫更不可喧宾夺主。”说着,大公主朝众人摆了摆手道:“都坐罢。”
“谢大公主恩典。”命妇们这才分坐在下首两边。
“国公爷走的这些年,你操持府内族中的大小事务,还养大一双如此优秀的儿女,实在是不易,如今彦儿正式被封了国公,便是名正言顺的苏家之主,今后你也能够轻松些了。”这话说的隐晦,却道尽了苏母姜氏这些年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不易。
尽管死去的镇国公是苏家这一代的嫡长子,可彼时苏彦年纪尚小,家族庶子旁支们各怀心思,要么便是对于爵位虎视眈眈,要么便是觉得苏家渐有衰败之势,立即去寻求别的风头正盛的府第做靠山,于是淡出家族体系。
第三百九十七章 城中“流言”
虽说有皇上和皇后的庇护,姜氏这孤儿寡母三人不至于举步维艰,可姜氏向来是个要强的性子,从不愿意问母家和皇后求助,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苦楚。
好在长子苏彦争气,十几岁的年纪就屡立战功,成为东昭的“小战神”,让觊觎侯位的叔父们有贼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再说女儿苏婥,虽不比男儿身出入沙场征战立功,亦不能科考为官,可作为贵族官家中名媛的典范,苏婥是上陵城里待字闺中的嫡女头一个,加上从小被皇上和皇后宠着长大,几乎算得上是半个公主,只是出了陶家的事情,让苏婥名誉稍有受损,可皇家护着,那事情没过多久便被淡忘了。
如今的镇国公府依旧是如日中天,丝毫不见衰颓之势,苏彦终于要名正言顺的承继爵位,且皇上旨意是直接被封为国公,不必从侯爵熬起,这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上上殊荣了。
姜氏没有想到,自己这些年隐忍的辛酸,竟被这不常往来的大公主都看在眼里,动容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大公主身为皇室娇女,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更是身负外人难以想象的重担与责任,所以自己所经历的这些困苦,或许旁人看不到,可大公主却是真正可以感同身受的。
大公主却将这个话题停在了最恰当的地方,没有继续引深,她既然知道姜氏多年来维护面子如何不易,又怎会在此时让她心中的高台崩塌。
“那西穹的安和公主,曾经在咱们宫中的贺冬宴上,本宫是见过一回的,谈吐不俗、举止得体,那身段也是好的,西穹的女子似乎总是比咱们东昭的身量高些。”大公主边回忆边点评道。
“是,那孩子是女子里少见的高挑。”这一点姜氏是赞同的。
“除去身段,当时本宫注意过那孩子的眉目和眼神,是个伶俐聪慧的,当时本宫就觉得那神态有些像谁,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今日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国公夫人可愿听听?”
“大公主请讲,臣妇洗耳恭听。”
“当时那孩子的神情和目光,与你极其神似。”
“我?”
“是,就是你,镇国公走了之后的你。”
镇国公走了之后的自己……姜氏心中跟着默念这句话,忽然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似乎有一团乌云在心中逐渐散开。
这么久以来,姜氏一直以为自己对于慕云漪的厌恶,全部源自于她并不怎么好的名声以及儿子对她的痴心。
而这一刻大公主这句话,才让她忽然意识到,当初对于慕云漪最大的抵触,大约是因为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潜意识便已经感知到她与自己的相似,都是那样的要强,总是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从不表露和承认自己脆弱的一面,并笃定唯有将自己武装到近乎不近人情的程度,才能最好的守护身边之人。
这世间大约总是同类相斥的,所以当初姜氏才会加倍的排斥和厌恶慕云漪,这说到底,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了,毕竟从不能外露本心的一个人,如何能允许另外一个拥有同样特质和心思的人在自己身边出现呢?
“云漪那孩子,是极好的,话又说回来,她是一国公主,又是西穹新帝之长姐,比之当初来咱们东昭时,身份更是贵重,是我们镇国公府的高攀了。”姜氏此刻的谦勉是发自真心的。
“国公夫人这可是过谦了,咱们东昭的镇国公府是四国六城多少人家想要攀上的,再说小公爷,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怎能说是镇国公府高攀呢!”坐在姜氏做下首的太师夫人秦氏连忙不平道。
坐在秦氏对首的太傅夫人孙氏亦嗔怪道:“可不是么,若非我这肚子啊连出三个愣头小子,但凡有一个闺女,我都要舔着脸早早跟国公府求做亲家来。”太傅是教***习武之官,其夫人亦是将门出身,故而说话一向职来职往,这番话惹得在座的夫人们皆捂嘴轻笑。
孙氏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咱们小公爷可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哪里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说法!”
她们的夫君是当今太子之师,苏彦自小亦在东宫里与太子一同学习,由太师和太傅看着长大,故而苏彦在他们夫人的眼中自是一顶一的好。
大公主亦开了口道:“这婚事若是成了,便是两国皇帝共同所期所盼,自然没有什么身份高低之说,再者彦儿被封国公之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提前册封,是皇上想要喜上加喜,你呀,也不必有什么负担,只消好好受用这份荣耀便是。”
听了大公主和众人的宽慰,姜氏虽然什么都未说,然而紧绷的唇角却不动声色地放松了下来,卡在她心中最后的担忧终于全然消散。
一个薄雾蒙蒙的清晨,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身影在上陵城近郊的一个竹苑外停了马。
竹苑的矮门被推开,念柏从里面走出来,“主子,您回来了。”
“嗯。”莫衍摘下兜帽,声音有些沉闷。
“您去歇下罢,外头属下守着。”这些日子,自家主子都是傍晚出门整夜,清晨才回来,念柏也不知主子具体是去做了什么。
“不必,我这便要出去。”
“您这就要出门?”
“是。”
念柏是好奇的,可他也最是知道主子的性子,就算主动问起,也只会得到一个冷漠的眼神,这世上,大约只有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才会是柔和的。
所以他从不会多嘴,默默地将马牵着去马厩喂草。
莫衍进屋换了一身衣裳,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再次动身。
走出院子,从念柏的手中接过缰绳时,对他丢下一句:“上陵城这几日的流言,去查。”
“流,流言?”念柏愣了一刹,这两日主子夜出朝归,他原以为上陵城里的那些传言,主子应当没有听说,所以自己便也没有多嘴,没想到……
“主子说的是?”念柏说出口之后便后悔闭上了眼睛,自己究竟哪来的勇气在主子面前装糊涂?!
第三百九十八章 何人所为
莫衍没有回应,而是翻身上马后才回过头,看着念柏,面无表情、居高临下,那仿佛禁止的目光却是对念柏无声的质问:为什么没有及时汇报上陵城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再第一时间查清楚流言的来龙去脉?
念柏额角冒着冷汗,自然不敢再装糊涂,一点点地低下头不让主子看到自己微微抽搐的嘴角。
“是,属下这就去查清楚,明日给主子回话。”
哒,哒哒……
再抬起头时,莫衍已策马远去。
念柏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上并不存在的灰,自言自语道:“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容月,你这是要去哪里?”
清早,萧野便看到容月牵着马,背着简易的包袱,站在营地外头。
“将军,我要去东昭一趟。”
“东昭?”萧野当下了然,“还没有她的消息?”
慕云漪的去向行踪是秘密的,但躲不过萧野的耳朵。只是容月没有提及,萧野亦不会主动问及,毕竟慕云漪是君,自己是臣。
但容月说要去,这便与萧野“有关”了。
“是,不知为何,这几日我心中总是不安,觉得事情古怪的很。”
“如何奇怪,说来听听。”
“昨儿个夜里,孟漓那里得到的消息,如今整个东昭都传闻,咱们西穹要再次与东昭联姻。”
“大约是有人得知了公主出现在上陵城的消息,这才联想当初公主与东昭太子联姻之事。”
“奇就奇在,传言里并非是传小漪和太子翊。”
“不是他们二人?”萧野奇道:“那是?”
“是小漪和苏彦。”
“云麾苏彦?”萧野挑眉,这着实出乎他意料。
“是。”
“怎会是他?”萧野虽知道慕云漪此刻身在东昭,却不知她这回真正的去因是为苏彦。
面对萧野的疑惑,容月终究道出慕云漪行踪:“小漪现下确是在镇国公府。”
“难道曾经坊间那些流言竟是真的?”萧野想起曾经营中听到的那些关于慕云漪与苏彦渐生情愫的传言。
“小漪与苏彦二人,是曾两心相悦,可那都是过往,如今他们不过是惺惺相惜的挚友罢了。”
“即使如此,怎得忽然会有他们二人的传闻……”
“更奇怪的是,前几日我曾快马加鞭黑小漪送去两封秘信,谁知到今日为止都毫无回应,以往若是她收到了,必有回应,哪怕是寥寥几字。”
“如此说来,确实蹊跷,只是你也不要着急,安和公主也不是那任人摆布、没心没脑之人。”对于慕云漪的手段和心思,萧野是给予肯定的,不然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这般甘于向这对姐弟俯首称臣了。
“嗯,但我还是要亲自去上陵城探探情况,定要见到了小漪本人,我才能安心。”
“好,去吧。”萧野再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与容月相处时的保护,从来不是阻拦和顾虑,而是最大限度的理解和自由,他相信她的能力与判断,喜欢放手让她自己成就自己。
在容月离去之后,萧野唤来了手下亲信。
“派几个人,跟着容月去上陵城,记住,只需远远地跟着,每日向我传回消息即可,绝不可出手帮忙,更不可暴露身份,不论发生任何情况。”
“是,属下领命!”
苏彦身子大愈,便立即恢复了上朝。
这日早上,慕云漪在院子里练刀,而苏婥则坐在一旁属下的石桌旁读从哥哥书房里找来的西穹风物志。二人一动一静,却互不相扰,十分和谐。
将至晌午,苏彦才回来,经过花园时看到这幅画面,驻足悄声看了好一会子。
慕云漪一个收刀回身,这才看到了站在拱门边上的人影,“苏彦,你回来了!”
闻言,苏婥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去,“哥哥!”
“嗯。”苏彦点了点头,走进院子靠近二人。
慕云漪很敏锐的发觉,回来的苏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而苏婥也同时发现了哥哥的不对,便开了口问道:“哥哥,怎得第一日上朝回来,便这样闷闷的?可是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近来城外多处庄子发生的烧杀之事?”
今日一早,苏婥将昨儿个司空少杨告知她的事情讲给了慕云漪听,再看苏彦上朝归来后的模样,慕云漪已经有了猜想。
“嗯,昨夜有一处营地被烧。”苏彦叹了口气。
“早晨听小婥讲,被烧杀之庄户和宅院皆为叶阳氏的私产。”慕云漪看着苏彦,“今日这个营地……”
苏彦点了点头,“这营地位于西南的潭屏关,那潭平镇便是叶阳家祖宅之地,因而潭屏关的营地也是叶阳家的人坐镇,那人便是叶阳皇后的堂弟,叶阳家二房长子。”
潭屏关虽不是边关要塞,却是西南城镇北上的必经之路,而东昭之西南地区虽不似中部和东北部的城镇靠近上陵,却是物产丰饶,西南两座大城背山临海,因而作为必经之路的潭屏关守卫是个肥差。
“这叶阳皇后还真是一人为后,全族升天,家里父兄叔弟,个顶个的都安排在重要官职或是肥差上面。”慕云漪冷哼一声。
苏婥顺着说道:“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出了事的地方都跟叶阳家有关,那必然是同一势力,只怕是叶阳氏族的对家见先皇后已故,伺机报复呢!”
苏彦没有继续接话,面色沉闷,而慕云漪同时亦看出了几分疑惑之色。
“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起初我也与婥儿猜想一样,可后来总觉得似有不妥。”
“嗯?哪里奇怪?”苏婥问道。
“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慕云漪心下却是另一番计量,早晨知道此事,她顺利成章的想到,是莫衍动的手,可她心里也隐隐约约地觉得事有蹊跷。
于是后来她索性开始在院子里练刀,与旁人不同,旁人思考事情大多需要绝对的安静或是静止,可慕云漪越是在习武练功之时,她的心绪就越清晰明朗。
果真,在一个回旋转身的瞬间,似有灵光一闪,她回想着苏婥描述的事件,发觉了关窍……
“苏彦,昨夜潭屏关除了被烧,可有出人命?”
第三百九十九章 叶阳家的居心
“哥哥,云漪,你们聊着,方才檀儿说我前儿个订的那几匹料子到了,我去瞧瞧。”虽然苏婥对这潭屏关一事亦十分好奇,可眼前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默契得紧,苏婥心里忽然打起了旁的小算盘——这不正是二人独处的好机会吗!
苏婥小碎步离开后,苏彦接着方才慕云漪的问题说道:“昨日的潭屏关,除了粮储和营地被烧,士兵官员多是轻伤,并无人丧命……”
人命……慕云漪这一个看似莫名的问题,解开了苏彦多日的疑惑,他惊呼:“你的意思是,昨日袭击营地之人与之前攻击叶阳家私产庄子的人,并非同一人。”
“我猜想还不止如此,只怕除了第一次叶阳家祖宅被屠烧殆尽,后来的所有遇袭,都与初次之人无关。”
苏彦立即明白了慕云漪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将计就计,栽赃嫁祸。”
“倒也不算栽赃嫁祸,毕竟那‘始作俑者’的确是毁了叶阳家的庄院,还是最为富庶和重要的祖宅。”慕云漪说到“始作俑者”时,眼底忽然有一丝玩味。
“而后面的所有动作,表面上与前者并无二致,实则却只是虚张声势,他们的目标根本不在叶阳家,而是冲着前者去的!”
慕云漪缓缓抬眼,看着苏彦若有深意道:“你可知何为贼喊捉贼?”
“你的意思是说……”
“叶阳家便是那个‘贼’。”
“叶阳家?他们为何要自毁家产?”苏彦有些不解,“若只是为了逼出那烧毁祖宅之人,他们大可等朝廷做主便是,左右罪名是落实了的。”
“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引出那个人,更是要让那人身上的罪名避无可避,让朝廷和百姓对其憎恶恐惧,所以不断加码,不惜牺牲自己家业,也要将其波及的更大、更广。”
苏彦不住惊叹:“若真是叶阳家,还真是一步险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对于慕云漪的判断,苏彦向来是信任的,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叶阳家的许多作为,他也是暗暗看在眼中的。
只是若顺着慕云漪的推测来看,叶阳家最忌惮的人无非就是……
“云漪,你认得大皇子?”
“确切的说,我认识的是莫衍。”在慕云漪与莫衍相识之初,莫衍便对“大皇子”这个身份嗤之以鼻,从不愿意承认自己便是大皇子。
苏彦很想知道慕云漪与莫衍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为何会相遇,难不成,莫衍“死去”的这些年都是在西穹?只是他清楚慕云漪的性子,若她想说的,会主动说出来,而此刻她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多言,所以苏彦便把疑问吞回肚子里。
“所以此事最终如何决策?你会去潭屏关吗?”
“我本是请旨前去潭屏关调查,可皇上和太子说我身体初愈,不宜奔波,于是便指派了旁人去。”说到这里,苏彦似乎心有疑惑,“皇上不准也就罢了,奇就奇在,皇上尚未表态之时,阿翊便道我不宜前去。”
“皇家向来看重你,怎会在此时让你跑去潭屏关查案?太子阻拦也属正常了。”
“可我前几日便与阿翊讲明我的身子已无大碍,且阿翊也曾说过,希望我能走出国公府,解开心结,怎么这一次却再三阻挠、十分抗拒呢?”
从苏彦的疑惑中,慕云漪亦听出了此中蹊跷,的确,太子应当比谁都知道让苏彦真正的“复苏”不是让他在府里休养,而是让他回到朝堂、回到军营,而现在太子阻拦苏彦触碰此事,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太子将会亲自参与其中,而他的计划连最好的兄弟苏彦,亦不能透露。
“阿彦,据你所知,太子与他外祖家的关系如何?”
“相互关切,却不亲近,叶阳家作为先皇后的母家、太子的外祖家,在朝中地位极高,也正因为如此,为避嫌外戚干政之嫌,皇后甚少回母家,同样的,阿翊同他外祖家往来的也就不多,不过近来……”苏彦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慢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如何?”
“今日阿翊和他外祖家之间的联结变得多了起来。”苏彦双手一拍,确定地肯定道:“就是从先皇后崩逝之后起,阿翊的舅父与他一起去皇陵为先皇后服丧,后来回到上陵城后,老侯爷亦与阿翊私下见过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嗯,光是在宫中,少杨就碰见了老侯爷两次,加之上回阿翊出宫来看我,离开时马车的方向也并不是皇宫,现在想来,便是叶阳侯府了。只是之前我与少杨说起时,只想着那不过祖孙二人相互安慰罢了,可如今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了。”
这便是慕云漪想要知道的答案与事实,只是作为外族人,慕云漪不能直问太子翊及其外祖家之事,以免遭人怀疑居心叵测,所以只能将自己心中的猜想隐晦的表达出来,并不动声色地引导苏彦说出来。
“正如你所说,太子丧母,而叶阳侯白发人送黑发人,祖孙二人相互慰勉却也是正常的,至于太子为何阻拦你去调查叶阳家的事情,大约只是因为事关外祖家事,他想要自己处理罢。”
苏彦虽仍旧疑惑,可慕云漪的话总能让他安心下来,随即便点了点头,不再执着。
然而慕云漪如斯与苏彦分析,却不代表她心中真的这般想,站在外人的角度,她更能看清楚叶阳家别有居心,所以她必是要去潭屏关亲自看看事情的真相,以及,她笃定一定在的那个人。
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二人这才发觉,竟无一人来叫他们用午膳,苏彦当即便明白这是谁的“用心”。
虽然珍视这独处的机会,却也不舍得饿着慕云漪,苏彦便主动开了口:“说了这会子话,倒真是饿了,去膳厅吧,昨儿吩咐他们备了些海味,一同去尝尝鲜。”
慕云漪拿起石桌上的弑月收于腰间道:“嗯,练了一早上,我回秋桐馆换件干爽衣裳便过去。”
第四百章 皇宫失窃
看着转身离去的慕云漪的背影,苏彦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梗在了嘴边。
直到她走到院子门口时,苏彦终于还是叫住了她。
“云漪。”
慕云漪回过身,“嗯?”
“大皇子这个人,很复杂,与他相处,你要时刻警惕。”
慕云漪看着苏彦,眼底清明,嘴角却又有一丝难以寻味的笑意。
“这世间又有谁,不复杂?”
慕云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苏彦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推开了很远,他们之间仿佛有了一道无形的墙,就像是此刻他面前的这道拱门,明明那样窄、那样近,却真真实实地将苏彦和慕云漪隔在了里外两个世界。
潭屏镇,叶阳家祖宅外面,叶阳侯负手而立,看着眼前被烧毁的老宅出神。
“大伯父。”
叶阳侯回过神来,看着身后的男子,“峻儿。”
这便是叶阳家二房的嫡子,叶阳侯滴亲弟弟的儿子叶阳峻,亦是这镇守潭屏关的朗将。
叶阳家能够几十年几代在朝中屹立不倒,男子多居文武要职,女子更是出过一位皇后、两位贵妃,重要的原因便是,整个家族内部十分团结,从不曾因爵位家产出过任何内讧不合之事,他们深知一房得势只是一时,而整个叶阳氏族屹立不倒才可得永世兴盛。
因而每一代的嫡长子便是整个家族的信仰和依靠,而叶阳峻从小也几乎是在大伯父跟前长大的,视他为亲父。
“镇外和营地四周全部部署好了,现在这潭平关方圆十里,只要进来,便休想再逃出去,哪怕是一只飞鸟,也插翅难飞。”
“甚好。”
“大伯父,有一事侄儿不解。”
“你说。”
“那莫衍真的会出现吗?咱们烧毁了那么多宅子庄户嫁祸在他头上,他既明知这是陷阱,又怎会送上门来?”
就在两日前,叶阳峻接到大伯父的指令,调派人手,将这潭屏关和镇子层层围住,等待他们的目标上钩。可在叶阳峻看来,除非那莫衍是个傻子,才会自投罗网。
“你以为,那莫衍为何要烧毁我叶阳家祖宅?”
“自然是为了他母亲报仇泄愤,堂姐死了,那孽种尤嫌不足,要毁了咱们叶阳家祠堂祖宅才满足。”作为高门嫡子出身的叶阳峻,自然是看不起莫衍之出身的,何况这等出身的人当初竟差点成了东昭的储君?
“的确有此原因,却不是他的主要动机。”
“哦?那他还有什么意图?”叶阳峻不解地看着大伯父。
“那夜他进入祖宅,是为了偷一样东西,离开后才放火烧了宅子。”
叶阳峻吃惊:“偷东西?是何物?可有得手?”
“自是没有得手,那东西我早就移去了别处,他得到的根本是假消息。”叶阳侯目色深深,捋了捋胡子有些得意:“那东西原是他母亲的,如今又关乎他的性命。”
“原是如此!”叶阳峻心中立刻有了底,“他第一次没有得手,后来四处亦没有找到,但看他往日作为便知,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此次必然会直接闯来夺取,大伯父英明!”
叶阳侯笑了笑,“自然了,本侯另做了旁的准备以防万一。”
“大伯父还有何后招?”
这时,二人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到叶阳侯跟前,来者下了马,便是叶阳侯长子叶阳峰的亲信。
“禀告侯爷,您吩咐主子抓的人已经得手,此刻关在营地密牢,严加看守。”
老侯爷笑得阴险,他看向一旁的侄子,“这便是第二手准备,有了她,不怕莫衍不出现。”
叶阳峻不知道大伯父捉了何人,但他确信,大伯父心思深沉,从不做没有把握之冒险,此次更提前做了两手准备,当是真正的万无一失了。
“云漪云漪!”
一早,苏婥拎着裙角跑到秋桐馆来,隔着院门老远听出她气喘吁吁。
站在院中的慕云漪迎了苏婥进来,“怎么了,大清早的。”
苏婥停下脚步,大呼了几口气稍有平息之后,眸子忽然亮了起来,“早上宫里出了件奇事儿,可要讲与你听听?”
“何事?”慕云漪看着这献宝一般的小妮子。
“今儿早上我跟檀儿出门去早市里买些新花制粉,谁想谁没走到街上,便听到四周吵吵嚷嚷,还有一队队的官兵在搜什么人,要知道我们出门的时候,天儿还没大亮呐!”
“哦?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好奇得紧,正巧遇到少杨哥哥的副统正带兵路过街市口,便向他问了问,结果你猜是什么事儿?”苏婥抛了个问题又自答起来:“昨儿夜里,宫里失窃了!”
“宫中失窃,怎么闹到共外头来了?难不成让偷窃之人跑了?”
“是啊,满宫的士兵都无人抓到,后来据说,那人竟打伤了侍卫,逃走了。”
慕云漪手中正擦拭着弑月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能从宫中禁卫士兵手下逃走,若非身手高强,便是对宫中布局值守了若指掌。”
“伸手高强不高强倒是不知,但是那人对宫中情况确实了若指掌。”
“宫里人?是侍卫,公公,还是太医?”出入宫中的男子大约便是这三类,总不至于是什么王公贵臣之属。
“是宫中人,却不是男子。”苏婥睁大了眼睛,同样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听闻是宫中的姑姑女官!”
“那人偷了何物。”知道被通缉之人是女子,慕云漪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无法言状的不适感,甚至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女子的面容。
“副统大哥只给我讲,是冷宫中失窃,丢失的是淑贵妃生前所用之物,所以才惊动了皇上,至于具体是何物,似乎他们也不清楚,但能让皇上这般盛怒的,必然是淑贵妃喜爱之物罢。”
冷宫、女子……慕云漪心中那个人影愈发清晰,定是她了。
当初慕云漪与太子大婚之日,被诬陷行凶杀了太子乳母被满宫追杀,于冷宫中救下慕云漪一命之人——淑贵妃生前的贴身宫女,香盈。
第四百零一章 偷渡出宫
苏婥与慕云漪正说得兴起,苏母身边的丫鬟来到了秋桐馆院子里,向两人拘了礼。
“给安和公主请安,给小姐请安。”
“青芜,你怎么来了。”
“小姐,裕王妃来了,夫人叫您去前厅一同见客。”
“呀,今儿个外头那么乱,裕王妃怎么来了。”苏婥有些吃惊。
“昨儿下了帖子,同夫人约好了的。”
“好,你先回母亲身边,我去换身衣裳,这便过去。”苏婥点点头,近日来镇国公府的门槛真真是要被踩烂了。
“奴婢告退。”
“云漪,你要不要与我同去?裕王妃你也是见过的。”
“我一个外人去做什么。”慕云漪摆了摆手。
“哎呀,说不准很快你就不是‘外人’了呢?”苏婥笑得促狭:“这些日子来的这些王侯官眷,哪一个不是为着你和哥哥的事儿来的。”
慕云漪睨了她一眼,把她往门外推,“好了好了,你快去罢,莫叫客人久等了。”
“罢了罢了,现在替你受的累,以后定要向你讨回来!”苏婥朝慕云漪吐了吐舌头,便急忙向自己院子走去。
目送苏婥走远后,慕云漪转身来到院西角的老梧桐树下,拍了几下手。
不刻,便有一黑影现身。
“主子,您唤我。”
“去帮我差一个人的下落。”
“主子您请吩咐。”
“昨夜从宫中逃出的女子,名唤香盈,若是找到,不惜一切代价,抱住她,悄悄带回镇国公府。”
“属下这便去办!”
那黑衣暗卫正欲转身离去时,慕云漪又叫住了他,“等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慕云漪迟疑了,虽说她对于手下的暗卫十分有信心,但凡找到人,必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入镇国公府内,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住在镇国公府上,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若香盈藏于镇国公府被人发觉,那便会连累苏家,慕云漪绝不可这么办。
慕云漪如此想着,上前在暗卫耳边说出一个地址。
“若是找到她,将她带去这里,有人会接应你们。”
“属下明白!”说罢,黑衣人转身跃起,消失在镇国公府的高墙外,梧桐树下只剩慕云漪一个人,神情复杂地盯着面前一片梧桐叶。
“不对,一定还有哪里不对……”就像此刻的自己,不能被表象迷惑,更不能被一叶障目!
香盈视淑贵妃为亲人,更是恩人,绝不会偷盗淑贵妃生前之爱物,何况要偷盗,这些年早可以动手,为何偏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且被人发现个正着?
此事绝非偶然,淑贵妃的遗物、满城皆知的通缉、大皇子回朝复仇的消息……这一切,只怕皆是叶阳家的计划,香盈则是其中一环的棋子!
联想苏彦前日所说,潭屏关被烧,太子翊亲自前往……
慕云漪一个激灵,容不得再作多想,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腰间别着的弑月上,下一刻,如同那暗卫一样消失在了梧桐树下,不同的是这一次连树叶也不曾轻动,仿佛这小院,从未有人出现过。
香盈在一片潮湿阴暗中睁开双眼,她的双手双脚被捆在木椅上,嘴里勒着一条长布,无法发声,已无法咬合。
她努力地回想着最后的记忆……
那一晚在冷宫里,她如往常一样为淑贵妃诵经,忽然一双手从她后面伸出,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她甚至来不及挣扎,便已失去了意识。
随后,她从一下突如其来的疼痛感里醒来,发觉自己似乎被扔进了一个大木箱中,她想要看清对自己下手之人的面容,却不料下一刻木箱的盖子就被紧紧扣死,而她的双手双脚皆被绑住,嘴里也被勒了布条无法发声,很快,随着一阵摇晃和马蹄起步声,她意识到自己连同木箱是在一辆马车上,正不知要被运去哪里。
香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初在淑贵妃身边经历了那许多大风大浪,这又算什么,何况她这条命,多活了这许多年本就是多余的,若不是还有主子生前命令未完成,她早就随主子去了。也罢,她索性放弃挣扎,便是要瞧瞧究竟是谁,至今对冷宫和已故的淑贵妃“念念不忘”。
此时,外面隐约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叫喊声,香盈屏息细听,似乎是宫人的叫着什么,只是隔着马车和木箱板,她根本听不真切。又过了约么半柱香的时间,周围重新安静下来,马车亦停了下来。很快,马车再次前行,这一回周围渐有微微的风啸声,香盈知道自己此时已经神在宫外,这幕后者还真是神通广大,便这样将一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了禁卫森严的东昭皇宫。
说来也是好笑,前些日子与小主子重逢时,小主子说:“香盈姑姑,衍儿来接您出宫。”那时香盈执意不肯出宫,却没想到头来,终究还是出了宫,还是以这样狼狈的模样。
那一日香盈对莫衍说:“小主子,奴婢不出宫,您计划还未完成,奴婢继续在宫中,您也能多一双眼睛。”
“不需要,香盈姑姑,你信衍儿,后面一切都已布局好,而对你的计划便是,带你远离这一切。”
莫衍并没有讲明计划,只说要将香盈安置在一处安全又宁静的村庄,过普通百姓的生活。
“普通百姓的生活。”这句话让香盈的心猛然震动,她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竟还能与普通百姓的生活连结。
这些年她日日夜夜面对的只有残败阴冷的宫墙和偶尔落下的孤鸟,就连宫中的野猫路过这坤仪宫时都不会停下。宫人半月来送一次粮米烛火,甚至连鄙夷嫌弃地嘴脸和言语都不会留下,因为坤仪宫这些年在宫人的意念里,不仅仅是“不祥”、而是心照不宣的“无视”。
但矛盾的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又暗示过,不能让淑贵妃的婢女香盈死去。
于是香盈就这样,在不分白昼、不识四季的冷宫,孤独地苟活了这么些年。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便是,有朝一日可以再见到小主子,完成淑贵妃的遗命。
第四百零二章 丢失的璎珞
终于,在不久前,她等回了小主子。
小主子说:“香盈姑姑,衍儿带你离开。”
她不是不心动的,甚至本能性地想要点头,可仅仅是一刹,她便迟疑了。
出宫,过百姓的生活?她真的可以吗?
自己四岁时被父亲送入宫中为婢,几十年来都活在这四方宫墙之内,拜高踩低、朝浮暮沉早已见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是几乎融入她的骨髓,遇到任何事情,冷漠与戒备是常态,这样的她,如何能在出宫之后真正地过上“普通”的生活呢?
何况在宫中几十年,她根本不知宫外是什么样,她害怕憧憬的那片自由天地,到头来却是另一个陌生的、格格不入的地狱。
于是她却步了、抗拒了,最终还是固执地留在了宫中,见到小主子归来已经于愿足矣,自己便在这宫中安度残年,也没什么不好。
香盈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是因为闻到一股异香,随后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睛时便已经被捆在这不知何处的暗室之中,而香盈试着动了动僵硬的全身,除去被绳子捆住的地方,身上其他并没有什么疼痛感,看样子对方把自己抓来只是要做一名人质。
而究竟是谁把自己掳走并偷渡出宫,香盈心中已有猜想,这么多年过去,还阴魂不散、死死不肯放过淑贵妃的,除了他叶阳家,还能有谁?
这时,门外的锁链被打开,而随后推门而入的那个身影,果然没有让香盈失望——那毒妇的父亲,叶阳氏掌舵者,叶阳侯。
见香盈已经睁开双眼,叶阳侯走近两步,没有情绪地说道:“你已醒了。”
香盈此刻无法出声,只无比憎恶地剜了叶阳侯一眼。
“你是那妖妇的婢女,当初在宫中多次相见,你应当知道老夫是谁。”
香盈心中冷笑,这些年香盈日夜期盼叶阳家那对恶毒的父女不得好死,又怎会不认得他?尽管叶阳侯比之当年苍老不少,可那眼中的凉薄与恶毒,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就算化作灰,香盈也能认出这害死主子的另一名刽子手!
“瞧你这眼神,仿佛要吃了老夫似的,看样子有很多话要讲,也罢,老夫便把你口中的布条去了。”说着,叶阳侯摆了摆手,身后的随从便上前去将香盈口中勒着的布条解下。
香盈惊于这叶阳侯怎会就这样,让自己的唇齿解放出来,罢了,他无非是想拿香盈引小主子出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拖累小主子。
就在布条彻底脱离香盈口中的那一刻,她将舌头咬在了双齿之间。
再见了,小主子,奴婢会去天上和娘娘一同保佑你。
“叮叮咚!”
就在她正欲发力咬舌自尽时,叶阳侯忽然抬手亮出一串东西,伴随着清脆的碰撞声。
“在你自尽之前,你一定要想好。”叶阳侯笑得阴险,“你死了,老夫会让这东西化为粉末,与你同去。”
香盈抬头定睛细看,他手中那串东西竟是前些日子冷宫佛堂的密格里消失的那串白玉璎珞!
那是当年东陵巽册封主子为淑贵妃时亲手为她带上的璎珞,是她最珍爱的一件首饰,也是藏着她生前最大秘密的物件。
所以这些年香盈活在冷宫的意义,还有一个,便是守护这串白玉璎珞,以及它所承载的秘密。
而就在一个多月之前,放在佛堂暗格内的那串璎珞,不翼而飞。香盈在冷宫中翻找了许久也没有璎珞的半点影子,但其实在她看到暗格中的盒子空了的时候便知道,璎珞被人偷了,因为她从来不会将璎珞带离佛台半步,就连每半月一次的擦拭也会选在午夜人静时,悄悄取出。
香盈每日不是在佛堂为莫衍祈福诵经,便是在坤仪宫中来来回回地行走,怀念淑贵妃,就连睡觉都在在佛堂旁边的侧厢房,为的便是能够看护好佛堂中的一切。
何况冷宫于众人而言,从来避之若浼,究竟是何人偷走了璎珞,又是何时动的手?
但是很快,香盈便将怀疑目标锁定在叶阳侯身上,虽说最有可能知道璎珞秘密的人是皇上,可若是皇上要取这璎珞,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且他光明正大地拿走便是,又何必偷偷摸摸?
那么始终憎恨淑贵妃,又有能力将其遗物偷走的人,除了叶阳一族,香盈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了。
而眼前叶阳侯手中握着的璎珞,证实了香盈的一切猜想。
这时,叶阳侯饶有兴趣地看着香盈,“想好了吗?你的命老夫可不在乎,可这璎珞,当是有人在乎吧?”
“叶阳忠,你这个老狐狸!”香盈此刻恨不得冲上去将这阴险狡诈的人碎尸万段,奈何手脚无法动弹,所有的怨恨和憎恶只能化作失控的嘶喊。
香盈心中暗自思忖,事已至此,不论是为了自己,或是叶阳侯手中那串璎珞,小主子都会不顾一切地闯来,那么此刻她就算是死去也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香盈改变了想法,倒不如大胆一搏,等到小主子来了,或许能够助他一把。
此时有人靠近,直接推门进入了密室,叶阳侯并没有露出惊讶的情绪,看样子是他的随从。
那随从靠近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同时,叶阳侯那双细长的双眼开始有了明显的波动,甚至露出一丝毫不避讳的兴奋与贪婪。
“他来了,他终于出现了。”
香盈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下一刻,她闭上双眼,清寡地面容更显得悲痛绝望,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主子,是奴婢无用,守不住璎珞,护不了小主子,奴婢这就来天上给您请罪!”
说着,香盈再一次欲咬舌自尽。
而这一回叶阳侯没有任其不管,而是伸手死死地捏住了她的面颊,让她的唇齿无法闭合,更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你倒聪明,知道那孽种逃不过这一劫,想要先去死?”
香盈睁开眼睛,仿佛万念俱灰,“是又如何,你有那璎珞便足矣,我于你已无价值不是吗?”
第四百零三章 各有算盘
叶阳侯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璎珞,继续道:“的确,此刻的你再无价值,不过老夫改变主意了,老夫要留着你,让你替那贱妇看着,她的好儿子如何死在老夫的手中!也让你亲眼看着,你日夜守护的秘密如何破碎在那孽种眼前!”
“叶阳忠,你这个禽兽,你必定不得好死!”
对于香盈的咒骂,“来人,将她的嘴给本侯堵上!”
看着再一次无法发声的香盈,叶阳侯轻蔑地笑着:“很快,本侯就会让你知道,究竟是谁会不得好死!”
说罢,叶阳侯大笑而去,密室的门被重重地锁住。
香盈低着头,阴影下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
“第一步成了,只要有机会再见一次小主子,一切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叶阳老宅被烧,但有一处偏院由于僻远,并未被大火完全烧毁,眼下便先被修葺出来,供叶阳家的人谈事。
叶阳侯来到偏远时,正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叶阳峰与叶阳峻,其他侄孙辈也来了。
见掌家人到来,众人即刻站起身来,叶阳峰与叶阳峻二人更是快步走出院子,迎叶阳侯进门上座。
“大伯父,关口探子来报,发现可疑行踪正从三方向潭平关而来。”叶阳峻作为潭屏关郡守,先开了口。
“对方几人?”
“加起来不超过十人。”叶阳峻如实汇报。
“不过十人?”叶阳忠略有意外,不屑道:“上回他少了老宅是趁我们不备,这次潭平镇各处设下天罗地网,他竟只带了区区几人?呵,果真是那贱妇的儿子,自负之极!”
“大伯父请安心,这次侄儿提早部署这么久,那莫衍就算是长了翅膀,也别想出这潭平!”
“峻儿,这回你做的极好。”
得到叶阳侯的夸赞,叶阳峻脸上的笑意和自信更甚,甚至那眼神还“着意”地掠过了站在另一侧的堂兄叶阳峰。
叶阳峰表面上云淡风轻,甚至亦做出一副赞许的表情,可心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方才父亲出现在偏院门口,自己作为长房嫡长子,站在众人之首迎接父亲,这本是理所应当之事,可叶阳峻方才的表现也太过伶俐了,落在旁人眼中实在耐人寻味。
叶阳峰握紧拳头,上前一步道:“父亲,儿子请命前去潭屏关,亲自拿下那害死妹妹的孽障贼子!”
“不可,那莫衍阴毒狡猾,为父断不会让你去冒险。”这一战关乎叶阳家的未来,叶阳忠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何况,他已经死去一个女儿,自己从小疼爱的嫡子绝不可再出差池。
闻言,一旁的叶阳峻亦应和劝道:“大伯父说得对,这回捉拿莫衍并非儿戏,关口一带乃至镇子里外都布下天罗地网,兄长还是莫要……”
叶阳峰如何听不出这言下之意是劝自己莫要“多此一举”,当即冷冷地回道:“我几时说这次行动是儿戏?”
见叶阳峰言辞不客气,叶阳峻连忙以退为进,“堂兄误会了,为弟之意是那莫衍阴毒狡猾,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然而叶阳峻这谦卑地模样,在叶阳峰眼里可不落半点好,他反倒是更加激进地反问堂弟:“莫衍狠毒,我叶阳峰难道就是吃素的不成?何况这潭平里外都由峻弟你布局周密妥当,能出什么意外?”
叶阳峰这一席话看似褒奖,实则是在发出警告:此次潭平的一应部署皆由他叶阳峻完成,叶阳峰若真的去了关口,捉了莫衍,则功劳和光芒会宣布聚集在叶阳身上,若是稍有差池,那么一切罪责便都会归在叶阳峻这个关守朗将身上。
叶阳峻未再继续解释,此刻的他进退两难,心中暗道:近日跟在大伯父身边春风得意,倒是忽略了叶阳峰亦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见堂弟落了气势,叶阳峰继续向父亲请命,“父亲,那贱人之子害死了妹妹在先,又迫害我叶阳祖宅,儿子恨不得把他的皮抽他的筋,现在既然他送上门来,儿子定要亲自将他拿下,给妹妹报仇,也让外人知道,咱们叶阳家儿郎不是那般好欺负的!”
说到激昂之时,叶阳峰更是俯首跪地,悲怆道:“父亲,儿子求您允准!”
见儿子说的慷慨悲愤,叶阳侯终是松口了,尽管心中仍有忧虑,可转念一想,若儿子能够亲自捉拿那莫衍,传出去可比叶阳家一群老爷们躲在老宅里好听得多。
“也罢,既然我儿有此决心,为父便不拦着了!”叶阳侯将儿子扶起,又对身后的随从道:“去把忠烈金铠取来!”
这忠烈金铠是先皇赐予叶阳侯之父,表赞叶阳一族满门忠烈,后传与继承侯爵的叶阳忠。
尽管叶阳忠弃武从文,做了言官,每逢重大节庆或是册封之日,他仍会穿上这一身镶金战铠,以彰显皇家的重视和恩典。
不一会儿,随从将忠烈金铠捧来,叶阳忠接过铠甲抚摸着上面镶着的叶阳族徽,抬眼正色看向面前的儿子。
满屋的人当即知晓叶阳侯之意图,忠烈金铠代表着叶阳侯本人,更是叶阳全族的象征。
叶阳峰大惊:“父亲,这,这万万不可啊!”
叶阳侯却是微微摇头,语气坚定:“峰儿,此战非比寻常,关乎我叶阳家的未来,你定要格外谨慎,穿上忠烈战铠去为你妹妹报仇,将我叶阳家的荣耀带回来!”
叶阳峰单膝跪地,深深颔首,双手齐齐高举,“儿子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站起身后更刻意瞥了一眼蔫了的堂弟叶阳峻。
叶阳峻自然是恨得牙痒,可那忠烈战铠已经在他眼前稳稳地落在了堂兄手中,他只能暗暗隐藏心绪,之后再寻机会。
然而叶阳峰心里的算盘,可不仅仅是此刻在父亲面前,胜过堂弟一筹。
要知道最想要除掉莫衍的应当是东陵翊,害死其母更直接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若叶阳峰能够顺利亲自捉回莫衍,在太子面前那便是立了头号大功。
只要未来的君主关注到自己,甚至另眼相看,才真真是前路无忧了!
第四百零四章 何谓浑水
正欲动身,潭平关便传回消息:关口附近的士兵们死伤无数,而慕衍的人毫发无损,潭平关的士兵们就快撑不住了,急需增派人手。
闻此情形,众人默默惊心:这莫衍果然手段狠毒了得,只区区十人,便将关口这些将士屠杀殆尽,不留活口。
可与此同时,叶阳峰嘴角却另有一丝冷笑:堂弟叶阳峻声称提早准备且部署周密,结果便是这般,真是可笑至极,也罢,这些死去的人权当是探路了,自己带来的个个都是叶阳府精锐,眼下便等着看自己立功归来吧!
一炷香后,叶阳峰带领的精兵出发,关口的距离并不算远,出了镇子向西数里便可看到。然而精锐部队尚未到达关口,天空骤然狂风大作,乌云蔽日,雷电交加,虽不见大雨,但原本晴好的白昼顷刻之间如同黑夜。
潭平关一侧的矮山上,一个身影坐在凸起的山石之上,不甚在意地看着不远处的厮杀,仿佛死神俯瞰世间众生时,没有悲悯,没有波动。
直到看见又一批赶来的援兵,他涣散飘摇的目光终于有了聚点,只因那些人的穿着,他认得——叶阳氏的府兵。
历朝历代,按照东昭律法,除了亲王,其余权贵高官是不可以私自养兵的,但由于叶阳皇后的缘故,叶阳府便是国丈府,加之叶阳家世世代代在东昭声望地位极高,于是叶阳府内养起了一支精锐兵队,这些年这叶阳府兵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皇帝对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由于皇帝的默许,这些年叶阳府兵开始明目张胆地行走于上陵城中,人人都知道,若看到一群人似官兵,胸口绣着“叶阳”二字,那便是惹不起的叶阳精锐兵。
莫衍望着叶阳府精锐为首,身着金色铠甲的人影轻声道:“终于出现了。”
尽管叶阳府精锐训练有素,可在看到不远处关口的“横尸遍地”,还是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脚下的步伐纷纷放缓。
而莫衍的手下们在发现新的“猎物”后,自然地朝他们冲了过来。
“给我上!”随着叶阳精锐为首之人的一声令下,叶阳兵们也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双方便陷入了胶着而惨烈的厮杀之中。
却说被囚禁在密室的香盈,正在设法逃脱,与小主子莫衍会合,却在这时又听到了门外铁锁被开启的动静。
香盈心道能够进入密室的,除了叶阳忠那老狐狸,便是他的手下和侄儿,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她没有一点惊慌,反倒是平静地猜想着对方此刻到来的目的:逼问和挑衅是没有意义了,叶阳忠也已明言暂时不会杀她,那么便是带她去见小主子?
“咔吱……”
铁门被打开,然而出现在门后的人却不是香盈设想的任何一个,而是一个纤细的蒙面黑衣人。
香盈警惕地看着不明身份的来者,没有出声。
而那黑衣人靠近香盈后拉下了蒙面巾,“香盈,是我。”
香盈如何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慕云漪,若非她的嘴被堵住,她很有可能会惊叫出声。
待慕云漪解开勒在香盈口中的粗布条后,香盈压低声音道:“公主,您怎么在这里?”
“我得到消息,你被叶阳侯所抓,以要挟莫衍,便赶来救你。”边说着,慕云漪便为香盈解开绑着手脚的绳子。
“公主,你不该趟这浑水的。”香盈揉着麻木的手腕,眼里是内疚与担忧。
“何谓浑水?当初我被楚婳诬陷杀了太子乳母,你不也是舍命救了我?”
“可那时……”
慕云漪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受莫衍之命,那这一回也权当我是还他恩情。”
说着,慕云漪蒙住脸,拉着香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不,公主,奴婢还不能走。”香盈站在了原地。
慕云漪莫名地回头看着她:“怎么?”
“奴婢要去寻一物,那是淑贵妃娘娘留给小主子的,也是唯一能够解开小主子身上蛊毒的东西了。”
“蛊?莫衍身上被中了蛊?”
“是,此事说来话长,奴婢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守着那东西,等到合适的时间给小主子,却不想被叶阳忠那老贼夺了去!若无那东西,小主子身上的蛊便永远无法解了。”
“是何物?”
“是一枚白玉璎珞。”香盈深深叹了口气。
“知道了,那我取来便是。”慕云漪拍了拍香盈的手。
“可……那璎珞此刻被叶阳忠贴身揣着。”
“无妨。”慕云漪眼底流出一丝阴冷的杀意,“那我便先杀了他,再将璎珞拿走。”
莫衍的目光,放在了厮杀的人群中,那枚金黄色的身影上,那忠烈金铠为叶阳忠所有,可此刻远看那穿着金铠之人,伸手矫健,并不似六旬老人,纵然远远的无法看清面容,但莫衍当即断定那人并不是叶阳忠,应当是他那儿子或是侄子。
无论是谁,只要是叶阳家的血脉,就是莫衍感兴趣的人。
同时,他也发觉那金色的身影似乎一边与敌人拼杀,一边在东张西望地找寻着什么。
“哦?是在找我吗?”
莫衍缓缓地站起身,勾起了嘴角,“那么,我这便如你所愿。”
苏婥与母亲同见裕王妃,共用了晚膳后,又在花园里聊了好一会子,苏婥也是乖巧得体的,虽然觉得长辈们的对话不甚有趣,却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亲自为母亲和裕王妃烹茶添水。
直到将近亥时,裕王妃才动身回府。
送走裕王妃后,苏家母女二人一共往府里走。
苏母笑着道:“与裕王妃许久没有私下二人见面了,这一聊竟到了这么晚。”
这时,檀儿迎了过来,暗暗地扯了扯苏婥的袖子,苏婥立即会意道檀儿有事,但又不能被母亲知道。
于是苏婥不动声色地继续接着母亲的话说道:“是呢,方才婥儿瞧着天色晚了,不敢再给母亲和裕王妃添茶,这会子想必有些口干了吧?”
“如此说来,倒真是有些口干舌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