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无相之墟
“自作多情。”
“我可不管,公主不顾身份被揭穿之险来崇临山助我在先,叮嘱我莫要冒然行动在后,不是紧张,那便是……爱慕?”莫衍笑得愈发得寸进尺。
“厚颜之极。”慕云漪朝他抛出一记大大的白眼:“告辞。”
莫衍不再可以捉弄,亦未再行阻拦,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道:“我们会再见面的,很快。”
从崇临山回宫的第二日清早,天未大亮,东陵巽已坐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疏。东陵巽向来勤勉,虽说秋的空当,他依旧会过问朝中之事,可到底还是耽搁了不少政事,所以一回宫他只休息了个把时辰,便起身了。
没一会儿,康公公从门外急急走了进来,有些不安地站在御案边上,却又踌躇着没敢说话。
“规矩也不懂了?”东陵巽抬起头,眼里有明显的不悦,批阅奏折之时他最忌讳有人在侧,哪怕一言不发他亦觉得搅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康公公下意识抹了一下额角的汗珠,“皇上,是释空寺传来的百里加急密函。”
东陵巽将停下手中朱批,放下笔杆,神情凝重地伸手道:“呈上来。”
康得海赶紧上前一步,将密函递给皇上,随后便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上的表情。
方看几字,东陵巽的脸上便已有了明显的波澜,果然,事关北境,非同小可。
康公公一边为皇上添续茶汤,一边试探性地问道:“皇上,释空寺……”
“九芒山出事了,把太子传来。”
康得海离开后,东陵巽缓缓将密函合上,口中默默道:“安定了十五年,那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九芒山脉位于东昭与北羌的接壤处,无妄峰是此山脉之最高峰,也是两国之交界。无妄峰以北归属北羌国境,其南端则属东昭地界,而东昭之中最为特殊的一间寺庙,就在这无妄峰中。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东陵翊就匆匆赶到御书房来,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司空少杨。
“父皇,北境那……”东陵翊来的路上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能让父皇这么一大早便能匆匆忙把自己宣过来,必然是十分严重了。
东陵巽点了点桌案上的密函,东陵翊和司空少杨对视一眼,随后二人便把目光集中在那封不厚的密函上。
“什么,释空寺的轮值看守九芒山边界的僧人们无故失踪?”东陵翊看了密函之后大惊。
司空少杨闻言,深深蹙起眉头,揣测道:“会不会是去了周围的村庄或是别的地方,未曾及时赶回去?”司空少杨从太子手中接过密函,细细过眼后,便自行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因为密函后写着:轮值僧人们已经失踪了五六日,且释空寺住持也四处派人寻找了,毫无线索下落不说,竟又有数名僧人消失于边境,如此算下来,这密函如何加急,到宫中来也该是两日过去了,那么僧人们应当已经失踪七八日有余了。
“是……无相之墟?”司空少杨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若说起无相之墟,便一定要从北羌巫族与虚浊峰说起。
虚浊峰位于九芒山正中,在一众重峦叠嶂中,它原本并不突出,而真正令它出名的是这座山峰终年烟雾弥漫,而哪怕是在春夏之时,山上也多是盛开暗色且不知名的花草。在虚浊峰那神秘的迷雾深处,便是北羌巫族世代所居之地无相之墟。
除去巫族中人,没有人真正进入过无相之墟,自然有不少人出于各种目的入山,但最后也都没再出来过,哪怕是皇家所派之人亦不例外。所以对于无相之墟,人们只从传说中认知:构造奇特的高脚木屋、造型怪异可怖的神像、随处可见的祭坛以及不计其数的毒蛊坛瓮。
北羌皇族自古信奉巫术,与巫族共生、依存,甚至很多时候,巫族的权力与地位几乎凌驾于皇权之上,但是皇族对此并不抵触,百姓们更是将巫族视为信仰。所以百年来北羌皇室给予巫族极高的信任与体面,而巫族也护着皇族“百毒不侵”。
巫族于北羌举国来说是守护神,但对于其他国家的百姓和掌权者们,无疑是巨大的威胁和隐患,尤其是与其相邻最近的东昭,更是对于巫族的存在头疼不已。
释空寺就是作为守护东昭北境、防备巫族有异而存在的。最早,释空寺与万空寺系属同宗同源,一南一北为东昭的两座上古宝刹,后来皇室钦定万空寺为皇寺,百姓跟随皇家,于是万空寺香火鼎盛,而释空寺却渐渐被百姓所忽略和遗忘。其实这都是东陵巽当年有意为之,他希望释空寺作为北境九芒山的一支隐藏的力量,观察着北羌巫族的一举一动,且释空寺住持亦闻神僧也确实有这个道行和能力,洞悉巫族异相、守护北境安定。所以多年来虽说释空寺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实则东陵巽与释空寺一直保持往来,并提供支持和供给。
巫族一直气焰嚣张且野心勃勃,与东昭边境确实时有摩擦,但释空寺坐镇九芒山,巫族也不曾占过大便宜,双方变这样僵持多年,直至十五年前,巫族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当时巫族的上一任圣女仙逝不久,就在新一任圣女继任之时,她叛离出族,巫族内部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后来便开始隐世于虚浊峰中,巫族中人再鲜少出山现于外世。
“看样子,巫族之前的安稳隐世皆是假象,如今终于忍不住了。”东陵翊跪地请命:“父皇,儿臣愿带兵前往北境九芒山,寻找失踪僧侣、保护释空寺、查探虚浊峰动向。”
东陵巽一向不吝对太子的历练,可眼下前往九芒山,与任何情况下的带兵出征都有所不同,不仅仅艰辛困苦,真正可怕的源头在于“未知”当下东陵巽根本不知对方的目的、手段以及动向,甚至连亦闻大师也在密函上表明,“对手”来袭之突然,在僧人失踪之前,释空寺根本没有察觉到半分异相……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启程九芒山
“不可,此次九芒山之变非同小可,朕需从长计议,翊儿不可冲动。”东陵巽当即拒绝。
东陵翊见父皇面色犹豫,心知尚有转圜之余地,便再次俯首道:“儿臣并非冲动,正因此事非同寻常,儿臣才必要前往,父皇坐镇上陵城,儿臣替父皇巡视北境,向边境的百姓显示我皇家重视关切之心。”说罢,东陵翊向一旁的司空少杨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忙自己一同打边鼓。
司空少杨这一次却没有立即出声帮腔,因为他亦清楚,此次释空寺僧人失踪之事,定与虚浊峰和北羌巫族脱不了干系,北境情况复杂,东陵翊自己执意前往,司空少杨却不得不替太子的安危着想。
“纵是如此,朕可以钦点旁人前去,未必一定要翊儿你亲自前往,何况,就算是朕允许了,你母后也定然是不肯的。”
“母后那边,儿臣自会去设法说服,如今最重要的是父皇允准儿臣出行。”
东陵巽看着座下无比坚决的儿子,心中虽然仍是担心,却又十分理解,当初自己还是储君之时,凡遇到危及东昭之危况,东陵巽亦恨不得次次冲到前线去,如今身为储君的儿子亦有此心,作为皇帝的东陵巽理应欣慰才是。
“也罢,朕便允了你,带兵前往九芒山,援助释空寺,保边境百姓之平安。”
见父皇终于答应,东陵翊大露喜色,深深叩首道:“儿臣谢过父皇!”
“先别急着谢朕。”说着,东陵巽转头看向一旁的司空少杨,“少杨,你随翊儿一同前去。”
“那怎么可以!”不等司空少杨应下,东陵翊先喊出声,反应十分激烈,司空少杨作为御前侍卫统领,负责保护皇上之安危,怎能随意地同自己出征?何况,秋之时才刚出了遇刺之事,纵然东陵翊知道黑衣人是哥哥,也没有办法安心带走父皇的心腹之人,何况他自己也无法肯定,哥哥会不会重归上陵城动手。
司空少杨此时也开了口“此去九芒山,时日未知长短,那么宫中……皇上还请三思。”与太子一样,司空少杨也顾虑到了大皇子的行踪,谁也无从知晓接下来大皇子莫衍的动向,更无法预知他会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次出现。
“朕不是在与你们商讨,这是皇命。”东陵巽言辞突变决然,虽无愠色却不怒自威,“你们明日一早便动身吧。”
东陵翊与司空少杨对视一眼,很显然皇上这字里行间没有给他们丝毫抗拒的余地,最后只好双双领旨。
“儿臣,领命。”
“微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东陵翊立即去了皇后宫中。虽然在父皇面前,东陵翊信誓旦旦地可以说服母后,但是否真正能够“摆平”母后,恐怕还是要费些精力的。
而司空少杨在与副统部署了一番后,便急急出了宫,向镇国公府赶去。正值特殊时期,自己离宫之后,必然要同苏彦商议一番,需要他多多看顾宫中的状况。
由镇国公府的管家迎着进门后,未见苏彦,却先看到了前院里烹茶的苏。
见是司空少杨来,苏眼前一亮,“少杨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有要事同你哥哥相商,他人在何处?”
“哥哥午膳后便回自个儿院子了,直到现在也没出来,不知忙活什么呢。”苏放下手中的茶漏和茶匙,“我带你去听竹轩罢。”
司空少杨正要虽苏前去,却又突然叫住了她:“儿。”
“嗯?”苏回头看着司空少杨。
“我从宫中匆匆赶来,口渴得很,方才闻到你这茶极香,能与我一杯吗?”
苏抬头望着高了自己两头的司空少杨,有些惊愕,其实方才她便想让司空少杨尝尝自己烹好的茶,但见他神情焦急,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去找哥哥,便没有开口想邀,却没有想到,此刻他自己开了口讨茶吃。
“可以吗?”司空少杨见苏不说话,又问了一次。
“当然好了,少杨哥哥你来的正巧,这茶我刚刚烹好,这会子茶汤入口是最好不过的。”说着,苏连忙回到茶桌前重新坐下,斟了一小盏递给司空少杨。
司空少杨接过茶盏缓缓喝下,茶香清冽甘甜,苏烹茶的手艺在辈之中数一数二,哪怕是不懂茶的粗人少杨,之前尝过她的手艺之后也一直难以忘怀。
但此刻口渴讨茶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司空少杨决定要将自己出行九芒山一事先行告知苏。虽说来的路上,他原本准备要瞒着苏,若是知道释空寺和无相之墟的事情,苏必然会对自己的出行担心不已,与其让她提心吊胆,不若先行瞒着他,对她说自己被外派去别的地方了便是。
但是见到苏之后,司空少杨忽然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仍把她当做是小孩子看待,于是习惯性的在各种事情上面都避免让她面对,却忽略了苏根本早已有了独立的思想和独自面对的能力,而且她也曾对自己说过,她希望的是与司空少杨并肩而立,而并非一辈子被他护在羽翼底下。
所以司空少杨改变了主意,借着讨茶吃的功夫,主动对苏言明自己此行动向,若她不安心,自己耐心说服她便是,而不是瞒着她,让她永远“后知后觉”。
然而对苏坦白之后,她似乎仅仅只对释空寺发生的僧人失踪一事十分震惊。
“儿,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司空少杨有些出乎意料。
“那巫族虽隐世多年,但练蛊之术必然不会丢弃的,少杨哥哥前去定要时时防备,我那有从孟漓神医那讨来的清心丹,听闻能解百种蛊毒,一会拿来你带在身上。”
“呃,就……这些吗?”司空少杨当真摸不透这个丫头了,她非但没有阻止,怎的还很支持自己前往的样子?
苏被问得十分莫名,忽闪着眼睛巴巴儿地看着司空少杨:“还应该说些什么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 苏彦的算盘
司空少杨原本想好了各种说辞来说服和安慰苏,却没有想到她压根没有阻拦的意思,这反倒让司空少杨无从开口了,总不能直接问她:“你为什么要支持我去九芒山?”这岂非是没事找事、无理取闹……
“少杨哥哥?”苏是当真没有明白司空少杨究竟想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们去见你哥哥吧。”
“好。”
二人来到听竹轩,刚一进院子便听到苏彦的卧房里传来轻微声响,似是在整理什么东西。
苏也没有多问,上前推开了房门,探身进去道:“哥哥,你在听竹轩闷了一个多时辰了,忙什么呢?”
苏彦见妹妹和少杨一起进来,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们来了。”
苏顺着哥哥看起,发现他正在整理包裹,“哥,你这是要去哪里?”苏想着,最近也没有听说哥哥要外出或是带兵远行呀。
“我要去九芒山。”
“什么?你也去九芒山?”苏上前拉着哥哥的手臂惊呼道。
“是。”苏彦看看妹妹,又看向司空少杨道:“我同你们一道,明日启程。”
“你都知道了?释空寺之事,还有太子请命亲自前往之事?”司空少杨有些惊讶,苏彦怎么这般快就知道了,而他前往又是谁授意的?
“是,晌午我也进宫了,皇上命我和你一道襄助阿翊,领命之后见你们都去忙了,未来得及同你们说,便出宫回来了。”
“原来哥哥早上是进宫去了,回来午膳时你竟瞒的这样好,什么都不曾透露。”苏撅了噘嘴。
“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不想让母亲这么早知道,午膳母亲也在,我若说要去九芒山,你觉得母亲会如何?”
“母亲就算不能阻挠,也会拉着你念上一两个时辰。”苏吐了吐舌头,母亲什么性子,她和苏彦是最清楚不过的,“可你走了,母亲早晚都会知晓的呀。”
“明儿一早我便启程了。”苏彦精明又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母亲知道也没关系了,反正那时我人都不在府里了。”
苏睨了哥哥一眼:“哥哥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哥哥走了,我岂非要遭殃了,万一母亲知道我跟哥哥串通一气瞒着母亲,那我的好日子真是到头了。”
“我的好妹妹,便帮哥哥这一回吧,母亲若真的知道了,今儿个夜里我怕是可没得睡了。”
“好啦好啦,我自会保密的,你和少杨哥哥先聊着,我先出去了。”苏知道司空少杨与苏彦定然还有要紧事情相商,便自觉退了出去。
苏离开后,司空少杨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此事你怎么看?”
“如今四方本就不甚太平,这无相之墟沉寂了十几年,突然对释空寺下手,绝非巧合……”苏彦边说着,便继续将他的包袱收紧。
司空少杨看着苏彦,目光锐利:“今日休朝,你却入了宫,这应当也不是巧合。”
“哦?何以见得?”苏彦目光深深,似笑非笑。
“依照你方才所说,太子和我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到了御书房,如此短的时间差绝非是皇上宣你入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自己主动入宫,求见皇上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呢。”苏彦直视司空少杨,毫不遮掩,“没错,早上是我自请进宫的,为的就是让皇上见到我,‘恰好’派我前往九芒山。”
“九芒山出事,虽说情况紧急,却与你没有太多干系,你曾经也未曾去过九芒山,那么你非去不可的原因……”司空少杨摩挲着下颚的胡茬,片刻后突然抬眼看向苏彦:“与安和公主有关?”
“我们的统领大人真是越发通透了,在下佩服,佩服。”苏彦佯装拱手作揖。
“休要与我戴高帽,你且说说,安和公主怎会与九芒山车上干系,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释空寺一事与她毫无干系,只是我查到了一些事情,她父王当初失踪,与九芒山有关。”苏彦干脆地将自己所查之事摊牌。
“顺亲王慕霆,当初西穹一口咬死他失踪于我东昭境内,难道……”司空少杨回想起当初慕霆失踪一事的情形。
“不错,的确是在我东昭境内,但确切的说,是在九芒山中。”
“原来如此,看来无相之墟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司空少杨微微皱眉,“所以你觉得安和公主可能也去了九芒山?”
“是,她同我一样,刚得知此事不久,所以我猜测她前几日从崇临山离开后,便会即刻前往九芒山追查线索。”
“所以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你并不能确定她一定会出现在九芒山,不是吗?”
“我了解她,她已铲除奚氏一族,帮助世子登上皇位,那么如今她最大的心头之患便是她父王的下落,所以任何的蛛丝马迹她都不会放过。”
“罢了罢了,此事你知我知即可,到了九芒山你暗中行事,千万莫让人看出你另有目的……”司空少杨顿了顿,长呼一口气后,低声道:“哪怕是太子。”
“少杨,多谢。”
司空少杨和苏彦一起回到前厅,方坐下不过片刻,便见苏匆匆赶来。
见妹妹微微急促的喘息,“瞧瞧,这么急做什么,你的少杨哥哥又不会跑了。”
苏羞恼地白了哥哥一眼,随后缓缓走到司空少杨跟前,“少杨哥哥,这清心丸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虽说……”苏咬了咬嘴唇,随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虽说我相信以少杨哥哥的本事,一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司空少杨结果小瓷瓶,还不等开口说什么,苏彦已抢了先,故作吃味地说道:“哎,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家小妹还未嫁出去,心里就没有我这亲哥哥了。”
“哥哥你说什么呢!”苏又羞又恼,哥哥也真是的,怎么好在女儿家面前提什么嫁不嫁的事情。
司空少杨握紧小瓷瓶,心里甜的紧,面上却故作镇定,嘲谑道:“瞧你这十足十的小家子做派,儿那么重视你,又怎会不给你留一份?”
第三百三十三章 萧野面圣
“就是说呢,儿怎会不给哥哥准备?哥哥做什么在这儿嚼酸果子呢。”说着,苏从袖里拿出另一只小瓷瓶递给苏彦,“喏。”
苏彦接过小瓷瓶揣到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我就知道儿心里头是有我这哥哥的,罢了罢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关照左宸。”
走之前还不忘略带深意地拍了拍司空少杨的肩,“你们两个‘慢慢’聊!”随后一路小跑走开了。
“少杨哥哥。”
司空少杨听到苏唤自己,双眼一亮,立即回过身应道:“怎么了,儿?”
“你们入山之后的行动为何,我不便多问,但想来定然会靠近虚浊峰,倘若进入,一定护好心口,莫让巫族有可乘之机。”
司空少杨闻言点了点头,却又不免有些失望,没想到苏对自己说的依旧是出行前的叮嘱。
“儿,你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的吗?”司空少杨终于绷不住了,“比如,比如你不让我去九芒山,不想我涉入北羌巫族之事?”
“不让你去?为什么不让你去九芒山?”苏彻底糊涂了,怎得司空少杨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起先,司空少杨还以为苏是使小性子,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此刻看她迷茫的眼神,才确定她是真的压根没想阻拦,现下,司空少杨反倒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苏彦努着嘴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我担心少杨哥哥,所以理应阻挠少杨哥哥前往才是,就如同……母亲若是知道,定会阻拦哥哥一般。”
虽说这个比方听起来有些别扭,但是见苏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司空少杨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可我并不觉得应当阻拦少杨哥哥前行啊,何况并非我阻止了,少杨哥哥就不会去了,既然无用,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司空少杨闻言无法反驳,反倒是笑了出来,他嘲笑自己为何这半天要执着于苏有没有阻拦自己,就算她阻拦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偏要她一句“不要去”便代表更加重视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肤浅之人。
苏见司空少杨失笑,以为他误会了自己方才的一番话,于是连忙解释道:“于公,保护君主、守卫东昭,是你的职责,我身为东昭子民如何能够阻拦?”
“那么,于私呢?”司空少杨知道,苏的话并没有说完。
苏暗暗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沉了一口气,仰起头迎上司空少杨的目光:“于私,忠君为国是你毕生所求所愿,你能够顺心,我才能如意。”说到后来,苏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希望,是以阻碍的姿态在你身边。”
司空少杨睁大了眼睛看着苏说不出一句话,她这一番柔柔的话语,却真真切切给了他极大的震慑。
没有想到她娇小的身子里竟蕴藏着如此这般宏大的格局,司空少杨甚至开始十分羞愧:他所深爱的儿从来不是那种只知闺中女红、家长里短的浅显女子,到底是自己小觑了她了。
“儿,对不起。”
“好端端地道歉做什么?”苏只觉得今天她的少杨哥哥当真是越来越奇怪。
司空少杨不再言语,心中的结终是解开了,遇到如此通透聪颖、又真正懂得自己的女子,夫复何求?
慕云漪来到九芒山中已有两日,她为调查父王失踪一事而来,原本的目标是虚浊峰,却在入山时得知,无妄峰中的释空寺出事了。
关于这个释空寺,慕云漪虽了解的不多,但知道它绝不仅仅是一个山中寺庙那么简单,它存在于此必然是东昭皇帝的意思,换句话说,释空寺就是东昭隔离北羌的一道结界。
那么如今释空寺出事,这其中厉害和影响不言而喻,若涉及无相之墟,甚至与父亲失踪一事亦不可说不无关系,于是慕云漪隐匿于无妄峰山脚,想要伺机获取更多的情报。
果然在三日后得知,东昭军队即将入山。
是日初晨,慕云漪站在一棵古松之下看着正在入山的东昭人马,为首的竟是太子东陵翊,身后同行的还有苏彦和司空少杨。
“哦?东陵翊竟然亲自率兵前来?连司空少杨都跟着来了,竟这般兴师动众吗?”
这时,不知是巧合还是发现了追踪自己的目光,苏彦抬起头望向右前方半山的地方,慕云漪下意识地向树后掩了掩。
山间树木丛生,他……应当没有看到自己。
虽说最终目的不同,但是东昭派人前来,于慕云漪并非坏事,至少他们都需要查明无相之墟究竟想要做什么,何况这次来的三位,足见东昭对此事的重视。
然而他们三人的出现也同样意味着,慕云漪的计划和行动中,将会有更多不可预测的变数出现。
山中晨起的浓雾已经渐渐褪去,而九芒山中的一切却从此刻开始更加变幻莫测。
晚膳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慕云铎没有歇下,命人添了两盏灯,继续坐在书房内读书,这时谭公公匆匆走进门来。
“皇上,萧野将军求见,此刻正在殿外候着呢。”
照理说,这个时辰,外臣若非皇帝传召,是不该再进宫了,可萧野将军这般突然入宫面见皇上,谭公公知道其中厉害,自是不敢耽搁的,于是立即来回禀皇上。
慕云铎却没有一丝惊讶似的,头也未抬只道:“请将军进来吧。”
萧野脚底生风般走进御书房内,“末将参见皇上。”
与萧野的急切不同,慕云铎却是不疾不徐地合上书卷,抬起头道:“来了。”听着语气,仿佛他早已指导萧野会在此刻入宫求见一般。
“赐座。”慕云铎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然而萧野却没有半点要同慕云铎缓缓说的意思,他没有坐下,反是大步上前了一步,颔首作揖:“皇上,请恕臣莽撞,臣今日进宫是有事求问皇上。”
“将军但说无妨。”
“听闻,今日午后进宫面见了皇上?”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云铎的私心
这些时日以来容月住在慕云漪的瑶光台中,不曾出去半步,也不见任何人。
萧野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托宫中的人多多关照看顾。
直至今日下午,萧野却无意间得知,容月去面见新帝慕云铎,重点在于,是她自己主动请见。
起初得知的萧野是松了口气的,她一直不愿意见自己和外人,但今日却主动请见皇上,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主动去打开心结了呢?
但很快,更大的担忧浮上萧野心头,纵然是她想开了,也不该第一时间去找皇上,而能让她主动求见皇上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事相求,且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之事。
“不错。”慕云铎答得干脆。
得到慕云铎的确定之后,萧野更加心急,脱口便问:“敢问皇上,容月求见皇上,所为何事?”
“为了朕的姐姐。”
“安和公主?”萧野心头突然浮上了不好的预感,因为他清楚,公主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了。
“姐姐现下不在泫音城。”
“那安和公主她……”萧野心头明了,不仅不在泫音城,确切的说,应当已经不在西穹了才是。
慕云铎将萧野进来之后就未曾离手的书卷撂在了桌上,轻轻点了点书封。
萧野顺着他的手看去,封皮上赫然写着醒目的四字九芒风物。
“九芒山?”萧野目光一紧,“皇上是说安和公主此刻身在九芒山?”
“是,容月现在应当也已启程去九芒山的路上了。”慕云铎神色坦然,毫无保留地对萧野讲述了当初他父王于九芒山失踪一事。
萧野对于当初之事的确有所怀疑,所以自己也曾着意去调查过,虽颇有收获却也不过是皮毛而已,根本不及今日慕云铎所讲十之一二,原来顺亲王真正失踪的地点是在九芒山一带!
“容月听闻姐姐去了九芒山,放心不下,便也动身前往了。”
“皇上,臣请命即刻前往九芒山。”萧野伏地叩首。
“萧将军你……”
“臣知此事之厉害轻重,独自秘密前往,必不会惊动旁人,恳请皇上允准!”
“如此……也罢,朕便准你前往九芒山,这不是朝堂上的公事,而是你与朕私下的约定。”
“臣叩谢皇恩,定不负皇上之信任。”
看得出萧野不愿耽搁哪怕多一刻钟,慕云铎又提点了两句便让他出宫动身了。
御书房的门合上之后,房内重新陷入了静谧。
慕云铎双手相合拖着下颌,漆黑的眼眸中除了映照出晃动的烛火,还有一丝如愿的欣悦与满足。
新帝之皇考、顺亲王慕霆当初失踪一事,照理来说在如今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国之重事,哪怕是举倾国之力去调查搜救也不足为过。
但此事微妙就微妙在于九芒山有关,也就意味着很可能牵扯的不单单是东昭,甚至还有北羌。虽说北羌与西穹向来交好,甚至一度被视作盟国,但北羌的巫族始终是一支特殊的存在,特别是沉寂多年后再次重现于世必然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现下尚未知晓幕后黑手究竟为谁,敌在暗,所以当得知姐姐悄悄去了九芒山后,慕云铎束手无法、左右为难,既不能公然挑明九芒山之事,也不能断然寻借口派人前往,否则必然会给姐姐招惹怀疑和麻烦。
纵观此时之西穹,四方初定,但慕云铎终究继位不久,外有别国虎视眈眈、内有顽固势力心思未明,作为新帝他决不能擅自离宫。
思虑再三,慕云铎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选萧野。除去能力极强,他是慕云铎此刻足可以信任之人,一则他并不会因其他势力所动摇,二则,他有他的“私心”,而这私心,便是容月。
所以今日午后容月“无意间”从瑶光台大宫女口中听闻慕云漪可能身处险境,再到后来容月主动面见皇上问及情况,再到后来萧野得知容月走出瑶光台,主动面圣,这一系列看似巧合的事件皆在慕云铎的谋算之中,为的便是让萧野主动独自前往九芒山。
“容月,为了姐姐,这一次对不起了。”
东陵翊等人马到达释空寺之后,前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住持亦闻,而是监院觉明。
“小僧率释空寺众弟子,参见太子殿下。”觉明是亦闻的二徒弟,也是释空寺里这一辈中道行修为最高之人,故几年前做了寺中监院。
太子上前虚扶一把,接着问道:“觉明师父,怎不见亦闻大师?”
然而觉明在抬起头看向太子之时,眼中明显有焦急犹豫之色,“太子殿下,师父他……不见了。”
“什么?!”东陵翊和苏彦二人惊呼。
司空少杨此刻上前提醒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进去再说。”
太子点了点头,神情肃穆,跟着觉明进了释空寺。
进门之后,觉明直接带着太子三人绕过正殿,向后面走去。
“觉明师父,你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亦闻大师怎会不见,你们又是何时发现的?”东陵翊一边跟着觉明前行,一边问道。
“回禀太子,昨夜师父在晚膳后,便独自回了禅房说要静修,不准他人打扰。然而一夜过去之后,今日清晨我去请师父安,并欲回禀一些山中巡查的消息,却发现房中并无人回应,师父一向起得很早,那个时辰师父应当已经起身,我觉得奇怪便复又敲了敲门,没想到门根本未锁,轻轻一推竟开了。”
“结果亦闻大师根本不在房中?”太子已经猜到了。
“是,起初我以为师父只是起身出去了,便去寻他,然而寻遍了正殿、前院和膳房等师父早晨常常会出现的地点,却都没有找到。”觉明拧起眉头:“我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便叫所有弟子一同寻找,结果找遍了释空寺上下,也没有师父的踪影。”
“亦闻大师会不会是出去了?”苏彦提出疑惑。
亦闻摇了摇头道:“我也着意问过前门与后门当值守夜的弟子,从昨夜到今晨,并没有人出过寺庙,也无人见过师父……”
第三百三十五章 相继入峰
说话间,东陵翊三人已随觉明来到了亦闻大师的禅房前,门是敞开的的,外面守着两名僧人。
“太子殿下,请随我进去吧。”
入了禅房后,三人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素雅简单,一目了然,无甚异样。
随后东陵翊在向觉明示意之后,进入了内室,塌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
突然,觉明靠近床榻,细看被褥之后惊呼:“师父昨夜根本没有睡过,或者他前半夜便已出去?“觉明师父,何以见得?”
“回禀太子,昨日午间,下面弟子将新洗净的被褥给师父送来换好,现在看来,这被褥一直未曾动过。”
“这何以见得?”苏彦开口问道。
“三位有所不知,师父是个左利手,平时他自己整理被褥时,叠向与弟子们叠放的正好相反。”
三人顺着觉明的手看去,此刻的被褥确实是最普通地叠放着,若亦闻大师是今晨才离去,这被褥不该没被动过,除非他一夜未眠。
“一夜未眠……”司空少杨猜想着这种可能性,电光火石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看向进屋时看到的烛台,“我想觉明师父猜得不错,亦闻大师不仅根本没有睡,很可能在尚未天黑时就已离开。”
“怎么说?”东陵翊不解。
“殿下请看。”司空少杨来到那烛台边上继续道:“亦闻大师若要在此打坐久待,必然会点着这烛灯,可恰好这烛灯是未被燃过的新烛。”
觉明闻言,这也才恍然大悟,“统领大人观察入微,果真如此!我们寺中用膳早,昨日师父回到禅房时天色还未暗下,尚未到点灯的时辰,如此看来,师父很可能在天黑之前,就已离开……”
然而除去亦闻大师离去的大致时间外,眼下再无任何线索,无从知晓大师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何没有跟寺中僧人留下只字片语?
几人离开了禅房,站在院中,东陵翊问道:“觉明师父说今早有事回禀亦闻大师,可是虚浊峰有何要事发生?”
提到此事,觉明更是一筹莫展:“今日一早天还未亮,便有传信弟子来报,我们又有几名弟子于昨夜失踪了……”
“什么,又有僧人失踪了?”
“是的,近几日我们分派人手在无妄峰附近不同地点轮守,并叮嘱在外盯梢的弟子们,每隔两个时辰互相传递一次消息,除了保持消息的及时性,也能确保他们的安全。结果守在北面山脚最靠近虚浊峰的那一队弟子,从昨晚亥时就断了消息,其他弟子觉察到不对劲后前去寻人,发觉那一队四人都不见了。”
“他们会不会发现了什么,自己去查探了?”太子询问。
觉明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派他们出去时,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绝不可擅自行动,有任何情况异动,必要先回来报信,失踪的那四名弟子最是谨慎,绝不会擅作主张。”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太子看向苏彦和司空少杨。
二人亦看着太子,异口同声道:“虚浊峰。”
东陵翊思忖半刻,很快决定要率兵进入虚浊峰。
“太子,虚浊峰内情势不明,且亦闻大师失踪之事实在蹊跷,切要三思后行啊。”出于保障太子的安全,司空少杨当即提出异议。
“少杨,正是因为连亦闻大师都无辜失踪,我等才需尽快进入虚浊峰,看看那巫族究竟要做什么。”东陵翊十分坚定。
“苏彦,你觉得呢?”
司空少杨本想让苏彦一同劝阻太子,却没想到这一次苏彦并没有如自己所愿,反而站在了太子那一边:“眼下看来,若想尽快知道真相,除了进入虚浊峰,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司空少杨暗骂自己愚钝,怎么忘记了苏彦来九芒山的最主要原因寻找安和公主。所以他定是恨不能即刻入山,以寻得更多可能的线索。
看着太子的态度,进入虚浊峰是势在必行了,司空少杨最后也只得答应,于是三人与士兵们在寺庙中休整了一日,第二日清早便向虚浊峰出发。
萧野日夜兼程赶到九芒山,在入山口的一个小驿站里喂马时,听到驿站里的小二说起无妄峰中释空寺的事情。
萧野心中暗道:看样子这九芒山的情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暂做休息之后,本想着去释空寺周围探听消息,却在上山时看到大队人马从无妄峰中下山,为首的便是太子东陵翊,萧野即刻侧身隐在一棵大树后。
东昭的兵队走远之后,萧野从树后站出身来。
“他们所行的方向,是虚浊峰。”
几乎不曾多想,萧野保持着一段距离,跟着东陵翊等人,一起进入了虚浊峰,那个一切都未知的秘境。
东昭的兵队进入虚浊峰后,起初不觉有什么特别的异样,山脚只是弥漫些许薄雾而已,在山中实属正常。但越往上走,迷雾越发浓厚,众人明显放慢了速度,东陵翊下令缩短相邻之人的距离,虽然目前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回过头已是不见来路。
苏彦一面前行,一面细细观察周围,发觉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所见之处皆是形状狰狞的枯树以及带刺的黑紫色灌木,这虚浊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啊!”
队伍后面一名士兵的惨叫声让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怎么?”司空少杨拨开人群,警惕地走了过去。
“地、地上有骷髅!”那士兵吓得一个后退,几乎跌坐在地上,指着一棵枯树的树根处说道。
将军和周围众人朝地上看去,果然地上露出一半青紫色的颅骨,如此一来,士兵们即刻定睛细看自己的脚边。
“这里也有骷髅!”
“啊,我这儿,我这儿也有!”
同样,东陵翊和苏彦也在脚边的土地里发现了断裂不整的骸骨。
这时大家才已是到,原来方才脚踩的山地上,凹凸不平的不光是石头,还有枯骨,顿时众人慌乱起来,虽说都是从军的男子,但骤然发觉身处这样的境地,还是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恶寒。
第三百三十六章 驿站的马
常年带兵的苏彦深知,越是在未知的环境中,就约忌讳自乱阵脚,于是他对士兵们高声喝道:“大家切莫惊慌!都是战场上的老兵,横尸遍野的场面还见得少吗!”这一声虽略带严厉训斥之意,但也正因如此,众人定下心神,骚动渐渐平复了下来,继续向山中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由于漫天灰雾,虽是白昼却几乎与夜晚无异,他们无从分辨现下已是什么时辰,从进山开始,周围便是几乎不变的景象,甚至无法得知已经走至何处。
这样下去不知走到几时,走至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时,东陵翊让士兵们原地聚拢休息片刻,这时却有一人没有坐下,反倒在周围四处走动,此人便是觉明的师弟,觉言和尚,他被师兄指来入队当向导,不仅因为他曾戍守虚浊峰山下半年,更是进入过虚浊峰几年前一次释空寺几个小和尚因顽皮误中巫族虫蛊,觉言曾与几名师兄弟们一同入虚浊峰寻求解蛊之法。
觉言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四周可视的范围内左右环顾查看,很快又回到了太子身旁。
“觉言师父,可是有何不妥?”东陵翊看出觉言显然是有话要说。
“回禀太子殿下,小僧曾入过虚浊峰,虽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却是记忆犹新,如今这次再入虚浊峰,似乎与当初颇有不同……”
“有何不同?”东陵翊紧张起来。
司空少杨闻言也凑过来开口问道:“难道当初你们根本不曾遇到过今日这些状况?”
“恰恰相反。”觉言摇了摇头,“反倒是这一次过于顺利了,自进山起,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了,可除了发现白骨之外,没有碰到任何异常,也不曾遇到什么危险。然而小僧当年,方一进山不久,就有随处可见的蛇虫毒草,稍有不慎就会不甚跌入额的腐蚀泥沼,很快我的两个师弟就受伤遇难了。”
东陵翊很快从觉言的话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同时这也正中他自进山后便生出的怪异感:无相之墟既已开始行动,又何以让东昭兵队入山之后安然前行了这么久?
“如此说来,确实蹊跷,但无论如何,既然进山了,我们总要前行的,后面的路还有劳觉言师父继续领路了。”太子对觉言十分客气尊重。
“太子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小僧身为东昭子民,带路入山是义不容辞的,何况释空寺的众多僧人至今下落不明,小僧亦是心急如焚。“
达成共识后,众人抓紧时间补给体力,约么一柱香时间后,继续起身前行。
且说容月几日前早已到了九芒山,因听闻无妄峰里释空寺的变故,于是去打探消息,然而靠近之后并没有慕云漪的消息,反倒是看到以太子东陵翊为首的东昭兵队正从寺院中启程下山。本想立即跟上的容月,因忧心云漪而日夜赶路,原本伤势就没有彻底痊愈,身上的伤口再次撕裂复发,终于昏迷在了释空寺外。
再次醒来时,已是一日之后,是寺庙中的僧人救了她,见她醒来,便将监院觉明唤来了。
“多谢师父们相救。”容月坐起身后轻声道谢。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请问姑娘,来山中是为寻人?”觉明虽不知容月的真实身份,但为她把脉后便知她绝非凡类。
“是。”容月直言不讳。
“可眼下山中形势不明,加之姑娘身上伤势不轻,不若在寺中休息停留几日,再行离去。”
“多谢师父好意,只是我实在有事在身,耽搁不得,需要尽快动身。”说着,容月便要下床离去。
觉明见再三挽留无果,便不做强求,只道:“姑娘稍等,贫僧叫弟子前去拿些应急之丸药与姑娘带上,若伤口再次复发,姑娘将其服下,便可稍稍缓解。”
“师父慈悲为怀,小女子感激不尽。”
带着水囊和丹药离开寺庙后,容月匆匆下了无妄峰,虽已加快脚程,下山后也早已不见东昭兵队的踪影,但她能够确定,东陵翊等人必是直接去了虚浊峰。
“那……小漪会不会也去了虚浊峰?”自进了九芒山后,容月至今没有慕云漪的半点消息,不免心生迷乱。
不知不觉地经过了一个小驿站,容月下意识掀开门口的帘子走了进去,想着稍稍用些干粮再作打算,且这驿站地处九芒山入口,或许能打探出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然而就在她找了最边上的位置准备坐下之时,无意中瞥了一眼一旁的马棚,便是这一眼,使得她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她猛地大步冲向马棚,甚至无暇理会身后被她起身时撞翻的长凳。
马厩最靠里面拴着的那匹马是将军的……不会有错!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那店小二跑进马棚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匹马是……”容月指着那匹马。
“哦,您说那匹马啊,那是一位客官寄在我们这儿的。”店小二只当是这人看上了那匹马,毕竟当时那客官将马牵进来的时候掌柜就说这是匹难得的千里驹。
“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去了哪里?”
店小二据实以答:“那位客官是两日前来我们这儿的,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但瞧着方向应当是进山了。”说罢,小二还指了指山里的方向。
是他,不会有错……
“姑娘,您没事吧?”店小二看着方才还好端端地姑娘,此时面无血色,才觉得有些不对。
容月没有回应,立时便走回木桌旁拎起自己的包袱向外走去。
“哎哎,姑娘,那您的茶水还要吗?”店小二在她身后叫道。
容月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不要了!”
冲到驿站外面,容月举目四望,崇山峻岭此刻仿佛猝然压在了她的心头,难以喘息。
不知怎的,一个可怕的念头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从小漪只身前来九芒山,到释空寺出事、东昭太子率兵支援,再到如今萧野也出现在了九芒山……如果这些“巧合”根本不是巧合呢?
这个念头使得她陡然生出一股恶寒,再不及多想,她已冲向虚浊峰去。
小漪,将军,等我。
第三百三十七章 好戏开场
一辆圆顶马车正停在虚浊峰山脚,坐在外面赶车的男子起身将车帘拉起,对里面的人道:“王爷,留神。”
马车里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被关押在西穹大牢的敬郡王慕宁。
这一声“王爷”,此刻在慕宁听来有些讽刺,在中秋月华台那夜之后,自己便入了大牢成为阶下囚,哪里还有人唤自己作“王爷”?
只是慕宁并没有发作,再如何愚蠢,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早已没有了耍威风的资本,何况说到底,自己能逃出大牢也是这“车夫”所救彼时慕宁本已放弃挣扎,准备在牢狱之中度过余生了,不想一个深夜,竟有人闯入大牢,声称是世子慕忱的旧部,名唤北痕,如今知道敬郡王府出事,特来营救以报恩情,将慕宁带出了大牢,并成功逃离了泫音城。再后来,慕宁便在城郊“无意中”接洽到了无相之墟的人。
“该进虚浊峰的人都已经进山,萧野也来了,真是意外的惊喜。”敬郡王眯起眼睛,沧桑的面容突然露出一丝兴奋与快意,“至多三日,我便让你们统统给我儿陪葬!”
“恭喜王爷,痛恨的人就要彻底消失了。”
“唯一可惜的是,可那慕云铎还好端端的坐在龙椅上……”慕宁咬牙切齿,若不是这该死的慕云铎出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本该是他的儿子慕忱,而自己也该是享尽荣华尊荣的太上皇!却没曾想,月华台中秋一夜,不仅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皇位江山被抢走,爱子慕忱获罪被砍头,自己亦成了阶下囚……这教他如何不恨!
“那对姐弟本为一体,如今安和公主已然进入虚浊峰,她若不复存在,还愁扳不倒那刚坐上帝位的慕云铎吗?”
北眠这番话真真安抚了慕宁,他原本的几丝躁乱也彻底消失,没想到这人虽然话少,但说的话倒都在点子上,脸上复又露出笑意:“是了,那个妖女若是死了,那小皇帝的末日也就来临了,现在我们只要等着无相之墟出手,看戏便是。”
转身正欲上马车的慕宁,突然发觉后面有人正骑马靠近,他警惕起来,下意识向北眠靠近两步。
当看清那人面容之后,慕宁才松了口气,此人便是前几日慕宁曾在无妄峰见过的觉明。
觉明下了马,行僧礼道:“王爷。”
“觉明师父也来了,哦不,如今该称您一声觉明住持才是。”慕宁心知这看似心无杂念的和尚,却和自己一样,都是为了一个位置,自己所求的是西穹皇位,而觉明则要的是释空寺的住持之位。
“王爷言重了,此刻改口为时尚早,每个人的命途自有天定。”
“怎会,你运筹帷幄,除了你师父,连你们那太子和镇国公府的小侯爷都被你引入山中,虚浊峰这场‘大团聚’过后,谁还能成为你的阻碍?”觉明这谨慎谦卑的模样,在慕宁眼里却是道貌岸然,心中冷笑:这和尚在这里装腔作势给谁看呢?若真的这般“顺从天意”,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何来运筹帷幄,贫僧与王爷一样,不过是虚浊峰那位手中的棋子罢了。”
听到“棋子”二字,慕宁心有不悦,你觉明是棋子,我可不是,如今不过是暂时失势,借助无相之墟的力量罢了,待自己拿回西穹的皇位,管你什么无相之墟、什么释空寺,自己怎还会放在眼里。
眼看着天色越发昏暗,慕宁不欲再与这和尚继续闲聊下去,便道:“你我的任务即已完成,便无需在此地多留了。”
“王爷的差事了了,贫僧却尚未结束呢。”觉明凤目微扬,好整以暇的看着慕宁。
然而觉明唇角的弧度,却丝毫没有引起慕宁的警惕,他随口问道:“哦?觉明师父还有事在身,那我便不打扰了。”
慕宁刚欲上马车离开,却被觉明一手拦了下来,“王爷且慢。”
“觉明师父,还有何事?”被拦住的慕宁,有些不悦,自己虽尊称觉明一声“师父”,但在心底里这和尚哪里有资格和自己相提并论?竟还突兀地拦住自己,岂有此理!
“贫僧还需再处理最后一个碍眼的人,才算功德圆满。”
这一回,慕宁终于捕捉到了觉明眼中一丝非同寻常的意味,骤然心生戒备,但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的说道:“哦?觉明师父此话何意?我可想不到如今还有谁是绊脚石呢。”
“怎会没有……”说着,方才静若古井的眼底此刻流转出杀意:“您,不正是吗?”
慕宁立即向后退了一步,“怎么,想要除掉我?是你的意思,还是虚浊峰那位的意思?”
“左右王爷都活不过今日了,是谁的意思,又有何区别?”
慕宁心中虽有一丝慌乱,可想到身边的北眠,功夫也不是吃素的,便又有了底气道:“哦?这招过河拆桥倒是用得倒是比那孙太傅还要得心应手呢,只是你也太过自信了,只来了一个人便有万全的把握除掉我们两个吗?”
“的确,是两人对付一人,只不过,落单的似乎不是贫僧。”觉明刻意一字一顿加重了“一人”二字,语气中是无尽的嘲讽。
“唔......”
伴随一声痛呼,慕宁低头看到刺穿了自己胸膛的刀尖,不可置信地看向北眠,“你……原来你被他收买了……”
“收买?呵,他从来,都是贫僧的人。”说罢,明觉笑着扬了扬手,北眠便利落的抽出长刀。
慕宁僵直地栽倒在地上,半张脸埋在潮湿的泥土里,另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北眠。
他周身感到粘腻而冰凉,并非来自于胸口不断流淌的鲜血,而是因为,他又一次被被人利用愚弄,再一次被当做弃子……
他想笑,却一口血呛在了喉咙,终于,在挣扎无果后猝然断了气。
觉明转过身去,嫌恶的绕开慕宁的尸体,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好戏就要看开场了。”觉明抬起头,看着被浓雾湮没的虚浊峰。
“主子,这戏是好戏,只是这开场的锣,还得您去敲响才是。”
觉明停下脚步,侧过身睨了一眼北眠轻笑道:“你啊,说话是好听,怨不得那慕宁被你耍的团团转。”
北眠颔首,好生收着主子这番肯定。
“走吧,别让角儿们等久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偃月之阵
赶在东昭部队之前,慕云漪已经先一步进入虚浊峰。入山后她并没有过分加快速度,反倒刻意放缓,一则山中迷雾重重,前路未知,这样可保持体力以随时招架险境,二来她为行动便捷,随身所带粮水十分有限,若提前透支了体力,食物暂且不说,水源供给都是极大的问题,自己不知在山中还要多久,故此一切均以稳妥为先。
可怪也就怪在这里,自己已是这般缓行,为何身后没有传来一点东陵翊等人的消息?虚浊峰有南北两个入山口,但是从无妄峰下来最近的便是南麓山口,必然不会舍近求远,何况未入山之前,慕云漪远远地便看到了东昭之人分明与自己是同一条路线,怎的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加上从入山到现在,除去越发浓重的迷雾、诡异的枯树和随处可见的白骨,并没有什么危险出现,与自己之前预想的根本大有出入。
尽管如此,慕云漪始终未曾有过丝毫的松懈,看着一丈以内的景象,那些几乎看不出分别的、如同被毒物侵蚀枯萎的灌木,突然心下一个激灵:有没有可能这些灌木和白骨根本不是相似而已,而是……自己一直是在一个地方打转,看到的也都是重复的景象?!
这个设想让她后脊陡生一丝寒意,虽然感知上她确信自己不曾走过回头路,可这虚浊峰内事事诡异,倘若出现什么迷阵甚至幻象,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自己曾陷入过殷玑那鬼道士的幻象之中,甚至因此害死了慕修……所以其实慕云漪这么久以来比谁都清楚,眼见未必为真,甚至心智和意念有时都会被他人操控,欺骗自己。
慕云漪握紧弑月,随手将身边一路所经过的几株枯树和灌木枝丛削断一根,之后便若无其事的继续朝前走。
终于,在走了约么小半个时辰后,慕云漪的猜想被证实:看到一步之外的地上有半截树枝,她飞快的踱过去拾起。
“果真如此……”
她猛地起身朝前走了两步,靠近自己的那一棵树上,最为突出的一根枝节的确被削断,且看那尚且湿润的截面,分明就是自己弑月所割出的切面!
原来自己真的是一直在一个地方兜圈子,怪不得这么久了都没有见到一个人,这又是幻术吗?
慕云漪抽出弑月在左手掌心上用力一划,鲜血瞬间流淌出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纵使疼痛让自己更加清醒,可是周遭的景象却一点也没有变化丝毫,不是幻象……那便是自己入了“阵”了。
可这迷阵的属性为何自己根本无从知晓,而烟雾弥漫更是无从寻求破阵之法。
心焦之时,慕云漪突然听到“呲…”的轻微声响,她低头看去,原来是自己手掌上的血滴在地上方才那根被自己削断的树枝上,那树枝竟冒起了白烟,嘶嘶作响。
“莫非……”慕云漪心中顿时有所猜想,右手紧逼左手手掌,待更多的鲜血渗出,她扬起左手,向四周甩去,血滴溅到周围枯树的枝丫上,顷刻间那些黑紫色的枯枝开始发出刺耳的如同嘶吼般的声响,更是如方才那节断了的细枝一样,开始不断地冒起白烟。
与此同时,慕云漪察觉到四周的迷雾似有退散之势,原本至多可见五尺以内的范围,渐渐的已能看到周围两三丈有余。
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枯树,黑压压的看不到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这些树木如同活物,此刻正面目狰狞的盯着她。
看清才发觉,树枝上密密麻麻爬着数不清的蜘蛛,这些蜘蛛不仅个头异于寻常蜘蛛,足有巴掌大小,竟有三只凸起的眼睛,一排尖牙暴露在外面滴着唾液,周身布满细密的灰色绒毛,看起来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距离她最近的一根树枝上的毒蛛先回应了她,她迅速的跳开原地躲避掉那三眼怪物,奈何她躲开一次,更多的毒蛛纷纷开始攻击向她。
慕云漪尝试逃跑出这阵法,奈何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是错乱排列的枯藤鬼树,而越来越多的毒蛛根本无处可避,只好一面闪避,一面反手斩杀。
渐渐地,徘徊在树阵之中的慕云漪发觉,这里并非诡谲无律,随着迷雾的退散以及慕云漪对临界点的试探摸索,她发觉这个阵形同弯月。
“是偃月阵……”
此阵奇在并非对称,一旦入内,边难以找到中心和出口。然而既然已被她知晓此阵为何,破阵便并非无迹可循。
慕云漪回想起当初学习阵法之时,师父贺渊对于偃月阵的关键之语:此阵之眼在于月牙内凹,此处看似薄弱却包藏凶险,寻之、毁之,凶月便可不攻自破。怪不得自己方才如何都找不到破阵之法,自己执着于攻击树阵边界,却没有想到那些锋芒显露之处却并非破阵之关键。
于是慕云漪不动声色的向“月牙”中间移动,寻找内凹中的阵眼。果然,越是靠近中间,这里看似“薄弱”,扑出的毒蛛反倒是颜色更甚、块头更大,非外面毒蛛可比。
此时一棵无比粗壮的矮树出现在身前两丈之处,这棵树却是枝叶繁茂、绿意盎然,与这周围的黑紫色枯树根本是格格不入。
“这应当便是阵眼所在了。”
于是慕云漪不作多想,疾速冲向阵眼。
然而未及她靠近,来自四面八方而“攻击”更加密集而致命,原本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的慕云漪开始感到吃力,三番四次试图攻击矮树皆受阻挠。
又是一番纠缠之后,就在慕云漪最为接近阵眼的一次,就在她的刀尖即将碰触到矮树树干之时,她感到身后突然有危险的气息疾速靠近。
这一回,不及她回头,只听“嗤”的一声,身后的威胁之感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陌生气息的出现。
她微微偏过头回看,竟不知从何处出现一蒙面人,而距离她两步之外的地上,那被劈成两半、正流淌着粘稠血液的毒蛛,自是出于他手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故人叙旧
只见那蒙面人靠近慕云漪之后,便背立而站,继续挥刀砍掉所欲试图扑上来的毒蛛。
慕云漪见状,一时也无暇顾及那人是敌是友,至少此刻他帮自己处理了那些如影随形的麻烦。
于是她抽出弑月,跃身而起,疾速冲向阵眼的那株矮树。
“噗嗤!”
当弑月插进树干之时,竟发出了类似于利物插入皮肉的声音。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原本枝叶繁密的大树,绿叶如同被腐蚀一般瞬间枯萎,紧接着数枝树干亦开始迅速萎缩,仿佛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垂暮老朽。
慕云漪眼见着这棵树在刹那之间经历了“沧海桑田”,发觉周围也随之起了变化:原本朝着阵眼爬来的三眼毒蛛似是见到了末日一般,调转方向四散而去。附近迷雾虽没有彻底散去,却已经能看到这个阵的样子与脉络。
周围的一切平静下来,慕云漪也终有机会好生打量身后之人。然而那人一身玄色锦袍,蒙面也就罢了,宽大的兜帽几乎把眼睛也挡住,根本无从知晓其身份为何。
察觉道来自慕云漪的打量,黑衣人似乎刻意的侧了侧头。
“多谢阁下相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对方沉默不语。
慕云漪想到方才回过头时,黑衣人背对着自己,若非相识之人甚至是信赖之人,怎会随意将自己的背身示于人前?
“我们可曾见过?”
对方依旧不肯回应,只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得到答案,慕云漪自是不肯罢休的,于是她上前两步,想要主动去揭开谜底。
果真,黑衣人下意识也后退两步,似是不让她靠近。
“你……”
慕云漪心中的好奇彻底被引燃,正欲出手,却发现黑衣人一改方才躲闪之态,反倒是正面向慕云漪扑了过来。
“咻!”
几乎是同时,慕云漪听到背后的正中方向,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且闻其声响,绝不止一道“威胁”,当她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之时,自己的四周已开始变换,黑衣人抱住自己旋转一周,避开那不明来历的攻击,再晚一刹,只怕那利器没有刺穿她的胸腔,也是要斩断她的一缕青丝了。
“叮!”
三枚异形短箭死死的钉在了慕云漪身旁一尺的地上。
二人齐齐向短箭飞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确有人影立于一棵树下,只是浓雾弥漫,并看不真切放箭者为何人。
发觉并未得手,那人立即转身逃走。
慕云漪和黑衣人甚至未及对视一眼,却如同早已相识多年的默契,一齐袭身追去。
追踪过程中,慕云漪发觉这黑衣人身手当真不错,可为何就是不肯说话?若非存心隐瞒、担心暴露,那便是……哑巴?
偃月阵的阵眼被破坏之后,出阵的路便不难寻找,两人一边追那放箭之人,一面已经走出了阵法。忽然,慕云漪心中升起一个疑问:自己是误入了遮偃月阵,那黑衣人呢?他是原本就被困在偃月阵,还是跟着自己一同进来的?如果是跟着自己,他目的又是为何?
如此想着,慕云漪下意识抬头看那黑衣人,却发觉黑衣人追着放箭之人,一头扎进了前面的浓雾之中,自己也紧跟而上。
可冲进去之后,慕云漪却发现这里的浓雾比之刚才的阵法之中更是浓密,甚至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莫说那放箭之人,就连黑衣人也找不见了。
“难道又是一个阵?”慕云漪闭上双眼,屏息感知四周,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仿佛方才的那两个人压根凭空消失了一般,可自己明明亲眼看到他们先后冲进了这团迷雾。
慕云漪右耳微动,自己右后方隐约有了些许声响,是来时的方向,不论是不是方才放箭之人或是黑衣人,都是她此刻唯一的线索,她倏然睁开双眼,循声追去。
追赶之中,慕云漪察觉到,那人与方才放箭之人有明显差异,隐约可见身形更加消瘦,而动作利落有余,却颇为轻柔,倒像是个……女子。
那人显然是有意暴露行踪,刻意让自己跟上,管她是神是鬼,既然找上门来了,慕云漪岂有不去“自投罗网”?慕云漪毫不犹疑,继续跟了上去。
追了一程不短的距离,慕云漪知道那人前行的路正是上山的路,只不过她们盘旋而上,此刻应已远离了进山时的东南面,在其相反一侧。
最终那人停在了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地上,转过身来。隔着数丈迷雾,慕云漪虽看不清面容,心中却清清楚楚地出现一个了一张女子的脸。
这个不知所起的猜想甚至强烈到她跳过了试探和求证,径自悠悠地开了口:“怎么,故人相见,既要叙旧又为何不肯现身?”
对方明显怔了一下,不知如何面对慕云漪这突如其来的“问候”,亦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博弈,难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很快,慕云漪便给出了答案:“别来无恙,楚。”
“呵……”女子莲步轻移,迷雾中的轮廓渐渐显现,曼妙的身姿愈发清晰,最终停在了慕云漪的面前,便是慕云漪所猜所想,已经失踪许久、未曾有过消息的楚。
只见一袭黛紫纱裙的楚容颜依旧娇美,只是比之当初永远纯良无害的模样,如今更显出几分神秘,而那眼角眉梢透着的魅惑更显出几丝风情。
“既然要叙旧,自然是要寻个清净别致的地方。”朱唇轻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许久未见,安和公主依旧耳聪目明、心思细敏呢。”
楚的声音本就柔美细软,此刻在这山雾之中更显得空灵婉转,让慕云漪这女子听了都不免心动。
自然了,此时此刻可不是欣赏仇敌的时候,二人本就迎面正视彼此,慕云漪刻意走上前去一大步,令楚不得不稍稍仰视自己,随后别有所意道:“哪里哪里,楚部发生那样的变故,而楚郡主却风姿依旧,才真真是令人佩服。”
第三百四十章 三眼毒蛛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楚部通敌叛国,被东昭帝王灭了全族,唯有楚一人逃亡不见踪影,虽得意苟活,却不得不东躲西藏,慕云漪却说自己“风姿依旧”,实实是最为诛心的讽刺了。
楚如何听不出慕云漪话中之意,却是面不改色,依旧笑颜柔婉,“彼此彼此,令尊在外受尽苦难,你先是嫁去东昭为太子储妃,后又回到西穹做着最尊贵的公主,如斯风光,才真的是令人钦羡呢。”
楚的“回击”,慕云漪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她却注意到,楚言语中所说的并非父亲遇难身亡,也不是下落不明,反倒是说他“在外受尽苦楚”……看样子,楚一定知道关于些什么,而且,知道的还不少。
“开门见山吧。”慕云漪盯着楚,面无表情。
而对方却似乎依旧在故作糊涂道:“什么?”
“你千方百计把我引来,而我也遵从你意,来到这里,现在可以说了吗?”慕云漪的目光顷刻间变得锐利无比,“我父亲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二人之间分明尚有距离,楚却感到了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但既然她楚敢引了慕云漪并且亲自现身,自是不怕她的,眨着眼睛眼巴巴儿的看着她,好似十分无辜。
慕云漪看够了她这一副样子,何况事关父亲,她心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半分耐心,于是再次迈前一步,几乎与她贴身而站,毫不掩饰自己的狠意与恨意,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一遍,我父亲,在哪里。”
“哎呀呀,你看看你,好生无趣。”楚撇过头去小声嘀咕道:“这么急三火四的性子,也不知他喜欢你什么。”
慕云漪哪有工夫理会楚究竟在嘟囔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耐心彻底消失殆尽,“不说是吗?“话音未落,她伸手扼住了楚的脖颈,“既然你不说,那我们不如来算算旧账。”
“你要如何算,杀了……我?”楚被掐住脖子,虽然说话困难,眼中却丝毫未见惧意,冷笑道:“好……好啊,杀了我,便彻底没有人会带你去寻慕霆了。”
慕云漪闻言,原本愈来愈重的力道却下意识地松开几成,“父亲……”
趁着慕云漪稍许松懈的时候,楚立即向侧边扭转身子,用手挡开她右手对自己的控制,成功挣脱。
自然了,慕云漪亦是有意放开她的,毕竟自己没有真的要取她性命,山中一切未明,楚虽说有备而来且阴险狡诈,但如今是最好的“向导”,否则自己也不会乖乖随她入局了。
楚揉着自己娇嫩的玉颈,十分不满地抱怨:“一介女子,下手怎么这么狠?”
慕云漪看着她,:“你第一日才知道我心狠手辣?何况与我相比,你也不逞多让吧,不然那东陵翊的奶娘是怎么死的?”
“哟,你都知道了嘛,怎么样,我仿你的手法,还说得过去吧?。”
一个杀了太子奶娘嫁还祸给他人的真凶,竟然能把自己的恶行说的这般毫不避讳甚至自鸣得意,当真是世间少见,虽说这嫁祸之仇尚未及报,但慕云漪不欲在此时与她多费唇舌,便兜了回来:“果然是你们……你们对我父亲做了什么?”
“这你可说错了,不是‘我们’,而是无相之墟。”楚略微后退一步,状似无辜的摆了摆手双手。
“无相之墟不是你,但你,却在为无相之墟做事。”慕云漪上前迫近一步,“你根本,不是楚部的人。”
此时此刻的楚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讶,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情绪没有外露丝毫,知道自己为无相之墟做事,自是无可厚非的,单看自己在这特殊的时刻出现在虚浊峰便不难猜到,但是楚的真实身份……慕云漪究竟是早已知晓,亦或只是诓诈罢了?
慕云漪不动声色地看着楚,虽依旧是眼若弯月,可眼底那探究的神色却让慕云漪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们究竟有何阴谋?”
“真是糟糕呢,好端端地叙旧,你偏要这般疾言厉色,罢了罢了……”
慕云漪看出楚的意图,她想跑!
电光火石间,慕云漪探前身子便要去拦住楚。
然而同时间楚灵巧向后跃起,再度消失在迷雾之中,慕云漪伸手一拽,只扯下了她袖口的一块薄纱。
“可恶……休想逃跑!”
慕云漪感知着楚微弱的脚步声,向迷雾中继续追踪而去。
而虚浊峰中的另一处,东陵翊等人亦发觉,他们一直在重复地兜圈子,自进山起似乎走了很多路,但其实他们根本是在南麓的半山腰打转。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就在他们停下想对策之时,苏彦忽然说了一句。
听他这句话,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屏息辨听,果然四周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且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是有活物在靠近!
往往未知的事物给予人的恐惧感和压迫感是最具摧毁性的,此刻便是如此,一时间所有人都更加戒备,惶恐不安地看着脚下四周,等待着那“未知”之物的显现。
“什么东西......啊!......”队中一名士兵忽然大叫接着扑倒在了地上,只见是一只巴掌大的紫色蜘蛛跳到了他的脖颈上,而且那蜘蛛竟有三只咕溜溜的眼睛!
周围人赶紧去帮他想要弄掉蜘蛛,却在这时候蹦出了更多的蜘蛛,一下子惨叫声此起彼伏。
已被蜘蛛跳上身的几名士兵,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它们,反而挣扎的越用力,蜘蛛那獠牙扎的更狠,被咬到的地方不仅血肉模糊,且周围的肌肤就变成了青紫色。
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有蜘蛛来蹦跳到众人的脚下、身上来,东陵翊、苏彦和司空少杨周围亦是如此。
苏彦拿出一直藏于手中的焚阳将那些蜘蛛在沾到自己身上之前,便一剑一剑地全部劈成了两半,只见落地的蜘蛛腹流出紫色粘稠的毒液,甚至冒着些许绿色的烟,那气味令人作呕。
慢着,苏彦脑中闪过了什么……冒烟?气味?
“不好!”
苏彦慌忙高声道:“大家小心,这蜘蛛体内也有剧毒!大家快捂住口鼻!”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面石像
苏彦一面躲避三眼毒蛛的攻击,一面用衣袖挡住口鼻,众人亦纷纷跟着照做,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就变得更加被动。
毒蛛的数量越来越多,许多被咬的士兵已经昏在地上,不省人事。余下暂且未被攻击之人,为躲避而四处跑蹿,很快,众人分散在了迷雾中。
当苏彦处理掉最后一只跟上自己的蜘蛛时,才意识到周围已经变得无比安静,周围早已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同样与大部队分散的司空少杨,叫了几声不见任何回应,迷雾之中又无法辨清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唯有先行朝前走。
没走多久,他听到到前面似有向东,虽然此刻看不真切前方究竟是什么,但是这声音与前面蜘蛛那种悉悉索索的爬行声截然不动,显然是有人在前面。
但是司空少杨并没有立即上前呼应,毕竟自己如今也不能确定前面那人究竟是敌是友。于是他握紧毕霄,静步靠近前方有声响的地方,果真,走了几步之后他便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谁!”
司空少杨一步冲了过去,那人亦发觉了他的存在,转身伸出手中细剑向他刺了过来。
“是你?!”就在两人兵刃相对之时,司空少杨终于看清了对方,竟然是被东昭通缉已久的叛族郡主,楚。
“原来是你,司空统领。”楚似也是十分惊讶,看清是司空少杨之后,主动放下了手中的细剑。
然而司空少杨却并没有放下手中毕霄的意思,长戟的锋尖已久指着楚的脖间。这楚不仅是叛臣之后,更是当初杀害太子奶娘的行凶之人,失踪许久此刻又突然无端出现在虚浊峰中,司空少杨怎会轻易放了她。
他的言语中充满警告和凶意:“你怎么在这里?”
“我……”楚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望着司空少杨。
只可惜,这一套在司空少杨这里并不奏效,他可不会在此时怜香惜玉,反倒是将毕空的戟尖彻底抵在了她脖颈的肌肤上,面无表情、目若冰霜。
“司空大人手下留情,且听我一言,之后再行动手也不迟。”
“说。”
“我是为了……苏彦。”楚眼底似有一抹羞怯,随即垂下了眸子。
“为了阿彦?”
“数月前我楚部上下获罪被诛,唯有我一人逃了出来,后来在九芒山脚下的一处小村庄了暂住了下来,这里人烟稀少又没人识得我,想着在这里苟且余生也便罢了,却不曾想前些日子听闻东昭的部队入了山,而苏彦亦在其中……”
“于是你便来寻他?”司空少杨顺着楚的话说。
“我知道我如今在他的心目中也是祸国叛乱的罪人,所以我原是没有想要现身的,只想着远远看他一眼便好。”
对此,司空少杨倒是不完全怀疑的,并非因为楚言辞恳切动情,而是因为她虽是罪臣之后,又有命案在身,但当初她对苏彦的心思还是有目共睹的,单是她每次看着苏彦的眼神,那份情谊便不是伪装出来的。
“没有想到你们后来竟然进了虚浊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很清楚,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你也跟着入了虚浊峰?”司空少杨看着楚,饶有兴趣道:“胆子倒真的是不小。”
“楚部全族被灭,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何况……我于北境出生长大,而北境本就与九芒山相邻,所以关于这里的一切,我应当比你们清楚的多。”
“所以你要找到他。”
面对司空少杨不明意味的目光,楚却是无比坚定地作出回应:“是,我要找到他,帮他安全出山,所以,司空大人,让我与你同行吧,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眼看司空少杨的态度未置可否,楚上前一步继续争取道:“我知道如今以我的身份,没有任何立场让你信任我,可此刻你我皆在这虚浊峰中,杀了我又有何意义?山中情势复杂危险,再耽搁下去,恐怕苏彦他们……”
看着楚这般盈盈可怜又无比诚恳的样子,若非知道她曾在宫中行凶杀人,司空少杨恐怕也是要被她蒙骗了。
但无论这楚心里打得什么算盘,至少她有一句话说的不错:眼下众人失散,跟着楚危险是真的,可能够更迅速的找到太子、苏彦等人,也是真的,跟着她总好过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山里乱转,大不了,看到她随后的意图后再处置了她便是。
终于,司空少杨放下了毕霄,淡淡道:“走吧。”
果真,遇到楚后,虽说山路仍旧难行,但却再无碰到毒蛛的攻击,也再未出现“鬼打墙”的怪事。然则正是因为太过顺利,司空少杨心中才更加明了这楚出现的动机绝非那般简单。
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山路变成了平地,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周围的迷雾慢慢散去,景观也有了变化原本遍地无数的枯藤怪树已然不见,相对空旷的地上泥泞潮湿,几丈外立着一个石像,两人走近才发现这是一个两丈余高的石像,这石像所雕之人身披斗篷,佝偻着背脊,一手持杖,另一手拈着怪异的手势立在胸前。说是“人像”,可石雕的人面上却没有五官,并非是因岁月风沙而磨平淡化,而是明显的在雕刻之初便只有面容的曲线,没有五官。
然而虽然没有五官,但不知怎的,司空少杨看道这石像的脸时,竟有一种仿佛它在在“盯”着自己的感觉,让人心里无端发毛。
“这里就是真正的无相之墟了吧。”司空少杨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而他眼前所看到的的便是曾经那些关于无相之墟的传说里的无面雕像。
这时,已经半天没有作声的楚转过身来,幽幽地看着司空少杨,似笑非笑,许是站在雕像旁边的缘故,她的神情此刻看起来亦是说不出的诡异,甚至有那么一刹,司空少杨竟觉得楚与那无面石像竟是那样的同步、神似。
第三百四十二章 芸旖来访
“司空大人聪慧。”楚若有似无地勾起唇角,“这里……”
司空少杨见楚这般已然开始戒备,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楚话说到一半,竟有一身影箭步从她右手边冲出,甩剑架住她的右肩,而另一手死死扣住了她的右臂。
“什么……”楚惊呼,自己还未看清来者何人,便已经被擒住而无法动弹。就在她低头看到几乎碰触到自己脖颈和下颚的剑锋时,一眼便认出,那竟是焚阳!
她不顾一切地扭过头去看着身后之人,“苏彦!”
苏彦迎上她惊愕的目光,淡漠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楚看着那张连月来日思夜想的面容,一时间惘然失神,愣在原地。
司空少杨见到苏彦的突然出现也是惊讶不已,“阿彦你还好吗?”
“我无事,你放心。”
“苏彦,我……”被他扣住的楚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娇柔又无辜。
苏彦却丝毫没有理会楚造作,语气冷漠如冰,“就此打住吧。”不仅没有丝毫动容和同情,反倒是扣着她的力度却愈来愈紧。
苏彦的神情态度彻彻底底的刺痛了楚,那言语之中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温润有礼?取而代之的只有冷漠与肃杀,就算自己如今是罪人之人,他也不至如此啊!他的眼底根本是毫不避讳的厌恶!
“苏彦你切莫误会,我入山来只是想要助你们……”
“误会?呵……”苏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纵然二十多年来释空寺一直镇守九芒山,对于虚浊峰内却知之甚至,不过毫厘,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对于山中之路了如指掌?”
楚一时哑然,她的任务是“指引”司空少杨原入局,她原本准备以自己对苏彦的“真心”哄骗司空少杨,纵然他有所怀疑,可凭他一人之力在这山中也别无他法,等将其带到无相之墟,他便如何也无法逃脱了,待完成任务之后,自己再偷偷去领苏彦安然出山,却没有想到苏彦竟是提前出现了。
“你方才转身背对石像而立,右手却背在后面,少杨看不到,我却看得真切,若非我我先一步制住你,现在你已经触发此地的机关阵法了吧?”
楚没有想到,原来这一路上苏彦都在暗中盯着自己,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的眼底清清楚楚。
“所以呢,你欲要如何?”楚方才柔弱委屈的模样顷刻消失,目光变得尖锐而充满敌意。
“你曾经救过我,所以这一次我不会杀你,也谢谢你带我们这么顺利便找到了无相之墟,现在,你可以走了,只是下一次再见到,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楚有一瞬的失神,眼底是无尽的失落,随即她闭上了双眼,待再次张开始,眼底再无怅惘,仿佛拢上一层薄雾。
“好啊,很好,那你们便在这里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说着,楚看着苏彦的眼睛,樱粉的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可惜啊可惜,虚浊峰顶这样好的景色,慕云漪是看不到了。”
“你说什么?!”听到“慕云漪”三字,苏彦脑内轰鸣一声,下意识地便要上前再次去抓住楚询问。
然而楚这一次却似是早已料到了一般,灵巧又轻易地避过苏彦,接着顺势退到了石像之后,周围迅速腾起了紫蓝色烟雾,苏彦心焦不已,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紧跟着便大步冲了过去。
司空少杨见烟雾四起,心道不好,跟上去大吼道:“阿彦当心!”
然而苏彦只扑了个空,石像后的烟雾在苏彦冲上来之后便消失散尽,重现清明,那里根本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楚半点踪影,甚至连她的去向也丝毫没有任何痕迹端倪。
“可恶!竟让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苏彦咬牙道。
“她果真对这虚浊峰中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司空少杨看着这所谓的无相之墟入口,眉头紧蹙。
“阿彦,你早已洞悉到楚的意图?”司空少杨虽然也是一开始就不信任楚,但对于她的动机,司空少杨只是揣测猜想,并不能确定。然而从苏早已有所防备。
“不错,入山之前,我便已知晓她的身份,只是我不确定她这一次真的会出现。”
司空少杨十分不解,众人眼中,苏虽是叛族的郡主,却与这虚浊峰是扯不上干系的,“你究竟如何知晓?”
“此事,还要从出行虚浊峰的那日清晨说起......”
那天清晨,习惯早起的苏彦在院中练剑,待时辰到了便同太子和少杨会合出城。
就在一个跃身回转的瞬间,他感觉到来自身后的陌生气息,于是单脚落地紧接一记探身前刺,便看到了院落西角银杏树下站着的拂面女子。
焚阳的剑尖此刻距离那女子的心口只有咫尺,但她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始终气定神闲地看着苏彦。
“阁下何人?”
从装束看来,那女子都不像是东昭之人,而能够如此轻易的潜入镇国公府,尤其是苏彦的听竹轩,说明此人绝非凡类。
“芸旖。”
“旖梦馆?”苏彦知道这个“芸旖”必然不是自己深爱的慕云漪,那么据他所知另一位同名之人,便应当是旖梦馆馆主,芸旖。
“苏彦将军耳聪目明,竟也知道我小小旖梦馆。”
“旖梦馆掌握天下秘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都是过去的事了,旖梦馆早已不在,许久未听到我的名字和旖梦馆连结在一起了,这种感觉,还不错。”女子从金灿灿的银杏树下走出,伸手将面纱轻轻摘掉。
苏彦终于得以见到芸旖的真面容,关于她,有太多太多的传说,有人说她面目可怖、丑陋不堪,有人说她是风尘女子,更有人说她根本是狐妖转世、为祸人间,但传言终是传言,就算去买卖消息,她亦不会以真身示人。所以关于芸旖的真实容貌、年岁,甚至是性别,在江湖上始终都是个迷。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受人之托
曾经慕云漪也同苏彦说起过,这旖梦馆隐于沣城乱市之中,以赌坊和古董堂口为幌子,实际上贩卖各类机密消息,但凡开得起价,就一定能在那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慕云漪的确与芸旖有过一面之缘,不是妖孽,却胜似妖孽,因为这个传说中的旖梦馆馆主拥有一张男子看了会心醉、女子看了会嫉妒的容颜,单是那双眸子,说是勾人心魄也不过分。
苏彦至今记得慕云漪说过的一句话:“我自小长于宫中,又出入市井、征战他乡,角色美女见过不少,然而能将浓烈的妆容驾驭的丝毫不艳俗之人,芸旖是第一个,至今也是唯一一个。”
而苏彦此刻得以相见,心中暗自疑惑,这女子确实美丽不凡,却与慕云漪所说的“艳丽”、“魅惑”毫不沾边,她身着碧色斗篷,颜色稍浅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背后,未施粉黛的面容显得清丽秀雅,苏彦完全无法将她与想象中混迹于沣城七刹街区之中的赌坊老板娘联系到一起。
察觉到苏彦目光中的探究,芸旖大抵猜出了他的心思,抿嘴浅笑却未打算解释,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曾经那些浮华面具不过是为了在冗长的岁月中求得一点心安罢了。
“敢问馆主,今日来到我镇国公府,所为何事?”苏彦直切主题,毕竟他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与这神秘的女子周旋。
“你应当知道我旖梦馆真正做的是什么生意。”芸旖亦没有多做拖沓,开门见山的说道:“今日前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消息。”
“我可不记得我曾向馆主求购过什么消息。”
“不,这不是买卖,是我主动送你。”
“送我?旖梦馆的消息想来千金难买、有市无价,且想要入馆做生意,都必得是你看得上之人才可出价,怎么如今倒是做起了亏本的买卖?”苏彦毫不避讳言语中的猜疑,他可不会因为这芸旖与慕云漪同名而放松对她的警惕,相反,对于她的突然出现,苏彦充满了戒备。
“我方才已经说过,旖梦馆早已不在。”
“既然如此,你隐世许久,又为何突然出现,予我消息?”苏彦的手已经悄悄握紧了腰间的焚阳。
“实不相瞒,受人之托。”
“何人之托?”
“慕修。”
“什么?”苏彦大惊失色,“你说……慕修?”
芸旖平静地看着苏彦,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慕修生前所托。”
“莫非事关慕云漪?!”
“不是,是楚。”
“楚?”苏彦不明白慕修和楚会有什么交集,而他又为何在生前做此等托付。
“苏将军,你对楚了解多少?”
“楚?”苏彦揣测芸旖此问的用意,楚的身份人人皆知,但芸旖既然有此一问,就必有其用意,于是他未作回应,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楚部郡主,亡族逃犯,对吗?”
苏彦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我说,她的出身根本是假的呢?”芸旖自现身起就如水般平静的眼眸突然露出一丝尖锐。
“此话怎讲?”苏彦开始觉察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楚并非楚族之人,她是南苍人。”
“什么?她不是楚族人,那这郡主之位……”
“这郡主身份,自然也是假的。”芸旖的目光变得飘远,“真正的楚族郡主应当早已经死了。”
闻言,苏彦心头震惊,对于芸旖方才所言,虽然一套说辞顺理成章,但他尚不能完全相信,虽说楚部全族被灭,可当初楚的的确确是与楚族世子一同入上陵城的,何况留在东昭的日子,虽说苏彦对楚无意,但平心而论,楚此人无论是举止谈吐或是学识修养,的的确确是大族郡主该有的样子。
“你可知道慕衍曾在沣城中了桑萝之毒,险些丧命?”
“是,我知道此事,当初我还怀疑过楚,因为有人见到她当时亦出现在沣城,但用计试探了她,结果看来,她并不知情也并不曾使用过桑萝......”然而说到这里,苏彦联想到方才芸旖所说楚的真正出身,突然心生疑影桑萝便长于南苍。
“苏将军,你多年征战沙场,对于人心的狡诈,尤其是有心计的女子,知之甚少。”芸旖摇了摇头继续道:“你可曾见过这个?”说着她亮出一物。
苏彦接过后置于手心,这是一个鹅黄色织锦香囊,坠着云形岫玉流苏坠子,他细细回想便认了出来,“我有印象,这时楚曾经佩戴不离身的香囊。”
苏彦对女儿家的玩意想来不上心,而对楚这个香囊记忆深刻刻是因为曾有一次,楚到镇国公府上做客,母亲看到她腰间别致的香囊,曾当众夸奖楚心灵手巧,绣工了得。
“这香囊怎会在你手中,又有何不妥?”
“你且打开看看。”
苏彦依言抽开香囊的锦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入掌中,皆是些风干的花草碎片,乍一看并无甚蹊跷,也没有夹杂任何其他的东西,他抬头莫名的看着芸旖。
芸旖拨弄了一下那一堆干花干草,用纤长的指甲挑出一片绛色花片,“这是夹竹桃的花瓣。”
“夹竹桃?听闻此物的茎叶乃至花瓣皆含毒性。”
“不错,一般人从不会将此花放于近身处,而楚却将其放入了香囊之中,唯一的解释就是,渗入皮肤的桑萝花汁原本数月才会消退,而夹竹桃却可以加快桑萝褪去的速度,所以她不惜冒着中毒的危险也要随身带着。”
苏彦回想起来,楚对这香囊的紧张的确有些过激,当时母亲向楚讨要香囊,明眼人都知道国公夫人想要来这香囊留在儿子苏彦身上,谁知一向对国公夫人百依百顺的楚,那一次却当众拒绝了她,说辞是这香囊为自己从小贴身之物,已有些陈旧,之后会再绣一个新的送给国公夫人,国公夫人疼爱楚,之后也便作罢。
若真如芸旖推测,看来觉得香囊陈旧、送人不敬是假,担心里面夹竹桃的蹊跷被人发现才是真!
第三百四十四章 青丝之谜
后来再见楚之时,似乎她就没有再佩戴过这香囊,那时想来桑萝的毒性已退,她便不带在身边了。
芸旖见苏彦陷入沉思,便知他心中已有定论,然而她又掀起了另一件往事,“苏将军,你可曾记得黯缈洲的黑衣人?”
“我自然记得!”提起那些黑衣人,苏彦至今提起都恨得牙根痒痒,那些人几次三番的算计慕云漪,想取她的命,他如何会忘记?
“你们两次在黯缈洲遇到的黑衣人看似同在岛上动手、目标相同,但他们并非同一批人。”
“当真?”
“是的,听闻慕修……咳,慕修和慕云漪在岛上遇害之事,我旖梦馆自然需要弄清这其中的密谋和关节,只是此事牵扯甚多,故此我曾亲往赤璃岛,果真有意外发现。”芸旖故意买了个关子。
“莫非你遇到了那些剩下活着的黑衣人?”苏彦追问。
“不错。”芸旖挑了挑眉,“还有两人活着,我抓了他二人来审问,一开始他们的嘴巴当真是严得紧,甚至直接要咬舌自尽,只可惜落在我手里算他们倒霉,稍稍使了一点手段,他们就招了个丁点不剩。”
江湖中早有传闻,只有芸旖不感兴趣的消息,绝没有她撬不开的嘴。
“第二次出现的黑衣人,是楚派来的?”
“看样子,你终于对此人开始有初步的‘认知’了呢,那些人说,就是楚让他们身着黑衣,手持特制弓弩,追杀慕云漪,并且……”说到这里,芸旖别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毛,继续道:“楚将你贴身的血玉玉佩顺手拿走,给黑衣人带在身上以设计引诱慕云漪。”
玉佩!苏彦想起慕云漪曾提起过,在黑衣人身上发现了他的玉佩才赶往荒岛。那时苏彦只以为是自己在岛上不慎掉落被奸人捡了去,如今想来,那几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楚确实有太多机会偷走自己的玉佩。
“事后楚已然也不会留下这些黑衣人的活口,只是她没有想到,还是有两个漏网之鱼,这二人在荒岛山洞洞口被你打成重伤昏厥,结果并没有死,反倒逃过一劫,醒来后发现其他黑衣人的遭遇之后,便知道了楚的真面目,于是他们就悄悄逃去了蓝珊岛,改名换姓,只求安身活命。”
“楚定是听闻了当初我们在黯缈州的遭遇,于是便借着黑衣人的‘幌子’去设计害云漪,让我们以为是曾经那幕后之人故技重施,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做的......若非我和慕修赶到,云漪很可能已经......”若说方才苏彦对于楚尚未至恨之入骨,那么此刻听闻黯缈州之事皆是她所为,苏彦彻底燃起了杀心。
“现下这二人仍在蓝珊岛,你若不信我所说,尽可随时过去找他们盘问。”芸旖神情坦然。
“你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东昭与我说假话,我自是信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的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女子为了一个‘情’字,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何况,她背后还有幕后指使。”
“如此想来,当初的很多‘巧合’和‘误会’,都没有那么简单,只是,我竟如此后知后觉。”苏彦无奈的自嘲冷笑着:“真是蠢呐。”
“你们之间的纠葛我不甚清楚也无意多做打探,但有一事我想还是要告知与你。”
“还请但说无妨。”
“此物,想必你一直在寻找吧。”芸旖又取出一快包着的锦袋递给苏彦。
苏彦将锦袋打开,看到显现之物,惊愕地几乎倒退一步。
他执起其中包裹的那一缕墨发,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它怎么会在你手中?”
这一缕用红绳绑着的发丝,苏彦曾经日夜不离身,突然有一天便消失不见了,那时他几乎把镇国公府和军营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
“我以为我丢失了它,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却不想今日它竟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苏彦小心翼翼地将它按在胸口。
“你又何必自责,并非是你不甚丢失,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悲痛懊恼的苏彦抬眼看向芸旖,心中已有猜想渐渐浮出。
“大约是你母亲生辰宴之后的几日,一名自称是你手下亲信的人找到了慕云漪,说是奉你之命,将此物亲自交给她。”
“怎会,我根本从未......”苏彦震惊,大致已知晓其中关窍。
“自然不是你的意思,可慕云漪又如何晓得?她亲眼见了这发丝,自然是当了真。”
苏彦清楚的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黄昏,他拿着红绳将发丝缠好,举在慕云漪面前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待到你我成婚之日,我便也截下一段头发,与你结发。”
慕云漪深知这缕墨发苏彦向来贴身带着,无人知晓,所以若非是苏彦本人之意,别人又岂能碰到?所以她一定信了那士兵之言......难怪那时自己如何都找不见这发丝,也难怪后来云漪的侍女碧滢每每见到自己,态度皆是极度反感。
“此事由谁所为,不必我多说了罢。”
苏彦心下回想,那些日子楚在镇国公府照料生病的母亲,而这缕墨发也差不多便是那时丢失的,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
他捏紧拳头,森白的关节咯咯作响。虽说生在镇国公府,但苏彦恨透了深宫宅院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自然憎恶这城府极深却伪装的极好之人,但他此时更气恼的是自己知人不明,一次又一次的轻信了他人,反倒一度误会云漪冲动暴戾,才使得自己与她渐行渐远,更因自己的疏忽而让她遭人毒手。
与心爱之人形同陌路,苏彦曾因此消沉许久,甚至怨天尤人,如今才知,导致这一切的最大因由,是他自己。
“好了,今日我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我先告辞了。”芸旖拢了拢披风。
“芸旖,谢谢你告诉我一切。”苏彦作揖,“敢问一句,你所说的受慕修所托,此事当真是他生前嘱咐?”苏彦在芸旖离开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