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雾隐峰草庐
洹山山脉位于西穹西北,东承慕氏皇陵所在的钟离山脉,西瞰陆上第一长河泫河。慕云漪的师父贺渊便隐居于洹山的北峰毓峰。慕云漪八岁那年拜贺渊为师之后,便随他入毓峰之中修行学艺,五年之后才重回泫音城。
然而慕云漪此次的目的并非回毓峰探望师父,而是前往与毓峰相临的雾隐峰。
雾隐峰为洹山之北峰,虽不是洹山之内最高之峰,却有西穹第一险峰之称。其险不在于高峻,而在于陡峭,以及终年缭绕的浓雾。远看仿若仙境,然而置身其中却会因这里极端的静谧而被激起强烈的恐惧,且进山之人大多因不识山路,未至半山便不得不折返下山。
雾隐峰中,便有慕云漪此刻欲寻之人孟漓的师父,神医无庸。
虽说无庸神龙见首不见尾,世人极少知道无庸踪迹的,然而慕云漪却知道无庸除却云游之时,都是隐居在这雾隐峰中。一来这里人迹罕至、静逸安宁,适合他这古怪脾气,而来这雾隐峰中生长着许多珍稀难寻甚至此处独有的药草,无疑是遂了他这个药痴之心。
贺渊与无庸临山而居,一个是冷傲的刀客,一个是孤僻的医神,两人虽说年龄相差二十岁之多,却极早就成为了往年之交,而慕云漪在洹山之境生活了五年,对于这雾隐峰也颇为熟悉。
来到雾隐峰脚下,凭借着当年的记忆,慕云漪很轻易地找到了入山之路,只是因为腿伤,所以进山之后比之从前,多费了些脚力。
东面山坡,慕云漪找到了无庸所居之草庐,还是同当年一模一样,隔着薄雾,如同仙人所居之境。这草庐简约却不简单,不论所建之位或是内中布局,皆是按照八卦阵型,辅以奇门遁甲,就算当真有外人能够找到这里,只怕硬闯进去也只会丧命于此。
慕云漪并不确定,无庸近日是否在草庐之中,若他出门远游,那自己便是白来一趟,只是事关皇祖母的嘱托,定然要亲自问无庸才行。
走近草庐,雾气愈发稀薄,门前石凳上倚着一个眼生的白衣小童正打着盹,察觉慕云漪靠近,抹了抹眼睛,却没有丝毫戒备之意,反倒是兴冲冲地跳下地,向她跑来。
“请问,无庸先生在吗?”
“在的,这位姐姐且在此等等,我这就去瞧瞧师祖醒了没有。”白衣小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又有些稚气未脱,在这静谧的清晨甚是悦耳。
“你不问问我是谁就告诉我了吗?”慕云漪心奇,叫住了小童,他应当不认识自己才是。
小童停下脚,回过头摆了摆手,“不必不必!能找到我们草庐的人,不是师祖的故人,就是厉害之极的人,若是前者,则自不必拦,或是后者,则拦也拦不住。”
看着这小童才六七岁的模样,故作老成的样子真是蹩脚又可爱,慕云漪失笑道:“那你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小童黑漆漆的眼睛睁大着瞪着慕云漪,半晌没有说话,似是真的在思考一般。
慕云漪道:“罢了罢了,我同你说笑的,你先去通传罢。”
小童愣愣的点了点头,后向门里跑去,还未进门却又回过头对着慕云漪道:“姐姐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姐姐你......是好看的人!”说罢,小童一溜烟儿地跑进了草庐。
慕云漪摇头笑了笑,这孩子当真是可爱,也难怪能入了无庸的眼,只是方才听他称无庸为师祖,那么他的师父应当是无庸之徒,可无庸除却早已死去的大徒弟,当年只收了一名入室弟子便是孟漓,可她从没听孟漓说起过他还有一个小徒弟,况且孟漓这些年来很少回无庸这里,难不成后来无庸又收了他人做徒弟?
如此分析着,慕云漪猜想以孟漓那个爱争风吃醋的性格,若是知道他师父又收了个徒弟,定是要怒冲回雾隐草庐来,以师兄的身份“调教”自己这位同门一番了,不过……慕云漪转念一想,若是位姑娘,想必孟漓就不一样了,他那个孟浪子,只怕会开心的合不拢嘴了。
正暗自幸灾乐祸着,那小童又出来了。
只见他脸蛋红扑扑地,几步迈到了慕云漪跟前,仰头看着她道:“姐姐,请随我进来吧。”
“好。”不知为什么,心中阴翳的慕云漪,见到这孩子,竟前后两次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二人进了草庐,走在一人宽的木道上,小童开口问道:“姐姐,你叫什么?”
“我姓慕,叫……”
“慕……”不等慕云漪说完,小童放慢了脚步,歪着头想什么。
慕云漪以为这小童知道自己是谁了,便没继续说下去。
却不料那小童一拍脑袋大呼:“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我师父的主人!”
“你师父?”慕云漪听得一头雾水。
“是啊,我师父。”小童忽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
“方才听你称无庸神奇作师祖,那你师父是……”慕云漪想不出自己还有哪位相识之人能够入无庸门下。
“我师父就是孟漓呀。”
“什么,孟漓?你是孟漓的徒弟?”慕云漪指着小童。
“那还能有错,师祖可就我师父孟漓这一个徒儿。”小童好奇地拉着慕云漪的裙摆问道:“姐姐姓慕,名作云漪吗?”
“是……”
“那就没有错了!”小童得意地努了努嘴,仰头道:“我就知道我没有猜错。”
“孟漓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我竟不知道呢。”慕云漪想了想,上一次见到孟漓的时候,却是没有听他说起过。
“哦,那再正常不过了。”小童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因为就连我师父都不知道我是他的徒弟了呢,或者说,师父都没见过我呢。”
“嗯?”这小子慕云漪就更懵了,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有徒弟这回事?
“慕姐姐有所不知,因为是师祖替师父收我为徒的,这三年来师父不曾回雾隐峰来,所以他自然不知有我这徒儿的存在了。”
“原来如此,你叫什么名字?
“子檐。”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师父是谁
“子檐,你方才说我是你师父的主人?”慕云漪心奇这孩子的师父究竟是谁。
“是啊,师祖告诉我,师父之所以一直在外不归,是因为要照顾辅佐他的主人,而他的主人名唤慕云漪。”子檐笑道:“所以方才听姐姐说起姓慕,又见你可以找到我们雾隐草庐,便猜想你就是师父的主人呢!”
“孟漓的主人……”慕云漪嘴角略微抽搐,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孟漓的主子,谁若是有这么个放荡不羁的下属,岂非早早被气死?
“慕姐姐不是师父的主人吗?难道师父并非因为辅佐您,而是另有原因才不肯归来,莫非是他听说了要收我为徒心不甘情不愿,才躲着不回来吃我的拜师茶……”说着说着,子檐低下了头,瞧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呃,不是不是,你不要多想,我就是孟漓的主人,他是我手下第一得力之人,终日为了护我殚精竭虑,所以才一直不得空回来。”慕云漪看不得这孩子失望的样子,只好胡乱编造些谎话安慰他。
果然,听到这番话,子檐一扫脸上的幽怨,眸子如同星辰一样闪闪发亮,“我就知道师祖不会骗我的!”子檐边说,便仔细打量着慕云漪的脸庞,继续道:“原来师父的主人这么好看,怨不得他一直不得空回来了。”
“臭小子,定是早起贪嘴,偷吃了山蜜。”慕云漪睨了他一眼。
“嘿嘿,慕姐姐本来就生得好看啊,比我娘亲还好看!”
两人聊着说着,便来到了无庸的药室前,这是草庐里的正屋,也是无庸起居出入最多的屋室,还未入内,就闻道了浓浓的草药气味。
“师祖,子檐把慕姐姐领来了!”
无庸倚在草塌上阖着眼睛养神,闻声转过头睁开双眼,用扇子朝她招了招手,“慕丫头,你来了。”
听这语气,无庸没有一丝的惊奇,反倒像是一早便知晓慕云漪今日会来草庐一般。
“子檐去烹茶!”说罢,子檐就跑跑跳跳地离开了。
“无庸先生安好。”慕云漪微微颔首。眼前的无庸,银白的胡子变成麻花垂在两腮便,气色红润泛光、目光清明、动作健朗,与面颊上那些昭示着年迈的沟壑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全然不像已近古稀之年。
“我这孩子如何?”无庸听子檐叫慕云漪作慕姐姐,便知他们应当已经初步相识了。
“处事机灵的很,既然能被您选中,在药理之上想必更是不俗。”慕云漪走进无庸,坐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无庸点了点头,“子檐,极好,虽说顽劣了些,想必经老夫调教,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可云漪不明白,既然先生喜欢,何不直接收了为徒,却是让他认孟漓为师?”慕云漪觉得这般做法有些多此一举,何况无庸并非拘泥年岁之人。
“子檐是老夫南苍一位故人的老来子,三年前老夫云游至他家庄上,见这孩子年方三岁就聪颖过人,且对于草药医术有着天生的感知,便起了心想要收他入门,可多年前老夫便说过此生只收一名入室弟子,若再收子檐岂非成了那言而无信的糟老头子?”
听到这里,慕云漪不禁掩口笑道:“所以您就替孟漓做主,收了这孩子为他的徒弟,您的徒孙?”
“对啊,这样又是我门下,又不算破了我的誓言,如此便可两全其美了。”无庸孩童般地π着掌,似在赞叹自己的智慧。
世人皆传无庸有起死回生之术,却又不近人情,于不喜之人甚至可以见死不救,可谁也想不到,神秘莫测的神医竟会有这样老顽童的一面。
“慕丫头,腿上怎么伤的?”无庸只瞧一眼,便知她腿伤深浅,就算她来前已经极力隐藏。
慕云漪摇摇头道:“已经无甚大碍,我此番前来是……”慕云漪只想尽快进入正题。
“若不给我瞧瞧,便即刻离去吧,我这儿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无庸拂袖,真就撇下慕云漪向外边走去。
“别别别,我错了还不成!”慕云漪知道这怪老头儿的脾气,赶紧上前阻拦道。
无庸白了她一眼:“这还差不多。”说罢指了指一旁的藤椅道:“坐下。”
慕云漪乖乖照做,心里暗自嘀咕:这老头的眼睛怎么越来越毒,一大把年纪了竟是虚长了吗?
无庸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狠狠地按下她的伤口处。
“嘶……”这一下疼地慕云漪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藤椅上跌下来。
“现在知道痛了?看你还有工夫在心里念老夫,只当你一点不痛了。”
慕云漪心虚地笑道:“怎会……能得神医医治,世上之人求都求不来,我这是,感激,感激……”
揭开慕云漪小腿上的缠布,拿起银针挑起她伤口上残存的一点药膏闻了闻,紧皱起眉头,又微动鼻翼,问道:“你身上还带了什么药?”
慕云漪掏出隆顺镖局那位章大夫为他提炼的药丸,“就这个。”
无庸拿过之后一脸嫌弃鄙夷地捏起小瓷瓶,扔到了外面去,甚至懒得正眼瞧一下,只摇头道:“什么劳什子,庸医。”
“怎么?这药有问题?”慕云漪警惕起来。
“这倒不是,只是如此用药,猴年马月才能痊愈,谁给你看的,想来功夫差的还远呐。”说着,无庸站起身,到后面的药柜里面翻腾着什么。
慕云漪看着无庸的背影,心里真真冷汗:这老头还真是……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医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吗?
“拿着。”无庸扔给慕云漪一个青色小罐子,“今儿个涂上两次,以你的身子,明儿便可见好,至多两日便可行动无虞。”
“多谢。”无庸草庐里的药那是千金难求,一星半点都贵比真金,慕云漪自然不会浪费这小罐子宝贝,当即便涂了上去。
“我说你倒是省着点啊,别涂那么厚啊!”无庸看着慕云漪几乎将整罐都糊在了伤口上,直接跳了起来。
“用光了你就再给我一罐啊,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赖上你这儿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最温柔的女子
“你这臭丫头知不知道这一罐要耗费多少珍贵的药草啊?!”无庸看着见底的小罐肉痛地大呼。
慕云漪看着无庸这模样,觉得无比眼熟,调侃道:“怪不得孟漓那么小气,原来是随了他师父。”
“若不是看你受伤,我即刻便把你这嘴厉的丫头赶下山去!”无庸戳了戳她的额头,“罢了罢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此番的来意了。”
说到这里,慕云漪的神色也重新凝重了起来,她拿过帕子擦了擦手,从胸口掏出了一封信笺递给无庸。
“这是……”无庸打开信笺,发现信笺只有半张,从这半张上面的文字看来,这竟是一副药方。
“这是皇祖母临终前给我的,应是一张药方的一半。”
无庸看着这一半药方上面的几位草药,眉心微拧。
慕云漪见到他这般神情,便知他心中对这幅方子大致已经有了定论。
“你是要整副方子?”无庸看着慕云漪。
“是。”
无庸再没说话,转身坐在案前,即刻下笔写了起来,不多时,整副方子便被还原出来。
尽管亲自将方子写了下来,无庸再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感叹:“好深沉的心思。”然后递给了慕云漪。
“多谢。”慕云漪丝毫不用怀疑这副方子精准的程度,毕竟出自无庸之手。
“此方从何而来?又为何人所用?”
无庸不问,慕云漪也没打算瞒着他,“这便是天应帝慕凌驾崩的真相。”
“原来……”无庸了然,那慕凌死的那般突然,绝不会是因病暴毙这般简单,“是奚太后?”
虽说无庸隐居深山,却并非不问尘世,外界朝堂之事,他皆有洞悉,所以当即便知道这手笔该是出自于谁。
慕云漪点点头,又问道:“先生,可否帮我将这副方子配出来?”
“这个自是不难,午后我为你配制便是。”无庸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家那云铎小子的蛊毒如何了?”
“先生都知道了?”
“是,去岁孟漓问我讨要元婴雪莲,说是为云铎小子要的,如此说来他并非一般中毒,而是中了蛊。”
“元婴血莲是何物?”
“那元婴血莲是解蛊圣药,虽说蛊毒难解,需要施蛊之人特殊的方式解开,但是若有这元婴血莲,蛊毒就算不能全解,也能清除大半。”
“若是毒蛊已解,这血莲可还有效?”
“自然,中过蛊之人无异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必然大不如前,而这元婴雪莲便是中蛊者恢复如初的无上仙品。”
“何处有这元婴血莲?”
“洹山西峰便有此花,只是这血莲三年才一开花,孟漓问我之时,血莲尚未冒尖儿呢,算着日子,如今那血莲应当是开了花了。”无庸捋了捋胡子,回想着上一次采摘元婴雪莲,正是三年前。
“多谢先生,我这便去看看。”慕云漪急急地便起身要去采摘,但凡能让弟弟云铎好起来,哪怕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过,何况是无庸口中的这神花?
“你这丫头别急,听老头子我说完啊。”无庸拦住了她,“元婴血莲是至阴至毒之物,不仅长在长年不见光的西面背坡,而且此花颇有灵性,花期七日,日落而开,日出而闭,你需得在它完全绽放之时采摘才有用。”
“明白了,西面阴坡,日落之后,对吗?”慕云漪将他的嘱咐提炼了一番,“那我日落后再采摘便是。”
“慢慢慢!就算你真的要去,也等明日,那西峰之上常有毒蛇猛兽出没,那阴坡上除了有血莲,更是长着数不清的毒花毒草,你这般腿脚不灵便,若是不当心误踩误碰了该当如何,所以你且歇上一日,我不是说了么,用了我那罐子药膏,至多后日你便可行动无虞。”
“可是……”慕云漪既然知道了此事,又怎能忍得住再等上一日?
“没有什么可是。”无庸严肃地警告道:“算着日子今日应当是血莲盛开的第一日,你后日进山采摘,时间正好,不急在今日,你若执意不听,采摘回来我也必不会教你入药服食之法,你若不信,且试试看。”
慕云漪知道无庸的脾性,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知道拗不过他,只好忍下心头的急切,顺从道:“好好好,我听您的便是。”
这两日慕云漪果真乖觉地养在草庐里,虽说第二日她也曾试图撒泼耍赖让无庸早一日放他出草庐,去西峰找那血莲,但无庸一个眼神,便让慕云漪不敢多言。
这两日子檐却是开心不已,平日里这雾隐草庐除了无庸便是他自己,极少有外人到访,于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来说,真真是要闷坏了。他素日只能与山中的小动物们为伴,如今还不容易来了个“外人”,还是这般的好看,子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慕云漪身边,恨不能夜里也同她宿在一起。
慕云漪天生性子清冷,不喜与人走的太近,更向来是不喜孩童的,觉得累赘又麻烦,就连弟弟云铎小时候,她都未曾十分亲近。可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子檐,她却生不出厌烦。子檐时时刻刻跟着她,喋喋不休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换做平时,慕云漪早就让他闭嘴离开了,可面对子檐却始终不愠不恼,静静地由着他说。
“子檐,进来吃点果子。”午后,慕云漪对窗外翻晒草药的子檐招了招手。
“来啦!”子檐听到了立马放下收了的布筐跑进屋子,草草抹了一把汗,盯着盘里香甜的果子便要上手去拿。
慕云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嗔怪道:“瞧你这小爪子脏的。”说罢,便拿起帕子浸湿,为他耐心的擦拭双手。
阳光透过窗子,映照在慕云漪柔顺如瀑的长发上,子檐盯着眼前的这位“主子姐姐”,一时间竟看直了眼睛,痴痴道:“慕姐姐,你是子檐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了。”
“温柔?”慕云漪对于这个形容有些愣神,有人说她阴险毒辣,有人说她生来不祥,还有人说她强势蛮横的,但从没有人用“温柔”形容过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元婴血莲
许是看到了慕云漪满脸的错愕和疑惑,子檐又一次重重地点了点头,生怕慕云漪不相信一般,“没错,比我娘亲还要温柔呢!”
慕云漪递给了子檐一颗果子,笑着说道:“总听你提起你娘,看来你跟她很亲密呢。”
“是啊,娘亲很疼我的!慕姐姐的娘亲呢,子檐猜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子檐一边吃野果,一边随口问道。
“我娘亲,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慕云漪谈及此事已经可以十分坦然,但目光中仍是划过一丝暗淡。
岂料子檐放下未吃完的果子,严肃正色说道:“没关系,慕姐姐,下次我娘来看我的时候,我便把娘带给我的点心一道分给慕姐姐吃。”
看着这小小的人儿竟是试图来安慰自己,慕云漪微笑着说:“好啊,我倒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生养了你这么可爱的儿子,有机会当真要认识一下呢。”
“真的吗?慕姐姐喜欢子檐?”子檐的眼睛泛着光。
“是啊,谁会不喜欢你这个机灵鬼儿?”慕云漪摸了摸子檐的头。
“子檐也喜欢慕姐姐,那姐姐就留下来吧,好吗?”
眼前的孩子睁着乌漆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慕云漪,而她却不得不拒绝了他。
“姐姐明日便要下山了。”
“明日……这么快吗?”子檐脸上露出几分落寞,“可是你才来了不到两日呢。”
“是,姐姐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可惜子檐要跟着师祖修习医术,不然子檐就可以陪着姐姐一起去。”
“谢谢子檐,但是姐姐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子檐还小,不可以去哦。”
子檐鼓着嘴仿佛一名盖世小英雄:“子檐不小了,子檐可以保护姐姐呢。”说罢生怕慕云漪不信一般,使劲地听了听胸膛。
“噗嗤。”慕云漪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说道:“好了,子檐要好好在这儿跟着师祖习医,这样以后姐姐就让子檐代替你师父孟漓,跟在我身边,如何?”
“真的吗!”
“姐姐像是会骗人的人吗?”
子檐歪着头小声嘟囔着:“虽然这样很对不起师父,可是子檐肯定能把慕姐姐保护的更好,所以到时候就让师父歇息一下,享享福吧。”
“是啊,子檐一定能比孟漓做得更好。”
子檐伸出右手的小拇指,“那咱们说定了,打勾勾!”
“好,打勾勾,姐姐完成了一切事情后,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终于挨到了第三日清晨,慕云漪早早便站在了雾隐草庐门口,准备下山,此刻的她只想着赶紧去西峰找到血莲,守到日落采摘下来。
“慕姐姐,师祖还未起身,这个是昨夜师祖让子檐交给姐姐的。”子檐将无庸写下的一张字条递给慕云漪。
慕云漪打开一看,便明了这是无庸写下的元婴血莲的入药服食之法和禁忌,原来无庸早已将这个准备好。
“替我谢谢你师祖。”慕云漪将字条装好,“那我便下山了。”
“姐姐一切当心,一定不要忘记昨日你答应子檐的话啊!”
“好。”慕云漪对子檐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就在慕云漪转身之时,子檐复又叫住了她,“慕姐姐!”
“嗯?”
“这个给你。”子檐跑到慕云漪身边,从脖颈上摘下一个象形玉坠,垫脚递给慕云漪,“娘亲说这玉象是保吉祥平安的,子檐把这个送给你,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这……”慕云漪本想拒绝的,毕竟这种物件儿必定是自小便随身戴着的,怎好随意给了别人。
单看到子檐涨红的小脸和略带恳切的目光,慕云漪结果玉坠,触及指尖时,那玉象还残存着一点点温度,“好,姐姐收下了,谢谢子檐。”
子檐看着慕云漪将玉坠子戴在了脖子上,才松了口气,“子檐一定要成为一名跟师父一样厉害的医者,然后去保护姐姐!”
“好,姐姐相信你。”这一次,慕云漪真的转身急急离开,向洹山西峰奔去。
绕到西峰的西面山脚,慕云漪毫不犹豫地进了山。很快,她便感受到了这里不同寻常之处,分明是正午,慕云漪却登时感受到了周身的凉意,纵然这里是阴面背坡,但比之其他阴坡山麓,这里显然阴冷的过了头,甚至用阴森形容也毫不为过。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慕云漪沿着可行之路,便入了山。
无庸说的果真没错,这里的蛇虫多不胜数,好在慕云漪是自小在野外行军惯了的,一路上山,斩蛇劈虫,倒是不曾收到什么伤。只是一路仔细寻找,虽说奇花异草不在少数,但按照无庸之前的描述,慕云漪尚未看到与元婴雪莲相似的花草。
反过来想想却也正常,若是轻而易举就被找到,又怎能叫称之为神花?况且无庸说过,此花满山只得一株,所以他特地叮嘱了慕云漪,采摘之时一定莫要伤到根部,以使血莲未来再度生长开花。
越往山上走,越觉得阴寒,虽说此坡不似雾隐峰那般陡峭,但脚下的路却是湿滑难行。再有至多半个时辰便要日落了,若还是找不到血莲,待到天色暗下来,恐怕就更加困难了,慕云漪不敢有半刻停歇,加速向身上之中走去。
一阵阴风吹过,慕云漪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左右扫了一眼正欲继续朝前走去时,左右边的坡上一株青色让她停下了脚步。
那株未开放的花并非十分惹眼:茎叶通体青绿,粉白色花苞紧闭,照理说,既称为“血莲”,它应是如同鲜血般殷红才对,而她所望到的那株花看起来,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罢了。
然而慕云漪注意到这满山遍布的花草,而那株花的周围竟只有枯草,虫蚁似乎也刻意避开那株花所在的区域,可见此花之毒非同一般,这与无庸之描述亦十分吻合元婴血莲从根茎、花瓣到花蕊,皆含奇毒。
“应当就是它了。”慕云漪自说自话,定了定心,小心翼翼地向那株花靠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木屋避雨
慕云漪伏在侧坡旁较为隐蔽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那株尚未开放的花只待太阳落山,若它真的是元婴血莲,不刻便会开花。
果然,天色渐暗,这株花也慢慢生出了变化:根茎从通体碧绿变深,原本紧紧旋拧闭合的花苞也开始有些松动,继而慢慢舒展开来。
当天色全部暗下,一朵盛放的莲花显现在慕云漪眼前,此时它的根茎已全然成了乌紫色,而花瓣也由粉白变成殷红色。
“元婴血莲。”暮色中,慕云漪的眸子溢过流光。
她起身伏低身子,一点点爬向元婴血莲,静谧中的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丝异样感。
“难道……”
她没有当即转身去查看,因为当下她伏在湿滑的泥坡上,进退两难,如此境况,不论如何自己都要在第一时间拿到血莲才可以。
于是她佯装毫无察觉,继续向血莲移动,终于血莲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时,她左手从腰间扯出一块布,右手拿出弑月,按照无庸所说之法,迅猛地斩断血莲根茎之间的部分,只见血莲整株斜在了慕云漪手中的布上,她立即用其包好,自始至终按照无庸之嘱咐,没有碰触到血莲一丝一毫。
元婴血莲既已得手,慕云漪接下来便是要想办法离开下山,但如今看来只怕没那么顺利。方才身后那气息实在有些奇怪,慕云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那短短一刹,她所感知到的气息并非饱含杀气或是掠夺。那么此人的目的为何……?
只是这个时间出现在这洹山西峰绝不是巧合,那人能将气息隐藏的自己几乎难以发觉也绝非善类。
慕云漪一个翻身,滚到滑坡另一面,距离方才爬上来的地方间隔开了一段距离,接着转过身张开双臂,向下滑去。
果然,不远处她上来的地方也有了动静,显然那个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般。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慕云漪一面加速向下滑,一面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却在这时,一块突起的石头触及慕云漪小腿的伤口之上,一记吃痛,她身形摇摆,失去平衡向右下方飞速滚落。
慕云漪拿出弑月插在湿滑的泥坡上以缓冲自己,恢复平衡,终于在坡底平地上停了下来,慕云漪忍着左边小腿肚上再次隐隐传来的疼痛感,右腿弯曲,左腿向侧边略微伸直,身体伏低,洞察着周围的声动。
那个紧紧跟随的身影果然再次靠近,虽说慕云漪早已适应了黑暗,但是来者之面目根本无从分辨,她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跃身跳起,是名男子。
想抢血莲?绝不可能让你得逞!
慕云漪架起弑月交叉在面前,准备弹起身子与这来历不明之人拼死一搏。
电光火石之间一束冷光乍现,却见那身影在距离慕云漪咫尺之时,却是径直略过了她。
慕云漪来不及错愕,随之转过身去,几乎同时听到一声嘶叫,只见那人一手拎着蛇身,另一手死死地捏着蛇之七寸。
很快,那蛇便断了气,垂在了男子的手臂上,男子转过身来看着慕云漪,竟是启齿轻笑了一声。
“你……”慕云漪光顾着避开男子,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伺机攻击的蛇,可虽说男子确确实实救了自己,但是慕云漪并不准备领情。
此刻的她单腿跪于地上,纵然看不见也知道自己此刻浑身都是泥,逆着月光,她仰头直面这名不知来路之人,他高大的身影因低着头的缘故,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原本就因为自己的狼狈而十分恼怒的慕云漪,面前之人这一声“嗤笑”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怒气腾腾地瞪着男子。
而男子却仿佛丝毫不在意慕云漪的“警告”,竟是蹲下身子,缓缓靠向慕云漪。
慕云漪反手横过男子的面前,男子未曾有一丝闪躲之意,刀锋贴着男子的喉结,而两个人的呼吸也近在咫尺之间。
不知为何,慕云漪脑子中突然闪过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之感,可细细探究却又无迹可寻。
“我又救了你一次呢,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男子低沉的声音让慕云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了男子面上戴着的面具,于是略微松了松手中的弑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身子,“是你?”
“怎么,很失望?”男子迎着月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没有,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慕云漪收起弑月道:“我以为你死在了宫里。”
“自身都难保了,嘴还这般损。”
“你若真想杀我,方才我采花时就可以从背后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还帮我捉了这蛇?”慕云漪嘴上毫不退让,虽说不清楚这男子来历,但他绝不是冲着自己这条命来的,或者说,至少当下不是。
男子还欲说些什么,突然一道电光闪过,“轰隆隆……”接着便是几声闷雷。
他敛起神情,正声道:“要下雨了,山地湿滑又没有遮蔽之地,我们要赶紧下山。”
说罢,男子便背对慕云漪蹲下身子,“上来。”
“不必,我可以自己走。”慕云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自己撑着地站起身来。
“等你自己走,雨停了都到不了山下。”男子声音不大,语气中却隐隐带着不可拒绝的意味。
鬼使神差地,慕云漪竟也就爬上了男子的背上。
“扶稳。”说着,男子便尽可能地用最平稳的步速向山下走去。
果然,片刻后山中便开始落下密密的雨点。
男子突然停了下来,将慕云漪放在一旁。
正不知怎么了的慕云漪,漆黑模糊间似乎看到男子正脱下外袍,紧接着便有已经有些潮湿的衣裳落在自己身上。
“拿它遮着点。”说罢男子再次蹲下身来,“走了。”
慕云漪几乎是来不及反应男子这一串举动,当她回过神来之时,已经又回到男子背上,手里拿着他的外袍,不知所措。
“我让你举在头上遮雨,不是让你帮我捧着衣服。”
第二百三十章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哦。”慕云漪僵硬地将衣袍举过头顶,也顺带着遮过男子的头顶。
“挡住你自己就好。”
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慕云漪却也没有照做,依旧同时遮着两人,反正这袍子够大。
“我说,你挡住我视线了。”
这一回,慕云漪闻言赶紧把袍子向后撤了撤,雨声噼噼啪啪,她听得不真切,可又觉得真切:男子方才轻轻笑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下山的路也愈发难行,尽管不断放慢了脚步,但由于负重又是黑夜的关系,男子数次脚滑,险些摔倒。
这时,二人左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木屋,里面黑着,估么着是农夫山民入山之时,临时搭建以作暂避之用的木屋。
“雨太大了,先去躲躲吧。”男子看着木屋。
“嗯。”慕云漪看着木屋,虽说简陋甚至有些残破,但起码是一个可以遮蔽风雨的地方了,自己用衣裳挡着都已是完全湿透了,更莫说男子了。
两人快速地躲进小木屋,男子摸着黑,在床板边上把慕云漪放了下来。接着又去旁边摸索了一番,在木架上找到了火镰和烛火。
“噌!噌!”不一会儿,狭小的空间被照亮,二人左右打量,墙上挂着一套蓑衣斗笠,其余便是一张床板、一个木架和一张缺少木板的木桌。
最后慕云漪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背影上,从这一夜男子出现一只到此刻,慕云漪始终觉得自己对于这男子有一种熟悉之感,尤其是方才被他背着,那种感觉竟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男子也觉察到了身后的这束目光,回过身来,隔着面具,亦注视着她。
慕云漪咳嗽了一声,正了正身子靠着墙壁,挺起胸膛想让自己显得不这样狼狈。
却不知这一番“虚张声势”的动作落在男子眼里,更是惹来一声轻笑。
“你究竟是谁!”慕云漪这次当真是恼羞成怒,纵然这面具男救了自己两次,可总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冷笑算是怎么回事,何况自己也没有求着他来相救。
“怎么,这么着急知道我是谁,好来报恩?”
“你……”除了孟漓,慕云漪没有见过这般不羁浪荡之人,于是回击道:“我是担心今后杀了你,找不到你家人给你收尸。”
男子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从胸前掏出一方已经湿了的帕子,走近慕云漪。
慕云漪下意识的护紧了胸口,因为她总想着这一次男子出现的原因,若不是冲着她来,是不是冲着她手中的元婴血莲?所以一路上她都谨慎地防备着男子对血莲“动手”。
男子兀自坐在的床边,慕云漪当即伸出了拳头,男子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她直直冲来的拳头,然后强硬得掰下来,用手帕为她轻轻擦拭面颊。
“我自己来。”慕云漪接过帕子低下头,自己擦拭着脸上的泥土,明明又湿又冷,此刻的她却觉得脸颊火烧般地滚烫。
为了缓解这种奇异的感觉,她又强硬地开了口:“你究竟是谁,为何两次来救下我,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二字,便把男子的意图归结为功利阴谋了,但男子却未见丝毫愠色,“在你为难之时,两次恰好出现在你身边,不觉得这是缘分吗?”男子盘坐在床边,一手支着下巴,缓缓开口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恰好’出现是巧合吗?”慕云漪冷笑,“阁下不如直接讲明比较好。”
“好吧,我找到你,却是是想同你合作。”
“不要避重就轻,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谁。”慕云漪目光锐利,她急切地想要知道这张面具之下究竟是谁,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究竟是真有苦衷,或是此人根本就是旧相识。
慕云漪再一次追问:“我们认识,对吗?”
“是啊。”
果真吗,他就这样承认了?慕云漪直起紧紧地盯着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的面具揭下来。
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认得你是安和公主,而你认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慕云漪身子一散,斜靠在一旁,懒懒地说道:“阁下既说要合作,却又不肯告知身份,也不肯以真面目相对,试问这算是哪门子的诚意?”
“我戴着面具并非故意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因为我曾身历一场灾难,毁了容颜,未免吓到旁人,故才以面具遮脸。”男子轻轻碰触了那看起来极薄的张鎏金面具,语气诚恳不似是说谎。
“至于我的身份,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慕云漪闻言,静静地等待着男子身份的揭晓。
“公主可听说过,东昭皇帝东陵巽的后宫中,曾有位淑贵妃?”
“坤仪宫?”慕云漪脱口说道。
“看样子,安和公主虽身为西穹之人,对于东昭皇宫的过往秘事也掌握的不少啊。”男子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淑贵妃?慕云漪在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刹,内心就猛地跳了一下,这太奇怪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经历的事情,不论好的、坏的,似乎都多多少少与这位已经薨逝的神秘女子相关,可自己与淑贵妃分明从未谋面、素不相识,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背后早就有一只手,在暗中牵动着这一切,而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
那么眼前这名男子与淑贵妃又是何关系?
慕云漪耳畔突然回响起方才男子的话,“历经灾难,毁了容颜……”
“莫非你是……”
“轰隆……”慕云漪话未说完,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待雷声平息下来,慕云漪道出心中冒然出现的这个无比荒唐的猜想:“你是东昭大皇子,东陵爝?!”
“不,这世上从没有东昭大皇子东陵爝。”男子的面具之下看不出情绪,语气如同雨后的湖面,静无波澜:“只有淑贵妃的儿子,莫衍。”
东陵爝或是莫衍,本就是同一个人,都是东昭皇帝东陵巽和淑贵妃所生之子。
东陵为姓,“爝”字是东陵巽为亲儿所选,甚至暗涵承继大统之意,只是淑贵妃一朝被冤,这一切伴随着她坤仪宫的一场大火化为灰烬。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可不领请
如果眼前这个男子真的就是淑贵妃之子莫衍,那么他自然是恨毒了下令禁足他母妃的东陵巽,更恨毒了东昭皇室。
也便因此,不愿承认自己为东陵巽之子、东陵皇室之人。
慕云漪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自称为“莫衍”的男子,沉默许久。
“罢罢罢,快别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莫衍若无其事地冲慕云漪摆了摆手,仿佛方才说的一切都是别人的故事。
慕云漪这才急忙收起自己的目光,瞥向别处,干咳了一声道:“你当真是莫衍?”
“这还能有假?”
“可据我所知,莫衍应当与淑贵妃一同葬身在了坤仪宫的火海之中才是,怎的你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算眼前此人知道淑贵妃的事情,又称脸上有伤,也不能确定他的确就是当年的东昭皇长子莫衍。
“当年坤仪宫里被发现的那个‘东陵爝’,不过是一个跟我年纪、身量相仿的替代品而已。”
“那淑贵妃她?”慕云漪继续提出了自己大胆的假设。
却见莫衍摇了摇头,否定了慕云漪的猜测“虽然我活了下来,可我娘亲却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说到这里,慕云漪忽然察觉到莫衍异于方才的平静,尽管他戴着面具,但他露出的双眼中一转而逝的情绪还是被慕云漪捕捉到。
纵然他再如何故作轻松,那一段经历又怎能轻易释怀?否则,他又为何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许是出于感同身受的惺惺相惜,慕云漪没有再追问下去,这倒是让莫衍有些出乎意料,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问:你这就问完了?
“那你为何两次都这么‘巧合’地出现在我身边?”慕云漪刻意加重了“巧合”二字。
“前面我说过了,我要与你合作,作为未来的合作之人,我怎能让你还没给我带来价值,就死掉?”莫衍说得十分坦然。
“仅此而已?”慕云漪并不全信。
“不然呢?”莫衍顿了顿,“难不成,你以为我爱上你了?”
正在严肃地探究着莫衍的慕云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仅仅见了两面,这位皇长子说话就这般毫无遮掩,果然自古帝王家多出风流之辈,这人哪怕与孟漓比起来都是不逞多让。
而莫衍仿佛看穿了慕云漪在暗中嘀咕些什么,竟说:“我对别人不会这样,你放心。”
“谁问你这个了,你对别人如何又与我何干?!”慕云漪气急败坏地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莫衍见慕云漪这般,不再逗她,“好好好,你继续问,我好好说便是。”
“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得知你回到西穹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要知道你没有去蕴山行宫铤而走险倒是要费些心思。”
慕云漪不语,看着莫衍继续说。
“奚太后这番动静无非是为了引出你,但是若太皇太后真的去了行宫,她难道就不怕出现什么意外,不仅没抓到你,连最大的筹码都丢失?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太皇太后根本还在皇宫之内,蕴山鱼饵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你虽知道去蕴山的不是我皇祖母,又如何确定猜透了这一切,没有去蕴山呢?”
“这个嘛,要同你合作,自然一早便知你心思不是凡俗之辈,既然我能够猜透,你又怎会真的去蕴山自投罗网?”
这个大皇子……不仅肯定了慕云漪,还顺带着先夸赞了自己一番。
“那还真是多谢莫公子肯定。”
“不必客气,我只不过是不愿意同蠢笨之人打交道罢了。”
还真是自负啊,慕云漪忍住自己几乎要抽搐的嘴角,继续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会来洹山西峰,又是何时进山的?”
若说没有中计去蕴山行宫是莫衍推算出来的,那么这次呢?来寻找无庸是自己见到皇祖母、拿到证物出宫之后决定的行为,除非……莫衍也知道皇祖母给自己的东西是何内容,才有可能猜到自己会来找无庸。
但这怎么可能,皇祖母说过这两样东西交给自己之前,没有任何人经手过,而自己拿到之后也从没有一刻离身过。
“不用猜测了。”莫衍打断了慕云漪翻涌的思绪,“这次的确是巧合,是我有私事找无庸先生,不想刚到雾隐峰下之时,碰到你神色匆匆地离开,而你离去之路并非出洹山之路,反倒是像要去更深处的西峰,于是我一时好奇,就跟上来了。”莫衍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说道。
无庸隐居于洹山雾隐峰之事,鲜少有人知道,而莫衍不仅知晓,还能在雾隐峰中自由来去,且看样子无庸同他亦是相识的,这个男子果真不可小觑。
莫衍的鎏金面具正好遮挡住了嘴唇以上的容颜,此时的他唇角轻扬,“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救命恩人,深藏不露?”
“我可没有承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真是狠心的女人呢,分明两次救你于危难之中,你却这般毫无人性。”
“你不知道,世人成我妖女吗?”慕云漪似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既是妖女,又何来的人性?”
莫衍看着慕云漪,渐渐靠近她,慕云漪本在蛮不讲理地与他抬杠,怎知莫衍不说话,反倒是让她不知如何招架,伸手拦住他:“喂,你要干嘛,我说的是事实,我可没有比你来接我,所以你这个情,我不领。”
“不领便不领吧。”莫衍伸手拉过了慕云漪的左腿,语气突然严肃了许多,“先让我看看你的腿伤。”
说着,莫衍将慕云漪的袜子脱下,裤管上卷,将包扎的布条解开。
伤口原本已经见好,只是方才浑身淋湿,伤口又有些复发之势。莫衍从胸口掏出了个拇指大小,黑黢黢且粘腻的、类似小水囊的东西。
“这……”
“蛇胆。”
“方才那条蛇的?”
“是。”
说罢,莫衍轻轻一捏,胆汁汁液从蛇胆的胆囊中流出,腥苦的味道顷刻弥漫这小小的空间内。
“喂,你要干嘛?”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你要对我负责
“别动。”莫衍将胆汁滴在慕云漪的伤口之上。
凉凉的液体接触到伤口的一刹,慕云漪微微蹙眉,但随即咬住牙,不知为何,她总是刻意的不想在这个莫衍面前露出虚弱或是狼狈的一面。
莫衍不同于方才的嬉皮笑脸,此时的他异常的专注,直到将慕云漪的伤口重新处理好,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雨还有的下,休息一会吧。”莫衍不再提及之前的话题,只将慕云漪的双腿放平,自己就靠墙坐在床边的草铺上,闭目养神。
屋外电闪雷鸣,这小小的木屋之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摇曳昏暗的烛光之下,慕云漪睁着眼睛看着木屋破旧的房顶,回想着方才莫衍所说的话。
原来这个两次“从天而降”救自己于危难之时的男子,就是东昭曾经的大皇子,淑贵妃的儿子莫衍,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替母亲报仇?甚至,夺走皇位?
不经意地,她侧过头瞥了一眼莫衍,只见他薄唇微抿,规律而清浅地呼吸着,虽说隔着面具,但仍是不难看出男子好看的轮廓。
瞧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慕云漪慌忙收回目光,心虚道:若是被发现自己在观察他,自己岂非丢死人了。
于是她回过头欲要合眼假寐,然而就在闭上双眼的那一刹,有什么东西生硬地冲入了她的脑海,思绪被冲击地粉碎。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慕云漪再次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莫衍,终于找到了关窍所在,他的右手……竟也在睡觉休息之时下意识的蜷起来!
电光火石间,一种久违熟悉的、却又疑惑的情感交杂在了一起……
“慕修,为什么你休息的时候,右手总是紧紧地蜷起?”
“额,没什么,大概是不经意养成的习惯吧。”
慕云漪曾经与慕修在军队出战时曾问过他,为什么总是下意识的蜷着手指,慕修并没有正面地回答她。后来慕云漪才偶然得知,慕修曾经的养父不仅嗜赌如命,更是暴虐成性,每次不管赢钱输钱,高兴或是发怒,回来对着慕修都会是一顿毒打,甚至很多次慕修还在睡梦中,却生生被鞭子抽醒或是巴掌扇醒。很多次慕修都想换手,却因为那是他的“父亲”而下不去手,于是就死死地蜷着右手,强忍住不动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下意识的动作睡梦中他依然会紧紧地攥着右手。
虽然后来他还是将他的养父亲手杀死了,但是这个习惯却始终没有改变,慕云漪想,或许这样攥着拳头,慕修才能有足够的安全感吧。
如今,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这破旧欲塌的木屋里,慕云漪竟又看到这样一个人,睡梦中,下意识紧紧地攥着右手。
慕云漪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想法:如果眼前这一切并不只是巧合呢?
这个想法驱动着她静静坐起身子,一个跨步迈到这所谓的“莫衍”身边,她要印证自己想法,这股莫名的冲动使得她来不及多思考哪怕一刻,一把揭开了男人的面具。
“啪!”
然而接下来的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慕云漪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更没有想到过揭下面具之后她该做些什么。
男子的面容上确实满是被火烧伤的疤痕,透过疤痕隐约仍是能看到他原本俊朗不凡的五官,只是这张脸确乎不是自己曾经相识之人,更不是慕修。
慕云漪就这样愣愣地盯着莫衍,不料他突然睁开双眼,二人四目相对的一刹,慕云漪脚下一软,身子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手中的面具也掉了下去。
莫衍起身一手稳稳地揽住了慕云漪,同时伸出另一支手臂接住面具。
站稳后,慕云漪才回过神来,立即挣脱出他的臂弯,向后退了一步,“我……”
“怎么,被我的真面目吓得都站不稳了?”莫衍笑了笑,重新低头将面具戴好。
“不,不是,我只是……”慕云漪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跟莫衍说“你攥着手的样子很像我一位死去的朋友”吧?最后她只得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从没有人敢摘下我的面具,更没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你是第一个,一句‘抱歉’就可以了?”莫衍似笑非笑地看着慕云漪。
慕云漪突然觉得,这莫衍是故意让自己看到他的容颜,否则以他的功力,在慕云漪试图靠近的时候就该有所警惕,又怎会轻易让自己揭下面具之后隔了一会才醒来?
莫衍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嗯?”
看着莫衍不怀好意的脸,慕云漪心中升起一种浓浓的被算计的感觉,可方才也确实是自己冲动了,才将场面弄得十分尴尬,于是没好气地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样?”
“这个嘛……”莫衍摸着下巴,佯装思考了一番,接着道:“既然你看到了我的真面目,就要对我负责。”
“你说什么?”
“我说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杀了你!”慕云漪怒瞪着莫衍,随手握着弑月警告道。
却不料莫衍竟是笑了起来,“真可爱,像一只发怒的小野猫。”
慕云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于是一瘸一拐地坐回小床上,别过脸不再理睬他。
莫衍也重新斜靠在木墙上,“好了,不逗你了,看也看过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天亮了我们就动身。”
小木屋里重新回归平静,尽管依旧没有睡意,慕云漪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整理乱糟糟的思绪。
“喂。”不知过了多久,慕云漪突然开了口。
莫衍并没有回应,但是慕云漪分明看到他的右手并没有握拳,手指反倒是动了动。
“喂!”慕云漪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
“叫我?”莫衍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屋里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的。”莫衍睁开眼睛,撑起下巴看向慕云漪,唇角微微上翘。
“那个……”
“嗯?”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帮我
“虽说我不领你的情,但至少你还是有点本事的。”说着,慕云漪干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以后我们就是盟友了。”
“承蒙公主看重,那就预祝我们结盟愉快。”莫衍伸出手掌欲与慕云漪击掌为盟。
慕云漪同他连击三下后,接着说道:“我有几件事情问你。”
“你我既已结盟,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要为你母亲报仇,那么你的最终目标是皇后叶阳氏?或是……皇位?”
“叶阳氏必然要死,只是她虽可恶,但还有一个人更该死。”
“东陵巽?”
“是,东陵巽负了母亲两次。当初他与母亲相遇,没能力护她,让她独自生下我,在外流落多年,此为罪一;后来带母亲回宫,承诺要补偿却又弃她不信她,此为罪二。”莫衍的目光变得苍凉。
慕云漪想,对于淑贵妃来说,独自生下莫衍在外偷生,或许不是最大的痛苦,但是被心爱之人所疑所弃,才是真正扎入她心脏的那根刺,所以心灰意冷地她选择**与坤仪宫中。
“所以你要杀了他。”
“是,他该死,至于皇位,我并不感兴趣。”
“东陵翊应当是位不错的储君。”
“东昭未来国运如何,与我无关。”
虽然莫衍说得风轻云淡甚至有些决绝,但是在提及东陵翊之时,慕云漪分明觉察到莫衍眼中转瞬即逝的松动,或许,那座冷酷的皇宫之中,终究是有人对莫衍真心以待的吧,只是叶阳氏之所作所为,终究是毁了莫衍与东陵翊的兄弟情。
见慕云漪眼中的惋惜,莫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还要问什么?”
“为什么选中我?”慕云漪不认为此时此刻的她有什么值得为莫衍所用的,他的目的在于东昭,与西穹无冤无仇,虽说如今东昭也算是慕云漪的敌人,是莫衍实在没有必要给自己多招一个麻烦。
莫衍看着紧闭的小窗,却仿佛在看向远方,片刻后说道:“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我们?”慕云漪似是没有想到慕衍会冒出这句话。
“是,一样被世间所不容。”
慕云漪难以形容听到这短短几个字时的感受,是共鸣,或者说如同一条孤寂的小路上,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向她缓缓伸出手。
可她的语气依旧清冷:“还有呢?”
“这一点,足矣。”
慕云漪直觉,莫衍的出现绝非如此简单,只是他不说,自己也问不出,于是耸了耸肩,想要转移这个话题,“还有一件事情,东昭皇宫我被诬陷行凶杀人,救下我的冷宫婢女香盈,也是你安排的,对吗?”
“是。”莫衍承认的干脆。
香盈是淑贵妃的旧仆,听令于莫衍无可厚非,可后来接应自己出宫的那名男子分明声称他是孟漓的手下,如此说来……
“那孟漓?”
“不错,缀霞山庄那边,也是我通知的,毕竟当时我还不便露面,所以就和孟小神医来了个‘里应外合’。”
慕云漪暗自心惊,原来早在自己还不知道莫衍的存在之时,他就已经渗透进自己身边了,一切巧合都是早有安排,虽然慕云漪从没有想过那些是自己“福大命大”,但她也没有聊到幕后一直施以援手的是这位素不相识的“东昭大皇子”。
莫衍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把脸凑近慕云漪眨了眨眼睛,“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么算来,我应是救了你三回,怎么样,我这个救命恩人是当之无愧了吧?”
“又没有人逼你。”慕云漪拉开与他的距离。
“好好好,就当是我一厢情愿。”莫衍低笑一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不过,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你的一切我都知道的很清楚。”
慕云漪似是不屑,“那你可知我下山之后欲要做什么?”她本想莫衍会说她要带着元婴血莲立即回去治疗弟弟慕云铎。
却不想莫衍却道:“去西穹皇陵,钟离山。”
“你……”慕云漪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莫衍。
“看样子,我猜对了。”莫衍得意。
不错,皇祖母停灵七日将过,算着日子,这几日便要葬入皇陵。
“你可知,奚太后知道你与太皇太后的情意,此刻皇陵定然布满了天罗地网,比之前几日的蕴山行宫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自然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要送皇祖母最后一程。”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莫衍似是十分了解慕云漪,不再多做规劝,只道:“西穹的皇陵你最是熟悉,我便不多说了,只提醒一句,太皇太后既已西去,千万莫要辜负了她的心意,切忌感情用事。”
“多谢,我还有一事拜托。”慕云漪目光十分诚恳。
“何事?”
慕云漪从怀中拿出用布包着的元婴血莲,递给莫衍道:“这血莲,烦劳你带去给我弟弟。”
莫衍似是没有想到:“哦?这么相信我?你就不怕,我带着这元婴血莲离去?”
“你若想拿这血莲,早就可以动手,实在不必与我多费这会子唇舌,何况,你我既已合作,我自是信你的。”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慕云漪随身带着这元婴血莲实在多有不便,何况云铎需这血莲用药,宜早不宜晚。
慕云漪相信精明如莫衍,定是能看穿她这番“小心思”的,只是很多心照不宣的事情,看破不说破,如同此刻的莫衍,就微笑着接过了元婴血莲道:“得安和公主之信任,不胜荣幸。”
“瞧着外面的雨势已有减弱之势。”
“好,天亮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疲惫感袭来,慕云漪闭上双眼休息。
摇曳晃动的烛光下,莫衍静静地看着慕云漪,神情突然变得复杂。
慕云漪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丝意味深长的注视,猛然睁开眼,然而此刻的莫衍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玩世不恭。
虽说莫衍的确在看着自己,但慕云漪并未捕捉到什么,反倒是二人的目光重新相遇,使得她十分尴尬。
“怎么,又想来偷偷揭我的面具?”莫衍摸了摸自己的面具,不怀好意地调侃道。
“谁稀罕!”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太皇太后入陵
天尚未大亮之时,大雨初停。
莫衍站在门外,清晨的山谷幽静而安宁,与昨夜狂风骤雨相比,虽说他们所在的阴坡仍见不得太阳,甚至聚起薄雾,却也足以让人静心。
“走吧。”慕云漪起身下床,对门口的莫衍说道。
“腿上感觉如何?”莫衍回过头。
“好多了,无庸先生的药果真非同一般。”慕云漪故意不提莫衍以蛇胆为自己愈伤之事。
莫衍看出她的心思,便由着她,只玩味地笑了笑。
“不过下山时我要先弄身衣服换上。”慕云漪伸了伸手臂,看着自己身上仍旧潮湿贴在肌肤上的衣裳。
“好,山下有农户。”莫衍说着进屋从墙上去下蓑衣披在她身上,先披上点吧,外面还是凉得很。
慕云漪倒是没有反抗,安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人下山各换好一套干净的衣裳、买了马,便出了洹山,一同向东面的钟离山行去。
方一进入钟离山,便远远看到通向皇陵所在支脉的一路,皆有侍卫把守。
“看来他们已经进了皇陵了。”莫衍看着远方。
“嗯,就到这里吧,元婴血莲就有劳你带去缀霞山庄了。”慕云漪在此同莫衍告别,她这就要进山了,而莫衍要去缀霞山庄也必然不能再向钟离山深处走了。
看着慕云漪起身欲要离去的背影,莫衍终究开了口:“你真的可以?”
“你对于盟友的关心似乎超出了正常的界限呢。”慕云漪回过头,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我第一同别人结盟,若还未开始合作你就一命呜呼,岂非说明我眼光不佳?”
“如果我真的没有从钟离山出来。”慕云漪背过身,“那就当,你看走了眼,选错了盟友罢。”说罢,向深山中走去。
“你不会出事的。”莫衍最后看了一眼慕云漪的背影,亦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将与慕云漪的皇祖父万献帝合葬入帝陵,依照皇家葬礼的祖制,先是由宗族宫眷一同入山,为太皇太后在享宫敬灵三日,之后才将其遗体请入地宫。与先皇天应帝相比,都是奚太后和慕嬴置办,对于这位身经四朝的太皇太后身后之事的操办,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官员们皆说皇上与太后的孝心感天动地,慕云漪却觉可笑,短短数月两次皇丧,罪魁祸首皆是这对母子,不知他们在面对先帝和太皇太后灵位之时会不会有一丝心虚?
入夜,慕云漪混入了帝陵,潜伏在享殿后面,夜里宫眷们歇息离去之时,享殿值守最为松懈,慕云漪躲在后门门边,看着那尊蒙着皇布的雕凤棺椁,皇祖母的遗体就躺在里面。
那一日,皇祖母为保自己,将长剑插入心口的一幕深深地印在慕云漪的心里,且日复一日,愈发清晰。
慢慢地,泪水模糊了双眼,慕云漪终究没有忍住,一个纵身翻到棺椁后面的香案之下,好在并无人发现,慕云漪隔着香案垂下的皇布,指尖触碰棺材的一刹,仿佛自己又触摸到了皇祖母那虽已布满纹路,却保养得依旧柔嫩的手掌。
这时,又有脚步声靠近享殿,正心奇谁会这么晚来敬拜,听得门外侍卫问安声:“顺亲王妃安好。”
来者不语,只是径自走进灵牌前,缓缓跪了下来。
透过皇布的缝隙,慕云漪看到果真是姨母,多日未见,她的面容已十分憔悴,再不复当初的光彩。
未过片刻,慕云漪便听得姨母的啜泣声,姨母与皇祖母本就情同母女,父亲失踪、自己远去东昭之后,二人更是“相依为命”,如今皇祖母骤然去世,其他人白日里的敬灵不过是做做样子,唯有姨母,是真真切切的锥心之痛。
“母后,是儿媳无能,王爷失踪,不能护好亲王府,不能护着漪儿和铎儿,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您惨遭毒手,却还要对那对母子俯首称臣……”说到这里,她已经将头深埋于地上,泣不成声。
慕云漪眼见着姨母与自己只有咫尺之距,几乎想冲出去抱住姨母,给她一些安慰,让她不要自责。可她不能现身,不能让姨母知道自己的存在,否则被他人发现,不仅自己有危险,更会让姨母身犯险境。
自己不出现,姨母就总是安全的,毕竟今后,能牵制慕云漪的筹码就只有姨母一人了。
慕云漪就屏息静静地在香案之下“陪着”姨母,直到后半夜,姨母才离去,慕云漪也趁机从后窗溜了出去。
就这样,慕云漪昼出夜进地守在享殿三日,纵然万般不愿,还是到了太皇太后遗体将要请入地宫的时辰。
不论是否发自内心,一时间皇陵内众人哭声更甚,深深跪拜,送太皇太后之棺椁入地宫。
慕云漪隐在角落冷冷地看着,她明显感到了哀痛之外,一丝非同寻常的危险。毕竟,等了三日都没有逼得她现身,这最后一遭,奚太后可不是要铆足了劲?
只是慕云漪也没有那么愚蠢了,现下自投罗网,岂非辜负了皇祖母为救自己而死去的一番心思?自己能够陪伴皇祖母这最后三日,心愿足矣。就算奚太后再次故技重施,声称姨母困入地宫,她也不会再遂了她的心思。
“时辰已到,封宫!”丧仪官高声唱和,所有人最后深深一拜,慕云漪亦在这时准备离开皇陵。
就在慕云漪转身的一刹,却看到了一名侍卫,那侍卫应是躲懒,才躲在后面,却没想到在此时撞见慕云漪。
那侍卫显然是认得慕云漪的,惊恐地指着她,立时就喊出声来“有……”
慕云漪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喊出后面的话,直接冲到他的面前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拧住他的脖子,随后他便没了声息。
然而这侍卫的一声呼喊,在安静的封宫祭礼上面仍是十分突兀,终究暴露了有外人闯入的踪迹。众人赶过来,便看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侍卫的尸体,皇帝立即下令封锁皇陵,尽管慕云漪此时已经离开方才杀人之地,躲在了一堆废石料后面,但眼下出山却是难上加难了。
“慕云漪,你果然现身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殷玑的笑容
“慕云漪,你到底还是现身了。”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个声音,这个令慕云漪厌恶的、仇恨的甚至视若噩梦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缓缓回过身,看到了数丈之外殷玑那张正在狞笑的脸。
原本要走是不难的,但是眼下,怕一定要浪费些时间了。
“若我不现身,又怎对得起你主子这般大费周章的搭了这戏台子?”虽说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奚太后,但当初害死慕修最直接的原因便是这殷玑,所以哪怕是饮他的血、食他的肉也不足以泄慕云漪心头之恨。
“妙哉妙哉。”殷玑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笑道:“死到临头了还是这般嘴硬,本国师喜欢。”
国师?呵,所谓相由心生,向来德高望重之人面相合该慈眉善目,而殷玑却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油腻奸滑模样,不知道他的信徒们是如何猪油蒙了心,竟死心塌地的追随于他。
“怎么,本国师脸上有花吗?”殷玑被慕云漪这突如其来的审视盯得心里发毛。
“刚才没有。”慕云漪说着,纵身跃起,弑月在掌心绕了一圈最后指向殷玑,“但马上会有了!”
慕云漪的动作太快,殷玑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当他侧过身时,一缕头发已从他鬓边飘落。
“好你个妖女,上次让你侥幸逃脱,今日便让你知道本国师的厉害!”说着,殷玑右手一甩拂尘,左手双指并拢轻点于唇上,默念着什么,瞬间周身腾起幽光飞向慕云漪。
“装神弄鬼。”慕云漪避开这些“虚无”的攻击,袖中亮出数枚十字镖回旋飞向殷玑,只见幽光停下之后显形为一张张红符飘落在地。
殷玑左右挥动拂尘,躲过十字镖,却发现慕云漪的攻势越来越迅猛。
慕云漪自然知道此时绝不可久战,于是招招杀心,很快就将殷玑逼得挡无可挡、退无可退。
就在这时,殷玑的目光开始变得晦暗,当慕云漪迫近时,发现他的双眸被黑色完全笼罩。
“又要控制我的意念吗?这一次,你休想!”慕云漪对准那一双黑如深渊的眼睛刺了过去,“我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看你还如何蛊惑人心!”
眼见计谋失败,殷玑伸出双臂挡住眼睛,自己翻滚至旁边。
这时,不远处有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逐渐靠近,慕云漪意识到,终于奚太后的人来了。
“呵,这一次,纵你插翅也难逃,你以为还会像上次一样,有人来救你吗?那人已经化为灰烬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来做你的替死鬼!”
不提则罢,可这殷玑偏偏提起当初慕修为救自己而身亡之事,这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始终悔恨无法自拔。
“给朕拿下这个逆贼!”慕嬴的声音已经响起。
慕云漪双眼猩红,此时的她已经全然顾不得身后有多少人靠近,声音几乎从她的胸腔里迸发出来:“那我也要拉上你个妖人陪葬!”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慕云漪的身后的侍卫们非但没有扑上来,反而齐齐传来惨叫声。
“来者何人,给朕一并拿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慕云漪亦愣了一刹,然而下一刻便有黑影冲到她的身边,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就在这一刹,殷玑也逮到了机会,推开慕云漪,侧身翻向一旁。
慕云漪看着原本已是自己刀下亡魂的殷玑又趁机脱身了,心中十分恼火,“怎么是你!”
眼前的男子戴着面具,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去缀霞山庄给慕云铎送元婴血莲的莫衍。
“来不及了,先离开这里!”
“不行,我要杀了他!”说着,慕云漪回头跟上正要冲向人群之中的殷玑。
“喂!”眼看着慕云漪脱开自己的手冲了出去,劝阻无法,莫衍只得紧随其后,同她一起杀戮涌上的人群。
此时他们身处陵园西北角,距离享殿已有一段距离,而其他侍卫尚未赶到,眼看着情势不妙,小皇帝慕嬴赶紧拎起衣袍向后面跑去,“朕……朕去叫人!”
慕嬴带来的这一队侍卫很快就被慕云漪和莫衍二人杀得所剩无几,殷玑拽了一名侍卫挡在自己面前,也向后逃去,却不料莫衍鬼魅一般地跟了上来,踹向他的后膝,殷玑登时“嘭”的一声双腿跪地。
莫衍高举长剑如同审判者,于他来说,殷玑与方才的侍卫们没有任何差别,面具之后他的眼神一丝异样,仿佛不过是斩杀一直蝼蚁。
“叮!”
就在剑尖距离殷玑心口喉间只有半指距离时,莫衍被一股决绝地力量打断了,剑尖也偏离了方向,而这股力量并非出自别人,而来自于慕云漪。
还不等莫衍开口质问,他甚至已经被推到了一边。
“这个人,我来杀。”
说着,慕云漪并拢弑月合而为一,冲着殷玑的胸口重重地插下去。
“噗!”没有给殷玑任何一点反抗的余地,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两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
“一切……还没有结束……没有……”殷玑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最后留下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断了气。
慕修,害你的人,我会一个一个,亲手杀光。
“快走!”莫衍拽着慕云漪正欲逃离,却在这时看到慕云漪的眉心突然滴下一滴血,“你的额头……”
慕云漪也感到了额头那一丝冰凉感,用食指轻抚发现是血,只觉得是方才不当心伤到的,不以为意,“无妨,我们先离开这里!”
已经听到身后赶来的大批侍卫禁军的脚步声,他们向皇陵后山跑去,然而尚未走出皇陵,却发现后山也有人迎面迫近。二人停下脚步,他们被前后赶来的侍卫紧紧包围了。
莫衍蹙起眉头,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将慕云漪护在了自己身后。
慕云漪左右四下望去,在看到左手边不远处一片片规则的石板堆砌的小丘,想到了什么一般,双眼一亮道:“跟我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暗道避险
二人走到石板堆之间,慕云漪一路默数,最后停在了中间一个不起眼的小石丘旁。
四处望去尚未有人赶到,慕云漪蹲下身扒起一块大石板,莫衍自是有眼力的,连忙帮她搬起石板。
那石板果然是松动的,挪开一条缝隙,莫衍发觉底下是一条斜坡暗道,于是愈发使力搬开一条足以进入一人的宽度。
“躲进去。”慕云漪对身边的莫衍说罢,先行迅速得跳了下去,莫衍也紧随其后,走进暗道后将顶上的石板又挪回原位。
二人顺着暗道的斜坡没走几步就到了一处狭小的平地空间,不等莫衍开口,二人就听到上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是双双屏住呼吸。
“奇怪了,方才明明看到他们二人跑向这边了。”
“是啊,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
“你们那边都搜过了吗?”
“我们从东门过来,一路也没看到他们的踪影啊!”
“我就不信了,两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继续搜!”
“是,大人!”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慕云漪和莫衍的头顶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听不到后,二人才松了口气。
“你现在可以问了。”慕云漪开口。
“这里是……万献帝慕枭留下的密室?”莫衍下来之后,对这里究竟是何地已有了几分猜想,这里空间不大却明显是由人特意挖造,加之这本来就是万献帝的皇陵,那最有可能打造这处小密室的便是万献帝。
“不错,这里是皇祖父留下的,但不是密室,而是地宫的一部分。”
“地宫?”
“皇祖父很早就为自己修建好了地宫,且为防万一,他秘密打造了一条甬道,又以奇门八卦阵法封锁,常人根本难以发现这条密道的存在,更不必说能解开它,而我们现在所站之处,就是那条密道最后通向外界的门。”
“所以这里只有你知道。”莫衍即刻知晓,这条密道应当是万献帝专门打造来给他最为放心不下之人留下的,而作为万献帝最为疼爱的孙女,慕云漪知道这里便是名正言顺了。
慕云漪终于明白很小的时候,皇祖父不厌其烦地叫自己仔仔细细地记下那幅地宫图纸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保自己一命。
“是,但不全是,不只我,皇祖母自然也是知道的。”
莫衍竟差点忘了,早有耳闻万献帝与其正宫皇后伉俪情深,作为这地宫的另外半个主人,太皇太后自然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如今太皇太后也已经长眠于地宫之内了。
慕云漪伸手去触摸南面的墙壁,果然摸到一扇石门,“这扇石门便是那条地宫密道最后一道关。”怎料这时莫衍也恰好正在触摸这扇门,两人的手猝不及防得相叠在一起,在触碰的一瞬间,慕云漪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
上面的石板盖住之后,下面几乎是没有光线的,慕云漪心中侥幸,这样面上的窘迫他便看不到了。
莫衍却是兀自笑了。
“你笑什么!”慕云漪不知道为何,面对莫衍时,她总会没由来的心生一丝恼怒。
莫衍依旧笑着:“我竟不知我这手何时成了毒藤?”
“什,什么?”
“若非淬了毒,你怎会刚一碰到就这么大反应?”
“你……”慕云漪也不甘示弱,反击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涂了什么毒,想要谋害我。”
“好好,安和公主的利嘴,在下甘拜下风。”
黑暗中,慕云漪翻了一记大大的白眼。
“所以这门可通向地宫?”莫衍继续摸索着面前这扇石门,想要看看是否有何关窍。
“不,此门只可开启一次,且只有在里面才可开启,外面是无法由此入内的。”
“原是如此。”
“好了,现在来说说大皇子你吧。”
“我?我有什么可说的?”莫衍突然凑近慕云漪道:“莫非……你想要感激我方才的相助之情、救命之恩?”
慕云漪向后退了一步,严肃地说道:“我可是记得,我把元婴血莲交给大皇子,让大皇子代为送去缀霞山庄给家弟治病。”
“大皇子?这里似乎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的什么大皇子?”莫衍在黑暗中东张西望,佯装寻人。
看着他这明知故问地样子,慕云漪不接话继续道:“看样子,大皇子是食言了。”
“若我食言,你预备如何?”黑暗中,莫衍还是能寻到慕云漪那一双不羁的眸子。
“那就请把元婴血莲还我。”慕云漪伸出了手。
却没有想到,莫衍突然一把揽住慕云漪,右手反手轻轻掩住了慕云漪的唇。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慕云漪下意识的反抗,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是有人靠近。
果然,没过片刻便有脚步声靠近。
“属下参见统领大人!”
“怎么样,有何发现吗?”另一个男声开口回应道。
“属下无能,还是没有找到。”男子声音有些惭愧。
“可恶,再找不到人,皇上可是要问罪责罚。”
“属下想着,会不会他们已经逃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都有咱们的人重重把守,若他们下了山又怎会没人发现?”
“这倒是,难道他们真的有飞天遁地之术不成?”
“这怪力乱神之说休得胡言!”
“小的浑说,统领大人恕罪。”
“好了,再带人去搜一搜吧,下山之路叫他们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我盯着,一只老鼠都不要给我放出去!”
“是!属下领命!”
慕云漪和莫衍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二人之间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慕云漪意识到不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地面上那些人离去,她才赶紧甩开莫衍的手。
“事出突然,得罪了。”莫衍开了口。
慕云漪不知自己为何会脸颊滚烫,明明看不清彼此的脸,她也还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道:“那,那元婴血莲……”
“瞧瞧,竟还当真了呢。”莫衍笑道:“公主也说了我是大皇子,那我堂堂大皇子就当个跑腿的,岂不大材小用?”
“大皇子的意思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是怎样的人
“元婴血莲我已交可靠之人送去缀霞山庄,最迟明日便可到世子手中。”
“当真?”
“公主若是不信,可是来亲自搜我身子,看看元婴血莲可还在我身上?”说着,莫衍迈上前一步,伸开双手示意让慕云漪搜身。这密道出口本就逼仄狭小,他这一步胸膛几乎要贴到慕云漪的脸上。
慕云漪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梗着脖子侧身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大皇子一言九鼎,我信了便是。”
“不生气了?”莫衍放下手,勾起唇角。
慕云漪拒不承认:“我何曾生气,不过是询问事实罢了。”
“狡猾的小猫。”莫衍摇摇头,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语气之中分明带着一丝宠溺。
“咳,那个,外面似乎安静下来了。”慕云漪顺着出口听辨。
“他们很有可能搜去山下了。”莫衍也顺着石板掩上的缝隙看去,发觉天色渐暗,“等外面完全黑下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等等,也不排除他们刻意暗中不动,引我们出现,切不可掉以轻心。”
“哦?公主是想与我多独处一会吗?”莫衍转过身来。
“看样子,上次在木屋里就应该杀了你。”
“你说你一个女子,怎么动不动就要人的命呢?”莫衍叹息一声接着道:“再者,若上次你杀了我,谁帮你去送元婴血莲呢?”
“哦,那么现在血莲送走,我的目的达成了,大皇子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说着,慕云漪拔出匕首,黑暗中一丝冷光现于莫衍面前。
“要我温柔一点是吗?可以啊,那你的命我就不要了,不如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世界就安静了。”
令慕云漪没有想到的是,莫衍竟一丝不躲,反倒是迎着匕首贴了过来,最后以不深不浅的力道抵住了刃尖。
“你……”慕云漪没想到这大皇子真是荒唐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还是他吃定自己就不会动手?
“咚!”
正在慕云漪不知所措之时,莫衍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并随之用力一掰,匕首当即被松开掉落下去。几乎是同时,莫衍顺势将另一只手穿过慕云漪的耳边和发间,撑在她后背的墙壁上。
慕云漪怎甘心让他这般控制,另一只手劈掌向他,却也被莫衍死死地捉住。
此时她的双手皆被莫衍抓住,一齐被按在墙上,毫无发力之余地。
“莫衍!”慕云漪恼羞成怒,几乎失口高声吼道,但随即意识到此时的境况,于是刻意地压低声音,“你快放开!”
“咦,这是公主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莫衍说着,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听起来还不错。”
“莫衍你松手……”
“我,若,不,呢?”莫衍边说,边低头,将脸靠近慕云漪。
慕云漪已经感受到迎面而来额的鼻息,立即转过头去,“你别乱来!”
莫衍语气十分无辜,在慕云漪耳畔道:“可是公主先要割了我的舌头……唔……”
不等莫衍说完,慕云漪竟伸头用力向他的左手小臂咬了下去,且用力之狠,莫衍明显身子颤抖了一下,吃痛松开了左手。
慕云漪便借机移步挪开身子,不想后退时不慎踩在了自己的匕首上,失去平衡身形一斜,向后跌了下去。
这时莫衍又扑了过来,慕云漪一边向后倒下,一面狠狠地朝他胸口出掌,而没有想到的是莫衍这一次并没有防御,而慕云漪也没有真的摔倒下去。
莫衍稳稳地揽住了慕云漪的腰,另一只手垫在了她的脑后和墙壁之间,而慕云漪那一掌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在了莫衍的胸口,两人就这样以诡异的姿势僵持在这空间之中。
“公主真是狠心,咳咳……”
慕云漪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手掌,站起身来,挣脱开莫衍的双手。
“我怕你摔倒,你却恩将仇报,咳咳咳……”
“谁让你方才乱来。”慕云漪气焰到底是弱了几分,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了一旁,“还出言不逊……”
“真是只小野猫。”莫衍摩挲着手臂上深深地牙印,却没有透露出丝毫四怪的意味。
慕云漪这才察觉到嘴里有一丝血腥味,她知道定是被咬出血了。
就在慕云漪犹豫着要不要询问一番,莫衍却转了换题,“你很恨他?”
“嗯?”
“那个道士,你不顾危险也执意要亲手杀掉他。”
“是。”慕云漪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为何?”
“为了一个人。”慕云漪不知道为什么莫衍对这个事情好奇,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告诉了他。
“报仇?”
“是。”
“他……是怎样一个人?”
“大皇子,你关心的的似乎太多了。”黑暗中,慕云漪的目光开始编的警惕。
“我只是好奇,能让你失控的人,究竟什么样。”莫衍说得十分坦然。
“他很好。”
“哦?跟我相比,如何?”莫衍这一句玩笑话,听起来却有一丝认真的意味。
慕云漪没有理会他的话,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莫衍,平静而坚定地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慕云漪显然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于是道:“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
莫衍拦在了慕云漪身前,“哎哎,别急呀,万一如你所说,他们是暗中埋伏,引蛇出洞呢?”
“那就再等等吧。”
“好,那……”
“不要再问问题。”慕云漪言明警告,随后便靠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那,能说话吗?”
提起慕修,慕云漪的情绪实在低落,过了半晌才道:“如果不说话大皇子会憋死的话,就请自便。”
“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大皇子,还是请免开金口罢。”
“谨遵公主旨意。”
“……”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一些呼喊声,但隔着厚厚的石板并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莫衍下意识地将慕云漪向后护了护,看着上面的石板,“我去看看。”说罢便俯身沿着斜坡爬上,扒着石板侧耳辨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外面远远地有人喊道:“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讨要恩情
“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听清外面的情况,莫衍下意识拔出腰间佩剑,慕云漪见状也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二人没有想到,那些混乱错杂的脚步声非但没有靠近,反倒是由近及远,最后周围又回归一片平静。
“这……怎么回事?”慕云漪仰头看着上面。
“不知道,且等等看。”
约么过了半刻之后,外面仍然毫无动静,莫衍才悄悄顶起了石板,朝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周围也没有任何光亮,反倒是远处皇陵正门的方向聚拢了一片光火。
“有一种可能。”莫衍回头看向下面的慕云漪。
“有冒认者。”慕云漪顺着推测。
莫衍不明意味地说了一句:“舍命为公主的人还真是多呢。”
“我以为又是你安排的。”慕云漪几乎顺理成章的觉得这是莫衍的手笔。
“哦?我在公主心中这般神通广大吗?冲着公主这话,我无论如何也要毫发无损地把你带出去才好。”莫衍面具之下的唇角轻轻勾起。
“大皇子且顾好自个儿罢。”
莫衍完全没有在乎她这盆冷水,将石板挪开一人宽的空隙之后,回过身伸出了手,“我们走。”
迎着月光,莫衍好看的下颌线和唇形被勾勒出来,慕云漪心头浮上一种难以形容甚至有些矛盾的感受,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一时间失了神。
“公主?”莫衍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她才回过神来,接着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怎么,我竟有幸让公主看得入迷?”
闻言,慕云漪另一只手伸出拳头砸向他,不想被莫衍实实地接住,更顺势将她托出了暗道,随后自己才跟着爬上去。
二人放眼看去,果然皇陵享殿的方向火光通明。
顾不得奚太后究竟抓了何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慕云漪和莫衍彼此递了个眼色,一同跃身消失于夜色之中。
大约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过去了享殿的方向,出了皇陵下山的路上只碰到了一个巡逻的侍卫,看样子也是要赶回去皇陵待命,轻易地避开以后二人便顺利出了山。
“公主接下来是打算去缀霞山庄?”
慕云漪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默默继续往前走。
“别这么神秘嘛,我们好歹也算出生入死两次的盟友了。”莫衍跟上去。
并非慕云漪刻意隐瞒,而是她尚未想好,原本的确是立即赶回缀霞山庄的,但眼下……
“我要去查一查这‘冒认者’究竟是谁。”慕云漪直觉若真的有人暗中相助,她决不能白白承了这个情。
“有头绪了吗?”
“隆顺镖局。”
二人说者来到了之前存马的驿站,牵回了自己的马。
正在慕云漪要翻身上马之时,看着莫衍随之停下了动作,“大皇子。”
“我叫莫衍。”
“好,莫衍。”慕云漪终于接受他的纠正,如今叫他本名,似乎已经没有那般突兀。
“怎么?”
“你还要……”后面的话,慕云漪没有说全,她想问: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莫衍没有否认,更是直接反问道:“怎么,不可以吗?”
慕云漪不解:“你没有要事要做吗?”虽说二人是盟友,但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不同的,怎么这大皇子不去好生布局谋划,反而天天就像是没事人一样?
“自然是有的。”
“那你做什么跟着我?”
“因为……”莫衍本是高了慕云漪一头,这时弯下腰来凑近她的脸,面具后的眼睛仿佛在笑:“保护盟友也是我要做的事情。”
慕云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不需要。”
从小到大,许是性子孤傲且能力使然,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自然了,也有例外,比如当初那枚身影曾时时刻刻地守护在她身边,而她也从不觉得反感,甚至成为了习惯,但后来那人却终究是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切”,慕云漪并不知如何应对,甚至是有些抗拒的,因为在她的心里,不可能有人代替慕修,她也不愿再去轻易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就当我需要公主的保护吧。”莫衍说着,已经翻身上马,看着愣在原地的慕云漪勾起唇角:“我救了公主两次,就当是我向公主讨要这个恩情罢!”
“……”看这架势,慕云漪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怎么这个从天而降的大皇子就狗皮膏药一样的黏上自己了呢?
“还不走吗?我们现在还没有出钟离山的地界,还是说……”莫衍拍了拍自己的马鞍,“公主想与我共乘一骑?”说着,莫衍更是朝她伸出了手。
“我是怕大皇子马术太差,跟不上我。”说着,慕云漪利落地上了马,拉过缰绳调转马头,“驾!”向钟离山外奔去。
莫衍看着她执拗的背影,笑得了然,“驾!”抬手策马追去。
到了隆顺镖局已是清晨,慕云漪虽亦蒙着面,但亮出了之前大当家贾元给她的腰牌,便无人阻拦,好端端地被请了进去。
“没想到公主在这天下第一镖局里也这么吃得开。”莫衍跟在慕云漪后面,不无调侃地说着。
“大皇子也不像第一次来这隆顺镖局呢。”慕云漪发觉他自进了隆顺镖局之后,对这里的一切虽不能说对一切了如指掌,却毫无好奇之意,连观察张望都不曾有半分,这也镇定的过了头。
莫衍没想到慕云漪会反将自己一军,轻松道:“这来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收敛一点的好,毕竟我这个所谓的大皇子无权无势,自然是不敢乱动乱看的。”
这一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但莫衍越是自谦,慕云漪就越是不信,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疑团和秘密,既然他眼下还不愿透露,慕云漪也就不欲此时同他说破,留待日后慢慢探究。
“大当家方才晨起,小的已派人去通报,二位且在此等等,喝盏茶,想来不刻大当家便来了。”
说话的是大当家内院的管事,亦是他们夫妻的亲信,上次就已知道了慕云漪的身份,所以见到她来不敢怠慢,直接派人去通传了。
“有劳。”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公主的脉象
管事下去之后,慕云漪二人坐在了正厅的一侧。
莫衍倒是毫不客气地端起了茶碗喝下一口,见慕云漪心思沉沉,便道:“清晨寒凉,你脾胃虚弱,喝点热茶。”
出神之中的慕云漪顺手端起了茶碗,将茶送到嘴边时停了下来,疑惑且戒备地看着莫衍,“你怎么知道我脾胃虚?”
“我母亲是北羌巫女,懂得一些医术不过分吧。”莫衍答得坦然,几乎没有一丝迟疑。
“只看面相便可知人病痛?”慕云漪仍是狐疑的。
“自然不是。”莫衍放下茶碗,歪着身子撑着下巴,目带深意看着慕云漪:“昨夜密道之内,公主偷袭我未遂,被我反捉住时,顺道给公主把了脉。”
原本慕云漪一直催眠自己忘记昨晚在密道之内发生的一切,不想莫衍却偏偏提起,令她又想起自己被他反扣在墙壁上无法反抗的窘境,气急败坏之下猛地伸出手朝他的双眼插了过去。
莫衍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这招,右手侧掌立于眼前拦住她的手,接着顺势翻转她的手掌,左手悬空搭在她的手腕处。
慕云漪“噌”地将手抽回去。
“嗯,公主此刻脉象急促且虚浮,可见气逆火盛,心火炎炎,比之昨夜尤为过之,不妥不妥。”莫衍说着摇了摇头。
“半吊子庸医。”慕云漪丢下一句话后再不看他,举起茶碗遮过脸。
温热的茶汤入喉之后,身子确实舒坦了许多。
莫衍却像是来了兴趣,如同一位学究医老般絮絮地说着些医理,“公主动辄喜欢夺人性命、挖人眼珠,极易引起气滞血瘀、虚寒稽留,还是要顾及身子。”
慕云漪扬眉看向眼前之人:“哦?说起夺人性命,大皇子比起我倒是不遑多让呢。”
“公主这就有所不知了,我只杀该杀之人,从不为其劳心伤神。”
“哦?大皇子这话的意思是说,我的目标之中有不该死之人?”。
“该死之人,譬如殷玑、奚太后之流。”
慕云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何人不该死于我手下?”
莫衍清了清嗓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等慕云漪还嘴,这时隆顺大当家贾元和贾夫人从后室走了出来,向慕云漪作揖道:“公主久等,还请见谅。”
慕云漪亦站起身还礼:“大当家不必多礼,原是我清早叨扰。”
“见过公主。”一旁贾夫人也一同问安,如今事关为女儿报仇之事,贾夫人如都会跟随夫君贾元一同出来议事。
“这位是……”贾元看着慕云漪身后戴着面具的男子问道。
慕云漪这才意识到之前并未与莫衍相商该如何介绍他的身份,总不能直接道出这是东昭那位传闻中的大皇子吧。
“这是……”
正当慕云漪犹豫之时,莫衍从容地接道:“在下孟漓。”
慕云漪心中一惊,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孟漓,莫非是……”
“不错,这位便是浮世斋,孟漓。”
“原来是孟神医,贾某失敬,失敬!”贾元和如一同朝他拘了一礼。
浮世斋一早就名声在外,并不必以无庸之徒来标榜孟漓,便足以受到世人尊待。
而孟漓鲜少露面于世,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加之相传他性情乖张古怪,所以此刻贾元看来他带着面具,应不会起疑。
慕云漪随即放下心来,这倒是个好主意,莫衍以孟漓身份出现再合适不过,何况此两人皆行事放荡孟浪,此刻借用一下孟漓身份他一定不会介意的。
“请问大当家,我那朋友容月现下如何了?”
“我们正欲向公主说明此事,容月姑娘昨日一早便醒来了。”贾元说着,略有迟疑,“可……”
“怎么?”
“容月姑娘现下已经离开我们府上。”
“离开了?”
如接过话道:“是,我们劝说她在这儿多休养几日,容月姑娘本是应下了,但最后还是留下字条离开了。”
“她是于昨日何时离开的?可有说明去向?”慕云漪心惊,她回头与莫衍对视一眼,难道钟离山皇陵被发现的人是……容月有伤在身,若是她又一次为了救自己而以身犯险,那便糟了。
“昨晚亥时左右,我们府上的婢女还给她送过汤药。”如据实以道,并掏出了字条递给慕云漪。
慕云漪摊开字条,上面确实是容月的字迹,寥寥数字不过是些感谢的字眼,并没提及她将要去哪里,“如此说来……便是亥时之后。”
虽说隆顺镖局距离钟离山并不算远,但快马加鞭如何也要三个时辰左右,而昨夜亥时,皇陵的享殿已经出现了不知身份的“冒替者”,这么看来,应当不是容月。
如观察到慕云漪眉头紧蹙,以为她心中有责怪之意,便道:“没能看护好容月姑娘,还请公主见谅。”
“贾夫人言重了,阿月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若想走,任谁都拦不住的。”
“敢问,公主今日这是从何处而来?”贾元问道。
慕云漪闻言,终是松下了一口气,看来贾元也不知道自己是从钟离山而来,那便进一步说明夜闯皇陵之人不是容月,她方才醒来半日,绝不可能得知慕云漪的行踪。至于容月离开隆顺镖局之后就算真的去了皇陵,只要她知道闯入者另有他人而并非慕云漪,容月自然不会以身犯险。
定心之后,慕云漪回答道:“我去找无庸先生求证了些事情,有了结论,不放心阿月,就又折返回来了。”
“听闻公主与孟神医二人自幼相熟,此番孟神医同行也是为了助公主一臂之力吧。”贾元顺理成章地明白了孟漓出现的意义,能随时得见无庸神医,又能让孟漓现身相随,大约只有这安和公主才有这么大的情面了。
“孟漓”但笑不语,算作默认。
“不知公主所欲求解之事,可有了结果?”贾夫人如知道,慕云漪之行必然是与自己斗垮自己那位嫡长姐有关。
慕云漪明白贾夫人的急切,言明:“筹码已在手中。”
“有了公主这话,我们夫妻便可安心了。”贾元夫妻二人激动之心溢于言表。
慕云漪却是摇了摇头“真正的恶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