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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小雨全文阅读

作者:笑含半步癫     夏日的小雨txt下载     夏日的小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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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家

    初夏的麦田,没有一丝风吹过,静得好像一副画。夏大哥蹲坐在田埂上,愁眉苦脸的望着自家那十来亩麦田,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入夏以来,已经有半个来月滴雨未下,眼看着麦苗蔫蔫巴巴,干得仿佛随时都能冒起火来。再一想家里那十几口子的人,一对浓眉愁苦地扭成深深的川字。

    望着远山,正兀自叹气,一个发足狂奔的小儿从田埂跑了过来,看着不过七八岁年纪。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正追得东倒西歪趔趔趄趄。不成想,他身后还缀着一个小不点儿,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一路气喘吁吁,磕磕绊绊。夏大哥听得纷杂的脚步声,抬头便见了这么一幅情景,虽然心头愁苦,此刻也不由莞尔。

    中间的孩子远远看见夏大哥抬头,想是知道自己无望跑过前面那个大的,立刻扯起嗓子,“爹,爹,爹......”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一面在心里盘算着:就算不能先跑到爹那里,先告诉爹这个消息也是好的呀。那跑在最前头的,回头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甘落后地喊起来,“大哥,大哥,娘要生娃了,娘要生娃了。”

    不想,路上有块石头,他顾后不顾前一脚踏上,身子一偏,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后面正追的紧要,急巴巴的那里停得下,一跤滚在他身上。最后的那个小不点似乎也想说点什么,却只张大了嘴巴喘个不停。三步两步摇晃到前面两个孩子身边,兴高采烈地扑在他们身上。

    夏大哥刚听了“娘要生娃”,就立刻跳起来迎过去,几步将几个小娃娃甩在身后。不过跑了两步,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夏大哥的额头,啪的一声散开了。夏大哥不由停下来往天上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边飘来了一大块乌云。雨珠开始稀稀落落地打在夏大哥的脸上,夏大哥舔了舔唇,狂喜地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丝。“大哥,大哥,大侄子已经......”的小不点终于喘匀了气,扯着夏大哥的裤子急急地说着家里的情形。

    夏大哥忙一手揽起儿子,一手抱过小弟,招呼着老六:“六啊,哥先走了。”爬起来才跑了两步的夏六郎气鼓鼓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八弟和二侄子,嘴里无奈地嘟囔着。

    此时夏家的院子,却是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夏老婆子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孙媳妇跑前跑后。夏大嫂扶着小夏婆子慢慢地在产房里踱着步子,夏四嫂在一旁铺着被褥,三嫂在灶上忙着烧水。大重孙子跟他五叔叔已经早早打发出去请稳婆了,这会儿也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二重孙子跟着他六叔叔、七叔叔跑去给大儿子报信。

    三叔、四叔在外面招呼听到信儿的左邻右舍,一时间忙的差不多了,又叫几个媳妇到灶上置弄饭食。

    夏家在赵王村,那可是十里八村首屈一指响当当的人家。夏秀才一家虽然三代单传,却是是赵王村二十多年来唯一的私塾先生,因着收费便宜,又有些书呆子的方正脾气,远近付不起学资的寒门子弟多到这里启蒙。

    若是遇到一、二个资质出众的,夏秀才少不得还要填些银钱资助一、二。一来二去的,也有那么几个农家子弟慢慢地脱了农门,或寻个小县城做了主簿书记,或寻了高门大户做了掌柜帐房,虽然没有哪个大富大贵了,倒也都是正经稳妥的营生,怎么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村子里的乡亲不管有没有受过夏秀才的恩惠,都很敬重他。

    乡村野郊的读书人固然受人尊重,夏家的闻名遐迩倒还真不是因为夏秀才的桃李天下。实在是这夏老秀才的娘子,人称小夏婆子的吕氏在这赵王村乃至凤翔县都是独一份。

    小夏婆子是早些年西北旱灾闹匪乱逃到夏家村的,听说娘家原也是富裕的大户人家,本来也没有打算将女儿嫁给这么一个穷酸。怎奈虎落平阳被犬欺,更何况他们如今也是落魄得彻底了。祖上基业没了不说,逃出来的族人本就不多,一路上颠沛流离的,男丁竟是凋零的不剩几个。不要说恢复祖上的基业,竟是连糊口活命都不容易了。

    那吕氏的娘盘算了几宿:这夏家虽然也不富裕,却胜在人口简单,三代单传。家里虽然小门小户,却也有个三五亩的田地,就这么几口人倒也尽够吃喝。如今娘家势微,且不说回去路途艰辛遥远,纵使能回了老家寻了族人,也不过是说个这样的人家。

    再说了,此时吕家的境况,若说的人家太好了,娘家这十几年只怕撑不起女儿,倒教自家日后吃了亏。加上老夏婆子是个远近有名的利嘴子,一番好说歹说的,也就将吕家三姑娘说进了家门。

    偏这小夏婆子是个有主意的,过了门就用自己的嫁妆又添了几亩地。再不肯让自家相公下地干活,只敦促着读书,过了两年竟是考了秀才。只是这夏秀才有些迂腐,学问虽好却庶务不通。又考了几年,也没能再进一步。小夏婆子也就息了功名这条路,夏秀才自此就在村子里给蒙童教书,日子虽然紧吧点,倒也逍遥自在。

    不过,让这夏家远近闻名的倒也不是这桩。这小夏婆子肚皮争气,进门才一个多月就怀了身孕,来年就生了长子。接下这些年,竟是没有停过,二十年来生了八个儿子。偏偏这个八个儿子都生养得好好的,前头几个成了人的儿子也没有一个长歪了的。各个都是本分孩子,有着正经的营生干。

    前头说的大哥延续,为人最是憨厚老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不爱读书,不过启蒙认识了几个字,就开始在自家务农,侍弄这几亩田地。好在家里男丁多,忙的时候一拥而上,这七、八亩地竟不够干的,这样慢慢地又添了几亩地。到了十五六岁娶了隔村的王氏,次年就生了长房长孙。王氏为人甚是泼辣又能言善道,若不是婆婆吕氏生了不少的儿子倒要叫她拿捏住了。

    二哥延文生得高大魁梧,为人仗义,只是脾气暴躁,着实让小夏婆子操了不少的心。十四五岁的时候,独自跑到关外当了马贩子。这马贩子却是跟土匪没什么两样的,一路上贩马,一个不小心,不仅马没了,连命都能搭里,所以这性子越发的火爆。也因为这样,夏家在赵王村虽是外姓,却也没有人敢胡乱招惹。

    夏三哥延庭是个伶俐人,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进了县城的酒作坊里学徒。为人忠厚又知书达理,哄得作坊的客人无不尽兴而归。不过三五年就得了掌柜的喜爱,将自己的三女儿许配给他,日子过得也颇红火。过了两年也盘下个小店开始卖酒食。

    夏四哥延福,人称夏老蔫,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人,都是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是个老实巴交的实诚人。夏四哥自幼喜爱木工活,从能举起个榔头,就开始敲敲打打,闲了就蹲大树底下,琢磨这棵树能做什么,那个棵树能打什么。后来拜了村头郭木匠为师,半年前娶了郭木匠的大女儿。这十里八村,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件,两件家具是夏四哥打的。

    等到生五哥延武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了。家里四个男丁,大的还不顶事,小的还要人看着。偏着夏五哥却是继承了祖母伶牙俐齿,发狠读了几年书,考了秀才之后。凭着心思活络,这会儿正自己谋划着县衙的文书,里里外外张罗的不亦乐乎。

    夏六哥延寿出生的时候,夏大哥生了长子,这叔侄两个只差半年。夏六哥是当老儿子养的,只苦了夏家长孙大栓儿。人人都说老儿子,大孙子,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奈何这个长房长孙却跟老太太的老儿子年龄太近了,自然是拼不过亲生的。小夏婆子又怕长孙仗着自己大了半年欺负这个小叔叔,所以他不仅没有享受到多少命根子的待遇,竟是被管教的格外严厉。

    没成想过了三年又生了个人精---夏七哥延辉。这一个竟是个神童一般,学什么东西都快,举一反三,过目不忘。喜得夏秀才手舞足蹈,别人的孩子三、四岁启蒙,七哥都开始学做诗了。自此村里要求子的媳妇婆子得闲就来小夏婆子这里混些针头线脑的,也不知道从那里来的谣言,各个贴身放着指望着能沾点小夏婆子的福气。

    等八哥延昭出生的时候,家里的人也都疲了。这个孩子读书虽比不上神童夏七哥,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日后夏七哥要有什么造化倒也可堪左膀右臂。就这么着,一个眼看着要凋零的门户,竟被个小夏婆子一人生养的枝繁叶茂。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颇为罕见的了。

    此时附近的人家听说小夏婆子又要生了,也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事。又赶巧这几天天旱,大家也没什么农活好干,就都跑来帮忙兼看热闹,院里院外闲聊的媳妇婆子络绎不绝。一时间,带了栓儿和接生婆回来的夏五哥竟被堵在门口进门无着。只得拱手作揖在门外,大呼小叫着:“各位嫂子,让,让,让......”。

    也是巧了,真说着天上就零零星星掉了几滴小雨,只一会儿的功夫细细密密的雨丝就将小院笼罩在烟雨中。顿时外面说笑的婆子、媳妇三三两两四散开去。这场大雨,家家户户都盼了有些日子。不想今日竟来的这么及时,颇有些:迟一点,今年的收成就要减去三成,若早些来,大家也没有这般焦心的感觉。

    于是,那嘴快的王婆子就欢快地叫着:今儿这个娃娃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等接生婆进了产房,也不过就两盏茶的功夫,外面候着的几个哥哥嫂子们就听到中气十足的哭声,儿子媳妇们这才算心头落地。等夏秀才急匆匆从学里赶了回来,正赶上接生婆喜滋滋地从产房里出来。

    那接生婆也不说话,只望着夏秀才上下打量,看得夏秀才神色颇有些不安了,才嘻嘻笑着说:“今儿个可一定要多打赏几个铜子儿。”

    夏秀才心中挂念妻子,连忙呆呆的作揖道:“有劳了。这是自然的。”

    那婆子见他也不好奇询问婴儿,只好兀自挤眉弄眼地说:“猜猜。”

    夏秀才看着满脸褶子的婆子故弄玄虚地问他,一时呆住,心中惴惴不安。难道不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有些肝颤地说到:“莫不是生了俩儿子?”

    才三岁的八哥从哥哥嫂子中间伸出脑袋,学着夏秀才的调调:“莫不是生了三个弟弟?”小人心中还暗暗欢喜:这下自己就不是最小的啦!三个弟弟,那以后不是有三个小尾巴跟在后面。哼!不要太神气哟。

    冷不防夏大嫂在他身后一个爆栗弹在了后脑勺上,吓得他脖子一缩,一拧身子就钻进人群。也不怪大嫂生气,这么一大家子人就靠着大哥种的十来亩田,各中辛苦不是八哥这个两三岁的小娃娃能明白的。夏大嫂心里却是明镜一样,这要是再添三个男丁,那可真是要了夏大哥的命了。

第二章 千金

    那婆子看着众人神色各异,这才“顽皮”地拉长了声音说道:“是个千金。”

    这一声“千金”不谛于平地响起滚滚惊雷,纵使多年过去,夏秀才和夏家的哥哥嫂子们说起那一日来。都说:村子里好些日子都没有下雨,偏偏我们家九姑娘出生那天,下起了好大的雷雨,那雷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村子的婆子、媳妇们都说他们糊涂了,明明那一天是毛毛雨,淅淅沥沥下了两、三天。自此后更是风调雨顺,也因此那一年的收成格外的好。

    当年小夏婆子生六儿子的时候,夫妻两个就觉得这儿子绝对是够数了,这一个要是个闺女可就好了。没成想不仅这个是个儿子,后面又跟着两个小子。

    夏秀才每常因此叹气对小夏婆子说:“想来这生娃也要学的,你呀,就是没学会生女娃。”小夏婆子这时就悠悠地说:“分明是你没有教好。”然后,二人把眼一瞪,各自走开去。

    这么多年过去,俩人也不再奢望有个贴心的女儿,却没想到这女儿说来就来了。一时间夏秀才竟不知道要怎么高兴才好,一忽儿想到女儿长大了像小夏婆子年轻时那般漂亮,一忽儿又想起要打赏接生婆,一忽儿又急急叫来孙子打烧酒,一忽儿想起还没个人告诉娘子一声,这么一想就急匆匆地往产房里冲,好几个儿子都拉不住,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又想起要发喜蛋,踮着脚就往灶上跑,直把自己和几个儿子忙得团团乱转。

    待到邻居散尽,夏秀才这才得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喝上两口小酒。想着自己这都四十多岁,到今儿个才算儿女双全了。猛记起今天这通忙活,那接生婆子似乎还没打赏,这么大的喜事儿,忘记了这个回头让人说闲话,女儿知道了可就不好了。这么想着连忙又跳起来,喊着大儿媳妇,快去给接生婆打赏。

    夏大嫂子只得忍住笑说:“早打过了。要是听您的,今儿个都打赏七回八回了。

    夏秀才听了,又讪讪坐回去。怔怔想了片刻,就琢磨着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好呢!这小名嘛,自然是叫九儿。这大名起个什么好呢?虽说姑娘家是不该随着哥哥们一起序齿排名,可他此时满心都是这个九儿,名字自然也要随着哥哥来。

    这么想着,又恨前面生了那么多儿子,将个好名字都用光了。提起笔来想了半响,只觉得脑袋空空如也,竟是半个字也想不出来。

    如此这般折腾了半宿,突然想起家里都是小子,这姑娘的襁褓得有个姑娘襁褓的样子。又一骨碌爬起来,奔了老大的房间,走了一半又想起老大是娶了媳妇的,这么晚了过去不好。

    就这么站在老大的窗下,楞了片刻才转到老五的房门。

    老五跑了大半天,刚刚从“有了个妹妹”这个消息中平复下来,正睡得半梦半醒就被敲门声惊醒。索性也不管他是谁,只翻了个身,气哼哼地躺着,装作睡着了。夏秀才又敲了两声,突然想起,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了。这般看了看房门,竟又想起一件事。

    再细细一想,越发觉得这事儿竟是比别的更重要,须得立刻着去手办才是。这么想着小腰一拧,迈步就往老四那边走去,及至到了门口。又琢磨着自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怎么能干得了事,得弄个章程出来。如此这般在这巴掌大的小院里陀螺似地转了半天,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老大媳妇歪着头在床上听了半响,听到公公关了自己的房门才哼了一声躺好。捅了捅自家男人一下,“你明天看着点爹,今儿要不是我,光打赏那林婆子都得出去七八吊钱。”

    夏延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说咱们要不要买点头绳珠花什么的预备着?”

    王氏转过头看着夏大哥闪亮亮的眼睛一时没回过神儿来。半响才气哼哼地说,“胎毛还没落呢,带什么珠花头绳。”

    夏大哥嘿嘿一笑,手顺着夏大嫂的脖颈往下摸,“香草,咱也生个闺女呗。”

    王氏呸了他一口,“疯子!”两人自滚在一处睡去不提。

    老五躺在床板上,正熬不住想去开门,没想到外面敲门的人倒自己走了。只得气呼呼地又躺下。这么一折腾就走了觉,也睡不着了。就躺那里想,这多了一个妹妹,明天是不是也要买点胭脂水粉什么的。兄弟们怎么相处是难不住他的,这个妹妹要怎么个疼爱法呢......

    这么着又想到城里灯油店掌柜家的小丫头。那掌柜夫妇人到中年还膝下空虚,就过继了远亲的一个女儿。许是身世坎坷,小丫头年纪虽小却颇经得住事儿。夏五哥已经惦记着这姑娘有些时日了。

    夏三哥跟媳妇躺在房里,也说着要给妹妹添些什么东西好。只不过多是夏三哥一个人自言自语。他说一句,夏三嫂就重重的哼一声。他们平日都是住在城里铺子后面,这房子不过草草将老五老六的书房临时改了给他们小住用。也因此离主屋远了不少,倒是不用担心扰到旁人。

    夏老四此时也睡不着,瞪着眼看房梁,“秀秀,你说我给小妹打个摇篮怎么样?以前,城里张员外找我打过一个。到时我在下面加个轱辘,娘还可以推出去放院子里。”

    夏四嫂将头靠在夏四哥的肩上,嘻嘻笑了一声,“我看挺好,我还可以做上一床小花被褥。小妹往里一放,肯定是咱们村独一份。”

    这么说着,又不禁感慨起来,“以前也没想过是妹妹,小衣服什么的都没有预备,想着用老八的就好了。”

    “嗯,我再想法儿在上面安个伞这样下雨都不怕。”夏四哥还在琢磨他妹妹的摇篮。

    夏四嫂子听了,噗哧一声就乐了,“你可真是个呆瓜,下着雨,谁家会把小娃放外面。”

    夏四哥想想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忍住笑,沉默了半响,又齐齐说着,“倒是可以挡挡阳光。”两人又忍不住说笑了一阵,这才慢慢睡去了。

    夏六哥、夏七哥本就睡在一处。如今小夏婆子刚生了女儿,夏八哥和几个侄子也被送了过来。几个小娃,横在临时拼起的床上,个头大些的六哥和栓儿脚丫子都吊在外面。夏六哥辈份最大,此时正故作老成地摩挲着夏八哥的头,“以后,你也是哥哥了,要好好地照顾妹妹哟。”

    夏八哥立刻挺了挺小胸脯,“这是自然的,我已经把我的小玩意都收拾好了给妹妹玩儿。”

    七哥也凑过来,“我攒了好多好吃的也留给妹妹。”

    大侄子栓儿的年纪最大,在一旁摇头说,“你那些东西小姑姑是吃不成的。”

    一时几个小子都拿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夏六哥和栓儿,夏六哥将手握拳学着夏秀才的样子轻轻抵着上唇,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我听说黑皮家的狗刚下了崽,那个奶水妹妹肯定能喝。”

    于是,兄弟三人加上大嫂家的大侄子和二侄子,三嫂家的三侄子凑到一起,商量着明天到黑皮家怎么弄些狗奶来。又计划着怎么把这事儿做长久了。

    夏秀才回屋拿出笔墨纸砚,勾勾写写,堪堪写到天亮,这才把心中想的写了个七七八八。也不觉得累,拿了那纸踱到堂屋里,坐在那慢慢等儿子媳妇们起来,这几桩大事务必要跟他们好好商量商量。

    四嫂子早晨起来准备到灶间生火做饭,就看见公爹坐在桌前,一手捏着几张纸,一手支着头睡得正香。连忙让几个跳马猴般的小子们轰出去院子,免得将夏秀才吵醒。

    这般蹑手蹑脚的将早饭做好,四哥几个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夏秀才叫醒。夏秀才却不知怎地,不仅没了昨日的高兴,脸上竟带着几分惆怅。没精打采地吃完了早饭,耸眉搭眼的就往院外走。家主这般落落寡欢,一时老小都唬得不敢出声,只望着夏秀才。还是老夏婆子看不过去,叫了他训道:“你媳妇刚生了孩子,你也没个欢喜的样子,这一大早的又是往哪里去。”

    夏秀才望天儿叹了一口气,半响又唉了一声。再抬起头时,眼睛都红红的,看着他老娘哽咽地说到:“我刚刚梦到九儿长大了。长得比媳妇年轻的时候还漂亮,如花似玉一般。我教她琴棋书画,媳妇教她女红理家。”

    一时间儿子媳妇都呆呆地望着他,这才生下一个晚上已经想到十八岁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夏秀才也不理旁人,又长吸了一口气,眼里泛着泪水:“村子里好多人家都要娶她,然后她就欢天喜地地嫁走了。”

    夏老婆子听了,一拍大腿欢喜地接到:“这是好事呀!”

    夏秀才半仰着头,无比幽怨的叹道:“她竟然没有回头看她爹---我一眼,就那么高高兴兴地走了。”

    “娘,你不知道她的样子有多开心。”

    “娘,她头都不回一下。”

    “娘.....”

    “行了,行了。这么多孩子看着呢,娘,娘的,叫魂似的。”夏老婆子拍了儿子一下。心了也涩涩地想着:这女儿在家千娇万宠,却终有一天要嫁人,到了那一日可不就挖心掏肝一般难受了。

    大嫂听了连忙将话头岔开,“栓儿他爹也欢喜的什么似的,昨晚还说买些绢花给九妹子带呢。”

    大家想起婴儿那光光的脑袋,也不由笑了起来,倒是将刚才的抑郁冲淡了不少。

    这么一提,夏秀才也想起昨夜的诸多计划,连忙拿过那几页纸,将几个儿子们叫过来商量。

    “啥?!要盖个绣楼。”夏三哥一对眼睛瞪的灯笼大。

    “九儿是个姑娘。姑娘家自然是要住绣楼的。”

    “绣楼是个什么样子?村里可没有人见过。”四哥很学术地说,又转过头去看三嫂子。“三嫂,您是城里人,您说说这绣楼该是个什么样子。”

    夏三嫂正不以为然地撇着嘴,突然见众人的目光刷地射了过来,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角的嘲弄给转成了郑重其事地沉思。“绣楼,哈,绣楼嘛......”

第三章 宠儿

    “盖什么绣楼!!!”夏老婆子虎着脸说。

    “倒是二哥儿早过了说亲的年龄,你们得抓紧操办。五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过个一两年,四哥那里也是要添人口的。”

    “咱家这屋子也是该好好翻新一下了。”

    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果然夏老婆子一开口,夏秀才再怎么样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将那些奇思怪想按下不提。

    “要我看,主屋不如起个两层的小楼。”一向沉默寡言的四哥说到盖房添家什,那话头就滔滔不绝。一面说一面拿个树棍在地上画,不一会儿一个两层小楼就画出来了。

    “爹娘和九妹可以住上面,大哥大嫂跟祖母还是住一层方便些。”

    “中间弄个大灶间。祖母住东边,大哥大嫂住西面。”四哥刷刷刷又添了几笔,在东西两面隔出几个房间来。

    “反正主屋两侧也有地方,就各起两个房子。一边五弟带着几个弟弟住。三哥他们回来也可以小住,日后五弟或者二哥不拘是谁娶了亲也能住得下,另一边我跟秀秀住着。”

    夏秀才见了也觉得挺好,五哥读书还是不错的,也善钻营,将来一定是要往县城发展的。倒是二哥这次贩了马回来,得赶紧说了亲事,如此一来这房子就用得上了。

    三哥三嫂听了也频频点头。大嫂虽然也想出去住,只是当初嫁了长子便知道自己的责任,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说。

    夏秀才见这事儿定下来了,又说起小孩衣服的事情。

    三哥连着捅了三嫂子几次,三嫂才不情愿地说家里还有点好布料,能给妹妹添几件小衣服。

    大嫂子心里暗笑,“不如弟妹将布拿出来,咱们妯娌几个一起做也能快些。”

    三嫂回头飞快地瞪了三哥一眼,嘴上却也爽快地应着,“那感情好。”

    夏老婆子见事情都定好了,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夏秀才连忙把众人拦住,又说起给九儿起名字的事情,让大家都出出主意。

    “就叫娇凤好了。”夏老婆子说着,“咱们夏家的娇娇。”

    夏秀才连连摇头,“太俗气了。”

    夏老婆子气鼓鼓地看着儿子:“就不该让你读书。”

    夏大哥和夏四哥两个不大读书的,当年没少因为这个挨夏秀才的板子,这会儿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搭腔。

    三哥的脑袋够聪明,书也读了一些。只是更喜欢经营之道,对于圣贤书就是半点兴趣也欠奉,只是他灵性,连忙抚着下巴装出冥思苦想的样子。

    兄弟几个,也就五哥书读得不错,沉吟半响:“起名字倒不像盖房子,做衣服这般着急。慢慢想个好名字也行。”

    正说着,天空又稀稀落落几颗雨滴。大家急急忙忙躲进屋子。

    “反正下雨无事,你们有什么好名字,快些想想。”夏秀才完全无视儿子们的借口,恶狠狠凶巴巴地催促道。

    “爹,要不我先去挑挑盖房子用的木料和石头?”夏四哥想不出名字就想溜。

    夏秀才两只眼睛一瞪,连胡子都气得撅了起来,夏四哥飞快地垂头搔首冥想。

    正这时,夏六哥几个嬉笑着从外面冲了进来。突然看到大人们都在堂屋,吓得立时噤声。低眉顺眼地贴着墙根就要溜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夏秀才急忙喝住他们,“一天到晚也不读书,老六老七,你们两个做哥哥的给妹妹起个名字。再就这个名字写一篇时文。”这时看到长孙也在后面站着。“栓儿也一样。”

    “啊!?”夏老六,夏老七加上他们的大侄子栓儿,三个小人儿立时眼也拉长了,嘴也耷拉了。只一瞬间,几个活蹦乱跳的少年萎顿得连头都垂下去了。

    没被点名的小不点老八躲在哥哥们的身后,立刻鱼一般地溜进里间。

    夏五哥一看老爹真是急糊涂了。忙道:“倒也不必拘泥于延字,燕子的燕也不错,也更合女儿家。”随即给了夏六哥一个眼色。

    夏六哥听到了哥哥的话,却没有收到眼色。兀自低头愤愤地小声道:“爹爹何不等妹妹长大些再起名字。像大哥哥也就罢了,咱们几代单传,大哥哥可不就是延续了咱夏家一脉。”

    “二哥哥长得就跟二郎神似,却起个名叫延文,说出去......”那“让人笑掉大牙”几个字还没有出声,就被人小鬼大的夏七哥在一旁狠狠地掐了一下。

    五哥连忙道:“诗经大雅有‘既燕于宗,福禄攸降’,爹爹看叫夏燕宗如何。”

    听了这话,夏秀才原本被夏六哥气得发青的脸色终是一缓。“不妥,她一个女儿家,用‘宗’字只怕以后太过辛苦。”

    栓儿望着外面的雨丝,“那,不如叫燕雨。”

    夏老婆子楞了一下:“**?!不好不好,哪个姑娘家起这么个下流名字。”

    七哥听了倒鼓掌叫道:“我倒有个好名字,所谓大俗即大雅,何不就叫小雨。咱们家姓夏,妹妹又出生在夏天,外面又正巧下着小雨,这夏小雨岂不是巧中之巧的神来之笔。”

    夏老婆子一拍大腿,“对呀,这个名字好。”

    夏秀才也微微颔首,这倒是个雅俗共赏又经得起推敲的好名字。心里一舒坦就挥了挥手让六哥、七哥下去了。

    六哥跟着七哥进了隔壁房间。

    心中还是愤愤不平,看着七哥抱怨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也不看看爹的脸色。”小七不以为然的说。

    “哼,大路不平人人踩。”六哥这个小秤砣看见不平事就要说话。

    “二哥哥自己也说,出门对着他那般兄弟都不好意思说大名。五哥哥那么斯文一个人,爹爹看人家小时候长得结实,就取名延武。以为我是老幺就叫延寿。看着四哥生下来瘦小就叫延福,我看是艳福吧。”

    七哥一听这可越来越不象话,连忙拉了六哥和栓儿贴着墙听隔壁又说什么。

    屋里众人一看事情都议得差不多了,起身又要散去。夏秀才忙把人都叫住,“这还有一桩事体。你们呢,也要时刻替你们的妹子放在心上。”

    大伙一听,这个生出来还没满一天的妹妹已经生出这么多事情来。如今居然还能有别的事体。一时都将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看着夏秀才,心说这衣服,房子,名字都有了,难道你还能整出别的什么事儿不成。

    夏秀才轻咳了两声,心中暗暗得意。自己琢磨了一宿,自然想出了许多别人想不到的东西,哪能这么容易地放了你们。虽说已经快不惑了,此时面上也不免带了得色:“你们妹子的嫁妆也该着手准备了。我暂时先拟出这么个嫁妆单子,你们也琢磨一下看看还有什么可添的。”

    噗!夏大哥忙扭过头一口水喷到了墙上。

    咚!夏四哥的头猛的扬起撞到身后夏四嫂的肩膀。

    咝!身材纤细苗条的夏四嫂被撞得骨头都疼,禁不住吸了了一口气。

    哗啦!一旁的夏大嫂子惊得突然抬手抚额,手肘将杯子碰到了地上。

    嘶!夏三嫂在扯夏三哥的袖子,不成想太过用力,竟然将袖口都扯开了。

    咳,咳,咳!夏三哥一口水咽到了肺子里,硬从三嫂的手里撕开袖子,抚着胸咳得面红耳赤。

    咣当!隔壁偷听的夏六哥脚下不稳,撞倒了板凳。

    唔......旁边站着的栓儿刚巧被板凳砸在了脚面上,一面捂着嘴,一面含泪看着俩叔叔。

    哎呀!正神在在坐在板凳上听得入神的夏七哥被撞下了板凳,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疼得直叫。

    吱吱......一只老鼠尾巴被夏七哥压在了屁股底下,正玩了命地挣扎。

    “老大,你们日后留心铺床,房间里的摆设。老三呢,看到好的布匹就给你们妹妹留着。老四,多留意好的木头,以后给九儿打家什。老五就看看头面什么的吧,过两年六儿大了让他跟你一起留心。”

    栓儿和夏七哥听了无比羡慕地看着夏六哥,好像六哥瞬间高大起来,可以在铺子里给九儿妹子/小姑姑采买嫁妆了。

    夏秀才这么一番交代,只觉得一颗心从未如此熨贴。站起身来摇头晃脑,潇潇洒洒地往媳妇坐月子的暗房走去。

    只留下房间里一众外焦里嫩的儿子媳妇们,齐刷刷地转头看着祖母。

    夏老婆子连忙说道:“你们爹说得也有道理。这姑娘家的嫁妆都是要早早准备的。”

    “你们也不要怪你们的爹,你们哥兄弟八个,就这么一个妹子。总不能亏了她吧。”

    “哎呦,我也得看看我的孙女去喽。”夏老婆子撑着桌子站起来,也不顾孙子孙媳妇们哀怨的眼神,急步向暗房走去。心头却忍不住欢快地想着,这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多少代没有闺女的人家了。

    夏秀才站在暗房门外跟小夏婆子念叨:“娘子呀!”

    “娘子!”见没人答应,又叫道“娘子。”

    屋内的人见他终是不肯停下,只好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他爹,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

    “姑娘的名字已经起好了,小名叫九儿。”

    “哎呀。”夏秀才长叹一口气,“这是咱俩第九个娃娃啦。”

    屋里人也不吭声。

    “娘子你辛苦啦。”夏秀才又叹一口气。

    夏老婆子看了儿子一眼,也不理他,径自推了门进去,细细地跟儿媳妇说道:“大名也起好了,叫小雨。夏小雨。你看这可不是个巧宗,这两天还真都下着小雨。”

    “九儿的小衣服你也别担心,几个媳妇都去忙了。”

    “等过了洗三,四哥几个就盖房子......”

    “嫁妆单子都准备好了呢......”夏老婆子絮絮地说着。

    夏秀才站在外面,他嘴一张,夏老婆子就说一宗。不一会儿竟把自己要说的全说完了。心中暗恼,娘怎么把他的话都抢去说了。

    正懊恼着,又听里面夏老婆子一惊一炸地叫道:“哎呦!你看看,真是个俊俏姑娘,哈欠都打得这么秀气。”

    “要我说,前边那几个小子可真没这么好看。哎呀!”

    小夏婆子半躺着,抿着嘴看婆婆戏弄相公。婆婆人虽然利害却也还讲道理,她又生了这么多儿子,婆媳之间倒也算融洽。

    果然,外面夏秀才听了,急得火上房一般,绕着门口来回溜达。

    “你看看这小嘴粉嘟嘟的,小脸白嫩嫩的。看了那么多小儿,还是咱们家九儿最漂亮。”

    “这眼睛,我看像她爹。又黑又亮。”

    “我看鼻子像。”小夏婆子懒懒地顺着婆婆搭了一句。

    老夏婆子就笑起来。“鼻子还是像你。”

    “哎呦,你看,冲我乐呢。”

    “爹,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夏秀才被撩拨得忍不住,正想进去逗弄一下,偏巧夏大嫂子过来给婆婆送吃的。

    “老大媳妇,你进去把九儿抱出来我看看。”夏秀才板着脸说。

    “这......”夏大嫂心里正气着,却也不好硬生生地拒绝。“我进去问问娘吧。”

    “呵!这小手这么有劲。”夏大嫂将碗递给婆婆,立刻加入了赞美的行列。只将外面的夏秀才急得抓耳挠腮。

    “唉呦,唉呦,蹬人咧。”夏老婆子小声喝道。

    夏秀才急得不行,“他大嫂子,他大嫂子。”

    夏大嫂只得忍着笑出来说:“爹,娘说不行。娃还太小。见不得风。”

    “怎么就不行!延续他们几个那时候都抱给我看过。”

    “爹,这个是女娃,娇着呢。”

    夏秀才听得直跺脚。

第四章 求亲

    夏小雨洗三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差不多都来了,纷纷嚷着要看看这个小娇娇,其实心中也都颇有那么几分看妖孽的意思。想想看,夏秀才那个只生男娃不生女娃的媳妇居然生了个闺女,这是多么稀罕的一件事儿。

    夏老婆子一再叮嘱孙媳妇:“就洗三的时候抱出来一下就行了。完了赶紧抱回去,这外头风大。”心中却是想着,这乡里人都没轻重的,一会儿你也亲一下,我也捏一把的,别把孩子吓着了。

    夏秀才则被几个相交不错的朋友围着,“夏贤弟,你家这个女娃娃来的刚好,你看我这孙儿今年三岁了,聪明伶俐,也已经开蒙了。”

    “咱老哥俩定个娃娃亲如何。”

    那边就有里长过来,“夏兄,他这是占您的便宜。看看我的儿子,今年五岁,来,快过来。”说着就拉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小弟,小弟”张书办也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儿过来见礼,“快来见见夏世叔。”

    那边厢又有人喊道:“先生,先生,恭喜恭喜。这是舍弟。”想来是夏秀才的某个弟子。

    夏秀才红光满面地看着一众英姿勃勃的少年,呃,当然也有几个还不能走路,此时正窝在爹娘怀里玩鼻涕的。

    看看!!!

    看看!!!

    这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呀。自己生的儿子总是有诸般不如意,这姑爷却是大可以慢慢地挑个称心的。

    夏大嫂带着三嫂、四嫂接待乡邻,嘴巴乐得合不拢,一会儿应酬张家,一会答对李家,忙得好似三个陀螺。

    好不容易客人们散尽,妯娌几个脸都笑僵了,一时又到灶间忙着收拾碗碟,桌椅。

    大嫂子累得直叹气。

    三嫂子嗓门最大,嘴巴也快:“咱这个妹妹可真是有福气的。生下来就是一场及时雨,今儿又是这么好的天。”

    “九妹妹自是有福的。哎呀,你们是没看见,这么多妹子嫂子拉着我相看他们的儿子、侄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实巴交的四嫂也喜滋滋地说。

    “可不是,今儿这小子看得太多了,刚才看见咱们家那几个小子我都想吐。”三嫂也笑吟吟地接到。

    大嫂揶揄道:“那可不是看多了,别是你又有了吧。”

    三嫂听了叹气:“可是不能跟人家儿子比,这不比不知道,一比咱们这几个就给比下去了。”三嫂子最爱同人攀比,直恨不得连头发丝也比旁人粗一圈才甘心。

    “三弟妹,我那侄子才三岁,那三字经,千字文就能一字不拉地背下来了,你还要怎样。”大嫂知道三弟妹的毛病,果然她这样一说,三嫂脸上就隐约现出几分得色。

    “爹也说,七弟天资聪慧,那可是百年一见的神童,咱们却是不能跟他比。”大嫂子抿着嘴偷笑道。

    三嫂一听这话,脸上就现出几分悻悻之色,嘴巴却还要说的漂亮:“七弟是个好的,咱是比不得的。”

    四嫂知道这妯娌两个都是掐尖卖快的,连忙打岔:“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人家有福气,讨了咱们九妹妹。”

    三嫂哼了一声:“这些个人家还不是贪图九妹妹有八个哥哥。若是将来儿子不上进,八个哥哥还能眼看着妹妹吃苦,到时一人拉拔一点,日子也就过得去了。若是儿子上进,八个哥哥人人抬着点,将来就指不定什么造化呢。”

    四嫂想想也是,一般人家有两三个兄弟就了不得,若是没有那好吃懒做的拖后腿,那更是一门绝好的亲事了。这么想着嘴上就说:“娘也是有福气的,这兄弟八个,除了八弟弟年纪小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可不是都挺不错。”

    大嫂揶揄地望着四嫂笑,“四叔可是手巧呢!”

    看得四嫂一张脸都红透了。

    “这有钱的人家子嗣都薄。听说县城里张员外家也是三代单传,这次也派了人送了礼。”

    四嫂刚被大嫂笑话,急于岔开话题,忙纳罕道:“也没听说咱们两家走动过呀?”

    三嫂贼兮兮地笑道:“咱爹有个学生是他们家的帐房。不过......”

    “哼!”三嫂重重地哼了一声,“他们家也就那么几个铺子。”

    大嫂子摇头:“那可不是几间铺子,听说附近十几个县城都有他们家的绸缎生意。还有两个田庄呢。”

    三嫂撇了撇嘴:“那也比不上汪县令呀。林主簿你们知道吧,也是咱爹的学生。这次汪县令让林主簿送来洗三礼,听说百日那天还要亲自来贺呢。”

    这汪县令也是三十多岁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今年也有四岁了,甚为娇贵。

    大嫂这才服气地点了点头。

    三嫂子只觉得刚刚心头被神童七弟顶的那么一下,此时终于舒展开来。

    大嫂子瞥了她一眼,又抿了抿嘴接着说:“要说咱们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你看五弟弟不过十三四岁,听林主簿说没事儿就往县衙跑,帮人家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计。”

    四嫂也点头:“可不是。人也实诚,从来也不跟人家要差事,提工钱。”

    三嫂扯了扯嘴角:“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心中越发瞧不起大嫂子。一门心思就在这些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又有前途的弟弟们身上下功夫。弄点不值钱的好吃好玩的小东西笼络五弟跟七弟,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没人看透。

    大嫂笑了笑,路人皆知又怎么样。五弟弟就这么厚着脸皮赖在衙门里抢活干,林主簿是老爷子的学生,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眼瞧着丁老文书年纪大了,他自己儿子不务正业,五弟要想要这个文书一职不说十拿九稳也差不离。

    “依我看,咱们这几个弟弟以后娶的媳妇肯定都错不了。别的就不说了,三嫂四嫂就比我这个农户里出来的强。”大嫂叹道。

    三嫂心里刚舒服了那么几分,被大嫂这么一刺,立刻面上就显出几分不愉之色。

    要说三嫂的娘家还真是不错,虽是个酿酒的小作坊,可好歹不用靠天吃饭。这酒水可是赚钱的营生,家里还有几个酿酒的方子。若比起娘家的家世,三嫂在这三个妯娌里是独一份,稳稳地压了大嫂,四嫂一头。

    只是这酿酒的方子,传子不传女。三嫂家还有两个兄弟,三哥虽然能干,三嫂的娘家却也不肯让与女婿。饶是夏三哥心思伶俐,学徒的时候暗自揣摩出了几个寻常的方子,总还是有那么一两处关窍想不明白。

    现在夏五哥的亲事近在眼前,这未来的五弟媳妇可是三嫂的劲敌。小夏婆子和五弟相中了县里灯油店掌柜家的幺女兰儿。小夏婆子做事谨慎,早托了人探得这掌柜家的口风,只等着五哥文书的事儿定下来就能正式提亲了。

    兰儿的爹现在还只是小县城的掌柜,可这东家却是兰翔府的知府刘老爷。听说再有个一两年,那大掌柜退下了,他就是妥妥的大掌柜。到那时节,整个兰翔府的灯油店都归他管,无论是前程还是后台都是比自己家老爹硬气多了。

    至于兰儿姑娘,那更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针线女红自不必说。听说幼年还伴着兰翔府的大小姐一起读书玩耍,情谊非同一般。这门亲事要是成了,连着五哥的前途都是一片光明。

    三嫂子心里想着,面上却还是不以为然地说:“那可不是,他们兄弟几个成了气候,日后也能拉拔咱们一把不是。”说到“拉拔”两字时,还是情不自禁地加重了口气。

    夏大嫂暗笑不语。不一会儿,妯娌几个将碗碟桌椅收好,叫了六哥和栓儿将借来的家什都给乡邻还回去。

    又过了没几天,夏三嫂竟然真的诊出了喜脉,已是二个多月的身孕了。

    到了百日那一天,夏家的新房已经全部盖好。因为盖房子,满月的时候并没有办席。所以百日这天来的人格外的多,连着县里几个大户人家都来了主母来贺。

    到底夏家有夏秀才和五哥两个秀才,隐隐的就比一般庄户人家强出很多。小夏婆子待人接物更是大方得体,并不同一般的农妇。这娶媳妇又不同嫁女儿,讲究的是低头娶妇,再加上小夏婆子将几个儿子教养的不错。想来这女儿若能学得母亲的七八分手段,日后到了婆家也是能兴家旺业。

    此时的夏小雨已经三个多月大,吃的多,用得好,看着要比平常的女孩儿长得壮实。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两个腮帮子鼓鼓的,硬是把原本大大的眼睛挤得小了几分。黑亮亮的眼珠滴溜溜地东看西看,真是一刻一也不得闲。小姑娘力气也大得很,不知道揪住了谁家老爷子的胡子就不撒手,好几个人连拉带拽的方才扯开。

    小夏婆子一只手哪里抱得住她,小丫头远远看见夏秀才,还张着小手卯着劲地挥舞着:“爹...爹...”地喊着。虽说声音不大,吐字也不甚清楚,但细细听来也能听出喊的是爹。

    一时间,众人大呼稀奇。

    夏秀才清瘦的脸上顿时神采奕奕,连小夏婆子给的眼刀子都愉快地接下了。

    原来,自打这九姑娘满月出了暗房。夏秀才每日回家,必定是不离手地抱着逗弄。将小小的脑袋放在大大的手掌中,小小的身体放在手臂上。就这样抱着,能目不转睛地看上好几个时辰。

    这也倒罢了,偏偏他还不厌其烦,契而不舍对着女儿叫唤几个时辰:“爹...爹...爹。”

    老夏婆子跟小夏婆子被他叫的一个头两个大,唯独他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

    这般舔犊情深连小夏婆子这个做娘的都自愧弗如。如此念叨了三个多月,想来小雨也是不胜其烦,最近开始咿呀挣扎着抗议:“爹......”

    听到这小猫似的一嗓子,夏秀才就更疯了,直嚷嚷这女儿比自己那个神童儿子还要厉害几分。

第五章 淘气

    一晃儿,就到了新年,小九儿被抱着四处行礼拜年。虽然年纪尚幼,这礼行的却甚是规矩。见了叔伯哥哥,她就用爹爹教的抱拳拱手作个揖。若是见了婶娘伯母姐姐们,她就扭扭捏捏地福一下。这一番做作下来,真真是爱杀了众人。

    转眼到了二三月份,小九越发壮实,也慢慢地现出她了的本性来。

    像三嫂子只是偶尔身子好时才到乡下,给婆婆、太婆婆问好。即使这样,也都不让近了九儿的身。用夏老婆子的话说就是:“快莫让这个小坏胚给教坏了肚子里的。”

    这不,老夏婆子、小夏婆子跟夏大嫂正在灶间摘菜,就听得夏四嫂在里间尖声叫着:“娘,娘,祖母,九儿,九儿......”

    随着九儿姑娘的小身板日渐肥壮灵活,老夏婆子和小夏婆子已经完全无法胜任看管她的工作了。年轻的夏四嫂和夏大嫂虽然不情愿,也只能当仁不让地接过这个工作。好在夏大嫂还要管些家里的杂事,倒是多次幸免于难。

    老夏婆子、小夏婆子跟夏大嫂连忙将手里的菜一扔,向里间跑去。延寿,延辉,延昭,栓儿,柱儿加上三嫂的长子小宝也都听见喊声跑了进来。

    “这,这,怎么了,好好的,你哭什么。”

    只见四嫂子一面哭一面满追着满床乱爬的小九儿,小九儿则像受惊的小耗子一般,在四哥给她打的大床上四处乱窜。

    四嫂的两只眼睛已然哭得通红:“娘,我对不起您。”

    “这可是怎么话说地呢?”小夏婆子纳罕。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四嫂子拉住婆婆急急地说起来。

    “本是在那里看着孩子的,就一错眼的功夫。再回头就见她将东西塞到嘴里了。”四嫂子一面哭一面讲。“我想着看看她吞了什么没有,可她爬得太快,我根本抓不住她。”

    九儿此时似乎也被吓住了,挺直了小身板坐着,脸上一片凝色,大大的眼珠骨碌碌乱转看着众人的神色。

    “九儿张嘴。”小夏婆子沉着脸看向女儿。

    九儿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娘,立刻将个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脸乖巧柔顺的样子。

    大伙儿将九儿放在窗前,顺着阳光,几个人瞪大了眼睛往嘴里看。小夏婆子不放心,还洗了手,用手摸了摸。

    嘴里,舌下什么都没有。

    莫不是已经将东西咽下去了?

    一时间,大家表情都很凝重。

    站在外围的七哥挤了进去,仔细看了看,这才回身说:“我估计没事儿。九妹妹应该是什么也没吃。”

    “什么?!”这是众人整齐划一的惊叫声,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四嫂稳重心细,这大床上除了几床被子什么都没有。”七哥回身看了看四嫂。“想必四嫂之前也是细细打扫过的。”

    四嫂听了,不由怔愣:“不会吧?”

    倒是小夏婆子接道:“确是打扫得十分干净。我在一旁抱着九儿看着她收拾的。”

    四嫂还有几分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四嫂,没事儿,我估计九妹妹什么都没吃,她就是作个样子跟你玩呢。”

    一时间,几个大人看着不过**个月的小胖墩,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几个大字:逗你玩呢!

    然后,又齐刷刷地换成几个更大的字:不会吧!

    等到灶间传来阵阵糊味的时候,众人才想起还有饭焖在锅里。

    倒是几个小孩很快就接受了。

    也是,凭什么就许你们大人没事儿耍着我们玩呀。

    昨儿个晚饭,九妹妹不过抢了八哥碗里的一小块肉塞在嘴里,你们就一拥而上硬生生从人家嘴里抠出来的吗?

    是,九妹妹还不能吃,那你好好说呗,把个小脸蛋都掐红了,就为了指头大小的一块小肉。

    四嫂现在还有些腿软,内心中还有好巨大的一片阴影。一时觉得妹子还是吃了东西进去。一时又觉得应该没有。似乎,仿佛,好像当她急急忙忙扑过去抓九妹时候,妹子笑得特别开心。

    四嫂的心里乱糟糟的,看着九儿还有几分害怕,就怕她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一会儿就发作起来。延寿,延昭和栓儿就被留下来照看九儿。九儿显然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愉快地露出上下各两颗的小糯米牙。

    不一会,貌似孩子们就玩在一处了,大人们听见里间传来了几个小子的呼呼喝喝。

    等到吃饭的时候,几个男孩子累得东倒西歪。

    夏秀才看了,不免又板着脸将他们训斥了一通:“站没有站像,坐没有坐像,成什么样子!”

    吃过饭,六哥延寿也顾不得那些个规矩了,只拉了夏秀才到祖母的房间,临走还叮嘱他爹:“别将妹妹掉在地上了。”

    夏秀才也不理他们,坐在床沿,愉快地拍着手:“来,到爹这里来。”

    小雨坐在窗下,咯咯咯捂着脸笑。这个身段动作是跟兰儿姑娘学的,当时小夏婆子带她去庙里上香随便跟五哥相看相看兰儿。

    兰儿姑娘眉清目秀,身姿纤巧。当时就是如此这般掂了一方帕子掩住小口未语先笑。

    小雨没有帕子,动作也学得颇不到位,直接将小胖手捂在了脸上,本该被遮住的小糯米牙十分抢眼地露在外面。

    笑了一阵,她突然趴下,小耗子般溜溜地向床沿爬去。

    夏秀才本是坐着欣赏着女儿“国色天香”的笑容,突然看到小肉弹冲了过来。一时也不敢托大,连忙站起来护着,免得女儿跌下床来。虽然这床也不高,但女儿家的脸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本来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夏婆子和夏大嫂也不由得向床边凑了几步。

    小雨原是向她爹冲去,夏秀才也张着胳膊准备接住女儿。没想到堪堪就在眼前的小雨突然换了一个方向,撅着小屁股爬远了。

    这时小雨已近床沿,夏秀才也连忙向侧面追去。小雨却早已到了床沿,将头探了出去,还四下得意地看了一眼,身子却是稳稳当当地停住了。小夏婆子见了她硕大的脑袋在床外摇晃,也顾不得形象连忙一大步跨出去。

    小雨冲着她娘嫣然一笑,小肥腰一拧飞快地转过身,沿着这一线的空间噼里啪啦向着另一侧爬去。

    咯咯咯......一路笑着:这么多人在一起玩太有意思啦。

    眼看着,大嫂子就要抓住她的小胳膊了,她小屁股一撅,又转向了窗户,向床里爬去。

    这时,夏秀才已经踩在了小夏婆子的脚上,且踩了有那么一会子了。只疼得小夏婆子哎呦哎呦直叫。夏大嫂连忙趁空抹了一把冷汗。

    然后又是一众的惊呼。

    本来向前爬的小雨,也没见她掉头,就这么蝎子倒爬城一般,背对着床边冲了过来。

    一时众人都飞奔过去。

    堪堪要抓住这个小丫头了!!!

    大嫂的胳膊却架住了小夏婆子的身子。小夏婆子的手捅在了夏秀才的腰眼,算是还了刚才夏秀才那一脚。

    也不晓得她是怎么知道的,快近众人的时候竟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又换了方向,然后又稳稳地停在床边,屁股搭在床沿上,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栽下来。

    夏秀才直起腰,连奔了两步,一把抱住女儿,这才呼了一口气。

    小夏婆子抚额,八个儿子都没有这一个女儿能折腾。

    夏大嫂想的却是:“这还不能走路呢。”

    夏四嫂哭丧着脸转头看夏四哥,无声地哀求着:“咱们非得生孩子吗?”

    夏秀才立刻让夏四哥几个将后院收拾出来,弄上一圈栅栏,以后把她扔地下随便爬吧。

    又过了一个月,三嫂也生了一个女儿。三嫂本已有个儿子,这个不拘儿女都应该高兴。可惜前面有珠玉九妹妹,这心里就无论如何也欢喜不起来了。大嫂的栓儿可是被老六延寿压得死死的。自己这个女儿不用说,也是要被这个娇宠的小姑姑吃死。这不,九姑姑穿过的小衣服已经送过来了。

    快到秋收的时候,小雨走路已经很稳当了,时常霸道地将来扶她的哥哥侄子们推开。引得众人在后面追她,已经有了身孕的四嫂就躲得远远地看着。

    这一日响午,小九儿正坐在院子里看小夏婆子纳鞋底。远远就听到外面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小夏婆子放下手里的鞋,歪着头听着那的声音,小雨见了也摊开手歪着头学着小夏婆子的样子。

    小夏婆子期盼地望着大门,乡下养得起马的人家可不多。

    六哥哥气喘嘘嘘从外面冲了进来:“娘,娘......”

    六哥身后跟着一个彪形大汉,若是再高那么一点点,进门就得低头了。若是再壮那么一丝丝,进屋就得侧着身子了。大汉一张国字脸,两道浓浓的剑眉,一双虎目不怒自威,肩上还隐隐露出一把大砍刀的手柄。

    “娘。”甫一进门,正见到坐在院中的小夏婆子,大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夏婆子看着离家一年半的二儿子,这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终是化作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有心让儿子起来,却哆嗦了半响,也没能说出个音来。

    夏大嫂彼时正在做饭,忙跑出来看。刚张了嘴想让二叔起来,就见九妹妹宛若离了弦的箭一般,向夏二哥扑了过去。只见她一脚蹬着二哥的膝盖,一手拉住二哥的衣襟,三下两下就爬到了二哥的身上。

    揪住二哥的两个耳朵再一使劲,两条小肥腿就势就夹住了夏二哥的脖子。然后,两只小胖手劈头盖脸地照着夏二哥就招呼起来。

    夏二哥只觉得眼前一道红光,那是九儿的小红褙子,然后就被夹得上不来气了。

    “可了不得了。”夏大嫂和小夏婆子连忙跑过去,拉胳膊扯腿儿地将九儿拽了下来。

    “这是你九妹妹。”小夏婆子一面跟夏二哥说,一面转过头生气地对女儿说:“这是你二哥哥,你怎么能打他呢。”

    九儿瘪着嘴望着小夏婆子,心疼得眼泪在眼眶里莹莹欲滴,小小的肩头头更是一耸一耸的。她却不顾自己,只伸出手抹去小夏婆子脸颊的泪痕。这才一头扑倒在小夏婆子的怀里抽泣,小小的胸脯贴在小夏婆子的身上一起一伏。

    饶是小夏婆子已经有了八个孩子,一颗心也化成了一汪蜜水儿。本是凌厉的脸色也温和起来,倒转过头说夏二哥:“你长的太凶了,吓着你妹子了。快去洗漱一番,剃了胡须。”

    夏二哥懵懂地看着娘亲抱着个小丫头,倾情演绎着母女情深的戏码,一时竟有些错乱了,这是个什么状况?

    貌似,我才是离家很久刚回来到那个吧。

    貌似,我才是饱受惊吓需要安慰的那个吧。

    夏家九儿的母老虎萌芽因为护母心切就这样被定义为:淘气。

第六章 美人哥哥

    九儿对二哥哥的恼意一直持续到吃饭,小夏婆子夹给夏二哥的鸡蛋、腌肉都被气鼓鼓的九儿抢来放到七哥、栓儿和宝儿的碗里。六哥和栓儿本也是有的,但他们没能抗住二哥凌厉眼刀,只好默默地背叛了九妹妹。

    二哥殷勤地夹给娘的鸡块也被九妹妹鼓着腮帮子立刻夹走,转头就笑嘻嘻地放进祖母的碗里。

    夏二哥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妹妹哭笑不得。

    次日凌晨,夏二哥早早起来,自己先练上一趟拳。然后就挨个地将弟弟和侄儿叫起来。可怜四哥正抱着媳妇做梦,就被二哥敲着窗户喊出来。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跟五哥、六哥站做一排。中间是七哥、八哥同柱儿。宝儿、栓儿则跟着二哥站在最前面。

    一时不大的庭院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小院里传出雄壮的呼喝声。

    夏二哥小的时候,夏家还没有这么多兄弟。夏大哥为人甚是老实,连着夏二哥也跟着受了许多窝囊气。自此,每日发奋。也没有什么章法,不过早早起来在庭院里举石头,渐渐的力气就有了,打架的时候也不那么吃亏了。

    到了**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个老道。两个人颇对眼缘,也不拜师,只发了一条重誓:上不传父母,下不教妻儿。不过教了五、六天,学了些吐纳之法,练熟了一套拳脚,这个“师父”也就不知所踪了。

    从那以后,夏二哥本事大长,平常人等根本近不了身。他自己又找了些寻常的武师学了些简单的拳脚,捡这些能教的都教给夏家几个兄弟了。

    夏二哥带着弟弟,侄儿们不过练了半个时辰,夏家班里就传出了极度不和谐音。原本雄壮的哈!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夹杂着一声稚嫩的:“哈-咿-呀-嘿!”

    夏二哥心中暗恼,不过一年多没回来,这一众的大小毛头功夫不练也就罢了,怎么还养出个娘娘腔来!

    夏二哥虎目圆睁,回头看去。只见队伍的最后面,夏九姑娘穿着红褙子,鹅黄的小裤,左手拳,右手掌,扎着小马步,额,还是匹撅着屁股的小肥马。

    粉嫩的小嘴里呼喝着:“哈-咿-呀-嘿!”,左手变掌收回来,右手变拳打出去了。

    旁边的六哥正极力跟妹子解释打出的应该是掌,收回腰间的才是拳。小姑娘根本不理,继续:“哈-咿-呀-嘿!”

    夏二哥暗笑,嘿!嘿!嘿!机会来了。

    “虚步亮掌!”随着夏二哥的一声吆喝。夏家班立刻两手握拳放在腰两侧,右腿屈膝半蹲,左脚尖在身前虚虚点地。

    回头再看九儿。单腿着地的小丫头已经东倒西歪,原本握在腰间的拳头早就张开,胡乱挥舞着胳膊试图找回平衡。

    然后,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也不要紧,九儿姑娘立刻就爬起来。先站好了,这回知道要慢慢来,一点点抬起另一只脚,往左歪一歪,往右晃一晃。然后,吧唧一声,又一跤跌在了地上。

    哥哥们再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九儿爬起来,愤怒的小眼神狠狠地将众人扫了一遍,小屁股一扭,走了。

    大家的心立时就到了冰窖---凉汪汪的。

    完了!

    一会儿夏秀才肯定过来,狠狠的臭骂他们一顿,唔!那,都是轻的。

    正想着夏秀才来揍人,该往哪里奔逃呢?

    夏九儿拖着一个小板凳回来了,小屁股往板凳上一搭,稳稳当当地来了一个虚步亮掌。

    顿时,连夏二哥都发嚎了。这谁家熊孩子,赶紧地,领回去。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夏大嫂苦着个脸,怏怏地将饭菜都摆好。

    对于这个二叔,夏大嫂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

    夏二哥种地确是一把好手,但是他有个不能忽视的缺点---太能吃了。夏大哥一顿要是吃三碗,夏二哥他就能吃掉八碗。若只他一个这么能吃也就罢了,这么一大清早领着这些半大小子练功,吃双份那都是少的。

    果然,有了夏二哥,娃们扒饭都比平常快了几分。连九儿都感觉到饭桌上的剑拔弩张,比平时愈加兴奋。小夏婆子怕影响了孩子们吃饭,就将九儿抱了出去。

    九儿愤怒了。一个人坐在专属小饭桌前,噼噼啪啪地,一对肥嫩的小肉掌凶猛地拍着桌子。

    夏大嫂子忧郁了。

    吃过早饭,夏大哥带着弟弟、儿子们到田里看看。也就这一两日就可以秋收了。

    小九儿扒着窗户向外张望着:哥哥们有扛掀的、有拿耙子的、有拎着镰刀的、还有拖着碾子的,一个挨着一个往外走。小丫头再也无法保持矜持了,门口有娘堵着,那就顺着窗户爬吧。

    夏二哥回头时,正看到小九儿一双小手扒着窗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吊在那里小猫一般地叫着:“娘,娘”。

    想是终于坚持不住了,手一松,坐在了地上,也不怕疼。爬起来掸掸土,将早先扔在地上的小扫把抗在了肩上,跟在了六哥和栓儿的后面。

    大嫂见了连忙跑过去从后面将她拦腰抱起,小姑娘肥壮的小腿还朝着蔚蓝的天空奋力地蹬着。

    小夏婆子挥了挥手,将看热闹的儿子、孙子们都赶走了。再不快点将他们轰走,这帮孩子能蹲在那里看九儿一个人耍一天都不带重样的。

    到了晚上大家回来,九儿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哥哥们、侄子们坐在当院的小板凳上。一碗、一碗地端来茶水,却不让喝。等她七碗、八碗的都端好了,这才笨手笨脚地敛衽着对着几个哥哥福了一福。

    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们辛苦了。”又对侄子们说:“侄儿们也辛苦了。”

    “大家喝杯茶解解渴吧。”

    只唬得栓儿连忙跳起来,站到一旁,不敢受她的礼。

    由此可见,小夏婆子对夏九儿并不是一味放纵的,还是颇花了一番心思的。只是,夏九儿有八个溺爱她的哥哥,尤其还要加上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和参照物的爹。这就注定了九儿姑娘的成长道路是曲折而又难以预测的。

    这不,九儿这一番做作。几个哥哥们立时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呼我家九儿长大了。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夏二哥今日格外对了九儿的眼缘。仿佛,昨儿揍二哥的人并不是她夏九儿。

    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热情地拉着二哥哥,细声细气地说:“二哥哥,大美人。”

    彼时,夏二哥正喝着茶水,笑吟吟地看着九妹妹。这一口茶水直接就喷在了九儿的脸上。小丫头也不生气,抹了抹脸又说道:“看着”因为话说的还不甚利落,顿了顿才接道:“水灵灵的。”

    夏二哥毛骨悚然地四下张望,这是个什么情况啊?谁来告诉我一下啊?

    弟弟们、侄子们看着夏二哥粗旷的大脸,只笑得脸酸肚痛。

    “夸她漂亮!”

    大嫂子凉凉地又添了一句“不然她能念叨你一天。”

    夏二哥从善如流,连忙扛起九儿:“我们九儿最漂亮,比那凤仙花都好看。”果然,夏九儿喜滋滋地笑了,再不提二哥哥是个大美人这个话题。

    夏二哥长嘘一口气,回头再看大嫂,总觉得黑壮的大嫂头顶飘着好巨大的一片阴影。

    造孽哟!

    有了夏二哥,秋收的时候夏家那点地就不够干的了。不过三五天,除了留下自己吃的,其他的粮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早早拉进城里卖了个好价钱。

    这些银钱再加上夏二哥这次贩马拿回来的,居然有二百多两。

    小夏婆子跟老夏婆子商量着分了三份,一份给五哥的亲事用,一份拿来添了十几亩地,还有一份却是预备给夏四哥和夏二哥应急用的。

    夏二哥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倒是夏四嫂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对于小夏婆子管家教子,老夏婆子是有诸多不满的。

    从早些年,夏大哥还没有成人,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劳力,小夏婆子却执拗地将嫁妆换了几亩地。这般年年租给别人种,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钱。

    依着老夏婆子的心思,这笔钱放到县城相熟人家的铺子里收利钱多好。可那是小夏婆子的嫁妆,老夏婆子虽然生气也没有什么办法。

    夏大哥作为长子,老夏婆子跟夏秀才是寄予了厚望的。结果,夏大哥不过七、八岁,识了几个字,能算点账就再不肯念书了。小夏婆子也不劝,就让他下地干活去了,当时说的是:“早早知道农活辛苦,自然就回来读书了。”

    老夏婆子私下里不知道说了夏秀才多少次,这长子若是走了正道,后面的弟弟们才不会长歪了。每次夏秀才都被劝说的好好的,表示一定要好好管教长子。然后,长不过三、五日,短不过一、两日,就放任自流了。

    等到夏大哥娶媳妇的时候,按老夏婆子的意思,这个长媳,一定要找个能拿得出手的,家世什么的也要相当才行。

    小夏婆子却看中了农户出身的夏大嫂。

    夏大嫂是王家的长女,能干泼辣,也晓得照拂年幼的弟弟们。可到底见识有限,长得跟漂亮不沾边不说,为人更是牙尖嘴利,这些年来没少跟邻里吵架,生生地将他们夏家淳厚的家风给败坏了。

    老夏婆子的担忧也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夏二哥走歪了。

    自打夏大嫂发现夏二哥食量颇大,脸上就带出几分厌恶的神色。小夏婆子不说压服着夏大嫂,还默许了夏二哥出去闯荡。虽说也哭了两日,但比起老夏婆子抹脖子上吊,那又不算什么了。

    等到后来夏三哥去城里学徒、四哥去学木匠,老夏婆子真真是被这个儿媳妇气疯了。那木匠,学徒能有什么前途。那就是个小手艺人,一辈子都做不大。

    小夏婆子也不跟婆婆吵,只跟夏秀才算帐。嘴巴说得更是动听:“娘亲年纪大了,盼着子孙们成器。可咱们做儿孙的,怎能为了一己私利让娘亲这么大的年纪还跟着我们吃苦。”

    那时,夏秀才弃了科举一途,自己无甚成就,学生自然也不多,束修不过几吊钱。家里吃的用的还是小夏婆子的嫁妆支应着,也只好替媳妇扛着老夏婆子的怒火。只说他们都不是读书的材料,白浪费银钱罢了。

    前面几个也就算了,五哥儿的书读得比其他的哥哥们都好,也早早考了秀才。照理,本该更进一步。谁想,小夏婆子竟让儿子拉下脸皮去谋个小小的文书。虽则在这个小村子里,这般小小年纪在县里做着文书已经是独一份了,但比起举人,进士来,那真是不值一提。

    小夏婆子却对每个儿子都很满意。似乎一眼望过去,个个都很出息。

    有时,夏秀才感叹:时不我与,怀才不遇!

    小夏婆子若在一旁听了,总是微笑不语。

    这也颇让老夏婆子跳脚。不管你这里怎样火烧屁股的着急,她那厢总是这般慢声细语,末了还要嫣然一笑。

    可是,这些牢骚对着乡邻是没法说的。且不说小夏婆子待人有礼,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尽着婆婆吃用。就是这五个让老夏婆子极度不满意的孙子,乡里人都是羡慕得紧的。

    老夏婆子在这个春风化雨的媳妇面前是完败的。

    同时完败的还有夏大嫂。自打夏二哥出外谋前程,夏大哥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尽管这几年夏二哥看着也不错,但夏大嫂就是无法在婆婆面前挺直腰杆。经过了这么些年,夏大嫂也早看出来了。当年就是没有她挤兑,夏二哥也不见得留在村里。

    可谁让她当时没忍住呢!

第七章 喜帕

    又过了几日,夏三哥将三嫂和大姐儿送到了乡下交给母亲照料。原来,三嫂自打生了女儿,身子一直不大好,奶水也不足。

    到了没人的时候,三哥才偷偷跟小夏婆子说。却是娘家人来贺喜,颇刺了三嫂几句,竟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偏她爱与人计较,就上了些心火。

    小夏婆子也不说破,只让夏三哥买了些猪蹄、猪骨在厨房里熬了下奶的汤水。婆媳两个就躲在五哥他们的小书房里悄悄地吃着。

    九儿闻到了肉香,带着侄子宝儿、柱儿,一路顺着味儿,就寻到了小书房,几个小娃将门拍的山响。小夏婆子也不理她,倒是夏三嫂有几分赧然。

    小夏婆子笑道:“这本就是给你下奶的。”

    又说:“家里人何曾薄带过她半分,连你太婆婆都舍不得的吃喝,省下来都给了她。再莫将她惯坏了。”

    拍了一会儿,外面果然安静下来。

    却也没安静太久。门上传来咚咚的声音,竟震得门板都摇了几摇。

    小夏婆子忙揭了一点窗子,从那一线的缝隙看去。

    这一看,饶是她性子清淡,此时也不由火冒三丈。

    原来,那个小肥妞带着八哥和两个侄子夹着个胳膊粗细的木头回来,此时几个小子正跟着九儿的号令一下下撞门呢。

    小夏婆子有心开门教训教训这个小兔崽子,又怕门突然打开,闪着几个小子。

    正巧,夏二哥从城中看望朋友回来。看见九儿站在老五书房门外,猫着身子,嘿,嗨,嘿,嗨地叫着。

    三个小子拿着从老四那里偷来的一节木头,哐叽哐叽正撞门呢。夏二哥打了个突突,燕云关兵临城下了?

    再细看,他那总是云淡风轻,没有一丝烟火气的母亲此时正从窗户缝怒气冲天地向外看着。

    为了防止小夏婆子一怒之下,不顾行至地翻窗而出。进而影响到小夏婆子在儿子、媳妇心目中贤良淑惠的形象,夏二哥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将九儿拎了起来。

    “九儿,干什么呢?”

    “娘和奶奶在房间里偷着吃肉。”宝儿抢着回答。九儿说话尚不利落,若不是事先教好的,就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儿地蹦。

    “九姑姑说要带我们冲进去抢肉,然后。”柱儿吸了口气接着说“我们哥俩还有九姑姑、八叔叔一起分着吃。”

    “哦!”夏二哥故作惊讶地叫道。

    接着又鄙夷地说:“她们的肉炖的象浆糊似的,有什么好吃的。”

    夏二哥一面说,一面抱着九儿进了厨房,寻了个不大的箩筐,让宝儿找了一根小木棍,又让柱儿抓了一把谷子。

    带了这一帮小不点儿到了当院,将箩筐支起来,下面撒上谷子,寻了细细的线系在木棍上。

    “好了,咱们自己弄些好吃的。”几个人躲在暗处,夏二哥神秘兮兮地接着说道:“等弄好了,咱们也不给她们吃。”

    九儿听了这话,脸上立刻露出喜色。然后兀自静静想了一下,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这时,一只小麻雀落在了院子里,夏二哥连忙让九儿噤声。

    那麻雀自是不急,慢慢走两步,再跳两下向箩筐下面的谷子靠近。却又不往里走,只在谷子旁边徘徊。急得几个孩子抓耳挠腮。

    过了一会,小麻雀终是抵不住谷子的**钻进了圈套。

    夏二哥利落地将木棍一拉,麻雀被框子罩住,徒劳地扑腾。夏二哥走过去,伸手将麻雀抓了出来,背过身去将麻雀的脖子一拧。又让八哥哥将箩筐支起来,将散落出来的谷子也扫进箩筐下面。

    如此又捉了十来只。

    九儿和几个男孩子们都开始跃跃欲试。

    夏二哥就由着他们在那里玩。怕吓到九儿,自己躲在一旁将麻雀拔了毛,去了内脏。这才用匕首削了几个细细的钎子将那麻雀穿了,又将那指头大小的心单独穿了几串,拿去灶间烤了。

    不多时,小院就飘来了烤麻雀的香气。夏二哥将那麻雀心蘸了盐,拿给九儿吃。几个小子也分到了两个麻雀,九儿却坚持要留几个给爹娘和哥哥们。

    夏二哥不仅莞尔,逗她:“不是要馋她们的吗?”

    九儿这才想起来,脸上浮现出十分纠结的神情。

    夏二哥大笑:“要不,我们就馋馋她们,然后再给她们吃。”

    晚饭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麻雀肉。已然有些凉了,大家却吃得很香。

    小九儿还得了八哥哥偷偷给她留的一个小麻雀腿儿,宝儿和柱儿看见了也将自己留给小姑姑的小胸脯肉拿了出来。

    九儿唧唧咯咯地笑了一个晚上。

    快睡觉的时候,却又神秘兮兮地将夏二哥拉了出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麻雀心。

    夏二哥大为感动。

    那一年秋天,夏家庭院再没有麻雀敢落脚,连柴堆和屋顶都没有麻雀敢于驻足。

    到了年底,夏家小院的上空已经看不到一只麻雀了。

    宝儿叹着气对小姑姑说:“麻雀们奔走相告,咱们夏家的弹弓实在是太厉害了。”

    秋收过后,夏家迎来另一件大事,五嫂子---丁兰儿要过门了。

    老夏婆子照例对这件婚事大不满意。丁家原是知府大人的家生奴婢,虽说已经除了奴籍,可到底曾经是个下人。丁兰儿又是过继给大掌柜的,并没有兄弟姐妹扶持。虽不是上门女婿,五哥将来还是要给岳父母养老送终。

    夏二哥去找母亲商量明年开春出门的事,就听见老夏婆子在母亲房里抱怨,见他来了,只好怏怏不喜地走开了。人都走远了还在叮嘱:“莫让二哥儿再出门了。”

    “娘。”

    小夏婆子并没有说话,只挑着眉微笑地看着他。

    夏二哥叹道:“这么多年,母亲同祖母还是格格不入格格不入。”

    小夏婆子的笑容愈深。

    夏二哥心中又想,娘在这个家里又何尝不是格格不入呢!也许不只是格格不入,在夏二哥眼里,娘是神秘的。

    那盘庚于心头很久的疑问又窜了出来,究竟是什么让母亲这样的女子流落到乡间呢?母亲又为什么对娘家的人如此敬而远之呢?

    嘴上却说道:“丁家是门好亲,五弟日后若是不甘于小小的县衙、府衙。大可寻得名师继续去科考。到那时,他岳家必定会倾财相助。这些年,他又积累了这么多衙门里的经验。就算日后没有七弟帮协,亦能在官场如鱼得水一飞冲天。”

    小夏婆子淡淡地说:“我倒不稀罕他一飞冲天,就是这样不是很好吗?”

    夏秀才和老夏婆子都认为七哥儿是个神童,日后必能光宗耀祖。殊不知,夏五哥这样能屈能伸,审时度势又能徐徐图之的人,才是真正的胸中有丘壑。

    就如这乡人看到夏二哥。见他身形魁伟,喜怒于色,便以为夏家二哥是个有勇无谋的粗人。真真是,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小夏婆子见儿子有如此眼界,也大为宽慰,她生了八个儿子,唯有老二、老五最为像她。这也是她独独默许二儿子孤身在外谋生的原因。如今在外历练了几年,竟比从前更胜一筹,心思灵巧又不露行迹。

    “我对你们兄弟历来没有什么企望,不过是自谋自立。若是将来能够互相帮扶,那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于小夏婆子,只恨不得时光就停在现在,父慈子孝,一家人过得安然又充满了希望。

    又道:“以后的事,我也看不了那么远,倒是眼前有一桩好事。”

    “你三弟一直苦于没个能拿得出手的酿酒方子。可巧,兰儿姑娘前些日子去见那知府小娘子。随口提了那么一嘴,倒是从那个小娘子手里得了一个方子。”

    “怪不得三弟和三弟妹这几日高兴的什么似的。”

    三嫂这几日身子也好了,奶水也足了。更是跟着大嫂子日日忙前忙后,张罗着五弟的亲事,却是应在了这一宗上。

    “你来找我,可是又有什么打算了。”小夏婆子微微叹气,心中也颇舍不得儿子远行。

    若按小夏婆子的意思,二哥最好是跟着大商行的商队,又安全又长见识。可惜,儿子们毕竟不是可以任意摆布的木偶,她也只能提点个方向。

    “还是跟着马帮,西北,蒙古都去过了。想去东北一带看看,听说那儿有很大一片林子,里面的山珍野味多如牛毛。想着过了年,歇歇就启程。”

    小夏婆子听得神采熠熠,只到后面一句就垂头不语。半响才说:“不能订了亲事再走吗?”

    这回轮到夏二哥垂头不语。

    小夏婆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哥的婚事因着这几年夏家过得颇为顺遂,办得甚为隆重。丁家也花了不少钱,收拾出二十抬的嫁妆,将个夏家小院铺的满满的。

    家里更是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九儿姑娘太开心了,小心翼翼地坐在五嫂子的旁边,一会儿就轻轻地揭开喜帕的一角看看新娘子,细声细气地问:“嫂子,你闷不闷呀。”

    一会儿又拉着大嫂子的手:“给五嫂子点吃得吧。”

    大嫂晓得她是饿了又舍不得这热闹,就让宝儿给她拿了些点心。

    夏五哥喜气洋洋地披着大红花来揭喜帕,小九儿张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

    一时,几个嫂子加上请来的喜婆都大赞:有端详着新妇赞容貌的,有抚着被褥赞针脚的,还有摸着喜服上的花儿赞针线的。

    等到众人散去,婆子们发现挑喜帕的秤杆子不见了。到了第二天,夏五嫂发现她的喜帕也找不到了。

    夏二哥喝过喜酒回房的时候,就看见一身大红的九儿,顶着个喜帕坐在他的床上。

    当时夏二哥的酒就醒了一半。有那么一刻,夏二哥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进了洞房了。

    九儿递过秤杆。

    夏二哥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闯荡江湖,杀过人见过血的汉子彻底手足无措了。只觉得头顶黑压压的都是乌云。

第八章 针线

    夏二哥最终还是挑了喜帕。

    喜帕一被挑开,九儿眼前一亮,就看到自家二哥,高兴得咯咯咯笑个不停。

    又重新将喜帕放上,示意二哥再来。

    夏二哥在他五弟洞房花烛的那个晚上,挑了两个时辰的喜帕,一直挑到小夏婆子找女儿找到这里,才得以解放。

    小夏婆子很有深意地看了夏秀才一眼,抱着挣扎不休的九儿走了。

    夏二哥剩下的时光是在夏秀才的训斥声中度过的:“她是个小孩子,你也跟着疯吗。”

    又说:“不知道怎么办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找爹娘吗?”

    “她只有一岁,你也只有一岁吗?”

    “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这样溺爱妹妹。连个‘不行’、‘不对’都不会说吗?”

    夏二哥腹谤:“要是九妹盖着个喜帕坐在你的床上,你就能说‘不行’、‘不对’、‘不跟你玩’?”

    到底喝了酒,嘴巴上没忍住,小声辩道:“万一伤了九妹妹的心,以后出嫁的时候想起来,不肯带喜帕怎么办。”

    夏秀才气得笑起来:“回头我看你迎亲的时候怎么揭喜帕。”

    夏二哥听得一哆嗦。

    五嫂子的喜帕到底还是让九儿给藏起来了。无论怎样威逼利诱,九儿只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五嫂子不说话。最后,无可奈何的五嫂子只能将喜帕送给九儿,算是添妆了。

    因为有回来过年的夏二哥和刚过门的五嫂子,这一年的新年格外的热闹。连最小气不过的大嫂子,都给每个孩子发了两枚铜子儿。

    四嫂子是每年都给的,每个小孩都给五枚。九妹妹是姑娘家,就多得五枚。

    五嫂子给的最多,却说:“今年是进门的第一年,难得大家高兴。以后自然也跟四嫂一样。”

    夏二哥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九儿。

    小姑娘房前屋后仔仔细细翻了个遍,连耗子洞都让六哥刨开看过了。

    二哥哥消失不见了。

    九儿开始用一种很诡异的目光看向众人。吃过晚饭后,不管是谁想离开房间都被九儿执拗地拉回来。

    九儿睡着的时候,五哥哥跟五嫂子还是回城里住了。九儿连小夏婆子的鞋子都没有放过,用手细细地摸过了,五哥哥和五嫂子也不在那里面。

    没几日,三嫂子也带了大姐儿回去帮三哥看铺子去了,只留下宝儿跟着爷爷读书。

    九儿开始悲春伤秋了。

    不许家里人再提起二哥哥,常常坐在板凳上看着天空发呆叹气。

    过了一个月,二哥哥托人带回来一个小泥人。九儿欢喜地把玩着,待到听说是二哥哥送来的,眼泪就吧嗒叭嗒掉下来,看着她娘说:“不要。”

    嘴上说着不要,又用布仔细的包了藏起来。有时候,大嫂子想哄出来给柱儿玩,她就将头一扭说:“不给。”

    小夏婆子劝她,九儿就淡淡地说:“我看见了,伤心。”她说的很慢,小夏婆子仔细看了,又不觉得她脸上有多少伤心。但是夏家的人真就不怎么提二哥了,再送回来的东西,小夏婆子都自己收了并不给九儿看。

    又让人给五哥和三哥捎信儿,让他们有空就回来看看。

    于是,夏家热闹起来了,又冷清了。

    渐渐的,九儿似乎也习惯了,慢慢的又活泼了。已经能跟着八哥哥往外跑了,夏二哥似乎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

    夏家再往前走两户就是林大闹家,日子过得也不错。家里有两个小子,一个比九儿大五岁,一个比九儿大三岁。林嫂子很喜欢九儿,小姑娘长得这么的喜兴,白嫩嫩的小脸,鼓鼓的脑门,肉肉的腮帮子,小小的鼻子,嘟嘟的嘴巴,见了面总是笑弯了眼睛给她行礼。

    别人家的孩子可没有这么有礼的。

    “林嫂子您这是做什么呀?”九儿站在林嫂子身边,看着林嫂子翻着锅里的饼子问。

    “摊饼子呢。”到底是小姑娘,知道陪人说话,自己那几个小子就不行,就知道抓了吃的跑去玩。

    “饼子是什么呀?能吃吗?”

    “能,可好吃了。”

    “小孩儿也能吃?”

    “恩,小孩儿也能吃。”

    “那我这样小的小孩也能吃?”

    林嫂子顿了一下:“能!”

    九儿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林嫂子身边站着看。

    等林嫂子第一张饼烙好了,用厚厚的白布包着给九儿拿了吃。九儿小心翼翼地掰一小块,使劲吹了,然后小小的咬那么一口。再看着林嫂子,细声细气地说:“烫。”

    于是,林嫂子就帮着吹。

    九儿吃了两口,眯着眼看着林嫂子欢喜地说:“好吃。我娘就做不来这样好吃的饼子。”

    林嫂子看着她甜甜的笑容,也笑了,到底还是小姑娘,吃东西都这么秀气的。

    回去的路上,九儿将烙饼给八哥哥和宝儿分着吃了。晚饭的时候,几个孩子就不大吃饭了。

    小夏婆子问过八哥,就恨恨地说:“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馋猫?!”又让大嫂拿了些小点心给林家送过去。

    小夏婆子错了,其实九儿不馋,至少不像大家以为的那么馋。关键是大人们觉得重要的,在她那个小小的世界里都是没有用的。

    夏秀才跟小夏婆子去里长家商量田地的事,九儿也要去。里长家有个三岁的小姑娘,很是乖巧可爱的。小夏婆子可怜九儿没个小姑娘陪她玩,就抱了她一起过去。

    两个小姑娘在一起翻绳,叽叽咕咕的玩得很开心。

    夏秀才就跟里长商量,能不能跟附近几家换地,好把自己家的地连成一片。

    商议了半响,说得有些口干,茶水也没了。里长有些歉意地望着夏秀才夫妇,喊儿媳来添些茶水水。小夏婆子突然扶额惊叫:“糟了。”

    大家再看,原本在屋前玩的九儿不见了,里正的孙女三丫也不在。

    里正还四平八稳地安慰着:“就在这家里玩呢。不要紧的。”

    小夏婆子心中暗道:“你不明真相啊。”九儿消失一杯茶的功夫,一般都预示着无数的麻烦。

    果然,厨房里传来里正儿媳妇的叫声。

    夏秀才和小夏婆子也顾不得是在旁人家,连忙跑过去。

    小夏婆子的脸臊得通红。

    九儿跟丫丫坐在高高的橱柜里,你一勺我一勺,将个糖罐子吃得干干净净。

    那橱柜本是嵌挂在墙上的,大概一人高处,想拿碗筷,调料一伸手也能够到。

    九儿拉了一把椅子,在上面放了一个小板凳。又弄了一个小板凳放在椅子前面,竟是搭成一个小梯子。两个小姑娘轻轻松松就爬上去了。

    里长儿媳妇吓得不清,就怕女儿跌下来摔个好歹。

    九儿被抱走的时候,丫丫还追出来喊着:“小雨,一定要再来玩呀。”

    好脸面的小夏婆子只得又从家里拿了一大包糖给里长送过去。

    夏秀才还没羞没臊地问九儿:“怎么就想起这么个主意呢?”又忍不住叹道:“真是太聪明了。若是男孩子可了不得了。”

    小夏婆子琢磨着,乡里人带丫头也不讲究,都是跟着小子混跑,也没有约束。这么思量着就让人捎信给三哥,转天三哥就接了她们母女去城里住了。

    三哥铺子连这自家的小院。

    九儿看着店铺里来来往往沽酒吃饭的客人,感到很新鲜。店铺前面的空地上还有些小商贩将青菜,干柴,时令的水果摆在那里,从早到晚,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于是常溜到柜台那里,听着三哥应答:“这是刚到的黄酒,口味醇和,您闻闻。好闻吧!一点怪味都没有。”

    又说:“再来份卤猪耳朵吧。有嚼劲又不那么硬。香得很!”

    外面街上还有人吆喝:“新炸的麻花。又香又酥。”

    对面又喊着:“赛梨的萝卜,快来买。”

    九儿看得呆了。

    过了两三天,三哥去上货,三嫂就带着九儿跟伙计在柜台上盯着。

    在后面做针线的小夏婆子突然听到外面嘈杂的吆喝声里,夹着一丝稚嫩的童音。冲出去一看,果然是她家九儿,站在酒肆门前的桌子上一面跳一面唱:“快---来---买---呀!夏---家---的---黄---酒!晚---了---就---没---了!”

    那一天,三哥家的生意格外的好,三天的货一天就卖没了,来晚的果然就没买到。

    小夏婆子只好天天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可是一个不小心,她就跑到前面。

    听到三嫂说那寻醉鬼的妇人可怜,她就让伙计泼了冷水上去。还替那妇人教训:“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

    “家里孩子都等着你买米下锅呢!”

    “就没有爹娘要你养活吗?”只骂得路人都发嚎。

    “连我只有三岁都晓得要看铺子,替爹娘分忧!”其实只是快三岁了,铺子也不是她爹娘的。她娘听见了,已经快要忧死了。

    小夏婆子熬了半年,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九儿去五哥那里。走的时候,三嫂撇着嘴,很是不以为然,生意人家要有个九儿这么伶俐大方的姑娘,那都要乐死了。

    小夏婆子很是歉意地对五嫂子说:“你们这里小,本不该来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是个安静知礼的,帮我带一带她吧。”

    五嫂子让九儿学针线,九儿就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看着。

    五嫂子掂了绣花针轻轻地刺了九儿的小手一下,九儿飞快地缩了手,吸着气看着五嫂子。

    “待会儿,你可要仔细着,这针扎人可疼了。”五嫂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九儿眨着眼,点点头,再看那针就带了几丝敬畏。

    五嫂让九儿先缝一条直线。

    九儿拿着小布条欢天喜地坐到一旁忙去了。不一会,就缝好了,左看看,右看看,喜欢的不得了。五嫂在一旁笑了笑:针脚稀疏,歪歪扭扭,还将布条缝在了衣襟上。

    可到底是三岁的小儿。

    “快去让娘看看,我三岁时可缝不了这么好呢。”

    九儿捏着小布条,跳起来去找娘。却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五嫂吓了一跳,以为是坐久了,腿麻了。连忙将九儿扶起来了。坐得稍远一点的小夏婆子也急忙跑过了。

    九儿拉着五嫂的衣襟站住,才一直身子就扯着五嫂又向前扑去。

第九章 醒悟

    五嫂子蹲下去细瞧,九儿猫着腰拧着身子,用两只小手抚着腿,瘪着嘴看她。

    小夏婆子拂开她捂着膝盖的手,这才看出来:小丫头将布条缝到了衣襟上,又将衣襟缝在膝盖上。天气也凉,里面还有厚一点的裤子,竟是没有扎到肉。衣襟连着膝盖,如何还能站起来。

    五嫂不过十五、六岁,此时看到小九弯腰弓背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放声笑起来。突然想到婆婆还在一旁,又吓得连忙噤声。于是,也学着九儿垂着头忍着笑站在一旁。

    小夏婆子看着这一大一小都寒蝉若噤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又让五嫂拿了剪刀来拆了这线。

    九儿千辛万苦才缝了这么一小块布头,如何肯干,捂着膝盖说:“挺好的,这就挺好的。不用剪掉。”

    一面说一面以行动证明:猫着腰,仰着脸,呲溜呲溜甩着胳膊走得飞快。

    这下五嫂子可憋不住了,扑到小夏婆子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呀!肚子疼!”

    九儿这才停下来,撅着屁股看着娘和嫂子特别诚恳地加了一句:“真的。”

    一时间,母女二人僵持不下。五嫂子就从衣箱里翻出两身衣服来:“本是想过年才给九妹妹的。谁知道,她竟等不了。这件家常的就先穿着吧。”

    九儿却一眼就看到那件为过年准备的大红衣服,眼睛灼灼放光再也挪不开。伸出小手轻轻摩挲着,艳羡不已。还学着大人的口气跟母亲赞到:“你这儿媳妇真是手巧。”想了想又加了句:“模样也俊。”

    又逗得五嫂子大笑不已。

    九儿趁机说:“嫂子,要不我先试试,你看看哪里不合身再改改。”这分明是她娘跟她爹说的话,她不过换了个人称就用到这里了。

    五嫂看着小夏婆子说:“我是以前拿手比过的,倒是应该上身试试。”

    小夏婆子无法,只能让两姑嫂耍去。果然,衣服一上身,九儿就舍不得脱了,缠着五嫂子:“好嫂子,再让我多穿一会儿。”

    到了此时,五嫂子也晓得自己着了小丫头的道了,就点着衣裳说:“喏,这里不大合适,那里也些微长了。都要改改。”好说歹说这才哄着脱了下来。

    九儿换了那件家常的,还恋恋不舍的看着那件大红的袄子。

    小夏婆子就拿了旧衣服说:“这个烂布条还是得要拆掉。”

    九儿果然忘记新衣服的事,一心一意对付母亲,闹着要留下自己这第一件针线活。

    三个人正笑做一团,五哥哥回来了。

    五嫂子过去帮着五哥洗漱一番,夫妻两个收拾妥当才过来说话。

    小夏婆子见夫妻二人喜气洋洋的,就笑着问道:“可是有什么好事。”

    五哥递了眼色给媳妇,五嫂却矜持地装作没有看见。五哥只好瞥了九儿一眼,说:“来信了,说年前一定回来。”

    小夏婆子会心地点点头,“倒是桩喜事。”

    不料五嫂大窘,在后面推五哥。

    五哥就对五嫂说:“你说吧。”。

    小夏婆子笑眯眯地看着小两口,也不催他们。

    到底,五嫂脸皮薄不想在小夏婆子面前撕掳,垂着头欢喜地说:“是五郎,县老爷很是欣赏,现在将县里一般小商户执照的发放和过户往来都交到他的手上了。”

    小夏婆子听了也甚为欢喜,虽说职位上没什么变化,还是个书办小吏。可现在到底是有了实权了。又叮嘱到:“这就更要小心行事,莫要让有心的人抓了把柄去。”

    不想,五哥一张脸竟涨得红红的,只应着,竟更是紧张了。

    小夏婆子大为惊奇:“还有什么别的事不成。”

    五嫂子在五哥的身后,悄悄地拧了一下。九儿在后面看见了,贼兮兮地笑着。

    五哥这才不好意思,慢吞吞地说:“媳妇好像是有了,这会儿有空,想带了她去验验脉。”

    小夏婆子这才了然,看着一旁红着脸垂头不语的媳妇,噗哧一声笑了,催促着:“那还不快点去。”

    两人出了门,还能听见五嫂子抱怨:“平时机灵的什么似的。也不知道找个借口,万一没有看你怎么办。”

    又飘来五哥嘻嘻的笑声:“你还不是一样。平时装得多大方,到了娘跟前,跟煮熟了的虾子似的。”

    后面虽听不到了,想来,五哥少不得是要再被拧两下。

    九儿此时还抚着下巴正试图将红着脸垂着头的五嫂子跟煮的红红又弯着腰的大虾联系在一起。越想越觉得有趣,一个人想一会儿笑一会倒是高兴的不行。

    小夏婆子也不理她,回身想找那件被九儿搞坏的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九儿回到乡下没几天,里长的二儿子结婚了。

    于是,小夏婆子带着九儿和大嫂一起去贺喜。

    等到安席的时候,小夏婆子被领着跟里长媳妇坐在了一起。九儿就跟着大嫂子和年轻的媳妇们坐在一处。不一会,几个俏皮的年轻媳妇就嬉笑起来。

    九儿听着没趣,吃了一会儿,就跟着三丫在酒桌底下玩。

    听着头顶上盘子推来碰去的声音,想是要匀出地方放新上来的菜。这时来上菜的丫头喊着:“四喜丸子。”

    九儿就跟三丫说:“这个好吃,咱们出去吃点。”

    等到爬出来看时,四喜丸子早被夹得只剩下汤汁和几个小肉沫。

    九儿怏怏地看着大嫂子。大嫂子也只夹到一块头,还没咂么出味呢。就跟九儿说:“若是喜欢就让他们再上一盘好了。我刚才看见了,他们做了好多的。”

    正巧那上菜的丫头又端上来一大盘子的鸡肉。九儿就大声跟那丫头说:“四喜丸子没有吃到。再来一个吧。”

    那上菜的丫头本是里正家的亲戚,忙了一天,早已经累的腰酸背痛,也不管是谁家不开眼的小馋猫,只不耐烦地说:“什么四喜丸子,我看你像个丸子。”

    一时竟将九儿说的讪讪的。

    回到家里,小夏婆子听了,将夏大嫂子训斥了一顿不提。

    过了两日,竟听说里正将那上菜的丫头臭骂了一顿,听说剩下的四喜丸子都被倒了,大家谁也没有吃成。

    小夏婆子听了,若有似无的将这事露给了九儿。

    九儿听了,神色淡然地沉思了半响。

    小夏婆子冷眼看着,似乎还是没心没肺地跟着哥哥们四处玩耍,可是行事却日渐得体了。别人若撺掇着做事,也总是笑眯眯应了,扭头却又玩别的了。小夏婆子见女儿还算上道,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

    快到年的时候,二哥终于回来了。

    腆着脸对九儿说:“九儿,有没有想二哥呀。”

    九儿只看着他,不笑也不说话。

    二哥讨好的说:“九儿又长高了,愈发漂亮了。”

    又拿出来好多漂亮的头绳,头花。

    九儿摆弄了一会儿,才问:“你是谁呀。”

    二哥大窘:“我是你二哥哥呀。”

    九儿噢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二哥就将她抱到后院。

    后院有个很简陋的马棚,平时都是闲着的,只是二哥哥回来才用。二哥那匹高大的红棕马旁站着一匹很矮的小马驹。“这是矮马,长不大的。你要不要骑一下。”

    九儿看了半响,这才点点头。

    二哥大喜,却说:“你还小,我先带着你。”

    九儿看着魁梧的二哥,又看了看那匹小马驹,心疼的不行。期期艾艾地说,“要不,还是骑你的吧。”

    小夏婆子见儿子好不容易哄得九儿开心,又想起二哥刚走那会儿,九儿说的那些话。心里一软,就答应了。结果,话一出口,又后悔的不行。只不好出尔反尔再拦着,就一遍一遍的叮嘱。

    “一定要带好她。”

    “九儿一定要听二哥哥的话。”

    虽然二哥一再保证,小夏婆子还是没有办法放心。

    夏秀才就说:“去拿个绳儿将九儿捆延文身上。”

    二哥只好将九儿绑在身前。

    夏秀才还在后面叮嘱二哥:“摔下来的时候,你记得往后躺,别压到九儿。”

    七哥,八哥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羡慕的不行。

    唯独六哥哥很“矜持”:“二哥哥实在是偏心,每次回来都给九妹妹好东西也就罢了。她个女孩子要马做什么。”

    二哥哥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几个弟弟和侄儿都尽力仰起头看着。“九儿,让栓儿骑那个小矮马跟着好不好。”

    栓儿听了立刻两眼放光,期盼地看着九姑姑。九儿坐在马背上,看着原本很高大,很厉害的哥哥们,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屁股下的马儿并不安分,不停的踏来踏去,九儿于是也跟着轻轻地摇摆着。这般心里就有些害怕,又怕别人看出来,就死死拽着二哥的衣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尖叫出来。此时听见二哥问她,就很是淑女的在马背上点了点头。

    栓儿立刻飞奔进马棚,拉了小矮马,欢天喜地的跟在后面。

    六哥在一旁气得几乎昏过去。

    二哥信马由缰,不时还指点着九儿怎样让腰腹随着马儿的节奏起伏,又让九儿试着操纵缰绳。九儿抖着缰绳,那马果然训练得很好,并不需要怎么使劲,很是听九儿指挥。

    转了一圈回来,又换了七哥骑那小矮马。六哥愤怒地看着这些背叛的弟弟侄子们,不停地念叨着:“一定要跟爹说,这就是玩物丧志呀。”

    等再转回来的时候,二哥就问六弟要不要“玩物丧志”一会儿。六哥欢喜的不行,立刻没节操地爬上马背,跟在二哥后面。

    九儿看见了,就用手指羞他。回过头却看了看二哥,若有所思。二哥只顾着戏耍六弟,并没有注意到。

    六哥的骑术略好一些,二哥就由着马奔跑起来。吓得九儿抱紧了二哥的胳膊,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两边的景色。

    有时遇到石块二哥就伏低了身子,跟九儿说:“坐稳了。”说着一抖缰绳由着胯下骏马一跃而起。九儿连忙闭上眼睛,缩进二哥的怀里。

    等到晚饭的时候,还有几分惊魂不定的样子。小夏婆子就有些不高兴。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九儿就缠着二哥还要骑马。也不要绳子绑着了,还不停的催促着二哥,再快一点,再高一点。

    只可怜后面跟着的六哥被颠得七荤八素的。

第十章 小雨

    过了几日,夏二哥的朋友们也回来了。分了这次的银子。还拉了一大车的东西,都是东北的一些晒干的山货。各种野兽的肉干,蘑菇干,还有几张皮子。夏二哥留了一张狐狸皮给九儿做嫁妆。其它的皮子就给老夏婆子,小夏婆子,大嫂还有几个弟妹分了。

    又和小夏婆子他们说起东北的见闻,无非是:“天气特别的冷,虽是三月份去的,河水还没有解冻。人居然可以在上面行走,还能看到河里有冻着的鱼儿。”

    “野地里到处是飞禽走兽,每日吃肉吃得想吐。”九儿听了,想着顿顿吃肉,吃到要吐会是什么样子。

    又比划着:“河里的鱼都有那么大个儿,随便拿网子一捞就上来了。当地的人也不晓得种粮食。也是天气不好,一年倒有半年长不了庄稼。又有野果,野菜遍地都是。林子里还有好多宝贝,这一次可真是赚了不少。”

    不要说孩子们,连小夏婆子听了,眼睛都亮晶晶的。

    有了夏二哥,夏家的小院就格外的热闹。夏二哥让男孩子们挑着自己喜欢兵器,又找来四哥按他们的喜好打了一些木头兵器。还做了几张弓箭,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看谁射得又远又准。

    小夏婆子一时盼着二儿子快点走吧,莫把九儿教野了。一时又怜他们兄妹时常不在一处,日后九儿若大了,更是不能像其他兄弟般能时时一处在外交游。只好对九儿的“弓马娴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家的男孩子们打起架来,谁也不服谁。又各有长短,比如夏六哥,拳脚更厉害些。比如栓儿,弓箭更厉害些。争执了些许日子,就让九儿做了首领。于是九儿就坐在头把交椅上,日日给六哥和栓儿断公案。

    闲暇时,小夏婆子又叫了夏二哥问起亲事:“村子里这么些人家,就没有看上的?若是在外面遇到好的,纵是家境差一点也无妨的。”

    夏二哥只摇头:“原来还有这想头的,有了九儿才发现,那是多少牵挂。”

    小夏婆子听得呆住了。她虽然从不教育儿子们:“父母在,不远游。”可是也从未想过让儿子孤身一人。忍不住就哽咽起来:“又有什么可牵挂的,你看大嫂,还有几个弟媳。我可亏待了那个。”

    又劝道:“你只管出门去,媳妇家里自然给你照看得好好的。就是日后有了孩子,这么多哥兄弟还能短了你儿女的。”

    这般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怎么就要你牵挂了呢。”

    二哥听了,眼圈也有些发红。“即便我不牵挂,男人在外奔波,那媳妇也要牵肠挂肚的。只怕那心思比母亲还甚。”

    小夏婆子想那媳妇一人过门,进了这么一个大家子,妯娌兄弟无一人相识,就二哥是个亲近人。若是常年在外,岂不孤苦寂寞。这般想着,一时竟哑口无言,只喃喃地问:“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后来也不问了,只是叹息着:“怎么就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二哥叹了口气:“娘若是男儿,可甘于这四方庭院。”

    小夏婆子半响才斥道:“老了可怎么办呀!”

    夏二哥踌躇了一会儿才说:“这么多哥兄弟,总能给我口饭吃。大嫂如今又有了身孕,将来侄子们是不会少了的。若是哪一个愿意,过继到我膝下,我也有些积蓄给他们留下。”

    小夏婆子见他都想到这一步了,也就不再逼他了。倒是琢磨起过继的事情来。

    日子过得飞快,夏二哥又要出门了。

    这一次夏二哥学乖了,不仅没有偷偷的溜走,还好好地跟九儿长谈了一番。九儿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比热闹的县城还好玩,却也不再拦着夏二哥。

    等到了出发的那一天,九儿也打了个小包袱。学着夏二哥放了几件贴身衣服穿了最厚的棉衣,又将这几年攒的几十个铜子带了。将包袱背在背上,胸前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结,

    牵了自己的小马驹早早就站在门口等着。

    小夏婆子本还奇怪,九儿跟二哥最亲厚怎么没有出来送行。又想她说不定躲在那里哭呢,不如等她消停了再着人喊她。这么想着就跟着众人送出门来,结果就看到九儿整装待发的样子,差一点就气昏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拉着九儿。倒是将那离别伤感之情冲淡了不少。

    夏二哥走后,不能随行的九儿就气呼呼地当起了夏家军的总教头。小孩觉少,天不亮就爬起来,逼着这些哥哥们,侄子们起来练功。若是不起来,就揭被子。撵得夏家的几个小子,光着脊梁就在榻上四处乱窜。要是不幸被抓到了,九儿就将冰凉的小手拍在他们的脊背上。

    于是几个孩子都抱怨,小丫头竟比二哥还要严厉几分。

    小夏婆子看在眼里,疼在头上。只好对夏秀才说:“姑娘这么伶俐,也不要拘着她。让她也去学里吧。好歹知道些做人的道理。”

    小夏婆子想得是很好。这么难缠的孩子,得让她知道些世事艰难。日后也不会太过于任性。学里什么样子的孩子都有,不会像家里那样,哥哥们都让着她,侄子们都敬着她。日后见识过几个比她聪明的,也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九儿听了,特别高兴,觉得自己长大了。她本就是特别好学的性子,不论是跟着五嫂子学针线还是跟着二哥学骑马射箭,都认认真真,像模像样。有时闲了,还跑去帮四哥哥做木工,也能干得热火朝天。

    夏秀才本就打算让女儿读书识字,只怕小夏婆子心疼她年纪小。见小夏婆子也这么说,转天就带着九儿去了学里。

    带着这么个漂亮的妹子,六哥他们立刻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来,将九儿的座位放在中间,一圈的夏家孩子将她团团围住。那些小夏婆子认为“聪明”的“厉害”的“人外之人”哪里近得了她的身。

    没几日,九儿见了六哥,七哥和八哥就改成:“延寿兄,延辉兄,延昭兄时辰不早,吾等要速速启程去学里了。”

    又常常自谦:“愚妹小雨。”

    若是让侄子宝儿替她拿书包就说:“有事侄子服其劳。”一时,竟是比那夏秀才还要酸。

    连早晨催促大家练功也变成:“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过了几天又悲天悯人地喟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小夏婆子就问,那是个什么意思。

    九儿拍着栓儿地说:“栓侄儿,乃夏氏长孙。”转头看着小夏婆子解释道:“就是他们这一代的老大的意思。”又转头看着栓儿,学着夏秀才的样子:“你要是不看住你的弟弟们努力练功、学习,日后就要看着你的徒弟努力,你的徒弟就要伤悲啦。”

    小夏婆子听了愈发头疼,问夏秀才:“不是要教些百家姓,认些简单的字么。”

    夏秀才也头疼,叹气:“我哪里会给她讲这些,都是她在一旁听的。”大家都是坐在一个房间里,夏秀才也没办法将她的耳朵堵上。

    没几日,九儿又说栓儿已经这么大了,该取个正经名了。于是亲自操刀给取了大名叫:夏吞海。说是气吞山河,十分的有气势。

    栓儿急得只跺脚,跑去找祖母。小夏婆子就说:“怎么不叫夏吞虎,虎乃万兽之王,吞它岂不更有气势。”

    九儿叹气望天:“俗不可耐呀,俗不可耐。”

    小夏婆子突然就想起老夏婆子说不该让夏秀才读书的话,顿时后悔不已。就说:“栓儿吞了海了,下面的弟弟们吞什么呢?”

    九儿听了,顿时就呆住了。

    因着九儿的建议,夏家的第三代到底都有了大名,栓儿就叫如海,柱儿就叫如山,宝儿就叫如驹,五嫂生的儿子就叫如辰,四嫂生的女儿就叫燕儿,三嫂生的大姐就叫春儿。连大嫂那个没出生的都想好了,男孩就叫如鹰,女孩就琴儿。

    又在九儿的坚持下,“九儿”正式退出夏家舞台。“假秀才”夏小雨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地隆重登场了。

    夏家这两年的闲钱越来越多,夏大嫂早就不满足家里那几只母鸡了,过了年就添了两头小猪,五六只鸭子,三四只鹅。本来很宽敞的小院时常鸡飞鹅跳。

    孩子们砍柴的时候,也要打些猪草回去。

    于是,每日放了学小雨也跟哥哥侄子们一道去砍柴,打猪草。

    只不过,她多是借机在一旁摘些野花、野草做耍,等快要回家的时候。六哥就从自己的柴堆里捡出几根给小雨。七哥他们也纷纷效仿,将自己的柴和猪草分一些给小雨。又帮着将柴捆好。

    小雨还时常笑嘻嘻地在猪草下面支起几个树枝,让篮子里的草看着满满的。

    回家的时候,这样背着一小把柴,挎着一小篮子的猪草。一路上不住的有人来夸:“这么小就懂事了。这能干的。”

    人长得漂亮,又知书答礼,家境又好,还有八哥金刚似的哥哥罩着,现在不过四、五岁就这么“能干”了。简直,简直不让村里其他的小孩子活了。

    很快,小雨成了村里孩子们眼里那个---别人家的熊孩子。

    赵王村,并不是姓赵的藩王的村子。乃是因为村子里有两大家族,赵家和王家。说是大家族也不过是人口多些,并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宗族。做的最大的也不过是赵家出了一个里正,王家出了一个县丞。

    王家的两个孙子一个十一、二岁叫王海平,一个七、八岁叫王海礁。兄弟俩也在夏秀才的私塾里读书。私塾里的孩子们对于突然到来的这个娇滴滴的女学生还是很好奇的。

    开始碍于是先生的女儿,后来发现夏家的几个男孩子每日防贼似的盯着他们。虽然,小师妹在私塾呆了快小半年,他们竟是连句话都没有机会同她讲。

    王家兄弟就纠集了赵家兄弟及几个胆大的孩子,商量出来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要在下学的路上将夏家那几个大的调开,乘机跟漂亮的小师妹讲两句话。

    议了半响大家都不愿意去调虎,又都想着趁着老虎离山的时候跟漂亮的小师妹说上那么一句两句的。

    最后还是王海礁提议抓阄,这才分好了两队。倒是王海礁运气不好,分到了“调虎”那一队,哥哥王海平却能留下跟小雨搭话。

第十一章 泼皮

    众人商量妥当,到了第二日都早早收拾好文具,只待着先生说放学。

    等到大家都往外走的时候,王海礁几个就瞄着夏家最小的八哥。趁着他不注意,一拥而上将他撞翻在地。然后,几个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

    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果然,夏家其他几个男孩子都看不过去,纷纷追上去讨个公道。小雨年纪尚小,追了一阵子就跑不动了,只好在后面喊。此时倒也不喊延寿兄了,直叫着:“哥哥,哥哥,等等我。”

    好在夏家几个孩子平时锻炼得勤,竟是很快就追上了。于是,一群熊孩子们就厮打起来。

    王海平跟着赵家的兄弟俩趁机凑到小雨身边,拱手作揖道:“夏世妹莫怕。”

    小雨连忙站开,也敛襟回礼:“王世兄,赵世兄快快将他们拉开。”心中却想着:“揍他,踢他,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我们夏家的孩子。”

    正巧这时,走过来一个泼皮,乃是个破落人家的儿子,姓林,大家都叫他林大。也有十七八岁,平日好吃懒做,一贯的游手好闲。母亲是个**,因为只这一个儿子颇为溺爱,竟养成个无赖性子,没事儿就喜欢招三惹四。

    今儿又跟朋友喝了点小酒,说了些四六不着调的话。看着人家在窑子里捧着粉头,心中很是艳羡。他却不想他寡母将他拉扯大,有多么的辛苦。只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托生个**家里,要什么没什么。不要说娶个美妾捧个窑姐,就是正经媳妇也讨不到。

    越想心里越气,又被小风一吹,连打了几个酒嗝,人越发钻了那牛角尖。正逢着夏六哥几个在路边打架,不远处小雨鹤立鸡群地站在一群小子旁边。

    借着几分酒气,心里也寻思着:“村里人都说讨了这小妮子做媳妇千好万好的。如今虽小,倒也能看出几分颜色来。”看那小脸粉嫩嫩的,也不知道日后谁家能娶了她去。又不禁想到自己家穷困,没什么出身却配不上这样的小娘子。

    这么着,心里的邪火又上来几分,也是临时起意,也是酒壮熊人胆。快行到小雨跟前时,就突然发足狂奔,在小雨的小脸蛋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小雨正跟王世兄“斯文”着,冷不防被人在脸上捏了一下,吓的“嗷”的一声,没好声气地叫了起来。

    到底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立时就醒过神来。从书包里翻出个砚台来,也不管不顾地去追那泼皮。泼皮本是顾忌着夏家的几个兄弟,这才跑的飞快。却没想到她的哥哥们还没有冲上来,这小娘皮竟然红着眼来找他拼命。倒也不害怕,只越发觉得这小娘子十分有趣。

    那边厢,王海平也傻眼了,连忙招呼着赵家兄弟一起追了过去。

    夏家兄弟侄儿们并着王海礁几个并没看见小雨被个泼皮轻薄了,却瞧见她拿了砚台玩了命地追那泼皮,想是被人欺负了。哥几个顿时怒气冲天,架也不打了,转头都去追那泼皮。

    一时望去,跑得跑,追的追,浩浩荡荡的好不热闹。

    小雨不过跑了几步,就晓得自己追不上他,又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发力将手里那砚台朝那泼皮掷去,倒也打在他的背上。疼得那泼皮呲牙咧嘴,却又不敢停下来。开玩笑,后面跟着十几个半大小子呢。

    这时王海平,六哥他们也追了上来。六哥的书包刚才打架的时候丢到一旁了,倒是王海平几个也学了小雨拿出砚台,只不知如何是好。

    哥几个也不言语,夺过来噼里啪啦扔出去一顿狂轰滥炸。到底还是如海厉害,掷得颇有准头,正砸在那泼皮的膝窝处。将那泼皮打得一个趔趄栽在地上。

    几个半大小子立时一拥而上,二话不问就开打。王海平他们几个打得尤为卖力:小半年了,废了多大的劲儿,才捞到这么一个机会,话还没说两句呢,这便宜都被你个不要脸的给占去了。

    还有那负责“调虎”的王海礁几个,更是气得半死。跟夏家的孩子打架那得多大的勇气,得吃多少亏。感情儿爷们今儿忙活了半响,就是给你欺负的。

    一时间,尘土飞扬。有几个年纪小的,根本挤不上去,只能在外围干着急。有时,运气好能逮到那撅出来的屁股或者支出来的脚什么的,动作快点还能踢上那么一脚两脚的。

    好在那泼皮每常被人殴打,倒也练出一些技巧来,只抱着头滚来滚去。饶是这样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好跪在地上连连讨饶。

    此时酒也醒了三五分了,想着小姑娘毕竟心慈手软,捡了个空隙又扑向小雨,只说:“灌了几杯黄汤,就忘了自己是谁。冲撞了姑奶奶。”

    小雨呸道:“那个是你姑奶奶。你姑奶奶看你这样也要掐死你。”

    那泼皮也不敢搭话,只磕头捣蒜地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众人见小雨已经出气了,就不再打他。只望着夏六哥,看他怎么发落。夏六哥怕他回家告诉他那**娘,又来他们家里撒泼找他们报仇。就吓唬那泼皮:“你欺负人家的小娘子,合该将你发送到县衙,打上三百、五百板子。”

    泼皮听了吓得半死,连连求饶:“已是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遭吧。”

    王海平在一旁也跟着恶声恶气地说:“今儿的事儿,日后若是露出一丁点来,定要打死你。”

    六哥见差不多了,这才让他走了。

    王海平见他走远了,暗酌这事儿如今闹大,莫不如坦诚地将事情讲了,一了百了地好。于是,就向六哥道歉。直说要是没有他们设计,小雨今儿定不会被那腌臜人欺负。其他几个见状也纷纷过来告罪。

    夏六哥见他们几个这般开诚布公,没有半点欺瞒,又认了错。方才揍人的时候,也很是下力气,没有一丝丝的胆怯,心中倒对这王海平生出几分猩猩相惜之心。于是也不再追究,倒是几个一致约定不教父母知道。王海平又拉了大伙儿发了毒誓,定不教人知道今日之事。

    一时又收拾了书包,散落的课本,砚台。因着王海平几个的砚台被砸碎了,又聚到一起商量怎么跟家里交代。

    倒是小雨在一旁出主意:“何不就说那泼皮喝了酒,嫉妒你们读书,砸了你们的砚台。你们气不过,将他揍了。”这一番解释倒是妙,将夏家的孩子们一下子都摘出去了。毕竟,一天打两次架,再有道理也说不大过去。

    至于,夏家兄弟脸上身上的青紫,小雨也有了说法:“同窗撞翻了八哥哥,又不道歉。所以,撕掳了一番。海礁兄也大可以说‘夏家仗着人多,不过轻轻碰了一下,就要死要活的。’这般,过两日咱们再一处玩了。两家的长辈自然以为不过是小孩子间嬉闹,也不会当真纠缠不休。”

    这两套说辞,真是圆满得很,尤其是两次打架都没有小雨什么事儿。所以大家都点头同意了。

    王海平又将另外几个连着自己的弟弟都一并打发了,只留了赵家兄弟。这时才将刚才那泼皮趁乱掐了小雨一把的事情悄悄跟六哥讲了。一时,六哥又后悔刚才打得轻了。这么着,几个人又诅咒发誓了一番。

    小雨毕竟还小,不晓得事情的厉害。虽然被人无端掐了一把心里恨的不行,这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倒也不再生气了。

    此时站在一旁看着哥哥侄儿们一脸肃穆,又跟着王海平几个撮土发誓做张做致的,心里就有几分奇怪。只是她素来颇有几分眼色,虽瞧在眼里却也不细问。

    到底是小孩子,这般细细地商议好了,就觉得方方面面都安置得甚是妥当,堪称算无遗漏。又互相扯了扯衣服,拢了拢头发。各归各家,各找各娘去了。

    果然,小雨那套说辞甚为管用。夏六哥几个没什么大伤,又做出:‘平日跟王海礁很是说得来,不知怎的,这小子今日就这般不讲道理’的样子。

    小夏婆子和大嫂只当他们跟同窗玩耍。

    到底不放心,又让四嫂去王海礁家打听了一下。王家见夏家来人客气,自然很识做,也说是小孩子们淘气,过几日自然就好了。小夏婆子就罚了他们多写一百张大字。

    毕竟是小孩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听说只罚写一百张大字。几个小子就挤眉弄眼,竟然高高兴兴地领罚去了。

    小夏婆子看了微微眯了眯眼睛,就叫小雨来问。小雨比几个哥哥还要滑头,舌灿莲花地说了:“娘,你不知道那几个小子多可恶。撞翻了八哥哥就跑。”

    “以为我们夏家的孩子是好欺负的吗?”

    “揍了他们一顿就好了,现在都知道错了,说以后不再这么冒失了。六哥说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不可以记仇。”看看,这伏笔也埋好了。以后还能一起玩。不用担心娘一生气,不让来往了。

    小夏婆子看着小雨脸上的表情,一忽儿同仇敌忾,一忽儿得意洋洋。等等......怎么还有几分奸计得逞的神色。倒也不说破,想着日后他们放松警惕再慢慢套话不迟。

    夏六哥几个的伤势倒也不重,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不过互相推搡,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等后来打那泼皮时,也是大家一拥而上,压倒性单方面纯殴打。

    可是泼皮那里就不同了,被这群半大小子往死里狠捶了一顿。回家时,正被他娘看见他那张肿得猪头样的脸,立刻就嚎哭起来。不住口地追问是谁这么狠毒,又破口大骂:“是那个断子绝孙的人家踢**门?”这般又哭又闹的,那泼皮身上又疼,又被他娘吵的头昏,只好说是夏家那几个小子干的。

第十二章 翻脸

    那寡妇因为家里没了顶梁柱,素日里泼辣。如今独生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如何肯善罢甘休。又想着那夏秀才素日斯文好脸面,那小夏婆子又总是柔声细语的。就叫了娘家兄弟和嫂子抬了那林大直奔夏家去了。一路上只不住地破口大骂,引那四乡邻人来看热闹。

    及至到了夏家,也不好好说话,一屁股坐在门口嚎啕大哭:“作孽哟,我也不要活了,你们夏家仗着儿子多就这样欺负人。你们干脆把我也打死算了。”

    “还说什么读书人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自打夏二哥成人以后,夏家许久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小夏婆子也吃了一惊,连忙出来请林寡妇进去说话:“先进去喝口茶,都是乡邻又有什么事不可以商量呢?”

    那寡妇也不傻,晓得夏家人多势众。因此就守在门外撒泼打滚,只不肯进门。一时,小夏婆子也没法,只得说:“你既不肯进去说话。不如请了里正来再说吧。”就让四哥叫了里正过来说话。

    又见那林大鼻青脸肿的,便让人请了跌打的大夫过来看看。“不管是不是我家六哥儿的错。林大郎的伤总是要早早医治了才好。”

    那寡妇家里本就穷得叮当响,又只顾着为儿子出头,竟是忘了给儿子请个大夫来看看。旁边就有人指指点点,说她枉为娘亲,竟还不如小夏娘子一个外人想得周到。

    小夏娘子吩咐完了,也不去管那寡妇,只吩咐将大门关了。

    那寡妇再要嚎哭,就有乡邻说:“你既有冤屈,何不等里正来了再哭。这时又哭又闹有什么用。”

    回到堂屋,小夏婆子就让小雨将老夏婆子,夏秀才和夏大嫂子请来商议对策。此时,夏大嫂刚刚生完琴儿,才出了月子没几天,小夏婆子怕她累着,就叫了三嫂子过来帮忙管几日家务。

    夏六哥着实没想到这泼皮这般没种,心中只恨得要死。事到如今也晓得没有旁的办法,几个人一商量。夏六哥就跑到堂屋里跪着,让几个弟弟侄子们在外面等着。小夏婆子虽有心晾着他们,只碍于事情紧急。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会里正来了,就是她也无法应对。

    只好说:“祸事临头你们还要编瞎话骗人吗?你们现时不说得清清楚楚的,一会儿那泼皮说出来,就是我也救不了你们。”

    小雨也想着,如今若是再不说,只怕一会儿里正来了,娘亲不知道实情反而被那寡妇诳住了,到时可不是自家吃亏。虽不敢再狡辩,却也是先说:“此事确实不是我们的错。”

    小夏婆子听了冷冷一笑,目光竟像刀子一般杀气腾腾的。饶是夏大嫂跟夏三嫂素日厉害的,今日对了这样的目光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心里大呼:幸亏平日是个小心的,不曾得罪过这个婆母。

    小雨何曾见过母亲这样,也吓得一噤。夏六哥这才竹筒倒豆般地将白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婆媳几个越听脸色越难看,小夏婆子尤甚,最后竟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知死活的东西。”那原本秀美和气的眼睛此时看着阴恻恻,偏脸上还还带着几丝笑容。连老夏婆子看了,都打了个寒噤。

    小夏婆子转身对老夏婆子说:“事有缓急,如今也容不得我与你细细商量了。”言罢,立刻沉着脸交待下去,让夏六哥几个咬定了只同那王海礁几个推搡了几下。

    派了如海从后门骑了小马驹去城里请三哥、五哥、五嫂一并过来。

    夏大嫂子则去了王家和赵家请他们家中主事的人并赵家兄弟和王海平过来。

    心中可惜大嫂刚出了月子,身子尚未将养好,不然一会儿倒是个好帮手。罢了,三嫂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虽只嘴巴厉害若再加上几个帮手对付那林寡妇却也尽够了。

    转头又叮嘱三嫂道:“一会儿若是那寡妇和那林大口中但凡提起小雨的名字。你也不要看我的眼色,就只管上去打到他们不能再胡言乱语为止。”又让她去寻几个雇农家的泼辣媳妇过来。

    却对那几个媳妇说:“你们只管看着三嫂,她若上去同那林寡妇,林大撕掳,你们也不要客气。只管往他们脸上招呼,必要打得他们说不出话来。”

    又派六哥出去看那大夫怎么说,伤势如何,若是开过药了也请到屋中略坐一坐。

    这时才对夏大哥几个交待:“待会若是那林寡妇娘家男人们不动手,你们千万不要上去。自有你媳妇跟你三弟妹。若是他们敢动手,你们也不用手软。我看他们也没有拿家伙事儿,你们也不要用那些伤人的东西。”夏大哥几个自是醒得,只怕那几个血气方刚的小子。

    言罢吩咐几个小子将院子里诸如锄头镰刀什么的都拿到里面去,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用。

    这时,六哥回来说那跌打大夫看了:“没甚要命的伤处,都是些外伤。开了些化瘀的药。”

    小夏婆子这才让四嫂子进来换了壶茶。低头对着夏秀才和老夏婆子柔声说道:“娘亲,夫君。如今这般处置可还算妥当。”

    老夏婆子厉害了这么些年,也不过是素日里跟邻居吵架拌嘴不让人而已,哪里见过这般阵势。心中想着,自己哪里是个厉害的,若是哪一日落到儿媳这样的人手里。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又想着,平日里看这个儿媳妇对自己也都是小意奉承,不论什么大事小情都是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竟是半点也看不出今日一番这杀戮果决。一时心中乱纷纷的,半响方定下心来说:“倒是没有什么遗漏。”

    反是夏秀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总是要不留后患的好。”

    小夏婆子但笑不语。

    这般等六哥请那里正和那跌打大夫进来的时候,小夏婆子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烟火气。只淡淡地吩咐大哥出去请那林寡妇一家人进来。

    那林寡妇进了门,本还想嚎两嗓子壮壮自己的声势,见了这阵势也有几分气短。

    待到大伙儿都斟上了茶,王家、赵家的也派了家中的长媳过来。想是因为对方是个寡妇,除了那几个小子并没有男人过来。

    小夏婆子先给众人道了声辛苦:“这般时候,扰了大家的晚饭,实在是不应该。只是林家大郎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寻到我们夏家讨公道。我家夫君最是仁义,今日少不得叨扰诸位给林家嫂子一个交待。”

    众人也客气的说:“都是做爹娘的人,如何不懂得林嫂子的心。既是邻里自是应该如此。”

    一时倒把那林寡妇晾在一旁。

    小夏婆子这才问那跌打大夫:“且不说今日这事儿孰对孰错,林哥儿这伤确是不能耽误半分的。”

    那跌打大夫连忙说:“有几处青肿尤为厉害。倒是没有伤到要害和骨头。”

    小夏婆子这才转头看了看王家媳妇和赵家媳妇一眼,见她们神色也都略松了几分。

    林寡妇此时也明白过来,立刻又嚎哭起来:“守了一辈子的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把个儿子拉扯大。你们就仗着家大业大的欺负我们孤苦人。”这么着又要坐在地上撒泼。

    里正见小夏婆子不答话,只垂了头呷茶。也醒得这是让他说话呢,倒也不推脱。正色对那林寡妇的娘家人说:“这事情还没有问明白,她这般样子哪里说得成话。要不,就让她嫂子留下说话。”

    那林寡妇一听这话,哪里肯出去,却也不敢再撒泼打滚。

    小夏婆子见她安静下来,才接着问道:“六哥儿,你先说吧,怎么回事?”

    六哥听了这话,连忙跪下。王海礁,王海平和那赵家兄弟见了,也跟着一起跪了。

    六哥就将下了学王海礁将自家八哥撞倒了就跑,自己又如何就带着几个弟弟侄子们去追。后面,两边又如何动起手来细细地讲了一遍。

    王海礁待他讲完了也说:“平日与夏家子侄一向交好,今日急着回家,只晓得撞了延昭贤弟一下,并不知道将人撞倒了。实在是我做事冒失莽撞的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夏六哥瞟了王海礁一眼,见他神色坦然,想来家人并没有苛责他,也接口说道:“后来,虽厮打了一阵子,只是素来都这样玩闹的。两下说开了,现在也已经和好了。”言罢两人还相视一笑。看着,倒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林寡妇听着,这般说了半日,哪里有自己儿子一点事情。正要开口说话,小夏婆子却转头问那林大:“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林寡妇连忙住了口,转头看着儿子,林大想了想,此时才知道几个小子是为了这个打架。遂点头说:“我到的时候他们确实在一起打架。”

    小夏婆子就问:“可看清了哪几个在打架?”

    那林大本就喝了很多酒,又一直盯着小雨。只好摇了摇头。

    林寡妇就说:“那般乱糟糟的看不清也是有的。“

    小夏婆子又问:“可看见哪几个小子没有打架。”

    林大愣了:“是有几个没打的。却没看清是谁。”

    那林寡妇见问来问去都是问自己儿子,就有几分不高兴。“怎地你家儿子打杀了人,却不停盘问我家的孩儿。”

    小夏婆子颇有深意地看了三嫂一眼,三嫂立刻警醒,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夏婆子这才说道:“这么多孩子,难道各个都打杀了你的儿子。却不知道你的儿子怎地跟我们这么多人家的孩子结了这么大的仇?”说罢就静静看着那林大。

    那林寡妇听了,扫了其他人家一眼,赵家是里正的亲戚,王家是县丞的亲戚,就是夏家也有个儿子在那县衙里做书办。一时就有几分怯怯的,竟有些后悔今天没有细想这事,只心疼儿子被打得这么惨,来跑来闹了。

    小夏婆子见那林大并不敢提起小雨,也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盅瞥了一旁跪着的王海平一眼。那王海平也是个灵性的,连忙说道:“我和赵家兄弟没有打架。”

    林大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就点了点头。

    王海平又道:“那时林家大哥一脸酒气地过来。”却不往下说,只望着林大。

    那林大怔了一下,只得承认道:“确实喝了几杯酒。”

    里正和王家、赵家的人就齐齐的:“哦。”了一声。

    那林寡妇怕别人误以为她儿子喝酒闹事,还想解释一番。王海平却接着道:“然后,林大哥就扯我们几个的书包。”

    林大呆了半响,最后才勉强点了点头。到底不敢在夏家说捏了人家小娘子一把。

    “后来,就、将、我、们、几、个、的、砚、台、都、打、烂、了。”王海平看着林大一字一顿,慢慢地说,说罢又转头看着林大等他回话。

第十三章 林寡妇

    林大彻底懵了,那王海平却不急。林大犹豫了半响,带了几分心虚、几分不甘地说:“我没有。”

    王家那长媳站起来,拿了赵家媳妇手里的四、五块砚台碎片,走过去将自家的和赵家的几块砚台放在林大身边。

    林大自然认得这几块砚台,不过?

    这、这几个分明是当时他们用来砸他的砚台,什么时候变成他砸的砚台了。

    这时王海平的眼圈适时地红了:“这块澄砚是祖父送给我的,祖父自己都舍不得用,如今被这.......”

    王海平哽咽着顿了一下,赵家的兄弟跟着说:“父母不容易,供我们读书。不想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就砸了我们的砚台。我们几个也是有血性的人,怎么能忍得下,就......”说着就瞄了那林大一眼。

    林大愣了,大喊道:“分明是......”

    夏三嫂得了小夏婆子的叮嘱立刻站出来厉声道:“分明是什么?”又转头看着林寡妇:“你可听到了,我家几个哥儿根本就没有动过你家林大,你不问青红皂白跑到我家里来闹,当我们夏家是好欺负的吗。”

    林寡妇也不是善茬,立刻张嘴辩解:“你们夏家的几个哥儿必定也是伸了手的,否则我家大哥儿怎么就说是夏家小子们打得。”

    大嫂子也站出来说:“林家的,你说的好没道理,你儿子也说了,我家哥儿正跟着王海平的弟弟打架,怎么还会帮他们打你家的哥儿。”

    夏三嫂子也在一旁帮腔:“你家那儿子喝得醉醺醺的,难道我家的小子们也是一样的糊涂吗?”

    夏大嫂子几个妇人又看着那林大:“你倒说说,哪个打你了?”

    林大此时头疼的嗡嗡作响,刚才一时冲动差点说出实情来,这会儿正纠结着怎么说。不说真话,人家也不会莫名其妙就都冲过来揍他吧?说实话,今儿别看他俩舅舅来了,可没一个实心帮忙的,根本比不过人家的儿子、孙子。

    夏大嫂等了他半响,见他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才哼了一声:“想是林侄儿当时喝多了,看着之前夏家的小子们在打架,就算在了他们头上。”

    林大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唔”了一声。

    林寡妇见儿子这样,也没了主意。张着嘴呆了半响,再转头对着赵家和王家,那气势就弱了五、六分了。

    那赵家和王家来的也都是伶俐人,立刻就站起来说:“将你家大郎打成这样,实在是我们管教不严。家里当家的也说了,回去少不得要打上几板子,给他们个教训。”

    又都转头问了那跌打大夫医药费用。对那林寡妇说:“出门并没有带钱,容我们回去再将这钱送过去。”

    那林寡妇见这里认的倒是痛快,绷紧的心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她的性子也是不饶人的,刚刚在夏家那里不尴不尬,受了些气立刻就想撒到王家和赵家的头上。只说信不过她们,要她们立刻拿出那医药的钱来赔。

    小夏婆子也不言语,只看着他们争执。

    这般吵了半响,小夏婆子才瞧了瞧婆婆。老夏婆子被她看了一眼,突然恍然大悟,立刻慈眉善目地对着王家、赵家的媳妇说:“你们出来的急,想必也没带银钱。回头让小子们送来就成。”就让大嫂进去,拿了诊金并跌打的药钱,递到那林寡妇的手里。

    林寡妇心中觉得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实在太便宜他们了,可是人家已赔了礼了,又给了药钱,又罚了孩子。这么着捏了那钱想了半响,到底心中还觉得有几分不足,又强辩道:“怎么你们打了人,就想这么了结吗?”

    那王家的也不急:“嫂子,那您想怎么办呢?”

    林寡妇就说:“我儿受了这么重的伤,需在家好好将养,这几日不能出去挣钱,你们总要赔我。”

    那赵家的媳妇倒也痛快,立刻说:“这也是应该的,不知道嫂子家的地在哪里,我让家里过去几个人,替你干上几日做赔。”

    那寡妇一噎,如今家中哪还有地,不过靠着自己的嫁妆和兄弟们的接济勉强过活罢了。

    王家的此时也会过意来:“若是他给人帮工,只管告诉我们东家是谁,我们问了工钱,折成了钱给你也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个林寡妇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没法子只得回头看自己的兄弟和嫂子。她那兄弟和嫂子本就不愿意跟夏家结怨,不过挨不过她撒泼上吊的,只得过来撑个门面。打算的也好,一会儿若是妹子赢了,就分点辛苦钱。若是输了,就给夏家说两句好话,想那夏秀才是读过书的斯文人也不会跟他们计较。

    此时却也看出来,那林寡妇自己没有问清楚儿子,连哪一个打的人都说不明白。如今人家肯赔那药钱都是侥幸的了。林寡妇的嫂子看了她男人一眼,见他的神色也有几分退意,就出来劝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乡邻,又都是小孩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般就算了吧。”

    林寡妇见娘家人如此,一时无法也只能认了。

    这时那王家和赵家的媳妇才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这样,这一桩咱们就揭过去了。”

    又转过头对着小夏婆子说:“索性借婶子的地方,将事情都办完了。不知道婶子介意不介意?”

    小夏婆子见这会儿自家人都摘得干干净净的,真是白看的戏,为什么不看呢?脸上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嘴上却说:“不如先让我家大哥送了林大郎回去歇着。”

    大家又赞夏家是个厚道人家。

    待夏大哥和四弟抬了那林大走了。那赵家媳妇这才对着林寡妇说:“我家孩儿这两方砚台,虽说只是普通的砚台,又有些旧了,一个却也要三四钱银子,你须得赔我们的。”

    王家也点头说:“我家的那块澄砚,略好一些,就算你五钱银子吧。”

    林寡妇当场就愣住了,转头木木地看里正。

    里正也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没道理你家儿子就能白白砸了人家的砚台。”

    小夏婆子暗笑,这两个也是个有趣的,怪不得刚才那药费应得那么爽快。

    林寡妇气急败坏却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刚才得的那几十个铜钱都给了那跌打大夫,如今手上哪里还有什么钱。

    那王家和赵家的就转过头看着林寡妇的两兄弟。兄弟俩对视了一眼,都后悔万分。看着外甥那么重的伤,本想着能从夏家讹些钱来。这般看来竟是要破财了,连忙推托说手上实在没有银钱,只能等到秋收卖了粮食。

    这时那赵家媳妇就说:“你们家着实欺人太甚,自家孩儿被打了要死要活的讨公道。好,我们给你公道。怎么轮到你们家孩儿闯了祸了,做母亲,舅舅的就一推六二五了。”

    那王家的也过来,同赵家媳妇两个硬是拖着林寡妇和她嫂子出了夏家,外面还围着好些好事之人想知道前面那一桩公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家媳妇和王家媳妇两个高声对着乡邻说:“请大家来评评理。”

    “她家儿子喝多酒,砸了我家孩子的砚台,孩子们气不过,才打了他的。”

    “她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到人家夏家来闹。”

    “我家孩儿打了人,药钱也赔了,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地赔礼道歉,孩子们回家一顿打也逃不掉的。”

    “可这林寡妇倒好,自己儿子砸了别人家的东西在先,如今要赔砚台钱又百般推脱?”

    “我们可怜你们寡妇人家,你们也不能这般不要脸皮呀。”

    一时将个林寡妇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有心说不要你们赔那药钱,怎奈大夫也看过了,药也上了。心里暗恨这两个泼辣货故意下了套给她钻。

    那两个媳妇又转头骂她嫂子,“她是个没轻没重的,你是长嫂也由着她这般胡闹。”

    “讨公道的时候一家子都出来,怎么如今各个都似那缩头乌龟。”

    “家里的男人也没个担当,夏家那么仁义的人家,你们怎么就厚着脸皮来撒泼闹事。”

    直臊得她那哥哥、嫂子,弟弟、弟媳都站不住脚。

    最后,还是她哥哥熬不住了,吼了一嗓子,让媳妇立刻去家里拿了一两银子,这才了事。

    自此,那林寡妇的兄弟也不大管她家的事了。

    等到三哥,五哥他们回来的时候,夏家已然恢复了平静。夏四嫂给众人弄了些米粥和小菜。

    小雨叽叽喳喳跟两个哥哥嫂子说着,今儿娘是怎么、怎么安置的。最后那林寡妇是怎么、怎么灰溜溜地走了。

    小夏婆子却不说话,待吃过了饭将那些不省事的小孩子都打发睡了,才说道:“今儿这事儿还不算完。”

    又吩咐六哥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八哥七哥和侄子们还都是第一次听到小雨脸蛋被那泼皮捏了一下,一时也都大呼当时打得轻了。

    小雨见哥哥侄子们这般出力,脸上未免有些得意之色。

    倒是那夏三哥听了,道了声:“侥幸!这日后的首尾只怕更难收拾。”

    那几个年纪小的还不明白。

    夏三哥便说:“今儿亏得那林寡妇是个蠢人,若是事先问清楚了,必不敢来闹事。”

    六哥说:“那不是更好。”心中想着,至少我们几个能省顿打。

    夏三哥叹道:“你们那里晓得那些泼皮,最是无赖,有一分能说出十分。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是说得他们这些人,若再被那有心人一传扬,唉!”

    叹罢,又慢慢将那酒肆里听到的污言秽语略略说了一些。

第十四章 商议

    众人听了三哥这话才醒得,那年纪大些的,想想那个林大为人,日后同他那些地痞朋友聚到一处,少不得要吹嘘几句:“你们那些粉头,窑姐算什么,哪里比得上夏家那小娘子,皮滑肉嫩的。”

    若是旁人追问,他必是神秘一笑,只说你可知那夏家子侄为何揍我。如此,这事儿就作实了七八分了。他这般说倒也不是真有心想要作践小雨,不过是嘴贱在朋友中间逞些口舌之快。偏生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最难摆弄。

    五哥在衙门里自然也听了、见了不少。只是若由此揣测,就想法子对付他,又觉得有几分心狠手辣。可若丢开手不管,早晚会有些不利小雨的污浊话出来。到了那时,夏家闹得越凶,小雨的名声越坏,竟是无法说理了。

    小雨此时尚小,看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伙儿也只说那林大的不是。日后年纪大了,要说亲事时,再要让人说出这样的闲话来,可就伤了名节了。所以,这自古以来,不拘这女子,便是那正人君子,但凡行差踏错半步,跟那些泼皮无赖扯上,再想要清白就说不清了。

    六哥,七哥以及如山几个年纪小的听他们这么一说,只气得不行,立时就要抄家伙去那林家,嚷嚷着定要打得他半死,好叫他知道夏家的厉害。六哥尤甚,此番莽撞未曾护住妹妹,心内愧疚,几欲冲出门去寻那林大。亏得如海稳重:“只怕他本未想起,反要心生怨愤,越发要泼些污水在小姑姑的头上。”

    小雨初时听着虽不甚明白,到了此刻也想通了七八分,一时又生气又委屈:“我不过被苍蝇舔了一下,怎么现在竟成了一坨屎了?”

    夏秀才见了大为心疼,叹到:“今儿这事,就算小雨跟王家兄弟打起来都是无妨。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王家、赵家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就是日后两家交恶,都不必担心他们乱说。”心中想着,这是怎么档子事儿呢,真是癞蛤蟆跳脚面,它不咬人却恶心人。

    众人听了也暗暗点头,又晓得那林大着实嘴贱没个轻重,说出去只怕是早晚的事。到时夏家追究也不是,不追究也不是,一时众人大为头疼。

    老夏婆子抚额,又长叹了一口气:“亏得今日小雨瞎话编得好。”

    夏秀才也叹了口气,沉吟半响忽地站起来,正色看着几个儿子:“我不欲小雨受此流言蜚语,你们可有办法。”却也不是问他们,竟是要哥几个将此事摆平了。

    夏大哥几个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六哥几个想了半日除了揍死那个腌臜货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老夏婆子听了,大吃一惊,觉得有几分过了,小雨日后虽有可能被人议论,可毕竟这乡里人不甚在意,况且大家一个村子住着,这品性什么的都在日常琐事里。倒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正要反驳。

    五哥已然说到:“那林大也没少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只不过都不什么杀人越货的大罪,大家亦不与他计较,若是真想整他倒也不难。只是最好就在这几日将他打发了。他刚刚被揍了一顿,心中怕还有几分畏惧。若再过些日子,好了伤疤忘了疼。难免要出去炫耀一二,或者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话赶话地说上一二。若真想动他,总要赶在那之前才好,否则也就不必管了。”

    小夏婆子又问道:“那林大可识字?”

    夏四哥听了,摇了摇头:“连名字都写不出的。”

    五哥看着母亲,会意地点了点头。

    小夏婆子又问:“可有什么法子对付那寡妇。否则过几年那林大回来了,刚好小雨也快成人了,只怕又生事端。”

    三嫂听着婆婆竟是想永绝后患,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她在城中开着酒肆,那大户人家的后院里什么样的龌龊事没有听说过。她听了心里都只有念佛,婆婆这么个乡野妇人,她就敢想?还敢干?

    五嫂见婆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连忙说道:“我倒是认识几个外地的牙婆,可以将她远远卖了,或者寻人聘了去那人迹罕至的山里。倒也能不留痕迹。”

    那林寡妇年纪不过三十四、五岁,若是聘到远处,日后再生了孩儿,哪里还能再顾得上林大。

    小夏婆子看着五嫂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老夏婆子听了,倒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想那寡妇若是能寻个本分的人家嫁了,倒比现在靠着个泼皮儿子强些,也就由着他们折腾了。

    这般商议了一番,大家才各自休息。

    唯有小雨期期艾艾蹭到母亲身边:“明日......,还要上学里吗?”

    “你自己想不想上呢?”

    小雨这短短一日的经历颇为起伏,虽然出了气,可没想到后来竟又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听着母亲的意思还要哥哥们将那林大斩草除根。心中就有了几分怯意,不想再上学了。可毕竟是个小孩子,心中又有几分舍不得,想从小夏婆子哪里讨些主意。

    “你爹就是那先生,你倒不用担心旁的。明天早上自己决定吧。”看着女儿那胖嘟嘟的小脸,委屈中又带了几分怯意,心中一软,到底还是加了一句。“想那世人多死于床榻,倒也没见哪个就不睡觉了。”

    小雨本拖着脚步往自己房里挪去,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立刻眼眶就红了:“娘,我还是在你那里睡吧,咱们也好死在一处。”

    小夏婆子一窒,怎么就心软了呢。

    倒是夏秀才听见了,心疼的不行。揽了小雨过去,又是讲古又是说笑话,哄得小雨笑了这才睡去。

    次日,小雨磨磨蹭蹭的还在犹豫,如海在门外喊着:“小姑姑,小姑姑快点。”

    这么着就坡下驴也就扭扭捏捏地去了学里。

    等到了学里,那王家兄弟,赵家兄弟因为一起做了“坏事”,又有了“秘密”,此时见面格外热情。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的,昨日的事提也不提。待到了下学的时候,呼啦啦十几个人自动的就将小雨围在里面一起回家了。这么笑闹着,小雨也就不再纠结这事了。

    倒是家里,小夏婆子跟着五哥在房里说话:“家里这么些孩子,能担事儿的也不过你跟二哥。”

    五哥笑道:“几个弟弟,侄子尚小,此时还看不出来什么。”

    小夏婆子昨日特意将家里众人都留下,就是想看看大家的行事。否则大可以只同五哥一人商量,“唉!”小夏婆子叹着:“你三嫂那个人,日后要看着点。莫让她行到绝路上,我恐她会拖累了三哥。”

    昨日商议如何收拾那林家时,三嫂脸上惧意甚重,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阴私事儿来。她本就胆大好强,若是一有事情就往那损阴坏德的事情上想,一次两次的还有惧意。若是逼到墙角,难保她不会下手。偏她又没那个能力收尾,只怕日后会害了家人。

    又问起五哥日后的打算:“真的要走那科举之路?”

    五哥如今在这小县城里也颇能呼风唤雨。三哥、三嫂因住在城里,更是占了他不少光,如今酒肆越做越大,还开了几处分店。虽然三嫂私底下还免不了跟五嫂比着,面上倒也服气了。

    五哥点了点头:“嗯,下了决心了,岳父也愿意鼎力资助。”这科举一途,若是满足于一个县丞,县令,倒也不难,五哥若想,也早就成了。

    可若是想大展宏图,没有钱财,没有人脉却是断断不行的。且不说中举之后还有春闱,就是春闱中了进士,选官的时候没钱没人,也只能到那贫瘠的小县城。一辈子苦熬苦熬的,还不如五哥在自家地头,做个书办逍遥自在。

    想那凤翔县里,县老爷是那流水的官,他却是那铁打的书办。好多的商家也都晓得,与其奉承知县老爷还不如下些功夫打点下他。

    今年,岳父的老东家已经进京,虽说品级不高,到底已经是京官了。又是吏部管着官员考核录用的肥差,只要五哥能中了进士,日后的前途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况且,那刘大人的女儿也嫁了京城人家

    ,听说是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

    五嫂跟着父亲这些年也没少孝敬这刘大人和刘小姐,关系处的极其和睦。那刘小姐出嫁以后,也觉得身边少了臂膀,极力劝说五哥科举。

    小夏婆子叹气:“可想好了让谁接替你。”

    五哥看着母亲笑道:“娘看着哪个好就带着哪个吧。”

    小夏婆子也笑了:“你大嫂苦熬了这么些年,也该松快松快了。”夏大哥当年为了下面的弟弟们能读书,自己弃了那科举一途,娶的媳妇也不甚合心意。现在如海替了五哥到县衙做书办,小夏婆子心中的亏欠也能少几分。

    五哥点头又说:“如海是个稳重知事的,教到他手上却是万无一失。过了年我就带他去衙里走动,这么着干个一二年也就出来了。我也好静下心,准备秋闱了。”

    小夏婆子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想象着京城的繁华。叹道:“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五哥一笑,看着倒有几分小夏婆子云淡风轻的神态。

    又商量了一番六哥的前程,却是偷偷跟五哥说了,想要去做捕快。

    小夏婆子听了便笑道:“大路不平人人踩,他幼时便见不得世间不平事。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五哥也不由得想起这个六弟小时候,梗着脖子跟父亲叫道:“这不公平,我这么小却要跟哥哥们写一样多的字。”又或者跟母亲辩着:“怎么弟弟们分到的瓜只有这么小的一片。”搞得切瓜的大嫂十分头疼。

    “这些年也经历了些事儿了,你们兄弟也没少磨挫他。小雨这事儿,对他也是个磨砺。你也给他铺一铺路吧,总要比你那时厚着脸皮要容易些。”

    小夏婆子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心中暗想:“人心不足呀!”就这般守着这小小的县城,想的、念的都是眼前看得见、够得到的东西该有多好!唉!总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就是她自己,不也是:已经很幸福了,却总还想着,孩子们再稳妥一点吧。

第十五章 了断

    翌日,小夏婆子让三嫂回去帮三哥照料生意,如今他们的生意越发大了,又雇了几个师傅,也能酿出不同品种的酒来。三哥一个人实在支应不过来,况且,大姐儿年纪还小也离不开母亲。

    倒是多留了五嫂两日,婆媳两个时常一起做些针线,说说闲话。

    过了两日,林大的伤好了几分,又开始跑到城里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村里渐渐就传出那林大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一个外地做生意的,手面及大。

    那生意人不知怎的就跟林大对上了眼,带着他在锦绣堆里滚了一圈。只引得那林大百爪挠心一般艳羡不已。回家就磨着那林寡妇,想从舅家借来些银钱做本儿,跟着那人一起做生意。

    那林寡妇哪里肯,架不住林大苦苦哀求。又说:“你看那夏老二,那么个缺心眼的货色跟着人家贩马,你看看家里这几年添了多少的田地,雇了多少的帮工。”

    林寡妇只是抱着儿子大哭:“不管旁人添多少地,雇多少人,我只你一个儿子。”

    气得林大只跺脚,到底交了实底:“娘,你道那人是做什么的?”

    “他是贩私盐的。你看看是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林寡妇一听,吓得连忙捂住儿子的嘴:“抓住那可是要砍头的。”

    “呸!”林大挣开林寡妇的手,“娘!富贵险中求。你道这贩马就不砍头。你是不知道,有一次夏老二带回来四五十匹蒙古马,那一路都是杀回来的。这贩私盐可比这妥当多了,他都是贩了多少年的了。道上兄弟都敬着他,也是看着我是个人才,人家才肯拉拔我一把的。”

    那林寡妇素日里对林大是有求必应,没想到这一桩却是死活也不肯松口。

    偏那边又催着不日出发,林大一咬牙,偷偷拿了母亲的嫁妆换了点钱就跑了。气得林寡妇要死要活的。

    哪成想,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有同乡传来消息说他喝多了酒,落水死了。又说当时水流也急,竟是眼睁睁看着尸首被冲走了。林寡妇有心要找那生意人算账,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大个儿子就这么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把个林寡妇哭得死去活来。

    消息传到夏家,几个当日跟着商量事情的小子脸上就变了颜色。

    倒是五嫂子笑着说:“这巧不巧的,竟省了我们的事儿。”

    夏大嫂听了也笑着接道:“可不就是这话,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间孩子们都松了一口气,扒起饭来都快了几分。

    唯有老夏婆子和六哥不语。待到无人时,老夏婆子就寻那五嫂问了。逗得五嫂子直乐:“我的好祖母呀,五哥哪里是那样的人。他也不过是想将那泼皮拘到衙门里,寻个错处发送到那些苦寒的地方做劳役,让他吃上几年苦头罢了。”

    老夏婆子听了也觉得有理,这才拍了拍胸脯回房去了。

    到了晚间,夏秀才也问小夏婆子。

    小夏婆子偏着头想了想:“这事儿......可惜二哥儿不在,倒像是二哥的手笔。五哥是断不敢害人性命的,不过现在二哥还在西北呢。许是合该他有此一劫吧。”

    又过了几日,五嫂子也回了县城。

    没多久,就有那媒婆子怂着林寡妇的嫂子给她说亲事。想那聘礼也能有几两银子,倒是可以补了以前那些窟窿。

    于是妯娌两个跟着媒婆轮番劝说。她刚失了主心骨,嫂子、弟媳也都不给好脸色,说她将个好好的哥儿宠溺坏了。没奈何,只得懵懵懂懂地再嫁了,至于嫁到哪里却没有人知道。

    村子里只有赵家和王家兄弟知道一二,到底年纪小,也不以为意。如此,倒是没有人将这些事跟夏家联系在一起。

    转眼又快到秋收,夏二哥来信。却是边关吃紧,守边的军队大肆购买马匹。夏二哥盘算着跟着赚上一笔,就不能回来过年了。

    小雨颇有些失望,好在这些日子跟王家,赵家兄弟几个也混得颇熟了。常常一大群人或跑到村外的树林,或去村旁的小湖玩耍。这是从前小雨最为羡慕几个哥哥的,也就不再心心念着二哥了。

    那赵王村依山傍水而建,说山却也不尽然,只是地势颇为起伏,虽不甚高,却占地颇广。那密林深处,尽是高大粗壮的树木,便是三伏天站在里面也甚为幽冷昏暗。

    故而,村民们也只在靠近村子的林子砍些柴、采些蘑菇、野果,并不大敢往山里走。也有那胆大的村民,像夏二哥以前在的时候,就常常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进到那林子里打些野味,却也没有靠这个为生的。

    说是依水,也不过是个二十亩大的一个湖。湖边有些水洼,夏家的兄弟时常在这些水洼里泅水。夏天的时候,小雨也缠着六哥和七哥教她。

    六哥,七哥倒不觉得这泅水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值得一学的。可是自家妹子要学,那却是一定要教的。

    于是,叫了王家、赵家兄弟几个人就占了这湖边靠林子的两个水洼。一个是兄弟们自己玩的,一个却是给小雨和三丫玩的。直把村子其他的孩子气得半死,却也没法。那夏家哥几个如狼似虎地看着,打也打不过,只得眼巴巴地等着他们玩够了走开。

    等小雨学会了泅水,六哥几个就带着她沿着湖边的泥里摸蛤蜊,抓些小鱼。有时拿回家里去添菜。更多的时候,几个孩子就在湖边点起火来,将那蛤蜊摔开了,剔了肉用个小瓦罐在火上胡乱煮煮就吃了。

    这一日大家拢起干柴,正准备点火烤鱼吃。就听见湖边沙坑附近传来一阵惊呼,还有孩子尖叫着四散逃去。

    六哥几个好奇,也凑过去看。

    却见两个公子哥样的人正匆匆穿上外衣,一旁还有几个急得团团转的下人,正围着一个沙坑手足无措。那沙坑里并没有多少水,却站着一个华服少年,正跺着脚在里面挣扎。谁想他挣得越凶,陷得越深,不一会竟已经过了腰际了。

    原来,这湖边的一角有几处流沙,村子里的小孩自是知道,从不过去玩。想必这群人是从别处过来的,贪凉嬉戏。误入了流沙,此时那沙坑中的少年一脸惊惶,好似还不大相信,瞪着眼看着他的伙伴们。

    有个仆人模样的试着凑近,只踩了两脚就慢慢地陷了下去。吓得连忙退了回去,哪晓得这么一踩,那流沙竟有大了几分。更吓得众人四散开去,直吓得那人手脚并用,半响才爬回来。整个人更是吓得瘫软,只呆呆望着那少年流泪。

    那少年越沉越快,沙沙之声宛若催命的符咒一般。

    周围的人有那仆人的前车之鉴,也都不敢靠近。

    小雨和哥哥远远看着,过了一会儿,嘻嘻一笑,转身叫了如山,如海来:“快把咱们那些柴拿来。”

    又对着那少年喊着,“莫乱动,越动下去的越快。”

    那少年听了,眼泪就禁不住簌簌落下,只是口不能言:其实不动,下去得也挺快的。

    不一会,哥几个将柴搬来,小雨指挥着他们趴在地上将树枝铺在那沙坑边上。

    那坑里的少年此时已经进去大半了,看到小雨在那里忙活,想是也明白了什么,目光中顿时充满了希冀。

    六哥见状立刻凑过去试,吓得小雨一把将他抓住。却让如山搬了块大石头丢过去,那树枝立刻飞快地往沙坑里钻,一眨眼连树枝带石头都不见了踪影。六哥拍着胸脯,连呼好险。

    小雨抚着下巴,又想了一会,一拍头:“哎呀,怎么这么笨的。”

    那少年本已垂下的头立刻抬起,许是抬的太猛了些,竟又沉下去几分。

    小雨叫着:“快,快,大家快将腰带接下来。”

    一时,还有在远处看热闹的小孩也都将扎裤子的绳子递过来。

    夏六哥将它们牢牢缚住,却还是不够长。那尖下巴的公子略略犹豫地看了看那圆脸的,见那圆脸的几不可见地眨了眨眼,才醒悟过来,连忙将腰带解下,又接上几个下人的,这才看着堪堪够用。

    六哥试着扔了几次,那腰带轻飘飘的怎么也飞不过去。

    急得那沙坑里的少年大叫:“缚上石头。”这么一喊,人竟沉的越发快了,眼看着就到了鼻尖了。那少年只得费力地举着手,扯着脖子。

    六哥他们连忙找了石头,再看那沙坑里却只剩下两只手了。

    如海急忙抢过来,照着那只还张开的手掷了过去。

    那石头刚刚一触到那手指,立刻就被那手抓得紧紧的,六哥几个喊着:“缠手上,两只都缠上。”那少年依言做了。六哥、如海几个拼了命地往外拉,足足拉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拖出来。

    那少年瘫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一张脸被憋的又青又紫,手腕上全是绳子勒的一道道印记。手中却还死死地握着那石头,几个人掰了半天都掰不开。

    六哥见了,又起了侠义之心,叫了如海,几个人架了那少年回了夏家。

    夏大嫂见小叔和儿子抬进来一个烂泥般的人,也吓了一跳。忙让到五哥的屋里,如海、六哥两个扶着他在床上靠着。又斟了杯热茶给他喝,大嫂忙招呼着四嫂烧些洗澡的水来。

    小夏婆子早听小雨说了,也急忙跑出来看。见那少年不过十来岁,口唇青紫,一手还紧紧握着那石头。想去喝那茶水,手却哆哩哆嗦的怎么也拿不住茶杯。

    小夏婆子连忙让夏大嫂安置那两个公子和几个下人。又让王家、赵家兄弟几个赶紧回家报信。想来他们家里人已经听人说了,早些回去也省得担心。

    这般将人都撵了,才掩上门,坐在床畔。扶着他喝了两口茶水,这时才见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的青紫色也慢慢淡了许多。

    小夏婆子也松了口气,若有似无地掸了掸床上的沙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你心里若委屈,哭出来会好受些。”顿了一下,才又慢慢接着说:“出去了就得像个男子汉。”

    那少年本还扛得住,待听到那后一句竟是再也忍不住,扑倒小夏婆子怀里呜呜大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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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家的九姑娘要大婚了,夏秀才泪眼汪汪地对媳妇说:“不行!九儿是我的心头肉啊!婆家的人欺负她可怎么办?” 九儿姑娘的哥哥们说:“九儿不要怕,只当出去玩两天。听说他家的后花园特别好看,玩够了就回来呗。” 几个嫂子抹着眼泪问:“是嫂子照顾的不周到吗?留在家里不好吗?”心里却在想,夏日的小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夏日的小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夏日的小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