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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笑含半步癫     夏日的小雨txt下载     夏日的小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离心

    小夏婆子生了八个儿子,如何不知道那男孩子的自尊心。也不说话,只抚着他的头任他哭。哭了半响,声音渐渐弱了,那少年又扭捏了一会才慢慢挪开了身子。

    小夏婆子这才突然一拍头说:“哎呀,竟忘了锅里的面了。”说罢竟起身走了。

    那少年本来对自己刚才的肆意纵情有几分羞赧,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哪成想这乡野妇人竟自说自话的走了,不由得嘘了一口气,总是少了几分尴尬。这时无事,才细细地打量起房间来。

    却是不大的小屋,一张床,一把椅子。窗下有张小桌子,放了他刚才喝水的茶杯。虽都是些用旧的的东西,却样样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想是时常有人小住的客房。

    正看着,门外有个小姑娘脆生生地说:“客官,您的面好了。”不待他回答,一个小小的身子顺着虚掩门缝就挤进来了。也不回身,将那小小的绣鞋轻轻向后踢了一脚,就将那门关了,却正是救他的那个伶俐的小丫头。穿了件桃红的褙子,梳着两个小髻,一张小胖脸红扑扑的,看着煞是可爱。

    “哎呀客官,您可不知道呀。抢了半天,才抢来这伺候你的活儿呢。”小丫头一进门,面碗还没放下就叽叽喳喳的说开了。一面说一面将搭在手腕上的手巾递给他。

    饶是那少年刚经历了生死,此时也忍俊不止。哪晓得那小丫头随即挤眉弄眼地又说道:“你可将我娘的衣服弄得够脏的了。”

    那少年刚刚擦干净脸,看得出本来的皮肤甚为白皙,一双大大的眼睛。许是年纪还小,看着俊美有余英气不足。此时面上的笑容尚未褪去,立时又涌现出几分尴尬的薄怒,倒是让脸颊上添些红晕。

    那小丫头说完,连眼都没眨,立刻泥鳅般地溜到门边:“快吃,快吃,一会我六哥就来送热水了。”话音未落,人就已经不见了。

    倒弄得那少年怅然若失,心中想着: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小雨三步两步蹦到楼上,见母亲已经换好了衣服。这才蹭过去,“娘,那个公子长得可真漂亮呀。看着还很有钱呢,我们救了他的命,他会不会给我们很多很多金子呀?”

    小夏婆子拢着头发,正往对着镜子插簪子,心不在焉地说:“会,怎么不会。”

    小雨听了嘻嘻笑个不停,叽叽咕咕盘算着:“给娘买上三十个头簪,再买一大车的口脂。”

    小夏婆子也不理她,要是问她为什么要一大车口脂,她必定要说她大嫂嘴大,用的比旁人要多些。

    倒是转过头来正色问她:“你怎么就想出那么个主意?”小夏婆子平时也甚为留意几个小点的孩子,八哥是七哥的小跟屁虫,七哥说什么就做什么。小雨学业素来平平,从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天赋。偏是每次到了那紧要关头,她总能生出个鬼主意来。

    小雨听了,吃惊地看着小夏婆子。一脸的:我都已经够笨的了,娘!你怎么比我还笨的表情。

    小夏婆子叹气,那主意说实话并不怎么巧妙。只是那沙坑眼瞧着是越来越大,众人都被骇的四散,逃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人会静下心来想办法救人。这般看,小雨就难得了。

    小雨偏头想了一下,似有所悟,挨着小夏婆子小声说:“我看那两个不是个好东西,竟是恨不得他就死的样子,我就不服气。”

    小夏婆子大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那几个人进来时,小夏婆子已然看出那两个公子哥儿和手下的几个下人有些不对劲,靠的却是多年来察言观色的积累,从那些细微的眼神和互动中分析出来的。心中不由暗忖,莫非小雨这么小,竟能观察得如此入微。

    小雨哼了一声:“一看两个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夏婆子静下心来,慢慢引导,“可是见他们神色有什么不对?还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又或者有什么手势?总不是空口白牙就说人家是坏人吧。”

    小雨心虚地说:“那样的人,看了一眼就有些后悔,那里还要看第二眼。”

    小夏婆子气馁。

    正说着,六哥过来说那公子收拾妥当了,要来道谢。

    小夏婆子连忙让小雨请了老夏婆子一起到堂屋。

    那少年此时穿了夏家七哥的衣服,若不是皮肤格外的白皙,看起来倒也像夏家孩子。见了小夏婆子和老夏婆子连忙一揖到地:“大恩不言谢,在下京城薛家,单名羽。若是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我必当鼎力相助。”

    小夏婆子连忙让六哥几个扶他起来。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举止却已经甚为从容了。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这么快面上就能镇定自若了。

    又介绍了另外两个公子,那个圆脸的姓方叫方文元,是薛羽的表哥,看着有十七、八岁了。那个尖尖下巴的却是那圆脸的表哥,叫武致孝,看年纪也在二十上下。几个人都是京城人氏,却是方文元的母亲在这附近有个庄子。

    因那薛羽刚刚丧母,外祖母怕他郁结于心,就让他到舅家的庄子打猎散心。偏薛羽因为正在母亲孝期,不忍杀生,几个人无事就纵马到了赵王村。

    老夏婆子听了,不由唏嘘。在一旁絮絮地说道:“以后,可不敢这么不小心了。万一有个好歹的,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薛羽听了,立刻恭敬地站起来,连连称是,竟是像老夏婆子的孙子一般。

    弄得老夏婆子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又让他们几个跟夏家的几个哥儿序齿。薛羽却是与七哥同岁,又比了两人生日,倒是比七哥小了两个月。

    于是,这七哥又特意与薛羽站在一处给老太太看了。夏家的七哥、八哥因为年纪小,并未干过什么农活,因此都生得甚为白净。只是七哥长得颇像小夏婆子,眉清目秀。八哥长得就比较像父亲,有几分英气勃勃。老夏婆子看了又看,越发觉得自家七哥儿的品貌不错。

    几个男孩们又一处说了会话,却也无非是读书上的心得体会。彼此竟有几分相见恨晚。于夏六哥几个,本觉得他们几个公子哥儿,必定是不学无术的。于薛羽几个,总想着他们是乡野村夫,大字不识几个。

    没想到,一边是胸中有丘壑,一边是饱读圣贤书。若不是下人们提醒着,竟是要秉烛夜谈了。

    只是天色渐晚,夜间赶路过于危险,小夏婆子就挽留他们住一夜等天明再回去。

    几个人却说:“本是纵马过来,此刻回去也不过两、三个时辰,此时天长也还来得极。况且,早些时候也遣了人回复过母亲,若是不回去倒教家里担心。”

    小夏婆子想了想,一来家里没有地方安置这么多人,二来也不晓得他们什么来历。想着他们人多,如今又是太平盛世,就由他们去了。

    这时,有下人将烘干的衣服送上来,薛羽就跟着方文元和武致孝告辞而去。

    六哥几个送了他们到村口,薛羽将腰间的玉佩解下:“这个送给小雨妹妹玩吧。今日多亏了她了。”见六哥犹豫,又道:“日后到京城寻我,也是个信物。”

    六哥略一思索,不收倒像自己信不过他说的那些报恩话似的,就接了过来。心中却想,自家不过是个乡下小子,哪里有什么事儿要求到京城去呢?倒是这块玉佩颜色不错,通体碧绿,摸在手里又滑又凉。正好拿了给妹妹玩儿。

    这件事儿于夏家不过是微风拂过水面,甚至连涟漪都没有留下。

    却是夏三嫂和夏四嫂又有了身孕。三嫂索性搬到乡下来住,一来养胎,一来照顾儿子如驹。过了年,八哥还有如山、如辰、如驹几个要参加县试。又因五嫂刚刚生了如涛,还在月子,小夏婆子不好叫她过来帮忙,只得自己又管起家务来。

    夏家已经有了几个秀才,像六哥和如海都是去年中的生员。童生对夏家的小子们来说如同探囊取物,倒是七哥这次是被长辈寄予厚望。也是夏秀才一点点私心,特意留了七哥一年,想让他一鸣惊人中个案首。

    好在三嫂、四嫂虽不能做些重活,却也时常在灶间帮着生火,摘菜。并不仗着有了身孕就躲懒。就这么着,快到年的那几日夏大嫂和小夏婆子还是忙得不行。连老夏婆子都跟着帮忙照顾三嫂的婷儿,四嫂的燕儿和大嫂的琴儿。

    这般忙忙碌碌的就到了年里。三哥、五哥、五嫂也带了如辰、如涛回来过年,倒是让小夏婆子缓了口气。

    五哥就跟大哥说起让如海去县衙给他帮忙的事来。大哥听了也很高兴,长子若是能跟五弟一样,以后顶门立柱是不用愁的了。

    大嫂子听了也很高兴,好几天都乐得合不拢嘴。三嫂见了撇了撇嘴,又见灶间没人就小声说:“大嫂,你可真是个实诚人。”

    大嫂此时正高兴着,听了这话还以为是夸她:“可不是呢!要不咋有这么大福气呢。”这些年,五哥跟二哥往家里拿的钱是大头。她虽不知道准数,不过这几年家中添的几十亩地,还有三哥家后来开的三间铺子里,有两间都是用的这个钱。

    “大嫂,你也没问问若是如海大侄儿当了那书办。五叔叔做什么呀?可别抢了五叔的饭碗。”三嫂一面摘菜一面状似无意地问着。

    “能不问吗?你大哥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五叔说了,过两年要参加科举,要当大官呢。”大嫂也是听了这话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三嫂听了噗哧一乐:“科举是那么好考的?也不知他五婶子是怎么想的,听说还花了岳家不少钱,这要是考不上可咋办呀?”

    大嫂听了,呆了一呆,不由得也面色一沉。

第十七章 结怨

    第二天,老夏婆子见大嫂在堂屋里摆弄那些祭祀用的水果、点心。就凑过去故意深深地叹了口气:“唉!”

    大嫂听了奇道:“哟!祖母,这快过年了,什么事儿将你愁成这样。”

    老夏婆子见她应了,就语重心长地说:“还不是你们大房!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不讨你婆婆的喜欢。你看看,早些年我就说,该让大哥儿读书。她倒好,非让他种田。”

    大嫂神色不愉,干巴巴地说:“家里的地总得有人种吧。再说相公也不是读书的料。”

    “延续是不是读书的料,现在说都迟了。可是如海是咱们长房长孙,那可是他们这一辈的表率。要我说可不能再像大哥儿那样给耽误了。”

    说罢,又作出几分好奇地问:“如海课业还行吧?比不上七哥,但也不输六哥、八哥吧?”

    问罢也不待她回答,只摇头说:“唉!你看看,怎么就生出那样主意。让自己的儿子去考功名,倒让侄子替他守着退路。你看看,你看看,唉!”老夏婆子甩着手,垂着头慢慢走远了。

    大嫂被老太太一阵长吁短叹搞得心烦意乱。出来正看见自己的儿子,连忙拉了如海躲进房里。

    “这心里乱的不行,五叔让你去县里做书办也是好事儿,可我总觉得这事儿耽误了你的前程。”大嫂搓着手,急得坐立不安。

    如海心头一喜,找太婆还真是找对了。如海自小儿就听太婆说小夏婆子偏心,压着他们大房,不让他们起来。

    没想到这次五叔要科举,就想让他顶了做书办。如海心里头颇不服气,自己读书也是不错的,为什么就不能走科举的路?偏要给五叔叔做嫁衣?回头五叔要是科举的路走不通,这书办的位子是还给他,还是不还给他?

    如海定了定神:“娘,既然五叔都晓得科举比书办好,那自然是科举更有前途。我自幼读书,虽比不上七叔,但是在咱们夏家,也没有旁的孩子能比我强的了。”这却也不是他自夸。

    夏大嫂呆呆坐在床边琢磨,要是日后五叔回来想要这书办的位子,他们也不好不给,上面还有个婆婆压着呢。那时,若是如海在想走科举的路,年纪就大了。怎么办才好呢?

    当天晚上,就听见大哥、大嫂在房里争执不休。

    吵了两、三日,小夏婆子也就知道一二了。将大嫂叫到房里:“既是不愿意如海去县衙做事,同我说就是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能只顾着五哥。”

    大嫂连忙说:“母亲自是疼我们的。我......”

    小夏婆子一笑,抚着桌角慢慢说:“也是我的一点点私心,你们这些年为家里忙碌辛苦了,有些摘桃的事儿,也想尽着你们先挑。像咱们家这么多儿子、孙子,只有怕孩子没事做的,倒不用愁没人顶个差事。”

    又说:“你这几年身为长嫂,为夏家操持,有功劳、有苦劳。这些事情,我自是以你的意思为重。”说得夏大嫂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又问:“既不去县里,可想好了以后的事了。”

    大嫂这才回过神来,嚅动的了一下嘴唇,半响才轻轻地说:“如海读书也是不错的,打算继续考下去呢。”

    小夏婆子笑了:“这也是极好的。只要孩子们有正经事儿干,做什么行当倒不拘。”

    又问:“可是问过如海了?如山也不小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大嫂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问过了,那孩子自己也是想试试呢,家里如今也有条件,倒也不差那点钱。如山、如山他自然是跟着哥哥。”

    小夏婆子听了笑了笑,又点点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弟肯互相帮衬,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么着又安慰了夏大嫂几句,又问了几句二哥和薛羽的外祖母家送来的年礼怎么归拢的,就让大嫂自忙去了。

    等到五哥快回县城的时候,小夏婆子就跟大嫂说:“已经定下来了,问过了三叔、三婶和如驹,再过两、三年如驹考了秀才就跟着五哥学学。”

    大嫂呆呆地听着这个消息,半响无语。

    三嫂子则高兴得从早笑到晚。却又跟大嫂说:“大嫂子你真是个有福的,就等着你儿给你请诰命吧。”

    大嫂子心里又气又恨,却也无法。

    小雨冷眼看了,忍不住跟小夏婆子说:“一个,是个蠢的。一个,是个搅家精。娘,您当初怎么娶了这么两个儿媳妇。”

    小夏婆子嗔道:“莫要胡说。你大嫂子人虽笨些,心却不坏。别看她当年把你二哥挤兑走了。最苦的那几年呀,她吃稀粥,给你二哥盛的可都是干饭。”

    “至于你三嫂子,当初还是你三哥高攀了人家呢。也是多少人求着呢,算盘打得好,货也理得明白。在酒肆里,那些三教九流的各色客人,也没有谁能占了她的便宜呢。”

    小雨听了若有所思。又抱着小夏婆子问:“娘,那六嫂子是谁家的呀。咱能不能抢过别人家呀?”

    小夏婆子就笑眯眯的看着她。日子好了,娶儿媳妇也可以尽着自己的心意了。

    小雨又跑到四哥那里,借了一把磨刀石,甩开了膀子就开始磨剑。

    四哥在一旁摇头。

    却是二哥过年送给她的一只黄铜簪子,做成了宝剑的形状。也不值几个钱,小雨却喜欢的不行,没事儿就过来磨。

    四嫂就问她:“你将这簪子磨得那么锋利,回头往头发上一插,还不变成个小秃子。”

    小雨听了,就不敢再磨两边的剑刃,只将那尖磨的锋利无比。没事就拿它当飞镖在墙上乱射。

    老夏婆子年纪大了就爱吃些软和的东西,五哥从县城的馆子里给她弄了几条泥鳅炖了豆腐。小雨就抢了这卖乖的活儿,给老夏婆子送了过去。

    老夏婆子就说:“你娘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可莫要惹她生气。”

    小雨心里头暗笑,嘴上却说:“可不是,这几日事忒多。”又朝大嫂、三嫂房里呶呶小嘴,“那两个也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俺娘还说呢,这儿媳呀,还真得当了婆婆才知道这婆婆的辛苦。”

    老夏婆子听了,抿着没几颗牙的嘴直乐。

    小雨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后悔了呢。说当初若是都听了您的,哪里有这样的事儿。唉!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老夏婆子听的越发高兴,又看了看窗外没人,这才摸到炕柜。开了上面的锁,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个小匣子。又开了小匣子上的小锁头,里面摆着好多个金银首饰。有几个金镯子、金戒指、金耳环成色看着不错,想来都是这几年,二哥、五哥两个孝敬她的。

    老太太在里面摩挲了半响,就将那最大的金镯子套在小雨的手腕上。逗得小雨哭笑不得,那金镯子太粗大,小雨那小细胳膊如何带得住,不住地往下掉。

    小雨就拿在手里迎着阳光把玩了半响,这才恋恋不舍地又还给祖母:“祖母,您的好东西可真多。可得给我留好了,这个出嫁的时候一定得给我添妆。”想了想,还是信不过,用那铜簪子在手镯的内里刻上---小雨。这才放心还给祖母。

    惹得老夏婆子直点她的额头:“你个小人精。”

    小雨也笑,又伏在盒子里翻捡了一会儿,挑了个小小的银耳环,看着有些年头了。

    老夏婆子见了竟颇为心疼,偏又带着几分高兴,小雨就知道自己挑对了。

    老太太犹豫了半响,才下了狠心说:“可得仔细收着,莫要丢了。”说着又留恋地看了一会儿,方给小雨带上。

    倒是第二日夏秀才见了大吃一惊,训斥道:“你怎么把老太太压箱底的东西给要来了。”

    又转头看着老夏婆子:“娘,这可是您的嫁妆。”

    小雨立刻扭头心虚地看着祖母,老夏婆子了然地眨眨眼,示意小雨不用怕。祖孙俩都颇有默契地朝夏秀才一笑。

    夏秀才见了,也就作罢。

    二月的时候,夏家期盼已久的县试终于揭榜了。果然,夏家的几个小子都很轻松地考过了童生。到了四月,七哥也不负众望,得了案首回来。夏家的鞭炮不绝于耳,村子里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夏大嫂本有些动摇的功名心又坚定下来。

    小夏婆子就同夏秀才商量,想把六哥、七哥和如海送到府里的学院里去。那里都是各县的秀才,又有精通科举的老师,于他们的功课大有裨益。

    六哥几个就跟王家兄弟和赵家兄弟在湖边烤鱼践行。小雨从家里拿了茶壶、茶杯,又揣了几把茶叶。大家以茶代酒,又是作诗又是舞“剑”。虽有几分伤感,却也玩的不亦乐乎。

    到了下午,一行人才说说闹闹地往回走。

    快行至村口,远远就看见村里的小孩和村民四散奔逃,一只癞痢狗滴滴答答流着涎水正在后面追赶。有村民经过他们就喊:“快跑,快跑,不知道那里来的疯狗。刚咬了王家的三哥。”

    六哥慌忙背起小雨也往外跑。到底小雨长大了许多,六哥背着她如何跑得快,一会儿就落到了众人的后面。偏又慌不择路,跟着别人进了一条崎岖的小路,没跑多远就被一块石头绊倒,兄妹两个都滚在地上。

    那疯狗见有人跌倒,立刻就弃了众人,奔着六哥和小雨扑了过来。小雨瞥见一旁不知道是谁将柴刀掉落在地上。忙连滚带爬地奔过去握在手里,正听到身后风声,猛地回身迎着那疯狗就劈了过去,正砍在了疯狗的肩头。

    不想那柴刀嵌进狗骨头里,小雨力气太小,竟是再也握不住,只得由着那刀脱了手。那疯狗斜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站起来,到底肩头受了上,前面左腿就只能虚虚地点着地。此时瞪着血红的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颗狗头左右摇摆,似乎在衡量着要先攻击那一个。

第十八章 从军

    六哥见状,呼地站起来,想冲到小雨前面挡住那疯狗。那疯狗被小雨砍了一刀,对着小雨也有些怯了,就转而向六哥踱了过去。小雨见状忙从头发里拔出二哥送的那把簪子,一个箭步抢到了六哥前面,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疯狗。口中却喝着:“小心后面。”

    六哥本欲推开小雨,挤到前面护住她,听了这话只道身后还有猛兽,不由得回头看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小雨向前迈了一步,那疯狗也飞身跃起。小雨矮了矮身子,避过狗头,却将手臂高高举起,簪子一下子就戳进疯狗柔软的颈部。那狗又因着惯性还往前扑,小雨借势将簪子拔了出来,一腔狗血**辣地喷了小雨和六哥一身。

    小雨还不放心,扑过去又补了几下子,这才跪在地上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六哥。六哥回过神来,忙抱紧小雨,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嘴中不住地喊着:“小雨莫怕,哥哥在呢。小雨莫怕。”

    等到如海他们发现跑丢了六哥和小雨,又惊又怕,连忙三三两两的散开去找。待见那疯狗已经倒地死了,方才松了一口气。六哥虽然也吓得两腿发软,却还能勉强扶着七哥走路,小雨却是让如海背了回去。大家心里不免有几分害怕和愧疚,一路上静悄悄的谁也没敢说话。

    小夏婆子一见儿子、女儿浑身是血的回来,惊得几乎昏厥过去。八哥,如山几个连忙过去扶着,说是狗血,六哥和小雨都好好的。小雨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却也没有什么外伤。

    夏秀才也听说了,急急忙忙从朋友家跑回来。六哥还好,七哥、八哥、如海、如山、如驹都被撵到院子里跪着。小夏婆子和老夏婆子忙活了半响,大嫂子一盆又一盆的往外端血水,总算是把小雨收拾干净了,若不凑近了仔细闻,倒也闻不出那淡淡的血腥气。

    夏秀才气得在院子里暴跳如雷地指着儿子、孙子大骂。

    “教你们读书有什么用,什么仁、义、礼、智、信,有了危险自己溜得比兔子还要快,妹妹、姑姑也不管了,只晓得自己逃命。”

    “养你们这么些吃闲饭的有什么用。”

    “呸,一群混帐,还不如养几条狗。”忽地想起今儿就是疯狗追着女儿跑,不由得又骂了两声晦气。

    几个男孩子跪在那里,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等六哥收拾干净了,也垂着头出来跟大家一起跪着。却是说:“小雨大了自己能跑,却是我逞强非要负着她,差点兄妹两个命都没了。”

    夏秀才也不理他,就让他们跪着。晚饭的时候,几个男孩子也不敢起来。小夏婆子心里也有些气,六个半大小子都没护住小雨一个,说一点不失望也不可能。

    半夜的时候,大嫂拿了几张饼子偷偷溜出来想给当院的几个孩子垫垫。门刚开了个缝儿,就听见夏秀才中气十足地喊道:“老大媳妇,你也想到当院跪着?”吓得大嫂立刻缩回房间里,脸都憋红了才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倒将夏大哥逗得直乐。

    要说这个公公却是比小夏婆子还吓人,嫁进来这么多年,天天板着个脸,也就是见到小雨的时候能露出个笑模样。虽然也没见他发过脾气,但这个样子更吓人。夏大嫂在这个公公面前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你靠着我,我搭着你打盹。小夏婆子见了,立刻又心疼了。挥着手,让几个都回房歇着去。哪晓得几个小子不知道是平时学里养成的习惯,还是跪得太久了,竟没有一个敢动弹的。

    还是夏秀才出来,又骂了一顿:“还要人请你们回去不成。都给我滚。”

    这几个才互相挽着回房歇了。

    小雨修养了两天,这才恢复了几分生气,只是看人还有点怯怯的。又想着六哥、七哥还有如海马上要去府里读书,以后怕是要很久才能再见一面,小姑娘也只好打起精神硬撑着安慰他们。

    七哥几个还能应酬几句,唯有六哥呆呆坐着不语。小夏婆子怕说起这事儿再惊着小雨,就在家里下了禁令了,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再加上他们几个自己心里也是万分羞耻,自然也不会没脸没皮地跑去问六哥。所以,大家都想当然地以为那疯狗是六哥杀的。

    七哥几个不过是跑的快了几步,没有留意到后面的小雨。事后想起来,几个都觉得没脸见人了。六哥虽然有心护着小雨,可是在哪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竟是被小雨挡在身前,眼睁睁看着妹妹把疯狗给宰了。

    这么十五、六岁大的男孩子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每每想起来就羞愧的无地自容,恨不得自己被疯狗给咬死了。纵使小雨使出了浑身的解术也没办法让六哥开心起来。

    去府学的前一天,六哥去了小夏婆子房里。

    小夏婆子愕然地看着六儿子:“要去从军?”

    六哥垂着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小夏婆子从来没有这么棘手过,对于儿孙的愿望,她一直是很乐意促成的。

    但是,从军......

    实在是太过于......

    小夏婆子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过从军。她当然是听过这个词的,但是把这个词跟自己的儿子们联系在一起,小夏婆子打了个寒颤。儿子要是从了军,能回来继续做儿子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一场小小的战役,哪怕是胜仗呢,死掉的都是成百上千的士兵。

    “不行。”小夏婆子说的时候是带了几分祈求的。“若是想趁着成亲前出去看看,跟着二哥去贩马也行呀。”六哥的亲事已经说得差不离了,亲家也是个秀才,还是夏秀才的朋友。小夏婆子给儿子们张罗婚事以来,唯有这一次女方的家世、人品、相貌最是圆满。

    六哥听了摇头,带着几分凄然说道:“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还不如上战场呢。”

    小夏婆子呆住了,这话听着分明是自己不想活了才想上战场的:“什么行尸走肉,不是要‘大路不平人人踩’的吗?”

    六哥听了一愣,心中却想,怎么不把来一只大脚,将我这没用的废物踩死呢?

    小夏婆子不得不将几天前的疯狗事件联系起来,寻思了半响才说道:“事情那般紧急,你又势单力薄,能护住妹妹和自己毫发无伤就已经很不错了。”

    六哥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小夏婆子就知道自己没说到点子上:“你也不要对延辉,如海他们过于失望。他们年纪小,又一直跟你父亲读书,只擅长说理论道。刚开始吓得无措也.....”

    六哥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娘,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一面说一面颓唐地将脸放在手里。

    小夏婆子看着儿子这个样子,也不得不再换一个方向:“你这个样子,怎能说服我,让你从军也不是不行。你是知道娘的,二哥贩马那样的事情,我也都同意了。你只要讲出正经的理由来,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总要先知道症结所在吧。

    六哥跪在地上不语。

    小夏婆子叹了一口气:“若是这样子,我就让人将你捆起来好了。”小夏婆子现在特别想学婆婆来个抹脖子上吊什么的,哪怕做个样子也能让她发泄一下。

    “难道你杀了疯狗,发现自己更想杀的是人。”小夏婆子被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的几乎要跳起来,等留意到自己竟然脱口说了出来,更是无比后悔。

    果然,六哥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痛苦,终是扑倒小夏婆子的膝头哭了起来。过了半响,才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愧疚地说:“那狗是妹妹杀的。”

    要不是六哥的头还在小夏婆子的膝上,小夏婆子几乎要站起来。握着六哥的手都止不住抖起来:“你,你说什么?你快说清楚了。”

    六哥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说道后来,心中越发委屈,几乎又哭了起来。最后斩钉截铁地说,还是要从军,实在是太丢人了,看见妹妹就觉得自己窝囊透顶了。

    小夏婆子听到最后整个人都呆住了,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昏倒才对。

    女儿听着实在太彪悍了。儿子扛不住了要去投军。哪一个都要了小夏婆子的命了。

    小夏婆子没能如愿地晕过去,只好按着儿子的肩头:“当时可有别人看见。”

    六哥摇头:“大家都只顾逃命了。应是没人看见。”

    小夏婆子不容置疑地说:“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事儿,被人知道了你妹妹就别想嫁出去了。”

    人家婆婆才不会想什么性命攸关呢,就是自己听了有这样的姑娘,第一个反应还不是:打起架来,会不会将我儿戳成马蜂窝呀。

    再回过头来看这个儿子,小夏婆子也没辙了。就像六哥说的,留下来这事儿就会一直压在他心头。于他,于小雨都不好。

    小夏婆子按着桌子,无比艰难地说:“三年,我给你三年,三年就想法儿回来。”

    想了想又斩钉截铁地说:“三年你要是回不来,娘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刚刚六哥脸上讽刺的笑容如今挪到了小夏婆子脸上,小夏婆子带着几分快意地说:“我要是这么去了,估计你爹也活不成了。你那几个哥哥、弟弟恐怕也活不成了。”

    这回轮到六哥呆住了,张了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小夏婆子看着儿子傻兮兮的样子,心里头又痛快了几分。越发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轻蔑地说,“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吗?哼!我也没有这么窝囊没用的儿子。”

    六哥想了想,才说:“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到时给你请个一品诰命。”

    小夏婆子觉得自己清爽的心顿时又化作一滩浆糊搅在了一起。心想:这是气糊涂了吧。竟然跟儿子怄气说出那样的话来。果然儿女都是债!

第十九章 夏家的女孩子们

    小夏婆子跟夏秀才提起六哥一事时,踌躇了很久,想了很多说辞。没想到夏秀才听了,只哼了一声:“这么多儿子、孙子,就这么一个带种的。”

    小夏婆子很不能理解,到了战场上厮杀,命都没了,哪里还有种了。

    夏秀才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给老二写封信,让他看看能不能找个押运粮草的差事。”

    小夏婆子叹了口气,这样倒也算是妥当了。

    王秀才那边,小夏婆子又准备了礼品,郑重其事地去赔礼道歉。也不敢耽搁人家姑娘,倒是那王家听说了,捎了话来:“家里姑娘还小,等他三年倒也无妨。只是不好现在就下聘,免得日后有个万一,自己姑娘名声不好。”

    小夏婆子听了倒也能理解,心里越发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了。

    又跟夏秀才说起小雨:“姑娘家这样子不行呀。太厉害些了。”

    夏秀才叹道:“女子本就辛苦,若是父母跟前都没有自在过,岂不是太可怜些了。”

    小夏婆子说:“只怕日后嫁了人,婆家不喜。”

    夏秀才嗤之以鼻:“小雨有八个哥哥还要受婆家的窝囊气吗?我看她现在挺好的。”

    小夏婆子无法只好跟老夏婆子说:“小雨太活泼了。”

    老夏婆子哼了一声,“比那些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强多了,又俊俏,又知书达理的。”

    小夏婆子又道:“事事太要尖了些。怕以后妯娌间不好处呢。”

    老夏婆子处处看小夏婆子不顺眼,看自己孙女却处处都可心,遂撇撇嘴到:“象你一样,找个没有兄弟的不就好了。”

    小夏婆子无语。心中又觉得小雨的问题比六哥的要严重多了。于是趁着做针线的时候问她:“那样的危险,你就不害怕吗?”

    小雨停下手里的针线,奇怪地看着母亲:“它应该怕我才对吧。”

    小夏婆子照例一噎。“那狗多凶呀。两个獠牙,那爪子利得。”这会儿,她也不怕刺激女儿了。

    小雨吃吃笑起来:“哎呀,它笨死了。没见过这么笨的,就自己往柴刀上撞。”又摇头:“还往簪子上扎。”

    小夏婆子觉得和女儿的对话好像不在一个条线上:“是它自己不想活了?撞过来的?”

    小雨也觉得母亲的思维比较易于常人:“怎么会?它又不是真傻。但是它可以躲呀。躲开刀嘛,我都晓得要躲开他的爪子。”

    小夏婆子感觉到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试探,却又忍不住问:“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情......”

    “肯定让八哥做啦!”小雨整个人都向后仰去,愤愤不平地说。“哎呀,六哥也真是的,那么小气。我不过就骗了他一下,害得他没抢过我嘛,非要离家从军。到现在看见我都低头绕过去,一点男子汉的心胸都没有,娘,你帮我劝劝他吧。”

    小夏婆子一张嘴立刻张得大大的,很是为六哥不值。过了半响尤为不甘地问:“干嘛跟六哥抢呀。他力气大,你把柴刀给他多好呀。”

    “唉!我也后悔呢,还喷了我一身的血,恶心死了。”

    小夏婆子叹气,想了好一会,突然想到症结所在:“这些事情以后还是交给哥哥们做。你想想呀,万一你失手了,你和哥哥的命就没了。”

    小雨一下子坐得笔直,无比认真地看着小夏婆子。随即竖起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严肃地说:“娘!这是不可能的!第一,我不可能失手,我看得准准的,它肯定会自己扑上来戳死。”

    小夏婆子第一次露出几分呆相,看着女儿。

    小雨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头:“就算我把机会让给六哥,六哥也会把它大卸八块的。”

    小夏婆子彻底无语了,只能寄希望于:将来把这个女儿嫁到仇人家里去。

    过了几日,村子就有人说被那疯狗咬了的王三哥有些颠颠倒倒的。常常莫名其妙地一个人流泪,家人稍微高声说两句话,就吓得不行,又时常鬼祟地缩在阴暗的地方。村里有人说他吓掉了魂了,就请了道士做法招魂。

    可是七八天过去了,王三哥非但没有见好,本来脾气温和的人竟变得越发暴躁起来,时常咆哮怒吼,看着倒有些像那疯狗的样子。没几日,又有村民发现那几只被那疯狗咬过的牲畜也透着古怪。

    村子里的人都很害怕,有些年纪大的人就说这病怕是要过人的。王三哥被家人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里,路过的人经常能听见小屋里传来砰、砰、砰撞墙的声音,没过几个月王三哥就死了。

    村子里的人看小雨和六哥就有些怪怪的,小夏婆子又开始担心两个孩子。

    三嫂生了儿子如曜,做完月子后,四嫂又生了儿子如虹。一个月以后,四嫂也做完月子,小夏婆子总算能松了一口气,还没两天,大嫂和五嫂又先后有了身孕。小夏婆子又忙碌起来。

    好在过了两三个月,小雨和六哥还都活蹦乱跳的。村民们渐渐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六哥走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夏秀才给二哥写了封信,二哥从西北、蒙古贩了好些马匹到东北边地,说是最近东北的翼王跟那里的辽人打得很厉害。倒是西北梁国公这里颇为平静,二哥有一个拜把子的兄弟在西北守军里当差,就托付他给六哥寻了个军需的差事。

    小雨抱着六哥狠狠地哭了一场,将自己的宝剑簪子送给了六哥。又骑着自己的小矮马,送出好远。六哥见了,又心疼起妹子来,一再保证会活着回来,小雨才红着眼睛跟八哥他们回来。

    夏家的这群男孩子虽然走了延寿,延辉和如海,却很快地添了五哥家的如辰。女孩子则多了三哥家的婷儿。

    六哥虽然也很疼爱小雨,为人却甚是公正,并不怎么纵容小雨。八哥却大不相同,六哥,七哥在的时候,倒也看不出什么,他事事都跟着七哥。这番剩下他是“老大”的时候,作为老幺天生的霸王之气就出来了。

    他对小雨是完全不考虑别人感受的,近乎于晚年得子的老夫妇般的溺爱。以至于到最后,小雨不得不自己收敛几分,有时还要看着八哥,莫让他太过分了。

    小夏婆子有空的时候,越发留意小雨的举止,却也没见她表现出特别好勇斗狠的神情。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说:想必是事出不意的权宜之计,再长大些就好了。

    四哥家的如鹰也已经三岁多了,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性格颇为跳脱。因为上面有个姐姐,又带了几分娇气。不仅不甚喜爱读书,连父亲的木工活也没什么兴趣。

    反倒是他的姐姐燕儿,只不过六、七岁就颇有长姐风范。面容生得颇像四嫂,一张圆润的小脸,只是皮肤特别白皙细嫩,跟那刚刚出锅的嫩豆腐似的,让人碰都不敢碰一下。偏小小年纪行止有度,对上面的小姑姑和大姐婷儿甚为尊重,对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也很是爱护。

    四嫂的女红在妯娌里面很是拔尖,燕儿跟着母亲学习,小小年纪就已经可以做些简单的缝补。几个兄弟的衣服破了,多是寻她补了。

    五哥家的如辰却是吸收了父母的优点,生得一副好相貌,早早就在家里开蒙了。平常看着父亲跟着商人和官府的人应对,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又另有一番风采。夏秀才夫妇也大为喜欢他。

    大嫂家的琴儿如今也有三、四岁了,是个长得肉丸子般的小胖墩,性格颇像大哥有些倔强。

    三哥家的婷儿搬过来的时候,很是“郑重”,拉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彼时,三哥家里已经有了几个佣人,婷儿很不愿意到不甚方便、又冷清的乡下。只是三哥不住地劝三嫂,再过几年如驹娶了媳妇,婷儿嫁了人。他们兄妹在一处的时间太少,恐怕到时候情谊淡薄,不能互相帮扶。

    三嫂想想也是,他兄妹除了年节很少在一起。若继续这样下去,不成陌路也不远矣,只得应了。

    婷儿无法,气恼地收拾了一大车的东西,浩浩荡荡地来了这个小村子。小夏婆子在楼上给婷儿也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比邻小雨的书房。

    夏家的几个女孩子虽然也都时常见面,却不大在一处玩耍。小雨是时常与哥哥们厮混的,因她到了侄女们面前,少不得要端着小姑姑的架子,许多时候大家都不甚自在。

    婷儿只是年节过来,又时常以城里来的长姐自居,燕儿虽然性格软糯却也知道时常躲着这个霸道的大姐。

    琴儿虽小,性子却很刚强,又认死理儿。同燕儿还处得来,这几年大了越发与婷儿争执。常常将婷儿气得发疯,自己也没少因此挨长辈的批评。

    所以此番婷儿固然不愿意来,燕儿、琴儿也没有多少欢喜之意。尽管如此,到了那一天听到马车的声音,燕儿和琴儿却也免不了要到外面迎一迎。

    婷儿从马车里一出来就看到两个土里土气的妹妹穿着土布碎花的褙子站在门前行礼,心里越发恼恨自己要到这么个穷乡僻壤。

    燕儿、琴儿看了看衣衫光鲜、趾高气盎的大姐。却见她今日打扮的格外用心,一张巴掌大的桃腮杏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两道柳眉细细弯弯,一双丹凤顾盼流眸。到底是小姑娘家,心中也有几分羡慕。

    婷儿扶着小丫头的手从车上下来,又交待着佣人们将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这才款款走到燕儿、琴儿的身边,一边一个拉着两个妹妹进去见太婆和祖母。

    小夏婆子看着这个长孙女嫋嫋婷婷而来,虽稍嫌矫揉造作,却也有一番动人之处。老夏婆子更是高兴地拉着婷儿的手问起三嫂和刚刚满月的如曜:“你娘身体可还好?如曜睡眠可好?”

    婷儿拈着帕子掩着小口,轻声细语地说:“母亲已经能出来理事了,弟弟一点也不闹人,很是乖巧。”又给大嫂见礼:“那些日子,大伯娘辛苦了。”

第二十章 小矮马

    小夏婆子几个正说着话,小雨跟着八哥他们从学里回来。

    婷儿连忙过去给小雨和八哥见了礼。又偷偷打量了小雨一番,许是六哥的事情让小雨颇为烦心,竟是比过年的时候消瘦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些。眉宇越发清秀,只是一张脸被太阳晒成了小麦色,少了几分女孩子的娇柔。

    小雨肖母,长了一张鹅蛋脸,许是占了五官端正的便宜,初看起来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又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目光不见凌厉,却总让那被看的人生出几分无处遁形之感。可若是那被看得的人有胆量仔细回望过去,又觉得她目光纯净,心无杂念。

    最让婷儿羡慕的是小雨的笑容。平常人若是有七八分高兴,那必是要露齿大笑。小雨只要脸上带了一分喜色,她的两个嘴角就会微微地向上翘,看起来倒像有六七分的欢喜似的。所以她笑起来从不露齿,自然也不需要用手去掩饰,偏看着比平常人讨喜又不失大方。

    婷儿每次看到这个小姑姑都忍不住要细细地端详一番,希望能找个缺口扒下她这一身“端庄”的狐狸皮。

    偏偏她每次都是白费工夫。想那小夏婆子本身行止就很是优雅大气,小雨就算是耳濡目染多少也会受些影响。更何况,小夏婆子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管束颇严。否则,夏秀才和老夏婆子也不会说---“她现在很好。”实在是大面上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婷儿受了几个弟弟们的礼,回头再看,小雨已经跟着太婆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婷儿都没怎么见过这个小姑姑。

    原来,小雨跟八哥两个缠着四哥做了两副弓箭,却不是小时候玩的那种木头的。能射些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八哥带着小雨、如驹几个在村子边上的林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婷儿看着如驹跟在小雨身边跑前跑后的,却对她这个亲妹妹却视若无睹,心里越发看不上小雨。

    又过了几日,六哥的平安家书到了,夏秀才便让小雨拿了读给八哥和孙子们,又让小雨代笔写封回信。于是,八哥、小雨、如驹几个都凑到院子里的小方桌前给小雨出主意。一时将小雨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说得热闹。

    婷儿在一旁见了颇为吃味。就掩着嘴笑着对老夏婆子说:“太婆,您的孙女好厉害”

    转头却对小夏婆子说:“祖母,快让小姑姑教教我们几个吧,虽然愚钝些,但是总是比不学要强些。”又撒着娇说:“祖母您的孙女比太婆的差太多了。”

    老夏婆子听了很是受用,就叫了小雨过来,让她以后早些回来教教婷儿几个:“好歹认几个字。”

    小雨也应了,只是没过几日,就觉得众侄女实在太笨了,尤其是燕儿,让她写两个字,照着写都写不好。婷儿写字、算学还不错,背书却又差得太多。琴儿倒是听话,让她做什么,她不睡觉也要做完,常气得大嫂数落她:“小姑姑说话是圣旨吗?”。

    小雨少了玩耍的时间,又看不到什么好处,兴致就不是很高。跑去找夏秀才,先给夏秀才带了一顶高帽:“爹爹,您真是太厉害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自教了婷儿几个,这才发现读书育人、因材施教乃是世上最难的事情。爹爹早年为了家计,辛苦了!”

    说罢一揖到地。

    起来又说:“我们兄妹还有几个侄子资质大都平平,父亲从不厌其烦,诲人不倦。实在是......”顿了一下才接到:“舔犊情深呀。”

    这般又一揖到地。

    夏秀才见她这马屁还要继续拍下去,连忙笑着说:“又有什么事啦!”

    小雨这才嫣然一笑,摇头晃脑地说:“我看八哥和如驹几个,伶俐有余耐性不足,日后恐仕途上不够通达。还应早加锻炼。”言罢,瞄了老爹一眼,见他果然若有所思。又说道:“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何不让他们也知道世事艰难。”

    “哦?你可有什么章程?”夏秀才好奇地看着小雨。

    “不如,让他们轮流教婷儿几个读书识字。这般我也能有空多读些圣贤书,他们也好多些世事洞明的学问。”小雨很狗腿地给老爹空了茶杯里斟上茶。

    夏秀才微微仰着头,倔犟的胡须向上翘着。半饷,清矍的脸上露出笑容:“倒是个好主意。还要添个彩头才好。”

    小雨连忙凑过去:“谁若是教的好,就可以到学堂里教那些刚开蒙的小孩儿,您看如何?若是教的不好,就让他一直教女孩家。”

    夏秀才捋着胡须,点点头。心中想着:“都说女儿贴心,可不是。最近年纪大了,女儿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让我也能松快松快。唔。”这般想着,细长的手指就在桌案上轻轻敲起来,节奏甚为欢快。

    小雨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出去玩了。

    八哥几个大的听到这个主意,真是欲哭无泪。好在人多,四、五天才轮上一回,倒也不似小雨那般天天对着几个丫头讲书。倒是几个小的欢喜得很。

    当婷儿看到如辰正儿八经坐在那里讲书的时候快气得昏过去了。偏偏小雨提前叮嘱夏秀才,别人上课也就罢了,如辰上课的时候一定要格外用心,不能伤了他幼小的心灵,缺课请假什么的,绝对不能发生在如辰上课的时候。

    于是,如辰行事愈发沉稳。婷儿心里愈发憋屈。

    小夏婆子有空时,也问起如海、如山的亲事。却是如海悄悄跟夏大嫂商量,不若等中了举人说门好点的亲事。小夏婆子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可饶是如此,夏家这几年还是添了许多人口,现在的房子渐渐不大够用了。

    于是,四哥又着手扩建。

    小夏婆子同四哥说:“如今家里也颇有几分资产了,虽说男丁很多,又有五哥做书办。但是宅中多是老弱妇孺,新建的房子除了结实,还要能保护我们。”

    于是,四哥将院墙起的高高的。

    四哥这几年又学了些奇淫巧计,就在家里设计了两间暗室。又听了小夏婆子的建议跟大哥两个又悄悄添了两处地窖,入口却在那暗室下面。这样每年粮食下来能多存一些在家里,隔年卖掉,再存新的。

    这般又是忙忙碌碌的到了秋收。

    一日,小雨正跟八哥几个在小树林抓兔子玩,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口哨声。

    奔出去一看,果然看见小矮马撅着屁股向远处两个骑马的人跑去。

    是二哥!小雨招呼着七哥几个也追了过去。

    等到走近了,小雨才发现不是大胡子二哥。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却是个不认识的少年骑了一匹大白马,此刻正从马上弯腰抚弄自己的小矮马。看年纪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白白净净的容长脸,穿了一身青衫,腰间挂着一口宝剑。见小雨走近,也抬起头笑吟吟地打量着小雨。

    他身旁那位中年卫士模样的人骑了一匹枣红大马,人长得精瘦的,面相颇凶,脸上一道斜斜的伤疤,从左眼划过鼻子一直到右脸上。身上穿了件灰布的衣服,洗得有些发白了,却是一身江湖人的打扮,腰间也悬了一把剑。

    小雨“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八哥。这才跑过去一把揪住小矮马的耳朵,一面往自己怀里扯一面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前天看见个兔子你也跑去追,昨天看见只老鼠你也往前凑。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看我回去不狠狠地收拾你一番。”

    那小矮马一面打着响鼻一面挣扎着扭头去看那少年。小雨心中愈发恼恨那少年无礼,看那小矮马跟他亲近,想必是二哥的朋友。见到她这个小矮马的现任主人,就该下马介绍自己才是。却这般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看着自己,想必平素也不大将二哥放在眼里。

    这么想着,就有心给他个教训。

    于是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气,硬将那马头扭了过来,呵斥道:“再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马了,”

    话音未落,那少年忍着笑朗声说道:“这位小姑娘,你莫要对牛弹琴了。它听不懂的。”

    小雨抬头瞥了他一眼,蔑视的目光特意在他的脸上停了一下,这才垂下头继续训她的小矮马:“你索性笨死算了,你看见个脸长的就扑过去。你以为脸长的长的就一定是你的兄弟吗?”一面说一面弯起手指重重地在小矮马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子。

    那少年一愣,恍然明白是说自己呢,心头就有几分不喜:“小丫头,你怎么骂人?”

    小雨仰着小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哪个骂人了?”

    转头指着自己的小马接着说:“我这儿一直骂我的小马呢!?”又夸张地吸了一口气,掩着嘴故作吃惊地:“你气成这样,难道以为我一直在骂你吗?”

    八哥听了连忙给后面的侄子们打手势,于是哥几个特别应景地哄笑起来。

    那少年想来也对自己的长相颇为在意,气得满脸通红。手中的缰绳抖来抖去,他胯下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烦躁,四个蹄子不安分地踏过来、踏过去。他身旁的那个中年人沉着声音对那少年劝到:“少爷莫要冲动。”

    小雨垂头暗笑,哼!气不死你。眼角瞥见那人似乎要对自己说话,心想:“若是被他说出是二哥的朋友就不好玩了,说不定还得管他叫哥哥。”

    偏巧这时,那小矮马刨着蹄子,又打了个响鼻。小雨一个爆栗打在马头上:“说你脸长,你还不服气了。狗不嫌家贫,马不嫌脸长。”

    七哥几个笑得肚子疼。

    小雨还不怕死地摇着小马的头,加了一句:“你怎么连狗都不如。”

    那少年大怒,气得一抖缰绳纵马向小雨冲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夏二哥的“朋友”们

    小雨吓了一跳,怎么看着都应该是二哥的朋友吧,这就不要脸地想“马踏飞燕了”。到底只是个**岁的小姑娘,眼看着那马蹄飞溅嘚、嘚奔来,面上就露出怯色。

    心中想道,此时再强摆出面不改色的神情,反而让人笑话。不如索性就“被马惊到了”。小雨向后退了两步,往地上一坐,“哇!”的一声就开始哭上了。

    那少年原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却没想到刚才那个张牙舞爪,凶巴巴的小村姑这么不禁吓,马还没到身边就吓得坐到地上哭起来了。这么着倒把那少年吓了一跳,连忙勒住丝缰,手足无措地任那马在小雨身边绕圈。

    八哥几个赶紧跑过来,如山扶了小姑姑上了小矮马,用一种“你完蛋了”的眼神扫了那少年一眼。八哥则在一旁凉凉地说:“怎么办呀?”

    少年无奈地回头看着身边的那个中年人,刀疤脸的两个嘴角漫不经心地向两边撇去,一脸的:“跟你说不要冲动,你不听。外面这些小姑娘看着挺可爱的,那可是江湖中最可怕的猛兽,还有一门独门武学---神哭鬼嚎。以为是你家婢女呢!”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说道:“去劝劝吧。”

    这会儿那少年也被小雨嘤嘤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心里一阵后悔,不该这么鲁莽。连忙点头说:“都是我不好。”又转头看着八哥说道:“在下是西北蓝家的蓝灏馨,这是我的护卫许琰,不知道你们是夏延文的什么人。”

    八哥并不答话,只随意地拱了拱手。

    小雨在一旁听了,暗道这人果然是二哥的朋友,心里越发生气。本来想着,他既认得小矮马,自然晓得二哥,想必不敢惹她,少不得将那句“马不嫌脸长”认了,没想到竟然敢纵马吓她。这么一想,越发觉得今天就这么让他们跟着自己回家,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小雨打定了主意,翻身又跳下马抽抽打打地往树林走去,蓝灏馨和那刀疤脸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却也不好不跟过来。进去没一会儿,夏家的几个男孩子就不见踪影,刀疤脸立刻警觉起来,示意蓝灏馨跟紧了小雨。

    眼看到了那密林处,小雨突然止步,半掩着面,微微抬起头,红着眼委屈地看着他们两个:“你们跟着我做什么?”一面说,一面又簌簌落下泪来。

    蓝灏馨急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刚,刚才对不起呀。逗你玩呢。我马术可好了,那些蒙古人都比不过我的。”

    小雨哼了一声,瘪了瘪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最后转头看着那刀疤脸细声细气地说:“他是个蠢的,你怎么也这么笨呢?你没见我哥哥,侄子们都走了吗?”

    刀疤脸眸中寒光一现,两腮的肌肉立刻就绷紧了。

    小雨又侧身凝眉含泪幽怨地看了他们一眼,软语说到:“快不要再跟着我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回事,都觉得还是跟住了这个小丫头比较妥当。

    小雨这才转过头,斜斜地扯着嘴角,心中暗暗欢呼:“上当了,上当了!”

    找了个小山包,小雨也不理他们,就开始解腰带,作势往下蹲。刀疤脸和少年立刻大窘,又恍然大悟,原来这小丫头是要解手,所以她的哥哥和侄子们都不见了。两个人急忙面红耳赤地拨转马头,向远处走去,身后隐约就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两个人连忙又往远走了几步。

    还是那刀疤脸先反应过来,暗叫一声不好。果然,约莫着也应该收拾好了,回头看去,哪还有那村姑的影子,灌木里倒立着一个小葫芦。蓝灏馨跳下马来,拿了那葫芦摇了摇,回头愕然地看着刀疤脸。

    此时,林外的天色也有些暗下来了,林中就越发显得阴森恐怖。不管哪里望去都是黑洞洞的,密林的深处又渐渐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吠。

    好在刀疤脸是个老江湖,一路行来悄悄留了记号。这般循着记号,慢慢向林外退去。没想到不过走了两、三步,就听见一声声的狼吠迎面而来。听着仿佛有大批的狼群就藏在附近,蓝灏馨和刀疤脸的两匹马都是草原里来的,群居的时候有儿马子领着,还颇能跟狼群斗一斗。此时只有它们两个,畏惧狼群的天性就占了上风,怎么也不肯往前走。

    蓝灏馨咬牙举起马鞭正要抽下去,只见前方远远有两个绿莹莹的小光点飘飘忽忽。蓝灏馨吓得心里一哆嗦,难道是狼群来了。回头看刀疤脸,见他也面色凝重。连忙取下马背上的弓箭向那两个光点只见射去。只见那两个光点向上一跃,竟是跳起一人高。

    这下,连刀疤脸都大吃一惊:这是个什么怪物?正想着,一声凄厉的狼嚎,冲天而起,悠远绵长,带着浓浓的杀气,紧接着两人身畔的狼嚎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有大批狼群奔涌而来。

    胯下骏马似乎已经恐惧到极限,也不待主人命令就夺路狂奔起来。森林里本就没有什么正经的路,刚才跟着小雨还能慢慢沿着一条羊肠小路往前走。此时,慌不择路,磕磕绊绊地胡乱跑了好一会儿,听得那狼嚎声渐渐远去,两匹马才慢慢安静下来。等蓝灏馨和刀疤脸再抬起头仔细打量四周时,就发现两个人毫无意外地迷路了。

    小雨从树上蹦下来,如辰仰着小脸无比崇拜地看着小姑姑。那一声狼吠,实在是太像了。就算是湖那边的狼王来了,叫起来也不过就这样吧。他都听了好几次了,每次听到还是会吓得浑身发抖。

    小雨拍拍手,看了看哥哥,侄子,一个人都没少。不由开心地说:“走,回家去,让大嫂子给咱们炖兔子肉吃。”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哥看着兔子肉问:“又去小树林啦?别往深里走。”

    四哥也叮嘱八哥:“今天有人在那附近听到狼嚎了。你们在那里玩小心点。”

    如辰听了,眨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小雨直乐。

    小雨拍了拍他的头:“快吃,今天轮到你给婷儿她们上课了。”

    如辰喜滋滋地扒着饭,跟着小姑姑干什么都很开心。等吃过了晚饭,如辰就拎着两笼绿幽幽的萤火虫,溜达溜达地去给姐姐们讲囊虫映雪和凿壁偷光。

    不过一日,小雨就被小夏婆子禁足了。

    却是她高兴得半夜睡不着觉,学公鸡打鸣,将整个村子都搞得鸡犬不宁。

    小夏婆子开始给她讲女诫。

    讲了一日,小雨就吃惊地问:“这个曹家的媳妇是谁家女儿,失心疯了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作践我们。”

    于是又被罚抄书。

    婷儿听了,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小雨房前窗后游荡。

    小雨见了,索性把婷儿、燕儿、琴儿都叫过来。果然,看着她们学习女诫时痛苦的小脸,时间就过得快了许多。

    等小夏婆子不在的时候,小雨敲着她们的头问:“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学这个吗?”

    婷儿几个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小雨嘻嘻一笑:“都好好背熟了。以后你跟谁有仇,看谁不顺眼,就一条条地找。古语说: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肯定能找到一条、两条出来。”

    婷儿听得眼睛亮亮的,越发刻苦学习女诫。

    小雨就跟小夏婆子说:“婷儿学得不错,可堪我们夏家第四代女子的典范。”

    小夏婆子就留意婷儿,果然见她学得甚为用心。于是将一颗心都扑在婷儿身上,不仅要求背下来,还增加了学以致用的要求。

    小雨趁机又跑去磨夏秀才,正好秋收开始了,家人也比较忙,小雨总算又可以出去玩了。

    恰好三哥送了几坛新酿的米酒,小雨偷偷地灌了一壶,将那酒用葫芦装了,倒挂在树上。又把那塞葫芦用的软木塞,用细细的针斜斜地向中间扎穿了几个小眼。这般挂上一会儿,就会渐渐渗出酒来,慢慢汇成一滴酒落下。

    于是几个孩子轮流站在树下,仰着头等着那一滴甜米酒落下。

    村子里其他的小孩见了也羡慕不已,眼巴巴地看着那个酒葫芦。

    小雨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收一点酒钱。却也便宜,一个铜板可以喝五次。于是就有那兄弟姐妹搭伴凑过来喝的。可是喝到最后,总是剩下一,两滴没办法分。不喝,大家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又添了钱进去。

    二哥策马进村的时候便看见这番景象:一大群孩子,围在树下叽叽喳喳地挣个不休。有个小孩儿站在他们中间,极为虔诚地仰着头看着那树冠。一个容颜清俊的小姑娘,手里捏着个小钱袋,悠哉悠哉地坐在一根树枝上,一条腿曲着,偏着头向下看着那些孩子们。

    二哥刚想大喊一声:“小雨。”又见她坐在那么高的树上,恐吓到她。只得回头歉意地对身后的朋友们笑了笑,拱了拱手:“诸位略等片刻。”说罢纵马而去。

    夏二哥奔到树下,跳下马来,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小雨听了,一跃而起,立在树上向远处眺望。果然看见不远处,四五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往这边张望,却没有夏二哥,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夏二哥就在树下大笑起来:“小雨,快往下看呀。”

    小雨刚听到声音就不管不顾地从树上往下纵去,夏二哥连忙张开手臂,口中却嗔道:“却比小时候还要顽皮。”

    小雨嘻嘻一笑,回头看见二哥那匹新得的枣红马:“咦!”了一声,翻手扳了二哥的肩头,将脚在二哥手臂上一点,飞身就越到马背上去了。

    夏二哥惊道:“小心。这是匹烈马。”

    话音未落,那枣红马就一声嘶鸣,高高地扬起前蹄。

第二十二章 好奇心杀死猫

    伴随着马的嘶鸣,一声尖叫穿云裂石,在场的几个人无不觉得耳朵痛的像是被人用针刺穿了一般。小雨抓不住缰绳,腿又短踩不到马镫,一下子就被甩下了马背。好在二哥身手快,几步奔过去,飞身跃起,总算是接住了小雨。

    原本在远处观望的几个人也急忙策马跑过来。

    夏二哥嗔道:“怎么这么鲁莽。”

    小雨拍着胸脯从二哥身上滑下来:“有二哥嘛。”

    说罢又往那枣红马身边蹭:“二哥,它好厉害,能跳那么高。”那马刚被小雨贴着耳朵喊了一嗓子,也有几分惊魂未定,见她靠过来,竟吓得向后退了两步。

    本来躲在后面看热闹的蓝灏馨,扭头看看了看自己的护卫许琰,一脸钦佩。许护卫太厉害了,死丫头居然还另有一门独门绝技---河东狮子吼。委实是太厉害了,草原上最厉害的儿马子都吓得都往后退呀。

    蓝灏馨乃是西北边军主将---梁国公的幼子,因夏二哥几个要回夏家过年,梁国公听说他们过了年还会上京城,就让幼子顺路一起回去。偏他年纪轻不耐烦慢慢赶路,再加上一路上都很太平,就自己带着护卫跑在了前面。

    蓝家在西北是守军将领里面级别最高的,平日难免不将别人看在眼里,刚好遇到了小心眼儿的小雨。这主仆二人先被诳进密林,又被狼嚎惊了马。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宿,这才找了个地方轮流歇了歇。出去后也不大好意思单独上夏家,只好在路上等着夏二哥他们。

    夏二哥将小雨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小雨似乎被吓到了,见人的时候还有几分怯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惹人怜爱。

    站在前面的两个,一个留着大胡子,红通通的大胖脸上,一对眼睛被肥肉挤得小小的,还未开口说话就先哈哈大笑:“你就是小雨吧。时常听你二哥说起你,今日见了果然有几分江湖儿女气。”

    小雨仰着小脸,耸了耸鼻子,抚着胸脯说:“我才不是江湖儿女,江湖儿女要很勇敢才行。我这儿......都快吓死了。”

    夏二哥就笑着在一旁介绍道:“这位是陈鹏,陈大哥。”

    小雨连忙站好,敛襟行礼:“陈大哥好,一路辛苦了。”

    陈鹏见了又是哈哈大笑:“你家这小丫头忒多礼了。我少不得要破费一二。”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玉兔,通体雪白晶莹,唯独两只眼睛红红的,看着就让人人喜欢。

    小雨欢喜地接过了,摸了两把就飞快地揣在怀里,这才回头羞赧地看着二哥说:“日后,你见了他家妹子也给送点小玩意吧。”

    陈鹏听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家可没有这么讨人喜爱的妹子。”

    小雨听了眼珠一转,忙说:“那你就当我是你妹子吧。”说着又转过头来对着二哥行礼:“我兄妹二人承蒙夏家二哥不弃,邀至宅中一聚,不胜荣幸。”一时逗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夏二哥也被她逗得不行,拍了拍她的头,从怀里拿了一个小布包给小雨。

    又向陈鹏介绍了夏延昭。

    夏如山几个却是小雨介绍的:“这几位是在下的几个小侄。”这般又引得众人大笑。

    那陈鹏身旁是个瘦子,一副痨病鬼的样子,姓方名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小雨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与他对视。方准却道:“小娃娃却是个练武的材料,可想过拜师习武呀。”

    小雨听了连忙摆手:“学武要吃得苦才行。我不行的。”

    那方准听了倒也没有再劝,却说见面礼在后面的车上,恐怕明天才能到。小雨连忙也谢了。

    在他俩身后立着一个青衫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一张瓜子脸,眉清目秀,姓钟单名一个敏字。小雨见他相貌俊美,不由多看了两眼。那人立刻就不屑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旁。小雨见了大奇,偷偷瞄了哥哥一眼,倒是神色自若。

    再往后看,小雨就乐了,这不是那个蓝灏馨和许琰吗?

    小雨也走过去低头一一行了礼,又对众人说:“几位大哥远道而来,小妹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得很。待我跟那边的几个朋友交待一下,也好陪你们一起回家,让家母好好招待你们一番。”

    几个人见她小小年纪进退得体又不失孩童的天真,都颇为赞扬。夏二哥在一旁也与有荣焉地频频颔首。

    小雨走到树下,先是叫过如山,交待他速速骑着小矮马回家告诉祖母:“先收拾出一间女客房来,最好在祖母和小雨那边。另外还有四个男的,两间倒也够了,若有三间最好。”二哥的房间自不必说,又叮嘱道:“一定要多预备些饭食,今儿在树林里得的麻雀、野鸡和兔子一并拿回去,让大嫂赶紧预备着。”

    如山听了吃惊地向二叔的几个朋友看了一眼,这才急急骑着马走了。

    小雨又招呼如驹上树收了那酒葫芦,自己却拿出一块白布,撕成几条,将欠的酒滴写好了给那几个村童收着。又承诺等日后有了空,必定加倍还他们的。这群孩子们才欢呼着散开了。

    小雨安排妥当又回到夏二哥跟前,对着几个人歉意地说道:“些许俗务,让各位见笑了。”

    其他几个还好,蓝灏馨听见她这般大人似的应酬,立刻伏在马上笑得打跌。

    小雨瞥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很是同情地扫了其他几人一眼,然后对着陈鹏和方准歉意地一笑:“路途遥远还要带个小孩子,让你们很是操心吧。”

    蓝灏馨的笑声立刻就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陈鹏笑道:“也还好了。国公爷也派了人照顾他的。”

    小雨立刻安抚地看了蓝灏馨一眼,仿佛他真是个小孩子似的。蓝灏馨被她气得要死。

    于是,几个人说说笑笑都上了马,小雨带了如辰跟二哥同乘一骑,八哥和如驹挤在陈鹏和方准的马上。如此也走不快,索性就慢慢往家里走。

    小雨又向陈鹏寒暄道:“不知陈大哥是如何认识我家兄长的。”

    陈鹏又哈哈大笑起来:“说来话长,你二哥第一次出去贩马就是跟着我呢。”

    小雨连忙拱手作揖到:“倒要替家母谢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

    那陈鹏听了又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忒多礼。若是没有你二哥,我今日也不会端坐在这里,休要再提这个谢字。”

    小雨连连称是。转头又看着钟敏问道:“钟家哥哥也是出来贩马的吗?”

    二哥坐在她后面憋着笑:“小丫头真正想问的是这个钟敏吧。”

    钟敏坐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儿走动轻轻地摇摆。冷着脸撩了撩眼皮,看了小雨一眼:“不是。”

    小雨拧着身子看了二哥一眼:“那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

    那钟敏还是端坐在马上,爱理不理地说:“不是。”

    小雨想了想又问:“那你是出来讨债的吗?”

    钟敏听了,冷冷地说:“你没听说过,好奇心杀死猫吗?”

    小雨一愣:“哦,还有这样的事,钟家哥哥快给我讲讲。”

    蓝灏馨听了心头暗喜。这个钟敏一路上都是这副死样子,仿佛人人都欠了他几百吊似的。这两个要是死掐起来,不管哪个被掐死了,他都很高兴。

    小雨见了,就转头对蓝灏馨说:“蓝家哥哥,你也没听说过这个典故吗?怎地如此高兴?”

    蓝灏馨一噎。

    小雨又转过头来:“钟家哥哥,你快说说,是你家的猫被好奇心杀死的吗?”

    钟敏冷哼了一声,看着夏二哥说道:“管好你家妹子,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小雨听了,心中不喜。撇了撇嘴说:“二哥哥,你可回来了。娘已经将新房布置好了,就在四哥旁边起的屋子。王家铺妆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我前儿还去看过了。要再不回来就得让五哥哥迎亲了。”

    钟敏那万年不变的冰川脸,立刻青一阵、白一阵的。捏着缰绳的手,也一下子握得紧紧的。两腿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就向前飞奔起来。

    小雨见了,咯咯咯笑起来。

    回头,一脸奸笑地看着夏二哥。

    夏二哥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小雨又扭头看了看蓝灏馨。蓝灏馨犹豫了一下,冲小雨竖了竖大拇指。

    小雨冲他嫣然一笑,刚要开口说话。蓝灏馨连忙将两个大拇指都举起来。

    这时钟敏又策马跑了回来,却是远远地躲开小雨,跟在了方准的身边。

    小雨叹了一口:“蓝家哥哥怎么不在家里过年呀。”

    蓝灏馨见小雨放过他一马,连忙答道:“父亲让我去京城开开眼界。”

    小雨想了想:“怎么不过了年再去京城呀。”

    蓝灏馨郁闷地唔了一声。

    夏二哥在身后轻轻地捅了小雨的后腰。小雨连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一定是干了什么坏事被逐出家门了。”

    如驹也觉察到什么:“有钱人家就是规矩多。小姑姑不知道闯了多少祸,祖母也没有少给她一顿饭吃。”

    小雨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刚刚被禁足呢。”

    又说:“蓝家哥哥,你说是被禁足好呢,还是被逐出家门好呢。”

    蓝灏馨哼了一声,心中暗想:“这么坏的小丫头,才禁足两天真是没有天理了。”想了想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被禁足了。”

第二十三章 干了公鸡的活

    蓝灏馨话一出口,心中就有些后悔。先生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自己这么问她的短处,死丫头会不会又要生事报复他呀。

    如辰在一旁听了,嘻嘻笑着,刚要搭话,小雨就长叹一声:“我不过是干了公鸡干的活,因为第一次干,没有经验,唉......”

    蓝灏馨并未到过乡间,一时怔住。心中暗想,这母鸡自然是下蛋了,却不晓得这个公鸡是干什么活的。正自琢磨着,夏家已经到了。

    却是新漆的大门,四面都是一人高的围墙。虽比不上村中那些大户,倒也看着齐整。几个人下了马,四哥早迎出来。

    见了几位立刻上前,抱拳拱手道:“在下夏延福排行第四,有失远迎。”

    又转身对陈鹏说:“这位想必就是陈大哥了。”

    对方准施礼:“方大哥快请进。”

    见了蓝灏馨又道:“蓝公子,有失远迎。”

    一时几个人都大为惊奇,回头却见小雨得意地在一旁笑着,这才晓得她事先派了人告诉了家人。

    于是四哥先将他们领至住处,热水也已经备好,请他们先洗漱一番再过去见礼。

    陈鹏几个却不依,定要先见过老夏婆子、小夏婆子和夏秀才才肯去换洗。

    四哥只好将他们领至堂屋,彼此又是一番行礼。又同夏大哥序齿,却是方准年纪最长,陈鹏次之,然后才是夏大哥,夏二哥,看着老气横秋的许护卫却只比三哥年长。小雨在一旁看得好不热闹,也跟着跑前跑后,手舞足蹈,竟是比夏二哥的几个朋友还要忙碌。

    这般见过礼了,几个人才回到住处去洗漱。

    小雨连忙冲小夏婆子挤了挤眼,小夏婆子见女儿的眼睛挤得都快抽搐了,也只得随了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雨立刻猴子一般窜到窗前,上下看过了,才鬼祟地跑过来:“娘,那个钟敏是个女的吧?”

    小夏婆子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道:“你可问出什么了。”

    小雨立刻得意地一笑,将路上试探出来的话说了一遍。又说:“那陈鹏......”

    小夏婆子一个爆栗打在她头上,小雨只得改口说:“那个陈大哥,是个笑面虎,却是不好对付的人呢。说是跟哥哥有过命的交情,油滑得很呢。”

    又说起蓝灏馨:“看着公子哥似的人,快过年了,却跟着二哥这个江湖人,好生奇怪。又不像是有求二哥的样子。”

    小夏婆子却是知道西北蓝家的,不由也吃了一惊。心想西北蓝家将年幼的嫡子派到这里来,莫不是朝中发什么大事不成。又想着前儿五哥回来说府衙里传言今上身体欠安,难道......

    小雨又说起钟敏:“着实奇怪,不晓得二哥欠了她什么,竟一路跟到这里来。”

    小夏婆子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拎着小雨出来,准备饭食。

    好在现在家里人口多,几个媳妇又轮着班地怀孕,小夏婆子就在那长工里面挑了几个能干、又伶俐的媳妇到家里帮忙做饭。否则这么两大桌子的饭菜,就算小雨事先派人告诉家里,一时也准备不出来的。

    这般男人一席,女人一席,大家倒也不拘束。

    钟敏到了夏家,见了小夏婆子却也不敢那般恶行恶色的。只是夏家也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穿的衣服,所以还是穿着男装。本来也不肯同小夏婆子一席,却是小夏婆子说他们男人一处总要讲些浑话,女儿家在一旁听了不好,他们也拘束着不痛快。钟敏无法只好坐在小夏婆子身边,心里暗暗埋怨小雨眼睛太毒。

    好在老夏婆子只是唠叨了一些,小夏婆子除了一开始劝她留在女人这一席,之后倒也没说什么话。就是小雨也得了小夏婆子的叮嘱,并不敢对着钟敏穷追猛打。夏大嫂虽然也很好奇,婆婆不问她也不敢开口。如此,倒让钟敏松了一口气。

    这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敏就告退了。

    小雨又追着小夏婆子问:“如何,如何,娘可看出什么端详。”

    小夏婆子叹了口气:“可惜了。”

    小雨急得不行,母亲分明看出什么来,却只摇头不说话。小雨使出浑身解术也未套得只言片语。

    男人们那一席却是直闹到天快亮才散了。

    翌日,夏二哥来见小夏婆子。

    小夏婆子就问夏二哥:“那个蓝公子是怎么回事,可是京中有什么变化。”

    夏二哥叹了口气:“国公爷也甚是奇怪,若是护送蓝公子大可派些亲卫,却是比我们稳妥多了。想是不希望有人知道,我推脱了几次,他都说只是一路,并不要负什么责任。”

    小夏婆子听了也叹气摇头:“说是不负责任。真的有危险,你还会袖手旁观不成。近日今上龙体似乎欠安,你们进京一定要小心谨慎。”

    沉吟半晌又说道:“若是能不去最好。”

    夏二哥听了,愣了一下:“倒也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事情,只是想见见世面。若真是......我还是不去为好。”想那朝代更迭之时,出现在京城的江湖人士难免让人起疑。此时去京城,到底有几分瓜田李下之嫌。

    小夏婆子听了又问道:“陈鹏和方准又是怎么回事。”

    夏二哥道:“这两个却是过命的交情,只是都没了家眷,才随了我回来过年。本是约好了,过了年,一起去京城看看。”

    小夏婆子听了,呷了口茶又说:“小雨说陈鹏是个油滑的。”

    夏二哥大奇:“小雨不过见了他一次,说了几句话,如何知道?我见他们二人言谈甚欢,竟是相见恨晚。尤其是小雨好似很喜欢陈鹏。”言罢,抚着下巴回忆两个人的交谈,怎么也没看出小雨有半点不喜欢陈鹏的样子。

    小夏婆子看着夏二哥问道:“小雨说的可对?”

    夏二哥这才醒过神来,点点头。哭笑不得地说:“陈鹏是个老江湖了,油滑点也就罢了。小雨不过**岁,竟然也这般......”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别的词来,只得说:“竟是比陈鹏还要油滑,陈鹏可是真把她当妹子了。”

    小夏婆子听了,也苦笑起来,又将六哥的事情跟夏二哥说了:“小六儿想必也没好意思跟你说,被这个妹子坑苦了。”

    夏二哥听了也愕然道:“怎么这么凶猛。”又一想这是自己妹子,就改口道:“却是厉害了些,只怕村子里挑不出人家配的上她的人品。”

    小夏婆子不由得笑起来:“是没人镇得住她吧。”说得夏二哥也不由笑了起来。

    小夏婆子又问到:“钟敏又是怎么回事。”

    夏二哥不由一愣,半晌才说:“我也是一头雾水。她父亲原也跟我们一道贩马,都是有几分交情的。也不知道得罪了那一路,半年前被人追杀,死在草原上了。临死前就把她托付给我了。”

    小夏婆子点头。

    “谁知过了没多久她便这般样子了,竟好似我同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又寸步不离我,又没什么好脸色。”夏二哥懊恼地垂着头。

    小夏婆子笑了笑:“既是临终托付给你的,便留在家里吧。我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归宿。”

    夏二哥听了松了一口气。

    小夏婆子又状似无意的问:“你这般留着大胡子,实在是看着太不像样子,一会儿,剃了吧。”

    夏二哥犹豫了一下,不吭气。

    小夏婆子就笑道:“怎么?还舍不得,你看看你那班朋友们,可有象你这样的。”

    夏二哥嗫嚅道:“怎么没有,好多人都象我这般蓄着大胡子呢。”

    小夏婆子奇道:“看着这么难看,还有别人也留?都叫什么名字,不是胡诌出来哄我的吧。”

    夏二哥说了几个蒙古名字:“巴雅尔,吉日嘎,阿当翰。”

    小夏婆子就笑了:“你看看,一个汉人也没有。”

    夏二哥想了想,果然没有汉人。

    小夏婆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们蒙古人也象你一般高大吗?”

    夏二哥摇头:“如我这般高的比较少,就巴雅尔身形与我差不多。”

    小夏婆子很好奇:“下次邀请他来我们家里做客。我也见见蒙古的勇士。”

    夏二哥觉得母亲今日问的问题都很奇怪:“他们蒙古人逐草而居,恐不好找。”

    小夏婆子很吃惊地说:“就是每三、五个月搬一次家的民族吗?那你上一次遇到那个,那个巴雅尔是什么时候?”

    夏二哥点头:“大概半年前吧,不过一个多月后他们的部落就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小夏婆子颇为可惜地说:“这般迁徙,妇人岂不是很辛苦。”

    两人正说着,小雨跑来叫二哥出去玩。

    小夏婆子看着儿子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唉,人在江湖,刀上飘,这倒也难不住他,可要猜这女孩儿的心思却是差太远了。可惜钟敏这个姑娘了。

    夏二哥几个跟着小雨去钓鱼。说是钓鱼,她却是没有耐心的,多是看准了鱼群撒了网去捞。又在湖边的泥里挖了很多蛤蜊,几个人就在湖畔烤了吃。

    于是,几人围坐在火堆旁聊天,那钟敏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不过小雨打算从母亲身上下手,所以也不大理会她。

    小雨就让二哥、陈鹏和方准几个讲些江湖故事来听。讲了一会儿,小雨突然对着陈鹏身后喊了一身:“林大。”

    陈鹏一愣,回头看去。小雨却跳起来,对着湖里撑着渔船的汉子喊道:“林大哥也来打鱼吗?”那“林”字却喊的轻飘飘的。

    湖里的汉子也喊道:“是小雨妹子呀。一会儿给你两条大的。”说着便划开了。

    小雨连忙谢了,又喊着:“我让如驹给你送壶酒。”

    这才回身对二哥几个挤眉弄眼地说:“一会儿又有大鱼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唯独陈鹏笑得颇有深意。

    方准这会儿喝得半酣,也不理众人独自起身踱到湖畔。但见湖水清澈见底,远山若隐若现,不由兴起,暗自气沉丹田,仰天长啸。小雨正在给二哥斟酒着实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得发呆,二哥连忙奔过去将她耳朵堵上。

    没想到方准气息起伏啸声竟延绵不息,对面山林里飞鸟都被惊起,铺天盖地的向远处飞去。方准的啸声这才慢慢隐去,小雨拊掌大笑,跟二哥说:古人说绕梁三日不绝,想不到真有这样的事。目光就有几分敬意。

    方准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笑嘻嘻地问小雨:“你想不想学。”

    小雨前番刚刚拒绝他学武艺,这会儿再要推辞总觉得不大礼貌。可这么站在湖边嗷嗷乱喊,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堪一学了。脸上正犹豫着,二哥不动声色地在小雨胳膊上捏了一下。小雨心想这是要我跟着学呢,还是要我小心点呢!本来就经常挨骂,这要是天天在河边这样嚎叫,娘指不定要怎么收拾我呢。

    方准这会儿又走了几步:“这个可容易了,你不用真的天天在河边练。”

    小雨神情一松,紧走了几步:“方大哥,那要怎么练呀。”

第二十四章 哥,你去把它打昏吧

    这般吃吃喝喝玩到下午,回去的路上陈鹏就故意落在了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小雨说:“小丫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雨坐在自己的小马上,摇晃着身子说:“是你自己说去年在凤翔府办事呢。我娘说我有贵人相助呢。”

    陈鹏笑道:“那也不见得就是我呀。”

    小雨吃吃地笑起来:“就是不知道嘛。所以诈诈你。”

    陈鹏就问:“诈出来什么了。”

    小雨摇着脑袋说:“你就是我的贵人呗。”

    陈鹏眨着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小雨:“就没别的了?”

    小雨疑惑地看着他,挠了挠头,又低头想了半天,才小小声音疑惑地说:“还有别的吗?”

    陈鹏见她似乎真的不大知情,想来真是父母、兄长议论了被她听见,小孩儿心性藏不住事儿,也就不再提了。

    回到夏家,蓝灏馨看着院子里昂首挺胸的公鸡,突然想起小雨说的话。又想起一大早,公鸡站在柴堆上喔喔的叫起没完,总算明白小雨说的:“干了公鸡该干的活。”是什么意思。心里不免将小雨放到柴堆上,想象了一下她扯着脖子学鸡叫的样子。

    小雨见他看着那公鸡笑得贼兮兮的,就在一旁凉凉地说:“出去玩的时候,可别往林子深处走,那林子里头有好多猛兽。”

    蓝灏馨一愣,等想明白之后,小雨早就不见了。气得跳着脚跟许琰抱怨:“你早就知道是那个小丫头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是吧?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许琰面无表情说:“不知道。”

    又叹气道:“公子,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属下已经打听过了,方家的庄子就在此不远,明天咱们就借口出去转转,先拜访一下薛世子。”

    蓝灏馨听了这话,只得悻悻地点了点头。

    小雨则趁着蓝灏馨发呆的功夫,急急忙忙跑回去找小夏婆子。

    “娘,娘,怎么样?”

    小夏婆子被突然扑过来的女儿撞得险些跌倒,扶着身后的椅子站稳了才问道:“什么怎么样?”

    小雨笑嘻嘻凑过去,趴在小夏婆子耳边说:“钟敏呀。”小夏婆子的耳朵被她搞得痒痒的,急忙伸手推开她:“去、去、去!”

    小雨也不气馁,神秘兮兮地说:“娘,您想不想听那个林大的消息。”

    小夏婆子一愣,又说道:“不想、不想,这里忙着呢。快别捣乱。”

    小雨无法,只得走开。

    到了晚上,小夏婆子叫来二哥问起林大的事情。

    二哥愕然:“林大?今天倒是听小雨喊个村人林大哥,他是谁?”

    小夏婆子也怔了一下,不由苦笑,又讲了林大的事情。

    二哥唔了一声:“这么说来小雨是冲着陈鹏喊的。嗯,这倒也有可能,那年他却是有段日子在凤翔府一带走动,我还托了他带家信给老五。”

    “这就是了。也不知道那林大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二哥摇头:“这孩子怎么这么多的心眼。”

    小夏婆子也抚额叹气。

    二哥又说:“偏嘴巴会说,我看着那会儿陈鹏脸色不大好,没想到俩人不过说了两句,陈鹏似乎又放下心来。方准还说小雨是个练武的苗子,只是现在练有点晚了。”

    小夏婆子心中却想,不如过几日送几个姑娘到老五那里,离这些江湖人士远着点。

    到了第二天,夏二哥也跟着大哥几个到地里帮忙。现在夏家已经有了一百多亩地,虽说雇了很多的长工,但是春播、秋收的时候,总是越快越好,免得遇到刮风下雨,一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就是家里的姑娘们也要跟着帮忙烧水、做饭。小雨就赶着她的小矮马帮忙送水、送饭。

    小夏婆子见大家都忙着,就叫了老夏婆子和钟敏在房间里做针线聊天,也不过说些蒙古的风土人情。

    三个人说着,起初老夏婆子还唠叨着:女人家要本分,莫要东跑西颠的。小夏婆子却很是好奇,不时地问上一句、两句,钟敏就讲些草原上的故事。慢慢的,连老夏婆子都听得如醉如痴,听到那狼群袭击他们的马群、羊群。老夏婆子就气愤地骂着:“一群贪得无厌的畜生。”

    等讲到夏二哥射死了那头狼,老夏婆子就与有荣焉地说:“不是我夸口,我家二郎真是个厉害的。这是家里不许,若是从军,必是个大将军。”

    钟敏面上又流露出那种不以为然的神情。

    小夏婆子却自顾自地接了过去:“可不是。不说别的,就是这身板,这凤翔府里就再没有比他魁梧的了。要我说呀:就是西北的将军们也没几个象二哥这般壮实的。”

    钟敏想了想说:“怎么没有,西北军虎贲营里就有好几个。”

    小夏婆子“唔”了一声,低头咬断了线,又说:“到底是你见识多,我们成日呆在这小村子,就真如那井底之蛙一般。蒙古人跟咱们汉人长得差很多吧,他们的眼睛是不是蓝的,我听说还有红的?”

    钟敏听得笑了起来:“您说的那是金人和鲜卑人,眼睛是蓝的,有的人头发是红的。蒙古人倒是跟咱们汉人长得挺像的。”

    小夏婆子就问道:“不知道那些蒙古人可有二哥那么高大的?”

    钟敏想了想又说:“不是很多,不过有个蒙古人就是这般高大,也留着大胡子,有一次夏二哥掉进......”突然想起这般危险的事不好跟夏二哥的母亲、祖母讲。这么着沉吟了一下才接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衣服搞脏了,就借了蒙古人的衣服,大家都把他当成......”

    小夏婆子倒也没催她说下去,反而跟老夏婆子说:“也不知道咱们二哥儿穿上那蒙古袍子是个什么样子。”

    老夏婆子也笑眯眯的歪着头想了想,竟是没有注意到钟敏的一张脸白的失了血色。

    小夏婆子跟婆婆又说起在外面的六哥,两个乡下妇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一遍一遍地担心那吃的、喝的、穿的。这般俩个人坐在那里唏嘘不已,竟是连钟敏说不舒服告退都没大留意。

    等到了晚饭的时候,蓝灏馨脸色也不大好看,不晓得是在哪里栽了跟头。这顿饭跟昨日的热闹比起来就显得有几分冷清了。

    到了晚上,蓝灏馨唉声叹气的跟许琰说:“此番差事实在是太不好办了。这个薛世子竟是个油盐不尽的主儿。”

    许琰心里也很挫气,只是毕竟被派来辅佐蓝灏馨,却不好这么直直地发脾气:“总要摸到了他的短处才好。我看他那表哥跟他似乎也不是一心,不如明日在他身上下些功夫。唉,国公爷这些年把边关经营的很是稳妥,这京城就有些忽略了。如今竟找不到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二少爷这次的差事关乎着身家性命,您可得打起精神来。”

    蓝灏馨摊在床上,懒懒地说:“我省得。总是第一个差事,办砸了,咱俩都不好看。”

    这般大家忙碌了几日,总算过了秋收。

    二哥跟陈鹏、方准几个道歉,又约了几个人一起进林子打猎。小雨听说了,死活也不肯去五哥家里帮着五嫂子。只一个劲地央求夏秀才和老夏婆子,还许了老夏婆子一张狐狸皮。又跟夏秀才说:“很可怜呢,天天拘在家里。”

    气得小夏婆子说:“哪天不是玩到吃饭才回家?”

    小雨就看着夏秀才说:“以后离开父亲、母亲谁还会可怜我呢。好不容易二哥回来,又有这么多哥哥,总不会让我吃亏受委屈的。”

    夏秀才见女儿说得可怜,眼里还莹莹泛着水色,如何还能坚持,就跟二哥说:“看住了她,莫让人欺负了。”

    气得小夏婆子直跺脚。

    于是,二哥就带了小雨、八哥和如山、如驹几个大些的。

    小雨穿了八哥的衣服,收拾得甚是利落。也背了张小弓箭,还带了个弹弓、一个大油纸包藏的鬼鬼祟祟的。

    一行人却是从湖里划了四条小船到对岸的密林中,二哥栓牢了小船,带头进了林子,小雨就紧其后,旁边是陈鹏。小雨缩着脖子,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四处打量,连说话的声音都细细的,很怕惊了林中的野兽似的:“陈大哥,以前有没有打过猎呀?”

    陈鹏见了她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一下惊得林中的鸟四下飞去。唬得小雨瞪圆了眼睛,竖起食指使劲地:“嘘!”

    又回头跟其他的人捏着嗓子说:“我答应了祖母一块狐狸皮,待会你们替我留意着。嗯,留口气让我补一刀就行了。”

    蓝灏馨说:“那怎么能成。孝敬长辈的东西怎么可以弄虚作假。”

    小雨看了一他眼,低低地说:“小点声,别把狼招来。”

    蓝灏馨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这么着越往密林深处走,四周越安静,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踩断枯枝,和几个小孩儿喘气的声音。

    蓝灏馨的箭法很好,一会儿就打了几只小兔子和锦鸡。八哥和小雨因为走在中间,轮到他们的时候什么动物都跑光了。

    小雨急得抓耳挠腮,几次想要冲到前面或者边上,都被二哥拦住。

    这么走了半晌,二哥看到一头獐子,忙将小雨叫到前面,让她张弓瞄准了。可惜她那小弓实在是太小了,用蓝灏馨的话说就是:连蓝家姑娘们做耍的千金弓都比不上。

    羽箭只飞了一半就落在地上了,獐子八成以为是只小鸟落下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还悠哉悠哉地低头吃着饭。气得小雨扭头跟二哥说:“哥,你去把它打昏吧。”

第二十五章 狼真的来了

    小雨的话音刚落,蓝灏馨的箭就已经射了出去,随即又追了一箭。第一箭正中那獐子的后胯,第二箭正射在了脖子上。那獐子拖着腿跑了两步就跌倒了。

    小雨气鼓鼓地看着蓝灏馨。转头就奔那獐子奔了过去,一面跑一面喊:“哪个要你帮忙了?”

    蓝灏馨见了也追了过去,边跑边喊着:“哪个帮你打的?这个是给我自己打的。”

    俩个人跑过去,一个扯腿,一个拽头挣个不休。

    正在这时,旁边的草丛里,伸出一只硕大斑斓的虎头,偏着头怒吼了一声,这才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却是一头成年的公老虎,一身漂亮的虎皮,毛色艳丽。一双琥珀般的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尾巴悠哉悠哉地甩来甩去。

    蓝灏馨见了,大叫了一声:“快跑。”就丢下獐子向许琰奔去。

    小雨也向后一跳,却从背后拿出小弓箭没头没脑地向那老虎射去,二哥见了连忙飞身向小雨跃去。那老虎本欲向蓝灏馨追去,此时挨了几箭,就转头向小雨扑去。

    方准和陈鹏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大骇,也连忙冲了过去。

    小雨见了有了帮手,勇气更胜,只围着那老虎乱转。饶是二哥身手灵巧,也被她走脱了几次。小雨左蹦右跳,四处躲闪,跑的兴起,那老虎也在她后面闪转腾挪、不急不缓地跟着。二哥这才看清,原来小雨不停地从怀中的油纸包里掏出肉丸子扔向那老虎。老虎一口一个吞得正爽,哪里还肯放她走掉。

    二哥跟着转了一会,渐渐也有了感觉,总算找了方向,守株待兔地等着小雨奔过来,一手将她抄起来,丢到树上。回头再看八哥几个倒是手脚利落,早早自己爬到树上坐着看热闹。

    那老虎想是吃了小雨的肉丸子,此时也不怎么饿了。见到这么多人围着揍它一个,倒也不恋战。只伏低了身子,作势向陈鹏一扑,趁着大伙都往陈鹏这里聚的时候,掉头向蓝灏馨冲去。蓝灏馨见那猛虎一跃而起,竟有一人多高,心中一怯,不由得向旁边闪去。包围圈立刻露出一个缺口,那老虎头就也不回地窜进密林走脱了。

    气得小雨在树上大骂蓝灏馨是胆小鬼,又要亲自去追那老虎。

    方准和陈鹏看了,心中都有几分不喜。

    只是这丫头不是自己的妹子,不好说什么。就都看着夏延昭,没想到夏延昭拍着小雨的头说:“不错,两军相交勇者胜,逃跑也要逃得有勇气。”方准和陈鹏两个听了,顿时脸都黑了,心说:“怪不得这小姑娘行事有恃无恐的,感情儿毛病在这里呢。”

    几个人只得商议了一下,将那獐子和几个兔子挂在树上做了记号。这才依着小雨的主意,顺着那老虎踩踏的痕迹小心地追了过去。这般跑了半日,众人又累又饿。索性寻了一处“宽敞”、“平整”的地方,二哥几个又用刀将地上的草木砍了砍。就这么席地而坐,将那几只野鸡拔了毛烤了吃了。

    只有小雨坐卧不宁,不停地张望,念叨着:“我那只老虎。”

    二哥就笑眯眯地对她说:“跑不了你的。”

    陈鹏就叹气说:“那么大个老虎,小雨妹子,待会儿你怎么把它扛回去呀。”

    蓝灏馨听了就说:“可惜了,那老虎被你毒死了,虎骨就不能入药了。”

    小雨听了,不屑地说:“我才没有用毒呢。”

    二哥也好奇地问:“那你给老虎吃的什么呀?”

    八哥就在一旁说道:“好象是飞镖样的东西裹在了肉丸子里。”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凄厉的虎啸。

    众人听了,不由得脸色一变,想是那机关发作了。二哥跳到树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大群的飞鸟都被惊起,扑棱棱四散而去。几个人急匆匆地将东西吃了,又用水灭了烤肉用的火,收拾好兵器就奔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过了没一会,远处又传来更加锐利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小雨听了不由一抖,跑的越发快了。只是这林中少有人行,到处都是矮小的灌木和荆棘。又要提防别的野兽,到底跑不快。

    好在那虎啸不时响起,倒像是给他们引路一般。

    几个人正追赶着,远处又传来一声细细长长的狼吠。很快,狼嚎的声音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想是狼群也慢慢向这边聚集过来。这样一来,几个人行进得越发的谨慎了,就连急性子的小雨都小心翼翼地跟在二哥和陈鹏中间,免得一不小心误入了狼群。

    二哥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带着八哥他们过来。只得低声交待他们,若是一会儿动起手来,就拉着小雨爬到树上躲着。

    果然,又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两三只山狼,见他们走过来就立刻散开,隐在了林子里。很快他们的四周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竟是比那日小雨吓唬蓝灏馨的声音还要瘆人。

    伴随着狼嚎,那虎的哀鸣却渐渐转弱。过了一会儿,虎啸声陡然而起,带着一丝不甘,更多的是愤怒。小雨在心里猜测着,难道那些狼群等不及已经开始进攻老虎了?又侧耳细细分辨着狼嚎的声音。

    几个人这么着又行了一会儿,小雨突然站住说:“算了。我们回去吧。”

    方准、陈鹏、蓝灏馨都吃惊地看着她。八哥也说:“听着已经这么近了,到时候我们把老虎拽到树上,等天亮狼群散了就能走了。”

    话音未落,虎啸之声又起,却是比之前叫得频繁了许多,只是那充满怒火的嚎叫声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痛苦。二哥偏着头听了听,已经很近了,能隐隐听到山狼那不耐烦的低嗥声。

    蓝灏馨也说:“马上就要到了,你以后不要后悔。”

    方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雨,仿佛小雨是一头猎物一般。

    这时,又有几头狼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看见他们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一眨眼就钻进林子里去了。

    这时,不远处一声带着浓浓杀意的狼嗥声响起,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然后,一声高亢却后继乏力的虎啸也随即响起。

    只是那虎啸尚未停歇,就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狼嚎。想是有数不尽的山狼想趁着这个机会,咬那山中大王一口。

    小雨的眼睛湿湿的:“太可怜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说罢将冰凉的小手放进二哥的手里。

    二哥握着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小手看着方准他们说:“今儿就算了,回去吧。这会儿就是咱们去了,估计那老虎也被撕咬得不成样子了。”

    陈鹏和方准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蓝灏馨看了许琰一眼也只能无奈地嘟囔两句:“丫头就是胆小。”

    这般越走越远,开始还能断断续续听见那猛虎的咆哮。渐渐的,有那么一、两声狼嚎。到最后,就只剩下寂静的森林了。

    回去的路上,方准和许琰又打到了两只獐子。二哥见小雨兴致不是很高,就提议早早往回走了。

    小雨心不在焉地往前赶着,时常停下来向后张望。渐渐的连二哥和陈鹏他们都觉察到不对劲了,不停地用余光打量四周,偏偏四周安静的有些诡异。快到湖边的时候,二哥突然听到背后一声细细脆脆的声音,几不可闻,连忙猛地回头望去。

    就见一只灰色的山狼远远地坠在他们身后,有一只爪子还在空中没有落下。见他回过头来,便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

    夏二哥见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

    小雨拉了二哥一下,轻轻地说:“陈大哥和方大哥看着前面,二哥哥,许大哥咱们倒着慢慢走吧。”

    二哥想想这般倒也稳妥,就跟陈鹏,方准,许琰各占了一个角,将孩子们圈在了里面。这般倒着走了一会,总算是隐约能看见他们拴了小船的地方了。

    几个人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声凄厉的狼嚎响起,杀气腾腾。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竟是与方才狼群围剿猛虎用的是一般的策略。

    刚才远远跟着他们的那头狼听了,立刻紧跑了几步,它的身后渐渐露出越来越多同伴的身影。

    小雨突然握紧了二哥的手:“前面也有。”

    想不到狼群竟然在湖边等着他们。二哥他们在草原上没少跟狼群打交道,知道此时跑也无益,索性也从容站定了。这时从狼群里缓缓走出一头高大的灰狼,一条蓬蓬的大尾巴在地上扫过来扫过去,一对阴鹫的三角眼死死地盯着他们,看样子就是这群狼的头狼了。

    趁着他们人狼对峙的空隙,小雨几个照着夏二哥的吩咐,从容镇定地将用来扛猎物的棍子都点燃了当作火把。果然,那头狼见了火把十分畏惧,带了狼群稍稍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狼群的左侧又传来一声凄厉绵长的狼嚎。

    那头狼一面盯着小雨他们看,一面凝神听那叫声。待那叫声停了,才高高地扬起头,向那声音方向也叫了一声。

    等到它的声音息了,右侧也同样传来一声狼嚎。

    蓝灏馨的心咚咚乱跳:“怎么好像真的被狼群包围了。”

第二十六章 咄,你有什么冤屈

    方准飞身跃到树上,几个起落向湖边掠去。

    二哥连忙指挥大家将周围能够到的树枝都砍下来,环绕着他们几个点上火。狼群畏火,一时不敢上前。双方就这么对峙起来。

    小雨拉了拉二哥,踮着脚尖对二哥说:“我有办法,咱们从树上到外围去。”

    二哥想了想,将八哥、如驹、如山几个放到树上,交待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下树。这时方准已经回来,摇着头说:“畜牲将拴船的绳子都咬断了,小船都漂远了。这些狼太厉害了,有几头居然还会泅水。”

    二哥就跟方准说:“这么守着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跟小雨出去想想办法。”

    蓝灏馨听了,看着小雨,张了张口,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小雨和二哥走了没一会儿,那头狼就有些不耐烦,又向着天空嚎叫起来。

    叫声未落,仿佛呼应一般,左右又响起狼吠,却比之前更近了几许。

    那狼王听了似乎很是满意,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看着他们。就在这时左面突然又传出一声又尖又利的狼嚎,声音里竟是充满了恐惧。那头狼正欣赏着猎物,听到这样的叫声也不由偏着头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

    就在这时一声猛虎的咆哮猛地打断了那狼吠。那猛虎的啸声并不是很响亮,甚至颇有几分虚弱。听起来倒像是刚才被小雨暗算了的那头猛虎的最后哀鸣。

    一时方准、陈鹏几个不由面面相觑,回头看那头狼似乎也颇为迷惑,越发歪着头专注地听着。

    紧接着,虎啸又转为愤怒的低吠声,几声狼嚎又起,时高时低,却都颇为短促。

    很快两个声音纠缠在一起,又分开来。有时是虎啸的气势如虹,狼嚎倒像是哀哀低吠。有时狼嚎得煞气逼人,虎啸则转为不甘的低皋。

    八哥,如山几个坐在树上,瑟瑟发抖,仿佛看到那猛虎尽着最后的力气同狼群搏斗。

    那头狼原地不耐地转了两转,终是忍不住仰天长啸起来。

    啸声未息,那与猛虎缠斗的山狼也哀鸣起来,声音凄厉哽咽,堪堪叫到一半就再无声息。接着,一声虎啸平地而起,似乎再宣称着自己的王者地位。只是这虎啸到了最后的尾音也带了虚弱飘渺,似乎这一啸之后,这位森林之王也已经灯枯油竭了。

    于是,狼群和人群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那边还会再传来些别的什么声音。可是,不论他们多么努力地倾听,左面再没有传来一丝丝声音。森林里寂静得可怕。

    就在大家略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右面突然传出一阵凄凉的狼吠声。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狼嚎,与之前的不同,这次的狼嚎明显是被袭击的哀鸣。伴着哀婉的狼吠,一声虎啸又起。竟与之前左面的虎啸声相去不远。

    之前与头狼交流的狼吠声又响起,焦急中带着几分哀求。

    那狼王听了,焦躁地在几块石头上窜来跃去。最后,终是耐不住跃到一块大石头上,仰天一声长啸。

    右面的狼群立刻振奋起来,一声狼吠又起,充满希冀,只是才嚎到一半就戈然而止,竟是被什么东西咬断喉咙一般。

    狼王伏地身子愤怒地低吼着,猛地跃起,狂怒的哀鸣了一声,一转身领着身后的狼群向右面奔去。

    方准几个这才长嘘了一口气,才发现火堆早就熄灭了,只是他们太过专注于那啸声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待到狼群退去,几个人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方准,陈鹏急忙将夏家叔侄抱下树来,奔湖边小船而去。

    八哥几个都会泅水,想游过去将船拖过来。陈鹏摇头:“狼性狡猾凶残,那船漂的还不远,不如让蓝公子射上一箭,将船拉过来。”

    蓝灏馨就将随身带的绳子绑在箭上,又一箭射出去扎在船帮,几个人连忙把船拉过来。这么着很快就将几艘小船都拉到岸边。

    几个人上了小船,也都没什么心情说话,只静静地等着二哥和小雨回来。想来他们刚才也听到那些叫声,此时应该也在往回走。方准几个常跑江湖的,又不免在心中思忖,怎么这猛虎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简直是诡异至极。

    果然等了一会儿,二哥就抱着小雨跑了回来。上了船,二哥这才略略沙哑地说了声:“侥幸。”就闭口不再言语。

    小雨更是神色萎靡,又似乎极度疲倦,只窝在二哥的怀里打盹。

    蓝灏馨看着小猫般安静的小雨,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第二天,小雨就被送到县城五哥家中。

    蓝灏馨的无数个问题也只好烂在了心里,只是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拉着许琰:“你说,那虎啸不是小雨学得吧?是她二哥吧。又或者是他们哥俩弄神弄鬼?”

    许琰也颇为迷惑,夏二哥倒是一口咬定是那老虎找狼群报仇,他们才侥幸脱了身。

    小夏婆子和夏秀才听了二哥的话也大骇:“竟然会遇到那么多的狼?”

    二哥叹气说:“想是林中并无太多强大的野兽,竟是不止一支狼群。有三支狼群,推了一支狼群的头狼做了首领。我从前在林中打猎从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事情,若不是小雨,唉......”

    又说:“如今年景还好,林中野兽甚多,狼群倒也无害。就怕那年景不好的时候,那狼群要是进了村子......总要提醒里正一声,防范一下比较好。”

    夏秀才也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又对小夏婆子失笑道:“你平日还说那孩子是个鸡鸣狗盗之徒,竟是错怪了她了。”

    二哥叹了一口气,心想父母当时不在,如今才会当做:小雨不过随口学了几声虎啸就将那狼群吓走。殊不知当时的情况凶险异常,那狼王也是无比狡诈凶猛。

    二哥点头道:“可不是,连那狼群都听傻了,也不晓得她哪想出里来的主意。一会儿学那狼王,一会又学那侧翼的头狼。”二哥一面想着当时的情景,一面又忍不住笑起来:“学那头狼嚎着嚎着突然断气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

    当时二哥趁机偷袭侧翼的狼群,狼群的受到攻击的哀嚎配着小雨的叫声,甚能迷惑人更何况是狼。那侧翼的头狼一直不安地跃来跳去,哪里还有心思打斗。

    夏秀才抚须赞道:“生了你们八个儿子,不意此女肖吾最甚。堪称有勇有谋。”

    二哥又叹道:“她的声音学猛虎实在是有些勉强,偏她只学那老虎受伤垂死时的啸声,竟避开了不足之处。我若是那些狼,只怕也要骇死,明明刚刚已经吃到肚子里,怎生此刻又叫了起来。”

    夏秀才听了也拊掌大笑起来。

    复又说起钟敏:“既是她父亲托付于我,总是要给她找个人家安置妥当了,我才放心。”

    小夏婆子点头:“这两日好些了,也不那么别扭了。想是她父亲当日托付于你也有些别的想法,”说着顿了一下,“你若是想成家立业,钟姑娘也是不错的。”语毕歪头眯着眼睛打量他的神色。

    二哥摇了摇头,笑着看着小夏婆子说:“己经下定决心了,不会再改了。倒是多亏母亲开导她,不如就在凤翔县里给她找户人家吧。”

    小夏婆子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亲事不大好说,慢慢看吧。”

    二哥想了想:“可是她心气太高了?”

    “倒也不是,只是提了一次想要出家呢。”

    二哥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蓝灏馨约了方文元一起到凤翔府的醉仙楼吃饭。

    “听说最近方公子迷上了卢妙音,不知道那卢妙音有何妙处?”蓝灏馨嘻嘻笑着跟方文元推杯换盏,心中却暗暗咒骂若不是那薛世子软硬不吃,他也不用应酬这么个纨绔。

    方文元这几年越发的胖了,原本只是有些圆的脸,如今赘着两坨横肉。此时听了蓝灏馨的话,不由哈哈大笑,脸上的肉也就跟着上下乱颤。笑罢又眯了眼,似在回味那卢妙音的身姿:“唉!我虽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蓝灏馨听了一笑,“嘿嘿,有门儿了!”

    这么想着,就豪迈地拍了拍方文元的肩头:“这有何难?待小弟祝兄长一臂之力。”

    那方文元听了不由腼腆地一笑,蓝灏馨连忙将头扭向一旁,免得吐了出来。

    待到回来见了许琰,急忙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许琰道:“薛世子这两年颇得翼王的器重,可惜在定国公的府里颇不大得意。自他母亲去世,他父亲屡有意请旨换了世子。奈何他行事小心稳妥,一时也没有由头。怪道他不肯搭理我们。”

    蓝灏馨听了也叹了一口气:“不止呢,他母族似乎也不甚待见他。我听那方文元几次提到他都颇为忌恨。听说当年他母亲得了一大笔嫁妆,言谈间竟很是垂涎。”

    许琰道:“这个也查出些来,竟是不止一次地设下圈套。他就快要成年,也无怪乎他们着急,若是能......”

    许琰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嘿嘿一笑接道:“说来,这个薛世子同夏家的九姑娘还有些渊源。前年世子陷进沙坑里,还是夏家兄妹救了他。”

    蓝灏馨也吃了一惊,还有这等事,转头说:“有了,他既能三番两次化险为夷,想必也不是个蠢的,我们何不帮他解决了这个。”

    小雨是跟钟敏一起到了五哥家里。开头几天还很是乖巧听话,跟在五嫂后面帮着管家。

    “怎么能日日这般油腻,给五哥哥换点素的,莫让他长得太胖了,失了风仪。”于是五哥哥的伙食水平直线下降。

    五嫂子偷偷地笑:“叫你不要吃那么多的大鱼大肉,看看,管得了你的人来了吧。”

    五哥还缠着小雨要改善伙食,小雨就拍着他的肚子:“你看看,你看看,都将我那风度翩翩的五哥吃到肚子里了。”

    五哥这几年颇为发福,腰肢竟是比生了孩子的五嫂还要粗壮。

    这一日,五哥家里正在吃饭,突然门外沸沸扬扬。只听外面粗使婆子喊道:“拦住她,快拦住她。”

    紧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就冲了进来:“夏大老爷呀!”一面叫一面哭。

    小雨听了,连忙好奇地伸出头来:“咄,你有什么冤屈。”

    本来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的五嫂子不由得将头扭到后面去,生生将那笑憋了回去。

第二十七章 福祸无门

    夏五哥这两年过得颇为顺遂,现在这个三进的小院也是去年新买的。虽说是个商人置办的,但是原也是个读书人,年轻时还中过举。却因官场上无人提携,混得颇不如意。遂转行做起了生意,不想竟是做得风生水起。

    也因此,这个不大的小院被前任主人收拾得甚是风雅。外院就做了五哥的书房和待客之处,又听了小夏婆子的建议在前厅一角种了个小小的葫芦架,取其福禄之意,有时与三两同僚沽了酒在藤下小酌闲谈,也是一番乐趣。

    中间的小院还修了个小小的园子。五嫂又添了许多四时花草、树木,倒也精致雅趣。若是五哥夏季摆酒席,多在此处。

    因为五哥家里主子少,平日多在五嫂房中摆饭。小雨来了之后嫌房里气闷,刚好此时秋高气爽,就时常将饭摆在小院子里。

    那妇人想是从偏门冲了进来,此时已经被外院的王婆子揪住,正往外拖。

    小雨一喊,那妇人就跪在地上嚎叫着:“姑娘都让我说话了,你莫要再拖着我。”

    小雨听了连忙站到五哥前面,好奇地打量着妇人。却见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衣着服饰都甚为朴素,穿了件靛青的褂子,只在两耳上带了个银耳环。只是此时衣服、头发都被扯得不像样子。那王婆子也不理她,还死死拉着她的胳膊,等着五哥、五嫂子发话好将她撵出去。

    五嫂见了忙让钟敏将小雨带到后面去。

    小雨被钟敏拉了出去,隐隐听到五哥对那妇人说:“这位大嫂有什么冤屈,何不到府衙去告状?为何跑到我家中?”

    小雨连忙拉住钟敏:“钟姐姐,咱们躲在这里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钟敏哪里肯听她的,还要将她往后宅拉。小雨气呼呼地看着她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呆,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钟敏听了不由一愣,小雨趁机跑回去,躲在墙根偷听。

    那妇人听了,一面哭泣一面说:“我只想讨个公道,又不想我家男人被县老爷抓去打板子。”

    五哥叹了口气,抚着下巴推脱道:“大嫂还是去找县老爷的好,我不过是个书办,断不敢管这些事情。就算我管了,你那相公也未必肯听我的。若是老爷知道了,判我个多管闲事,革了我的书办一职,我一家老小吃什么。”

    那妇人听了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不由得又转头看了看五嫂。

    五嫂连忙摇头:“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如何能给你公道,你还是找县老爷去吧。”

    那妇人呆了半晌,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眼泪簌簌而落。

    王婆子见了又往外拖她,那妇人就哭到:“纵使不能给我个公道,能给我出个主意也是好的。”

    小雨见她说得可怜,回头向跟过来的钟敏悄声说到:“那妇人甚是可怜,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她要是讨主意应该来找我才对。”言罢还似模似样地唉了一声。

    钟敏听了只轻轻哼了一声。

    一会儿那王婆子回来说:“已经将那妇人赶走了。又叮嘱了门房小心些,看样子是奔着县衙去了。”

    五哥摇头,此时天色已晚,也不知道县老爷会不会升堂。想想还是去看看为好,五嫂忙拉住他,冲王婆子呶了呶嘴问道:“看着那妇人像是后街货郎家的,可知道发了什么事情,竟闹成这个样子?”

    王婆子撇了撇嘴:“可不是他们家的,我们都叫她陈嫂子,娘家姓王。如今那货郎闹着要休妻呢。”

    小雨听了大为吃惊,回头看向钟敏又要说话,钟敏嫌她呱噪,连忙竖起食指:“嘘!”

    小雨只得转头。听五嫂问道:“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还生了一个儿子吗?这要是休了妻子,孩子可怎么办那。”

    就听那王婆子答道:“可不就是这话儿,唉。那货郎成日家在外面卖货,家里都交给这个媳妇。她平日在街坊里也是好强能干的一个,哪成想那货郎在外面与个寡妇勾搭上了。”

    小雨听得眼睛大大的,连忙回头看钟敏。钟敏也吃了一惊,只是她自幼和父亲走南闯北,倒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小雨听不得。小雨就跟钟敏咕哝道:“这样的事情找我五哥哥做什么,要找那臭男人的爹娘才成。”

    那王婆子接着说:“她素日里跟公婆也处不来,其实也不是坏人,就是太泼辣要强。男人又不在身边,家里有些事她个妇人又做不了,难免有些怨懑,嘴上就不大好。我们在外面时常听到她公婆抱怨,这回出来这样的事情,她公婆自然不愿意帮她。”

    小雨听了撇了撇嘴,回头又对钟敏说:“这样的事情倒也容易,找娘家兄弟揍他一顿就好了。”

    又神秘兮兮凑到钟敏身边说:“听我娘跟我爹说了,今年过年的时候,让你认了我家哥哥们做兄弟。日后你要是在婆家被人欺负,只管来我们家找我的哥哥们,哼,保准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钟敏听了大窘,连忙指了指里面,小雨这才嬉笑着扭过头去。

    却听那王婆子又接着说:“她素日里只琢磨着自家的日子,但凡娘家有个什么事儿就躲着,就是前些日子她兄长嫁女儿,差些银钱做嫁妆,她就愣是一个大子儿也不肯帮衬一下。唉,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过日子哪能那么独呢!”

    小雨挠了挠头,一时也没有主意了,对钟敏说:“怎么不拉着她儿子到县衙里哭去呢?”

    五嫂子听了也叹了口气:“只苦了孩子了。”

    王婆子摇头:“太太,您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孩儿甚是溺爱。竟是被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一点儿也不肯帮她。她那儿子也有**岁大了,竟然帮着父亲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您听听这哪里是儿子对娘说的话。她也是到了绝路,不然不能求到咱们家里来。”

    五哥听了也摇头,又调侃五嫂子说:“依我看呀,你们竟是比那县城里的捕头还要厉害,听听,竟是来龙去脉都清楚了。我还是到县衙走一趟吧。”

    钟敏拉了小雨向后院走去,一面走一面说:“你可还有什么主意没有了。”

    小雨哼了一声道:“怎么没有,索性就让那货郎纳了妾。日后让那小妾侍奉公婆,她跟着货郎出去卖货好了。”

    “就不怕那妾害了自己的孩子?”

    “那就合离好了,我看她是个肯干的,虽说年纪大了,若是能吸取教训,日后再嫁了人,肯定比这货郎家过得好。”

    钟敏听了不由冷笑道:“她这般被休弃了,哪里还能嫁什么好人家。”

    小雨摇头:“这世事固然艰难,却也不是一点活路也没有。只看她能不能狠下心来。”

    “我看那妇人就是行到绝路了。”

    “我看那货郎家才是行到绝路上了。”

    “哼!”

    “哼!”

    “你们两个在吵些什么?”五嫂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吓得两个人连忙噤声,又突然齐声说道:“哎呀,被吵得饭都忘记吃了。”说罢两个人对视一下,不禁又笑了起来。

    五嫂见了摇了摇头,忙让人将饭菜热了,几个人就这么将就着吃了。

    过了几日,就听五哥说县老爷判下来了,却是那王氏死活不肯让那货郎纳妾,最后二人只好合离了。

    小雨就赞那王氏有志气。

    钟敏就说那王氏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雨就说那货郎家才是死路一条呢。

    又过了几日,那货郎就娶了那寡妇进了门,也不过月余,就听说那儿子被打得惨了。偏那后娘总能捉到他的错处,不是言语不敬就是性子顽劣,也不自己动手,只寻那货郎教训他。

    那儿子此时也晓得亲娘的好处了,去找了王氏几次。王氏也无法,亲爹教训儿子,她也是无话可说的。

    五嫂听了就跟王婆子叹气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呀。”

    王婆子也点头说:“可不是这个话呢。”

    待到新婚过后,那货郎又出去贩卖货物,那后娘就越发狠辣起来,只是她人前对公婆、继子甚为和蔼,让人寻不出半点错处来。货郎的父母也是有苦难言,那儿子更是被打得怕了,竟是慢慢地规矩起来。街坊见了都啧啧称奇。

    又过了两个月,那王氏带着嫁妆又嫁了,虽是不甚甘愿,可是也没有法子。总不能一直赖在娘家,这次却是嫁了个鳏夫,也有几亩薄田。因着父母双亡,邻里就传他命硬克父母,克妻儿。那王氏也没什么可挑的,这个好歹人还是不错。若是就这么把自己克死了也是命,与她也算是解脱了,就这么着嫁了。

    等到小雨他们回家过年的时候,那货郎的新媳妇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就是那王氏听说也有了身孕。

    小雨和钟敏都没有猜对。

    这一年,夏家的新春实在是热闹,虽然少了六哥,但是又添了钟敏和二哥的朋友们,七哥几个又从府学回来。小雨跟在七哥后面不住地打听那凤翔府是个什么样子。七哥几个又把在府里买来的新奇小摆设、小饰物送了给小雨。

    二哥几个后来还是又去林子里打了几次猎,到底弄来了小雨要的狐狸皮。

    方家今年照例又送了年礼来,还特意给小雨准备了一份,倒也没甚出奇处,不过是些锦帛首饰。小夏婆子就揶揄小雨道:“这下还用你几个哥哥给你筹备嫁妆,就这些物件,十里八村都是独一份了。”

    那陪着过来的婆子是薛公子自己的下人,也甚为客气,一定要亲自给老夏婆子和小夏婆子请安:“我们少爷吩咐的,一定要给两位太太请安。”

    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将夏家的几个哥儿夸得人中龙凤一般:“从来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好孩子,各个都这么出类拔萃,又孝顺,又知礼。两位都是有福气的人呢。”

    小夏婆子听了也少不得赞美薛公子、方公子、武公子几句。

    那婆子就说:“唉,您是不知道呢,舅太太这个年过得很不爽利。表少爷,您当日里也是见过的,唉!”

第二十八章 恶有恶报

    老夏婆子听了就很好奇。看那方公子的举止打扮,想来也是个富贵人家,此时不免也在心里琢磨:“那般人家的公子想必各个都有个好前程,家中的妇人必定是成日无所事事,花钱寻乐。”此时听得她们竟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烦恼,甚至也有那按不下倒霉的事儿,就忍不住问道:“那方公子一表人才,莫不是当的官儿不合心意?”

    那婆子也是个爱说的,又晓得这户人家不过是无意中救了自家公子。否则,这辈子别说跟自己家的公子,就是跟自己说话,那都是够不上的,更不要说同京中那些权贵交往。说些旁支的故事来与主人家也无甚妨碍,索性就细细地说起来。

    “说起来我们家公子的舅家当年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只是到了表少爷父亲这一代,嫡子就有四个,另外还有三个庶弟。兄弟一多又都不争气,就将家产分薄了。他父亲因为是长子又同祖母住在一起,还算得了些祖业。就是这样比起昔日他祖父的风光来,还差得远呢。”

    “我们这表少爷是长房长孙,人也是够机灵的。就是不爱读书,凡事都爱投机取巧。若是小门小户的这也不算得什么毛病,街坊邻里可能还夸他机灵。可若是在那大户人家里,可真是......”

    小夏婆子听了若有所指地看了看小雨,小雨听得正入神并没有看见。

    “这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哪个。就被人挑唆的和自己的表哥,你们也是见过的。哥俩竟然因为个妓子,当街就打了起来。这也就罢了,哪个少年不风流、不荒唐呢?年纪大了也就稳重起来了。”

    “毕竟都是亲戚,我家少爷就居中说和,这么着也就和好了。要说我们家哥儿最是仁义厚道的。”

    “唉,哪成想那姓武的居然就忌恨上了。这不是到了秋天,这些哥儿们都去秋猎。那姓武的就将我们那家表少爷给诳了去了,唉,也是赶巧了呢,当日我家少爷染了风寒就没有去。若是去了,我们家少爷身手也好,兴许那方大少爷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唉,还是老话说的,这都是命呀。那姓武的躲在树林里,当头就给了我们家表少爷一箭,正正地呀,就射到眉心了,您说说这狠毒不狠毒。”

    “啊?”夏家的老老少少听了都不由大吃一惊,心说这小子们打架那是常有的事,这么一箭射出去......

    小雨仗着年纪小就问道:“那方家少爷可还有救。”

    蓝灏馨就说:“这眉心乃是气海,射中了那里,肯定要死人的。是吧?”说着就侧着头看那婆子。

    于是一大群人都殷殷地转头看着那婆子,那婆子见大家都听得入神,也颇自得:“这位少爷也是个有见识的,请来的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表少爷也算命大,抬回去的时候还有气,又请了好些的名医来看,那名贵的药材跟流水般的使出去,足足拖了一个月。”

    “偏偏那武家的少爷也是长房长孙,又是我们舅太太嫡亲哥哥的儿子,就这么一个。若是我们表公子能救过来,哪怕身子弱点呢,舅老爷和舅太太也就认了。唉,哪里知道这么多的钱使出去,还是买不来儿子的命呀。”

    “现在,两家正打官司呢。这闹成这样,舅太太就这么一个嫡子,这就没了。如今娘家也靠不住了,唉,老了可怎么办那。”

    “这还不说呢,为了救这个哥儿,多少钱都使出去了。听说,家都败的差不多了。”

    小夏婆子听了心中不由一凛,心中暗想这下手的人可是够狠的了。偏偏不一箭将人射死,这中间的一个月,婆子说的轻轻松松,不过一息之间,一个月就过去了。当时那方家,又要延医,又要问药,又要对付那武家。这一个月只怕度日如年,偏偏最后镜花水月什么也没有捞到。

    倒是小雨听了奇道:“这武公子也未免太傻了,怎么不找个小厮射那一箭?”

    那婆子听了不由多看了小雨两眼:“这就是救我家小主子的姐儿吧,果然聪慧过人。武家的人也是这样说呢。”

    又呷了口茶才说道:“倒是方家的小厮曾听到那武家少爷说要给表少爷一个教训。听说武家那个箭术平平,若是真往上瞄的话可能还射不得这么准。”

    大家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本来就是想射一箭吓吓他,却没想到失了“准头”将人给射死了。

    五哥想了想问道:“那武家少爷是怎么说的?就没有辩解一番?”

    那婆子听了一笑:“自然也有一套说辞,却说明明看到草丛里露出个狼头,才一箭射过去的,只是那箭也没有射中。”

    七哥也问:“听闻那些公子哥儿身边都有很多小厮,就没人看见吗?”

    “怎么没有,两边的小厮都信誓旦旦,亲眼所见。一边就说是真真切切的狼头,一边就说亲眼见到武少爷射了他家少爷就跑了。那方公子额上的箭却又是方公子自己的。唉,这官司有的打了,一年半载的都说不清。”

    送走了那婆子,一时众人都唏嘘不已,这舅太太却是这一场事故的大输家,从此以后只怕是婆家也不待见,娘家也不能依靠了。这么着,倒觉得自己这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也不那么局促了。

    过了两日,蓝灏馨也来辞行,说是要去京城看看。又邀了二哥同往,二哥就借口家中有事没有同行。蓝灏馨倒也不介意就跟许琰两个走了。

    等出了正月,二哥认了钟敏做妹妹,就去了东北。又过了一个月,五嫂过来接小雨和钟敏去县城里住,就跟老夏婆子和小夏婆子说起那后街的王氏来。

    “这回也学乖巧了,也是夫家男人大度,娘家有事也舍得出钱出力。上头又没有公婆,这又有了身孕。若是好好教养着,以后也就有了依靠了。”

    “以前那货郎总是嫌弃那王氏只生了一个儿子,他常年在外头贩货,媳妇如何能怀得上孩子。唉,只是可怜了那个大儿子,这会儿想起母亲的好来。又被祖父祖母挑唆的竟是埋怨母亲不肯为他受点委屈,将他丢个后娘,没事儿就去王氏那里哭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原本只是有些被宠溺过了,大了也就好了。如今那性子阴鹫得很,前些日子,王氏求到三哥,想让儿子到三哥那里去学徒。我就不大乐意,只是三嫂贪图王氏的银子。唉,街坊都传遍了,听说,年下里那后娘见了红。险些滑了胎,就有人说是那小子推了一下。您看看,这样的事情说不清。万一真是这样的性子,以后要是谁有个不对他心意的,只怕要生出事来。”

    小夏婆子听了也暗自吃惊:“三哥怎么说。”

    “唉,三哥一天忙到晚,铺子开太多了,管不过来。三嫂又舍不得钱雇大掌柜,哪怕再雇个二掌柜也行呀。”

    “那货郎回来过年,听了家里的情况,也是这个意思,想把这个大的、碍眼的弄出去。情愿出些钱呢,总是省些心事了。这么着他们俩合计着一年出个一两银子,三嫂又得了银子,又有个白干活的伙计,她总是乐意的。”

    “一两银子也能入了她的眼了!”小夏婆子愕然,三哥的铺子虽说辛苦点,一年百十两的利总是有的。一时也在心里叹气,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嘴上却说道:“有时间我劝劝她吧。”

    小雨就跟钟敏说:“你看看,我就说那王氏吃一堑长一智,日后日子未必不好过。娘,你说是不是。”

    小夏婆子看了钟敏一眼,沉吟道:“天无绝人之路,都是人自己绝了自己的路。”又垂头用手指轻轻转着茶杯轻描淡写地说:“想当年,我跟着寡母逃荒到这里,没有兄弟姐妹。嫁给你义父也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担的。这么些年了,如今儿孙绕膝,我自己想来都有几分不可思议。”

    钟敏听了低头不语,手指却死死地捏着衣服的一角。

    小雨眯着眼笑着说道:“五嫂子,你给钟姐姐找一户好人家吧。”

    钟敏听了,白着脸说:“不,不,我不嫁人。我,我......”

    小夏婆子摆摆手说:“也没有什么的,总要你看了中意,人家也能接受你的情况才行。”

    钟敏愣了一下,微微张着嘴看着小夏婆子。

    小雨听了,飞快地打量着母亲和钟敏的神色。

    小夏婆子噗哧笑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又是跟父亲长大的,哪里知道妇人过日子的事情。想要说个门当户对的可不容易呢,慢慢挑吧。你放心,有些事情,我总要跟人家说清楚了,既要咱们肯了,又要人家应了才行。”

    说罢,有些嘲讽地看着小雨说道:“说起来,不是我自夸,除了小雨这孩子,旁的事还真没有难得住我的。”

    钟敏的眼睛湿湿的,嘴唇嚅动了两下终是垂下头去。

    小雨气得跳脚:“母亲,我这样贴心乖巧的女儿,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小夏婆子就指着小雨对钟敏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就是对着这个上窜下跳的猴儿没辙。”

    钟敏终是将泪水忍了回去,噗哧一声也笑了起来。

    这时,八哥和如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两个人喊娘的喊娘,喊祖母的喊祖母。最后异口同声地说:“您猜怎么着了?”

    小夏婆子忍着笑,凉凉地说:“怎么着了?”

    “林大回来了!”

    “是吗?”小夏婆子眯了眼向外望去,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第二十九章 风起云涌

    小夏婆子对于林大的归来淡淡的,小雨也很平静。倒是五嫂子多留了几天,等五嫂子决定要走的时候,大嫂已经把该听的都听来了。这倒也不是大嫂打听事儿的本事太差,实在是林大这个人是好好的回来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哑巴了。

    问什么都说不清楚,他在那里比划,一众村人在那里猜。

    却是上了船,人就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了水了。也不知道飘到哪里,被什么人救起来,醒了就是哑巴了。后来被卖到一个私人的银矿场给人家挖银子,天天守着个银山却吃不好,睡不好。那工头、工友都欺负他是个哑巴,没少吃苦头。

    年前,这矿才被官府发现,就被查封了。里面关着的这些奴隶们一人给了一两银子,就算放出来了。林大口不能言,也说不清自己家住在哪里。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总算是找到家了。

    大嫂回来跟小夏婆子还有弟妹们说:“这次林大可吃够苦头了,人瘦得都皮包骨头了。在他舅家门前转悠了好多天了,愣是没人认出来。听说他娘改嫁了,要是从前那肯定又是好一顿闹腾。如今,嘿,嘿,您是没看见呀。他舅母让他干啥,他就干啥。给他吃啥,他就吃啥。什么脾气都磨没了,那么大个头的老爷们乖的跟只小猫似的。今儿个跟他大舅地里干活去了,唉,可是他娘从前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你看看,这人还就是得吃点苦头。唉,这要早这样懂事听话,他娘也就不用再走哪一步了。唉,这都是命呀。”

    小夏婆子想着这事的处置怎么就这般合自家的心意,难免又拎了小雨来问。小雨就嘻皮笑脸地问钟姐姐的事儿:“怎么突然就不那么阴阳怪气了呢。”

    小夏婆子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儿,想了想说:“她自己认错了人了,以为是二哥害了她。”

    小雨又追着问:“那坏人怎么害了她了?要不要二哥给她报仇呀?”

    小夏婆子沉吟了半晌还是告诉她了,姑娘也是大了,该知道男女大防了。

    小雨愕然:“钟姐姐真是可怜。”

    小夏婆子哼了一声:“也是个好姑娘呢。我想给你二哥说说。”

    “不要!”小夏婆子的话音未落,小雨就急急的叫了起来。

    小夏婆子故作不解地说道:“咦,你刚刚也说她可怜。”

    小雨盯着母亲看了好一会儿,才垂着头说:“她可怜是她的事情,为什么要我的二哥哥......”

    又犹豫了好久才说:“她也不是没有错处,就算以为那人是二哥,也不该......也要等着回来,请人来跟娘商量才是。”

    小夏婆子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个女儿虽然看上去无法无天的,却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又说:“她也是知道错了呢,以后必然会谨慎小心。我看她跟你二哥......”

    小雨几乎跳了起来,眼里含着泪:“娘,娘,我晓得您的意思了。有些事错了,知道错了,改了也就罢了。有些事,错了就错了。您莫要将她说给我二哥,我,我们给她找一门好亲事,比二哥还好的。娘,您不是说,您想做的事儿没有做不成的吗?您好好给她找找。”

    小夏婆子听了一笑,拍了拍她的头:“你呀,天下可还有比你二哥更好的男子了?”心中却想,当时那样说也是安慰钟敏的话,免得她走了绝路。

    小雨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就找个比二哥稍微差点的吧。”

    这么着又叹起气来:“唉!不要说她了,就是我,将来也找不到比二哥更好的了,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这会儿听出母亲并没有让二哥和钟敏在一起的意思,又放下心来问:“您问过二哥哥了吗?”

    小夏婆子点点头。小雨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那二哥知道她那事儿吗?”

    小夏婆子好奇地看着女儿摇头。

    小雨若有所思地说:“千万别跟我二哥说,这样的事有伤闺誉。”

    小夏婆子想了想,故意逗小雨:“还是要告诉他,毕竟当年钟姑娘的父亲托付给他,也是他的疏忽。”

    小雨听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万一他心软了,那可怎么办呀”

    小夏婆子静静地看着女儿,心想:“小妮子看着天真烂漫的,倒是挺会琢磨人心的。”又问:“这回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说说林大吧。”

    小雨这才嘻嘻笑着说:“也不是很清楚呢。当年哥哥的朋友,那个叫陈鹏的刚好在凤翔府,想必是五哥求了他。他出手办得这事儿,挺利索的吧。”

    小夏婆子一想,可不就是这回事儿。

    林大的回来难免又让人想起他的寡妇娘来。林大的舅舅也将他娘的情况说了一下,却是嫁到了延安府廉州县,已经生了一个孩儿,听说那汉子对她也还行。那林大倒也没有说要看望母亲之类的话。

    又过了一个月,京城特使快马传来消息,当今皇上驾崩了。一时间各村各镇,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了白布。五哥却是从礼部侍郎府上王三奶奶那里得来很多的消息,也时常说与夏秀才同小夏婆子。老皇帝去世前并没有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却是立了孙子。如今侄儿登基做了皇帝,一时几个王爷叔叔都虎视眈眈地环伺京城。

    皇帝去世的消息固然是举国震惊,但是真正让夏家上下乱做一团的并不是这个消息。却是因为二哥的家书提到六哥在西北军因为护送粮草立了战功升了小旗。

    六哥为人最是公允正派,身手又好,在军中很得上下的喜爱。偏他又不是个大老粗,识文断字,在这一群粗人里面,算是写得一手好字。虽然以前没有用心研读过兵书,这一年下来也跟着打了几仗。这般再看看书,倒也有很多领悟。若不是怕升的太快,压不住底下的人,就是做个百户也是绰绰有余。

    夏秀才就安慰母亲和妻子说:“想来他确实是个做将领的材料。你看看,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又让老二托了朋友,就是不想让他杀敌陷阵。”

    小夏婆子难得的抹了眼睛说:“纵使是这样,也用不着去虎贲营呀。去了那里,哪还能......”

    夏秀才就说:“哪里就到了那一步了呢。你看看你,尽琢磨些没用的。只能说明咱们老六本事大,功夫高,连定国公的亲卫营都进得去。”

    小夏婆子虽是担心的不行,却还硬挺着不肯掉下一滴泪来,又让夏秀才大为心疼。喊了如驹磨了墨,这就要写了训子家书给媳妇出气。小夏婆子听他这么说,又怕儿子担心家里,连忙拦着。

    过了没多久,六哥的家书也到了。

    信中轻描淡写地说道:“本来不想同家人讲的,没得让家人担心。”

    又说:“小旗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护送粮草的时候遇上那不开眼的小土匪。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我们全都歼灭了。之后就提了虎贲营的亲卫了。”

    “过年的时候随着定国公世子出去追击一伙狄人,世子冒进中了埋伏。是我一马当先射死了狄人的首领,立了大功。现在已经是百户了。”

    这信中那还有半点儿一年前的颓唐,自卑。只听得如海几个热血沸腾,尤其如海箭无虚发,此时尤为不甘地叫嚷着:“他的箭术比我的不知道要差多少,要是我......”突然看见母亲面无血色地看着自己,吓得连忙把后面的话吞掉了。

    六哥又在信里说了些自勉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从前的兵书读得太少些了。就连纸上谈兵都不能够,拜托五哥和八弟给找一找得用的兵书。”

    后面又说了些鼓励弟弟妹妹的话,尤其是:“军中兄弟都称赞九妹妹胆识过人,堪称女中豪杰。”

    小雨听了立刻膨胀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厉兵秣马、驰骋沙场。过年时被七哥勾起来看史书的瘾,这会儿立刻就转成兵书了,也要跟着几个哥哥去府里的书社去买书。

    小夏婆子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六儿子,倒不大担心小雨。再怎么豪杰,前面还是要加个女字,夏秀才就是再宠爱她,也不会放了她去参军。退一步说,就算夏秀才同意了,人家军队里也不会收她,索性就由着她闹去了。

    凤翔府可比凤翔县大多了,因为七哥跟如海两个都在府学里。夏五哥有空的时候,也会去凤翔府里住上一二日,听听七哥和如海讲些学里的事情。小夏婆子索性就在凤翔府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小雨去了倒也不愁地方住。

    正巧三哥、三嫂近日拿到了酒牌,就想到凤翔府里开个大一点的酒肆,这些日子已经寻好了一个五进大的宅子,收拾两日七哥几个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彼时薛羽正在一品居给蓝灏馨中践行,两人寻了里面最安静的房间,靠着窗一面望着外面往来的人群一面聊天。

    蓝灏馨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皇上此番布局用意非浅呀。”

    薛羽笑了笑说:“逸王心意已决,不知道到令堂可拿定主意了。”说罢低头抿了一小口酒,向外望去,一瞥之间已经将蓝灏馨的神色了然于胸。

    蓝灏馨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这皇位还没有坐热呢,就传出有削藩的意思,这是逼着几个王爷反呢。唉,也不知道老爷子想好了没有,这样的事情是断没有脚踏两只船的。”

    正在这时,楼下呼啦啦的一大群人从街角转进来,中间簇拥着一个**岁的小姑娘,头上梳着双髻,一边插着一朵粉红的珠花,身上穿了件石榴红色的褙子,下面是粉红色的裙子,神采飞扬地走在一群书生中间。正是夏小雨同几个哥哥、侄子们。

    偏这时薛羽将头转了过来。蓝灏馨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愿意这时下楼去见夏家兄妹,索性装作没有看见,同薛羽继续对酌起来。

第三十章 处置

    蓝灏馨同薛羽告辞之后,在外面转了一圈才又回到一品居斜对面的书社门口,正巧赶上夏家兄妹从里面出来。

    小雨一眼就看到对面站着的蓝灏馨。想是京城里转了一圈,事情办得顺利,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五哥几个见了,连忙一起过去互相厮见了。又指着几个陌生的人介绍给蓝灏馨:“都是七弟的朋友们,一起在府学里读书的。”

    蓝灏馨就逗小雨:“怎么跑这么远来买珠花,县城里没有漂亮的吗?”

    小雨听了抿嘴一笑:“可不是呢,县城了的东西和这里比差了不是一点点。蓝哥哥帮我挑一挑吧,还有那胭脂水粉,衣裳料子。唉,我到底是乡下的丫头,都不知道要选哪一个才好,你见多识广快帮我看看吧,这眼睛都快挑花了。”

    蓝灏馨大窘,什么“见多识广”分明是讽刺他脂粉堆里打滚,一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倒是五哥在一旁见他满面通红的,连忙解围道:“蓝兄弟怕还有事情要办,我们还是莫要阻着他了。”

    蓝灏馨忙笑道:“倒也不急,此间的事情已经料理好了,正打算回西北。刚好也要给家中姐妹买些小玩意。”说着倒走在前面了。

    于是,一群人又呼啦啦奔了那胭脂铺子去了。

    蓝灏馨看着小雨手里拿的书很是好奇:“买的是什么书,女诫?还是烈女传?”

    小雨听了呸了一口:“谁要看那种书,买了几本兵书和史书。”

    蓝灏馨听了大笑:“你这是想要母鸡司晨呢。”

    小雨想到自己半夜起来学公鸡打鸣被母亲禁足的事,不由拊掌大笑:“已经司晨过了呢,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蓝灏馨听了也不禁莞尔。

    待到了那胭脂水粉的店里,却不是七哥朋友领着去的寻常小店。小雨见里面的东西很是昂贵,随便翻了几下就说没有喜欢的,不肯再转了。

    蓝灏馨又要请众人吃饭,大家都说刚刚吃过了,只得给小雨买了糖人玩儿。这么磨磨蹭蹭的,天色就有些晚了。许琰几次对着蓝灏馨使劲地使眼色,蓝灏馨都装作没看见。

    等到众人散去,许琰禁不住埋怨道:“这么着又要耽误一天的行程。”

    蓝灏馨长长地叹了口气:“日后再见到这个小妮子,只怕已经嫁作人妇了。”

    许琰见他心里明白,倒也不好再说他,只得道:“后面的行程紧着点吧。”

    薛羽别了蓝灏馨就派了个面生的小厮跟过去看看:“怎么蓝公子到了后头就突然心不在焉了呢?”

    小厮回来说:“是遇到朋友了,姓夏,一大群人陪着个小姑娘挑东西呢。”

    薛羽听了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跟自己身边的小厮说道:“这么大阵仗,是夏家的九姑娘吧。”想了想又失笑道:“夏家的这个九姑娘真是个好命呢,出行竟比公主的排场还大。东安,你说这将来,得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娶得了她。”

    那小厮就是薛羽掉进流沙时,试图冲进去救他的那个。听了他的话,思忖着他的神色笑道:“这般娇养出来的肯定是不会给人做小的,蓝公子恐怕是要失望了。听说夏家的五哥,七哥过两年都要下场呢。要是中了举人,进士,夏姑娘怕是要做官太太呢。”

    薛羽听了摇头:“官太太有什么好的。我若是她哥哥,就给她寻个富家田舍翁,岂不是一世的逍遥自在。”

    东安想了想说:“若是当了官了,可能就不这么想了。看京城里多少人家为了巴结上司将庶女,嫡女送去跟人填房,甚至做小。夏家在京城里也没什么根基,总要抱着旁人的大腿才成。”

    薛羽哼了一声,又说起蓝灏馨来。“蓝家这些年仗着从龙之功,越发的惫待了。这都事到临头了,才想起来到京里走动。这回是他们运气好,不然......”后面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这么说着就到了凤翔府尹孙禄的府邸。那门房林平远远看见了,一面打发小厮往里面通禀,一面远远的迎出来。陪着笑脸道:“世子爷,今儿看着气色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薛羽也不同他客气,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大人可在吗?”

    林平越发打起精神来:“在,在。”说着就交代旁边的孙大帮忙看着大门。这才亲自领着薛羽往里走。这凤翔府的府邸不大,占地约五十亩左右。因为孙禄颇喜欢奇石,府中怪石林立,又爱种竹林,各院以回廊相连,曲径通幽,景致十分别致。

    薛羽跟着那林大一路来到前院的书房,这时孙大人也迎了出来。两个人寒暄了一番,孙禄趁机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薛羽。这小半年没见,个子又长高了些,如今竟是比自己还高上几分。脸庞也渐渐长开了,从前一张俊秀的小脸,如今添了几分硬朗。两道剑眉,倒将一双大眼睛衬得英姿勃勃的。

    只是这性子稍嫌清冷了几分,接触了这么些日子,竟是没有见过失态的时候。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养成了这么个不喜不怒的性子。先皇去世以来,朝廷上下都免不了一些波动,各个党派之间少不得你来我往的互相试探几次。这薛世子想来也要同京中权贵打些交道,行事竟是越发的沉稳了。

    二人客气了一番,免不了就说到当今时政上了。

    “世子此番回京,不知京中动向如何。听闻今上也欲行些新政,不知道可否透露一、二?”

    薛羽垂着头,吹着茶盅里的茶叶,心中暗道什么新政,不过是想削藩罢了。口中却冷淡地说道:“都是些谣言,无非是想蛊惑人心。若是有那一个、两个坐不住的......他们好从中渔利罢了。”

    孙禄听了,心中一凛。又暗暗想了想那些流言,再将那几个有实力的王爷从头梳捋了一番。一番思虑下来,心中非但没有清明,竟是越发的无所适从了。

    逸王乃是先皇三子,如今屯兵东北,手上有近十万的精兵,若是真的勤王,胜负难料。

    代王是先皇五子,今上的亲叔叔,把手着西南,也拥兵十几万。不过他的封地毗邻定国公的西北军,西北军素来悍勇,代王的兵马又远远比不上了。可若是代王说服了定国公,那朝廷这一面可就难说了。

    又有六皇叔周王,盘踞武昌,离京中甚近,手中光亲卫有万人。孙禄想着就不由打了个寒颤。

    还有郢中的兴王府,毗邻凤翔,若是......

    孙禄不敢再想下去了,别的倒也罢了,一时半刻也到不了这里。可是兴王要是反了,凤翔是从还是不从。与其将来难以决断,倒不如现在先推他一把。这么一想,后背竟是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皇上也打的这个主意?

    孙禄又琢磨了一下,越发觉得这些流言就是皇上散布出来的。

    薛羽看着孙禄的脸色,也不急着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茶,倒是孙禄醒过神来问道:“不知道王爷那里如何,可有什么吩咐。”

    薛羽这才不冷不热地说道:“王爷那里都好,倒是外祖母那里身体不大好。”

    孙禄立刻就省得了:“这回方家的案子着实难断,武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又沉吟了一下:“也不知道方夫人和老夫人都是什么个意思。”

    薛羽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带戚色说道:“舅母悲痛欲绝,几次昏厥。又念她兄长、母亲年事已高,也是心中不忍。只是表哥是她独子,唉!”

    孙禄被他绕得有些糊涂,一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希望将武家判的重些,还是判的轻些。

    偏那薛羽临走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总不能让那恶人逍遥法外才好,但也莫要失了公允。”

    孙禄待他走后,连忙又叫了幕僚来商议,最后也是没议出个结果来,只得先慢慢办着,方家不满意自然会再来找他谈。

    薛羽出了凤翔府邸这才纵马去了舅舅家中,到了门前也不用小厮通报。扔了马鞭就进了二门,轻车熟路地穿过几道回廊,这才在主院门前停住了。微眯了眼向舅母的房间望了望,刚巧舅母的贴身丫鬟春兰揭了门帘走出来。

    薛羽迎了上去,问道:“舅母这一向可好?可请了御医来看过?”

    春兰熬得眼睛红红的,悄声说:“刚刚睡下了。昨儿个吃的药都吐了,请了医生又重新开了药,今儿吃了还好。到了晌午,二少爷,三少爷来请安,夫人见了他们,又想起大少爷来。哭得不行,孙嬷嬷就说这些日子都不要过来了。”

    正说着话,屋里头方夫人沙哑着嗓子问:“是羽儿吗?进来说话吧。”

    春兰连忙走过去,打起帘子。

    薛羽迈步进去。屋里因为煎药,又一直不敢打开门窗,湿湿闷闷的让人憋气。方夫人带着抹额半靠在床上,神色哀伤。方文元长得颇像舅母,一张圆脸总是一团和气的样子。细细弯弯的眉毛,一双眼睛因为最近时常哭泣而有些红肿。

    方夫人靠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羽儿什么时候从京中回来的?”

    薛羽轻声道:“这才刚刚回来的。”

    春兰在一旁说道:“世子爷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急急忙忙过来看您了。”

    方夫人拉着薛羽的手:“你是个好的,一小儿就是个懂事的。不像......”方夫人哽咽了一下又顿住,半晌才接着问道:“母亲,她怎么样了?”

    薛羽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老太太想要怎么处置武家的长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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