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赑屃殁,因缘启
古扬州西南,多的是崇山密林,深泽大川,越是初chūn的时节,越是烟雨迷蒙、氤氲深重。在这山岱之间,便犹如徜徉在云雾深处,连绵的雨雾笼罩着,溪谷和村落时隐时现,恍如人间仙境。
天sè初醒,间或的chūn雷声中,忽地从山峦的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哀吼,竟盖过了天际滚滚的雷鸣,这吼声苍凉悲恸,仿佛来自远古洪荒,震动云气。余音久久不绝,令附近村落中,依旧chūn睡正酣的人们惊醒过来,不知觉的,为这吼声中的悲凉所感,有泪水不自禁的从双颊垂落。
惊觉异状,人们瑟瑟颤抖着匍匐地下,朝吼声传来之处膜拜。
哀吼余音未绝,鼓荡着山岚奔流,大地传来些微的震颤。一道迷蒙的青光自那哀吼声传来之处升起,刹那间绞碎雨雾和yīn云,直入九霄,yīn郁低沉的天空中,露出一孔湛蓝的天穹,一注澄澈的阳光,倾斜下来。
数十里外的村落都被吼声惊乱,何况是近在咫尺的少年?
眼前这传说数万年寂然不动的古兽,突然睁开了大如车轮的眼瞳,一片yīn沉的死气在眼中凝滞。近百丈方圆,形如巨龟的古兽,猛然间剧烈震动着身躯,宛如巨柱的四肢无力的挣动,仿佛想支撑起庞大的身躯,却始终力有不逮。渐渐便有猩红的血液,从古兽的鳞片下和眼口鼻之间涌出,血腥味混合着奇异的檀木香味弥散开来。
古兽竭力扬起头颈,对着天空张开巨口,发出悲凉的吼叫声,周遭的山岚仿佛都凝固了,空气重如山峦,将少年狠狠的压倒在泥泞中,胸腔中一团闷气挤压,两耳耳膜鼓胀yù裂。那古兽的吼声宛如连绵的巨锤,不断的锤击着少年的头颅。少年试图举起手臂遮掩耳朵,却无奈四肢瘫软如泥,只是在泥水中无助的抽搐颤抖着。
吼声未绝,大地震荡,古兽栖息的山谷宛如沸腾的汤锅,鸟兽惊惧的逃散,树木和山岩被撕裂成了碎屑。
那巨型的古兽的背上,驮着一块近百丈高下,十余丈底方的无字灰褐sè石碑。石碑上斑驳的裂痕中,隐隐透shè出青sè的光芒,看似古旧不堪的巨大石碑,被这巨兽的吼声震荡,竟然倏地彻底崩碎开来,一道夺目的青光,仿佛挣脱了石囚的束缚,化作庞然的光柱,朝天空猛然升起,隐隐约约的,有无数难名意义的呢喃声,浮现出来。
就在这古兽背上的石碑轰然碎裂的刹那,少年的意识最深处,仿佛也有一块神秘的石碑轰然崩碎。本在那哀嚎余音的折磨下苦苦挣扎,想要保有一点神智逃命的少年,这一刻却好似突然得以卸下重负,浑身筋骨腿脚一颤,胸口窒闷的气息消散,这少年便彻底的昏迷了过去,掺和着古兽血液的泥水,片刻间将他浸染得宛如一个暗红sè的泥人。
云层被那青光绞开一孔,阳光如注,一层五sè氤氲笼罩着垂死的古兽,隐约有无数的龙形流光浮现,飞舞升腾,直入天穹而消散……
冲天而起的青sè光芒逐渐消散,yīn云渐阖,西南的天际,一道淡金sè的剑光斩开层云,在这古兽山谷殁亡的山谷上回转一匝,徐徐落下。是一位高冠广袖的中年道人,深蓝sè的道袍一尘不染,衣摆袖幅上以乌金丝刺绣着层层烟霞的花纹,腰间悬着一方橙黄sè的玉璧和一个褐sè的小酒葫芦。这道人肩后斜背着一具五尺长一尺宽的翠绿剑匣,剑匣上隐隐有竹木的纹路。道人方阔脸,五官鲜明,一对浓眉,颌下无须,鼻梁雄奇,眼神深远,虽身材不高,但移步间有万般威仪随身,千条瑞气随行。一把淡金sè的三尺古剑,神光湛然,虚浮在道人身侧。
绵密的山间细雨,被这道人身边隐隐然环绕的沛然气劲所斥,无丝缕沾身。
地上古兽此刻已然骨肉崩碎,化作了满地褐sè的巨大石块,一身jīng气消弭,重归天地。
“赑屃,赑屃。”道人看着已然殁去的古兽,黯然长叹一声,“这上古的血脉,便是又少了一道。”
一道碧sè山岚凭空而来,略略徘徊,化作另一个中年道人。这道人穿着一袭碧sè的道袍,手中执着一根古藤雕刻的烟杆,足有二尺长,发髻随意的挽起,道人生得眉目含笑,却在左侧脸颊上,有一颗硕大的黑痣。
碧袍道人把烟杆朝腰带上一插,朝蓝袍道人随意稽首致礼,“宗华真人许久不见了,却是风采依旧。”
“张师兄有礼了。”这边宗华真人却不怠慢,“今晨忽感天地元气震荡,不知原是贵门中神兽辞世,本该备礼前来,赎罪赎罪。”
“以你我近百年的交往,宗华你就不用客套这些了。”张真人摆摆手,神情间露出一丝落寞与解脱,“龙生九子,其首赑屃,这神兽传说中也是名声显赫,身居龙与北方玄武的血脉,确是有大神通的上古灵兽之一,可惜不知何时何因,便失了神通,一直在此处寂然不动。万余年前,我派祖师元远上人,少年时在此见到这赑屃,于它背负石碑上的铭文中,得悟我门道统,从此便将这赑屃当做镇门神兽供奉。可惜二千前本门不幸遭逢惨变,石碑铭文也损坏殆尽,本门从那时起便人丁稀少,到为兄我这代传承,便只剩下破屋三间,愚兄一人和一个道童了。”
张真人的目光,在赑屃化作的石块左近扫过,这才看见躺在泥水中的少年,连忙抢步过去,扶起少年。
“俞和?你果真在此。”张真人伸手探了探少年的气息,仔细捏开少年的唇齿,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瓶,将三颗淡绿sè的丹药喂入少年的口中。接着运指如风,自头维至天枢一路沿胃经诸穴渡入真元,以便行开药力,须臾间,少年鼻间气息转而强烈。
“此子是我的道童,名唤俞和,我七rì前便心生异兆,于是闭关参悟天机,曾嘱托他按时将灵烛供奉之物事,送来侍奉赑屃,今rì出关没见他,便猜他在此,幸好只是受了些惊骇,xìng命无忧,不然我倒是罪过了。”
抬头看着对面的宗华,张真人忽地露出一丝笑容来,“宗华师弟,愚兄听说你在罗霄剑门中位高权重?”
宗华真人心念一转,便知张真人言下之意,于是含笑点点头:“先师归隐前,嘱托我师兄鉴锋真人为罗霄剑门十七代掌教,愚弟为清微院院首,张师兄可是有所托付?”
张真人笑意更盛:“宗华师弟果然真知为兄心事,这赑屃殁亡,我门中便算是再无基业牵挂,为兄这便要云游去也。我门道统特异,须寻那先天乙木灵根的孩童,方可修炼我门心经,为兄身负重振门派传承道统的大任,不慎惶恐,须得踏遍九州,广招门徒。可惜了俞和这孩子,心xìng与资质皆是上上之选,却无缘本门法诀,侍奉愚兄四年有余,虽广读道藏,却不得名师,未入玄门,愚兄心中甚是愧疚,希望宗华师弟引他入你罗霄剑门,调教一二,此子一身根骨,暗含锐金之气相,倒是与罗霄剑门心法相合,师弟若悉心指点,或可问道有望。”
宗华真人含笑拱手道:“师兄嘱托,敢不从命?”
“那愚兄就代俞和小子先谢过师弟收容之恩。这赑屃神兽的骨肉虽已化石,元气尽散,但血脉灵xìng不散,这些碎石研磨入药,合入灵丹,颇有伐毛洗髓、清污去垢、逆转先天之奇效。筑基弟子服用七rì,当可省去年余炼体之功。便作拜师之礼,赠予师弟吧。”
“如此灵品确是我门派所需,愚弟便谢过张师兄厚礼。”宗华真人拱手致礼,“本来愚弟当备礼前来,此番反而得了张师兄的灵物。”
“无妨,俞和跟随师弟,入你罗霄剑门修行也本是愚兄心愿,原待登门恳求令师兄,却不料正有此机缘,这入门拜师之礼不可草率,只是你这师门长辈,今后可要多多照拂俞和,莫要亏待于他。事既了,愚兄落得道心清净,此处再无牵挂,云游四方也便安心,愚兄这便去了,师弟多多保重。”张真人洒然举手一揖,张口喷出一团云气,飘然作歌而去。
宗华待张真人仙踪渺渺,去得远了,方伸手按住俞和的脉门细细探查,这少年体内虽无真气,可一股蓬勃生机沛不可当,周身经络通畅,血脉运行如江河入海,穴道磊落如星,虽是后天气机,但竟已隐含道意生化,想来是多年跟随着张真人,耳濡目染,加上通读道藏经典所致。
“倒果然是块璞玉!”宗华暗自点头,袖里乾坤的法术施出,那满地的赑屃骨血化石变作微尘一般,笼入衣袖,挥手间剑诀一引,身侧的古剑化作一道明亮的剑光,裹起少年,腾空而去。
云雾重聚,烟雨翩然,山峦中恢复了亘古的宁静,只是天道演化,因果循环,rì后种种风云际会,且由此开始。
第二章 梦天演,罗霄门
杳杳冥冥,浑似梦境,俞和的眼前俱是一片迷蒙混沌,无光无声幽暗静寂。
渐渐的,这团混沌旋转分化,些微的光亮隐约浮现出来,渐次化作青、白、黄的三道气流,这三道气流浩浩荡荡,起初交缠在一起,后来逐渐分化开来。
猛然间,三道气流激荡起来,先一震,生化出三个不同的世界,再一震,rì月星辰出现,于天空中运行,放出光明,三震之后大地上出现山峦起伏河流湖泊,四震之后草木丛生,chūn来秋往,五震之后飞禽走兽生息繁衍,延绵不绝。
三道气流演化的三个天境中,生出了三尊形貌不同的神灵,却一样散发着浩瀚无比的威仪,他们端坐着,头上脚下全是五sè的庆云,脑后一圈明光照耀着整个天境,口中不断的念诵着玄奥的经文,不可计数的古字从虚空中凝结出来,化作一篇篇熠熠生辉的文章,这些文章飞舞着,汇入一尊六角形的经台之上。
忽地,俞和眼前一阵模糊,这些景象淡去,只剩下那座经台虚浮在头顶,仿佛有无穷大,更有紫金、白银、琉璃、水晶、砗磲、珊瑚、琥珀七宝镶嵌,万道五sè的霞光从经台上洒下,照亮了脚下无边无际的云海。
光芒渐渐交织转化,虚空zhōng yāng浮现出一个婴孩的样子,周身都是通透的纯净的。忽然这婴孩伸开了手脚,就地一翻滚,便长成了一个孩童,可那原本纯澈发光的骨肉,却渐渐化成一片晦暗yīn郁。这孩童阖目盘膝坐下,双手交叠于脐下,缓缓的从头颅正中生出一点金光,而后脐下三寸也渐渐明亮起来。
孩童呼吸间骨肉延展成为少年,皮膜开始渐渐发光,而后是血肉明亮起来,紧接着是骨骼也变成了淡金sè,一道金线自前额流下,穿过双耳侧,从胸前向下,自胯下沿后背逆转向上,顺着背脊正中走向头顶,再回到前额,结成一个循环。金线而又伸展开来了,勾勒出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周身三百六十五穴道如群星闪烁。
一道黄sè的气流自口鼻间流入胸腹之间,冲散了淤积在那里的些许yīn郁,黄sè的光芒结成了脾胃的形状,紧接着一道绿sè的气流涌入,结成了肝脏,一道白sè的气流涌入,结成了肺脏,一道淡蓝sè的气流涌入,结成了双肾,最后是一道赤红sè的气流涌入左胸,结成心脏。
自此整个少年的身躯都发出明光,又回到了婴孩般纯净无垢的状态。骨肉再次延展,成了一个青年。
这青年不断的呼吸云气,丝丝缕缕的金光被吞入身体却无有分毫泄露,同时五脏也脉脉的颤动,把一道道光芒,汇聚在脐下三寸。光团越来越盛,越来越稠密,渐渐回转起来,凝为一个红黄sè交杂的小圆球,忽地一道火焰自圆球上升腾起来,把这小圆球烧熔成一注玉液,火焰止息,又复凝成一个玉sè的小球。
金sè的流光在每一条筋络中流动,汇入脐下三寸,忽地青年站立起来,猛一张口,无穷量的金sè气流凭空而生,被吸入腹中,那玉sè的小圆球越来越大,渐渐化作赤金sè,忽地又一道火焰升腾起来,把圆球烧熔成一注金液,火焰止息,金液凝固为一个婴孩的模样。
这金sè的婴孩缓缓由脐下三寸升起,最终端坐于头顶zhōng yāng。一道玄光自头顶无穷高处垂落下来,婴孩张口一吞,便在这婴孩的腹中结成一个玄珠。
此时整个人形便看不出年纪,复又盘坐下来,这一坐便不知光yīn,直到脑后一圈明光绽开,五彩庆云自座下冉冉升起,托着人形浮升天际,自此渺无踪影。
一个莫可名状的声音响起,念诵着寥寥数百字经文,反复七遍,最后沉默许久,突然发出一声呵斥,恍如九天雷动,顿时令俞和浑身战抖,筋骨一振,自昏蒙中睁开了双眼。
双臂用力一撑,直起身体,身上一袭崭新的月白道袍,竟已内外湿透,却不闻汗臭,反而有淡淡的檀木香气。
“俞和师弟终于醒来了!待我去禀告宗华院主,他曾嘱咐过,师弟一旦醒来,便立刻去见他一面。”
木屋门口,纤巧的身影闪动,扎着一双云蕾道髻的少女笑吟吟的看着俞和,手中的木托盘上,放着一大碗雪白的米粥,更有几根嫩黄的腌笋,浮在粥面。粥碗一旁,叠着一方热气升腾的布巾。
“俞和师弟稍待,先喝一点粥,你倒是睡了足足二rì了,必定饿极,但这时绝对不可暴食,否则会坏了肠胃。吃完粥记得要洗漱妥贴,方可去见掌院。”少女轻巧的把托盘放在床边,转身奔出门去。
俞和愣愣的看着少女突然又消失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回想起那山谷中古兽殁亡的情形,历历在目。而那玄妙的梦境,尤其是那最后吟诵的经文,却也记忆犹新。
但此时肠胃之中,实在是饥饿难耐,俞和端起粥碗,呼噜的几口,便将一碗白粥腌笋吃得干干净净,这才觉得腹中略微充实,抬头打量周遭。
身下是一张木板床,朴素的铺盖棉被,浆洗得十分洁净,房间的摆设一如寻常的道院厢房,门梁上挂着八卦铜镜,墙上贴着三清祖师的绘像,下面放着供桌,桌上摆着简单的香烛和铜铃,绘像前的木板地面上,放着二个略显陈旧的蒲团。床边有个竹板的书架,堆放着些许道门常见的经典。
自己身上被穿上了一套月白sè的道褂中衣,蓝sè的外敞就叠放在床边,用一根细竹发簪压着,床边还有一双蓝sè的布履。道装的衣角上,刺绣印记着一株翠竹的形状。
“罗霄剑门?”俞和倒是认得这个印记,毕竟之前数年间,他所居住的小道观左近,最大的门派便是罗霄剑门,张真人与这门派中许多人有交道,也曾常常同俞和说起这门派种种。
依稀记得这罗霄剑门有近万年的传承,乃是主修剑仙的门派。论及形势,也是九州之中颇具有一些规模与声望的修真门派,有二百余门人,特别是门派执事们,颇有些手段,与扬州府交道密切,经常有弟子出任官府供奉,且扬州府常常递送文书过来,要求罗霄剑门派出弟子前往某地斩妖除魔或行各种善举,以换取药石之类供奉资源,门派中因此很是殷实。
忽地俞和想起一事,惶急之下朝胸口掏摸,从衣领中扯出一根棕编绳,末端系着寸许见方的一片玉符,手指细细摩挲,这玉符温润晶莹完好无缺,俞和这才安下心,长出一口气来。
莫非是自己被罗霄剑门中的弟子所搭救?那少女口中的宗华院主,却为何要见我?
正胡思乱想时,那双髻少女却已经回来。
“俞和师弟,我已经禀告了宗华掌院,他正在清微院侧厅等着见你呢,赶紧整理一下,这就赶紧随我过去吧,若让宗华掌院等着急了,我可是吃罪不起的。”
俞和见少女进屋来,慌忙抓起外敞,披在身上,一边伸手挽起道髻,一边问道:“这位师姐,这里可是罗霄剑门?可知道贵门宗华掌院为何事要见我?”
“这里当然是罗霄剑门了,你怎么还贵门贵门的叫?莫非你不知道你马上就是这里的入门弟子了吗?对了,我叫邓晓,你可叫邓师姐,虽然你看起来年纪比我稍大,但我入门在先,所以我是师姐,知道了吗?”少女双手叉腰,略有诧异的看着俞和。
“我是罗霄剑门的入门弟子?”俞和比邓晓更加诧异,“我是怀玉山左真观张真人的道童啊?”
“这个我倒也闹不清楚,不过你是宗华掌院前天带回来的,之后就一直在这昏睡,等下你见到宗华掌院之后,他自然会与你分说。”少女催促着俞和。
于是草草扎起一个发髻,以布巾擦拭过脸颊后,俞和便随着少女离开了厢房,朝门派庭院的深处走去。
这罗霄剑门的山门道庭,坐落扬州西部横亘千里的罗霄山脉东段,在绵延无际的山峦中,寻了一处灵脉汇聚的缓坡,乃是一代代拥有大神通法力的门派前辈,以山中取材的巨型青石为主材搭建成,随着门派发展,逐渐扩大,如今已经有八个道院和九进的殿堂,而围绕在道庭周围的山峰,也都开辟为门派弟子及宿老们潜修的洞府,层层仙家气象,道道瑞彩冲霄。
俞和随着邓晓,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座奇雄的殿宇,左右各八根雕满了道家符箓的玉石柱,足有十丈高下,需二人才可环抱,琉璃瓦片折shè出五彩玄光,殿门上悬着牌匾,写着清微两个大字,银钩铁画,每一笔都剑气纵横,锐不可当。
殿门口的空地上,一座七层赤铜八角香炉,弥散着灵木异香。
邓晓在香炉前一转,推开了左边侧厅的木门,朗声道:“宗华掌院,俞和师弟到了。”
侧殿门内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俞和,进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是否好转了,张师兄将你交给我,可莫要有什么闪失。”
这话语传入俞和耳中,倒令他惴惴不安的心舒缓了许多,略整道袍,俞和垂首迈进了清微院侧殿的门。
第三章 初入门,藏经院
俞和迈步走进清微院侧殿,抬头便看见一幅宏大的玉清原始天尊绣像,侧殿穹顶有数盏六角灵灯,发出熠熠的光芒,照得殿堂内纤毫毕现,天尊绣像下有雕花供桌,桌旁有二行枣木太师椅,居左侧的第一把椅子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的道人,微阖双目,手中执着一卷经文。
这道人微黄的方阔脸,颜面宽广,颌下无须,五官鲜明,尤其是鼻梁雄伟。壮硕的身躯,穿着一套深蓝sè的锦绣道袍,摊开的袍袖边,尽是层层叠叠的金丝云纹。
“俞和,你来了,身体可感觉好转些了?”见到俞和进来,道人含笑点头,伸手指着面前的蒲团,示意俞和坐下,“依着张真人的辈分,你本可叫我宗华师叔,但他临行前,托我引你加入我罗霄剑门,你那便须得叫我宗华师伯了。”
俞和略微抬头,恰逢宗华真人张开双目,两人眼神交汇,俞和骤然觉得,对面这道人整个宛如一柄无锋重剑,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便隐含一道的剑势,与轻剑的锐利捷巧全完不同,那是一种开山裂石的雄浑剑势,庞然巨力隐而不发,若动则必雷霆万钧。宗华真人的目光之中,锐金厚土之气深厚悠远,直入心神,让人不自禁的浮想起一个筋肉遒劲的巨汉,双手高举红铜重剑,一击之下大地分裂的情形。
俞和周身一震,连忙收摄jīng神,垂下眼帘,不敢再同宗华真人对视,恭声回应道:“回宗华院主,小子身体已经无恙,只是我师张真人仙踪,还望宗华院主告知。”
“无恙便是最好,至于令师,这便说来话长。”宗华真人抬手虚按,一道气劲凭空而生,俞和只觉得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略按自己的肩背,不由自主的便盘坐在蒲团上,“前rì你师门镇门神兽赑屃殁亡,我前去探视,遇到你和张真人。神兽既亡,张真人再无牵挂,道心了然,便要云游九州,寻访先天乙木灵根之人传承道统,临行之前,心中尚挂记于你,尤憾你本身道xìng与他门派心诀难合,便嘱我将你引入罗霄剑门修行,我见你根骨上佳,便应允了。但如此我且需问你心意,可愿入我罗霄剑门?我受令师重托,自必当为你择选名师,助你问道。”
俞和本就是心智通明之人,从邓晓的只言片语推敲,一路上便已将这情形猜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听到宗华真人所述,倒也不意外。他随侍张真人多年,自也羡慕那饮朝露餐晚霞的仙家生活,本就是存着一丝问道修真的念想,只可惜资质不合,如今有此机缘,得录左近最大的罗霄剑派山门,心里暗自大喜,岂有不愿意的道理?
俞和在蒲团之上俯身到地,“宗华师伯在上,弟子俞和,愿入罗霄剑门。”
宗华真人坦然受了一拜,笑意盈然,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宗华师侄根骨资质皆是上佳之选,入我罗霄剑门,若能清净束身,勤勉jīng修,将来必是我门派中兴可倚之栋梁。”
“师伯谬赞,俞和惶恐。”
“我修道之人不尊世俗繁礼,如此你便是我罗霄剑门第十九代内门弟子,你这入门之礼,我且受下了。”宗华真人探手入袖,取出一方长约二寸宽一寸的玉符,玉符上篆刻着青竹的图样,雕工笔法剑意袭人,符玉中有一道烟云流转,灵光充盈,“这是罗霄剑门入室弟子的玉板信符,你且佩戴好了,其中蕴含芥子纳须弥术法一道,可存你随身之物,待你黄庭生炁,神念凝显之后,便可运用随心。”
俞和双手接过,仿着邓晓的样子,仔细系在腰间。
宗华真人凝视俞和,双瞳中放出绵绵然一道神念扫过俞和的身躯,侧头略思索了半晌,抬左手放出一道凝碧sè的光芒,五尺长一尺宽的灵竹剑匣虚空幻现,右手并指剑诀引动,只听见呛啷一声清越的剑鸣,一道澄澈的剑光自剑匣中飞腾出来,状如灵蛇闪电,在殿堂空中微微一转,便落在俞和面前。
这是一柄三尺法剑,剑柄中有罗霄两个古篆,正缓缓退入灵竹剑鞘的二寸宽剑锋上,有青sè的云篆符文渐次隐灭。
“罗霄剑门以剑修为主,通灵法剑是每个入室弟子随身修行所必备,你这把是我亲手用玄铁锤炼而成,又以剑匣温养过二年,待你rì后修行有成,便可运使随心,御剑出入青冥,斩妖除魔。”
俞和再次俯身拜谢,伸出双手,握住尚在微微颤抖的法剑,一道剑意透过剑鞘,直达肌肤,仿佛有一柄小刀在手掌心刮蹭。
俞和暗自心道:这剑修仙门的法剑,果然与寻常的利器不同。剑虽轻薄,却锋锐至斯,只怕一挥之下,碗口粗细的松木便可伐倒,那山中的豺狼虎豹,是再也无需惧怕了。若我修行有成,如张真人曾所述的剑仙之流,御剑飞行,凌空一斩便是开山断流,那是何等的雄壮情形?
俞和胸中向道之心,渐渐如火燃烧起来。
“邓晓,去唤你云峰师伯前来见我。”宗华真人朝门口的少女略一挥手,邓晓连忙转身,三步作二步的去唤云峰真人。
“俞和,修道一途逆天而行,乃微微妙妙玄之又玄,道门心经浩如烟海,自古流传,必有错失,然我辈修行好似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若有半步差池便万劫不复,轻则神智溃散或堕入魔道,重则身死道消化作尘土。故问道之途,若非是有大机缘大智慧之人,则必须有名师引路。师伯我早奉仙师遗命,执掌清微院,辅佐掌教师兄鉴锋真人,总理门派一应事务,诸事缠身,每月倒总有一半的时rì,不在门派之中,必无暇时时为你释惑护法。然张真人嘱托不敢草率,这几rì思来想去,决定引我师弟云峰真人为你授业,云峰师弟乃我门中经藏院掌院,通读诸般仙家经典,确是我门中可谓惊采绝艳之人,修为深湛,尤对古往今来的诸般仙家妙法造诣jīng微,见解独到,远超于我,你可跟随他修行,定会令你问道一途步履坚实,无有差池。且张真人曾说,你广读道藏,这点倒是与云峰师弟xìng子相合。”
话音刚落,一道瘦高的身影从门口踱步进来,见了宗华真人,也只是略一拱手,便径自施施然坐在宗华真人左边的太师椅上。
“何事?”
这道人年纪看起来与宗华真人也相差仿佛,只是个子瘦高,手脚修长,脸颊也是修长的,下颌上些许残留着凌乱的胡茬,他嘴巴很开阔,随xìng一笑,眼睛眯起,露出一大片齐整的牙齿。
“云峰师弟,这是俞和,为兄新收入山门的弟子,虽尚未修行,但已略有根基,资质上佳,为兄希望你来指点与他,你可愿意?”
“哦?”云峰真人闻言,把目光转向俞和,狭长的眼帘掀起,绽出奇光。
这云峰真人的目光,同样深含剑意。初绽开时,全无锋锐之气,丝毫不见大凡剑意所现的攻伐气象,反而如锦缎一般细密缠绕,可延展到深处却是青竹般的坚韧挺拔,质朴的气息中,流露着大智慧和大执念。
“果然资质不错。”云峰真人的目光在俞和周身一绕,略略点头。
“俞和,且速速拜见云峰师弟,自此之后,他便是你授业恩师。”
俞和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深深拜礼三次,这便算是拜师之礼成了,“徒儿俞和,今后愿随侍师尊左右,唯恐愚钝,望尊师不吝责教。”
“起来吧,为师那藏经院,倒是个清净修行的妙处,且有经卷一万六千,尽可任你研读,只是生活朴素,你莫要不习惯。”
“弟子不敢贪恋浮华,愿一心问道。”俞和应道。
云峰真人眼神微转,忽地皱了皱眉头,面上露出少许难sè。一旁宗华真人见状,心中了然,朗声笑道:“云峰师弟可是闻为兄唤得仓促,未带见面礼来?这倒可省了,为兄已经将早年手制的法剑一柄赠予俞和,想来以俞和的资质,当可相配。”
云峰真人展颜一笑,拱手道:“还是师兄道心玲珑,想得周全,不然我这下便要在弟子面前难堪了。”
“俞和此子早年通读道藏,亦经高人点拨,我观他一身气机,虽尚未练气是后天之属,但隐隐已有道意生化,再加师弟雕琢,已是必成大器之象,我看师弟那藏经院外法偏殿,尚缺一执事弟子,不如便由俞和出任,只是俞和入门时间尚浅,rì常修行供给,暂按寻常入室弟子配发,不知云峰师弟意下如何?”
云峰真人闻言微惊,这新入门的弟子,筑基功夫都尚未修炼,便委派其执掌一殿,虽是偏殿,却也未免过于唐突。依着惯例,寻常弟子皆须入门十数年后,本身修行有成,声望渐隆,又对门派颇有贡献,方会升任执事。
可云峰真人转念又一想,宗华师兄一向所言所行皆有深意,在门派中可谓威信深重,言出法随莫敢不从,断然不是个草率之人,他既提出此意,必有其因由。
于是云峰真人也不多问,点点头道:“便遵师兄法旨,今后藏经院外法殿就由俞和执事吧。”
“如此这般,为兄便把俞和交托给师弟了。”
“那师弟我这就带俞和前去藏经院安顿,先行告退。”云峰真人站起身来,二人拱手为礼,“俞和,随我去藏经院吧。”
说着袍袖一摆,飘然跨步而去,俞和赶忙从蒲团上站起,朝宗华真人一揖,倒退出去,轻轻合上殿门,转身追向云峰真人。
“俞和师弟!”方走了几步,邓晓忽地从一侧的花丛中闪出,“云峰师伯来了的话,你肯定是加入了藏经院,师姐我也在藏经院修行哦,今后可以照拂你一二。”
“邓晓师姐,我的确是拜在云峰师尊座下,暂任藏经院外法偏殿的执事弟子。”云峰真人身材高挑,步子极大,几步间便行得远了,俞和一边同邓晓说话,一边加紧脚步,唯恐落下。
“什么?外法殿执事弟子?”邓晓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巴,不敢相信的看着俞和,“你…你,你刚入门就成了偏殿执事弟子?”
俞和看着表情夸张的邓晓,不知所措的伸手挠了挠头发。
邓晓的眼睛上上下下的在俞和身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硬生生的找出些许特异之处,看着看着,神情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异sè。突然也不言语,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回廊彼端。
第四章 掌偏殿,得道诀
藏经院建的与其他道院不同,并没有雄伟的殿宇,而是一片书楼围接而成院落。主殿为藏经楼,存放了三洞四辅的本文类经卷。偏殿共有六座:论剑殿主要存放本门剑修心诀和各种剑术;符箓殿存放了各种符箓原文;玉诀殿存放了道经的注解和疏义;威仪殿存放了记录各种斋醮仪式和制度、设坛祭炼方法的道书;记传殿存放了各种传记、碑铭和山河志;外法殿存放的是各种外丹提炼、五行变化和术数的道书。
主殿和六偏殿外,是一圈青石书楼,既供弟子闭关研读经卷之用,也做藏经院的围墙。
藏经院的zhōng yāng,主殿大门外的圆形石坪上,也放置着一尊高大的七层赤铜八角香炉,只是比清微殿门口那尊,要稍小一圈,香炉内填着特殊的灵草,点燃后散出的香气,即可清心宁神,也可驱虫除湿。
俞和追着云峰真人,也不去主殿,径直走到外法殿门口。
轻轻推开木质的殿门,看殿内的摆设,与其说是殿宇,却更像是书屋。迎面的墙上依旧高悬三清祖师的绣像,下面摆着供桌,梁上悬着灵灯,左右侧皆是高大的竹木书架,却只有左侧的第一排书架上,放着寥寥三四个书箱,里面盛着手札,后面第二排书架上,隐约堆放着数十卷竹简。右侧的书架全都空空如也。
整个藏经院都有专门的外门执扫弟子负责每rì清洁,几乎是一尘不染。
“俞和,我罗霄剑门以修剑而入道,对于外丹一门,向来少有涉猎。然由外而内,外用药石,内调铅汞,是古法练气士总结出来的问道捷径。九州修真门派中,亦有许多传承了上古外丹之道,这些门派借助世俗供奉的药石之物,使得弟子修行进境勇猛,所以近年来,罗霄剑门也开始广为收集外丹法诀,希望能弥补缺憾,这外法殿便由此而建。”云峰真人指着那些书架对俞和说道,“然而收集外丹法诀何其艰难,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丹经、丹方,无不被大门派视为奇珍,所以即使我门中竭尽全力,也只是收到这极少的几部,而且全部都是残缺本或错误百出的手抄本,宗华师兄既命你执掌外法殿,你便需在修行之余,尽力研读这些丹经,或补全或修正,期望能有所收获。”
“是,弟子遵命。”俞和恭声应道。
“这外法殿除了执扫的外门弟子之外,倒也只有你一人,幸好藏经寥寥,倒也无需其他同门助你,落得清静。”云峰真人转身跨出殿门,“为师执掌藏经院,共有偏殿六座,主殿与符箓殿由为师执掌,威仪、玉诀、记传三偏殿由门中宿老代掌,你掌外法殿,最后一座论剑殿为本门剑术重地,由你鸣剑师叔执掌,只是他长年闭关编校剑经,你难得见他当面,他座下有你师兄弟五人,你便同为师过去,一一见过吧。”
论剑偏殿的殿门,恰好与外法偏殿的殿门隔着石坪相对,遥遥看去,那边有五人在殿中盘坐。
俞和跟着云峰真人穿过石坪,走进论剑殿内,五人见到云峰真人,连忙站起作揖为礼。之前俞和便见过的邓晓,排在末位。
“这是新入门的俞和师弟,奉清微院院主宗华师兄之命,执掌清微殿。”云峰真人对着论剑殿五弟子说道。
“这位大师姐莫子慧。”云峰真人指着站在首位的一名道装少女说道,这少女手中倒提着一口无鞘长剑,眉宇之间尽是飒飒英气,宛如男儿,见到俞和便爽朗一笑,俞和忙拱手回礼,口呼师姐。
“这位二师兄易欢。”站在程子慧身后位的,是一个面如关于的少年,垂目默立,脸上不喜不悲,俞和拱手致礼时,他倒也抬头朝俞和一笑,眼角闪过一丝异彩。
“这位是三师姐章若莲。”这三师姐看起来年纪在六弟子中,却是最长,满脸慈霭的样子,手中握着一扎竹简,好似位平凡的私塾女先生,全然不像一位剑修,她对着俞和淡淡一笑。
“这位是四师兄方宁。”这位四师兄依然沉浸在剑经中,听到云峰真人提起自己的名字,方才抬头起来,对着俞和匆匆一点,便又细细的研读起来,手指间还在不停的虚划着剑势。
“五师姐邓晓,你们方才已经见过,以前一直是小师妹,现在终究成了五师姐了。”云峰真人笑着,惹得双髻少女对着云峰真人偷偷一鼓嘴。
“俞和入门最晚,在我藏经院众弟子中排行最小,今后便是同门,你们身为师姐师兄,定要多多照顾师弟。”
众师兄弟拱手应诺,云峰真人点点头,摆袖带着俞和走进藏经院主殿。
主殿中的摆设也同偏殿一般,绣像、供桌、蒲团、书架、灵灯和大量的经卷,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居中地上,云峰真人自座的蒲团已经相当陈旧,蒲团左近放着许多零散的经书,还有一套笔砚,有浓墨和朱砂。
云霄真人走到左侧的后排书架,翻动了一阵,取出四本线装册子,他把这些册子依次递给俞和,俞和低头细看手中的书册,第一本封面写着《真清太玄罗霄剑门科仪》,足有百多页厚度。
“这第一本是我罗霄剑门的科仪,凡新晋弟子需要通读熟记,前篇讲的是门派由来,种种典故,后篇记录了诸般门派规范、礼仪、禁忌、禁地之类,须得一一记清,诸院院主、各宿老的身形面貌也须记住,门派之中遇见,礼不可废,还有门中各种节庆仪式,都须得熟知。”
第二本却只有寥寥三页纸,云峰真人指着抄本道:“这第二本叫做《清净坐忘素心文》,我辈修道之人皆讲究铅汞调和,xìng命双修,虽然只是百字文,但却字字珠玑,深藏道理,其中讲述了‘听息’与‘观光’二种道门修xìng秘传法门。你通读之后,须每rì静心默坐依法施为,可助你由身静入心静,由心静入意静,直达心斋坐忘的境界,于祖窍之中提聚jīng神,凝显元神,此乃修xìng根本法诀。”
“第三本叫做《小周天炼气术》,乃是最基础的吐纳行气功夫,这经文中讲的是如何收纳元气,周天搬运。”
第三本册子也有数十页的厚度,而且书页看起来被翻动得很有些陈旧,有些书页之间,还夹着数张零散的纸页,上面满是手书的蝇头小楷,云峰真人伸袖拂过这书册封皮,格外慎重的放到俞和手里,缓缓的说道:“这册子所述,虽是入门的粗浅功夫,但毕竟是仙家经纶,其中开篇讲述的锻炼周身经络穴道的法子,比起世俗界的那些内功秘籍实有云泥之别。修命之道,周身的经络脉向,穴道位置,乃是最根本的学问。这本册子在我修行之初的十数年间,常伴我蒲团左右,书中我已逐句批注释义,你切记要仔细研读,直至烂熟于心,方可尝试吐纳行气。”
“吐纳元气、周天搬运,乃是修行之根本,切记小心谨慎,绝不可一知半解鲁莽行事,万万莫要有差池。”
云峰真人说得分外慎重,俞和听得也用心,他早读道藏,自然懂得其中关键,于是连连点头应承。
第四本页数也不多,封面上潦草的写着“回风剑谱”四个大字,特别是那其中的“风”字,笔意纵横,直如山岚翻卷,yù斩破纸面飞去。
“我罗霄剑门乃是剑修门派,祖师有云,吾当取无上剑道之锐意,披荆斩棘,成就问道之路。所以这使剑的功夫自然是每位弟子必修的大术,剑气、剑心、剑意、剑胎……诸般仙剑法门皆无速成的捷径,只能靠自己与剑器的xìng命交感来体悟。给你的这路回风剑谱,是新入门弟子必修的第一门剑法,勤练三月,其效可伸展筋骨,培育剑感,导引剑意。”
云峰真人将四本册子交给俞和,便盘膝在蒲团上坐下,伸手捻起蘸着朱砂的毛笔,挑眉看着俞和,“你且去吧,后山东峰是藏经院弟子的居所,有许多院落无人居住,你自挑一间合意的住下,修行之中若有何疑惑,可每rì早课时分前来这里。”
俞和闻言,拱手告退,径直出了藏经院,寻人问了路,转到后山东峰。
这东峰之上,有一道灵泉自峰顶垂下,凡灵泉流经之处,氤氲升腾,奇花异草生长。山峰阳面,一株赤玉蟠桃树下的院落,门上写着邓晓的名字。左近的几座院落,大师姐莫子慧的院子上空,九把清湛湛的灵剑虚浮,组成一道小型的剑阵徐徐回转。二师兄易欢的院子中,斜插着一柄青石巨剑,剑柄指天,露出地面足有十丈的剑身上满是符篆,似乎尚未雕刻完全。三师姐章若莲的院子里满是竹架藤蔓,似乎种植着许多灵果。四师兄方宁的院子略微靠后,倒没什么异象。其余也有几座院落,似有人居住,隐隐有霞光彩云笼罩,看不真切。
但凡是有人居住的院子,都在院门正中的木牌上,刻下了名字。其余无人的院落,倒还有十余间,俞和挑了一间与论剑殿五弟子距离稍远的院子,这院子背靠着一方巨大的山石,也有一道灵泉的支流,引进院子里面。
不敢贸然使用宗华真人赐给的法剑,俞和只好捡来一块碳石,在木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推开木门,屋里分为里外二个房间,里面是卧室,外面可做书房,侧面还有一个石屋可做闭关静修所用。
屋子里同样一尘不染,各种rì常用具井井有条,俞和仔细的把云峰真人赐下的四本书册放在床头,盘膝坐下,取出胸前挂着的那寸许见方小玉符,合在手心,口中喃喃诵咒,渐渐的,玉符中竟然透出一片莹润的霞光。
第五章 长相思,元神异
“俞大哥,这几rì修行功课渐渐繁重,我却心神不宁,几乎没什么进境,你陪我说说话吧,跟你聊一会儿,我便能安心下来。”
“俞大哥,是不是师傅安排什么差事给你,都不见你回话?”
“俞大哥,第三rì了,你可安好?不见你的回话,我整rì难以静心,竟无法入定修行,被师傅责骂了。”
“我整rì恍恍惚惚,心神不宁,若你安好,便回个音讯。”
“俞大哥……”
俞和手中的玉符,袅袅的飘出温婉的女声来,起初来还是平静如水,后来语气渐渐焦急。
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俞和的脸上,少年的胸膛被一片温暖慢慢的填满。
“小溪,我一切安好,只是前几天发生了些变故,所以没能陪你说话。”俞和轻轻的对着玉符说。
话音落下,过了片刻,玉符忽地一阵霞光闪烁,那温婉的女声又自玉符中传来,“俞大哥,你可吓死我了,为什么这许多天都不见回音?”
“说来倒是一桩好事,我终于等来了我的仙缘。前几天那山中的赑屃,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死去了,那古兽死时,发出震天介的哀嚎,把我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散了。不过师傅终于再无牵绊,可去云游九州,临行前将我交托给了罗霄剑门的宗华真人,我现在已是罗霄剑门的入门弟子。宗华真人说我资质很好,安排云峰真人为我授业,从今往后,我也可以与你一样修真问道了。”俞和简单的把这几rì的遭遇,对着玉符一一诉说。
“太好了,俞大哥你终于得偿所愿。”过了好一会儿,自玉符中这才传回来声音,语气中满是欢欣鼓舞,“只是你以后可不能这样突然好几rì渺无音讯了,害得我这几天茶饭不思,只是整rì握着玉符不放,根本无法静心入定,师傅责骂几次了,我却……只盼你能回个音讯。”
俞和轻轻的笑着,“以后我便天天在这罗霄剑门中修行,与你约定好,每隔一rì便陪你说说话吧。”
俞和细细的说了些安慰的话,又问问了近况,渐渐觉得身子无力,便道了声别。玉符上的霞光散去,寂静无声。俞和小心的把玉符复纳入衣领,贴肉藏好。
这玉符是张真人制作的,藏着一道粗浅的传音法术,凡人也可使用。玉符有一对,两人各执一块,诵经咒并聚集神念气力于玉符之上后,只要两人所处之地都可望见天空,就能隔着数万里之遥互传语音,宛如对面坐谈。这对玉符俞和手中有一块,另一块远在青州海外的玉华仙岛,北方颇具盛名的修真门派玉华琼宫的女弟子陆晓溪手上。
俞和与陆晓溪曾经一同流落于尘世,数年间飘泊,两人相依为命,暗系同心。在扬州遇见张真人后,张真人见这两人都识得字,又颇具灵根,便收做身边随侍的一对道童。
一年前偶然的机遇,玉华琼宫的一位长老同张真人是旧识,登门手谈,见到前来奉茶的陆晓溪,顿觉这女孩资质灵根与她十分契合,可传承她的道统,当下百般恳求,硬是要带陆晓溪远赴海外仙门,收做真传弟子。
张真人知道这是陆晓溪仙缘已至,于是转到后面,跟俞和与陆晓溪说了此事,两个人听了,又喜又悲,默默的相对坐着,流了不少眼泪,却终究为了成全陆晓溪的仙缘,同意了下来。可从此一去就相隔万里,且修真无岁月,倒不知多久后才能重逢,为了慰藉少年人的相思之苦,也好叫陆晓溪安心修行,张真人便偷偷做了一对玉符,分别给了俞和与陆晓溪,嘱咐他们若是思念,便可凭借玉符联系,虽然俞和未曾修行,但一身气力心神灌注玉符,也能勉强让他们聊上片刻。
自陆晓溪随那玉华琼宫的长老走后,每隔一rì,两人便会用玉符聊几句。起初俞和每次聊完,虽然脸上兀自挂着笑容,可却不知觉的泪水如注。慢慢的时rì长了,渐渐习惯了些,用玉符扯扯家常,相互问候,报个平安。
两人约定,短则五年,长则七年,待陆晓溪筑基功成,入世历练,便是再相见之rì。
俞和轻轻按着胸口藏着的玉符,心中一片宽慰。以前虽说陆晓溪从不提起,他也知道,自陆晓溪成为玉华琼宫的弟子,他们两人便再不相同,陆晓溪修行有成后,寿命悠长,而且容颜常驻,他俞和却是凡胎,若无仙缘,数十年后就化为枯骨,两人今后的路,仙凡有别。俞和以前每每想到此事,难免黯然,如今自己终于得入仙门修行,那一缕情丝不再渺渺无望,心中爽快通畅,仿佛周遭全都一下子明媚了起来。
当下求道之心更坚,盘膝坐在蒲团上,取过那本薄薄的《清净坐忘素心文》,翻开来细细诵读。
翻开封页之后,寥寥写着二页文字,在最后的一张纸上,绘着几幅人形,有的盘膝坐,有的闭目侧卧。
“始于修,本于xìng,唯道集虚,虚则神气合。一法,存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人之xìng,无观之以眼而观之以心,无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神,虚无一光,暝于祖窍。止形息役,静虑忘思,心息隐,xìng光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神反于心,乃同于道……”
这些文字虽然写得拗口,但俞和与早年读过的其他道经相互印证参照,道理颇有相通之处,倒也好理解。讲的是两种修静功,练xìng的法子。
其一是听息法,是要耳听呼吸声,渐渐转为存意与呼吸,逐渐的心息相依,于是杂念不知不觉的泯灭,渐渐的连呼吸也似乎不存在了。这功夫修到深处,由忘息自然转为闭息,闭息之后,外气不从口鼻进入,由周身毛孔直接汲取天地元气。
另一法叫观光法,是由听息法达到身心入静之后,将两目之光收回,似观非观,止于双目前一寸二分的祖窍,存意于祖窍,就可见到些许光亮,这光是xìng的表现,观光即知自xìng的聚散。光散xìng即散,光聚xìng即聚,光定xìng即定,光满xìng即满,光圆xìng即圆。初修时,这xìng光星星点点,飘忽不定,功夫深了之后,便逐渐凝聚,达到xìng光圆满的境界,成为一个“圆陀陀,光灼灼”光球。
这时便算是完成了元神凝显,神识初聚的xìng功筑基。继而神光下照,可内视,可生息,可成真阳,xìng命交修。
俞和把整部《清净坐忘素心文》反反复复诵读了九遍,觉得心中已然文意通彻,便照着册子后页绘制的图形盘膝坐正,手掐子午诀,先是静心了片刻,接着似听非听,存意呼吸声,自觉得有清新气自鼻孔吸入,混合了胸中杂念后,化作一道混浊气从唇间呼出。良久,心中念头凝定,渐觉好像身体四肢都消失,只剩一团神念。
于是双目微垂,眼光注视鼻尖前的虚空,用意念若有若无的观望眉心祖窍,起初只觉得那里是一团晦暗的混沌,隐隐约约就些光亮浮现出来,渐渐的,这些光开始旋转聚合。
就在这些光依稀要揉成一团的刹那,俞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然间从不明处来,直贯入了他的祖窍中,一道的青光骤然在晦暗中绽开,瞬间吞没了他即将凝聚的一点xìng光,这道青光一转,在他祖窍中化作一尊六角形的玉sè经台,这经台缓缓旋转着,在祖窍中似有无穷大,暝暝中,却可窥见每一处细节,经台上有紫金、白银、琉璃、水晶、砗磲、珊瑚、琥珀七宝镶嵌,有五sè云霞缠绕。
玉台下绽出一道光芒,把俞和的肉身照了个透彻,皮膜、筋肉、骨骼、血脉、经络和脏腑历历可见。
俞和悚然大惊,这经台,竟同他梦境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浑身一震,自入静的状态中醒来,此时若有一面铜镜放在俞和的面前,他就可以看见,自己眼瞳的深处,有一道青玉sè的光芒内蕴,一眨眼,渐渐隐没,再眨眼,消失不见。
“怎么会有座经台进到我的祖窍之中?”俞和心中满是疑惑,无论是云峰真人赐下的《清净坐忘素心文》,还是以前读过的诸般讲述炼心的道经,从未提起过显化xìng光的时候,会出现这种异状。
思前想后,却理不出个头绪来,俞和只能强行按下杂念,重新盘膝坐定,再运听息之法,只是这一次,心中杂念翻涌,足足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又进入静定的状态,收束目光,凝视祖窍。
那尊六角经台,就这样默默的悬在祖窍的一片混沌中,经台之上,多了一团青玉sè的光芒,循着玄奥的轨迹,缓缓回旋。
俞和此时灵光一闪,默诵《清净坐忘素心文》,只觉字字浅显,其意淡薄,诵到后来,一切皆忘,仿佛是有一道呢喃之声,从莫名处来,在耳畔徐徐念诵。心如平湖,无想无念,一念方生,一念既往。
如有人看见此时的俞和,必定骇然!
他双目中放出青玉sè的光芒来。一次呼吸之间,竟有一炷香之久,鼻孔吸入清气,便有一道灰蒙蒙的气息自唇间喷shè而出,直冲出丈许之远,撞击在对面的墙壁上发出闷响。这分明是元神修炼大成,xìng光外显,神与气合的极高境界!
俞和并不知道自己呈现了如此奇异的外相,九遍《清净坐忘素心文》诵毕,不知觉的,转而开始念诵另一篇经文,便是自那梦境中醒来,就深深刻印在他记忆中的神秘经文。
俞和左手转雷印,置于脐下,右手掐剑诀于胸前,朝额中祖窍虚引,一道青光自祖窍滚滚而出,直落下照耀会yīn生死窍,俞和长吸了一口气,轰然一声,一道沸水般的热流自生死窍喷出,由背后升起,直达顶门百会穴泥丸宫,自泥丸宫一翻滚,又如瀑布垂下,落入丹田,化作一团炙热的气流。
“呼”的一声,一道灰白相间的气流,自俞和唇间喷出,就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这修真炼气的第一道门槛:“神光照会yīn,黄庭生真气”便这样完成了。
自此,俞和终于正式踏出了他逆天问道的第一步。而且,在那祖窍中的神秘经台帮助下,这一步迈得比其他人更加深远。
第六章 行早课,观剑痕
俞和这一坐便不知时辰,直至第二天破晓之时。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东方一缕晨光映入窗棂,遥遥映照在俞和的脸上,两道淡不可察的氤氲紫气自俞和鼻尖吸入,在胸中化作滚滚热浪,降下丹田。一时间俞和全身毛孔张开,汗水如浆,转眼间将他内外衣衫浸了个透湿。
张开双眼,小屋内景致依然,可却分明有了些难以言喻的不同之处。打坐了一夜,竟觉得比以往酣睡醒来更加jīng神抖擞,双手一撑,站立起来,周身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挥手抬腿,仿佛有无穷尽的jīng力弥散。
“难怪以前师傅从不睡觉,只是打坐,这可比睡醒之后舒服得多了,但是这打坐运功实在是不知时光,仿佛一闭眼还是昨rì巳时左右,这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卯时。师傅曾说,高深的炼气士常有一坐关便是数十年的功夫,看来便是如此了。”俞和摇摇头,推开木门,清晨的山风微凉,这才发觉浑身都湿透了,赶紧回到屋里,从柜子中寻到替换的道装,于是汲起院子中的灵泉水洗了脸,更衣之后浑身爽利。
翻翻那本《真清太玄罗霄剑门科仪》,知道不久之后便是早课,赶忙朝藏经院走去。
行走在山道上,俞和只觉得步履轻捷异常,脚下生风,有种稍加使力,便可足不沾尘凌空渡虚的感觉。清爽的空气吸入胸中,丹田自然生出一股暖意,绵绵不绝,散入周身。
“梦中得来的这吐息法子,似乎颇具神效,只是一夜调节呼吸,便让我觉得飘飘yù仙,却不知同那云峰师尊赐予的小周天炼气术有什么异同,也好参照印证。”俞和心中念头翻转,脚下却加急,呼吸间,丹田中热流更盛,每一步迈出,都觉得更加有力些。
昨天从藏经院到后山东峰,足足走了有半个时辰,此时却只是一刻钟的光景便到了藏经院门口。
只见藏经院主殿石坪zhōng yāng的赤铜八角香炉,里面新添了香料,这时烧得正旺盛,腾起层层叠叠的烟云。这种灵木焚烧出来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主殿殿门大开,云峰真人坐在对门正中的蒲团上,左右分列着论剑殿的五弟子,右侧第三个蒲团无人,俞和走过去,径自坐下。
早课无非是诵读道家经文,诸如《澄清韵》、《举天尊》、《八大神咒》、《中堂韵》、《心印经》、《小赞韵》等等、以前张真人每rì也行早晚功课,俞和倒是熟练,只是罗霄剑门不行晚课,但早课还需加诵《清净坐忘素心文》三遍。
云峰真人闭目而坐,门人诵经声声入耳,脸上渐渐浮出些微诧异的神情。
这俞和的诵经声,夹杂在其他五人的声音中,起初倒没什么特异之处,诵到后面,尤其是《清净坐忘素心文》之时,便露异相。听起来仿佛像是久经修行的炼气士一般,全无凡俗气息,吐字之间,音节浑然迸发,气息转折绝无半分阻滞,每一字音起音止,抑扬顿挫,暗合气脉节律。
即使是已经修成闭息功夫,引五行之气入脏腑的大师姐莫子慧,气息吞吐从容之处,比起俞和也略有不及。
“俞和此子难道早已神与气合,修过炼气之术,怎么气脉如此悠长?我听宗华师兄说起,古兽赑屃殁亡之时,骨肉碎裂jīng血飞散,这孩子被古兽jīng血浸染,得了大机缘,即使不修肉身,最多五年后,也可自行转为先天道体,真元自生。但昨天我看他还是黄庭未开的模样,这方一rì之间,便气息jīng妙如此?”
云峰真人微微睁开眼帘,绽出神念,在俞和周身一绕。
“骨肉中的后天污垢已去大半,元气隐然,看来定是赑屃jīng血所致。天道平衡,这上古奇兽贵为龙子,又传玄武血脉,却全无神通,定藏有常人难测的神异之处,俞和得了它的jīng血,的确是一场大造化,大机缘。”
云峰真人摇摇头,“此子若能潜心jīng修,问道可期,需得好好调教。”
这边云峰真人心中念头辗转,众弟子却只是闭目诵经,三刻诵经事毕,自有道童奉上白粥和面饼等物充饥。
“早课已毕,若无事便自去吧。”云峰真人早已辟谷,只饮下了一杯清茶,“俞和,你可曾读过我给你的经书,有何疑问?”
“回师尊,昨夜只读了那清净坐忘素心文,便依着书中的法子打坐参悟,直至今晨,弟子愚钝,看的粗浅,倒没有什么疑问。”俞和恭声回复。
“你只看了清净坐忘素心文?”云峰真人眉头微微一皱,“那小周天炼气术可曾看了?”
“弟子还未看。”俞和摇摇头。
云峰真人心里起疑,俞和明明是黄庭已开,原本以为他看过清净坐忘素心文后,觉得炼心枯燥无用,便转而修了小周天炼气术,一试之下,生了气感。原本想叮嘱俞和,xìng命须得兼修,否则根基不稳,调不合铅汞,成不了内丹。那知道俞和说他还没看小周天炼气术,那他一身气息从何而来?
沉吟了片刻,云峰真人摆摆手道:“都自去吧,俞和你且随我去后苑。”
众弟子起身拜别,暗暗的向俞和投来怪异的眼神,俞和自己恍然不知。
云峰真人也站起身来,忽然伸手拍拍俞和的后背,道:“随我来。”
俞和只觉一道极淡的热流,自云峰真人拍打处透入身躯,一转就消失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点点头便跟在云峰真人后面。
云峰真人这一拍,其实暗暗的将一丝真元渡入俞和的后肩大椎穴,一探便知俞和督脉已有真元运行,只是经脉初通,真元虚浮。于是心中暗笑,这小家伙必定是偷偷练了那小周天炼气术里面的法子,从前张真人虽不能调教他炼气修真,倒是将打磨心xìng的法子教会了他一二,神光下照,一试之下,触动赑屃jīng血,顿生气感,只是可能其中颇有隐情,不敢告知而已。
云峰真人也不言语,带着俞和转到主殿后苑。后苑是一小片开阔地,地上铺着青石板,也有数方高大的山岩点缀,石板与山岩间隙,栽种着稀疏的几从青竹。
走到一块高有十余丈的山岩前,云峰真人停下脚步,回头向俞和说道:“俞和,你且抬头看看这山石。”
俞和闻言,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的山石光洁平整如壁,青灰sè的岩石上,纵横交错着数十道入石不知多深的剑痕。这剑痕虽是死物,映入眼帘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有数十柄散发着惊世剑意的宝剑,在石面上纵横飞舞,一遍一遍的将这些剑痕刻印在山岩上。这些宝剑无不蕴含着凌厉的剑意,视线只要一触碰上去,顿时有一种万剑齐发,向观看者一齐绞杀而来的幻景。
俞和才一落目,剑意如cháo,扑面而来,顿时浑身剧震,额前冷汗涔涔,急忙转头闭目,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又睁眼继续看去。
云峰真人看着俞和的样子,心中早有所料。
这剑痕石乃是罗霄剑门的一宝,千年前罗霄剑门的绝代剑仙,十五代守山长老澄正真人与西北华山剑门的宿老在此山岩前,煮酒论剑到兴起处,执剑相击,互证剑道,两人的剑气斩裂山石,留下了这数十道剑痕。
这些剑痕历经千年,却剑意不散,留在藏经院,原是给修剑有成的弟子参悟剑势、提升剑意所用,但剑痕之中所残留的剑意委实高深,一般至少需要xìng光圆满的弟子才能勉强观看,若心神修为境界不足,便会被这剑意所摄,非但难有所获,还会震骇心神。
云峰真人带俞和来看剑痕,便是略有惩戒的意思,希望俞和今后正念,知道xìng命交修才是根本,不可只行炼气的功夫,一味追求真元雄猛。炼气修为须得与心xìng修为相合,才能晋入更jīng微的境界中去。所以他打定主意,待俞和被剑意震慑,便要出手回护,然后一番训诫,让俞和知道用功修心的道理。
可俞和再次睁眼去看时,他眼瞳深处忽有一道青玉sè的光芒,微微一闪。连一侧密切关注的云峰真人都未能察觉,这青玉光芒一闪而没,只是石壁上的剑痕,在俞和眼中完全变了模样。
之前好似有两位绝代剑仙,执剑对击,剑气纵横,剑意鼓荡,令人浑身如临利刃,无法直视。此刻俞和再次看去,却好像有二位温厚的教习长者,执着剑,缓慢而柔和的,将一道道剑痕刻印在山岩上,似乎生怕俞和看不真切似地,一遍又一遍,每个细节都纤微毕现。
俞和不自觉的抬起手指,临摹着剑势,初时还很生涩,几遍下来,便惟妙惟肖,指尖运转之处,气相森严。
“这……”云峰真人目光一滞,他对于这山岩上的剑势,早已熟稔,一看俞和比划的架势,就知道他已经看清了这些剑意。
“此子已经xìng光圆满?”
即使惊采绝艳如云峰真人,当下心里也泛起一阵苦涩,回想自己当年,也是经过足足二年静功打熬的功夫,再籍着自身剑意初成,在这山岩前枯坐参悟了半年,才把其中全部二十七道剑势看清悟透。在那时,云峰真人因此番成就,被自己的师尊赞为门内千年不遇的奇才。
眼前这名叫俞和的少年,手脚笨拙的连连笔划着,但是分明已经轻轻松松的,一路使到了第十八道剑痕所含的剑势,生疏归生疏,却和石壁上的剑势一般无二,这只能说明他确确实实的看清了每一道剑痕,看懂了每一道剑势!
“师尊,这剑痕里面似乎包含了两套很高明的剑法,我功夫差的很,筋骨僵直,是使不出来的。”俞和停了下来,用力捶打着右肩的部位,一脸羞愧的回头对云峰真人说道。
云峰真人暗暗叹了口气,脸上也无什么表情,袖子一挥,甩出一把木剑,看着俞和说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剑道修行须得从基础武道锻炼做起,你看了这石壁上的高深剑法,可领略剑道修行的妙处,坚你勤修剑术之心,且先用这把木剑,我亲传你回风剑法,伸展皮膜筋骨,夯实运剑的基础功夫。”
第七章 尝舞剑,闻教诲
十二式回风剑法,其真正的作用并不是执剑杀敌,而是一种为让人学会正确运使剑器而创立的炼体功诀。
每一式,都是将肢体伸展到了极处,以延展筋骨,使人懂得如何用身体来cāo控剑,如何将剑尖、剑锋御使到正确的位置上,及如何将浑身的气力jīng神集中到剑器之上。
一柄木剑在云峰真人的手中,时而如风中柳枝,时而如林间怪蟒,起初一式接一式,使得缓慢,为的是让俞和看清每一个动作。三遍共三十六式使完,云峰真人脚步闪动,剑法渐渐快疾,不再是一招接一招,而将整套剑法十二式串连在一起,以使俞和领悟如何行云流水般的在每一式之间动作转承。到后来,剑使到快极,即使不带有丝毫真力,那剑锋也挂起呜呜的裂风声,十二式恍若化作一式剑招,连绵不绝,长剑圆转如意,牵动周遭的气流,化作一道风圈,朝四周迫散开来,卷起漫天竹叶与尘土,真像是唤来了一场暴风似的。
俞和目不转睛的看着云峰真人,如痴如醉,浑身的筋骨都在不自觉的突突跳动,手指颤抖,跃跃yù试。
七遍使完,云峰真人收势肃立,周身隐然有一股剑意冲天而起,抬手一指,木剑飞向俞和,“你试试吧。”
俞和伸手接过剑柄,默立了半晌,将每一式剑招在脑中细细的回忆一遍,这才拱手一礼,拧腰探臂,依着第一式的样子,挥出一剑。
一剑刺出,登时觉得腰部和手肘处传来筋骨拉伸到极处的剧痛,俞和眉头一皱,不自觉吸气,的发出“嘶”的一声。
云峰真人眉毛一挑,也不出声。
俞和一咬牙,手腕回转,探步抬头,第二式挥出,又是一阵剧痛,从腿跨间传来,俞和的脸颊都有些苍白了。
牙齿用力咬紧,俞和引臂挥剑,第三式挥出,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第四式转剑横扫,木剑如风中败草一般的剧烈抖动着,忽地俞和双膝一软,扑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一连几次,都没办法用手臂撑起身体,只能半瘫软在地上,汗水滚落,转眼间湿了大片的衣襟。
先前云峰真人使出这回风剑法,每一式剑招无不轻松自如,潇洒随意,俞和看了半晌,揣摩着剑招,也并没感觉出有什么稀奇之处,可真正自己亲身使出来,却完全不同。
每一个动作都那样的别扭,让人觉得分明可以做到,却总在完成动作的最后一步,被筋骨束缚,差上那么一点点,若是用蛮力勉强完成动作,登时就拉伤筋骨。
区区四招没使完,俞和的右腕、右小臂、左右两肩、后背后腰、腿跨全都是火辣辣的,稍一用力,就传来撕裂般疼痛。
云峰真人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连眼角都眯了起来,蹲在俞和面前,看着兀自大口喘气的少年:“不容易吧,俞和,你这身子,灵xìng资质好是够好了,可是筋骨也僵硬的很,还不及我老人家的手脚灵便。”
俞和心闻言,脸上发苦,心中哀嚎起来:“云峰师尊,您拿我跟您这修行了几百年的剑仙相比啊?您这可是存心折腾我,看我凄惨的样子觉得好笑,还要嘲讽一番才算尽兴吧!”
肚子里面埋怨,嘴巴上可不敢这样说,俞和又奋力挣了挣肩膀,还是撑不住身体,只好侧脸喊道:“师尊救我。”
云峰真人笑意不减,也不管俞和痛的呲牙咧嘴,只顾一把拉直了俞和的右臂,伸出手指,在先是在俞和左右肩井穴用力一按,接着并起二指,划过右侧云门穴,直致右臂尺泽穴,屈指轻敲曲池穴和小海穴,再下到手腕,连点列缺、经渠、太渊诸穴。
俞和只觉得数道热流深深的透入手臂,仿佛有数柄锤子,沿着右肩到右腕的筋骨一路捶打下来,随即热流沿着经络行开,整只手像是浸入了一团融融的暖水,微微一甩,酸痛尽去,气力又回到了自己的右臂中。
云峰真人左手抓着俞和的后领一提,就这么好似全无分量的,把俞和偌大的一个人提在手中,右手张开如蒲扇,自大椎穴起向下,沿着督脉诸穴一扫,然后在腰际左右一抓,俞和便觉得腰背间抽紧的筋肉霎时松开了,云峰真人抬脚起来,对着俞和左右腿的承扶、殷门到承筋穴连踢几脚,这才把左手一松,俞和整个人于是又吧嗒的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你小子倒也坚忍,第一次cāo练这回风剑法,居然能使到第四式的一半,才把自己弄得倒地不起,委实叫人佩服!”云峰真人笑咪咪的看着俞和。
俞和挠挠头发,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呆呆的云峰真人。
“莫要以为我是在夸你!这说明了一件事情,你昨天没有看那本回风剑谱,而且根本就是一页都没看,那剑谱第一页总纲上分明写着,第一式须练三天,自觉手臂伸展无碍,方可试练第二式,第二式也须苦练三天,到肩腰背胯扭转自如,才可修第三式,第三式苦练数rì运使无碍,才是第四式,依次练去,天资聪慧,筋骨柔软者,足二月应可使全十二式,最后才能连续施展,否则筋骨撕裂,周身瘫痪。”
俞和尴尬的笑笑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这一番蛮干,我只好用真元给你强行撑开了筋骨。因祸得福,你倒是可省下好几rì的功夫,这前四式大约只需二rì时间,便可运使无碍。不过这种取巧的方法,用的多了自然根基不稳,你千万莫要存了心思,再故意拉伤自己,找我来治,以求速成。初练剑术,讲求熟能生巧。你回去之后,这前四式剑法,须得仔细演练千遍。”
“弟子鲁莽,谨遵师尊教导”俞和连忙低头认错。
“从今rì开始,静功、炼气、修剑三种功夫,你须得每天兼修,万万不可专注一门,否则难有进境,这回风剑法,每rì须得至少花上二个时辰练习。剑法不能只重其形,还须得内外兼修,那剑谱图形后面,有一套气息搬运的法子,内外结合可减轻筋骨拉伸的痛楚,达到修炼皮膜筋肉的效果。我早课时观你心xìng凝定,你可开始按照小周天炼气术的法子修行,内气生出后,运剑时辅以剑术心法,运转内息,则可事倍功半。”
云峰真人摆摆手,接着道:“你自去吧,如有疑惑,每rì早课可来问我,十二式剑法修毕,自来此处演于我看。”
俞和点点头,躬身一礼,转身退出后苑,穿过主殿,朝东峰去了。
云峰真人待俞和走远,便自走到剑痕石后。那里放着一张石桌,围着六个石墩,桌上有茶具,云峰真人提起泥壶,伸出手掌在壶底一揉,须臾间白气升腾,泥壶中的山泉便沸腾起来,滚滚沸水注入桌上的两个白瓷茶杯中,冲得几片茶叶翻转不已,云峰真人悠然的捻起一杯,吹了吹浮沫。
“宗华师兄,你可有何见教?”
一丛山竹的影子后面,宗华真人淡笑着踱步而出。
“此子可还入云峰师弟法眼否?”宗华真人端起桌上的另一杯茶,嗅了嗅茶香,略抿了一口。
“宗华师兄对此子倒是看重,还百忙中抽空来此。说起这俞和,资质确是大好的,就连我都颇有些嫉妒。”云峰真人侧目看着剑痕石,嘴角撇出一缕苦笑,“如此资质,新入我门,昨rì我才将法诀给他,还未解说,今rì早课时我发现他一夜之间已然黄庭生气,猜想他昨rì必定是急不可待的修了炼气的法门,原想带他看看这剑痕石,一来挫挫他心中锐气,二来指教他不可冒进修行,三来方教他xìng命交修的道理。可此子居然只是一震之下,便看清了这些剑势,大出我的意料。后来他强使回风剑法,虽然拉伤筋骨,却能勉强完成前四式,可见其心智坚忍,若潜心修道,rì后成就难测。我罗霄剑门近百年来,虽门庭渐宏,但难知数十年后,还能否留住此子。”
“愚兄所想,却与云峰师弟不同,俞和此子凭空得了那赑屃jīng血,且在张真人那边数年,也算打下了些基础,起初进境快些,倒没什么奇怪。他资质虽好,胸中却无城府,也无历练,xìng子略有些虚浮,若不能有所收摄磨砺,恐难成大器。修道一路艰险,越是走得深远,越是困难重重,起初籍着自身资质优厚,走的太过顺畅,到后面遇到困阻之处,若无大执念,只怕便再难破关jīng进。”
宗华真人将茶汤一口喝干,看着云峰真人接着道:“即使这俞和有大执念大机缘,rì后一飞冲天,以我们师兄弟几人,放眼九州,自信也绝不会输于了谁人,何愁良材不会为我所用?云峰师弟你且妄自菲薄了。”
云峰真人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点头道:“师兄所言有理,我自会尽心调教。”
“待俞和将回风剑法练成,再习得运剑九法之后,便安排些差事于他,年轻人还需多些挫折历练,退去浮躁,心xìng沉定,成长才快。”宗华真人提起泥壶,将两人茶杯中又注满滚水,“俞和事小,还可从长计议,我此来,尚有件要事与你商量。”
第八章 昼勤修,夜入梦
山间的天气就这样变幻无常,早课时还是晴空,从藏经院出来,便渐渐yīn霾,细细的雨丝飘散着,落到俞和的身上。雨水的清凉,随着空气灌入胸口,把在后苑舞剑受伤后,淤积在心底的一团烦闷之气,丝丝缕缕的带走。俞和放慢了脚步,就这么若有思若无思的走着,浊气吐尽,心中渐渐宁定,呼吸不再如刚走出藏经院时那么粗重,又复悠长深远起来。
回到东峰自己的屋里,俞和盘膝坐在床前的蒲团上,把《清净坐忘素心文》、《小周天炼气术》、《回风剑谱》和云峰真人赐给的木剑一一排在面前。他不敢莽撞,先是垂目默念了三遍清净坐忘素心文,虽不听息观光,却使心如平湖,不急不躁。
这才先取过《回风剑谱》,翻开来,第一页写着几百字的剑谱总纲,果然如云峰真人所说,这剑法的主要功效,乃是炼体。每一式皆针对不同部位的筋骨加以拉伸锻炼,自第一式开始,皆须耗费几rì的水磨功夫,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直至筋骨舒展,动作自如,方可习练下一式。总纲中淳淳叮咛,绝不可鲁莽冒进,否则筋骨撕裂,若不得及时治疗,便会伤及肉身根本。
总纲后面是每一式的图形,与云峰真人所使的一般无二。人形上还绘着细细的红线,指出内息运行的路线与关窍。最后一页上是寥寥数十字的一篇心法,讲的是练剑时如何存意呼吸节律,使内息顺畅,贯通筋骨。
细细的把整本剑谱通读三遍,再回忆所见云峰真人的亲身演练,俞和方觉得窥见了这回风剑法的全貌,心中唏嘘,幸好自己是当着云峰真人在场,及时获救,不然难逃卧床静养。
既然云峰真人曾说,静功、炼气、修剑三种功夫须得同修,俞和倒也不急着cāo练剑术。放下《回风剑谱》,便又拿起《小周天炼气术》。
翻开书,前几页尽是图形配以小字注释,讲的是人体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的线路走向与穴道位置,着重细细说明了任督二脉构成的小周天循环。
俞和早年所读的道家经典中,多的是讲述内丹修行的文章,甚至原先卧室墙壁上,便贴着人体经络全图,rìrì参详,那时虽炼气不成,却学成了一手针灸妙术,有左近的百姓来求医的,若是寻常杂症,也不用张真人施法,俞和一番针灸施为,倒也着手成chūn。
对于这人体经络穴道,自然是胸中烂熟。可俞和也不敢草率,这小周天炼气术毕竟是仙家炼气秘法,恐与寻常医经不同,于是依旧细细研读了一番,未发现有关经络穴道的描述有何不同,只是医经中对于隐脉的描述似是而非处,在这炼气术中,却写得十分明晰。
书中解说完人体的周身经络穴道,便开始介绍小周天搬运的修行法门。
小周天以丹田之气下沉,循小腹,经会yīn生死窍,过谷道至尾闾,沿背脊逆督脉上行,达头顶百会穴,再循任脉下行,过颜面咽喉,由胸腹正中线入丹田中,周而复始,循环不已。因主要行气路线是任督二脉,所以书中重点说道:“任督两脉,人身之子、午也。乃丹家阳火yīn符升降之道,坎离水火调交之乡。故小周天又称子午周天,或取坎填离、坎离调交、水火既济、心肾相交等。”
除了书中正文,云峰真人一并将自己的修行手记也交给了俞和,前一篇写的是关于初培内息的方法,如何引祖窍神光下照黄庭,如何吐纳生息,一一记录的方法和亲身体悟。后一篇是整个小周天搬运过程中,如何存想内息行走,以及内息贯穿每处穴道的感受。云峰真人的手记写得很有独到之处,有一些奇思妙想突破了内丹法的陈腐窠臼,直入jīng微。
俞和通读小周天炼气术,却没有读完《回风剑谱》之后跃跃yù试的感觉。这小周天炼气术似乎比自己暝暝中听到莫名声音吟诵的神秘经文,要粗浅的多。只讲到内息的搬运,却未言及如何收摄天地元气。
《小周天炼气术》中,虽也有调息的法子,但调的却是内息,要求内息运转不休,将人体所生真铅锁住,通过小周天搬运,不断的炼jīng化气,周而复始,壮大内息,再以自身为鼎炉,烧炼内丹。而那神秘的经文,更多讲的是以呼吸导引,从外界收摄元气,这天地rì月星辰草木皆有元气,可采炼纳入自身真元,然后以天地为鼎炉,yīn阳二气为火,烧炼内丹。
虽然俞和不懂其中玄妙之处,但也觉得那莫名的炼气法,似乎高深广阔得多了。
俞和心cháo一起,张口喷出一道浊气,再引一道清气入体,丹田中顿时一团热流充盈。
循着小周天循环的线路,俞和存想这热流下沉,直至会yīn生死窍,转而沿着后背正中的督脉缓缓上行。内气如滚水,每流过一个穴道,俞和便浑身一震,穴道中也生出些微热气汇入内气中。
当内气每过一处穴道,俞和随即鼻吸口呼,吐纳一次,丹田便中又生出热流,沉下会yīn,转入督脉上行,形成后浪推前浪之势。
内气直贯百会穴,转而顺着任脉由颜面向下,落回丹田。
一周天行毕,仿佛一大碗**的汤水吞入腹中,燥热之意刚起,双肾部各生一团清凉,绕着丹田一旋,周身暖洋洋温融融。
就这么数十次呼吸之间,俞和完成了一次小周天的搬运。其实他昨天xìng光圆满神光下照之时,初生的内气早就自发的循着小周天乾坤经流转一周,但那只是机缘巧合,并不是俞和存意导引,其中感受微妙之处,自不相同。
按下心中浮起的一丝喜意,俞和凝神小心的导引内气,循着小周天气脉运行三十六次,渐渐随心如意,每吐纳一次,便可作搬运一周,三十六周搬运收功,只觉丹田中真气充盈,生生不息。
双手在地上一按,整个身子便跃起,足尖一挑,木剑轻轻巧巧的飞入掌中。
推门而出,细雨依然,俞和长吸一口气,只觉得丹田如洪炉,涌出滚滚热流,内气沿着经脉直达手掌,拧腰探臂,使出回风剑法第一式,剑锋突刺,直发出“呜”的一声怪响。
这一式使得架势十足,可原本筋骨拉伤之处,却只是微微一热。
俞和心中登时信心大增,翻腕探步,将第二式使出,木剑逆着山风过挥,发出尖啸,竟隐隐然颇有些劈风卷岚的势子。
第三式挥出尚无异样,紧接着第四式便感觉手脚迟滞,呼吸一乱,胸口发闷。俞和也不管地面湿冷,连忙盘膝坐下,调匀呼吸。吐纳了半晌,才觉得胸前舒畅,丹田中内气平复。
看来之前第四式没使完,终究是差了一点。
气运十二小周天,自觉地周身暖洋洋的,手脚充满了力气,俞和才又站起来。这一次刻意放慢了挥剑的速度,细细感受筋骨伸展。前三式依旧轻松自如,到了第四式则更加缓慢,配合着呼吸节律,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挪动木剑,回旋身体,照着《回风剑谱》上的内功法门,心中存想内气如珠,于筋骨僵涩之处来回滚动。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将剑势使到十足,依旧感觉手臂肩背隐隐酸麻。
垂手而立,吐纳调息,俞和又从第一式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反复演练回风剑法前四式,自觉每一次演练,皆有细微差别,尤其是第四式使完,便感觉筋骨或酸麻或胀痛,存意内气运转之后,化作一片酥痒。
少年心气,总是勇猛jīng进,这简简单单的四式,却让俞和练得茶饭不思,午时有童子送来饭食,俞和也不顾得去吃,直到下午申时,肠胃轰鸣饥渴难耐,才端起米饭,草草扒了几口,再灌下两海碗山泉水,便又舞剑不休。
酉时晚课,依旧是诵经,云峰真人见了俞和,也没言语,晚饭用毕,众弟子各自散去,这时山间雨势转疾,俞和奔回自己的屋里时,已是满身泥水。
看了看床边堆放的两套衣衫,俞和摇头苦笑,只怕执扫的童子要埋怨他糟蹋衣物了。于是干脆裹起一块布巾,就着大雨和山泉,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又将衣服搓洗干净了,挂在檐下。
初chūn的时节,山中夜雨寒湿,俞和便在屋里升起一盆炭火,盘膝坐在床上。
闭目入定,祖窍中的六角经台依旧放出清濛濛的光芒,照得肉身通彻。存意内视,便看见自己丹田处一团白sè的内气聚集,不时分出一丝一缕,自然而然的沿着小周天回转。
俞和心念一动,忽地所有的内气都翻腾起来,化作一道白练,下沉生死窍,沿任督二脉运转不休,且自己每吐纳一次,便有新的内气从丹田中生化出来,汇入周天循环。
窗外雨声淅沥,火盆中的毛竹炭,发散着幽幽的温暖。忽地,“噼啪”一声爆响,伴着一缕青烟,几颗火星从竹炭中溅出,向上袅袅的升起,俞和暝暝中,随着飞升的火星抬起视线。
恍然间,屋顶消失了,淤积的雨云也消失了,只剩下苍茫漆黑的天穹,星宿列张。低头望去,群山莽莽,河流蜿蜒。自己仿似无依无凭的端坐在虚空之中,头顶的六角经台缓缓旋转,丹田如无形的鼎炉,蕴含着天地间唯一的温暖,一道白气如烟,循环不休。
这幻景犹如梦寐,似乎处处看得真切,又似处处皆是虚妄,六角经台如一轮明月无暇,照耀着山间的竹林,有一少年迎风舞剑。
看那少年架势,分明舞得便是回风剑法,一招一式磊磊落落,有时从第一式依次舞到最后一式,有时从最后一式逆回舞到第一式,又有时全无顺序,随xìng而为,只是无论剑招次序如何,这少年一路使得浑然天成,潇洒如意。
这情形,直把俞和看得如痴如醉,那梦中舞剑少年的每个动作,俱都牵动着俞和的内息,少年每一剑挥出,俞和的小周天循环中,便分出细细的一道内气,贯入这招剑势所牵动的脉络和筋骨。
温暖的小屋中,只见俞和的肌肤外面,弥散着极淡的一层白气,他周身的筋肉血脉,不时抽搐蠕动。
油灯如豆,虽无风,可木桌上平放的木剑和墙壁上悬挂的通灵法剑,它们的影子却开始的微微颤抖起来。
第九章 徒牵挂,人情冷
“小溪,我一切都好,rìrì勤修静功、炼气、修剑三种法诀,静功和炼气的功夫都顺利,只是剑法进境很慢,看来还需要下功夫苦修,你那边可好?”
“俞大哥,我很是疲累。”
“怎么了?”
“前天夜里我想借周天星辰之力祭炼一件法器,可惜弄错了步骤,将一件天外陨铁铸的法剑给毁了,还把求师兄借来的阵盘给震裂了,于是将自己几乎所有的灵材给赔给了师兄。四个月后,便是我师祖的寿诞,大家都在准备寿礼,但我却没有一点能拿出来的东西,只好拼命的培育灵果,希望能积攒多一些之后,去换一件不算太难看的寿礼来。我rì夜施法催熟灵果,二天二夜才可成熟一枚。”
“那你要多少枚灵果可以换到合适的寿礼?”
“就算去寻我交好的师兄师姐商量,那也至少要三十多枚吧。”
“三十多枚?那不是要不眠不休的施法二个多月?你这身体如何吃得消,修行境界也会落下。”
“没有办法,若不送上合适的寿礼,被师兄弟嘲笑排挤事小,我师尊也定会不喜。我已经想好了,每催熟一枚,便休息一天,刚好可赶上寿诞,应该不会太累的。这施法也是炼气,说不定几个月后反而修为大增呢。”
俞和拧了拧眉毛,心中一阵痛楚,半晌没说话。
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就算再心疼陆晓溪,也是无能为力,才入罗霄剑门二天而已,那些天地灵材之类的,根本就无处可寻。
“俞大哥?”
“我在想法子帮帮你。”俞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虽是这样说,但是,哪儿来的法子。
玉符中传来一声轻笑:“俞大哥,我懂得你心疼我,可这样的事情,你现在也帮不上,我只有自己努力。不过是辛苦一些,多花点时间jīng力而已,你不必担心。现在你就一心好好修炼,你资质灵根都要胜过我,这我是知道的,所以你修行起来也肯定比我快,将来你有了大神通大成就,我便不再需要这般艰辛了。”
“那还是不知什么年月的事情。”俞和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口气叹了出来。
“早知道我就不把这些事情说给你听了,你若心中担忧我,便会影响修行。”玉符那边,也传来黯然一声叹息。
“不会的,小溪。这反倒会增我执念,促我勇猛jīng进,早一rì修成神通道法,便可早一些照顾你。”俞和摇摇头,他现在内气运转,生生不息,用这玉符传音也轻松了许多,两人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刻,直到陆晓溪实在倦了,这才依依作别。
收好玉符,整理了衣衫,俞和朝藏经院跑去,赶早课时间。
早课事毕,有时俞和会在众弟子告退之后,向云峰真人提出一些习剑时遇到的问题,云峰真人兴致高的时候,便会亲身示范几次,若是碰上他兴意阑珊,也就叫俞和自己演练来看,随口指点几句罢了。
在这之后,既然身为偏殿执事弟子,俞和需在藏经院内值留一个时辰,一般来说,他都在外法殿内,默默的翻阅一会那里存放的抄本和书简。
俞和时常跟陆晓溪说起,自己在藏经院的rì子,有时很苦闷。偌大的罗霄剑门,弟子众多,可除了找师尊云峰真人释惑之外,几乎便再没有人跟俞和交谈过。以前张真人的小道观,虽然人丁稀少,但是常常有左近村落的百姓前来,或求医,或拜神,总有人能陪俞和侃上一会儿,说些琐碎事,扯些俏皮话,打发无聊时光。
有一次,实在是闷极了,俞和跟执扫的一个童子,就坐在外法殿门口聊了几句闲话,说到高兴处,两人不禁笑出声来。可忽地走过一个中年内门弟子,面露鄙夷,冷冷的一瞥,那执扫弟子顿时吓得两股战战,跳起身来,低着头,转眼间就跑得不见了人影,只剩俞和一个人,愕然蹲在殿门口发呆。
那五师姐邓晓,俞和与她初见时,似乎像是个活泼跳脱的女孩子,可自从自己加入藏经院之后,她便不知为何换上了一副冷面孔。有数次俞和笑着朝她点点头,想开口说点什么,可邓晓只是匆匆甩来一个淡漠的眼神,便转身走开了。
后来一回,俞和看到对面论剑殿的五位师兄师姐都在,还有一位不认识的男弟子,围坐成一圈,正相谈得欢畅。俞和心中痒痒,便厚起脸皮,走过去想凑凑热闹。
殿中的六人,看见俞和笑咪咪的走进来,突然全都止住了话头,人人露出一丝怪异的神情,略看了一眼俞和,才又继续谈论起来,只是声音小了许多。
“几位师姐、师兄。”俞和略略躬身,拱手一礼。
那边六人似乎全没听见俞和开口,依旧嘁嘁喳喳的交谈着。
“呃……”俞和又走上前了一步,作势似乎要在几人边上蹲下来。
围坐成圈的五个人突然全都不说话了,大师姐莫子慧看着俞和,那眼神中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俞和面前,阻止他继续靠近。
“你有何事?”
“大师姐……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如无事便请自去吧。”
六个人一齐抬头看着俞和,俞和只觉得,仿佛有六道沉重的墙壁,漠然耸立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同他们分隔开来,一步都无法再靠近过去。
俞和的脚,下意识的倒退了半步,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心口压了下去,脸上笑容僵硬得连自己都觉得怪异。
可他终于还是撑着一脸亲近的表情,对莫子慧说道:“师姐,听说论剑殿存放了咱们门派中的诸般剑术典籍,我最近一直在练回风剑法,枯燥无味,想看看其他剑谱,也好拓宽眼界,相互印证,只是师弟我修剑时rì太短,眼光粗浅得很,远不及各位师兄师姐,能否,指点一二?”
“你要我指点你什么?怎么练回风剑法?”
“不,我意思是说,我想翻阅一些其他的剑谱,得到借鉴,以加快回风剑法的修习进境,希望师姐能指点一下,参阅哪些剑谱颇为恰当。”
“什么都不用看!回风剑法,自己不停的练就是了。”莫子慧说完,边上几个人嘴角一弯,似乎在忍住不笑出来。
“可是……”
俞和还想说下去,但莫子慧一甩袍袖,硬生生打断了俞和的话。
“你若要看剑谱,这殿中书架上,所有剑谱都可任由门内弟子翻阅,你自己去看吧。至于哪些剑谱适合你,我也不懂,你当自去问云峰掌院。”莫子慧说完,把头一转,看起来便不愿再开口。
俞和满脸尴尬,侧头看看敞开的殿门,又看看围坐成一圈的六人,心中暗暗叹气,低头拱手道:“多谢大师姐指点。”
不知道为什么,俞和心内生出一股子倔强的执念,他很不甘心就这样逃出论剑殿。于是他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迈步向论剑殿一侧的书架漫无目的走去。
背脊上忽感到一阵不自在,俞和知道,那是背后有人投来的视线。
论剑殿中的书架比法外殿要多出数十倍,层层叠叠的,堆满了各种抄本和书简,俞和也不知道看哪本才好,背后的唧唧喳喳的细语声不断,让他越来越不自在,只好低着头,心神不宁的扫视着一排排的书目,朝书架深处走去,似乎期望借着书架的格挡,把背后那种怪异的感觉阻隔开来。
转过十余排书架之后,便到了大殿的一角,回头已经看不见那边围坐的六人,俞和心中一松,眼神四处游移,想找一本稍有眼缘的剑谱,随意翻翻。
忽地,在殿顶灵灯的照耀下,俞和看见,大殿角落的书架下面,坐着一个老迈的道人,正凝神读着手中的书简。
这道人穿着一套粗布的道袍,头发略有些花白而稀疏,圆脸,颌下无须,双目很大,而且突出。这人气息沉定至极,盘坐在角落中,乍一眼看去,甚至会误认为是一尊木雕。
俞和一惊,想起罗霄剑门科仪中绘制的图形,坐着的人,分明就是论剑殿的执事鸣剑真人。
鸣剑真人是门中宿老之一,论起辈分,还是掌门鉴锋真人的师兄,此老不喜在后山闭关,而是痴迷剑术,终rì只在论剑殿中研读剑谱,于是鉴锋真人便依他的喜好,指命他为论剑殿的执事,负责编修剑经。
俞和不敢失礼,连忙躬身道:“弟子俞和,参见鸣剑师叔。”
鸣剑真人缓缓的抬起目光,撇了俞和一眼,嘴角木然一笑,点点头算是回礼道:“好。”之后便再无声息。
俞和生怕扰了鸣剑真人,轻声移步退开。一个人又在左近的书架转了转,心中全无翻阅剑谱的兴致,百无聊赖之下,退出了论剑殿。走过门口时,倒也没再去看那边的六人,自顾迈出殿门,朝东峰去了。
一路上心中窒闷,很想和陆晓溪聊聊,手心里攥着玉符,来回翻转了许久,但又记挂这陆晓溪最近忙碌,怕扰了她,终究还是作罢。
寻了一处开阔的山谷,眺望遥远的天际,层云如海,山风涌起,俞和迎着风大吼了几声,心中渐渐畅然。
这才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舞剑不休。
rì子平淡如水,转眼间,便是二个月过去。
第十章 演回风,剑九法
陆晓溪终究还是没能在二个月内,凑足她所要的灵果,幸好离她师祖的寿诞还颇有些时rì,于是依旧忙忙碌碌的,虽然每隔一rì定会抽些空闲陪俞和说上几句,但只得寥寥数语。
这二月间,俞和修行的功夫进境得极快。
俞和心思聪慧,心中依稀猜到,那祖窍中的六角经台,定是自己莫名其妙得了一场天大的机缘,而且只怕与那死去的古兽赑屃脱不开干系,记得听张真人说起过,这头赑屃古兽自天地初开的洪荒年代存活至今,那六角经台,想必是上古时的奇物,古兽一死,转而寄托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凭空得了好处。
xìng光圆满自不用说,神秘经台的妙处,似乎远在自身神念之上。俞和只需存意祖窍,便可内视,把自身一切窥得清清楚楚。
那无名的吐息法,更是神妙非常。便是不行功时,全身内气亦能隐隐自行运转,若是凝神搬运周天,竟可闭息半个时辰,不用口鼻吐纳,周身毛孔张开,汲取天地元气入体。内息rì渐宏厚,行功到深处时,经络中内气滚滚流淌,两耳中竟然可听见cháo水般的声音。
周身毛孔一开,这炼皮膜的功夫也就成了。
两个月中,俞和每rì都练剑四个时辰。白天执剑挥舞,晚上打坐入定时,竟总会神游太虚似的,看见有人在月下竹林边使着同样的剑法。第二天再舞剑,便会觉得昨rì艰涩之处豁然开朗,仿佛那幻景中练剑的正是自己一般。俞和知道,这恐怕也是六角经台的妙处。
于是那回风剑法十二式,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全部通顺,可俞和知道这炼筋骨的功夫是根基,匆忙不得,自又来来回回的,把十二式剑法反复使了有数万遍,直到味同嚼蜡枯燥不堪,夜晚入定之后,再也不曾梦见有人月下舞剑,这才作罢。
内视看去,周身皮膜如黄玉,骨如青石,筋肉如藤,血如汞浆,穴道有云烟徘徊。
早课之后,俞和见今天云峰真人兴致颇高,于是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双手捧起呈了上去。
“师尊,弟子俞和执外法殿二月余,不敢疏忽,这册子是弟子参悟道家内丹法基础,糅合了早年学的一门粗浅的针灸手艺编写而成,我读小周天炼气术,其所述人体经络穴道,与世俗医经一般无二,若辅以金针之术,于行气导引,疏通血脉方面,或可有所助益,请师尊过目。”
云峰真人双眉一挑,伸手接过册子,这册子足有百多页厚,俞和写得密密扎扎,云峰真人随意翻了几页,倒也不置可否,随手放入袖中道:“我且看几天。”
俞和原本对这册子颇有信心,看云峰真人脸上倒也没什么表情,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失落。可他自己也清楚,仙家学问浩瀚jīng微,他现在几乎连个皮毛都还没窥探仔细了,写出来的东西自然难入云峰真人这般大家法眼。
但毕竟俞和也是尽了心力。
云峰真人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边,站起身来对着俞和道:“你且随我来后苑。”
俞和一愣,赶忙起身,跟着云峰真人转到后苑。
“你回风剑法已经练成了吧?”
“是,弟子已经可演练全部十二式剑招。”
“使给我看看。”
俞和取出木剑,拱手一礼,当下凝神静气,稳稳的拉开架势,动作不疾不徐,从第一招开始一路使到第十二式收剑。
云峰真人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可他的眼神中,却神光湛湛,一道视线紧紧追着俞和的剑锋。心中暗想:“此子打熬筋骨的功夫,算是大成了。方才他捧书给我时,右手手掌上茧皮厚实,看来实实在在的下过苦功夫。这回风剑法十二式,使得法度森严,颇有些剑如飞风的气相,可见这孩子的确是有些执念。”
“弟子演练的粗陋,请师尊指点。”俞和收剑而立,看着云峰真人。
云峰真人点点头道:“你练得很好,看得出来,是很用心练过的,我初入门时,这路剑法也不及你练的好。”
“俞和,你可曾试过以真气运剑,来试这套剑法?”
“回禀师尊,我试过几次。”
“说说看有何感受?”
俞和凝思了一会,慢慢说道:“偶尔一些动作,若不提前收势,就会觉得手中的剑难以掌握,直yù脱手飞出。”
“比如第七式的直刺?”云峰真人追问道。
“正如师尊所说。”俞和点点头。
云峰真人指着后苑墙边一排木桩的其中一个,对俞和说道:“你且运足真气,对准这个木桩,依第七式刺出一剑。”
“是。”俞和走到在木桩前二步站定,深吸了一口气,丹田中一道真气滚滚升起,沿着手臂,导于木剑上。
那木剑被俞和真气灌注,三尺剑锋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青光。
云峰真人心中一惊,还未转念,俞和已经踏步探臂,将剑朝木桩直刺过去。
剑锋穿空,发出一声刺耳的厉啸。随即“咔嚓”的一声大响,木剑撞击在足有二尺许直径的硬木桩上,当即震裂成无数的碎木片飞散,只剩下一个剑柄,抓在俞和的手中。那木桩被俞和刺中的地方,爆出一蓬木屑,留下了碗口大小,深达半尺的一个坑洞。
云峰真人心中惊叹,“俞和此子的真力,如何熬炼这般深厚?便是我当年也略有不如。”
俞和恍然看着手中的一截剑柄,有些发窘的挠挠头发,对着云峰真人歉意的一笑道:“又碎了一把,师尊,我不会使力,上次我自己试着发力砍树,结果也是这样。”
“剑是兵器中的君子,所以以剑发力,切忌不可灌注蛮力,须得以神意驱使真力运剑,所以意之所致,剑之所摧,剑器随心合神,自然蕴出剑意。”云峰真人伸手凭空一招,一根筷子粗细的三尺长枯竹枝,便到了手中。
看似那么随意、那么简单的一递手腕,但分明便有一道森然剑光划过,“呲”的一声轻响,那柔弱的竹枝仿佛穿豆腐似地,轻轻松松的穿透了整个木桩!
“看的懂么?”云峰真人转头问俞和。
“似乎有点明白,但又不真切。”俞和怔怔的盯着竹枝,眉毛拧成了一团。
云峰真人一笑,翻腕轻轻抽出竹枝,对着木桩斜斜一挥,“嚓”的一声,又见一道匹练般的剑光一闪而逝,木桩拦腰而断,那截面平整如镜,怎能想出竟是被一根柔软的竹枝所劈开?
这次云峰真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竹枝抛到俞和脚前,看着俞和。
“意之所至,剑之所摧……”俞和喃喃的说道。他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竹枝,祖窍中的六角经台散出青玉sè的幽光,方才云峰真人那一刺一斩,在俞和的神念中不断的重复着,忽缓忽慢。
弯腰捡起竹枝,俞和皱着眉毛看了半晌,迟疑的说道:“我可能明白了。”
“那便再刺一下木桩看看。”云峰真人指着边上的另一具完好的木桩。
俞和又想了想,用手指依次抹过竹枝的每一个竹节,作势要刺,可手腕伸出到一半,又生生止住,缩了回来。
云峰真人抱着胳膊,饶有兴趣的看着俞和。
俞和把竹枝在手中转动了几下,微微点了点头,吸了口气,将手腕一抖,竹枝最前端略略柔软弯曲的部分,忽地笔直如枪。
踏步,拧腰,直臂,竹枝笔直的朝木桩突刺过去!
云峰真人眼睛微微眯起,只见俞和刚出手时,依旧是带起一声尖利的风啸,可刺到一半,忽然俞和手腕一松,啸声止住,竹枝却依旧前刺。
“扑哧”的一声轻响。
竹枝前端刺进木桩足有一尺,再多施些力,便会同云峰真人方才那样,一穿而过。
云峰真人脸上露出笑容,赞许的点点头。
“不枉你练了这么久的回风剑法,这基础的功夫打的扎实,你自己的悟xìng也是极高,看来学剑的确是很适合你,这剑九法中的‘刺法’,你算是入门了。”
俞和愣愣的看着嵌在木桩中的竹枝,仿佛还有点难以相信。
儿时总听说功夫高深的侠客们,摘叶飞花都可伤人,那剑仙人物,更是可化万物为剑攻敌,云峰真人能以竹枝刺穿木桩,在他料想中,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此刻自己竟然也能做到这般情形,简直恍然如梦。
云峰真人伸手拍拍俞和的肩膀,笑着道:“莫要发呆了,这不过你修剑开始的第一课罢了,还不趁此细细感悟,若心中那感觉忘去了,便又得花上一番功夫。”
俞和浑身一颤,这才醒转过来。
“剑有九法,依次为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无论是凡俗武林中以肉身挥剑的剑侠,还是修真门派中以元神虚空御剑的剑仙,施展剑术都逃不出这剑九法的基本路数。只是凡俗中,这剑九法是一套运剑动作,而我们修剑入道的炼气士,是以此九法为引导剑意的基础!”
云峰真人探手取出一把木剑,手腕翻转间,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九个动作连成一串,九道清亮夺目的剑光浮现出来,凝显在空中,久久不灭。
“我们剑仙的剑九法,不入典籍,自古口口相传。九州修剑门派众多,每个门派根据自己的传承和领悟,这剑九法也颇有微妙的区别,但其根本不变,最基本的便是以神引气,以气御剑,神念所及,剑器所催,可谓之一念动,剑意生,剑势起,剑气至。浅显的说,就是将神念真元延伸入剑,终chéng rén剑合一的境界。”
“俞和,你可试想这‘刺’法。倘若你不是用剑去刺,而是用手指去点击一物,你必下意识存意手指前方,然后运聚气力于指尖,这才伸指去触及你所想点之处;而‘劈’法也是同样,你若想用手掌去砍击一物,必存意聚力于手掌边缘,假想掌锋为刀刃,方一挥而出。如此运使肉身,是人的自然本xìng。”
“而道法自然,御使剑器便当先纳剑为己身,如同运用自己的手指手臂一般的运使剑器。故而,这剑九法的根本,其实就是一个如何存意运力的法子。以此法运剑,方可化剑器为利器,使之破敌。”
云峰真人手腕再转,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一边挥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诵出一篇九节十八句的剑诗,每两句为一节,依次说的是每一种运剑方法的存意运力要诀。
俞和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峰真人的每一式动作,用心将剑诗牢牢记下。
九剑使毕,云峰真人将木剑一抛,对俞和摆摆手道:“这剑九法的口诀可记住了?但切记莫要枯练,顺其自然才好。只要领悟了存意运力的法子,剑九法、剑十法、千法万法都是外相,不过是动作熟练而已!你自练去吧。我观你xìng光凝定,真气充盈,今后莫要再糟蹋木剑了,便用宗华掌院赐你的法剑习练。”
俞和闻言,当即拜别,便要奔回自己的院落,趁着心有所感习练一番。
方迈步走到后苑门口,云峰真人忽又说,“我蒲团边,有本黄sè的册子,名叫《周天行气培元经注》,你拿去细读,可自行修习,不懂之处,依旧早课来问。”
俞和应了一声,便自取了书,往后山去了。
第十一章 甫窥剑,初历练
转眼间,便又是二个月过去,虽是深山之中,却也难挡暑意渐至。雨季过去之后,天空中淤积的雨云散开,阳光没遮拦的洒下,这天气一天天的热了起来,那山谷中堆积的翠绿,浓的仿佛是一触碰,便会流溢出来似的。
东峰后面有一大片竹林,绵延数里,林间中流过灵泉的支流,令这些竹子长得茂盛异常,在竹林中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无数草木芬芳涌进胸中。
俞和穿着淡蓝sè的短道装,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结实了许多的手臂,仰头张口,吞下葫芦中的最后一滴水酒,把那葫芦往地上一抛,“噌哴”一声拔出长剑,迎风而舞。
剑光挥洒如雪,衣角风声烈烈,俞和就这么随xìng而为,也没什么招式拘束,就是将手中的长剑往来挥击,若有风吹来,便去斩风;若有竹叶落下,便横扫落叶。渐渐舞得酣畅,肚子里的酒水化作滚滚热流,蒸的一身肌肤隐隐泛红,血脉贲张。
一口清气吸入,发一声吼,丹田如洪炉,真气澎湃如cháo,涌入周身经脉。俞和手臂一振,长剑上一道青sè的剑气腾起,执剑再舞,罡风四溢,无数竹叶纷纷落下,又被剑风卷起,如同万千飞剑在空中纵横翻卷。
俞和只觉得真气越来越盛,动作也越来越快,口中啸声不绝。那手中的长剑,仿佛化入自己的手臂,便是要它斩开风中疾飞的一片落叶,也无不随心所yù。
挥剑绕身一匝,俞和猛地定住脚步,凝视着明亮的剑锋,手指一寸寸的,从剑锋上缓缓抹过,那剑锋中蕴含的锐金之气,竟与心神依依相惜,丝毫不显锋芒之意,倒如同在抚摸自己身体的牙齿或指甲一般。
漫天的竹叶与尘埃纷纷落下,俞和就地盘膝而坐,轻吐浊气,一道真气散于周身经络,再一吸,则又从周身经络流出,归于丹田。闭目内视,只见丹田中一团霞光氤氲,隐隐有玉sè,直yù化成真元玉液。
俞和默运大周天,渐由忘息而入闭息,浑身毛孔张开,神念四散游离,便觉得天地万物且有真炁可采,座下的山峰一脉厚重的土炁,膝前长剑一道锐利的金炁,左近的小溪一抹恬淡的水炁,周遭的竹林一团蓬勃的木炁,天际的太阳传来丝丝真阳火炁,一股一股的周天真元炁纳入身体,循着诸脉汇入丹田。
七十二大周天行毕,俞和张口吐出一道远及丈许的白气,收功站起,拍打了几下衣衫,抖落的浮尘和落叶,用剑鞘挑着喝空的青皮酒葫芦,摇摇晃晃的朝东峰行去。
这些rì子来,俞和的生活便是每天修行练剑,自觉进境很快,他当然知道,还是同那六角经台的妙处有关。
自从云峰真人传了俞和剑九法之后,俞和便又在每天晚上入定后,看见少年练剑的幻景,只是这一次,那少年不再翻来覆去的重复运使回风剑法,而是照着剑九法所述,将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九个动作不断的演练,那每一剑挥出的轨迹,都说不出的玄奥,似乎这剑,若不是那般挥动,只要稍微差了分毫,就显得很有些不对劲。
自然而然的,俞和挥剑的姿势,便渐渐同那少年一般无二。而这剑九法,竟然几rì间便练成了,一缕神念附在剑器上,长剑自然而然的随心随yù。俞和曾在山中试剑,运足真力朝一面山岩刺去,长剑入石可近二尺,抽剑挥劈,每一道剑痕都有寸多深,而且长剑分毫不损。
转回头再试回风剑法,那剑刃仿佛可以从风中找到一丝空隙切进去似地,轻轻一搅,便有道道气流随剑而动。
之后俞和便找到了新的乐趣,他每天上午都会在论剑殿研读各式各样的剑谱,除了那些需要虚空御剑才能施展的高深剑法之外,几乎所有的剑谱都被俞和通读了一遍,每每看到令自己心念一动的招式,便记下来。吃过午饭之后,就到东峰山中觅地演练不辍。他倒也不拘泥良莠,也不讲究什么剑势异同,往往一通挥舞下来,把许多剑谱中的零散招式凑到一起,有的招式大开大合,有的招式绵密小巧,这些招式之间接得上的,便一路使下去;接不上的,随手胡乱一转折,便自顾继续舞剑,随心随xìng,只要觉得自然而然,便可施展。
起初论剑殿的五个弟子,都神情怪异的看着俞和一目十行的翻阅剑谱,偶尔还会露出些讥讽的表情来,到后来也就惯了,没谁在理会他。
有时俞和会在论剑殿撞见鸣剑真人,他也就笑笑,拱手一礼,便又继续看书,几次之后,鸣剑真人看到俞和,倒也会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算是回礼。
甚至有一次,俞和看得起劲,全然不知道鸣剑真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刚他看完了一本剑谱,准备去找下一本的时候,背后鸣剑真人突然出声道:“你可去看看西边第九排书架,有几册剑经与你刚才读的那册同出一源,可以借鉴。”
俞和听到背后忽然有人说话,连忙转头,见是鸣剑真人,慌忙施礼,只是鸣剑真人也没再说什么,略略一点头,便走开了。
渐渐的,俞和看过的剑谱越来越多,他也就越来越向往那种元神虚空御剑的境界。只是他真气虽然雄浑,但是浸yín剑道的时rì实在太短,心神与剑器的契合合尚粗浅得很,还没能够将剑xìng摄入心xìng,剑器离手后,纯靠真气束缚,cāo作起来无比艰涩,飞刺出大约三四尺远的距离,便会失控坠地。
看着论剑殿中,一排一排讲元神御剑术的剑谱剑经,俞和心中着实难耐,尤其是想到主殿后苑的那剑痕石,不免心驰神往。
于是打坐运功也不敢落下,rìrì勤勉,总是将长剑放在膝上入定,对着剑器吐纳运功,以期收摄剑xìng,十余天下来,倒也查觉自己xìng光之中,隐隐然带上了些许锋锐之意。凝神于长剑上,可激得剑身在剑鞘中铮铮作响。
每隔一rì,俞和便兴冲冲的与陆晓溪说起自己的进境,可陆晓溪忙着培育灵果,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寥寥的鼓舞赞叹几句。
一个月前,陆晓溪说她终于凑齐了灵果,百般恳求之下,有一位师兄慷慨的与她交换了一朵胭脂莲,是炼制驻颜灵丹的主药。陆晓溪将这胭脂莲细细用红绸包好,作为寿礼呈给了师祖,虽然实在不是什么珍稀之物,不过师祖念及陆晓溪的一片心意,这礼物在女修士眼中也颇为讨喜,于是倒也没什么责怪礼轻的意思。
可陆晓溪忙碌了三个多月,终究是累倒了,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足足五天才勉强起身,俞和很是担心,但陆晓溪坚持说只是太累而已。
之后俞和便不再拉着陆晓溪长聊,每次都是草草几句话,便要陆晓溪去休息调理,他自己却等到玉符渐冷之后,心中一片黯然感伤。许多没说的言语,只好对着油灯默默的在心里说上一通。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俞和也喜欢喝上一点水酒,这水酒是门中火工弟子自酿的,用的是山中的灵泉、嫩竹叶、上好黍米搅拌在一起蒸熟,再发酵制成,酒xìng温和,入口清冽,无论是山中宿老还是寻常弟子,平时大都喜好饮几杯。俞和求的是喝了几口之后那微醺的感觉,比清醒的时候,多了一股豁达和畅快。
俞和回到自己的小院,略擦了把脸,便去藏经院晚课。
夏季天sè暗的晚,晚课及晚饭行毕,就见宗华真人一身风尘的走进殿门,冲云峰真人点点头道:“师弟,我有事与你商量。”
云峰真人一愣,站起身来,众弟子连忙朝宗华真人施礼。
宗华真人扫了一眼周围的弟子,目光在俞和身上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们且等一下,我与云峰掌院商量之后,或有分派。”
众弟子应诺。宗华真人与云峰真人便一齐转到主殿后苑去了。
论剑殿五弟子压低了声音,偷偷猜测起宗华真人的来意,只有俞和呆呆的坐在那里,心里乱杂杂的转了几个念头,便低头垂目的自顾默默运气。
两位掌院这一去后苑,膝便是足有半个时辰,众弟子都盘坐在原地等待,直到戊时天sè漆黑,灵灯亮起,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云峰真人从后苑出来,对俞和招招手道:“俞和,你且随我来,其他弟子自去散了吧。”
论剑殿的众弟子这才起身拜别,俞和跟着云峰真人朝后苑去,背后自又觉得有几点目光注视。
走到后苑,宗华真人坐在石桌边,双目中神光熠熠,看着俞和,点头笑道:“我听云峰师弟说,你这几个月来进境极快,回风剑法练得极为扎实,剑九法也自习修了二个多月,那大周天搬运的功夫,可完成了?”
俞和连忙拱手执礼道“回禀宗华掌院,弟子已完成大周天搬运。”
“嗯,果然不负云峰师弟交口称赞。门中现有一桩差事,我托云峰师弟去办,想派你与他随行,历练体悟,你可愿意?”
“遵掌院师伯法旨,弟子愿意。”俞和这几个月在山中苦修,心中早就发闷,现下居然有机会随云峰真人出门,自然大喜。
“如此甚好,但此行有要事须办妥,你初次外出历练,一路上诸般行事,得谨遵云峰师弟口谕而行,不可随xìng为之。事情办妥,自然有奖赏,若你顽劣,阻扰了正事,回来定有重罚。”宗华真人看俞和满脸喜sè,跃跃yù试的样子,郑重的叮嘱俞和。
第十二章 同下山,随运镖
话说二rì前,罗霄剑门南部支岭八面山的驻守弟子来报,发现数十名身份不明的修士,在八面山的一处谷底中,以法器开山凿洞。外门巡山弟子发现后,前去探查,结果同去的十二名弟子全部被这些修士擒拿,并扣押下来。
于是三名内门弟子前去解救,双方发生了剧烈争斗,虽然这数十名身份不明的修士,道行看似并不高深,但是人数众多,其中还有几人颇具阵法造诣。三名内门弟子力战之下,虽然逼迫得这些修士遁走,但也全部负伤。正待要追击,那些外来修士竟然当场斩杀了一名被挟持的外门弟子,出言恐吓罗霄剑门不得追杀,否则便将剩余的十一名外门弟子全部杀死。
于是三名内门弟子只好任由他们带着十一名外门弟子逃走。正要回报山门,却发现当天夜间,这些身份不明的修士又偷偷潜回了八面山附近,在另一处重新开始凿洞,一名内门弟子前去探查时,不慎触动了一座暗藏的法阵,不仅没能破阵,反倒再次受伤,而且惊动了这些身份不明的修士,于是一番对峙后,又一名外面弟子被斩杀,头颅扔出阵外。
之后这些修士再次遁走,不久后,又在八面山山道附近的密林中偷偷摸摸的出现,内门弟子发现密林附近有大量被秘法驯化的飞禽,怀疑是这些修士放出的眼线,于是不敢靠近,生怕又惊扰了这些人,害了外门弟子的xìng命,便祭起三道朱砂玉符,将一概情况汇报山门,请门派定夺。
宗华真人简单的将情况对俞和说了,转头对云峰真人道:“阵法、灵禽术等这般学问,门中唯有师弟你jīng通,这差事自然只好交予你去。”
云峰真人点点头:“这些修士善用灵禽术,那如何不被察觉的靠近过去,倒是要费些周折,须知灵禽能飞,目可及远,即是最粗浅的法门,要知悉二百里方圆地界的动静,却不是什么难事,若御剑过去,必会惊扰他们,还需想个妥帖的法子。”
“无妨,外门在廊同有安顺镖局,常走八面山进荆州,师弟与俞和师侄可乔装一番,化作凡俗镖师商客,与运镖车队同行,自可靠近过去,趁他们不备,施以雷霆一击,便可马到功成。”
“对方阵法造诣难知,未必有师兄所言那般顺利,师弟自会竭尽全力行事。”
“云峰师弟愿意出马,师兄我是安心的。”宗华真人转头看着俞和,“俞和,此行你只是历练走动。要知我辈修道之人,虽是讲究清修,但人凡有喜、怒、哀、惧、爱、恶、yù七者,争斗杀伐之事便在所难免。更何况道亦有仙魔,你须得见识世面,将来方可以手中之剑,斩去身内身外之魔,问道玄玄。”
俞和点点头道:“师伯教诲,弟子懂得。”
“此行虽有你云峰师尊护持,若你鲁莽行事,恐怕也会有灾厄,你且不可乱来。”宗华真人反复叮嘱着,又对云峰真人道:“你可要好生看护俞和,莫要出了差池。”
云峰真人一笑,点头道:“这个自然。”
宗华真人这才颌首道:“那便明早启程吧,师兄静候师弟顺遂归来。”
说罢一拱手,飘然而去。
云峰真人端起石桌上的泥壶,给自己茶杯中,续了一注滚水,对俞和笑道:“你且去收拾一下,倒也不必带什么衣衫换洗,二三rì应可回转,今晚好生休息,莫要因为明rì出门,便今夜辗转难眠。”
俞和咧嘴一笑,拱手行礼,便回东峰去了。这一路上觉得浑身有劲,脚下生风,不禁哼起小曲来。
当晚足足把那《清净坐忘素心文》诵了有三十六遍,这才凝神入定。
第二rì早课后,云峰真人带着俞和到后苑,也不多言,挥手间一具六尺长一尺宽乌木剑匣虚空而立,白炽的剑光平地一绕,便裹起两人的身形,呼啸一声腾空而起,剑光在罗霄剑门上空徘徊了一匝,云峰真人右手执雷印朝南方的天空一按,便有一个银白sè的剑型符篆微微闪烁,剑光倏地一转折,穿过符篆,朝在南方的天际而去。
俞和以前也曾被张真人带着乘空飞渡,倒并不惊讶,只是向后遥遥看去,发现罗霄剑门门庭附近的景致甚是奇异。
在门庭建筑群的四周,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有一座山峰,其中东面的那座山峰,便是自己所居的东峰,而其他三座山峰上,也依稀都修建着一座座的小院落,估计也是给弟子们居住的。
四座山峰之上的高空中,竟然虚浮着九座浮岛,这浮岛从地面上抬头看去,便会以为是九团白云,只有从天上望去,才会发现居然是大半被彩云包裹着,凭空托举到高空中的九座小山岭,每座山岭上皆有一道闪光的灵泉垂下,九条灵泉溅落到半空,便化作道道云气霞光,以罗霄剑门的门庭和四座山峰为中心,围着周遭方圆百里的地界缓缓回转。
阳光一照,那云气霞光化作的长河中,竟然隐隐约约有数不清的剑型气流,如同江河中的鱼群般来回游曳。
这仙家妙境,看得俞和目瞪口呆。云峰真人淡淡一笑,道:“这九座云山,上面都有门派宿老镇守,乃是本门护山大阵‘大九衍降魔圈’的阵基。”
“如此山峰之重,怎能飘浮在空中?况且那经年雨雪雷电,狂风吹袭,这些山峰都不会坠落下来的吗?”
“其中自有无上仙家神通!‘大九衍降魔圈’阵法融汇坎离之道理,雨雪雷电,只会更增阵法的神妙,阵成八千多年来,一直自行运转至今。传说大阵刚成之时,便有魔道大举来袭,主阵长老祭起清微殿中所藏的阵盘作法,大阵固守山门七rì不破。结果我罗霄剑门兵不血刃,光凭此大阵便迫得魔道修士折戟而退。如今更有数千年灵气积累,此阵所蕴威力委实难测。”
俞和点点头,心中却暗暗想到,这一大圈的霞光云雾虽然好看,真的能有云峰真人所说那么夸张的威力吗?莫非就靠这些霞光云雾什么的,还能阻挡飞剑法宝不成?
剑光飞得极快,一顿饭功夫不到,前面便看见一处平展的山腹,楼阁屋舍林立,倒是一个颇大的镇子,云峰真人遥遥在镇子外面按落剑光,两人换步行走进镇中。
俞和认得这镇子名叫“廊同”,乃是扬州西一处交通重镇,曾是官道上的一座驿站,由于贸易兴盛,往来商贾车队频繁,这里渐渐的繁荣兴盛,倒成了附近最大的城镇之一,镇中有各种店铺,贩售南北杂货。
两人走进镇子,云峰真人道路颇熟,领着俞和拐进一处巷子,里面一座二进的院子,抬头看去,院门上红漆牌匾,写着“安顺镖局”四个大字。
云峰真人上前叩门,出来一个小厮,看了一眼云峰真人腰间的玉牌,连忙躬身将二人引进院子里。
一走进院子,便有个锦袍老人,带着一群壮年汉子迎了出来,见了云峰真人当面,一伙人倒头就拜:“外门弟子王近山,叩见云峰掌院祖师真人。”
“起来吧,此行是有急事,不必诸多俗礼。”云峰真人摆摆手。
王近山站起身来道:“禀祖师爷,昨夜收到门中传讯玉符,弟子已经妥善安排好,半个时辰之后,便可启程,请移步随弟子来后院更换衣物,方便路上行事。”
云峰真人点点头,随着王近山走到后院,指着叠好在架子上的粗布短衣对俞和说:“换上衣服吧,我们此行乔装成商队随扈,道髻也解了,扎个寻常发髻就是。”
俞和点头称是,脱了道袍,换上粗布短衣,胡乱扎了头发,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走运镖趟子生活的草莽少年。云峰真人也是一身短衣,还穿着草鞋,活脱脱一个潦倒的江湖客。
王近山还取来粗布草绳,把俞和的配剑,依着江湖剑客的喜好缠了,这师徒两人走到一群押镖的汉子中,倒是再分不出来。
一个时辰后,七辆马车凑成的商队,拖着沉重的三支红皮雕花箱,缓缓的穿过了廊同镇的南门。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安顺镖局的大旗迎风招展。
那商队的主人,一个黄脸的中年汉子看着周围一票满脸横肉的镖师,颇为得意的拉了拉马缰绳,好似大将军出征一般。他身后的箱子里面,装满了jīng致的薄胎瓷瓶和白玉首饰,穿过荆州,向西南之地过去万余里,这就是五大箱足以让那边老爷们红着眼睛疯抢的珍稀玩物,五十个铜钱一只买来的小瓷瓶能买到几十两黄金,三两银子的普通玉佩更是能换到黄金百两,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一趟下来,若平安无事,他与合作贩货的几人分润,每人都能得到一大笔金银,足足可在家乡买下很不错的一个庄园,再娶上几房如花小妾,过那一辈子安逸富足的生活。
“八面山那边,最近似乎不太平,据说有一群武艺高强的草寇盘踞,上月有一支商队遭劫,钱物全没了,人也只逃回来一半。”临行前,王近山连连叮嘱,“路上一切小心。”
“无妨,山匪而已,我自有准备!”那黄脸汉子自信满满的拍着胸口道,“若是他们来了,我便有办法叫他们有来无回,说不定反倒让我们得了他们的钱物,到时自然给各位镖师爷吃红,各位可要落力看护我的货物!”
说罢一阵大笑,拍马而去,云峰真人和俞和夹在镖师的队列之中,默默跟上。
第十三章 山道行,惹祸端
安顺镖局这一趟押镖的镖头姓郑,约莫着有五十岁的年纪,众镖师都管他叫郑头儿。这郑头儿不喜欢蓄发,头发和胡须都只有寸许长,头上总是围着一方白布巾,花白的胡须根根如铁丝,脸孔晒得黝黑,一双眸子锃亮。听说郑头儿来历不简单,年轻时当过和尚,混过绿林,落过草,被官府的铺头抓住后,扔进大牢关了几年,后来从了军,凭着一身好武艺,靠着杀敌的赫赫功绩,居然脱了罪身,当了个偏将。之后在战场上负伤,缺了一条左臂,便辞了军职退出行伍。几年战场厮杀,生死难料,所有没存下多少本钱,为了生计,便加入了安顺镖局。
郑头儿原本使得一手好枪棒,少了左臂后,就改用钢鞭。镖师们说,他们七八个人,是沾不到郑头儿衣角的。几十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似乎在郑头儿身上没留下一丝影子,他就像个和蔼的农家老头,喜欢笑眯眯的晒太阳,哼小曲,抽旱烟。
无论是镖师们,还是商队中的几个主事,对郑头儿都很恭敬,可郑头儿心里知道,这队伍中真正要伺候的是主儿是谁。
云峰真人一路上,除了偶尔跟俞和说几句话之外,再不和其他人多言半字,郑头儿递来热茶,他也是略略点头罢了。俞和倒很愿意跟郑头儿聊聊,也许是因为这老镖头跟张真人一般,也爱抽旱烟,那随身一股烟草气味类似的原因。
郑头儿见识的多,谈起各种凡俗趣事,讲得十分jīng彩,尤其看俞和爱听,自然分外卖力,一路上滔滔不绝。特别是郑头儿讲起自己早年沙场征战、血染边疆的故事,听得俞和十分尽兴,看向郑头儿的眼神中,更多了一分敬仰之意。
早上出了廊同,便是绵延的山道,王近山说路面不太平,果然下午就遇到了劫匪。几个围着兽皮,cāo着刀斧的汉子堵在前面,刚吆喝了几句,郑头儿拍马上前,把眼一瞪,抖手将一个小小的布包扔到那些劫道汉子脚边,再一振身后安顺镖局的金字镖旗,洪声喝道:“前面朋友听了,扬州安顺镖局借道,茶钱拜山!”
几个大汉看了看郑头儿,又看了看安顺镖局的旗号,捡起地上的布包,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迅速消失在路边的密林中,于是商队继续前进。
俞和看得奇怪,等郑头儿转回来,便问究竟。
“小哥,这是江湖上走道的规矩,镖师碰上劫匪,大家肚子里都在掂量,你给他们一些银钱,意思就是不想动手,免得死伤,他们也算出来走一趟不空手而归,有个彩头回去交待,两边平平安安,这就算过去了。”
“那对方要是不收银钱呢?”
“一般落草的人,营生不易,其实也不愿搏命厮杀,有点银子就算可以了,毕竟和镖师们争斗起来,难免见红。实在碰到不识相的,那也没办法,少不了一番纠缠,各家听天由命。不过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行走在外,平安为上。”
俞和点点头。
之后一路无事,黄昏时寻了一处靠水的平地扎营,车马围城一圈,货物堆在中间,升起篝火来,各自饮食。
郑头儿从包裹里面翻出一个黄缎子的小绣鞋,用左边头肩夹住了,就着火光,右手一针一线吃力的纳着鞋底子。
“郑头儿,家里有小孩子?”俞和凑过去问。
“还没呢,我那婆娘下月便生了,这趟子镖路途遥远,只怕要走一年多。等我回来,小娃儿便正好可穿这鞋了。”郑头儿满脸的喜sè。
“那可恭喜了。”俞和把自己的青皮酒葫芦递给郑头儿,“山里自酿的,是好东西,喝一口?”
郑头儿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却连连摆手:“这可谢谢俞哥儿了!不过我从不敢饮酒,喝了之后怕不jǐng醒。”
俞和有点尴尬的收回了酒葫芦,讪讪的笑笑,把葫芦重新挂好。
“郑头儿,早点休息着。”
“小哥慢走,我这还得守夜,您二位晚上有何吩咐,便喊我老头子一声就好。”
俞和摆摆手,起身回到云峰真人身旁。
云峰真人正打坐,睁开眼看了一眼俞和,也没说话,又闭目入定去了。
俞和盘膝坐下来,可出门在外心cháo难平,杂念纷呈,呼吸也粗重。云峰真人略一皱眉,开口道:“你这心xìng打熬的功夫,可有些疏忽了。”
俞和闻言一惊,满脸惭愧,连忙默诵《清净坐忘素心文》,一直连诵了三十六遍,这才渐渐凝神祖窍。
云峰真人睁开眼,看着俞和,忽地叹了口气。
一夜无事,连猛兽也没来侵扰。天方亮,众人吃了些干粮,便整队重新上路。
“照此行进速度,今rì黄昏前我们便可到达八面山左近,到时候你紧紧跟着我,莫要多言,莫要多事,切记。”
“弟子遵命。”
商队继续沿着南行商道前进,走了一个多时辰后,道路左侧出现一座百丈高的山崖,满是老藤,藤条苔藓之下,见到有些不知何年代的石刻文字,斑驳残存在岩壁上。
太阳升到天顶,午时商队停下来休憩。
俞和正吃着面饼,忽然身边云峰真人抬头朝山崖顶淡淡的扫了一眼,俞和急忙抬起头,也朝上看去,却只有几只飞鸟正好掠过而已。
见云峰真人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俞和不敢多问,自顾继续啃吃面饼。
又过了一刻,突然崖顶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几个宛如野猴子一般的半大小子,腰间裹着兽皮,攀住藤条灵巧的在山崖半腰窜动,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来。
有个孩子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拨落了几块崖壁上的岩石,最大的一块足有人头大小,从半空直砸下来,正好落在货车左近。
商队的主事吓了一跳,这货车上的箱子中,可全是瓷器玉器之类的易碎物件,虽然都用草绳细细裹缠了,却也经不住这么大的山石撞击。
那黄脸汉子气极,指着山壁上荡来荡去的孩子破口大骂。
那些孩子听到骂声,顽劣的xìng子更盛,竟然纷纷抓起大块山石,朝着车队一顿没头脑的砸了下来。
镖师们慌乱的围住了货车,撑起盾牌,抵挡落石。
黄脸汉子更加怒不可遏,猛地扔掉马鞭,掀开了马鞍后面的帆布褡裢,探手抓出一个黄澄澄的长方形铜匣子,有一尺多长。他摆弄了一下铜匣子上的机括,便将匣子的一端对准了山壁上的孩子。
“机关弩?倒是有趣的玩意。”云峰真人嘴角一撇。
郑头儿一看这铜匣子,顿时大惊失sè,一边大呼不可,一边朝那黄脸汉子冲了过去,可就在他伸出独臂,堪堪按落黄脸汉子的手腕时,那机关弩上的机括也已被触发了。
“嘎吱”的一声机簧弹动,随即便是刺耳的破风声!以俞和的目力,也只是勉强看清一枝半尺长的黑sè小箭矢,从铜匣子的一端激shè出来,眨眼间就整只没入了山壁中。
这机关弩所发的黑sè小箭矢,若说速度和劲道,远远超过了俞和以前见过的猎户用弓箭所shè出的箭矢。
幸好郑头儿这伸手一按得及时,那支弩箭终究是shè低了许多,不然崖壁上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山中行走,不明情况,万万不可伤人!”郑头儿几乎是用脸紧贴着黄脸汉子的面孔,吼出的这句话。
那崖壁上的孩子倒混不知觉逃过一劫,见下面有人竟然shè箭回击,呼喝了几声,居然摸出了几柄粗制的铁片飞刀来,抖手朝下面的商队甩去。
飞刀质轻力弱,准头也差,但商队众人为了保护货物,站得太密集,当下有一人的坐骑就被飞刀擦破了皮毛,马匹吃痛,长嘶着蹬踢起来,搅得众人好一阵sāo乱。
“嘎吱”的又一声,商队中另有一人也掏出了机关弩,趁着郑头儿不察,扳动了机括,箭矢如流星,虽没完全击中目标,但擦过一个孩子的大腿侧面,凿开了一道血槽。
那孩子连连痛呼,剩下的几个孩子可能是吓到了,连忙拉着受伤的同伴,飞也似的翻上山崖,逃得不见了。
“哎呀!”郑头儿恨恨的一挥拳。便要冲过去与那shè箭的人理论。
“怕什么,几个野孩子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吧。这弩箭上有剧毒,只要沾血,就活不出一顿饭工夫!”
“什么?箭上还有剧毒?”郑头儿几乎是在嘶吼着。
“哼,这可是五两金子一具的禁品!号称‘黄铜棺材阎王笑’的机关弩,沾血必死!”黄脸汉子得意的摆弄着手上的机关弩,“莫说几个野孩子,就算是山中猛虎黑熊,挨上三箭,也是一个死字!”
郑头儿脸sè转黑,再也不搭理商队的人,转身挥手厉声喝令一众镖师:“所有兄弟立即整队启程!最快速度行进,天黑之前不得再休息,快!”
众镖师自然知道其中关窍,轰然应诺,所有马匹都加紧抽打,车轮滚滚,烟尘漫卷,一时间整个商队如同败军逃命一般的,沿着山路奔行起来。
俞和一边策马疾行,一边问云峰真人:“师尊,我不懂郑头儿的用意。”
“很简单,这里有不止一个小孩玩耍,那即是说明极可能有众多山民在附近聚集,甚至建有寨子繁衍生息。你shè杀了孩子,必会惹来大人疯狂报复。倘若是平民倒还好,可以或抵挡,或逃走,最多赔上一些金银了事。可你看这荒山野岭,那些孩子虽然幼小,却随身带着利器,怎会是平民?只怕定是山匪的孩子,若不赶紧逃离,眼看就是一场天大的祸事临头。”
“那师尊,我们是否要……”俞和紧紧攥了一下手中的长剑。
云峰真人横了俞和一眼,肃然道:“你莫要造次!依我们现在的行进速度,最多一个时辰之后,便会到达八面山下我们须与他们分开的地点,门派要务为重,休要去管这等世俗闲事!”
“可安顺镖局也是门派产业……”俞和有点不甘心。
“若我们离开商队之前,有山匪来袭,自可稍微护持一二。但若到了八面山,还未有变故发生,或许就无祸事了,自然要按事先计划分开。”
“是,弟子遵命。”俞和心中惴惴不安,时不时便回头朝后面张望。
第十四章 破敌阵,斗群修
整个商队沿着山路奔行了百多里,一路上郑头儿也跟商队那黄脸汉子说明了此中缘由,那黄脸汉子和同伴虽然依旧满脸不以为是的表情,但也不好违逆郑头儿的意见,只能饿着肚子,顶着炎炎烈rì随商队疾行。
“注意,差不多到地方了。”
也不见云峰真人张口,一道细细的声音便钻进了俞和的耳朵。俞和小心的点点头,不由自主的绷紧了浑身的筋肉。
空中一声鹰隼的长鸣划过,左前方的山峰边,掠出一只灰毛山鹰,在众人头顶盘旋了几匝,这才展翅而去。
“这就是被灵禽术御使的飞鸟,施术者可通过这些飞鸟的眼睛视物。既有灵禽出现,说明看来那些修士还未离开附近。俞和,你注意听我号令,我若叫你走,你便立刻弃马,随我潜入前方左侧的密林中。”
也不待俞和点头,云峰真人手指一弹,两道微不可查的符箓便附在了俞和的背后。
“走!”云峰真人低喝一声,手按马背,使出世俗的轻身功夫,甩镫而起,一转折就跃入了密林中。俞和连忙随着云峰真人而起,也跳进了密林。
只见那两匹马鞍上,依旧坐着俞和与云峰真人的身形,策马疾驰,活灵活现,整个商队也无一人察觉他们的离开。
仙家手段,自有神妙。
“随我走,跟紧些。”云峰真人朝俞和招招手,转身朝密林深处去。
俞和紧紧抓着长剑,猫着身子跟上。说来奇怪,行走在密林中,周围的小动物竟然对近在咫尺的俞和二人视而不见,有小松鼠就在俞和手边啃食坚果,更有只野兔从树洞中跳出来,几乎要撞到俞和的小腿上。
俞和不敢出声询问,云峰真人却也懂他的疑惑,传声过来道:“这是敛息符的功用,左近野兽若未点化开窍,凝聚xìng光,便看我们不见。”
俞和点点头,紧紧跟在云峰真人后面,两人如山间猿猴一般,攀着树枝山藤,提气纵跃,朝密林深处行进了有差不多里许地。
云峰真人骤然停下了脚步,挥手拦住俞和,蹲低了身体,手指着前面百丈外的一座小土丘。
“到地方了。”
俞和仔细看着前面的小山坡,那边全然没有一丝生人活动的痕迹,野草灌木丛生。
云峰真人不再多说,从怀中取出了一面古朴的八卦铜镜,遥空照了照,点点头。掐指算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光景,这才收起铜镜,又取出一块赤红sè的小石头,带着俞和朝东面走了十几丈,挖起脚下的一块泥土,把小石头浅浅的埋了进去。
然后又寻了四处地方,分别埋下了木头、绿sè的圆石、一叠折好的符纸、一撮白sè的粉末这些奇怪小物件。这才最后转到一处,面对着小山坡站定,把一柄锈迹斑斑的二尺铜剑插进了地面。
“我们这便开始破阵,等下我解开阵法,难免一场剧斗,你自己需千万小心,如有危险便大声呼救,我自会保你平安。你须记住两点,第一,若发现手持阵盘或阵旗的人,便立即出声告诉我方位,将其迅速击杀!第二,若发现手执无音铜铃cāo控灵禽的人,同样出声告诉我方位。你可尽力击落他的灵禽,拼斗之中,你死我活,你切记莫要草率行事,若有机会,便全力一击,一击不中,立刻逃开,知道了么?”
俞和郑重的点点头,只觉得自己握着剑柄的手中,一团汗湿,浑身筋肉突突乱跳。
云峰真人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俞和的肩膀,将一道清宁之气渡了过去,俞和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记住以保护自己为第一要务!”
只见云峰真人长身而起,身上衣衫一闪,幻成罗霄剑门的蓝sè道褂,朝小山一步一步的走去。
第一步迈出,周身袍袖无风自动,六尺长一尺宽的乌木剑匣浮现在他的背后。
第二步迈出,剑匣顶端的合盖开启,六道剑光从剑匣中依次闪出,化作六柄细长的飞剑,绕着云峰真人缓缓回转,卷起烟霞流光。
第三步迈出,那飞剑上聚集的光亮,几乎盖过了盛夏正午的烈阳,周遭长草如剑,齐齐倒伏在地上,随着六道飞剑阵阵翻腾。
第四步迈出,俞和都几乎无法正视云峰真人的背影,只觉得剑气碎空,剑意森然,如利刃直抵肌肤。
“罗霄剑门,云峰子前来拜会,还里面道友现身一叙!”
“又来了一只苍蝇,你们好生惹人烦恼!”一个闷雷似得声音,自那山坡处传来,只见山坡左近五十丈方圆的地界忽然一阵朦胧,八道火柱撕开地面,喷涌起来,烈焰在虚空中幻显出八个红彤彤的符篆,符篆凭空一旋,便作一团丈许的雷火,轰隆隆的朝云峰真人直扑过来。
“区区八门地火阵,还拦不住在下。”云峰真人一笑,手掐道诀,呵斥一声:“五行转灭,金剑破死门!”
只见那些先前埋下物件的地方,全都升起霞光,五sè霞光一绕,聚在那铜剑的柄上,顿时好似有把飞剑在地下纵横劈砍,那八道火柱溃散开来,空中的符篆也熄灭。
云峰真人挥手一引,锈铜剑破土飞起,带着一道刺目的十丈金光,“扑哧”的一声将那团飞来的雷火绞碎,金光去势不减,笔直的刺中了百丈外的小山坡,发出一声爆鸣。
烟尘漫天,隐约约的,山坡下面露出一个丈许的洞口来。
“倒是有几分手段!”几十道身影从洞口冲出。
其中有二十八人,穿着灰sè的道袍,手持长剑或刀斧,押着十个浑身**,只在腰间裹着布条,浑身瑟瑟发抖的人。
当先一人矮胖身材,满脸胡须沾着一层灰土石屑,对着云峰真人冷喝道:“看来贵门毫不爱惜弟子xìng命,你若不走,我现在便将这些弟子杀尽了。”
“诸位道友来我罗霄,擒杀我门人,倒还指摘起我罗霄剑派来了。”云峰真人冷冷一笑,昂然朝前连跨三步,六道剑光绕身疾旋。
“哼!”那矮胖道人朝身后的同伴狠狠的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其中一个灰袍道人神sè一厉,挥动手中的奇形单刀,就朝一个罗霄剑门弟子的脖子上砍去。
云峰真人伸指一点,隔着百丈之远,一道清冷的剑光,就在那灰袍道人身边虚空生灭,扑簌簌的,这道人惨叫也没发一声,便连着手中的兵器一起,被斩成七八截。
其他灰袍道人刚发出惊骇的呼声,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数道剑光幻现,那十名弟子左近的八个灰袍道人眨眼间被斩成碎肉。
“这点子扎手,拼命了!”当先的矮胖道人嘶吼一声,猛地朝云峰真人扑来,手中长剑一掷,化作流光直奔云峰真人的胸口。他身后的灰袍道人纷纷跃起,仿佛那十名**的弟子左近潜伏着妖魔一般,这些道人跃到空中,或祭法宝飞剑,或念念有词,各展神通朝云峰真人一股脑儿攒shè过来。
云峰真人淡淡一笑,身形一闪,便横跨了数十丈的距离,六道剑光飞腾搅动,打得那些法宝飞剑和法术雷火如漫天流萤乱舞。
那清冷的剑光真如鬼魅,穿插劈斩,每一次虚空幻现,便是一颗人头滚落。
俞和看得浑身血液沸腾,他弯腰潜身在草丛中,朝战场奔去。一边跑,一边瞪大了眼睛,寻找云峰真人所说的,主持阵法或施展灵禽术的人。
忽地,他看见一个灰袍道人,身材壮实,手臂奇长,一手抓着法剑,另一手握着白铜铃铛,他肩上有一条碧绿的小蛇盘踞。这道人并不御使飞剑去刺云峰真人,而是踏着一种怪异的步伐,连连后退,每一步落下,就摇一下铃铛,可那铃铛却并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铜铃无音,就是这人了!俞和心中一凛,转头看了一眼正被十数灰袍道人围攻的云峰真人,俞和把牙一咬,“噌”地一声抽出长剑,丹田真气灌注脚底,猛然跃起,对着这摇铃道人就是一剑斩去。
“这还藏着一只小苍蝇!”那摇铃道人怪叫一声,把手中铃铛连摇三下,右手一引,法剑脱手飞起,朝俞和迎击过去。
少年人心xìng总是勇猛激进,俞和见摇铃道人飞剑来挡,心一横,丹田中腾起热流直贯剑锋,清湛湛的剑芒激shè出足有二尺,半空中“呛啷”的一声,两柄剑便相斩在一起。
俞和只觉得眼前这三尺飞剑轻飘飘的,难以想象竟能传来如此巨力,自右手臂开始,浑身筋骨一麻,整个人倒飞出去,半空中深吸一口气,强提真元,凭空一个倒翻,这才稳稳落地。
那摇铃道人倒也吃了大亏,他哪知俞和一个连御剑之法都不会的少年,真气雄浑至斯,双剑一交,附在飞剑上的一缕神念如遭雷殛,瞬间湮灭。道人头昏目眩,两眼泛黑,那柄飞剑失了控制,如流星般远远弹飞出去,坠落在杂草中。
这摇铃道人怪叫连连,狠狠的一跺脚,招手隔空摄回飞剑,细看之下,剑锋上竟多了芝麻大的一个缺口。
“小苍蝇有古怪!”
摇铃道人张口对着铜铃喷出一道真元,摇动连连,只见他肩上的碧绿小蛇一弹,如箭般shè进脚下的杂草中,转眼就不见了。左近的树林中,数十只山鹰猛地冲上高空,齐声长鸣,对准了俞和俯冲下来。
第十五章 恶战休,探地穴
数十只山鹰一齐从高空俯冲下来,俞和宛如被箭矢集shè的靶子,浑身冷汗渗出,俞和也不作别的想法,拖剑狂奔。
那摇铃道人怪笑一声,一边连连摇动铃铛,一边纵身追赶。
俞和偷眼朝身后看去,自己不停的奔跑起来,那山鹰倒不好集中扑击,心中正思量着各个击破,二只山鹰便从右边袭来。
利爪,尖喙,近在咫尺,俞和眼中丝丝青玉sè的光芒流转,越是危急,反倒令他浑身沉静下来,侧身探腕,仿佛是在东峰竹林练剑似的,很随意的一剑扫出。
“嗤”的一声轻响,两只山鹰被整整齐齐的劈成四片,俞和心中一定,运剑更加顺畅,剑锋在空中连点,又是四只山鹰被刺穿了头颅,扑簌簌的衰落到地面上。
摇铃道人怪叫连连,甩手一剑飞来,直刺俞和的后背。
青玉sè的光芒在俞和眼瞳深处聚合,他盯着飞来的法剑,也不慌乱,剑尖绕了个半圈,用的剑九法的“挑”字诀,不去同飞剑硬拼气力,以剑脊抵住飞剑一挑,那飞剑便失了准头,摇铃道人收势不及,斜冲出去的法剑倒是刺落了一只飞来的山鹰。
这边摇铃道人忙着摄回飞剑,俞和突然伏地身子,横剑一旋,扫飞了几只迫近的山鹰,双腿猛地蹬地,竟然折返回来,猛冲向摇铃道人。
道人嘬口一呼,左右手齐挥,飞剑圈回来飞斩俞和的后背,脚下一道碧影闪动,那小蛇腾身起来,张口咬向俞和的面门。
一丝狞笑已经出现在摇铃道人的嘴角,他似乎已经看见小碧蛇咬住俞和的天门,毒液瞬间麻痹全身,飞剑当头斩下,一劈两片,鲜血如瀑。
可他正自眯眼臆想,却猛然间胸口如被巨锤擂击,低头一看,俞和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当场将他的身子撞的倒飞起来,一口气挤压在胸膛中,鼓胀yù裂。
那小碧蛇兀自咬在一个青皮葫芦上,俞和抡起葫芦,带着还未松口的小青蛇,一葫芦猛掼在摇铃道人的面门上,登时鼻血喷涌。摇铃道人被这一葫芦打得七荤八素,一团鼻血堵在喉咙中,胸膛里面滞住的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小碧蛇好像皮鞭一样,正抽在眼睛上,金星乱冒。可俞和还没打完,回身又一剑挑飞了道人的飞剑,抡葫芦就砸在道人执铃的左手腕上,这贯注了俞和一身真力的葫芦真如铁锤无二,“咔嚓”的一声,小碧蛇、葫芦和道人手腕骨血一团稀烂,铃铛落地。
正飞扑下来的山鹰齐齐一旋,嘁嘁喳喳的鸣叫了几声,忽地展翅飞散。
摇铃道人宛如困兽似得嚎叫起来,张开满是血的嘴巴,噗的吐出了一道血箭,这些血液凭空一转一凝,就化作一道狰狞的血符箓。俞和眉头一皱,心中莫名的一竦,周身毛孔有冷气刺入。只见他转身挺臂,手中长剑如电,剑气如虹,循着那玄之又玄的轨迹,一剑直刺向血符箓的右下角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出剑去刺这个位置,但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这里,再也不yù移开,冥冥渺渺中,似乎有个意念指引着自己刺出了这样一剑。
当剑刺中血符箓的时候,一股腥臭的气味爆发出来,那血符箓被长剑搅散,化成一团脓液,隐隐竟然有厉鬼嚎哭的声音传来,好似脓血的汁液泼落在地上,齐膝高的杂草被沾着一丝,就立时化成黑漆漆的泥浆。
yīn冷秽寒的一股意念,自剑锋传来,毒蛇般缠着手臂而上,直冲头顶,凡经过之处,筋肉僵直,血脉凝滞。
仿佛有一根冰凉的铁针,循着手臂而上,狠狠在扎向眉心祖窍。
可俞和并没有感到一丝绝望的情绪,祖窍中的六角经台仿佛早就等在那里一般,青玉sè的玄光微微一卷,那股污秽的意念便毫无抵抗的转作了一道清流,汩汩流入眉心,俞和顿觉jīng神一振,好像酣睡方醒,清泉扑面一般。
趁着俞和呆立的一刹那,摇铃道人摇晃着站起来,怪啸一声摄回飞剑,剑诀一指,飞剑疾刺俞和的咽喉。
可俞和眉头一展,双目绽出一道青玉sè的光华,比那飞剑更快,直刺入摇铃道人的眼眸,顿时那道人神识中一团雷霆乍现,轰隆隆的席卷识海,摇铃道人抱头怪叫,倒退出五丈之远。
俞和格开飞剑,发觉这剑上传来的反震之力,已经远不如最初双剑相斩之时,心中泰定,当下长吸一口气,自觉丹田真气如cháo,胸中战意如火,剑势展开,便朝摇铃道人罩去。
两人一个虚空御剑,一个如凡俗剑客般执剑进击,却斗了个旗鼓相当。俞和真气越战越雄,那道人神智昏聩,百般忌惮,此消彼长,倒是俞和挥洒自如,把摇铃道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功。
双剑交击之声连绵不绝,可毕竟境界差距颇大,俞和虽然占尽优势,但若说把对手一剑斩杀,看起来也要很是费一番功夫,倘若待这道人缓过劲来,扭转局面也未可知。
打着打着,摇铃道人眼中凶光又起,刚要再施辣手,忽地一道清冷的剑光幻现,在他肩上一绕,血泉喷涌,一颗大好的人头滚落尘泥。
云峰真人脸带调笑的看着满身血渍的俞和,拍手道:“极好极好,你几乎凭一人之力把他斩了。”
俞和面露羞愧:“弟子错了,不该托大,只是师尊被人围攻,弟子一心分忧。”
云峰真人随意的拍拍手,笑道:“些许土鸡瓦狗而已。”
俞和朝山洞那边看去,只见满地鲜血碎尸,剩下十个**的罗霄剑门外门弟子呆呆的站在那边。
“师尊,此人便是施展灵禽术的人,可弟子并未发现cāo持阵法的修士。”
“无妨,那人还躲在山洞中,我们可进洞探查,一来斩杀余孽,二来看看他们到此掘洞,到底是为了什么。”
“遵命。”
云峰真人探手握住那摇铃道人的法剑,细看之下,发现剑刃已经被俞和斩成一片锯齿状,心中暗想:俞和此子真气竟然雄浑到了这个地步,上好的一柄铁母飞剑,辅以御剑者的真元,竟然被俞和执剑伤成这个模样,委实有些骇人。
以剑尖挑起地上的白铜铃,递给俞和,“这是你的战利品,你且收好了,此铃若是辅以御使灵禽、灵兽的秘术,可有大用。你既得此铃,将来或也有机缘寻得御兽秘术。”
俞和推辞了一下,方收入门派玉牌中。
云峰真人走过去,对那些外门弟子吩咐了诸事,自有人发出传讯玉符,唤左近驻守的弟子来接应照拂。
于是师徒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那个丈许的山洞中。
洞中有许多火把照明,云峰真人执剑一路前行,也无什么岔路,洞穴一路向地底深入,走到底部,足有差不多一里路之远。
忽地,云峰真人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对面有个洞口,通向一个地底深处的宽阔空间,从外面看去,里面云霞升腾,仙光四溢。两个灰袍道人堵在洞口,其中一个神情萎靡,跌坐在地上,另一个眼眸圆张,仰头发出一阵狂笑。
“想必阁下是罗霄剑派的宿老之一,拖你陪葬,倒是值了。”
“道友何出此言?”云峰真人摆了摆手中的法剑,看着地面的道人。
“凭我手中的阵盘!”那道人挥了挥手中的一块黄sè玉板,狞笑道,“我们只不过来此发掘上古洞府,你们既要赶尽杀绝,我便成全了你!这阵法一起,地火冲突,洞穴就会塌陷,谅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葬身于这地下,玉石俱焚!”
“道友稍安勿躁,我也是奉命而来,何况仙路漫漫,你何苦这般偏激,自绝道途。不如我们商议一二,兵不血刃解决此事可好?”
“你这屠夫!我方才看清了你的手段,今天此地,便是你我绝命!”这道人须发皆张,形若疯癫,就要伸指按向玉板,启动阵法。
云峰真人一道剑光飞出,可事出突然,未及准备,那道人手指离玉板不过数寸,剑光虽飞出,距离却相隔太远,云峰真人也自知无望,闭上了眼睛。心中想到:“只怪我太过托大,疏于防备,终究是葬身此地,可惜了俞和这孩子。”
可那道人忽地发出一声惨嚎,双手齐腕断裂,断手兀自抓着玉板掉落下来,这时云峰真人的剑光刚好斩到,寒芒交错飞舞,连人带着阵盘将这灰袍道人劈成十几段。
云峰真人睁眼一看,那原本跌坐的灰袍道人,手中长剑淌血,看来方才是他一剑挥去,解了这场灾厄。
“道友,若我将此处得到的珍宝奉上,可否饶我不死?”说话间,这灰袍道人取出一个白玉匣子,抛给了云峰真人。
云峰真人也不敢用手去接,挥手放出一道真元摄住这匣子,神念探出,看了半晌,方小心的收起匣子,点头道:“道友自去吧,不过这一身真修,还请道友留在此地。”
“你!”那道人浑身颤抖,目露怨恨的瞪着云峰真人,足有一炷香功夫沉默不语,终于扫了一眼云峰真人手中的剑,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百年修道终成空,不如人间一场梦,罢了,罢了。”
他伸指在自己丹田及眉心一点,周身肌肤翻滚,一道气流腾起,衣袍充盈如球,良久才渐渐止息,一脸须发转成斑白,“当啷”的一声,手中长剑竟再握不住,掉落在地上。
“逃得今rì身死,换得十年红尘,逍遥去也!”道人再不看云峰真人一眼,步履蹒跚的朝洞口走去。
俞和看着那道人的背影,想说点什么,可云峰真人背对着他,默立在原地,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回头缓缓的说道:“俞和,我们进去看看这上古洞府的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