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剑掌争,暗谋胜
第一百九十六章 剑掌争,暗谋胜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5328
在场群修一听云峰真人要与信宁真人斗法,登时全来了兴致。
俞和走到了宸涛子身边,对着宸涛子拢手一揖,也不说话,只拿眼神望了望金丝困仙网兜中的胡家四兄弟。宸涛子本想开口将俞和斥退,可他忽忆起俞和方才连胜三局的凛凛威风,气势顿时弱了三分,鼻子里冷冷一哼,那金丝网兜便松开了些许。
俞和看胡家四兄弟已被这法宝网兜勒得是一身青黑血痕交错,心中不愉,拿眼一瞪宸涛子,这宸涛子被他目中煞气所慑,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俞和上前去,弯腰探了探四人的鼻息,捏开他们的嘴巴,塞进了疗伤保命的灵丹,又在胡家四兄弟每人心口点了一指,渡入一道真元,护住四人心脉,助他们行开『药』力。
做完这些,俞和也不离开,他就环抱双臂站在金丝网兜边上不动,一来防着宸涛子对胡家兄弟再下毒手,二来也替自家师尊观敌掠阵。
石坪中的云峰真人和信宁真人已经交上了手。他们两人的斗法,有点像是俞和仗着无形剑气游斗蜀山诸葛坚的那般情形。只不过这回站在原地不动的,却是罗霄剑门的云峰真人。而信宁真人大袖飘飘,一双肉掌挟着万千云气,正绕着云峰真人一边迈步转圈,一边连连拍出破空掌罡。
云峰真人祭出的招数,也是自罗霄剑门大九衍降魔圈中演化而来的九衍降魔剑阵。只不过云峰真人无论是修为道行,剑术造诣,还是阵法见地,都比夏侯沧要高出数筹,这九衍降魔剑阵自他手中施展出来,才显出了真正的威势。
九道十丈青光剑影,绕着云峰真人缓缓回转。石坪中的每一位修士,都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炁被剑阵所引动,正朝云峰真人那边滚滚而去,甚至连修士们藏在丹田内鼎中的真元灵炁,也被这剑阵隐隐牵扯住了,直yù破体而出,去投入那九道青光剑影结成的圈子中。群修们心中惊诧,纷纷凝神定息,镇压住了内鼎中蠢蠢yù动的真元。可紧接着,他们便觉得有一道风,在石坪上回旋了起来。
这风绝不是轻柔舒畅的气流,倒像是千千万万道看不见的剑刃,一拂过『裸』『露』的肌肤,便让人觉得好似有一溜冰冷的利刃划过。有的修士忍不住伸手去『摸』脸,发现肌肤并未真的破裂开来,但那种被剑刃割伤的感觉,却分明刻在血肉筋骨之中。
这便是剑道登堂入室,已能放出无形剑意隔空斩人的境界。
信宁真人却没有显出什么凌厉的气势,他就好似个凡间的老者,在演练着一套不带半分烟火气的舒筋掌法。只是他的身形变得有些朦胧,透出一层『迷』离的焕彩云光,宛如周身骨肉尽是由天上云霞聚成,看他袍角、指尖和发梢处都有些模糊不清,似乎只要动作稍快了半分,那带起的一丝微风,就能把他吹散了去。
信宁真人的每一步落下,都会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达一寸半的足印,每两个足印之间,都是绝不差分毫的整三尺距离。他抬脚之时,便吸气收掌蓄势,脚一踏实地面,便吐气出掌,走一步,出一掌,绕着云峰真人九九八十一步成一圆圈,一圈走完,也打出了九九八十一掌。
碧云寺的掌法绝学“大天云手印”,能够化天上云气为弥天巨掌,本是一门声势极其浩大的神通掌法,可信宁真人浸『yín』这门掌法数百年,已然完全参透了其中的神髓,将这掌法去芜存菁,使得返璞归真。他的大天云手印打出,并不与其他碧云寺弟子一般,是从天空中落下的巨灵大手,而只是一道不足一丈方圆的轻烟掌印。但无论是云峰真人还是在场观战的群修,都绝不敢小窥这看似轻飘飘的破空掌印。
且不说首当其冲的云峰真人如何感受,就算是隔着九衍降魔剑阵观战的对面修士,当信宁真人一掌按出时,依旧觉得自己好似站到了海边礁石之上,迎面呼啸而来的,是扬起数十丈高,宛如吃人巨兽一般的遮天怒涛,大有将人一举吞噬碾碎的凶煞气势。
信宁真人掌劲雄浑,云峰真人也是越战越强,他在罡气『cháo』汐中昂首屹立着,那冲霄而起的青光剑气,犹如定海神针一般。
被九衍降魔剑阵卷来的天地元气,在九道青光剑影上一绕,便化作了一片明河似的流光,这流光中汇集了亿万道细如发丝的先天锐金剑气,随着云峰真人飞舞的双手而动。如果说信宁真人的掌罡如拍岸惊涛,那这流光就像是一柄分水断流的利刃,大天云手印一撞进九衍降魔剑阵的阵圈,就见云峰真人运指轻轻一划,剑气流光横扫虚空而过,刹那间便把罡气手印斩得支离破碎。
云峰真人倒也并非一味的防守,他偶尔指掐剑诀点出,在信宁真人的身旁便有六道寒光凭空幻现。这剑光当是神出鬼没,谁也猜不到它们会在何时何地突然破虚而出,暴起雷霆一击。
起初信宁真人一味发掌猛攻九衍降魔剑阵,云峰真人的剑光突然袭至,登时将他『逼』得有些狼狈,急忙回掌自保。等信宁真人转到第三圈时,他差点被云峰真人一剑扫落了衣袖,于是信宁真人知道了厉害,也就不敢再托大了,出招之时多了顾忌,便总会留下了几分气力自保,等到转第四圈之后,他已经是每走过两步,才会谨慎的攻出一掌。
话说云峰真人与信凡真人的这场斗法,那可就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分出胜负的。
其实他两人相比之下,云峰真人的道行比行将抱得玄珠入腹的信宁真人,委实是要差了一截。但是云峰真人本身却不仅仅是位出类拔萃的剑修高手,且他一身所学博采众家之长,而且样样深得三昧,尤其是在阵法与术数上的造诣,已能堪称是九州一大家。他这座九衍降魔剑阵结出之时就取了个巧,暗暗与深埋在地下的镇门大阵气机相合,从地底灵脉中借了一股力道出来,让这阵法更加牢不可破。
而信宁真人却是斗得有些憋屈。半个多月之前,他在水底仙府中被长钧子以天魔神通整治了一番,又因为俞和是昏『迷』了十六天之后才苏醒过来,再替信宁真人拔除了元神中的魔煞,中间耽搁得太久,所以回到碧云寺后,虽然悉心调理过了,但终究还是折损了道基。紧接着不待他闭死关化尽沉疴,又是东巴密宗十八斗佛围攻碧云寺,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自然是地皇三光落仙阵的阵眼之一,他们俩拼死力守山门不破,那场一rì一夜的鏖战,碧云寺群修几乎人人到了油尽灯枯之境,这更让信宁真人伤上加伤。如今一身神通道行,就只能施展出十之仈jiǔ分而已。
而且信宁真人与信凡真人两兄弟自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两人的几样厉害手段,全是会神合击的秘术,若让他们两人一齐出手,连四象神雷都能打得出来,云峰真人只怕一个照面就得大败亏输。可现在却是信宁真人独斗云峰真人,一时间真拿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撒手锏。结果此消彼长之下,两人的一场斗法,就打了将近能有一个半时辰。
眼看云峰真人守着九衍降魔剑阵以逸待劳,那神鬼难测的剑光令人心惊胆战。而信宁真人绕着对手转了已有几十圈,依旧是占不到半分便宜,坐在石坪边观战的信凡真人可就有些心急了。
自家兄长的脾气,信凡真人是最清楚的。大哥信宁子绝对是个不肯服输的『xìng』子,这场斗法若不分出胜负,他就绝不会罢手。而且无论是道门辈分,还是资历年纪,信宁真人都比云峰真人要高出不少,故而在信宁真人的心中,这斗法是只许胜不许败的。
当下的情形是两人相持不下,只看谁的气脉更加悠长。如果信宁真人此时是神完气足,也就任由得他尽兴一战,但他这时身上伤势未愈,小试几招或无大碍,要是如此僵持消耗下去,一旦引动了暗伤,那可真不知道要闭关潜修多久,才能尽复旧观。
如何才能让自家兄长尽快打破剑阵,克敌取胜?信凡真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只见信凡真人嘴唇微微开合,场中的信宁真人眉『毛』一挑,轻轻点了点头。再看信凡真人双手拢在大袖中,也不知掐了个什么法诀,他阖起双目,整个人如同化成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竟好似在这时坐忘神游去了。
“俞和,碧云寺那两个老子要耍诈!”一道神念传音飞进了俞和的耳中,听说话人的声音,正是南海符津真人,“信凡子已经元神出窍,附在了信宁子的身上。你留神看着,若是信宁那个老小子忽然打出什么qiguài的招数,你只怕要赶紧去救下你家师尊。”
“多谢前辈提点!”俞和点了点头,朝符津真人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他的双手也拢进了袖中,将长生白莲和万化归一大真符默默运到了掌心上。
只见战圈中果然形势急转。信宁真人大喝一声,突然停步不动,双脚一顿,稳稳的扎了个马步,周身衣袍鼓胀如球,一连六掌连环拍出,将云峰真人『逼』得只顾化解掌罡,无暇出剑来扰。
再看信宁真人如长鲸吸水般的深吸了口气,双掌拢在胸前,掌心相对,虚抱成球。他左掌化作玄黑『sè』,右掌则尽作白雪『sè』,yīn阳二炁氤氲在掌心之间一『揉』,化成了一盘缓缓回转的太极图形。
云峰真人一看,就知道信宁真人这是要施展两仪合合的奇招,他运剑指一引,九衍降魔剑阵的九道青光剑影齐聚指尖,发出了清越悠长的剑鸣声。
信宁真人蓄势一息之后,将他双掌一翻,好似推门般的,两掌心向外一展,那yīn阳二炁似慢实快极的平平飞出,见风就长,化成了一丈方圆的太极两仪罡气,直朝云峰真人撞去。
这时刚好隔在云峰真人身后修士,猛然间觉得平地里卷起了一道暴风狂岚迎面扑来,就算是沉气定身,也镇不住坐下的太师椅咯吱吱的直向后退,“咔嚓”的几声裂响,十来位修士坐的太师椅就裂成了碎木片。
“卑鄙小人!”眼看信凡真人的太极罡气就要撞到云峰真人的青光剑影上,太渊真人忽察觉到了信宁真人和信凡真人暗中施展的伎俩。他怒哼一声,作势要拔剑纵出,可俞和站得离云峰真人最近,又是早有准备,他的身子抢先一步,已然冲进了战圈中。
云峰真人的九衍合一剑气与俞和的双掌,同时与太极两仪罡气相击。群修只听得石坪zhōng yāng宛如有上万架皮鼓被同时擂响,四散的罡流,将石坪附近屋舍的窗棂和瓦片一齐震碎,滚滚烟尘卷着碎石泥土,飞起来足能有几十丈高。
在场的群修全都站了起来,那些粉碎的太师椅被狂风扫得到处都是。信凡真人一睁眼,闪身冲向了石坪zhōng yāng。太渊真人大袖一挥,把场中弥漫的尘灰扫尽。再看石坪上,云峰真人与俞和并肩而立,两人的脸『sè』都有些发白。
俞和方才飞身冲入战圈,云峰真人自然是察觉到了的。身为师长的他,下意识的把俞和挤向了旁边,自己接住了太极两仪罡气十之七八的威能。这时看他左右两手的道服袍袖,已被四散的罡劲绞得破破烂烂,十根手指不住的颤抖。
而信凡真人一手搭在信宁真人的肩头,两人脸上都挂着得意的笑容。信宁真人朝云峰真人拱手一笑道:“云峰掌院,承让了。”
云峰真人并没答话,他略微发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片异样的红霞。谁都能看得出来,方才那一下罡炁拼斗,云峰真人必定是吃了亏的。
宸涛子见自家师祖旗开得胜,脸上自然也堆满了傲气,他把头颅高高的昂起,手上一加力,那金丝困仙网兜再次收紧,又把胡家四兄弟勒得浑身筋骨作响。
俞和眉『毛』一竖,迈步而出,冷冷的看着信宁、信凡两位真人沉声道:“既然两位前辈都到了场中,这局斗法当算是胜负未分。晚辈俞和不才,愿陪两位前辈再走上几路!”
在场的群修一听俞和这话,不知情的都以为他是连胜三局之后,狂妄自大到不知天高地厚了。知情的人却想看看俞和究竟是怎么在水底仙府中一人一剑打退了这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联手。
信宁真人一听俞和口出狂言,竟然要以一人之力独斗他们两人,不由得愕然笑道:“小辈,你可是失心疯了?你那一身道行的确是不错,可莫非你自以为要比云峰掌院还更厉害?少年人当懂得爱惜『xìng』命,切莫要鲁莽逞强,白白断送了大好前程!”
信宁真人这话才出口,忽然见俞和摊开了右掌,在他掌心之上,有十余道各『sè』剑光,好似一条条的半寸小鱼般,灵巧的游曳着,煞是好看。但这情形,望在信宁、信凡两位真人眼中,却登时让他们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俞和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道:“不知是哪位前辈过来赐教,还是两位真人一起指点晚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化干戈,为玉帛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化干戈,为玉帛章节高速更新开始,更新字数为4457
俞和方才与蜀山派诸葛坚斗剑时,全靠门中师长将飞剑借给他运使,可这时却忽然翻手亮出了十几柄飞剑之多,旁人全不知道他这是所为何意,但信宁与信凡两位真人一看,登时脸上笑容尽敛。
这十几柄飞剑两位真人不但见过,其中还有一大半原本是他们两人的收藏品,不过在七rì之前,为了报答那个神秘修士玄真子的救命大恩,信宁真人将这些飞剑作为谢礼的一部分,送给了玄真子。
此时一看俞和亮出飞剑,两位真人对视一眼,脑子里刹那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那个玄真子虽然雷法惊人,但他却自称是剑修,而眼前这个罗霄剑门的弟子,可不也正是个剑修?回想俞和之前从东巴密宗无空大师手下救走他师兄夏侯沧的那一摆袖,与玄真子用袖里乾坤神通收走四象神雷的情形颇有几分神似。而俞和打散蜀山诸葛坚紫青双剑合璧之势的那一招,用的恰好也是威力惊人的五行神雷。如此说来,这个罗霄剑门的年轻弟子,必定与那个神秘散修玄真子脱不开干系。
信宁、信凡真人绝不相信眼前这个黄『毛』小子就是散修玄真子本人。从俞和的面相看来,不过是相近而立之年,又是罗霄剑门第十九代的低辈弟子,就算天生道体,打一出娘胎就炼气修真,那又能有多少年的道行修为?这么一个年轻人,挥袖间收走四象神雷,说出去根本没人会信。
但即便如此,那十几柄飞剑全在俞和手中,这个年轻人刚才一人一剑打退东巴密宗的首座斗佛无空老和尚,又连败赵魁儿和诸葛坚,尤其是那蜀山派的诸葛坚,可是被紫青双剑认可之人,挟一双千古神剑的赫赫凶威,既便是身负几百年道行的高手,也不敢轻撄其锋芒,俞和堂堂皇皇的战而胜之,这也是绝不寻常。
莫非那神秘散修玄真子是藏身于罗霄剑门中的神秘高手,暗中传了俞和一身惊天动地的神通秘法,抑或这个俞和根本就是玄真子的一道身化法身元神躯壳,只是借着罗霄剑门弟子之名掩藏真身?
俞和看两位真人脸上神『sè』变幻不定,只是呆呆的盯着他掌中的飞剑,便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把手掌握拢,那十几道剑光尽数敛去。
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这才浑身一震,如梦方醒。
心说这玄真子神神秘秘,修为深不可测,行事自然也不可以常理度之,大凡这类人物,最忌讳别人妄加揣测,自己兄弟两人心里『乱』猜,怕是会惹得人家不愉。
于是这两位真人退开了半步,不动声『sè』的以神念传讯道:“阁下与玄真道友如何称呼?”
俞和淡然一笑,也以神念传音答道:“两位真人身上的无相天魔煞炁虽已拔除,但还是当要闭关静养一段时rì才好,为何却到滇南别院来打打杀杀,忒大的火气?”
俞和这话说得模模糊糊,既提到了无相天魔煞炁这件秘事,又没有说出玄真子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但信宁、信凡两位真人一听俞和提起那天魔煞,登时再无怀疑。不管这个罗霄剑门的年轻弟子是玄真子的真身还是化身,既然能一语道出他们身中无相天魔煞炁之事,那他与玄真子的关系,必定是极其亲近的。
于是两位真人连忙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sè』,只是当着在场的西南群修,却不好抱拳作揖,只能继续以神念传音道:“老道实不知玄真道友托身于罗霄剑门中,这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恕罪恕罪。老道这就带着弟子们回碧云寺去,三rì之内,再将贺礼补上!”
“贺礼倒是不必了,今后若滇南别院有事相求,还盼两位真人帮衬一二。”俞和瞟了一眼紧紧攥着金丝困仙网兜的宸涛子道,“只是这四个胡家子弟已拜入罗霄门下,却不能让宸涛子捆走了,不然委实有失罗霄颜面。”
“这个我俩自然省的!”信宁、信凡两位真人重重一点头。
只见信宁真人对着云峰真人与俞和举手一揖,口中朗声说道:“俗话说得好,拳怕少壮。我俩年迈气衰,哪里还经得起你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折腾。方才与云峰掌院一战,斗得煞是尽兴,若不是云峰掌院剑下留情,老道我可真要当场出丑了。”
话说到这儿,信宁真人好似忽然一口气息不济,竟手按胸口,弯腰咳嗽了起来。信凡真人连忙轻拍他的背脊,信宁真人咳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双颊上有片嫣红『sè』一闪而没。
俞和心中暗笑,这两个老人jīng当真是做戏做全套,这副内腑暗伤的样子,可装了个十足十的像。旁人看在眼里,只会以为信宁真人方才是争强好胜,硬撑着镇定无碍,这勉强开口说了几句话后,不慎牵动了伤势,终于『露』出了败象,原来他与云峰真人的斗法,却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信凡真人伸手取出了个五寸高的羊脂玉瓶,拔开软木瓶塞,倾出一颗小小的金丹,只闻那股扑鼻而来的『药』香,已是令人周身暖融,当知这金丹定是一丸极具神妙的疗伤圣品。
信宁真人吞下丹『药』,闭目运气了数息,这才脸『sè』稍显莹润。他还想继续开口说话,可信凡真人冲他一摆手,已接过了话头:“云峰掌院剑气中西方庚辛金炁太重,我家师兄肺腑有些不妥,还需静养伤势,免得落下暗疴。碧云寺与滇南别院于抚仙湖畔比邻而居,斗剑切磋不过是应景之事,将来两家还需多多亲近,守望相助,故而万万不可逞一时之快意,伤了彼此和气。这一局就算平分秋『sè』,不知云峰掌院意下如何?”
云峰真人一听,自然懂得信凡真人话里的意思。方才俞和亮出飞剑之后,碧云寺两位真人前倨后恭,脸上神情的种种细微变化,尽被云峰真人看在眼里。虽然听不见两位真人与俞和的神念传讯,可云峰真人是何等聪明绝顶之人,他心中略一推算,就把其中变故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这时信宁真人做戏诈伤,信凡真人搭好台阶让他下,他自然是顺势而行。
只见云峰真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了翻腾不休的胸中逆血,对信凡真人拱手道:“信宁真人修为深湛,其实是云峰输了。信凡真人说得极是,碧云寺与敝门两家乃是近邻,的确当需多多交道,尤其我等自扬州远来西南,初至滇地,诸般水土之事不明。待此间琐事一了,云峰自当备礼拜山,不知两位前辈可有闲暇,点拨云峰一二?”
“好说,好说!”信凡真人笑道,“云峰掌院法驾光临,碧云寺蓬荜生辉,我俩自然扫榻相迎。”
不等云峰真人开口,信凡真人走到宸涛子跟前,劈手将金丝困仙网兜夺下,连着这件法器和其中的胡家四兄弟,一齐交给了云峰真人。又把那支装着疗伤金丹的羊脂玉瓶,塞进了俞和手中道:“都怪我那峋石师侄教化无方,这宸涛子入门修行了好几十年,还是尘缘难断,区区一些凡俗家事,也敢拿到这滇南别院开山大喜的rì子来胡『乱』折腾,真是丢尽了碧云寺的脸面!老道我替峋石师侄告个罪,回寺之后,定要罚这宸涛子面壁十年,好好断一断他心中的俗念。区区疗伤丹丸,烦劳俞小哥儿喂他们服下,当无大碍。”
信凡真人这一下,可当真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宸涛子和碧云寺的修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信宁真人胜了云峰真人,宸涛子满以为这下定能捆着胡家四兄弟回碧云寺,一来洗刷了自己的耻辱,二来打落了罗霄剑门的脸面,正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可等罗霄剑门那个名唤俞和的年轻弟子,不知死活的朝两位老祖真人叫阵之后,两位老祖真人就像是被人灌了『迷』汤一般,态度登时一个大转弯。信凡真人不仅好声好气的提出平手了事,还说两家要多多亲近,更亲自把胡家四兄弟交给了云峰真人。
甚至连那一整瓶天香续命金丹,就这么好似寻常金疮『药』一般的,被信凡真人大大方方送了出去。要知这瓶丹『药』可不是凡品,衡其所值,每一丸至少当得八千符钱。
碧云寺的修士议论纷纷,宸涛子紧握双拳站在原地,满脸都是悲愤,只拿怒火四『shè』的眼神盯着云峰真人与俞和。
信宁真人眉『毛』一皱,回头冷冷的扫了一眼自家的弟子,那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森寒的杀机。碧云寺修士被他视线扫过,登时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宸涛子好似个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的站着不肯走,可他师弟宸云子抢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宸涛子,连拖带拽的,硬生生把宸涛子拉出了石坪。
不知其中隐情的修士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通碧云寺明明是占了上风,结果反倒成了妥协让步的一方,莫不是信宁、信凡两位真人一看俞和下场,竟被这个天资卓绝的罗霄剑门年轻弟子给震慑住了?而罗霄剑门这边的修士,却纷纷肚子里发笑,想必是俞和不动声『sè』的让那两个碧云寺的老道士知道了他假扮玄真子的事,结果人家大吃一惊,立时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宗华真人满脸笑容。俞和这事做得尚算圆满,虽然其中情形转折有些突兀,难免旁人会觉得蹊跷,但能够兵不血刃的化解两家僵局,而且碧云寺的师长言语中频频示好,更亲自把胡家四兄弟奉还,从罗霄剑门来说,颜面上已是大有光彩。
于是太渊真人带着宗华真人与金晨真人,也走上前同信宁、信凡两位真人客套了一番,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家,这时表现出来的一股亲热劲头,可真让西南群修『摸』不着头脑。
信凡真人托辞说自家师兄真元亏虚,身子不适,当速回寺中调养,便带着碧云寺的一众修士告辞而去。太渊真人与宗华真人亲自送到门口,而金晨真人则喝令罗霄弟子速速把石坪左近清理了一番,扫去凌『乱』的杂物,重新换上了几百把崭新的太师椅。
东巴密宗的僧人和碧云寺的修士一走,这左列的正道修士,剩下的可就不多了。看着对面养毒教和百越教的几位魔门宗师,正道修士们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等太渊真人和宗华真人回来之后,这场试剑自然还须继续下去。
云峰真人落座歇息不提,单说俞和提剑站在石坪zhōng yāng,拿眼朝左列修士一扫,等了半晌,却再没人出来与他斗法。俞和扁了扁嘴,转头去看右列的魔宗修士,发现养毒教的祁昭正拿古怪的目光盯着自己,而木元昌气哼哼的坐在边上,正对着俞和暗暗运气。
俞和轻笑,朝木大少爷拱手一揖道:“这位道友对在下怒目而视,可是想与在下切磋几招?”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化干戈,为玉帛
第一百九十八章 滇院立,伊人离
在西南滇地这项开山试剑的风俗中,倒也不是没有主人家指名点姓,要某某宾客下场一战的先例,不过那大都是因为两人之间本来就有芥蒂,正好趁此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的一分高下。レwww.uu234.com♠思♥路♣客レ
木元昌一听俞和向他开口叫阵,登时吓了一跳,心说我与你素不相识,往rì无怨近rì无仇的,你突然叫我下场斗法,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我看你几眼,都要惹祸上身?
话说木大少方才对俞和怒目而视,那是因为祁昭一直拿火辣辣的眼光望着俞和,他心中吃着无名醋,这才对俞和目光不善 ”“ 。真叫他下场跟俞和大打出手,木元昌可是没这个胆子。滇地十杰之首的沉晖书院肖子谦直言不是俞和的对手,高高挂起了免战牌;十杰中排行第二的赵魁儿,被人家以刚克刚,三招两式之间打得昏迷不醒,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来;滇地十杰排行第三的崇圣寺息然和尚没来;排行第四的祁昭盯着人家两眼放光;十杰之中,在场的除了他这个排在第九的木元昌,就只剩下排在十杰第八位的滇池仙派陈九指,可人家陈少侠躲在自家师长身后,不显山不露的,一副明哲保身,甘做缩头乌龟的模样。
俞和哪里不知道木元昌心中所想?他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同木元昌动手,只想唤木大少近前来,拿出“玄真子前辈”的虎皮一扯,看能不能让百越教和养毒教念在他救过祁昭和木元昌的情份上,不要为难滇南别院。
要知道在左列落座的正道诸派,多多少少还是要自持道义,不会有太过出格的举动。可方才还是因为同碧云寺的一些小纠葛,云峰真人为了回护新入门的弟子,不得已下场一战,结果受了些伤。
而右列的魔宗修士却是行事随心所yù,百无禁忌。若是剑门高手又跟魔宗的几位大能斗起法来,魔宗修士一旦打得兴起,非要斗个不死不休,那就可真是难缠了。罗霄斗败了,怕要折损门中高手;如果斗胜了,滇南别院今后就要rì夜提防西南魔宗的大举报复了。
在这种没多大意义的风俗试剑仪式上,能够兵不血刃的收场,才是最好的结果。反正这时东巴密宗的和尚与碧云寺的修士都走了,俞和也不用太过掩饰,他打定了主意,只要木元昌一过来,他就设法暗示自己就是玄真子,让木元昌与祁昭劝自家师长莫要为难罗霄剑门。
木大少坐在太师椅上,心里踌躇着是该学肖子谦拒不下场,还是硬着头皮接战才好。他偷眼一看身边的祁昭,蓝衫少女正笑吟吟的看着木元昌,那眼神里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盼着木大少出手一展风采。
百越教的掌教上师黑角大蛊主,也就是木大少的授业恩师忽然伸手一拍木元昌的肩膀,宏声道:“元昌,人家邀你斗法,你还坐等什么,速速下场,莫要落了我们百越教的颜面。有我与你火鳞师叔压阵,你不必害怕,只管放手一战。这小子若敢伤了你,哼!”
黑角大蛊主冷冷一哼,石坪中的群修登时觉得周围天地元炁一阵大乱,似有无数凶兽嘶号之声隐隐响起。
木元昌挪了挪屁股,还是有点胆怯,可黑角大蛊主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木大少整个人从太师椅上平平飞起,直向俞和扑去。
“哇啊啊!”木元昌可没想到自家师尊居然硬生生将他推了出去。他人在空中,手脚一阵乱晃,眼看着离俞和越来越近,木大少把牙一咬,两眼一闭,伸出右手,五指成爪,对准了俞和的面门抓去。
只见木元昌右臂的衣衫片片碎裂,自他右肩胛到右手五指上,突然生出了无数的骨质甲壳,这些白森森的甲壳好似藤蔓一般的在他手臂上层层堆叠缠绕,眨眼间那一条右臂就成了水桶般粗细,足有七八尺长,右手五指赫然变成了一个狰狞诡异的白骨巨蟒头颅,张开四尺多宽的大口,两排尖齿锋锐如刀,猛朝俞和兜头咬下。
看样子木元昌在湖底仙府也得了不少宝物,拿回去孝敬了师尊,黑角大蛊主心中一喜,又赏了他几样厉害的灵蛊。这白骨巨蟒的气息,分明与之前黑角大蛊主在抚仙湖上召出的四爪蛟龙蛊是一脉相承。
俞和轻轻一笑,脚下错步,已闪身挪开了五尺。他手掌一翻,白莲剑落在掌中,等木元昌闭着眼睛与他擦身而过,便转过剑脊在对手的肩头一拍,登时把木元昌打得向前冲跌了好几步,才略显狼狈的稳住身形。
木大少慌忙睁眼转头,可他眼前一花,有柄通体雪白的四尺飞剑,已然搭在了他的肩头。
“咦?”木元昌一看这柄飞剑,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和养毒教的少女祁昭同时发出了惊声。木元昌两眼在白莲剑与俞和的脸上转来转去,祁昭已然站起身来,双眼盯着俞和不放。
俞和神念传音道:“木大司蛊,小别重逢,已不认得我了么,这柄剑可还看着眼熟?”
“这剑不是?”木元昌瞪圆了眼睛,看那样子似乎硬要从俞和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一般。
“三百年份的参王虫虽好,可在下不懂蛊术,却实在不懂这活生生的虫子如何吞服才是,正要向木大司蛊请教。”
“玄真子前辈?”木元昌这一惊呼,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他及时伸手捂嘴,还是以神念传来。
场中群修看他两人这般情形,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肖子谦对祁昭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小姑娘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木大司蛊,我们三人可是曾击掌结盟,要共谋进退的。抚仙湖之事虽了,但这约定可还作数?”
“自然作得数!玄真前辈对元昌有大恩,若前辈有何差遣,还请尽管吩咐,今rì有我家师尊在此,当没什么事情可难得住他老人家。”木元昌眼睛转了转道,“这罗霄剑门的弟子莫非是玄真前辈的法身?”
“既然那约定还作数,我倒真有一事相求。”俞和翻手撤回了白莲剑,望着木元昌道,“我与罗霄剑门甚有渊源,今rì是滇南别院开山喜事,我想请你和祁姑娘在那几位魔道高人面前说说好话,莫要为难罗霄剑门了。此事木大司蛊可还帮得了忙?”
“原来如此,这区区小事只管包在元昌身上!”木元昌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来,“我家师尊和养毒教的雁婆婆早就说想拜会玄真前辈,他们说玄真前辈身为一介散修,却能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定是天纵奇才之人,若不能结识,乃是大遗憾。前辈放心,元昌去与师尊一说,今rì绝不会让前辈难做。”
“既然如此,一切就拜托木大司蛊了。”俞和退后了半步,对着木元昌拢手一揖。
木元昌匆匆回了礼,三步作两步跑回自家师尊身边。
只看木元昌对黑角大蛊主与雁婆婆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三位大毒师和二位大蛊主登时一齐起身,雁婆婆对着居中而坐的罗霄四真人道:“今rì贵门滇南别院开山大喜,这试剑之事,让几个小辈耍一耍,应个景儿也就是了。此处有我养毒教一份薄礼,以贺贵门之喜,还请几位道友笑纳。”
说罢雁婆婆一甩袖,四口大箱子飞出,落到罗霄四真人面前。箱盖一掀,宝光四溢,奇香弥漫。在场群修定睛一望,只见这四箱贺礼分别是一箱灵玉、一箱灵石、两箱滇地特有的珍稀灵药。
话说拿罗霄剑门与西南养毒教一比,罗霄只能算是二流宗门中稍大的一家而已,而且这次又只是一处别院开山,所以雁婆婆的这份礼,委实不算是“薄礼”了。但黑角大蛊主呵呵一笑,把手一挥,又是五口大箱子落下,箱盖掀开,登时有五sè奇光大作,只见那每一口箱子中,都满满的装着分属金木水火土的五行灵材,比起雁婆婆的那四箱贺礼,更要贵重了许多。
“我百越教只懂得逗弄虫蛊,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作贺礼!这些灵材,原是门中培育种蛊的食料,我等山野粗人,便只有这些货sè可以勉强拿得出手了,还请几位真人不要嫌弃。”黑角大蛊主颇为得意的撇了一雁婆婆,却遭雁婆婆没好气的一个白眼还了回去。
“两位道友太客气了!”罗霄剑门的四位真人一齐抱拳道,“诸位滇地高人能亲来敝门观礼,已是我罗霄莫大的荣幸。酉时敝门设宴,还盼与诸位高人不醉不归!”
“道友客气了。”雁婆婆一摆手道,“我等非是道门中人,秉xìng粗陋得紧,怕会扰了诸位的兴子,而且我与黑角师兄的宗门地处僻远,滇地路险,此时天sè渐暗,还是早些启程回山才好。来rì方长,自有机会再陪诸位道友一醉。”
雁婆婆举手告辞,罗霄四位真人自然连忙出言挽留,不过两边都是心照不宣,客套了一番之后,又是由太渊真人和宗华真人送到别院门口。
木元昌对俞和抱拳一礼,便跟着黑角大蛊主而去。祁昭眨了眨眼睛,悄然转到了俞和身边,取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织锦囊,塞进了俞和的手中。
趁俞和接过锦囊时,小姑娘忽然凑到俞和的脸颊边,提鼻嗅了嗅,展颜一笑,压低了声音道:“玄真前辈,原来这才是你的真身啊,看起来年纪也就比祁昭大一点而已么,这副模样可比原先那个老叔要好看得多了。有空时要来百花谷找祁昭玩儿啊,你若不来,我就过来找你!”
俞和一呆,可祁昭纤腰一摆,已然追着雁婆婆去了。
再看手中的那个小小锦囊,里面装着祁昭、木元昌、雁婆婆和黑角大蛊主的传讯玉符,还有一口仙气缭绕的玉石鞘长剑,想来是祁昭在水底仙府中得来的,特意留给他这位“玄真前辈”的礼物。
俞和偷眼看了看符津真人,可符津真人只顾与虞琰真人说话,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倒是肖子谦朝俞和挤了挤眼睛。俞和暗暗一翻手,把祁昭给的锦囊拢进了袖子里。
等太渊真人和宗华真人送客回来,其余西南修士也纷纷起身告辞。
西南魔宗摆下偌大阵仗,气势汹汹势而来,可又客客气气的告辞而去,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这场本该连斗十二局的开山试剑,也就只能到此不了了之。而罗霄四真人故意没把雁婆婆和黑角大蛊主的九箱贺礼收起,那九口装满灵物的大箱子,就在石坪中流溢着片片宝光氤氲,闹的正道诸修人人脸皮发红。人家魔宗大派都送来了如此一份贺礼,这些同属正道的西南诸派,却是个个空手而来,谁还好意思恬着脸留下吃酒?
忙忙碌碌的一番送客,最后滇南别院中除了本门弟子,就只剩下沉晖书院诸人和符津真人了。没了外人,一场夜宴吃得更加酣畅。肖子谦果然拉着俞和斗酒,还请符津真人帮着督战,约定好绝不可运功化解酒力。这次没了小宁师妹的灵药,俞和喝了不过五坛子酒下去,便已是两眼发花,在凳子上浑身瘫软如泥。
符津真人忽然把一杯热茶放到了俞和的面前,弯下腰来意味深长的道:“俞小子,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红颜祸水的道理,你可要懂。”
“前辈恕罪。”俞和舌头发麻,说话已然很不利索,但他强自压下酒劲,认认真真的对符津真人道,“晚辈与那养毒教的女子并无纠葛。虽然相识,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并无深交。前辈教诲俞和的话字字珠玑,道魔殊途绝不敢忘。”
“你这呆头小子,我哪里是在跟你说那个姓祁的小姑娘!”符津真人古怪的一笑,故意侧头朝pángbiān的桌子望了一眼。俞和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那位貌若天仙的守正院方师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那似乎有温度的眼神,任谁都能读得出其中包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俞师弟,你如此少年英雄,若师兄我是女子,看过你今rì剑震西南群修的大威风,那一颗心儿只怕也要系在你身上不走喽!”纯阳的大师兄李毅端着一杯酒,一步三晃的走了过来,口中调侃道,“不知多少位痴情的同门弟兄,这回可要心碎了。俞师弟,此良辰佳时,美酒在手,你可莫要让佳人坐冷。”
俞和翻眼看了看符津真人和李毅师兄,酒劲朝头上一撞,翻身醉倒,人事不省。
五rì之后,滇南别院中已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香炉中团团灵烟连接云霞,片片氤氲漫空缭绕,云峰真人坐镇主殿,指挥若定。符津真人说要在西南滇蜀两地访友,三五个月后再回南海。而虞琰真人更把她的沉晖书院迁到了别院附近的山谷中,金晨真人也就主动请缨,留在滇南别院辅佐云峰真人,不回扬州去了。
除下留在滇地的弟子和转道去蜀地办事的天罡院夏侯沧,太渊祖师和宗华真人带着俞和等人启程回扬州去。俞和与莫子慧望着前来送行的云峰真人,很有些依依不舍。莫子慧的眼眶有些泛红,可云峰真人一摆手道:“短短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子慧你当看好几位师弟,莫要玩闹火烛,把藏经院给烧了,每rì早课切不可废,请鸣剑代掌功课。俞和你且听宗华师兄安排,这几年要好生历练,待我回来,再考较你的剑术修为。”
云峰真人言毕,洒然拂袖,转回主殿去了。
且说一行人腾云驾雾,回到了扬州罗霄剑门道庭,宗华真人依旧放了俞和七天大假,好生歇息。
莫师姐回论剑殿去与一众弟子分说诸事,俞和到藏经院转了一圈,却没看见小师妹宁青凌的身影。再行到东峰,却见宁青凌居住的小院子门户大开。
俞和屈指叩了叩院门,可里面无人应声,他迈步进去,屋门应手而开。再看屋子里已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却唯独不见架子上有什么衣物之类,似乎宁青凌竟已不在这座小院中居住。俞和一皱眉,屋中犹自残留着小宁师妹淡淡的熏衣香气,可这人却去了何处?
走回了自己的小院,俞和才一推开屋门,便看在地上叠放着一条青绸披肩,上面用银sè丝线,刺绣着一片海浪般的曲纹,迎风一展,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俞和抖开披肩,从里面落出了一张摺好的信笺,信纸上还染着兰花香气。看那字迹纤细娟秀,正是小师妹宁青凌的手书。俞和细细读完,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原来俞和远赴西南不久,广芸大家便传讯给宁青凌,说她在云梦大泽水畔,寻到了一处清净福地,唤宁青凌前去相聚。于是宁青凌禀告过鉴锋掌院之后,便匆匆的收拾行囊走了,只给俞和留下了这么一封书信和她闲来无事手绣的一条披肩,聊作纪念。宁青凌说,到了云梦泽后,要召聚以前恒鼎园中的姐妹,还有忙着筑屋建舍,虽然那处福地离罗霄并不太远,恐怕也无暇出来相聚,等到那边一切落定之后,她再邀俞和与论剑殿的师兄师姐过去听琴饮茶。
在信的末尾,小宁师妹写了一大段叮咛俞和的话,诸如不要与人争强斗狠,凡事能避则避,保命为上;不要胡乱喝酒,酒醉伤身,当以蜂蜜解之;不要因为入了天罡院,就心生傲气,在门中要谦卑和善等等,倒好像是个大姊远行前,对家中幼弟的唠叨一般。
俞和看完了信笺,叹了口气,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感觉。他把那水纹青绸披肩挂在了床头的衣钩上,又取出给宁青凌带的那具红木凤尾瑶琴,横放在木桌上,拎起一葫芦酒,出门朝东峰镜湖畔的大青石去了。
文后语:
《玄真剑侠录》第四卷:剑起寒光震西南,到此已结。
敬请关注第五卷,卷名还没想好。
第五卷是书中情节大转折的一卷,请看少年俞和如何在漫天剑光和他人奇谲的目光中成长。
当他一帆风顺的站在云颠之上,再向前一步,是悬崖还是坦途?
当他觉得自己的怀抱足够坚实,投入他胸膛的,是温柔还是锋利?
俞和站在人生的交叉路口上,究竟会迈向何方,敬请期待下文分说。
拜谢诸位看官的支持!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剑光寒,血作雨
行在人迹罕稀的深山溪谷中,满眼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碧绿,附近的树木仿佛要把层层叠叠的枝叶朝人倾泻而来,连淳淳淌过山谷的溪水,都被映成了一道镶嵌在错落圆石之间的蜿蜒翡翠。从远处的山脊上,斜斜的搭过来一片灰云盖,团团的雨雾好似纱絮,徘徊在山谷中不散,雨势随着山岚疾缓而忽大忽小,东边还是细雨缠绵,西边却是好似从yīn云中垂下了无数的水帘,间或有几道闪电落下,沉闷的雷声在空山里回荡,宛如有位无形的巨大神灵,擂击着天鼓,在云层中往来穿行。
三道人影撞碎了绵密的雨滴,如灵猿一般在密林中迅捷的奔行,又如弹丸一般在山岩之间纵跃。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罗霄剑门的靛蓝布竹纹道装,一张敛息灵符在他们背上发出微光。
带头的那个修士背后,还负着一个身穿同样衣袍的伤者,看样子已然没了知觉,自他口鼻中渗出来的鲜血,将那带头修士的肩膀上染成一片殷红。
稍稍落在后面的一位修士用力吸了口混合着雨雾的空气,在他稚嫩的脸上,只有浓浓的倦意,几乎看不到血sè。有根伸出来的藤蔓横在半空中,他一口气力不济,便没能跃过藤蔓,被拌得脚下一跄,前些扑倒在地上。
前面的同伴停步回身,朝他伸出了手。可这年少的修士颓然仰起脸,向同伴投去一道乞求的眼神。但前面那位修士坚定的摇了摇头,探臂一把攥住了年少修士的手腕,拖着他继续向大山深处飞奔。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溪谷尽头,过了才一盏热茶时分,便有数道遁光破空飞来,停在方才那条藤蔓前。六个灰袍道人和一头异兽显出了身形,那异兽的模样生得好似豺狼,但身子却有猛虎般大,额前三只红彤彤的狭长兽目,放出嗜血的凶光,背脊生有上七条银纹,从颈侧一直纵伸到臀后,根根刚毛倒竖起来,好似银针一般。
这异兽嗅了嗅那根藤蔓,张口发一声厉吼,四爪猛一蹬地,水花四溅,异兽已化作一道银线,直朝罗霄修士逃走的方向追去。六个灰袍道人桀桀怪笑,架起遁光,紧随着异兽而行。
前面的三人又逃了约莫一顿饭功夫,有道高耸入云的青石山崖横亘在面前,阻断了去路。自山崖顶巅垂下一道细细的银链飞瀑,水流砸在崖底的岩石上,发出隆隆的声响。
当先那个修士转头看了看,这道山壁好似长墙,左右都望不见尽头。他伸手朝上一指,脚尖点地,一口真炁提起,身子宛若一缕轻烟般,沿着崖壁向上袅袅升起,另外两个修士不敢怠慢,也紧随着带头的修士,在岩石突出之处借力,向崖顶急匆匆的攀去。
可才攀到几十丈高,后背便有尖利的破风声传来,三道寒光洞穿了雨雾,直朝这三位修士背心疾shè。
带头的修士一拧身,左手五指深深的扣住了岩壁,右手作剑诀一甩,便有一道青湛湛的剑光从他袖中飞出,“叮”的一声点飞了那破空夺命的利器。另外两位修士也转身出剑,将飞来的寒光劈落。
“此处离罗霄还有七百里,你们以为贴着敛息符,就能逃得回去么?”
一道银光与六道灰烟分开濛濛雨,当先那位灰袍修士翻手取出了一颗猩红sè的丹丸,塞进了那只三眼银纹异兽的口中。他冷冷的笑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崖壁上的罗霄修士,仿佛是狩山的猎人,在看着已经被追到穷途末路的几只猎物。
三位罗霄修士以背脊紧贴着岩壁,三口飞剑闪烁着倔强的光芒,看那样子,还要做一番困兽之斗。
另一位灰袍修士伸手在脑后一拍,自他口中喷出一点金光,这金光见风就长,化作一柄鬼面鎏金大斧,那雕满了狰狞鬼首的斧刃足有车轮般大,挂起呜呜风声怪响,朝罗霄修士当头劈落。
带头的那位罗霄修士长啸一声,手中青锋宝剑一绕,扬起一道七尺寒光,“呛喨”的一声与这鬼面大斧对劈了一记。只见那大斧顿了一顿,飞回灰袍修士的身边,可这位罗霄剑门的修士却是口鼻溢血,身子一软,竟连着背上昏迷不醒的同门,一齐朝崖底坠去。
另外两位罗霄修士急忙伸手扯住了自家师兄的衣袍,再看这位带头的修士,手中兀自握着布满裂痕的长剑,可他双眼紧闭着,面似白蜡,口中不住的呛出血沫。
灰袍修士一击之下,将带头的罗霄修士打成了重伤。六个人轻轻松松的抱着手臂,一脸狞笑的望着仅剩下的那两个罗霄修士,那头三眼银纹异兽伸出长长的舌头,不断的舔舐牙齿,一副yù择人而噬的样子。
“我与你们拼了!”先前那个jīng疲力尽的年轻修士突然大吼一声,也不知他从哪儿来的气力,竟从崖壁上纵身而起,将手里飞剑一抛,化作一丈多长的剑光,直朝六位灰袍修士拦腰横扫而去。
那祭使鬼面鎏金大斧的灰袍修士咧嘴嗤笑,他伸手一点,鬼面斧裂空而出,一式力劈华山,自上而下的笔直斩落,脆生生的把年轻修士拼尽全力挥出的一道剑气砍成了两截。鬼面斧疾旋着反撩起来,看那势子,是要把这年轻的修士自胯至顶活劈成两片。
崖壁上的同门发出绝望的呼喊声,可年轻的修士已经再没了躲闪的气力,只能闭目待死。
就在这时,山崖顶上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有道好似九霄落雷般的剑光,从头顶云中落下,擦过年轻修士的身边,与那鬼面大斧一撞,登时这件威势惊人的沉重法器便打着一头栽进了崖底的泥土中。
“什么人?”带头的那个灰袍修士眯起了眼睛,抬头向崖顶去看。他身边那只三眼银纹异兽忽然如临大敌般的炸起了浑身刚毛,把背脊弯得好似拉满的弓臂,半尺多长利爪弹直,三只兽目shè出血光,对着崖顶上呜呜低吼。
只见有个身穿罗霄碧竹袍的年轻修士,一手撑着把普普通通的油纸摺伞,另一手悠然背在身后,脚底下仿佛踩着看不见的台阶,一步一步的,从崖顶的朦胧雨云中走了下来。这修士腰间挂着个半黄半绿的葫芦,嘴里咬着一根山中随手可得的甜草茎,他两支大袖飘飘荡荡,可偏偏绵密的雨雾一丝也沾不到他的身上,山风卷着细雨拂过,一到他身子周围八尺,便化作了道道云光霞气,绕着这个年轻修士缓缓旋转起来。
“俞师弟,是俞师弟来了!师兄,我们不会死了!”崖壁上的那个修士,望着执伞踏空而来的这位罗霄同门,竟然喜极而泣。那位身受重伤的带头修士一听“俞师弟”三字,眉毛立时舒展开,嘴角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连粗重的气息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那个带头的灰袍修士满脸yīn沉,他一个字一个字从咬紧的牙关中蹦出来:“罗霄俞和?”
“倒是让你做了个明白鬼。”俞和一笑,慢悠悠的收起了油纸摺伞。他脚底一动步,停在半空中的身形猛然一虚,再看人已一步跨过了几十丈的虚空,到了六位灰袍修士面前二丈。
那头三眼银纹异兽发出厉吼,不等主人指示,已然纵身扑出,满口尖牙利齿和割肉刀刃一般的兽爪,尽朝俞和招呼过去。
俞和轻轻一笑,抬起油纸摺伞朝三眼银纹异兽遥遥点出。众人只看见一道轻柔的气流冲出,裹着丝丝缕缕的雨雾,顺着油纸摺伞的去势拂过三眼银纹异兽的身子。仿佛有无数把锋锐至极的剑刃扫过了虚空,这狰狞凶猛的通灵异兽登时变成了千百块不足寸许见方的细碎血肉,纷纷扬扬的朝地面洒落。
积翠凝碧的山野草滩上,刹那间落下一阵血肉雨,那一大滩刺目的殷红,煞是惊心动魄。
“点子扎手,速走!”带头的那个灰袍修士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也顾不得哀悼灵兽了,猛转回身,就要朝来的方向遁走。
可他才猛冲出去还不足一丈,忽觉得脖颈处发凉,身子发虚,低头一看,已不见了自己的胸膛手足。天地自行旋转,在他最后的视野中,看见有五颗头颅正朝不同的方向飞出,而六具身穿灰sè道袍的无头肉身,却直挺挺的向地面跌落下去。
碧绿的草滩上,又多了一抹浓重的猩红sè。那淳淳流淌的小溪,扯着一缕鲜艳的红绸,流向云雾中的彼岸。
“多谢俞师弟相救!”剩下的那位罗霄修士,搀着三位同门落下了山崖,朝俞和一揖到地。
“王师兄何须多礼,此等宵小,yù谋害我罗霄同门,自然是斩之而后快。”俞和笑着摆了摆手,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了这位同门,“速速替他们疗伤回气,南启掌院师伯也在赶来的路上,我剑光稍快一分,想必最多十五息之内,师伯就会到达此地,你且宽心。”
那罗霄修士用力点了点头,他自去喂几位同门服药疗伤不提。俞和引剑光飞身而起,在这山崖附近绕了一大圈,等到远远见南启真人御剑而来,这才提起一口长气,剑光冲出积雨的层云,飞上了天顶。
乾坤造化就是如此的奇妙。下面的群山中时雨不休,yīn沉湿冷,可若是人有了足够的能力,可以直入青冥,站到云端之上,却依旧能找到一片晴朗的天空。
脚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头上是澄澈的湛蓝天穹,渐渐西斜的一轮烈rì,把俞和的身影倒映在云海上,隐约约的,有一圈宛如佛陀智慧光的七sè光轮,浮现在俞和的影子之外。放眼望去,有几座万仞高峰之巅,也探出了云层,像极了海面上的孤岛。
这云海与汪洋yiyàng,你或许只能看见一座小小岛岸,有时小到仅仅能让容一人立足,可这座孤岛下面,潜藏在云海与汪洋之中的,其实却都是庞然大物。
俞和寻了一座云海上的山巅,拍拍衣袖坐下。取出陆晓溪的传讯玉符,同远方的伊人嘘寒问暖了一番,说的不外乎就是些身边的琐事而已,虽只寥寥几句,但这已然成了习惯与寄托。
将玉符贴身收好之后,俞和接着便拎起了身边的酒葫芦,对着渐渐西沉的太阳,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了起来。
他是在静静的等待rì暮,当这天空变得一片漆黑之后,他也将换上漆黑的袍子,去扮演另一重身份。
第二百章 杀人者,血沾衣
漆黑的深夜里,扬州州治寿阳城中一片宁静。整座城镇都沉沉的睡去了,夜雨淅沥声、恹恹的犬吠声、和打更人穿街过巷的脚步声与木梆子声,都让这夜晚显得更加沉寂。
寿阳城南,有一座破败的土地神官庙。庙后的几间厢房左右满是尘土,屋檐下挂着蜘蛛网,似乎已经有许久无人洒扫了。门窗紧紧的闭着,还以木板交错钉死了,许多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画片彩纸头,层层叠叠的糊在门板上,最外面的一层早就被风雨侵蚀得斑驳凌乱,看不清上面绘的是什么图样。
不过若是有人将这些厚厚的纸片尽数揭开,便能看到最里面的一层,其实仔细的贴着几十张黄纸朱砂灵符,那是用来隔绝屋里的声音与光影。
厢房中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两个身穿紫sè道服的修士坐在桌边,那微微跳动的黯淡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地上和墙上扭动着,宛如鬼魅。
其中年纪稍幼的一位修士,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扁扁的木匣子,放到了桌子上。那个匣子好似有千钧重,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等到他的手指松开了木匣子之后,这年轻紫袍修士的脸上,转而浮起了一片决然的凄苦神sè。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紫袍修士面无表情的拿起木匣,打开看了看,一皱眉道:“就是此物?”
那年轻的修士吸了口气,定定的望着别人手里的扁木匣子,魂不守舍的道:“都在这里了,一道青sè的保命,二道黄sè的杀人,三张符箓,三个名字,三条命。”
“可是按照我与你所说,去写在那断魂簿子上的?”中年修士“啪”的一声阖起了木匣子,但却没有急着收起来,而是在指尖上掂了掂。
“三个名字,活的是我,死的两个是梁州黑水宗的魔头。若不这样写,他们又岂会把符箓给我?”
那中年紫袍修士的眼神,在年轻修士的脸上转来转去,似乎不想漏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神sè变化,可年轻修士木呆呆的,好似魂儿已被那个扁木匣子尽数吸走了。
中年修士问道:“他们可信了你的话?”
“自然信了,十二年前那桩惨案,整个扬州还有谁不知道?我是戴家唯一活下来的后裔,我说我要报仇,谁都会信。”
“做的好。”那中年修士这才露出了一丝mǎnyi的表情,他把扁木匣子拢进了袖中道,“十年之后,任谁也不会记得有这三道符箓,到时便是我大事成功之rì。”
那年轻的修士看了看对面的人,喃喃的道:“预祝师叔马到成功,可惜我却是看不到师叔心想事成的那一天了。”
“师叔我定会记得你的功劳!”那中年修士沉声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启程向梁州去吧,可裹好了行囊与路上用度?”
年轻修士凄然一笑道:“此去黄泉路,还要什么行囊!”
说罢他径自起身,就要去拉动暗门离开,可手才碰到门闩机括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转身对着中年修士一揖到地道:“师叔答应了我的事情,可莫要忘记了,省的我在黄泉路上记挂,走不安稳。”
那中年修士伸手指天,正sè道:“吾天道为证,必不食言!”
年轻修士点了点头,伸手扯下了身上的紫袍,甩在地上,转身拉开了暗门。
一道微冷的夜风,夹着寒冰一般的说话声,从外面直撞进了屋里。
“他答应过你的事情,还是下辈子做吧。”
屋里的两个修士一惊,只见有个黑袍裹身,手提漆黑长剑的修士,直挺挺的立在屋门口外,这人面相年近不惑,发髻胡须整理得一丝不苟,但脸上既没有血sè,也没有表情,只有那一对jīng亮的眸子,放出锋锐如剑的光。
黑衣修士踏出一步,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屋外,身子把屋门堵得严严实实。那年轻的修士被这黑衣修士的气势所慑,颓然瘫倒在地上。那中年紫袍修士翻手祭出了一柄二十四孔玉钩,对着黑衣修士冷喝道:“阁下是何人?”
“买命庄,玄真子。”黑衣人嘴唇不动,说话声像是从胸膛中发出来的,“既然做了买卖,认不得店家并不打紧,不过还须懂得买命庄的规矩才好。”
“阻我大事者必死!”那中年紫袍修士一声怒吼,二十四孔玉钩法器化作一道明光,直朝黑衣玄真子的咽喉划去。
黑衣玄真子不慌不忙的举起了手中的漆黑长剑,望身前一竖,刚好迎上了那断喉一击。
“咔嚓”的一声裂响,那口漆黑长剑的剑鞘,被二十四孔玉钩完全震碎,变成乌铁残片四散飞落。中年紫袍修士眼睛一眯,那剑鞘中的三尺长剑,正shè出令他双眸生疼的寒光。
中年修士一咬牙,周身气机勃发,屋子里扑簌簌的落下大片灰尘,半朽的木梁柱咯吱作响,整座厢房被强烈的罡气激荡得摇摇yù坠。
“噗”的一声,桌上的油灯熄灭了。屋子里一暗,可刹那间却又被一道明如皓月的剑光照亮。紫袍中年修士急运二十四孔玉钩去挡,但玉钩才堪堪架住扑面而来的剑光,他忽觉得自己前胸后背同时一痛,数道寒气透体而过,忙低头一看,在他的胸腹之间,已然伸出了七八支血淋淋的剑锋。
“好狠的剑!”那中年紫袍修士奋起最后的气力,一只手点指玉钩,想让这件法器爆碎,另一手拿出了那个扁木匣子。他这是要做濒死一搏,要引动符箓,与这杀人剑客同归于尽。
可这念头才起,真力还未运到指尖,便有一道寒光自他头顶落下。中年紫袍修士的最后一刹那,之觉得左右眼所见的事物从中间裂开,迅速的拉远,紧接着那视野zhōng yāng的一道漆黑,便彻底吞没了他所有的意念。
鲜血如瀑,浇了那个年轻修士满脸满身。这年轻修士如梦方醒般的,从半片残尸的手中抢过了那个扁木匣子,死死搂在怀中,冲着那可怕的黑衣杀人者嘶声嚎叫道:“我懂得规矩,我不要死,我要用这符箓替戴家上下二百口人报仇!我是买命庄的主顾,你不能杀我!”
年轻修士还想呼喊,可他面前忽有寒光一闪,声音便戛然而止,玄真子的半截剑锋,已然深深的嵌进了年轻修士的咽喉中。
“或许你是身不由已,或许是被人所逼,但是往黄泉路上一走,却是不能回头的。买命庄的规矩,也从来没有坏过。”黑衣玄真子的语气中,依旧不带着任何情感,他看着面前那双布满绝望的眼睛,手腕轻轻一旋,拧断了年轻修士的最后一丝生机。
“下辈子投胎,平平安安的做个凡俗之人吧。即便有仙缘,也莫要再入通辰道宗了,那里人心如虎狼,真比魔宗还要凶险些。”
一张镇魂符纸飘落,沾血即燃。玄真子用剑尖挑起扁木匣子,收入了袖中。他转身往门外一纵,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sè里。
俞和伸手摘下了脸上的皮革面具,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却觉得纳入胸中的尽是一团难闻的血腥气。他皱了皱眉,扯下了身上的黑衣,双手一揉,这套黑衣就成了一篷灰粉,随风而散。再使力一抖手腕,那口杀过人的长剑,也变成了飘散的铁屑。他取出方才刺杀中年紫袍修士的那几柄飞剑,用烈酒逐一仔细洗过了剑锋,最后把自己的双手和皮革面具,也用烈酒反复洗了。
唯独那个装着符箓的扁木匣子,却总也洗不去浓浓的血腥气味。或许是这木匣子上凝聚了那两个修士临死前的怨念,俞和倒光了葫芦中的烈酒,还是觉得刺鼻,最后只能单独拿了一件收宝锦囊,将这扁木匣子分开装了。即使隔着介子纳须弥的灵阵,俞和依旧觉得有血腥气味不断的渗出来,令他一阵阵的恶心。
夜里御剑飞驰,那经天而过的剑光很是惹眼,俞和只能御风而行。小半个时辰之后,他转进一处山坳,按落了剑光,眼前是一大片华美的楼阁殿宇,红漆大门琉璃瓦,一排红玉风灯发出旖旎的光,可不正是那扬州修士们纵情声sè逍遥快活的琼华宫?
俞和上前轻轻叩门,有张薄施粉黛的俏脸从门缝中探出,一看是俞和,这女子脸上登时如chūn花乍开,忙将红漆大门推开了,一条粉藕似的玉臂,已然缠上了俞和的臂弯:“原来是俞师兄来了呀,可不知多少位姐妹,一直在翘首盼着呢。”
俞和随意的撇嘴一笑,嗅了嗅这女子鬓边的香气道:“我家师伯在哪苑饮酒?”
“自然是极瑶苑了,那边酒过三巡,几位真人大老爷兴致甚高,方才还在追问,说俞师兄怎么还未到呢。”这女子搂紧了俞和的手臂,一副柔若无骨的娇躯,几乎是挂在了俞和的身上,她一面向琼华宫里走,一面把唇间的热气,吹到俞和的颈侧。
可俞和一点儿也没再觉得窘迫,这情形他见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他一面和这女子讲些不着调的俏皮话儿,一面轻车熟路的,朝极瑶苑走去。
打从西南滇地回来,弹指一挥间,已过去了快两年时间。云峰真人镇守滇南别院未归,俞和也已将名牌挂在了天罡院属下,自然每rì听从鉴锋掌门和宗华真人的差遣。
白天里,他是罗霄剑门天罡院里唯一留守山门的弟子,但凡有同门师兄弟发回求救的信符,俞和便是第一个仗剑出山,千里驰援,替同门化解灾厄的人。起初还有罗霄弟子怀疑这位入门不久的俞和师弟,究竟有多大的本事,遇到魔宗高手,能够战而胜之吗?可区区两三个月之后,门中十八代和十九代的弟子们,只要见了俞和,都会恭恭敬敬的驻足抱拳,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招呼一声:“俞师弟好”。
盖因这短短两三个月中,俞和共闻讯出山十七次,单凭一己之力连斩了四十几人,其中有好几个,是身负数百年道行的魔宗高手。被俞和救回来的罗霄同门说,以俞和的剑术之高,修为之jīng深,已然足能与罗霄剑门的诸位掌院真人相媲美。再凶恶的魔道贼人,只要俞师弟御剑而来,从没有人能在他的剑下走过三十招不死。而且俞和每次功成回山,不仅是毫发无伤,身上就连一丝血迹都找不到。不内情的人,还当俞和只是去后山饮酒赏花回来。
越到后来,罗霄剑门中有关俞和的传闻便越是神乎其神,有人说俞和是前古剑仙真灵转生,身受千年真修灌顶,一身剑术已然晋入了剑心通明之境,论及争斗之能,已可跻身罗霄剑门诸仙前十之数。更有甚者,传说如无意外,等鉴锋真人归隐潜修,俞和便将是下一位罗霄剑门的掌门大尊。
对此种种说法,俞和听在耳中,却不过是洒然一笑罢了。
白天里他是行侠仗义,剑震群魔的罗霄俞和。到了晚上,若有漆黑的信符传来,他换上黑衣黑剑,带起皮革面具,便摇身一变,就成了买命庄的外务执事玄真子。
从西南回来之后半年,宗华真人便找俞和密谈过,引他加入了扬州的神秘修士合会“买命庄”。这买命庄做的是各种生杀奇符的买卖,但庄子里定下一条铁律,那就是每一道符箓从买命庄里带走,主顾都要在断魂簿子上留下一个名字,无论这符箓是救了人命还是夺了人命,都须得是留了名字的那个人的一条命,已示冤有头债有主,一切与买命庄的生意无关。若人名和xìng命对不上号,那买卖就算是没做成,买命庄查明之后,自会把换走符箓那人的xìng命给收了去。
而俞和在买命庄中的司职,就是在夜里化身成黑衣剑修玄真子,专门负责斩杀那些不遵买命庄规矩的主顾,追回卖出去的符箓。
这将近一年半中,俞和接到了二十七次断命玄符,剑斩五十一人,其中竟有一多半是道门中人,譬如今夜这两个通辰道宗的修士。一开始俞和发现对方是正道中人时,心里很是挣扎犹豫,还偷偷传信问过张真人和云峰真人,不过两位师长都或委婉或直白的告诉俞和,其实正道和魔道,并非是俞和所想的那样,毋需太过烦扰,只要按照宗华真人的意思去做,就不会有错。等俞和看得多,看得深了,自然会明白。
俞和听了两位师长的话,虽然还是不大懂,但也就盲从了宗华真人的吩咐。仗剑杀人虽然快意,但俞和始终很讨厌那股难以洗脱的血腥味道。
沿着缀满了红玉风灯的小石径,走到极瑶苑中,只见赏乐厅里,坐了七八位服sè各异的修士,人人放浪形骸,举杯痛饮。其中自然有他师伯宗华真人,另外几位也都是扬州地界赫赫有名的道门耆宿。居中而坐的一位老者,满头灰发,面似橘皮,身披金玉华服,却是这琼华宫的幕后主子,也是买命庄的大当家乾罡真人。
除了琼华宫的侍女之外,赏乐厅里还坐着好几位年轻的女修,个个花枝招展,容貌非凡,陪侍着各家师长作乐。其中罗霄剑门守正院的方家怡方师妹,人如清水芙蓉,艳压群芳。
众修士见俞和进来,纷纷朝他点头招呼,俞和自也熟络的同诸位真人一一抱拳见礼。宗华真人大声喊俞和过来坐,俞和小心的绕过散落一地的酒坛子,挪步过去,凑到宗华真人耳边道:“事情办妥了,东西我明天去交给王头儿。”
宗华真人随意的点了点头,将一支青铜酒盏塞进了俞和的手中,口里呼道:“喝酒喝酒,今rì大醉!”
赏乐厅里的群修放声大笑,把木榻拍得山响,自有侍女捧着美酒鱼贯而出。俞和端着酒盏,敬过每位真人一回,这才自找了个角落坐下。
正自斟自饮时,方家怡轻移莲步的过来,自然而然的凑到俞和身边坐下,她一双妙目在俞和身上转了转,秀眉微颦,抿嘴薄嗔道:“俞和,你身上的血腥味可越来越重了,难闻得紧。”
第二百零一章 知酒浓,结伴行
如今在罗霄剑门中,敢直呼俞和其名,而且毫不避讳的跟俞和讲话的,便除了老一辈的剑门耆宿,和三不五时陪俞和在后山饮酒作歌的纯阳院首席弟子李毅之外,就只有这位守正院的方师妹了。
在这两年中,人人都看得出来,宗华真人最亲近的弟子,就是俞和与方家怡两人。这位在罗霄剑门中位居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总理门中诸事,言出法随威仪万方的清微院掌院真人,几乎rìrì夜夜都把俞和与方家怡带在身边。弟子们见到了俞和或是方家怡,便等若于见着了宗华掌院,有时寻不到掌院真人,弟子们就会去找俞和,求他代为禀报,甚至直接请俞和帮着定夺。
而有了宗华真人的威严笼罩,便也再没人敢到方师妹的小院前去献媚胡闹了。宗华真人常会遣俞和陪护着方家怡出山办事,次数一多,被同门师兄弟撞见了,就有许多人以为方师妹这朵罗霄剑门中最娇艳的鲜花,已悄然探进了俞和的东峰小院。不过要是换作旁人,倒还会惹来流言蜚语,但既然勇夺花魁的是剑门中最为惊才绝艳的俞师弟,人人都只能赞叹此乃天作之合,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方家怡自然也知道门中有关她与俞和的传言,可至于这位方师妹心中怎么想,俞和倒是从未关心过,在他自己的心里,只当方家怡是他最为熟稔的同门师妹。虽然俞和亦承认,方家怡是他见过的女子中,容姿最为美丽的人之一,有时不经意间的惊艳一瞥,也会让俞和心旌荡漾。但是在他看来,若只是将方家怡当做是师妹,或者可以一叙的朋友,倒还觉得能相处自在。要是把她当成是位绝代佳人,那俞和却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距离感。
也许是缘于俞和窘迫潦倒,乞食街头的那段灰sè童年,在他内心深处藏在一种念头,认为太过漂亮的女子,与他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美丽的女子属于朱门大户的锦绣亭台,或是站在千金画匠的彩绘中顾盼生怜,自己只能远远的去看,碰是碰不着,也是碰不得的。
即使现在的俞和,已然被众人的赞叹声包围,但这种念头,却始终没有散去。李毅有时喝得微醺,拿方师妹同俞和调侃,俞和听了,也只是笑着摇头,心中自会浮起陆晓溪的影子来。
把手中半满的一盏酒喝尽,俞和看了看脸颊嫣红的方家怡,微笑着说道:“要不我明rì去找师妹借些香粉,盖一盖这味道?”
“成!我那还有上好的玫瑰花jīng,你洒在袍子上,定然香飘万里。到时只怕门中的姐妹们,要跟蜂儿蝶儿一般,跟在俞师兄身后了。”方家怡乐得两眼眯成了月牙儿,那酒香掺合着她身上的女儿香,一阵阵的直朝俞和鼻子里钻。
俞和侧眼看了看方家怡道:“琼华酒浓,师妹可要少饮,莫要像上次那般,醉到路也走不得,门也记不得,还要我将师妹背回南峰去,惹得守正院的值夜师叔好一顿数落,险些乱棍逐我下峰。”
方家怡白了俞和一眼,可她的脸上却更红了些,口里嗔道:“你若不愿背便算了!扔我在深山里,反正那些豺狼虎豹闻到我满身酒臭,就不会把我啃吃了。”
俞和语塞,尴尬的笑笑,摆手道:“少喝些总归是好的。”
“你这么晚才来,却不知错,当要罚酒。”方家怡不依不饶的给俞和倒满了一盏,她自己拿出个jīng致的温玉小碗,也倒了半碗酒,逼着俞和跟她一起喝了。
两人坐在极瑶苑赏乐厅的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四周点缀的九彩琉璃宫灯映出朦胧迷离的光影,一行行云纱裹身的妙龄女侍,在赏乐厅前扭动腰肢,翩翩起舞。随着丝竹鼓乐之声渐渐转而旖旎缠绵,这些女侍也踏着曼妙的舞步,在群修中间穿行游走。那充满魅惑的窈窕身段,绽出令人心驰目眩的曲线,花树香、脂粉香、女儿香、美酒香和灵檀木屑烧出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整座极瑶苑中布满了一股香艳**的气氛。
侍女们莺声燕语,逗得一众扬州真人纵声大笑,有人击节作歌,俞和与方家怡就跟着拍掌;有人站起来高举酒坛豪迈痛饮,他们两人也连胜叫好。在这一年多里面,如此荒诞不经的场面,俞和已然见得多了,他早非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一个看客,当这些平rì里仙风道骨卓尔不群的前辈真人们扯下了道貌岸然的面具,在这里放肆作乐时,他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所有人喝到尽兴,然后护着宗华真人回罗霄去。
不过幸好身边还坐着方师妹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一起喝上几杯,说些趣话,倒还不会觉得乏闷。
宗华真人每次邀请他的好友来琼华宫作乐,其中都会有一两个陌生的面孔。而这位陌生的前辈真人,往往都有能令俞和咋舌的大背景大来头。看着这位前辈真人拿腔作势的走进琼华宫,俞和自然懂得当须陪着十二分的恭敬,多敬他几盏美酒,等他兴致一起,与群修们闹成一片,那便是宗华真人此行不虚。
俞和懂得,宗华真人每次饮酒都要把他带在身边,就是要让他耳濡目染,学会这种种为人处事交朋结友的手段。江湖险恶,修真界更是步步惊心,除了把手中的三尺青锋琢磨锐利之外,更要将自己的人脉结成一张大网,才能顺心遂意的做成大事。
“当你想结交一个陌生人,初见面时对他作揖行礼,一番饮酒作乐之后,当须两人面红耳赤,手臂交缠,口中称兄道弟才好。”
宗华真人在一年多前说过的这句话,俞和从未忘记,反复咀嚼之下,越发觉得其中道理艰深。看赏乐厅中的掌院师伯大人仪态尽失,喝得酣畅淋漓,带着满厅修士纵情狂呼,当真如是在另一片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驰骋征伐着。
这一场喧闹,直至丑时过半方休。再看这极瑶苑赏乐厅中,满地横七竖八的,躺得全是酩酊大醉的人,有宗华真人邀来饮酒的扬州修士,更有琼华宫中的女侍,一片玉体横陈。
乾罡真人已被琼华宫的女侍搀回宝舍歇息,宗华真人也喝得人事不省,手中兀自抓着酒坛子,附在案边闭目昏睡。俞和与方家怡轻轻抬起了宗华真人,小心的将他负在了俞和的背上,两人出了琼华宫,架起云头,向罗霄而去。
披星戴月的飞了约莫一刻钟,俞和背上的宗华真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俞和与方家怡赶忙按住了云头,宗华真人大袖一摆,踏空而立,头顶上升起一柱白烟直入夜空,浓郁的酒香散开,宗华真人脸上便再看不到一丝酒气。
“正有一件事情,要你俩明rì出山去办。”宗华真人看了看面前的两位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光。
“恭听掌院师伯法旨!”俞和与方家怡拢手一拜,低头静候宗华真人发话。
“乾罡师兄今rì说起,有一旁门散修,自号晓chūn散人,在雍州与梁州交界处的左芒山地坛寺落脚,他纠集了七八个人在寺中,个个都有不弱的道行。你们明rì启程去梁州,寻到地坛寺,从这晓chūn散人手中取一件东西回来。”
“左芒山地坛寺?”方家怡忽然展颜一笑道,“师伯,家仪就在左芒山东南二百里的方家沟出生长大,那左芒山去过数次,地形甚是熟悉。不过这地坛寺却是一座荒弃多年的古寺,原来如今已被旁门修士占了去。”
“这让你去左芒山办事,自然知道那是你的故土,轻车熟路。不过你此行可不是向导,这事成与不成,有大半在你身上。”
“愿听师伯吩咐,家仪自当尽力。”
宗华真人笑着道,“那晓chūn散人手中有一卷物事,乃是一份名单,此物事有关我扬州道门一桩的秘辛,干系甚大。只是不知这份名单是确有其物,还是记在这晓chūn散人的心中。乾罡师兄曾派人去过地坛寺,可惜铩羽而归。盖因这晓chūn散人手里有一件前古阵盘,煞是厉害,把地坛寺守得固若金汤,强攻不入。而那晓chūn散人放出话来,若他被逼得急了,就将这桩秘辛公诸于众,让我扬州道门颜面扫地。我与乾罡师兄商议,既然强求不得,那就派人潜入地坛寺中,探知这份名单的究竟之后,再里应外合,一举生擒晓chūn散人,夺回名单。”
“师伯是要家仪潜入那地坛寺?”方家仪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她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
“不错,说不得你这孩子还须小小牺牲一下sè相,不过有俞和护着你,我倒并不担心。这也是对你的一番历练,整rì留在我身边,将来哪里能堪大任?”宗华真人沉声道,“那晓chūn散人可能修炼了什么yīn阳采补双修之术,听说此人一见了年轻貌美的女修,便意乱情**不守舍。你本是终南弟子,终南山与左芒山相隔不远,你便装作是出门历练的终南修士,在回山路上走得困顿了,落到地坛寺歇息。那晓chūn散人见了你,定会放开阵法,极力邀你入寺,你设法探明那份名单的所在,或着出手制住晓chūn散人,然后尽快传讯给寺外的俞和,到时里应外合,此事可成!”
宗华真人取出了一个小小锦囊,递给方家怡道:“这里面是一百零八颗五阳震雷子和三道保命金符,当可让你在地坛寺中搅出一场大乱,只要他们来不及将阵法尽数展开,俞和便能趁机打破阵门而入。”
宗华真人又取出一件小小的六棱jīng金法器,递给俞和道:“此乃穿山锥。破阵之时,当可助你一臂之力。”
俞和接过法器,与方家仪对视一眼,他点头道:“谨遵师伯法旨,我们明rì便启程去左芒山。”
“还是那句话,保命为上,一切尽力就是,若事不可为,便设法逃脱,我与乾罡真人再做打算。你俩都是我罗霄栋梁,此次结伴出门历练,当不能有何闪失。”宗华真人望着俞和道,“俞和,你可要好生护住你方师妹。”
俞和抱拳应道:“遵命。”
方家怡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锦囊,她转头看了看俞和,眼神中颇有一丝不安。但俞和微微一笑,对方家怡道:“师妹放心,一切有我。”
第二百零二章 潜入寺,反遭擒
正所谓山雨yù来风满楼,这左芒山上盖着一层厚厚的yīn云,似乎在酝酿一场瓢泼大雨,可时机未到,天水不兴,只有烈烈山风,好似无形的狼群扫荡山谷,发出呜呜的啸声。漫山长草被疾风扯得笔直,一层层的砂土飞起,把地坛寺院墙上斑驳的灰石浮皮,又摧落了一大片。
忽有一道紫烟般的遁光,从山边转来,这位作法飞天的修士似乎有些弱不禁风,那遁光被大风一卷,竟然凭空摇摆了起来,颤巍巍的扭动了几下,落到地坛寺的门口,显出个纤柔窈窕的身形来。
这位女修身上穿的是终南道宗的石青sè如意玉纹法袍,头上带着个蒲叶斗笠,垂下一层青纱遮面,青纱上虽然沾满了尘土,但依稀还能窥见那一轮皓月似的脸庞。
青衣女修缩进了地坛寺残破不堪的门檐下,她抬头望了望越来越暗的天sè,扑了几下衣袖上的浮灰。伸手一推那破败的寺门,却发现这木门从里面插上了。女修举手叩门,可过了好半晌,里面除了风声和断断续续的钟声,便再没任何响动。
幽幽的叹了口气,青衣女修退开了数步,似乎想要纵身越墙而入,去里面寻片屋檐遮风躲雨,可她刚要提气拔身,忽听木门后面“咯噔”一响,有人抬起了木闩,使力推门。
半朽的木门歪歪斜斜的挪开了条缝,有个身穿月白僧衣的胖大头陀侧身出来,朝这青衣女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眉花眼笑的双手合什道:“女施主有何事?”
“这位大师请了。”青衣女修举手打了个道稽,“小女子路过此地,走得倦了,却见风云突变,山雨yù来,想借宝刹壁过风雨,等天气稍晴再回终南山去,不知大师可否行个方便?”
“这……”胖大头陀听这青衣女修说话声如黄莺出谷,一对儿眼睛早眯成了条线,可他偏偏还要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迟疑着道,“地坛寺乃出家人清净修持之地,女施主只怕多有不便。”
“若不方便,那小女子就去另觅别处躲雨了。”
一看青衣女修转身要走,胖大头陀急忙摆手道:“贫僧看女施主的行sè,也不是寻常山野女子。既然都是江湖儿女,倒也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眼看大雨将至,这荒山野岭的,也寻不到什么避雨之处,女施主就随贫僧入寺小憩吧。”
“如此倒多谢大师父收留了。”青衣女修展颜一笑,即便隔着层青纱,胖大头陀亦觉得刹那间好似阳光普照,chūn风徐来,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开了一般。
“寺中尚在修葺,破陋得紧,女施主可莫要嫌弃。”胖大头陀侧身引手,挪出一条窄窄的门缝,让青衣女修进门。两人擦身而过时,胖大头陀提鼻嗅了一口女修后颈处的香气,伸出猩红sè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青衣女修假装没察觉到,可她目中悄然闪过一丝嫌恶的神sè。
深一脚浅一脚的踏过铺满凌乱瓦砾的阶梯,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地坛寺前殿,里面供奉的佛祖金身大像虽然已经倾塌,但殿中洒扫得倒还干净。胖大头陀殷勤的拂袖掸了掸其中一张木椅,示意青衣女修坐下歇息,他从侧门转出,不多时捧回了一杯热茶,放在青衣女修手边道:“山中风寒,女施主将就用些热茶,暖一暖身子,贫僧还有要事在身,暂且告退,女施主请自便。”
青衣女修点头道:“多谢大师父照拂,小女子躲过这场风雨便走,不会叨扰大师父清修。”
“善。”胖大头陀合什而去,临走时,还把前殿木门轻轻掩住。
青衣女修看了看手边的那杯茶,却并没有取来饮用。灰白sè的粗瓷茶杯中,一团淡lusè的茶水没有分毫香气散出,仔细一看,那茶杯底竟沉着三根细细的粉sè茎丝,不知是什么古怪的物事。
“姹女乱神花蕊,如此拙劣的手段!”青衣女修心中冷笑,但却也更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芊芊玉手藏在袖中,指尖已然扣住了一道保命金符和装着一百零八颗五阳震雷子的锦囊。
话说这位乔装成终南道宗女弟子,到地坛寺求避风雨的青衣女修,正是自扬州而来的罗霄剑门守正院方家怡。莫看她此时面沉似水,不露一丝异sè,其实她心中早就如同小鹿乱撞,一双妙目在这地坛寺前殿中转来转去,盘算着如何能才见到宗华掌院口中所说的晓chūn散人。
方家怡心里正翻腾着诸般念头,忽然殿外天空中一片雷光乱闪,刺眼的明光穿过了木门上的镂花缝隙,将这前殿中照得一片雪亮。紧接着便是震耳yù聋的雷鸣声,恍似刹那间有数道惊雷,就在头顶不远处一齐炸响,隆隆雷霆震得大殿一阵摇晃。方家怡被这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可她身子才站直,忽觉得一口气力接济不上,背脊发麻,腰腿发软,眼前金星乱冒,膝盖一松,人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这一下把方家怡骇得花容失sè,神魂离窍。她虽然自小备受呵护,在外行走甚少,但看这身子瘫软无力的情形,方家怡心念电转,知道自己已然着了jiān人的道儿。可自打入寺之后她处处小心,那茶水碰也没碰一下,怎么就中了暗手呢?
手指尖已经软麻,根本无法将真力渡入保命金符中,方家怡想把金符送进口中,凭胸中尚存的一口真元,祭使这宗华真人赐下的保命金符护住周身。但她刚一抬腕,就听见椅子下面“咔嚓”一声裂响,无数碧绿的藤蔓破土而出,眨眼间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方家怡惊声尖叫,那藤蔓一勒,手里的保命金符便落到了地上。
“美人儿,莫怕莫怕,这可叫得咱家心肝儿都碎了!”一个身穿大红锦袍,袒胸露腹,手拿一根金丝玉柄马鞭的男子,一步三晃的从倒下的佛像后面转出,笑吟吟的走到了方家怡的面前。
“从扬州千里迢迢的来,你可不就是为了见咱家一面么。这千娇百媚的可人儿怒目相视,模样真是美煞了。”
“你就是晓chūn散人?”方家怡睁圆了眼,俏脸上一片煞白,又惊又怒的瞪着这个红袍修士。
“连咱家的名号都知道,美人儿你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晓chūn散人嘬口一吹,方家怡的轻纱斗笠便掀飞了出去,露出那一张倾国倾城的俏丽面容。
“扬州的那些老头儿真是识趣,知道咱家喜欢这么一口,竟然派了你这么个天生尤物过来伺候咱家,真是让人心花怒放。”晓chūn散人抬起手中的金丝马鞭,拿柔软的辫梢轻轻扫过方家怡的脸颊,最后落在方家怡的下巴上,轻轻一抬,“这小脸儿生得,让人好生怜惜呀,真是看不厌呢。可是扬州的哪一家道门出了你这么个宝贝儿?咱家来猜猜,是玉露苑,还是罗霄剑门?”
“呸!”方家怡柳眉一竖,张开檀口,只见一道紫气裹着根乌黑的寸长牛毛针,直朝晓chūn散人的面目shè去。
可那晓chūn散人不躲不闪,竟然张口一吸,拿上下门牙生生咬住了这夺命的暗器。他舌头轻轻一卷,“咕咚”一声,竟把那根牛毛针吞进了腹中。要知这根牛毛针可不是寻常的飞针法器,乃是俞和两年前去西南滇地临行时,云峰真人偷偷赠给他防身用的,针上喂着奇毒,见血封喉。这次方家怡潜入地坛寺,俞和生怕有何意外,就给了她一根,以真元镇在口中,张口既可喷出伤人,攻敌于不备。
“美人儿好狠的心肠呀,这针上的毒可厉害得紧,莫非你师傅是丹崖派的洪老儿?也只有这厮不懂得怜香惜玉,舍得把你送到咱家身边儿来。咱家劝你呀,莫要跟着那个恶毒心肠的洪老儿了,拜入咱家门下,yiyàng能学成一身了不得的丹石枯荣之术,你看你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就中了咱家的九九软骨散吧?”晓chūn散人哈哈大笑,伸手隔空一挥,只听得“嗤啦”的一声裂帛声响,方家怡的半幅裙裾被他扯落,落出白生生的一条腿来。
“既然要拜师,那可要让为师好好捏捏你的身骨,看看能不能承我道统。”自晓chūn散人眼中,shè出了炽热的光,他舔着嘴唇,一步一步的朝方家怡走来,“你这下再没了拼命的手段吧,欺师灭祖那可是大罪。”
晓chūn散人转动手中的马鞭,在方家怡的两手中轻轻一挑,那装着一百零八颗五阳震雷子的锦囊便落入了他的手中。晓chūn散人朝锦囊中一瞟,口中冷笑道:“这么多五阳雷震子?扬州道门可是恨不得咱家骨肉成灰,才能让那秘密永不为天下人所知吗?美人儿,你待会好生伺候咱家,咱家一高兴,说不定就把那秘密给你看看。”
晓chūn散人把双肩一抖,他身上的大红袍子便落到了腰间,整个上半身尽成**,他将身子一转,指着自己的背脊道:“那些老头儿叫你来找咱家拿的,就是这个吧?”
方家怡一看,在晓chūn散人细皮嫩肉的雪白背脊zhōng yāng,刺着巴掌大的一片刺青,上面满是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的。晓chūn散人得意洋洋的扭动着身体,方家怡倒也看不清那写的究竟是什么。
只见晓chūn散人上身jīng赤,皮肉乱颤,满脸怪笑,张开双臂朝方家怡走来。方师妹把双目一闭,心中大喊着俞和的名字,一缕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就在这时,忽然殿外天空一暗,紧接着就是连绵不绝的雷鸣声,整座地坛寺juliè的摇晃起来,狂暴的罡风撞碎了前殿的木门,差一点就把淬不及防的晓chūn散人掀翻在地。
“这么回事?”晓chūn散人气急败坏的朝门口厉声喝问。
“师父,快快出来主持阵法!”先前那个带方家怡入寺的胖大头陀跌跌撞撞的冲进门来,手攀着门柱,一边急喘气,一边大声呼喊道,“外面有个小子,手里可能有一道先天五雷神符,正祭起五行雷云,攻打大阵,几位师叔已赶去cāo持阵盘,师父快快作法!”
晓chūn散人向殿外一望,只见头顶上一团五sè雷云足有几十丈方圆,无穷无尽的雷火,好似暴雨倾泻而下。地坛寺外罩着一圈云光,茫茫云霞雾岚中飞出一道又一道的九天紫雷,正与天上的五sè雷云交战不休。
“美人儿,敢情你还带了位情郎一并来的么,待咱家发动阵法,将他生擒活捉,绑到你的面前,让他眼睁睁看着你与咱家逍遥快活!”
第二百零三章 苦肉计,血成河
“兀那小子,莫要以为有张先天五雷符,就能打得破你家晓chūn爷爷的三转雷殛大阵!”晓chūn散人怪叫一声,就这么光着膀子,冲上了地坛寺前殿的殿顶。
在那碎瓦断橼乱成一团的殿顶上,这时已然站了六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修士。六个人围成一圈,各出双掌,正把一道道真元打入六人当中虚浮的一具三层银髓阵盘中。这具前古重器三转雷殛阵盘,也真与当下常见的阵盘法器略有不同,繁复的阵符分别雕刻在三个巴掌大的银髓圆盘子上面,最上面的银盘正转,最下面的银盘逆转,中间的银盘一动不动小说章节。三片银盘之间,连着无数的细小雷芒。阵盘zhōng yāng有个小孔,朝天喷出一道云气,升到头顶三十丈,便化作一幢几十亩大小的云霞仙光,罩住了整座地坛寺。
上下两层阵盘每旋过一圈,自那zhōng yāng小孔中便会浮起一团雷球,升到天上,化作一道纵横穿刺的九天紫雷。这种雷光,乃属天上劫雷的一种,与五行神雷大不一样,倒是跟俞和画符召来的紫雷源出一脉,只不过这由雷殛阵衍生出来的雷炁,历经阵法灵构三转三叠,其威势更大。
晓chūn散人闪身冲到了那六个修士中间,弹指shè出一滴jīng血,落到三转雷殛阵盘上,再把手掌往阵盘下面一托,口中喃喃急念咒。眼见这阵盘缓缓升起了数尺高,三片银髓圆盘也变大到了一尺半圆径,阵盘之间那本细如发丝的雷芒,如今足能有小手指头粗细,阵盘运转间,隐隐发出隆隆雷音。
得了晓chūn散人的jīng血滴注和秘咒祭使,这三转雷殛大阵才算威势尽显。自阵盘圆孔中接连不断的飞出裂天雷光,直插穹庐,搅得那五sè雷云翻翻滚滚,落下的五行雷火也渐渐变得稀疏,眼看十息不到,形势便逆转了过来,地坛寺这边不再被五sè雷云牢牢压制,开始转守为攻。
晓chūn散人伸手点指着头顶的五sè雷云,口中哈哈大笑道:“黄毛小儿,还妄想从你家晓chūn爷爷手中救走美人儿,当真是不自量力!你以为仗着一张先天五行雷符,就能打破咱家的雷殛大阵?咱家倒看你还能支持得了多久,待你真元耗尽,晓chūn爷爷就把你绑到殿中,让你眼瞅着咱家是如何与那千娇百媚的可人儿,整治出十八般花样!”
晓chūn散人一面加力催动阵盘,一面朝天肆意的叫嚷着,那说出来的言语,越来越是不堪入耳。方家怡在前殿中怔怔的望着天空,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俞和到底能不能打破阵法,救她出去。
方家怡原本并不知道俞和为什么会在她即将受辱的当口,突然发动五雷道术,攻打地坛寺。但看过这三转雷殛大阵之后,才知道自己一进前殿,天上忽有电光乱闪雷声大作,便是这雷殛阵法已然运转了起来。想必是躲在寺外的俞和,望见地坛寺上突然被阵法笼罩,猜知方家怡定然遭遇了不测,于是他不等方家怡传讯,径自祭出了五行神雷。
可俞和的先天五行神雷虽然霸道非常,但这三转雷殛大阵毕竟是前古奇阵,玄妙非凡,而且劫雷又隐隐克制五行雷,于是两边雷法争斗了十几息,渐渐俞和的五sè雷云露出了败象,被晓chūn散人以紫雷劈得七零八落,又过了数息之后,便看不到什么五行雷火落下了。
方家怡一颗心往下沉,而晓chūn散人等却发出了震天介的狂笑声。忽然自那行将尽散的五sè雷云中,落下一点jīng光,正打在三转雷殛大阵的团团云霞上。
晓chūn散人信手一挥,一道紫雷斜刺里冲出,把那点jīng光劈得粉碎。他大声嘲讽道:“一柄穿山锥?这等小玩意,也敢当撒手锏用?你家的老道士没告诉你么,上次来的那几个小娃娃,对着咱家大阵连打七七四十九枚穿山锥,可晓chūn爷爷还是好端端的站在这儿,而那些娃娃却被咱家拿九天神雷劈得屁滚尿流,冒着黑烟逃回扬州!”
头顶上的五sè雷云,此时已然散得一丝不剩,当中依稀显出道人影来,这人似乎已是真元枯竭,连驾驭遁光都力有不逮,摇摇摆摆的,随着山风激荡,朝远处落去。
“儿郎几个,还不速速给咱家抓小鸡去?”晓chūn散人吆喝一声,那胖大头陀高声应诺,带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修士,踩起一道黑风,向那人影飘落之处扑去。
晓chūn散人志得意满的搓着手,翻身飘下屋檐。进了前殿,他朝方家怡挤眉弄眼的笑道:“美人儿,你的情郎马上就来与你相会,只是这小子身子太虚,还是让他在一边看着,由道爷我陪你共赴**吧?”
方家怡也不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若是此刻她能有太渊祖师的剑道修为,眼神都能化作剑气的话,恐怕这晓chūn散人已被她斩成了一团肉糜。
晓chūn散人拿手中玉柄金丝马鞭逗了逗方家怡,好似手底下一个不小心,将方家怡的道袍前襟又扯了一大片下来,露出里面的白sè中衣。他把女人家的半幅衣襟蒙在脸上,口里直呼好香。
殿外传来一片的吆喝声,和铁链子在石板上拖拽的响声。胖大头陀迈步进了前殿,对晓chūn散人躬身一拜道:“师父,寺外那人擒来了。”
“带他进来!”晓chūn散人朝方家怡眨了眨眼,方家怡急忙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有个生得好似屠夫般的铁塔壮汉,手里攥着一条儿臂粗细的乌铁锁链,这锁链末端连着两个铁铸的弯钩,生生穿在一位靛蓝袍的修士两肩琵琶骨上,鲜血汩汩的涌出。那屠夫般的大汉好似拖布口袋般的,一路将这修士从寺门外拉到前殿门口,在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一条猩红血迹。
大汉弯腰抓住了这修士的背心衣袍,拎小鸡似的把这修士提起,朝前殿地上狠狠一掼。这位被穿透了琵琶骨的修士好像本已疼得昏了过去,这时身子撞地,便又醒转了过来,四肢竭力挣动了几下,露出布满血污的面孔。
“俞师兄!”方家怡的呼喊声中,已然带着几分颤音,两行泪水溅落,被藤蔓缚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哪里见过这位一剑镇服西南群修,名满扬州修真界的俞师兄,落到如此凄凉的地步?
“俞师兄?”在扬州地界,“余”是大姓,加上俞和施展的是五行雷法,故而方家仪的这一声呼喊,倒没让晓chūn散人猜到面前这个修士,就是赫赫有名的罗霄俞和。晓chūn散人晃了晃手中的金丝马鞭,迈着四方步子,满脸倨傲的走到俞和面前蹲下,口中连连冷笑道:“英雄救美?倒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狗熊样子,你看看那美人儿,多替你伤心呀。”
俞和默不作声的挺起了背脊,盘膝坐正,他斜眼看了看方家怡,便仰头直直的盯着晓chūn散人。
“你这是坐好了想调息运气,等有了气力,再来打杀你家晓chūn爷爷?”晓chūn散人扬起手中的金丝马鞭,恶狠狠的一甩,抽在俞和的额角,登时打得俞和鲜血长流,身子一歪,又摔倒在了地上。那胖大头陀走过来,先是踢了俞和一脚,然后踩住了铁链,让俞和再也坐不起来。
“你让美人儿伤心,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咱家就行行好,陪这美人儿快活快活,你且在这看着吧,切莫要发出什么怪声来,坏了咱家的兴致!”晓chūn散人狞笑着转回身,一步一步的朝方家怡走去,他口中腻声道,“美人儿,你的情郎已来了,不过看样子他可没力气伺候你,还是咱家来陪你玩玩。咱家的花样,保证比你的情哥哥多出十倍,必会让你yù仙yù死。试过之后,只怕你rìrì夜夜都会惦记着咱家的妙处了。”
晓chūn散人这一转身,俞和登时看见了他背脊zhōng yāng的刺青,只见俞和双目中有青光一闪,忽然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喀嚓”一声裂响,俞和身上的乌铁锁链寸寸断裂,只剩下那两只铁钩,依旧穿在他的琵琶骨之间。手臂虽然转动不易,但俞和的手掌一翻,却突然扣住了胖大头陀的脚踝。那胖大头陀哪里想得到,俞和根本就是在诈伤,故意顺水推舟使了个苦肉计,混进了三转雷殛大阵中,一旦看见了晓chūn散人背脊上的刺青,那登时就要暴起斩人。
一道混合着先天金炁的剑罡直透胖大头陀的周身,俞和拧腰弹身而起,肩头一抖,那头陀登时如同胸腹中被塞进了万把利刃,这时一齐破体而出,喉中惊呼才发出一半,肥肥大大的身子就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肉。
晓chūn散人大骇转身,刚好见俞和张口喷出一道白茫茫的剑光,直刺他的咽喉。这晓chūn散人既然能从扬州一路逃到左芒山,除了靠三转雷殛大阵之外,其临敌机变保命的本事,也确是一等一的。只见他忽然一翻手,祭出了方家怡落下的保命金符,一幢金光瞬间张开笼罩全身,俞和这一剑被金光挡开,晓chūn散人趁机大声呼救。
头顶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这前殿的屋顶突然破开了一个大洞,四条人影从大洞中落下,两条人影穿门而入,团团围住了俞和。晓chūn禅师朝门外急退,一边厉声喝道:“快斩了此人!”
俞和挪身挡在方家怡的面前,口中冷冷一笑,运劲逼出了两肩琵琶骨中的铁钩,这铁钩一离身,登时血如泉涌,倒是溅了方家怡满脸满身。
破甲剑才落入掌中,已有三四件法器当头砸下,俞和横剑一扫,先天五行金炁化作二丈破空剑芒,登时将这三四件法器劈得灵xìng大损,跌落凡尘。他剑诀一引,飞剑脱手而出,灵蛇一般的钻进了方才拖他入寺的那个大汉心口,将这屠夫般的壮汉刺了个透心凉,剑光一圈,又挑飞另一位大汉的头颅。
这边俞和一剑斩了两人,晓chūn散人看得心惊肉跳,趁剩下的那四个人豁出死力向俞和打出绝招时,他悄悄拧身,想抢出殿门,然后去殿顶上取来三转雷殛大阵的阵盘,再以九霄紫雷打杀俞和。
可他身子甫一动,就见面前横七竖八的闪过一片剑光,险险将他的鼻尖削落。那保命金符发出的护身金光受了俞和的一剑,这时已黯淡yù灭,哪里还能保他不死?
晓chūn散人倒抽了口凉气,转头一看,俞和单手掐诀运剑,另一手连点自己双肩大穴,止住了血流。而那剩下的四位修士,就在这一眨眼间,又被俞和飞剑斩杀了一人。
情急之下,晓chūn散人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取出了那个装着一百零八颗五阳震雷子的锦囊,就要抛出震雷子,作拼死一搏,趁乱逃命。但俞和一面与那三个修士斗法,一面分神盯着晓chūn散人的举动,一见他掏出锦囊,俞和急忙翻手一引,白莲赤鸢双剑破空而出。
晓chūn散人动作再快,却也没能快得过飞剑,不等他掏出五阳震雷子,就觉得左右手肘一冷一麻,两截手臂便齐肘而落,紧接着膝盖一疼,腿上大筋被剑气摧断,“噗通”一声,人就扑倒在了血泊之中。
手脚齐废,这时晓chūn散人恨得睚眦yù裂,目光怨毒的盯着俞和身后的方家怡,他扭动沾满鲜血的残躯,还想去捡锦囊。但俞和的剑光再涨,又把一位修士拦腰扫成了两截,剩下的两人神魄俱飞,再无分毫战意,怪叫一声,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大殿,化遁光逃命而去。
俞和怕晓chūn散人也会施展血遁之术,他扔出一道戊己镇岳符,将晓chūn散人牢牢的镇压在了地上。回身挥手,白莲赤鸢双剑把捆缚着方家怡的藤蔓斩断,俞和展臂一圈,便将浑身瘫软如泥的方师妹负在了身后。
就在这时,前殿顶上忽有雷鸣声响,两道紫雷落下,将那两位抱头逃命的修士活生生劈成了焦炭。有个黄袍道人一手虚托着三转雷殛大阵的阵盘,另一手提着一柄金光闪闪的七孔方头厚脊长刀,从殿顶的大洞中缓缓落下,在他身边,飞旋着六道细细的金光。
晓chūn散人脸上鼻涕、眼泪、鲜血齐流,他望见这提刀道人落下,急以断臂撑起身子,口中厉声惨嚎道:“轮山老道叔,快来救我!”
瓢泼山雨恰在此时落下。
地坛寺上没了三转雷殛大阵的遮蔽,汹汹雨水似瀑布一般,从殿顶的破洞中倾泻下来,将地上淤积的鲜血,冲成了一道血河。
第二百零四章 子母刀,雷震子
远望这手提长刀的黄袍道人似乎面无表情,等他迈步走到面前,俞和才看清这人的脸上带着一张蜡黄的羊皮面具。这张面具不仅不是件变幻随心的法器,甚至连口鼻都没有描出,就是一小块草草裁下来的生皮,只在眼部挖了两个寸许圆孔以便视物而已。
黄袍修士走到俞和面前七尺站定,默不作声的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地上的晓chūn散人,突然翻手将三转雷殛阵的阵盘收进了袖中。
“这阵盘,这阵盘就赠给轮山老道叔了,求前辈救小的一命!”晓chūn散人扯着嗓子嘶吼。
黄袍修士依旧没做声,但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sè。俞和见黄袍道人拿目光朝自己的头顶一望,紧接着左肩一沉,他心中登时jǐng兆大生,白莲赤鸢破甲三口飞剑急朝头顶一架,就见黄袍道人的右袖一晃,有道弯如新月的赤金sè刀芒快逾闪电,正劈在三口飞剑之上。
这可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劈。黄袍道人手中的长刀,竟是一柄七子母连环刀,母刀直劈下来,那六道细细的金光也演化成六道刀光,而且每一道各具玄妙,与母刀同时斩在了俞和的三口飞剑之上。
这一刀与俞和所学的那一招神仙剑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俞和的那一剑,乃是单凭一口飞剑施展出来,旨在将剑上力道重重叠加,以至无坚不摧。但黄袍道士的这一刀,却大半是仗着七子母连环刀的妙用施展出来,七柄刀上的力道迥然不同,有的刚猛,有的yīn柔,有的隐含火劲,有的却带着一丝冰锥般的寒劲,让人着实难以一一化解。这种刀法,以及七子母连环刀本身,求的绝非是追寻刀道极境,其存在于世,只是纯粹为了将对手斩毙于刀下。
俞和挡了一刀,只觉得七种完全不同的力道直攻心脉,手中真炁一乱,膝盖微曲,身子被这一刀生生压低了数分。右肩创口上一阵撕裂的疼,鲜血冲开封住的穴道,又涌了出来。
肩头剧痛,可倒激得少年人血xìng涌起。俞和猛地大吼一声,腰背腿脚齐发力,手腕朝上力推,长生白莲之力与万化归一大真符将冲入他体内的七般异力尽数化消,一股灼热的真元冲到手腕上,三口飞剑奇光四shè,登时又把长刀顶起,俞和站直了身子。
那黄袍道人撤刀抽步,退回了七尺之外。俞和沉声对背上的方家怡道:“尽力抓紧些!”
方家怡试着用双臂去圈住俞和的颈脖,可她身中晓chūn散人的九九软骨散,哪里还提得起半分力道?双臂好似面条一般,浑不着力。
俞和戒备的望着对面的黄袍道人,单手扯下腰带,往身后一绕,将方师妹捆在了自己身上。那黄袍道人眼睁睁看着俞和扎好了绳结,忽然开口道:“你双肩筋骨脉络重伤,一身剑术发挥不到六成,死在这里有些可惜了。”
俞和再一次封闭了右肩的穴道,把破甲剑交到左手。一连九柄飞剑从他袖中飞出,升到俞和头顶,结下一座剑阵。可惜俞和还未得到罗霄九衍降魔剑阵的传授,这时只能摆出寻常的九宫剑阵,旨在护身。
“你若是存心要将我打杀在此,我就自然有办法将你斩落!”俞和以元神御剑术cāo持着白莲赤鸢双剑,提破甲剑一指黄袍道人,口中喝道,“休要多说,进招来吧!”
俞和一番话虽然说得气势凛然,但他心里实在没多大的把握。这两年来,俞和历经了大大小小的斗剑上百场,对厮杀之事已然颇有经验。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方才那一下刀剑相交,俞和就察觉到,这个手执七子母连环刀的黄袍道士,绝对不是个易于之辈。若俞和此时身上无伤,神完气足,倒也并不惧他。可这时他不仅两肩皆受重创,背后还负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方家怡,再与这黄袍修士拼斗,当真是生死难料。
对面的黄袍修士一眼看穿了俞和不过是sè厉内荏。他冷笑一声,拖刀进步,那柄母刀也不离手,展臂一式横扫千军,对着俞和拦腰斩来。
镇守巽、震、离三宫的飞剑交错而出,封住在了刀锋前面,不过俞和依旧不敢怠慢,破甲剑斜斜挑向黄袍道人持刀的手腕,白莲赤鸢双剑飞旋而出,去阻截那六柄追随母刀而至的子刀。
一阵金铁嘶鸣声乱响。黄袍道人一刀受阻,旋身侧步,翻手一连三刀,自上中下三路,分朝俞和的咽喉、心口、脐下关元大穴扎来,六道细小的金光好似黄鹂翻飞,围着俞和啄刺,金灿灿的刀光乱人眼神,无孔不入。
大雨倾盆而下,间或夹杂着划破yīn云的雷电。俞和的剑势也如雷雨一般,万千剑影展开,洒向黄袍道人。左手破甲剑上雷光缠绕,每一剑刺出,天上便有一道紫雷落下,逼得黄袍道人不得不连连移形换位。
俞和的雷符剑虽然厉害,但他一连刺出十二剑,却都被黄袍道人间不容发的闪过。黄袍道人的手中的七子母连环刀母刀虽然也斩不到俞和身上,可那六柄神出鬼没的子刀,却透过九宫剑阵的缝隙,在俞和身上留下了四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方家怡把头深深的埋在俞和的后背中,她闭紧着双眼,已根本不敢看了。耳中偶尔听见尖利的刀刃破风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便是俞和身上响起衣袍与血肉割裂的声音。她虽然听不到俞和发出痛呼,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俞和身子一颤,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急促了些许。渐渐的,俞和身上越来越烫,雨声中的金铁鸣响越来越快,俞和带着她纵横飞掠的动作也越来越迅疾。方家怡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与大海漩涡中,是个无助的溺水之人,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抱住俞和,自那并非宽厚的背脊上传来阵阵热流,能给她一线希望,也能让她安心。
俞和察觉得到他背上的方师妹正瑟瑟发抖,可此时他根本无暇开口细问,心中只盼方家怡并未被那时隐时现的六柄子刀伤了。
黄袍修士步步紧逼,把六柄子刀聚拢,不断的朝俞和面前劈刺。他找到了破解俞和雷符剑的关窍,施展出连绵不绝的快刀,逼得俞和根本来不及聚气成符,只能把飞剑舞成剑轮,顶住那泼水一般的刀光。
九宫剑阵已然缩成了五尺方圆,正面的巽、离、坤、震、中、兑六宫飞剑摇摇晃晃,不时被黄袍道人的重手劈得飞离方位,子刀趁隙而出,搅得俞和手忙脚乱,双肩的伤口一齐迸裂,鲜血直冒。
隔着羊皮面具,望不见黄袍道人是何神sè。但俞和的脸上,已没有了多少血sè,连他两片嘴唇都泛白了。面对咄咄逼人的刀势,俞和只是紧咬着牙关,舌尖顶住上颚,一剑接一剑的挥出,双眸中闪动着倔强的光。
“负隅顽抗的小子,不出三十招,我就能将你立斩刀下。你俩就去黄泉路上,做一对枉死鸳鸯吧!”黄袍道人见俞和露出败象,发出哈哈笑声,手底下刀招使得更紧,赤金sè的刀光暴涨,好似一重接一重的惊涛骇浪,其势yù将俞和彻底吞没。
堪堪五息之后,“喀嚓”的一声脆响,黄袍道人一刀将巽、离、坤三宫的飞剑扫成两截,九宫剑阵告破,俞和面前空门大开,黄袍道人目现凶光,对准了俞和的胸口捧刀直捣黄龙。
可俞和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右手一挥,五行神雷齐出,左手破甲剑上闪过一道刺目的银光,一剑分化七道残影,迎向黄袍道人的刀尖。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yù聋,可黄袍道人却依稀听见地上的晓chūn散人大吼了一声:“小心!”
黄袍道人虽然不知晓chūn散人为何突然对他出声示jǐng,但他心中谨慎,依旧顺势撤回了长刀,也不趁势追击,将手腕一翻,展出一团刀花,绞碎了扑面而来的五行雷火。再看对面的俞和已然借着刀剑相击的力道,飘身退出了数丈。而俞和的手中,赫然多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这不正是那装着一百零八颗五阳震雷子的锦囊?这小子是何时将地上的锦囊捞到手中的?
黄袍道人眼瞳一缩,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就看俞和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自那锦囊中连珠飞出一十二颗赤红sè的丹丸。
五阳震雷子威力绝大,黄袍道人不作他想,急拧身拖刀就走。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声炸响,方家怡发出了一声惊叫,她只觉得周身尽被沸滚的热流包裹,如同刹那间置身洪炉。她睁眼一看,漫空都是赤红sè的纯阳真火,这地坛寺中,好似有十二轮小小的烈rì陨落下来。
俞和放开护身罡气,让纯阳真火不能近身,他提剑戒备,两眼紧盯着方才黄袍道人身形消失的方向。
不等真火黯淡,忽有一道弥天刀光从天而降,烈烈刀罡劈开了光焰,直朝俞和顶门斩落。
俞和早有提防,脚下一错步,闪开了数尺。可那刀光还未落地,便凭空一转折,搅碎了俞和的戊己镇岳符。黄袍道人现身出来,一把抓起地上那被烧得须发皆枯,正鬼哭狼嚎的晓chūn散人,朝天一纵,就要逃之夭夭。
就在这一刹那间,俞和窥见这道人身上穿的杏黄袍,已被纯阳真火烧焦了大半,连他脸上的羊皮面具也只剩下半幅。既然这人故意掩住了面目,那定是不愿让人认出本相,隔着飞扬的火光,俞和运足目力一望,黄袍道人虽然露出了半边脸庞,可俞和却并未见过这张陌生的面孔。
黄袍一手举刀掩面,另一手提着晓chūn散人的腰带,脚踩一团灰烟扶摇直上。俞和再抖锦囊,一连三十六颗五阳震雷子追着黄袍道人冲天而起。
地坛寺上空轰隆隆的连声巨响,三十六团纯阳烈焰爆开,一片百丈火云将漫天的雨云蒸散,露出一片雾蒙蒙的天空。
整座前殿,连带着周围的一些破败院舍,全被那汹涌的烈焰罡风撕碎,三十六颗五阳震雷子当空爆裂,仅仅是落下的余波,便将地坛寺残存的建筑毁去了近一半。
剩下的六十颗五阳震雷子,俞和紧紧握在手中,却并不打出。要知道以俞和目前的情形,若是使尽诸般手段,多半也能打退黄袍修士,但那必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惨胜,俞和自忖根本留不下这人。所以手中的六十颗五阳震雷子,反倒成了俞和的一叠王牌,但这王牌若是一口气出尽了,万一未能将黄袍修士打落,那人家也就没了顾忌,更增仇怨,必定会拨转遁光,又起一番不死不休的厮杀。
可如今这六十颗五阳震雷子留在俞和手中蓄势待发,那份大威慑力,却能让黄袍修士心存戒备。为求万全,他自然是带着晓chūn散人远遁为上。
师门前辈无数次教诲俞和要“保命为上”。而他此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股热血冲头,就执拗着非要去独闯天涯海眼的莽撞少年。逼走了黄袍修士,这一趟左芒山之行,虽然是要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事关俞和与方家怡的安危,自然还是安稳行事才好。
果然俞和猜的不错,等天上火光散尽,已再看不见那黄袍修士的人影。但俞和还不放心,以神念细细扫视周围,又站在原地默默戒备了足有一盏茶时分,这才确信对方真是一去不复回了。
所有的飞剑落下,围成一圈插进泥土,将两人护在zhōng yāng。俞和转头问方家怡道:“师兄照顾不周。方才拼斗中,师妹可有哪处受伤?”
背后的方家怡轻声应道:“全仗师兄为家仪遮蔽刀兵之祸,家仪安然无恙。”
俞和点了点头,取出些止血生肌的灵膏,涂了自己两肩和身上的创口,又服了几丸养筋补血的灵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师妹,那晓chūn散人可曾说过,名单是否留有其他拓本?”
“那恶人只给我看了他身后的刺青,并未言及还有副本留存。”方家怡有些怯怯的答道。想起晓chūn散人,她似乎依旧惊魂未定。
俞和点了点头,他在地上诈伤时,曾匆匆的扫了一眼晓chūn散人背后的刺青文字,但只记住了其中寥寥几个名字。看这附近虽已被纯阳真火烧得一片狼藉,俞和依旧未死心,在满是泥泞、血污的残桓断壁中细细翻找了足有二个多时辰,直到天sè渐黑,他依旧是一无所获,这才摇头叹气道:“这次出来可是办砸了事,回去少不了被师伯责骂。”
“全怪师妹愚笨,一进门就中了那恶人的诡计。”
“倒也怪不得师妹。我先前暗中查探地坛寺时,也没发现有何异样,却想不到那晓chūn散人早有准备,设下一道引君入瓮之计,险些让师妹遭难,此乃俞和的过失。”
“俞师兄已然竭尽全力,想来宗华师伯也不会多加怪罪的。”
俞和背着方家怡,就近找了一处还算干燥整洁的地方,将她轻轻放下。伸手探了探方家怡的气脉情形,沉思了好半响,才摇头道:“方师妹中的这软骨之毒,俞和是没有能耐化解了。如今只有速速返回罗霄,请门中jīng于丹石的师长出手救治。”
说罢俞和就要重新背起方家怡,赶回扬州罗霄去。可方家怡却忽然摇了摇头,嗫嚅着道:“俞师兄,师妹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兄莫要笑话。”
“怎会笑话?”俞和轻轻一笑道,“师妹请说就是。”
“此处离我家乡故土甚近,家仪求仙修道之后,数十年也未回来一看,我想求师兄带我回去转一转,以慰藉思乡之情。况且今rì夜黑,不宜赶路,你我待明rì天光一亮,再启程返回扬州可好?”
俞和摇了摇头道:“我只怕师妹中的这毒,却未必能耽搁。”
“无妨,我能察觉此毒并不蚀入骨髓,真元运行之下,或许就渐渐散了。师妹这桩心愿,还盼师兄成全。”方家怡怔怔的望着俞和,一双妙目中满是期盼之sè。
俞和被她望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把头一低,却刚好看见方家怡那只剩半幅的衣裙下,露出浑如玉石雕砌般的一截粉腿,他脸上发烫,忙再移开视线,口中应道:“那就依着师妹吧,明rì一早再回罗霄。”
方家怡自然窥见了俞和的神sè变化,她眼睛转了转,含羞一笑道:“家仪多谢师兄。”
文后语:最近工作比较忙,这卷也很难写,所以时常断更,各位海涵。沫繁会尽量把章节写长一些。
第二百零五章 临云海,叙往事
俞和从玉牌中取出了几条换洗的衣带,将方家怡妥贴的缚在背后。他贴上了敛息符,也不敢御剑而行,就展开陆地神行身法,穿山越林而去。
之前的五阳震雷子委实声势浩大。俞和两人离开地坛寺之后,又过了约莫一个来时辰,接连有好几路附近门派的修士前来查探。不过这地坛寺中已被俞和动过手脚,化去了那些尸首,只余下满地乱石焦木和一大滩血水,寻常修士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方家怡幼年时生活的白熊岭方家沟,就在左芒山东南二百里。可惜等俞和背着方家怡到了这山坳前,才发现这里聚居的人们早已不知迁徙去了何处。如今山坳中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木屋,几口老井早就干涸了,附近的果树只剩下半截木墩,田地里也长满了齐腰高的荒草。
俞和围着方家沟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人们倒不像是因为灾祸或者战乱而背井离乡的。似乎是由于原本穿过山坳的一条小河改了道,结果附近水源rì渐贫瘠,土地出产不丰,于是人们就把细软家什都归整好,赶起一队车马,去找那水土丰饶之地重建家园了。
这里的人似乎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地上的车辙全被雨水泥石抹平,也看不出去向何方。方家仪指点方向,让俞和在她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外走了一回,多愁善感的女儿家忆起往事种种,自然忍不住潸然泪下。俞和无耐,只得连声安慰。
“俞师兄,此处再向东一百多里,便是终南山的地界。那里有一座很高的山崖,本来名叫甘湫峰,但因为山下有杜鹃成林,到三四月花开时,从山崖上俯瞰去,好似一匹锦绣红霞绵延不绝。而这山崖又是极高,从底到顶足有六百多丈,山巅常浮于云海之上,故而终南山中的人都叫它赤霞云顶。我在终南道宗修行时,最喜欢去那崖顶上守望rì出,俞师兄你带我去赤霞云顶上,再看一回云海朝阳可好?”
俞和点了点头道:“云海辽远,旭rì朗朗,师妹去看看那开阔的景sè,当会心情好些。”
说罢他将一道神行符拍在腿上,提气腾身,朝东面的群山掠去。
雨后泥泞,夜里山道难行,可这却阻不了俞和。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便背着方家怡爬上了这座赤霞云顶。这山崖果真是穿出了云层,顶巅上树木稀疏,面朝东方的崖边,有一株蜿蜒遒劲的老松树,展开一片枝叶如华盖,树下有几方青石,石上依稀刻着些浅浅的字迹。
一路上方家怡都在默运玄功排毒,这时俞和将布带松开,她已经能勉强迈步行走。俞和搀着方师妹,坐到了老松树下的青石上,又从玉牌中取了一件青布大氅,给方家怡披在了身上。
夜凉如水,璀璨的星河横亘在天穹上,清冷的月光给着山崖披上了一层银纱,面前的云海直达天际尽头,极远处还隐约有雷光浮现。方家怡伸手摩挲着青石上的刻字,口中幽幽一叹,沉默了足有一炷香时分。
俞和望了望这山崖四周,方圆百里俱是一片寂静。他走到方家怡身边,隔着她约莫一尺来远,也坐到了青石上,手里拎着酒葫芦,两眼眺望东方,等待黑夜过去,晨曦来临。
“这些字,是我以前与终南山的一位师兄刻在这石头上的。那时候他总会带我来这里等待rì出。”方家怡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让俞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只听方家怡顿了顿,自顾自说道,“那位师兄在终南道宗里,是掌门大尊亲传的七大弟子之一,百年之后掌门归隐参修仙道,他很有希望继承终南道宗的掌门之位。”
俞和挑了挑眉,喝了口酒,发出嗯的一声,算是作答。
方家怡似乎沉入了美好的回忆中,她以手指逐个摸索着那些青石上的刻字,轻声细语的讲道:“他的修为很高很高,我想应该比俞师兄你,还要高出一筹多。而且他极受终南山掌门大尊的青睐,身上带着三件赫赫有名的道门重宝,其中那件上清龙虎通灵宝玺,更是终南道宗的镇门至宝之一。他常把这件宝玺拿出来给我把玩,那印玺背面刻着‘云从龙、风从虎’六个字。我觉得那六个字里藏着万千气相,就在这块青石上临摹,可惜写了几十次,却一次更不如一次。他笑着说我愚笨,便动手写给我看,他的那六个字写得可真好,字写成后,这山巅上风云变幻,如临仙境。我一时不服气,刁蛮xìng子上来,扬手就把宝玺扔下了山崖去,他急忙驾着遁光冲进云海,作法捞回了宝玺。师兄的脾气是极好的,即使我胡闹到这个程度,他也未皱一皱眉头,只是看着我笑。”
“如此说来,这位终南山的师兄,待方师妹真是很好。”俞和不咸不淡的接了一句,又把一口酒水咽下。
“待我好又能如何,这人心要变时,可当真比翻书还快。”方家怡嘴角微微一撇,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天,他被掌门大尊唤入终南秘境中议事,过了两天一夜之后才出来。可自打他从秘境中出来,就好似换了个人,虽然脾气还是那副脾气,眼神也是一如往昔,但见到我却多了十二分的冷漠,再没了以前那种无话不谈的亲近,仿佛我与他之间多了一堵又高又厚的墙壁。我去找他说话,他总是避而不见。即使被我撞见了,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叫一声‘方师妹’,然后转身就走。我再没听他喊出过‘家仪’两字。他也再没带我来这赤霞云顶看过rì出。”
俞和听到这里,本以为方家怡又要落泪,他转头一瞥,却发现方师妹脸上一片沉静,嘴角犹自挂着一丝嘲弄的笑。
俞和心中暗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即便是方师妹这等倾国倾城的人儿,对人家芳心暗许,却也未必就能顺心遂意结得连理。都说红颜薄命,果然尤其道理。却不知小溪妹子会不会也是个福薄之人,不过哪怕是天塌下来,我也是绝对不会弃她不顾的。”
俞和自顾着喝酒想心事,他旁边的方家怡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方家怡忽然转头对俞和道:“俞师兄,宗华师伯每每在我面前说起你时,可都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前几rì他跟我说,看见你便如看见他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哦?师伯对我赞誉如此之高?”俞和听方家怡这么一说,还是很有些诧异的。
宗华真人明面上不过是罗霄剑门的一位掌院,可真正熟识他的人,却知道这所谓的罗霄剑门清微院掌院,不过宗华真人的诸多身份之中,颇不起眼的一道。
他不仅仅有‘买命庄的当家人之一’和‘扬州供奉阁暗府大执事’这两重暗地里的身份。打从西南滇地回到扬州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俞和rì夜随侍宗华真人身边,他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发觉得自己这位师伯委实是高深莫测。那并不高大的身躯,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抬头仰视的念头来。
除了chūn分祭酒门内试剑,俞和从未见过宗华真人亲自拔剑厮杀,但即使是证得了玄珠道果的大修士,见到宗华真人当面,都只是以平辈论交,绝不会摆出半分架势。而在宗华真人认识的那些前辈修士中,也总有一些能令俞和咋舌的人。
昆仑、终南、蜀山、海外三仙岛、金顶大小乘佛宗,这都是九州之上真正的修真大派,每一家都传承的是上古长生大道,门下弟子万余,隐世高手不知凡几。这些大门派的弟子出来行走,见到罗霄剑门这等二流门派中人,总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一言一行带着三分傲气,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可宗华真人的座上客里面,三不五时就会有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院真人、执事长老等等。这些人见到宗华真人,个个都是颇为热络的以兄弟相称,几番觥筹交错之后,宗华真人总会带着他们去琼华宫通宵达旦的肆意行乐。
莫看这些声名显赫的大派高人,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满脸倨傲,不苟言笑。他们与宗华真人相处时却从不做作,都会流露出一股真xìng情来,仿佛他们与宗华真人是知交数百年的莫逆好友一般。俞和受了宗华真人的余荫,这些了不起的前辈高人对着他,也是一口一个“俞小兄弟”的唤着,透着分外的亲近。
而在罗霄剑门中,众弟子对掌门鉴锋真人自是敬畏有加,但一说起宗华掌院,人人都会露出崇拜与向往的神情。在大家看来,鉴锋真人是高高在上的掌门大尊,但宗华真人却是光芒四shè的偶像人物。
宗华真人朋友满天下,在道佛魔三宗中都结交甚广。而且似乎有许多人,都亏欠着宗华真人的人情,若是宗华真人有什么事情要办,他只要开口说句话,自然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心甘情愿为他出力。在这天底下,仿佛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会让宗华真人为难的。
有的人说,宗华真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大豪杰。俞和与罗霄剑门的诸多弟子yiyàng,心底里都期盼自己有那么一天,能跟宗华真人一般,与天下英杰奇侠称兄道弟,煮酒谈笑间风云激扬。
所以俞和一听方家怡这话,心里颇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笑着答道:“师伯这夸赞也太过了。俞和出身贫寒,目光短浅,脑子笨拙,嘴巴也不会讲话,哪里能更宗华师伯相比。”
“宗华师伯可不知道在我面前夸过你多少次,他每次只要说起你,那就是不绝口的称赞!他只是讲你年纪还轻,要给你多压些担子,让你多多历练,自然成长得快。等你有些积累,道心圆熟,胸中养出城府之后,再亲自带你广交天下英雄豪杰,成就罗霄剑门的顶梁大器。”方家怡笑吟吟的看着俞和道,“我听师伯的言下之意,只怕俞师兄将来必定是要被委以重任的。”
俞和喝了一大口酒。方家怡这话他听在耳中,自然很是受用,不过他口中依旧谦道:“所谓重任之事,我却是从未敢想。师伯期望越大,我心中越是惶恐,索xìng我也就不去设想将来,免得给自己徒增负担。当下师伯叫我做什么,我就尽力去做,我只知道师伯必不会有错,但凡是他吩咐我做的事情,肯定有其意义,我竭尽全力做好就是。师妹莫要取笑,俞和真不是个有大雄心、大抱负的人。我其实最期望的,只是将来莫要有太多风雨沾身,能聚得几个知心的人一起喝喝酒,一起坐看chūn去秋来,一起去追寻那飘渺不定的天道,便是最美。”
“俞师兄xìng子倒是朴素。”方家怡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听宗华师伯说,俞师兄有位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儿,远在青州海外修行,莫非她是海外三仙山的弟子?”
俞和摇了摇头:“她不过是青州海外一处小门派的弟子,那宗门人丁不旺,比起罗霄剑门尚且多有不如。我只想等她证得还丹道果,就去接她来扬州。然后到罗霄附近寻一处清静的所在,我陪着她一齐参研仙道,长相厮守,我也就得偿所愿了。”
“想不到俞师兄还是个痴情的人儿。”方家仪掩口轻笑,眼睛转了转问道:“俞和师兄只顾听师妹我说些陈年往事,为何不讲讲当年你与你那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儿,又有些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
“我们俩自幼乞讨为生,只是在尘世中苦苦挣命,哪里会有缠绵的故事?偷人饭食,被人提着木棍追打的故事倒有一箩筐。”俞和笑了笑,想草草敷衍过去。可方家怡却非要俞和讲几段他与陆晓溪之间的事情,俞和看天sè尚暗,离黎明初至还得有一个多时辰,就只好把一些往事絮絮叨叨的说了。
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话,等俞和的酒葫芦行将见底时,东面的天际才终于露出了一线明光。
第二百零六章 心筑壁,丹成喜
“你是说守正院的方家怡浑身酥软无力,还衣衫不整,你背着人家爬上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峰,在上面喝着酒,说着闲话,看星星看月亮的坐了一整夜?”
纯阳院的李毅师兄倒竖着眉毛,他把手里的酒葫芦重重的砸在俞和面前,拿古怪的眼神直瞪着俞和,口中大声斥问道:“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人家对你毫无防备,把你带到一座风景怡人的荒山崖顶上,跟你说了她以前的伤心事,又借宗华师伯的口,夸了你一大通,你小子却在那里正襟危坐侃侃而谈?你这是装什么正人君子?”
俞和喝了口酒,摆出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眨了眨眼睛道:“李师兄,我做得有何不妥之处?依你之见,我却是该当如何?”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同门师兄师弟,对那方师妹思念得rì里茶饭无味,夜里辗转难眠?你小子大好的机会,却白白浪费了。真是,这真是暴敛天物!”李毅说得吐沫星子直飞,俞和心里虽有些小得意,可他脸上还是装出一副呆楞楞的表情,结果惹得对面的李师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俞和咧嘴一笑问道:“李师兄大动肝火,莫非这‘rì里茶饭无味,夜里辗转难眠’的人中,还有李师兄你么?”
“我倒是没那个闲情逸致!”李毅摇了摇头,手指着俞和道,“你莫来跟我装傻,你小子心里打的到底是个什么算盘?是不是想要yù擒故纵,让人家方师妹笃定俞和是个正人君子,而且还是一位用情至深,值得交托终身的大好男儿,更加对你一往情深死心塌地?”
俞和摇了摇头,撇嘴笑道:“李师兄就莫要取笑我了。我对方师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你该是知道的。”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你有没有那念头,而是人家方师妹明显对你有心,你为何不顺水推舟,成其好事?”李毅凑到俞和的面前,盯着俞和的脸sè问道,“是因为那方家怡生得不美,蒲柳之姿入不了你俞大侠的法眼么?”
“师兄此言差矣,方师妹国sè天香,自然是极美的。”
“那你又为何按兵不动,又是因为你那远在青州海外的小溪妹子?俞和,豪杰男儿身边,常有三五个红颜知己,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溪固然是其中一重因由。其实我觉得,我根本看不透这位方师妹。”俞和喝了一大口酒,对李毅认认真真的说道,“李师兄,这位方师妹的确是一朵娇艳美丽的花,但在每个人眼中,却未必是同一种花儿。有的人看她,是一朵五彩香兰,只想将她摘到手中好好亲近;有的人看他,是一朵雪山白莲,美是美的,却只是一道风景,宜远观,不可亵玩;而在我看来,她却像是一朵忘忧罂粟花,花朵固然极美的,可是充满了诱惑与未知之数,令我敬而远之。若与她朋友相处,倒还自在,要是将她当做一位美丽的女子,我心底里常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
李毅挑了挑眉,拿略带惊奇的眼神,在俞和脸上转了好几圈,然后举起酒葫芦道:“果然又是你这种莫名其妙的疑心病在作怪,我只劝你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喝酒吧!”
俞和一笑,提起酒葫芦对李毅一晃,两人咕咚咚的对饮了起来。
喝了几口,俞和忽然放下了酒葫芦,对李毅正sè道:“师兄,我有一事相告。”
“何事?”李毅也放下了酒葫芦,他看俞和忽然换上了一脸肃正的神sè,颇有些诧异。
俞和展开神念,望了望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次去左芒山地坛寺寻那晓chūn散人,为的是抢夺一份名单。临行前听宗华师伯说,这份名单有关扬州道门的一桩秘辛,干系极大。但是因为一个手持七子母连环刀的蒙面黄袍道人横插一手,救走了晓chūn散人,所以这份名单我并未能带回来。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扫了一眼那份名单,其中竟看见李师兄你的名字。”
“哦?”李毅身子微微一颤,双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低声问道,“你可知道那蒙面黄袍道人是谁?”
“我看过这人的小半边面孔,他生得平平无奇,我从未见过。”
“可曾看清了那人的眉心处,是否有个小小的火焰形印记?”
俞和摇了摇头道:“我并未见到那人露出额头。”
“此事干系甚大,师弟还是将它烂在肚里,替我保守秘密才好。”李毅又喝了一口酒,低头不语。
俞和看了看这位与他知交甚笃的李师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那份名单终究还是流传在外,这一次谋夺不成,已然是打草惊蛇,黄袍道人带着晓chūn散人去向不明,扬州道门再想找到这份名单,可就殊为不易了。李师兄被列在名单上,想必与那桩扬州道门的秘辛有所牵连,若是哪天东窗事发,这名单流传开来,是福是祸委实难料。
俞和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李毅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只是陪着李毅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闷酒。但这酒再喝下去,却已全然没了滋味。
俞和三rì前从左芒山回到罗霄之后,先将方家怡送回了守正院,那边自然有人去找剑门中jīng通药石的师长,为她疗毒。然后俞和转身就去了清微院,向宗华真人禀报左芒山地坛寺的诸般情形。
宗华真人听了俞和的一番描述,不但没有责怪俞和半句,还温言安慰俞和毋需自责,嘱咐他要好生料理肩头的伤创,切莫留下沉疴。俞和倒是长了个心眼,虽然将他匆匆记下的几个人名报给了宗华真人,却唯独瞒下了李毅师兄的名字。
宗华真人听了这几个人名,口中嘿嘿一笑,没也作何评论。倒是随口问了问俞和与方家怡在赤霞云顶上彻夜长谈的事情。俞和照实说了,宗华真人笑着拍了拍俞和的肩膀道:“家仪这孩子是很不错,与你当算良配。你若有意,我可替你去说媒,好男儿功成名就,也该有位道侣相伴。孤yīn不长,孤阳不生,世间万物且需yīn阳调和,我等修道之人纳天地于已身,自然不可疏忽了yīn阳合合之道。”
俞和没想到宗华真人竟然讲出了这么一段话,令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宗华真人笑了笑道:“你那位义妹远在青州海外,你们两人一别数年,世事难料,倒不如回头多看看身边的人。”
“弟子知道了。”俞和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宗华真人便命他回去歇息养伤。
在这之后,宗华真人很明显的表露出了暗中撮合俞和与方家怡的意思,待两人尽复旧观之后,宗华真人便经常指派俞和陪着方家怡出山办事,而且往往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却给他俩安排了数rì时间出门去办,意思自然是希望他们两人能有些闲暇游山玩水。
俞和懂得宗华师伯的意思,但他依旧守着自己心里的那堵高墙。两人谈得再欢畅,俞和也只是把方家怡当做是剑门中交道笃深的师妹,全从没往其他方向动过念头。而至于方师妹心中怎么想,那俞和却是管不到了。
光yīn似箭,rì月如梭,转眼间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中,俞和依旧是白天在山门中静心修炼,研读诸般剑道经典,如果有在外行走的同门传回求救的信符,他便仗剑出山,千里驰援。到了晚上,若收到买名庄的断命玄符,俞和就带上面具法器,换上夜行黑衣,化身玄真子断人xìng命;而若是宗华真人传讯来,俞和也需抖擞起十二分的jīng神,陪着形形sèsè但都来历不凡的前辈修士们客套寒暄,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
唯一的区别,便是他这位天罡院留守山门的弟子,还得时不时兼差作守正院方师妹的近身护卫。
不久前从滇南别院传回消息,因为滇、蜀两地出了一桩无头奇案,故而引发了道佛魔三宗高手齐聚滇北虎跳峡,结果是以一场七天七夜的千人大斗剑了事,道佛魔三宗皆死伤甚剧。滇南别院虽然明哲保身,全院弟子闭门不出,并没有卷入到这次斗剑当中,但也多少受了些因果牵扯。云峰真人忙着合纵连横,从中斡旋调解,以使滇南别院免遭无妄灾劫,所以一时间倒无法返回扬州,暂定将原本镇守滇地三年之期,再向后延一年,要到明年冬至左右,才能回归。
除了云峰真人暂不能归来的消息,俞和还收到了陆晓溪的传讯。
小溪说,这几年里她靠着俞和在京都定阳相会时,留给她的诸多灵物,修为突飞猛进,道行境界连连攀升。焚香宁神斋戒沐浴三rì之后,她便要坐死关七七四十九天,在她授业恩师的亲自护持下,行那结丹大功。
俞和听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登时冲散了因为云峰真人不能回归山门,而给他带来的一丝抑郁。陆晓溪证得还丹道果,那便算是出师了,可以从海外返回扬州独自修行,只消每年回山门拜会师祖几次就可。
自打陆晓溪传来这个消息后,俞和就乐得合不拢嘴,他浑身亿万的毛孔都透着一股子欢天喜地的气息。俞和走遍了罗霄群山,rìrì夜夜琢磨着,等陆晓溪到扬州,他们两人要选罗霄附近的那一座峡谷居住,是有瀑布深潭,倒映天上明月的玉蟾谷,还是一年四季花团锦簇的锦绣谷呢?
陆晓溪闭关的七七四十九天,对俞和来说好似数十年那么长。尤其最后的几天里,他几乎是时时刻刻的把传讯玉符攥在手心,连打坐调息都没了心思,每隔一两个时辰,俞和就会下意识的感觉到手中的玉符在发烫,急急一看,却并未有什么消息传来,只是被他自己的掌心捂热了而已。
终于七七四十九天过去,陆晓溪传来消息说,她已顺利的结成了还丹,开始百rì养丹之功。俞和大笑着撞破了自己东峰小院的木门,纵起一道剑光,就冲去了清微院。
“宗华师伯,俞和告假十rì,要去青州!”
宗华真人看了看俞和,叹了口气道:“你自去吧,一路小心。倒莫须记挂时rì,事情全办妥了,便再回来吧。”
俞和大喜,朝宗华真人一揖到地,转身化作一道狂风,径直朝北面的天空呼啸而去。
方家怡刚好走进清微院,看俞和走得如此之急,她秀眉一皱,想向宗华真人问问究竟。可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宗华真人喃喃的道:“痴儿!需知造化弄人,心中挂念太深,因果牵扯之下,反倒常会生出劫数来,以致事与愿违。此情孽魔障不消,早晚要引火烧身。不历劫不成器,个人命中的劫数,终于自己去渡。”
方家怡听了,眼睛转了转,闪过一丝复杂的神sè。她咬了咬嘴唇,朝宗华真人微微欠身施礼,却不说话,又转身走出了清微院。
第二百零七章 千里行,泪湿襟
渺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只影向谁去?
从扬州罗霄,到青州海外的摩明云宫,这三千七百多里路程,俞和在心中已不知存想过多少遍。只可惜元神出窍不能及远,以俞和的道行,堪堪游出十里,元神意念便会被罡煞吹散,否则他一颗心儿早就横跨万水千山,飞去了陆晓溪的身边。
这一路上俞和也顾不得什么惊世骇俗了,他催动起全身真元,一口赤鸢剑化作十丈红炎朱鸟,裹着俞和向前疾飞。剑光劈开天云,挟着滚滚雷音和尖啸的风声,笔直的朝青州海外飞去,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被俞和那经天而过的剑光惊动,纷纷朝东北方天空投去探视的目光。
满心欢喜的俞和,根本感觉不到疲劳。他关元内鼎里仿佛有挥霍不尽的真元,一息将尽一息又起,剑光越来越快。一口气不停的飞了差不多六个时辰,从将近黄昏直到黎明清晨,终于在远处的海平线上露出了一片碧绿色的岛岸,岛上有座高达七百多丈的参天孤峰,山峰顶巅处以青白条石修砌了一座仙家宫殿,片片仙霞笼罩,恍如浮在天云之上,好似那海市蜃楼的奇景一般。
这座云上仙宫正是陆晓溪的师门,青州海外的道门仙派摩明云宫。
俞和御剑而来时,把岛外值守的弟子吓了一大跳。他们远远望去,只见西南方的天空中有红光大作,一道近百丈长的烈焰剑气,好似长虹一般的贯空而来,那种浩然气势,真让摩明云宫的弟子以为是哪个对头家的隐世高手前来寻仇。
有位值守弟子打出了示警的符印,一团刺目的青光冲天而起,在高天之上闪了闪。摩明云宫钟声九响,从那山峰顶巅垂落下一幢百里云气,将整座海岛罩住,七八道遁光飞出,朝俞和迎来。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报上名号!”
“扬州真清太玄罗霄仙剑门俞和,此来摩明云宫探访故友。”俞和敛去了剑光,拢手一揖道,“还盼诸位道友通传一声。”
对面共有十一位修士踏风而立,当先一人身材瘦高,白须白发,皮肤黝黑而多皱褶,与南海符津真人一般,穿着一套青绿色的粗布短衣裤,手里提着一根足有两丈多长的金钉紫竹鱼竿,那杆头上的鱼线银光闪闪,绕着老者飞旋不休。此人一身气机与汪洋大海连成一片,低头看他脚下方的海面,隐隐有座近百丈的圆形符阵,在海水波涛之下闪闪发光。
“扬州罗霄?”这位手持鱼竿的白发老者皱了皱眉,“你千里迢迢的来我东海摩明云宫,访的是哪一位故友,可有何印信为证?”
“这位前辈请了。晚辈故友名唤陆晓溪,早年拜入摩明云宫丹朱真人门下修行,我乃是她的义兄。前几日听说小溪妹子还丹功成,特地赶来道贺探望。贵门钱旭师兄曾与晚辈有过一面之缘,当还识得晚辈相貌。”
白发老者嗯了一声,却依旧将身挡在俞和面前,他侧头对身后的弟子道:“唤你大师兄速速来此。”
有个弟子取出了一片信符,甩手掷向海岛。不到半柱香功夫,那位曾在京都定阳见过俞和的摩明云宫钱旭,便脚踩祥云而来。
“钱旭见过丹鳞子师伯。”数年不见,这位陆晓溪口中大师兄变得更加壮实了,那古铜色的皮肤上罩着一层荧光,身上筋肉奋起,好似一头犍牛。俞和记得在京都定阳时,见过钱旭左手的手腕上,以麻绳系着一片半透明的朱红色贝壳,如今这麻绳上穿着的贝壳已增到六片,片片剔透如玉,殷红如血,不知是什么宝贝。
白发老者一指俞和,朝钱旭发问道:“你可认得这位道友?”
钱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俞和一番,忽然脸上变色,恭恭敬敬的朝俞和拱手一揖道:“钱旭见过俞大执事!先生亲临东海,可是来探望陆师妹的么?陆师妹前日证得还丹道果,正是敝宫的大喜之事。”
“钱兄果然还记得俞和。多年不见,钱兄风采更胜往昔,这一身道行,可比在京都定阳时,要高出数倍了。”俞和举手一揖,含笑道,“不知小溪妹子可在岛上,俞和急盼一见。”
“陆师妹就在岛上。”钱旭转身,向那位手执鱼竿的丹鳞真人将俞和的身份解说了一通,丹鳞子听到俞和竟是京都定阳供奉阁的掌印大执事,也是吃惊不小。老修士拿眼偷偷在俞和身上扫视了好几遍,心说这人多半是修炼了肉身驻颜的神通,不然怎会如此年轻?要不就是哪位地仙高手的转世之身,否则有何德何能,可以成为定阳供奉阁中位高权重的掌印大执事?
知道了俞和的身份,这丹鳞真人也换上了一副笑脸,他朝俞和拱手道:“俞先生,老夫年迈眼拙,不识得先生本相,怠慢了贵客,还盼恕罪。”
“丹鳞前辈客气了,俞和来此只为访友,恳请前辈行个方便。”
“先生莅临敝岛,当真是蓬荜生辉。钱旭,还不速速陪俞先生登岛去?”
“遵命。”钱旭一点头,驾云当先开路,引着俞和飞向了那座海上高峰顶巅的摩明云宫。
钱旭本想先带俞和到主殿知客亭饮茶,他再唤陆晓溪出来见客,可俞和却想要给小溪妹子一个大惊喜,他让钱旭直接带他去陆晓溪居住的精舍。
钱旭听了俞和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眼睛转了转,还是点了头。俞和认为钱旭是觉得带一个外人径直去敲女弟子的房门有些不妥,虽看钱旭神色有异,却也不以为意。
两人到了山崖边,朝东边临海处建着一大片精致的屋舍。摩明云宫的弟子并不多,所以聚居在这小小的山巅上,倒也不觉得拥挤。钱旭走到其中一座屋舍前面,抬手叩了叩房门道:“陆师妹可在?”
俞和站在钱旭身后,抬眼四下里一打量,发现陆晓溪的这间屋子附近,全种满了各式花草,而且明显是每天都有细细打理,一草一木都透着女儿家喜好整洁美丽的小心思。
过了约莫十息,屋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响,陆晓溪拉门出来,看到门口站的是自家大师兄,便开口问道:“师兄,方才宫中警钟九响,可是有什么厉害的魔头打上门来?你不去助师傅操持四灵镇海锁云阵,却来寻我做什么?”
钱旭笑道:“警钟误响,来的并非是仇家,师妹你可看看这是谁?”
说罢钱旭身子一侧,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俞和。陆晓溪一见俞和,顿时瞪圆了双眼,举手捂着嘴巴,难以置信的惊呼道:“俞,俞大哥!”
看着眼前朝思暮念的人儿,俞和反倒镇定了下来,他微微一笑道:“小溪,恭喜你证得还丹道果,从此就是个饮朝露餐晚霞,不食人间烟火出入青冥碧落的仙女了。”
“俞大哥!”陆晓溪眼眶发红,一纵身,扑进了俞和的怀中。钱旭耸了耸肩,自觉得不好傻站在一边打扰人家重逢之喜,他便知趣的转身驾云而去。
俞和伸手摸着陆晓溪的头发,那熟悉而眷恋的香气,丝丝缕缕涌入鼻孔,他觉得自己眼角发紧,鼻子发酸,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怀中的陆晓溪。
两人就这么紧紧的拥住了对方,直到俞和觉得怀抱中的陆晓溪开始颤抖,有轻微的抽泣声发出,这才松开了双臂。可他的道袍前襟上,已然湿了老一大片泪痕。
俞和就像许多年前一样,用手指温柔的抹去了陆晓溪脸上的泪水,笑着捏了捏陆晓溪那吹弹可破的脸颊道:“别哭了,你现在已经是还丹境的炼气士了。以前听老人家说过,仙女的眼泪可是不死不老的灵药,这等稀世宝物,万万不能浪费了啊。”
俞和不停嘴的说着俏皮话,想逗陆晓溪笑,可陆晓溪怎么也止不住泪水,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俞和的袍袖,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间都隐隐泛白了。
“破了,这可真要破了!”俞和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故意大惊小怪的叫嚷道,“小溪,你可轻些,莫要叫你同门师兄弟见了,笑说你的俞大哥怎么穿件破破烂烂的袍子就来了。到底是穷困潦倒,还是一见面就遭了陆师妹的毒手啊?”
陆晓溪闻言一愣,慢慢的松开了手,果然见俞和的袍袖都有些扯开了线头。就看俞和身上那件崭新的锦缎松纹长袍,不但两只袖子上皱皱巴巴的好似老树皮,那胸口前襟上还印着一大片泪水和涕水。这袍子的模样,可真是有些见不得人了。
“噗嗤”一声,陆晓溪终于破涕为笑,她挽着俞和的手臂道:“俞大哥,到我屋里换件新袍子就是了。小溪特意跟门中的师姐学过针线手艺,曾给俞大哥缝过一件袍子,正好来试试可还合身。”
俞和点了点头道:“好,我要看看小溪的手艺如何。”
两人并肩走进了陆晓溪的屋子,俞和提鼻一闻,这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令人心旷神怡。整间屋子虽然也不大,但女儿家的居室,诸般物事自然打理得十分整齐。屋子向东面有一扇半开的窗子,外面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碧波。南边是一张小小的木床,床前垂着彩线织锦的帘子,北面有梳妆桌台,除了铜镜、脂粉盒之类的日常杂物,还有一个用白螺琢磨成的小香炉和一卷摊开的经书。
桌台边上有个小小的暗门,门上挂着一个八卦阵盘,这暗门里面估计是陆晓溪平时打坐炼气的静室。
陆晓溪在床下的木柜中一阵翻动,捧出了一个扁扁的乌木衣盒。盒子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深蓝色长袍。
俞和取过长袍,在身上稍微一比,就知道尺寸当是正合适。他翻手一挥,这件深蓝色的棉布长袍就换到了身上。
“小溪的手艺可真是妙绝,这袍子我穿着甚是合体,衬得我这寒酸小子竟俊朗了十分。”俞和对着铜镜左顾右盼,他举起袖子细细一看,那线脚渐次交错,落得很是细密,想必陆晓溪一针一线的缝出这件袍子,定是下过了好一番苦心。
陆晓溪笑着道:“俞大哥本来就生得好看,我还怕手艺疏陋,把袍子裁得偏了尺寸呢。俞大哥若是穿着合意,小溪以后每个月都为你裁制新袍子。”
“每月一件,那许多袍子我怎穿得过来?小溪手缝的袍子,我定会好好爱惜的。”俞和拉着陆晓溪坐下,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贴心话,可才讲了不过一盏茶时分,门外有人匆匆跑近,一阵颇为急促的敲门声,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陆师姐,丹朱大师传讯,命你与俞先生速去观澜阁见她。”
第二百零八章 试道行,三条件
观澜阁建在山崖的东南面,是一座倚靠着悬崖峭壁,以竹木藤蔓搭起来的半悬空楼阁。因为其地势极高,又险峻非常,因而景致也是美得难以言述。层层流云徜徉在脚边,而下面却是波澜壮阔的大海,站在阁楼边凭栏一望,仿佛可以尽揽海天入怀,令人不由得意气飞扬。
不过此时的俞和,却全然没有心情享受这卧云瞰海的美景,因为他一踏上着观澜阁,就见阁中端坐着一位中年道姑正在饮茶。她身上穿着月白滚边的石青色对襟道袍,清瘦的面孔十分白皙,完全看不到一丝海边日晒的颜色,倒是双眉间带着三分煞气,显出一副不怒自威的庄严气相。
陆晓溪一见这冷面道姑,赶忙松开了挽着俞和臂弯的双手,小姑娘恭恭敬敬的对这位道姑俯身施礼,口呼师尊。
原来这位冷面道姑,便是陆晓溪的授业恩师,数年前将她从扬州怀玉山左真观带到这东海摩明云宫,授以道门仙术的丹朱真人。
这丹朱真人双目中寒光四射,冷冷的望着俞和,一言不发。俞和略一撇嘴,心中暗道:“我与小溪的这位师尊素未谋面,她这却是摆得什么威风,我俞和哪儿得罪过你这妇人?”
当年是位丹朱真人看中了陆晓溪的根骨,执意将她从俞和身边带走,使得这几年间,两人远隔数千里,饱受思念煎熬。因此在俞和的心中,从未对陆晓溪的这位师尊存着多少好感。但话说回来,却也是丹朱真人赐了陆晓溪仙缘,如今将她调教成证得还丹道果的修士,其中的拂顶授长生的恩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故而俞和迟疑了一下,还是踏上了半步,双手朝胸前一拢,就要对丹朱真人施礼。
恰在这时,忽有两道遁光徐徐而来,落在丹朱真人身边,化作了两位身材健硕的修士。这两人的容貌能有七八分相似,可能本就是兄弟二人,他们看起来都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满头寸长的花白发,颌下有些乱须,鼻头和嘴唇都出奇的肥厚,身子骨皆好似铜铸金刚铁打罗汉一般粗重壮实,脚一踏上观澜阁,这整座悬空楼阁便轻轻的晃了三晃,竹木楼板发出“吱呀呀”的声音来。
陆晓溪看到这两位修士,又是连忙躬身行礼,口中喊的是“大师伯、二师伯”。
丹朱真人看俞和只顾着打量这边,却还迟迟不过来见礼,她把眼皮一翻,将手中的茶杯往石桌上重重一撂,开口奚落道:“柏空师兄曾说你性子顽劣跳脱,怎的罗霄鉴锋子也没能调教得好,长辈当面,你这礼数却到哪里去了?”
俞和闻言一愣,倒也不敢还口。他连忙对着观澜阁中的三位真人一揖到地,口中道:“晚辈为诸位前辈之威仪所撼,一时失神恍惚,疏忽了礼数,还请前辈恕罪。”
“恕罪?”丹朱真人冷笑一声道,“我们小小的摩明云宫,哪里敢怪罪京都定阳供奉阁的俞大执事?若是惹得俞大执事恼怒,一道印符调来五千龙门道死士,我这小小孤岛可就要从东海上抹消了吧?”
陆晓溪吓了一跳,自家师尊丹朱真人虽然不苟言笑,但其实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从未听她说出过如此刻薄的言语来,怎的今日见了俞大哥,就好似两人之间有什么宿怨一般?
俞和也一皱眉,这丹朱真人的语气十分不对劲,谁都能听得出来,其中含着不善的意味。不过俞和转念一想,倒也释然了。自己来摩明云宫,为的就是要接走陆晓溪,可人家授业恩师费尽了心力,好不容易才调教出一位还丹道果的修士,还没能替师门分忧,就要远走扬州,谁会不心疼?这自然是满头的怒火,正要对着俞和发作。
想到此节,俞和倒也理解了丹朱真人的心,他并没直起身子,半躬着腰,对三位真人又是一礼道:“前辈打趣了。丹朱前辈是小溪妹子的授业恩师,那也就如同晚辈恩师一般无二,在晚辈看来,无论是我扬州罗霄剑门还是东海摩明云宫,都是赐我俩长生仙缘、恩同造化的道成之地,无论我与小溪身在何地,都是会心系师门,只要两家师长有何差遣,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得倒是挺好听!”坐在丹朱真人左手边,那位被陆晓溪称为大师伯的云宫真人沉声回应,丹朱真人冷哼一声,三位云宫高手同时提起周身气势,彼此连成一片,好似无形的巨涛一般,朝俞和直逼过来。
俞和依旧没有直起背脊,他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朝侧前方踏出一步,将陆晓溪挡在身后,双肩一震,运起沉劲直抵涌泉,身子仿佛化作一块万古不动的海礁,立在悬空阁板上岿然不动。任凭那摩明云宫三真人的气势如惊涛拍岸,一波强似一波的扑面涌来,俞和只恍似临海观潮,矗立如钟。
他不动声色站了数息,等到三位真人的气势盛极而衰,这才面露微笑的道:“三位前辈这是考较晚辈的道行来着?”
俞和暗暗运转起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识海中那柄性光慧剑上有彩霞如虹,他将身子一挺,背脊笔直如枪,双手拢在当胸,朝三位真人抱拳一推。
“呛!”,登时有一声悠长的剑鸣响彻云空。俞和这一动,他的周身气势立时大变,恰如从一方镇海巨岩突然化作了一口出鞘长剑,那锋锐如刃的气机,将三位真人的气势大潮一举破开。
看俞和两脚不丁不八的随意站着,双手当胸虚合,似抱拳行礼,又似把酒相敬,更似执剑指天,一道惊天动地的浩然剑意直冲云霄,激得周围风云涌动。少年剑侠不卑不亢,面露一丝淡然笑意,神色泰定自若,大袖当风飘摆,当真是好一派剑道宗师的气相。
三位摩明云宫的真人目中各有奇光闪动,不约而同的长吸了口气,敛去了节节败退的气势。那位坐在丹朱真人左手边,陆晓溪的大师伯嘿嘿一笑,翻手取出一对小小的朱漆葫芦,朝俞和洪声道:“好小子,有些本事。果然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喝酒不喝?”
不等俞和答话,这位真人一翻腕子,其中一个朱漆葫芦就朝俞和破空飞来。莫看这葫芦也就是一拳大小,但飞在空中,却好似一件足有万钧之重的庞然大物,卷起的风声隆隆闷响如雷,仿佛是有一块百丈巨岩当头砸落。
“多谢前辈赐酒。”俞和恭声答话,却把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另一手甩出袍袖,朝这朱漆葫芦拂去。
俞和这一下看似有些托大,但他其实早就经历过这种隔空敬酒的考较。宗华真人认识的那些道门高人,很有些人喜欢拿这种小手段来试探晚辈的修为。这小葫芦质轻而薄脆,里面装满酒水,可精通混元真力的高手,却能将一道大力加持到葫芦上。想要化解这道大力,把葫芦安然无恙的接在手中,吃到里面的酒水,那不仅需要深厚的真元修为,更需要极其巧妙的御劲手法。手与葫芦相碰时,那力道稍刚猛了些,葫芦就会被挤碎,酒水溅开,弄得自己狼狈。而若是力道太柔,抵不住葫芦上的刚劲,那就不免被葫芦上庞然大力逼得脚下倒退,打落颜面。
对面位摩明云宫的真人哪里知道,俞和早就懂得如何化解这种借物传力的小手段。他看俞和不过是单手去接,心中暗笑,老夫这一手大浪三叠劲,可是有其独到之处,这娃娃如此托大,必要当场出丑。
果然俞和以袖角一搭朱漆葫芦,便觉随着葫芦撞过来的力道分作前后三重,好似海浪一般,一重叠着一重。后一重劲力推动着前一重劲力,不仅使其力道更沉,而且若是卸劲太慢,或者使力的时机不当,依旧会让葫芦裂开。
只可惜摩明云宫这位真人,自以为他手法高明,其实他这种三叠劲力的小花样,与俞和曾见过的诸多道门大宗高手相较,实在是尚有不小的差距。
俞和以前见过一位昆仑仙宗的传法长老。这位真人沉溺酒道,他一杯酒掷出,前前后后足能有九重劲力变化附在酒杯上,而且每一重劲力各不相同,发作的间隔也是难以揣测。尤其是最后两重劲力,竟是在第七重劲力完全消散之后两息,才会徒然爆发出来。第八重劲是一道五行木力,第九重劲是一道五行火力,火木相生,煞是厉害。猝不及防的人,这酒杯就会在手中炸成一团烟花,弄得狼狈不堪。若化得去这两重劲力,那么木气更增酒香,火气将美酒烫热,入口滋味奇美。
俞和也爱杯中物,故而这位昆仑长老与他甚是投缘,这一手掷杯接酒的功夫,俞和倒真是仔细讨教过。只可惜他的道行尚浅,一掷九重劲力随心所欲他是万难做到的,但安安稳稳的接住酒杯,却没有多大问题。
盛满美酒的酒杯尚且可以接住,何况是封了口的酒葫芦?
俞和展袍袖朝朱漆葫芦上一缠,这葫芦就好像巨石落进了泥潭般,被一团黏稠的真气团团裹住。他趁葫芦来势一滞,暗暗扣住手指,运起那昆仑长老传给他的卸力法门,一连三弹指,隔空扫在葫芦中段,这小小的葫芦顿时好似个陀螺,被大力抽拉了三记,滴溜溜的当空疾旋了起来。而俞和袖里的绵劲如丝,层层牵扯,眨眼间将那大浪三叠劲化解得分毫不剩。
葫芦落到手中,俞和还不放心,运起长生白莲之力暗暗一镇,这才笑着拔开了葫芦塞子。
对面的三位云宫真人根本没看清俞和是怎么卸去了力道,都就只见到俞和拿袖子一卷葫芦,紧接着抖了抖手,这酒葫芦极快的转动好几圈,然后便四平八稳的落进俞和的掌心。
俞和双手捧了葫芦,朝对面那三位真人一举道:“晚辈借此美酒,敬过三位前辈。”
说罢他将葫芦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可没想到这朱漆葫芦里面的酒性子极烈,竟好似一团岩浆灌进了嘴巴,吞入腹中时犹如一条火线直达肠胃。也不知这酒是用什么灵水和灵药酿造勾兑而成的,竟然隐含着一丝极其浅薄的先天火元炁,直令俞和浑身毛孔张开,那透体而出的醇厚酒香,连高天上的海风都吹不散。
“好酒,好酒!”俞和回味三息,手捏朱漆葫芦,面露喜色。
“的确是好酒。”对面的三位真人已不知不觉中脸上神情舒缓了许多。丹朱真人拈起茶碗抿了一口,掷葫芦给俞和的那位大师伯,晃了晃他手中的另一支朱漆葫芦,也喝了一口,酒一入腹,就看他脸上红光一闪,头顶升起丝丝白烟。而坐在丹朱真人右手边的那位二师伯,从怀中取出的却是一个青皮的葫芦,也凑到嘴边喝了,他脸上有青光闪过,自鼻孔里喷出两条细细长长的白雾。看这异相可知,他们两人随身带的酒水,全都不是凡品。
“你且退下吧,我有话要跟晓溪单独说。”丹朱真人摆手逐客。
俞和有些诧异,这位陆晓溪的师尊大人叫自己过来,就只是为了冷言冷语的奚落他几句,再连设两关,考较一番他的道行,然后赐了口酒喝,好不容易看到脸色稍霁了,却是立马赶他离开?
这位丹朱真人,到底唱得是一出什么戏文?
身后的陆晓溪,轻轻扯了扯俞和的衣角。俞和眼珠一转,心领神会,也不多问多疑,朝三位真人又是一揖到地,恭声辞道:“晚辈告退。”
说罢转回身,朝陆晓溪笑了笑,就沿着观澜阁外的石崖栈道向远处独自走去。
才走出去十几步,俞和猛察觉到身有天地灵炁震动,回头一望,发现一团白茫茫的云雾不知从何处来,将整座观澜阁罩住,再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连神念都不能投入这云雾中。想必是丹朱真人发动了阵法,不欲让她对陆晓溪所说的话,传进俞和的耳朵里。
这有什么话,却是不能当着自己的面说?俞和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但他倒也不至于鲁莽到施法去窥探云雾中的情形,只是又走远了几步,手扶着栈道栏杆,一边翻腾着七上八下的纷杂念头,一边等待陆晓溪走出观澜阁。
所幸丹朱真人并未让俞和等到心急如焚的地步。约莫一盏茶时分之后,那云雾倏地随风而散,观澜阁中就只剩下了陆晓溪一个人,她转头看了看俞和,发足跑了过来。
陆晓溪手拂胸口道:“方才师尊和两位师伯跟你气势相对,可吓死我了!幸好我早知道他们的脾气,多半就是故意试试你的心性和修为,不会真的为难于你。大师伯那个朱漆葫芦里面可不是寻常的灵酒,据说喝得一口,炼化了其中药力,可以大补内五行脏腑,若是修习火行道术的人喝下,更能洗涤灵根,增进五年真元道行。”
“看来这一葫芦酒,可就是见面礼了。”俞和笑了笑,“你家师尊对你有何吩咐?”
陆晓溪神色一黯,伸手抓住了俞和的袍角,轻轻晃了晃,柔声道:“俞大哥,师尊早就猜到了你的来意,她答应我跟你回扬州,不过她却提了三个条件,你若做不到,就不能带我离开摩明云宫。”
“哦?说来听听。”俞和听陆晓溪这么一说,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丹朱真人并未棒打鸳鸯,忧的却是这三个条件。从陆晓溪的神色来看,这三个条件想必绝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俞大哥你听了莫要生气,毕竟我甫一证得还丹,就要离开师门,师尊心中肯定是有气的。”陆晓溪又晃了晃俞和的衣角道,“第一个条件,师尊说我还丹初成,至少要在门中静修一年,待丹火褪尽,境界稳固之后才能离开东海。而且今后就算长居扬州,每年也须得回摩明云宫住上一个月,陪她饮茶聊天。”
“这第一个条件到没什么,你师尊也是为了你好。”俞和伸手揉了揉陆晓溪的头发,笑着说道,“还丹初成之时,的确不宜远行。一年就一年,明年此时,我再来接你去扬州就是。修真无岁月,你我相聚,也不差这区区一年时光。”
“可是……”陆晓溪脸上发红,低着头道,“师尊的第二个条件说,我跟你走了,也算是女弟子出阁,摩明云宫虽是东海小派,但也不可落了面子。你要接我走,得请一位地仙高手登门说合,她才同意。”
“地仙高手?”俞和眼睛一转,自然想到了长钧子和柳真仙子两人。换做别人,要请动地仙高手出山的确为难,但俞和只要传一道信符给长钧子,这两位神仙眷侣念在往日恩情的份上,自然不会令他失望。
“小溪,这也难不倒你俞大哥。我能请动两位地仙前辈来摩明云宫替我说合,他们两人不仅辈分极高,而且还是一对情深意重的神仙眷侣,必能风风光光的说成好事。”
“可是师尊的第三个条件就真的有些为难了。”陆晓溪的头垂得更低了,说话声音小如蚊呐,“师尊说,我是摩明云宫女弟子中,少有的还丹境修士,这彩礼可绝不能轻慢,至少要有百万符钱之数才行,若没有百万符钱,那你可以拿一件先天至宝相抵。”
“百万符钱,先天至宝?”陆晓溪把丹朱真人的第三个条件一说,俞和登时仿佛被人在后脑勺重重的敲了一记闷棍,两耳中“嗡”的一声响。
他脸色倏地转而青白,紧锁起双眉,咬住了嘴唇。
第二百零九章 甚为难,言不合
若说机缘巧合之下,丹朱真人的第二个条件还难不倒俞和的话,这第三个条件,可就当真是给了俞和一记五雷轰顶。
百万符钱或者先天至宝?要俞和拿出这样的彩礼,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试问百万符钱价值几何?回想数年前扬州岭南一带血毒疫流传,州府尽倾秘藏求药,各家宗门在南海明争暗斗,最后是罗霄剑门配出两千剂肃降祛邪散,每剂折算了四百五十符钱,统共九十万符钱,才得以消灾解难。
百万符钱,便是以扬州那江南仙灵之地的丰饶,也是能足足抵得七八年的天材地宝出产,除非是罗霄剑门能把家底子搬出一半,挪给俞和当彩礼,否则根本难以凑足。
放到摩明云宫,只怕将这东海小派的藏珍库全数变卖,也够不到百万符钱之数。
但若说这“百万符钱”的彩礼,还算是有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能够达成,那么一件先天至宝,就几乎是完全不可能拿出来当做彩礼的。
先天至宝,那是以先天灵物为胚,聚无上功德为为炉,淬尽浊质之后,再由大罗金仙施以鬼斧神工的炼器手段,历经万年点开法器灵智,才有可能炼制得出来。先天器胚、功德洪炉、金仙秘术三者若缺其一,则不成“至宝”。
在从古至今的九州神话中,曾出现过的先天至宝统共也不满百件之数,其中有一大半去向难知。传说有的被仙人带着飞升去了天界;有的埋藏在地脉深处;有的藏在周天星辰之间;还有的下落不明,或许徘徊在天外混沌虚空中,唯有受到特定的机缘召引,才会重归人间。
当今世上,确知尚存凡间的先天至宝,全都是九州万古大宗的镇压气运之物。譬如昆仑山的炼妖壶、海外三仙岛的伏羲琴、终南山的昊天玄黄塔、北方魔宗的斩仙剑和诛仙剑、大乘佛宗的菩提贝叶与燃灯舍利子、蜀山派的先天一气太清神符等。这几样先天至宝,全都是其宗门的根本气运所系,宝物若有闪失,则门派的气运根基就会随之崩坏。所以任何人只要对这几件先天至宝稍一动歪念头,这些宗门就会尽遣高手,直追杀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天地间也有一些先天奇宝,虽然是脱胎于先天灵物,但是缺了功德火烧锻,或没有大罗金仙以无上混元秘法祭炼,故而法宝灵智不显,没有汇聚天地气运于己身的大玄妙,还当不得“先天至宝”这四字。
就比如俞和在定都定阳所见,那十宝老祖祭出的五色补天石,它本身是先天奇石,又经女娲大圣琢磨,可惜补天未成,不沾功德,所以与先天至宝尚有云泥之别。还有养毒教祁昭的本命法宝,那五毒珠中的第九颗子珠,原也是先天之物,但既没有功德加身也没有金仙祭炼,还由先天原始毒丸一分为九,其中的诸般神妙已然是大大的打了折扣。
一件真正的先天至宝有多难得,光看抚仙湖底的两具仙人遗蜕,就可知一二。上界仙人尚且为了先天器胚而陨落凡尘,何况是在凡间找一件已然炼成的先天至宝?
以这种东西做彩礼,简直有些不可理喻。
俞和紧锁了双眉,搜肠挖肚的苦苦思索着。百万符钱他是万万拿不出来的,先天至宝更是无稽之谈。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寄放在符津真人手中的那一套五行元灵珠。这五颗元灵珠温养在道元紫气中,即将逆转先天,到时由符津真人施法炼成飞剑,就是一套五口先天奇宝五行飞剑。这套飞剑论其所值,恐怕已能堪堪抵得到百万符钱之数。
但符津真人曾说,那五行元灵珠还需一甲子时光才能逆转先天,委实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俞和一身福缘齐天,要说先天至宝,他祖窍中的六角经台和内鼎中的长生白莲,只怕都是先天至宝之属。但这两件宝贝,莫说拿出来送人,就是俞和自己要驱遣施展,都未还能随心所欲。
不仅如此,他根本不知道这六角经台和长生白莲到底是一道法宝虚影,还是法器的真形寄留在他的肉身之中。即便是法器真形,俞和总不能挥剑破开自己的祖窍或是关元内鼎,强取法宝吧?那等将法宝血淋淋的挖出来,人也是一个散功身死的结局。
想了半天,俞和也没有什么注意。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重重的叹出一口气。
“俞大哥?”陆晓溪看俞和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颓丧,她轻轻揽住了俞和的臂弯。
“小溪,这第三个条件委实太难了,我怎么可能凑得出百万符钱,又去哪里找一件先天至宝来做彩礼?你可得帮我跟你师尊求求情,这也太过为难于我了。”
“我也知道是有些为难,方才我已在师尊面前说尽了好话,可她就是执意立下了这么三个条件。我知道师尊她爱惜面子,彩礼丰盛些,她脸上才会有光彩。”陆晓溪抱着俞和的胳膊连连晃动,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来。
俞和却是苦着一张脸,他的鼻子眼睛都快皱成了一团,哀声叹气的道:“这哪里是彩礼丰盛一些?这份天大的彩礼,试问九州之上有几个人能拿得出来?”
陆晓溪一听俞和这话,似乎有些愠怒,她放开了俞和的手臂,自顾向前走了一步,以背脊对着俞和道:“俞大哥,先天至宝或许难得,但百万符钱却未必有多么为难吧?我有位师姐同蓬莱仙阁的一位执事长老结成道侣,人家送上的彩礼便是足足六十万符钱之数。那位师姐是我大师伯座下的弟子,当时让我大师伯好一阵子风光。一年后我要随你去扬州,怎能寒碜了我师尊的脸面,这百万符钱是不可少的。”
陆晓溪顿了顿,又说道:“俞大哥,你作了京都定阳供奉阁的掌印大执事,又在罗霄剑门中深受青睐,你上次随手给我那些灵物,都能抵得十余万符钱。这百万符钱的彩礼,却哪里会有多么为难?”
俞和听陆晓溪说出这么一番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忽觉自己心口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呼吸很是阻滞。
俞和第一次觉得,那一步之外的陆晓溪,忽然有些陌生。
“小溪,我要去找你师尊分说,求她莫要为难我。”俞和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一丝异样的念头从脑子里逐去。他刚作势要腾空而起,忽然陆晓溪转回了身,一把拉住了俞和的衣角。
“不要去!”陆晓溪的眼中,闪动着一片俞和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我一定会好声好气的与你师尊说话,她若不答应,我便苦苦哀求到她答允为止!”
“你去找我师尊做什么?”陆晓溪忽然一瞪眼,弯弯的柳眉倒竖起来,“她老人家爱惜脸面得很,你去与她说些这个,她表面上肯定不动声色,但心里必会恼怒于你的。”
俞和止住了脚步,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陆晓溪的脸,沉默了足有一炷香时分,才开口低声问道:“小溪,这三个条件,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师尊的意思?”
陆晓溪脱口而出:“自然是我师尊的意思!”
俞和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似乎让陆晓溪吃了一惊。起初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眼神闪烁了几下,可陆晓溪咬了咬下唇,不知从哪儿提起了一股子气力,倔强的抬起头,望着俞和道:“我师尊辛辛苦苦的调教我炼气修真,她这人看起来虽然冷淡,可心里却十分好强,而且把脸面之事看得极重,她既然开口说了,我作为弟子自然不好顶撞她。”
俞和看着陆晓溪,陆晓溪也看着俞和。两人站在这悬崖栈道上一动不动,可彼此的眼神中,却想是互道着千言万语。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俞和把那个小小的朱漆葫芦凑到嘴边,一口气将葫芦里面的烈酒喝得涓滴不剩。他仰头吐出一口长长的酒气,似乎把心中的诸般烦闷,都一齐吐了出去,让海风吹得烟消云散。
俞和知道陆晓溪的性子,莫看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但骨子里却是十分倔强刚强,若是与她针锋相对的争执,那多半会把事情越说越僵,倒不如暂时先把这烦心事搁一搁,等陆晓溪的性子消了,俞和自己也琢磨出一个折衷的法子来,再找小姑娘心情愉悦时一说,那陆晓溪多半不会反对,能顺从着俞和的想法去做。
俞和伸手揉了揉陆晓溪的头发,露出一丝笑容道:“好了,不说这事了。为了小溪妹子,俞大哥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正好还有一年时间,我想想法子,凑到百万符钱或许真的不难,我在这里凭空想象,自然觉得遥不可及,真正的努力去做,就也许并非不能实现。”
陆晓溪扁了扁嘴,露出了一脸委屈的表情来,她握住俞和的手,小声的说道:“我也会多多向师尊求情的,这让俞大哥发愁,我心里也很是难受。”
“你我一并努力就好了。”俞和洒然笑道,“这海岛很美,小溪你带我四处转转吧。看一看大海无边胜景,这胸中也觉得开阔了许多,似乎满满的装了气力,再有什么烦心事为难事,仿佛都挡不住我。”
陆晓溪见俞和笑,她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伸手攀着俞和的肩头道:“俞大哥,你可很久没有背过我了,可要试试我是不是沉了一些?”
俞和大笑俯身道:“小溪妹子就算是胖的成了一头大象,俞大哥被会背着你到处转悠。”
陆晓溪薄嗔,伸手一拧俞和的胳膊,身子纵起,伏到了俞和的背脊上,她用双臂柔柔的环住了俞和的脖颈,把螓首靠在俞和耳边。
“可搂紧些,海上风大!”俞和脚尖一点,两人就像一片白云般,悠然的朝大海飘去。
第二百一十章 聚时乐,别时愁
俞和这趟东海之行,在宗华真人面前告假十日,虽然宗华真人嘱他不必太赶时间,但俞和却也不能长留在东海,毕竟陆晓溪还丹初成,还需打坐静修退去龙虎丹火,才能稳固境界,俞和在她在身边,陆晓溪总也定不下心来。
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至少需要两日,俞和就只剩下了八天时间。在这八日里,陆晓溪只是日日夜夜的陪着俞和,他们两人都刻意没有再提过那三个条件的事情。
陆晓溪的当务之急,是要把玉液金丹上的内家丹火熄灭,所以前三天里,俞和与陆晓溪找了个风景秀丽的小岛,躲在岛上潜心修炼。俞和身负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其中的先天北方壬葵水炁正是淬火凝丹的至宝。于是原本十日静坐丹火初消之功,在俞和昼夜不停的灌注先天水炁之下,仅仅三日,陆晓溪的内家还丹就凝实如珠,显出青黄二色,散出丹元氤氲,算是初步稳固了还丹境界。
剩下的百日养丹,就是把内丹琢磨圆润,使丹元运转如意了,那是水磨静修功夫,倒也不急于一时。于是两人破关而出,就开始携手周游东海诸岛。
他们俩有时潜到水下,随着鱼群一起游曳,去看那瑰丽缤纷的海底珊瑚森林;有时到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去探秘揽胜,寻找奇石灵果;遇到摩明云宫的大师兄钱旭带着一众师弟师妹出海,便一起比试垂钩捕鱼的本领,晚上在岸边升起篝火,将那捕来的大鱼烤的浓香四溢油脂飞溅,就着美酒,吃了个痛快淋漓。
陆晓溪行功未满,还不能陪俞和吃酒,她只是坐在一边,笑笑的看着俞和与钱旭拼斗酒力。一条三五斤重的烤鱼拈在手中,陆晓溪浅浅的尝了几口,就放在脚边,喂给她的灵兽吃。
俞和仔细看过陆晓溪的这只灵兽,那是一只尺长短尾狸猫,通体雪白,唯独鼻梁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浅红色斑点。陆晓溪说这灵兽本是上古暹罗异种,但血脉却有些驳杂,既不能变幻成凶戾巨兽助人争斗,也不能吞吐雷电冰火,甚至连御气飞天都做不到,唯一残留下来的天赋神通就是嗅觉极其灵敏,可帮助主人找到一些不易发觉的天材地宝。
陆晓溪将这只灵兽带在身边,倒不图它的天赋神通能带来多少好处,多半还是因为这灵兽的性子非常柔顺,模样生得也惹人怜爱,有了它的陪伴,陆晓溪少了许多寂寞。不过这灵兽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一旦认主之后,便会日日赖在主人身边不离,若是主人弃它而去,它就食水不进,最多撑过七日,就要一命呜呼。
“倒是一只很讨喜的小东西。”俞和也颇为喜爱这只雪白的玲珑小猫,看它吃得欢畅,就又丢了一大块熟鱼肉过去,可这小灵猫嗅了嗅,却全不理会,埋头只吃陆晓溪给它的烤鱼。
等待和期盼的日子过得很慢,但欢乐的时光却总是日月如梭。转眼间五天过去,俞和便要启程回扬州了。
天光初亮,陆晓溪拿着一把鱼骨梳,细细的为俞和扎起了发髻,再取出一支沉香木的发簪,将一块天青色的丝巾别在了俞和的头顶。
她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一双面孔,幽幽的叹了口气。
俞和微微一笑道:“小溪,这一年中你可要净心修炼,还丹初成时,当须细细温养,不得妄起忿念,更不能与人争斗。我当年还丹一成,自以为功力大进,便争强好胜与人斗法,那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等回到山门坐忘静修时,才发现留下了一些隐患,服了不少的灵药,又调理了很久才算化尽沉疴。”
陆晓溪也不做声,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俞和抓住陆晓溪的芊芊玉手,拢在掌心里暖了暖,站起身来道:“我这便要启程回扬州了,你师尊既然坐关去了,我也不好打扰,等她出关之后,你再替我向她告辞吧。一年之后,我再来接你走,至于那三个条件,我必会竭尽所能,定要让小溪妹子风风光光的出门。”
陆晓溪还是没说话,依旧轻轻的点头,几滴泪水悄然落下,溅湿了鞋面。
俞和伸手抹去了陆晓溪脸上的泪痕,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于是不敢再看陆晓溪的脸,拉开屋门,朝外面走去。
陆晓溪忽然发步冲了过来,她从后面抱住了俞和的身子,止不住的发出抽泣声。
俞和环住了陆晓溪的手臂,柔声道:“莫要哭了,不过是再分别一年而已。等你随我回了扬州,那我便会日日陪在你的身边。到时候你看着我这副模样,一看就是几百年,上千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看得生厌了。”
俞和越是安慰,陆晓溪哭得越是悲切。两个人站在原地,足足过了快半个时辰,陆晓溪终于哭的倦了,这才渐渐止住了哀声。
俞和把陆晓溪拉到面前,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似乎想把自己的气力传给她一般。他看着陆晓溪泪水朦胧的双眼,认真的说:“小溪,俞大哥真的要走了,你好好闭关,不必挂念。这许多年都等得,也不在乎这最后的一年。”
陆晓溪用力的点了点头,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喉咙却已哽咽了。
俞和深深懂得这种分别的苦楚,他干脆一拂袖,纵身踏上了飞剑,浮起一丈来高。
“小溪,你家师尊那边,还靠你多多美言,我俩一起努力,一年之后的今日此地,我来接你回扬州!”
说罢也不等陆晓溪回应,俞和一咬牙,脚下剑鸣声响,身形化作一道浩然剑光,劈开云空,直朝西南方天际而去。
一口气飞出去几十里地,俞和忍不住还是回头看,隔着重重云雾,虽然根本看不见陆晓溪的身影,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陆晓溪的存在,烈烈罡风之中,有一点细小的温暖从高高的山峰顶巅传来,映入俞和的心底。
这几天虽然快乐,但俞和其实只是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纵情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等身边又只剩下清风白云相伴时,那些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烦恼,却不可抑制的一一浮起。
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第三个条件如何实现?一年之后,他又能不能顺顺利利的把陆晓溪接回扬州?想到此处,胸口一阵窒闷,俞和深深的呼吸了几下,用力的摇了摇头,纵起剑光朝扬州呼啸而去。
来的时候心中一片欢喜,回去的时候却是沉甸甸的,一路上俞和翻腾着各式各样的念头,竟有好几次失神,差点撞到了山峰上。才飞了七八个时辰,俞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十分疲累,一口真炁再接不上,只得按落了剑光,找了一处荒凉的山崖,坐下休息。
拿出随身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却发觉这平时喝惯了的酒,入口苦涩不堪,那酒劲也比以前大了数倍。才不过半葫芦酒喝下肚去,俞和就觉得一道酒气直冲顶门,两眼发花,手脚发沉。可醺醺然之间,那块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倒似乎松动了不少。
“只此杯中酒,能解满怀愁。”俞和笑了笑,扔开酒葫芦,翻身躺在山崖上,酣然睡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俞和醒来时发现浑身湿冷,整个人躺着一滩泥泞中。原来在他昏睡之间,这山崖上已落过一场瓢泼大雨。身为证得了还丹道果的炼气士,其诸般灵觉是如何敏锐?可俞和不仅不知道下过了雨,甚至还被雨水淋了个里外精湿,由此可见俞和那一颗心,已然乱到了何等地步?
不过这睡过了一大觉,却还是觉得神智清爽了许多。俞和换了干净的衣袍,提一口真气行遍诸脉,周身毛孔张开,将透入肌肤的寒湿气化成白烟逼出体外,招手摄回酒葫芦,拭去了泥水,俞和跃上半空,继续朝扬州而去。
又飞了差不多七个时辰,俞和才终于回到了罗霄剑门。他先去找宗华真人报归,却得知宗华真人去了寿阳城赴宴,于是他到天罡院把自己盖下来的名牌重新立起,便回东峰小院去了。
独坐在小院中,俞和还是觉得心烦气短,拿出传信玉符给陆晓溪报了个平安,但玉符那边,却迟迟也没有回音,多半是俞和一走,陆晓溪就闭关养丹去了。
俞和想了想,又拿出了长钧子的传讯玉符。这对仙侣眷侣行踪飘忽不定,那第二个条件可全指望在他们两人身上了,为了保险起见,俞和觉得还是趁早招呼一声为好。
一道灵讯发出,还没过三息,俞和手里的这片传讯玉符就猛然间放出万重仙光。俞和急忙朝屋门上挂的闭锁阵盘遥遥一弹指,一座小小的封灵阵升起,罩住了他的小院。
两道九彩人影,挟着惊天动地的气势,从玉符上飞出,当空一转,化作一男一女两位修士。男的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逸出尘,女的娇俏玲珑,面似皓月,眉目如画。这两人虽非是真身降临,只是借着传信玉符,隔空送来一道元神投影,却俱是栩栩如生。而且那股地仙高人磅礴浩瀚的气机,震得小屋子摇摇晃晃,几欲倾塌。
俞和连声告饶:“两位前辈,快快收敛气机,我这屋子可要塌了。”
这两位地仙修士,正是把两具仙人遗蜕炼化成了他们自己本相的长钧子与柳真仙子。
长钧子目现凶光,在俞和的小屋中扫视了一圈,却发现这里只有俞和一个人,于是满脸失望的撇嘴道:“我还以为你小子遇见了什么狠角色,叫我俩过来给你助拳,这才大费周章的把一道元神投影过来,敢情你小子是闲着没事,关在屋里找我们聊天来着?”
“晚辈确有要事相求,前辈还是先收起气势,再听我细细分说。此处是我师门后山,若是被门中师长察觉到有两位地仙高手突然降临,只怕敝门上上下下都要被惊动了。”
长钧子哼哼了一声,他们两人各自收起了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地仙气势,两条九彩仙霞织成的人影落到俞和面前,长钧子把双臂朝胸前一抱,开口问道:“你小子倒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这次居然传讯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俞和看自己的小屋终于还是没有倒塌下去,长舒了口气,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丹朱真人意思对长钧子和柳真仙人说了。
长钧子听完第二个条件,拊掌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唤我俩来,是要我们一年后去为你登门说媒啊,这还不是小事一桩!此事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你抱得美人归就是。到时你与那小姑娘结成连理之日,我们还得来讨一杯喜酒吃,贺礼自不会少你的!”
俞和大喜,拱手作揖道:“如此多谢前辈了!”
柳真仙人眨了眨眼道:“那第三个条件,当是人家讨要彩礼了吧,可有何为难之处么?”
俞和一听,心说柳真仙子果然是个心细如发之人,长钧子能有如此佳偶良伴,当真是令人羡艳。但提及那第三个条件,俞和神色一黯,叹了口长气,低声说道:“柳真前辈猜得不错,第三个的确是彩礼,晚辈也真是为难得紧,人家开口要的乃是百万符钱或者一件先天至宝。”
“什么?你再说一遍?”长钧子一脸惊诧的喊道,连娴静端庄的柳真仙子都是神色一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俞和摇了摇头,把这第三个条件又说了一次。等他说完,长钧子瞪圆了眼,身影凑到俞和面前,拿怪异的眼神盯着俞和的脸,一字一顿的问道:“俞小子,你确定人家是真想把姑娘许给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