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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沫繁     玄真剑侠录txt下载     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黑甲将,玉匣甦

    这黑甲将军转动手中的玄金青龙戟,坐下嘶风追云兽低吼了一声,发足踏空,朝俞和直冲过来。两支巨大的青铜机关臂,也把那五六丈长的青龙大戟,对正了俞和的心口。

    虽只是一人单骑冲锋,可那气势依旧如同钢铁洪流奔涌。俞和宛如身临铁血肃杀的边疆沙场,只身独挡一营重甲铁骑的突击。

    俞和盯着那突刺而来的青龙戟尖,双手一齐握住了剑柄,残破的剑锋上,猛然扯出足有七丈长的一道五sè剑芒!他发一声怒吼,便是简简单单的一招横扫千军,朝黑甲将军拦腰斩去。

    这一幕已全然不像是修士之间的战斗,本该发生在凡俗的战阵之上,只是需将俞和手中那柄纤弱的三尺长剑,换成刚猛的丈二斩马刀,方能配得上这横斩云天的一式。

    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沉重的机关臂以青龙大戟只一刺一拧,那俞和的剑光便散碎了开来,残破长剑终抵不住这兵刃交击的庞然大力,炸碎成了一片铁屑。

    俞和不屑的抛下半截剑柄,刚要束无形真罡为剑,可猛觉得腰间一痛!

    刹那间,俞和还以为是自己一时不查,没能避开对方的暗手,疏忽之下竟受了伤。可低头一看,腰间的玉牌中,有道玄黄sè的剑光振振yù出,俞和伸手一摸,曜华仙剑已然跃入了掌中。

    一道淡淡的白莲法相,在俞和的脑后一闪而过。从曜华仙剑中,传来一股浩然剑意,俞和拂剑而行,脸上不自禁的浮现出一丝帝王的傲然之相,看向那黑甲将军的眼神中,已然隐隐含着帝君俯视臣子的意味。

    区区一介武将,直面帝君之尊,自当臣服!

    那对面的黑甲武将,心中也在惊异,当俞和手握这柄明黄sè的长剑时,身子虽未动分毫,但他却有种十分鲜明的感觉:俞和的身形,刹那间变得高大了许多,有股浩瀚气势勃然而发,笼罩海天四合。

    之前在他眼中,俞和不过是一只颇值得戏耍几番的小猴子,而此刻,却令他有种想要策马后退,甚至跪地拜服的冲动,无形的威势从俞和身上散出,不断的压迫着他。

    “这小子一身的古怪之处,的确不少。这等人乃是大隐患,当须趁他气候未成、羽翼未丰之时,尽早剪除!”

    黑甲武将一摆手中的玄金青龙戟,一丈九尺的长戟发出阵阵龙吟。

    “玄火破天戟!”

    两只青铜机关臂上,浮现出无数的黑sè符箓,这些符箓迎风一转,便化作万道玄火流焰,缠绕在青龙巨戟之上。黑甲将军作势一挥手,那青铜机关臂引转,将一道玄火柱似的青龙巨戟朝俞和抛shè过来。

    虚空中响起龙吟虎啸之声,青龙巨戟甫一离手,竟显化出一道玄黑火龙的虚相,吞天大口张开,朝俞和兜头噬下。

    俞和脸上不惧不惊,犹如在山巅舞剑似得,将曜华仙剑轻轻一引,剑锋在身侧徐徐划过个半圈,对准那黑龙虚相的龙首处,一剑斩下。

    没有绚丽的剑光,也没有凌厉的剑气,甚至连兵器交击之声都没有发出。俞和一剑斩落,重重玄火骤然熄灭,那势不可当的青龙巨戟,就这么宛如刀劈柴禾似的,被俞和一剑平平的劈成了两片凡铁。

    一剑方落下,俞和探步拧身,手腕一翻,不疾不徐的引剑锋自下而上的一撩。

    那曜华仙剑划出的绚丽弧线,深深的印在黑甲将军的眼中,他突然厉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玄金青龙戟,在胸前横扫而出。

    “喀嚓”的一声轻响,黑甲将军双肩之上的青铜机关臂断成了四截,沉重的青铜碎块朝海面坠落下去。紧接着一声刺耳的金属嘶鸣声响起,黑甲将军浑身剧震,连着跨下的嘶风追云兽,一齐倒退了十余丈远。

    只见他手中玄金青龙戟的戟杆上,赫然多出了一道半寸深的裂口,从这裂口中,有丝丝缕缕的黑烟流溢出来。

    黑甲将军手腕一翻,玄金青龙戟化作一道乌光,绕着他身子旋了几匝,便整个融入了他身上的盘龙吞头连环铠中,凝作一条盘绕在他腰间胸口的青龙雕饰,一颗狰狞的青龙头,正嵌在前胸护心镜上。

    深深的看了俞和一眼,那黑甲将军一勒嘶风追云兽,卷起一道狂风,裹起黑衣剑修身化黑光而去,只一闪,便消失在天涯海眼的万丈铅云中。

    俞和虽有心阻拦,可手中的曜华仙剑已是黯淡无光,又变得直有万斤之重。俞和知道这仙剑通灵,已失了战意,但他手边再无剑器可用,即便去追,也是胜负难料。此时地火银霜已经取到,回转净阙岛才,才是要务。

    取出传讯玉牌,将诸般际遇改头换面的同二师兄易欢说了,俞和瞒下了落进南帝白玉冢的一段经历,只说在天涯海眼之下,不慎撞进了一座震雷符阵中,结果元曦为了护住自己而力竭昏睡。俞和说自己被卷入了海眼深渊的激流中,得一位高人暗中相救,这高人不仅护着俞和逃出了天涯海眼,还一匣子地火银霜送给了俞和。离开海眼之后,便遇见了黑衣剑修和黑甲将军,一场大战之下,那无名高人施展大神通击退了强敌。

    二师兄易欢听得唏嘘不已,不过终于还是得了地火银霜,乃是大喜事。他嘱咐俞和速速返回净阙岛,一路上须得千万小心。

    俞和收起玉符,看了眼手中的曜华仙剑,略迟疑一下,翻手将仙剑插进白玉剑匣中。

    只听见“咔嚓”的一声脆响,曜华剑没入剑匣才一尺,这白玉剑匣上,竟绽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纹。

    俞和吓了一跳,白玉剑匣可是他沥血祭炼而成,视为珍宝的随身法器,这一道裂缝,当真教他心疼得紧。

    手腕用力,想把曜华剑抽出,可不知怎的,这剑竟仿佛与白玉剑匣牢牢胶合在了一起,任凭俞和连番加催真力,那剑就是插在剑匣中分毫不动。

    剑锋不仅没有从剑匣中脱出,竟还一寸一寸的,缓缓朝剑匣中沉入,眼见剑锋每深入一寸,那白玉剑匣上的裂痕,便又多绽开了数道。

    俞和心里发急,一手按住剑匣,一手握住曜华剑的剑柄,周身真元滚滚而出,眼见曜华剑与白玉剑匣同时仙光大作,刺得眼睛都睁不开来。

    耳中忽听见“砰”的一声大响,整只白玉剑匣猛然间从中间破开,碎成了无数的玉块,一团白莹莹的仙光散开,缠绕着曜华仙剑。

    俞和心中一翻,懊恼不已,想不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把白玉剑匣给彻底的毁去了。自己也是太过鲁莽,白玉剑匣材质虽不寻常,可终究不过是以凡间一方灵玉雕成,哪能及得上曜华剑这等仙帝遗宝?仙剑有灵,自然不愿寄身陋屋之中。如今剑匣已碎,自己手边就只剩这把曜华剑可用了,只是堂堂仙家至宝,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运使如意。

    正连声长叹时,俞和忽觉腰间玉牌微震,一缕jīng光从玉牌中飞shè出来,直撞入了那团碎玉中。

    周天云气朝拜,雷霆平寂。白莲法相凭空绽放,万千莲瓣一一展开,弥天的清香,让俞和心神一振。只见莲瓣zhōng yāng簇拥着南方南极大帝的山海星辰玉笏,玉笏上浮起一道金sè的三洞太玄仙符,仙符居中四个云笈真文,写的是“执掌南海”。

    可白莲法相才一显化,便从白玉剑匣碎块中,冉冉溢出了几道纤弱的青光,织成了俞和以jīng血绘成,打入剑匣中的那道符箓。这道万化归一真符,虽然远不及山海星辰玉笏上的太玄仙符那般光芒四shè、震慑天海,但它往白莲法相上一压,登时把太玄仙符和山海星辰玉笏一齐撞得粉碎。

    无数仙光瑞气从破碎的太玄仙符和山海星辰玉笏中涌出,可万化归一真符缓缓旋动,将无这穷尽的仙光瑞气尽数吸噬。曜华仙剑颤鸣不休,可万化归一真符朝剑身上一镇,数不清的玉块好似飞蛾扑火般的,朝曜华仙剑聚来,眨眼间把曜华剑裹成了一坨玉茧。

    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把俞和的身子远远推开。

    只见玉茧上无端的升起了一道青红sè火光,汹汹怒焰缠着中间一坨明玉焚烧了有一炷香的光景。忽天顶上有煌煌震雷爆鸣,一连九道紫雷,劈开了海眼上淤积的万丈层云,直落在玉茧上。

    乱云飞旋,流炎四散。俞和用手遮着眼睛,又退开了十余丈。

    只见青红真火光被落雷劈散,自己那具白玉剑匣,好端端的浮在空中,只是似乎大了一圈,变作五尺长,一尺宽。温润莹白的玉石中,透出淡淡的黄晕,剑匣一面雕着万里海山图,另一面雕着周天星辰图,匣盖上,一朵白玉莲花栩栩如生,万千莲瓣中间,有道星芒流转。

    这剑匣朝俞和一撞,便又落进了他胸前的紫宫大穴中。

    俞和信手一挥,剑匣裂空而出,匣盖上万千玉莲花瓣一转,便有森然剑气从匣中透shè出来,俞和分明觉得曜华仙剑就在剑匣中温养,但却不能将此剑从剑匣中引出。剑诀一指,只有道淡金sè的剑芒随心而动。

    俞和有些失望,曜华仙剑、山海星辰玉笏都是仙帝遗宝,加上自己这白玉剑匣合为一体,天发九道紫雷器劫,偌大的声势,本该是一件惊世骇俗的重宝出世。可剑匣器成之后,除了形貌有些改变,却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大不同。

    其中定有玄虚深藏,只怕不是自己这小小的修士能洞彻的。

    俞和叹了口气,把剑匣还收入紫宫中。幸好这剑匣历劫重生,今后依然常伴左右,总会有尽窥其中神妙的一rì,倒是不急。终比得两手空空,是要强得多了。

    连番搞出大动静,俞和也不知有没有人还在暗中探视,这天涯海眼是不能久留了。喷出一道剑气斩裂风云,俞和背着元曦的身子,急朝净阙岛而去。

第七十七章 回净阙,夜来香

    回到净阙岛上时,俞和发现岛上除了华翔真人本门弟子、符津真人、二师兄易欢之外,竟还有三名扬州寒碧峰玉露苑的女弟子,三位女修人人背着长剑,英姿飒爽,可脸上却没什么喜sè。

    其中一位寒碧峰玉露苑的女修,上下打量了俞和一番,拱手一揖道:“原来是罗霄剑门的俞和师兄,师兄的侠名,却听我薛师姐、向师妹时常说起,今rì得见真容,果然是风采照人。”

    俞和抱拳还礼,想起自己在华池小洞天中醉酒的狼狈情形,脸上一红:“俞和在华池洞天中,若不是得了薛师姐照拂,那便要出丑了,还请师妹定要代我谢过薛师姐。”

    “自会转达俞师兄之意。”那边女修一笑,易欢的脸上却有些古怪。

    原来薛千容在寒碧峰玉露苑辈分颇高,与宗华掌院和云峰掌院乃是同辈。方才同俞和说话的那位女修,身为薛千容的同门师妹,易欢却得按资排辈的叫她一声师叔,而另外两名女修倒可叫一声师妹。

    只是薛千容却是与俞和平辈论交,甚至还尊称俞和一声师兄,这下几人的辈分就全乱了。带头的那位女修管俞和叫师兄,其余两位女修对俞和口呼师叔。那这番算下来,易欢身为师兄,却要叫俞和一声师叔才对。

    俞和倒也无暇理会这些辈分称呼上的琐事,他把元曦的身子横抱了,小心的交给符津真人:“师叔祖,弟子在天涯海眼的深渊中,身陷戊己雷符阵,眼看xìng命危矣。元曦为了护得弟子周全,舍身挡住了地火,如今昏睡不醒,还望师叔祖施法救治。若她身子有何折损,弟子当真是要愧疚终生。”

    符津真人摆袖笑道:“无妨,元曦不是生人,只要体内火种不灭,即便有何损伤,不过是拆换灵构而已。俞小子毋需担心,你能护着她回来此处,老道已足感宽慰。”

    边上诸人一听,全都惊诧的看着元曦,这分明是一个娇美纤弱的少女,可听符津真人的意思,竟然是个机关灵偶?

    连华翔真人都不知情,多年来全以为元曦是符津真人的随侍弟子,他还曾揶揄符津真人一个白发老叟,身边却总带个千娇百媚的女弟子,惹人侧目。”

    最诧异的是二师兄易欢,他本就痴迷诸般奇术,早听闻南海符津真人的机关术已臻至“小造化”的极境,可没想到连自己都未看出,这元曦竟是个机关人。这等机关奇术,当真有造化之妙,易欢直瞪着元曦,眼中放出两道火热的光。

    符津真人接过元曦的身子,伸指在她背后连点了几十下,颔首笑道:“只是真元耗竭而已,倒没有什么损伤。”

    说罢取出一片三角形的红铜令牌,塞进元曦的口中,翻掌抬起,在元曦天门上重重一拍。

    旁边诸人全吓了一跳。符津真人是何等修为?这一掌下去,便是口铜钟也拍成了薄铜饼子。换做是个生人,立时就颅骨粉碎,香消玉殒。可元曦生生受了这一掌,浑身震动,手脚一颤便睁开了双眼。

    双目中一道朱红sè的真火和一道青蓝sè灵炎shè出,元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了看周围,低头自站到了符津真人的身后。

    可符津真人却微微皱了皱眉毛,略带异sè的扫了俞和一眼。

    俞和心中一翻,暗自惴惴道:“难道符津真人察觉到了什么异状?那长钧子是天魔之身,莫非在元曦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

    可符津真人脸上的异sè一闪而没,俞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不安。

    同俞和一样念头翻腾的,还有华翔真人。

    华翔真人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眼睛却在俞和与寒碧峰玉露苑的三位女修身上转来转去。他已知道了俞和带着地火银霜回来,因此对寒碧峰玉露苑的三位女修也颇为热络,想是为他净阙岛的地火银霜谋个新的买家。

    岛上诸人迎了俞和,便朝岛内行去,到了晚上,自然是摆下盛宴,为俞和压惊洗尘。

    一顿饭吃了足有二个时辰,华翔真人拉着俞和,把天涯海眼那边的见闻细细的问了个遍,俞和自不敢说出长生大帝白玉冢的事情,只把那海底深渊的情形描述了一番,华翔真人听了,似乎颇有些神往。

    而易欢则是凑到符津真人身边,一边不断的劝酒,一边求符津真人多讲些机关术的诀窍给他听,唯有寒碧峰玉露苑的三位女修沉默不语,只偶尔偷眼看着俞和。

    这貌合神离的酒宴散去,众人各自回岛上厢房安歇。

    俞和在房中盘膝坐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心有所感,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房门上有轻轻的敲打声。

    “俞和师兄可曾安歇了?师妹是玉露苑的孟馨。”

    俞和起身开了房门,望外一看,却愣住了。门外站的正是玉露苑来的那位与薛千容同辈的女修,可她身上却已换下了粗布的道装,脸上也略施了些粉黛,一套翡翠云锦宫装,紧紧包裹着她玲珑的腰肢,裙袖摇摆间,有阵阵馨香扑面。

    “孟师妹深夜来访,却有何事?”

    俞和笑盈盈的样子,惹得孟馨脸上一红,忙福道:“俞师兄,冒然来扰你清修,实在是有事相求,望你莫要见怪才好。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师兄可愿移步?”

    “师妹有请,岂能不从。”俞和一摆手,让孟馨先行。

    披着月光,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海边浅滩处。天上玉蟾出水,星斗罗列,远处有层层深蓝sè的海澜次第涌向岛岸,cháo汐之声入耳,越发更显得万籁寂静。

    孟馨停住了脚步,回头对俞和躬身一福:“俞师兄,深夜拉你来此,原是有些不妥。”

    俞和笑道:“此夜阑人静时,得佳人相伴望海,有何不妥?”

    孟馨脸上又红,薄嗔道:“薛师姐却不曾说起俞师兄是如此言辞轻浮之人。”

    俞和神sè一正,“如此孟师妹却是有何事吩咐?”

    “薛师姐和向师妹常在门中说起俞师兄,言道扬州少年仙侠,论及修为人品,俞师兄当是数一数二的绝顶人物。”

    俞和听孟馨开口就是偌大一个名头砸下,连忙摆手道:“孟师妹便不要如此折杀我了,俞和是哪般模样,自己心里也有评数,这‘数一数二、绝顶人物’八字考语,是万万当不起的。”

    “俞师兄过谦了,孟馨不过是转述薛师姐的评说。此番倒有一事相求,还望俞师兄看在薛师姐的面上,能帮携师妹一把。”

    “孟师妹请直言。”

    孟馨眼睛一转,盯着俞和的脸sè。“听闻俞师兄此去天涯海眼,倒是带了地火银霜回来。不瞒俞师兄说,我玉露苑若曦掌门,此番也是传下法旨,命师妹等三人来南海寻这味灵药。只可惜我三人没有俞师兄的大神通,到南海数rì间辗转奔波,却是一无所获,如此两手空空回归本门,掌门真人定会降下雷霆之怒,师妹深恐受不起责罚,因此来求俞师兄。”

    俞和心里一翻,他早将孟馨的来意猜到了五六分,但人家此时当面亲口说出来,却让俞和有些为难。

    俞和皱眉沉吟了半晌,也未开口作答。孟馨眼波流转,柔声道:“孟馨也知俞师兄必定为难,可你我皆是奉师长之命行事。孟馨虽不知俞师兄收来多少地火银霜,但只求俞师兄分一些于我,令师妹能回门交差既可。师兄若能应允,此番大恩,师妹必会重重答报。”

    说罢孟馨双颊又有cháo红浮起,垂下螓首,一时间竟有说不出的娇艳。海风徐徐掠过,俞和只觉得一片醉人的香气扑鼻,心旌摇荡。

    正自迷茫无措时,俞和忽然眉角一挑,眼神朝身后的树影微微一撇。

    故意轻轻咳嗽了一声,俞和抱拳朗声道:“孟师姐,地火银霜之事,我实在难以答允。此行天涯海眼,俞和身冒奇险,可取回的地火银霜却寥寥无几,恐难再分于师姐。俞和亦是身受师门法旨,自也须回门交差,倘若将地火银霜分与你,俞和也要受师长责罚。其中干系,还望孟师妹体谅则个。”

    孟馨还想开口劝说,可俞和将手一摆,止住了她的话头。

    “孟师妹,地火银霜关乎我师门大计,俞和自是不能分你。但既承了薛师姐的人情,俞和也当为你尽力。你们已寻到净阙岛,自是知道华翔真人手中存有地火银霜。俞和与他还算说得上话,定当替你求情,愿华翔真人能为玉露苑筹措周全。若孟师妹有意去天涯海角一行,俞和也愿将那处地形一一绘出,当可令孟师妹省去几番周折,只是天涯海眼乃是大凶之地,想取地火银霜极是艰险,稍有不慎便xìng命堪忧,俞和若不是有大机缘,此时已然浮尸南海,孟师妹当须三思而行。”

    俞和一番话说得语气坚决,那孟馨听得明白,知道再多言也是无用。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柳眉微颦,叹了口气对俞和拱手一揖道:“既然如此,孟馨还是心领了俞师兄的厚意,寒夜深沉,孟馨不好打扰师兄观海雅兴,先自回去歇息了,师兄保重!”

    话说完,孟馨足尖一点,头也不回的纵身而去。

    等到身后芳踪渺渺,俞和转过身来,对着远处树影微微一笑,“二师兄,你莫不是担心师弟我把持不住,深夜还跟来此地?”

    树影一晃,有道人影从树后闪出,俞和借月光一看这人面貌,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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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错袭人,乱施药

    月光映在符津真人的白须白发上,恍如一团随风飞舞的银丝。只见他把手一挥,七层玲珑金塔横空显化,罩定俞和的顶门,轰然镇下。

    俞和只觉得一方暗劲重如山岳,将他的身子压在原地,分毫动弹不得,连嘴也张不开来,想喊都喊不出声。

    从符津真人立身处的树影,到俞和面前有二十余丈之远,可符津真人一共只踏出了十步,每一步都凌空渡虚般的,跨越了二丈多的距离,而每一步从举步到落足,符津真人周身气势,便又强盛了数分。

    当符津真人走完十步,站到俞和面前时,俞和恍如直面着一头震怒的洪荒异兽,单是符津真人身边旋绕的一道罡风,就迫得他胸口窒闷,呼吸不畅。

    直到此时,俞和才知道符津真人的修为究竟有多高,这种从心底涌起的无力感,之前只在万年修为的长钧子身上感受过。

    “天魔,你以为老道察觉不到你存在?给我从俞小子身上滚出来!”

    符津真人双目中放出万道青红sè的仙光,一刹那间将俞和周身照了个通透,只见他右掌提起,掌心中有片玉板金符闪闪发光。在这一尺见方的玉髓印符上,以赤金丝镂雕成一道天心五雷灭魔大真符。

    符津真人一口舌尖真血喷在金符之上,翻掌按出,玉板金符重重的拍在了俞和的眉心处。

    掌上的浩瀚真力,加上符印中的天心五雷之力,狠狠的撞在俞和的面门上,只听得俞和惨嚎了一声,整个人抛飞了数百丈,翻翻滚滚的,径直落进了海水中。

    可符津真人一看七层玲珑金塔之下,除了有团灭魔雷光缭绕,竟是空空如也。

    “啊?!”符津真人瞪圆了眼睛,怪叫一声,撒手抛开了玉板金符,脚底猛蹬地面,身化一道碧光,朝俞和落水之处急扑过去。

    过了半晌,海中水声一响,符津真人双手托着俞和的腋下,把个浑身湿透的俞和从海底捞了出来,放平在沙滩上。

    借着月光一看,俞和的头发和眉毛都烧焦了一大半,面如金纸,浑身微微颤抖,半边身子上满是海底的淤泥海草,污秽不堪。

    符津真人似乎有点惊慌失措,他猛甩了甩袖子,地上登时多了几十个玉瓶玉匣,符津真人急匆匆翻找了一通,拣出七八种丹药来,撬开了俞和的嘴巴,便一齐灌了下去。

    这么多灵丹妙药一下肚,就见俞和喉头抽动,上半身一挺,胸腹间竟传来阵阵雷鸣声,好似有人在打腹中擂鼓。符津真人一看,更是惶急,抓起俞和的手腕切了切脉象,又把俞和摆成个五心向天的打坐姿势,跃到俞和身后坐下,双掌一上一下的抵住俞和的后背,一掌按住颈后大椎穴,一掌按住腰间命门穴,把两道jīng纯的真元渡入俞和体内,助他炼化药力。

    此时俞和浑身红的好似笼屉中蒸熟的虾蟹,所有的血脉都鼓胀了起来,煞是骇人,头顶门有道白气高高升起,在半空中不断演化出一朵又一朵的莲花异相,他口鼻间的吐息声,直如吹海螺一般的呜呜作响。

    其实俞和倒根本没受什么伤,他一身护体真元凝练如刚,只是被七层玲珑金塔镇压,不能卸力,让天心五雷灭魔大真符的雷劲震荡了神魄,又被符津真人掌力一推,这才栽到水中人事不省罢了。原本符津真人只消捞他出来,过了片刻,俞和自然就会醒转无恙。

    可偏偏符津真人以为自己失手铸下了大错,他是器道大宗,可确对丹道一窍不通,惶急中将一堆极具灵效的丹药,给俞和胡乱灌下,反倒好心惹出了事端。这些丹药每一种都是能疗伤续命的珍品灵药,可把几种凑到一起,而且服下的份量太过,那药xìng一起,就立时成了能害人xìng命的猛药。

    此时俞和只觉得浑身经络中有群蛇狂舞,有的冰凉,有的火热,在自己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中肆意穿梭,隐隐有几道气机太盛,直yù破体而出。他想跃起来振臂狂呼,可周身无一处听使唤,只能任凭这些药力在体力冲突激荡。

    符津真人空有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但是却不通药理,他注入俞和体力的两道真力,一道护住了俞和的心脉,另一道在俞和通身经络窍穴中四处镇压药力,可七八种丹药的药理药xìng纷繁驳杂,偏偏又全都雄厚无比,符津真人倒好似在俞和体内与七八个内家高手过招,一时间左支右拙,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忽有一道黄光横空而来,就地一转,便化作华翔真人落下海滩。

    “符津师兄,我这小岛附近有火脉交错,是万万受不起你的折腾,你在此处大展神威,可是要提点俞小友么?”

    符津真人一看华翔真人出现,大喜过往,急忙又是作揖又是抱拳,口中好声告饶道:“华翔老弟,哥哥我一时鲁莽,竟把俞小子给错手打伤了,你妙手回chūn,快来助我!”

    华翔真人满脸错愕:“什么?以师兄你的道行,这可玩得有些大了。”

    说罢抢步到俞和面前,翻手扣住俞和的腕脉,凝神不语。

    符津真人站在一边,看看俞和又看看华翔真人,双手不住的搓动着,却又不敢出声惊扰了他们。

    过了几息,华翔真人松开了俞和的脉门,符津真人刚想开口去问,就见华翔真人神sè一肃,退开了半步,张口喷出一道黄烟。

    这口云烟中有个黄桃木的水烟筒化出,华翔真人大袖飘飘,手诀变幻,脚下迈开步子,每步都是二尺四寸,一步一步缓缓绕着俞和而行,在细软的沙滩上,留下了一整圈的足印。

    每一步踏下,华翔真人便伸指虚点俞和,从那黄桃木水烟筒中,溢出数点火星,穿透衣袍,炙在俞和的穴道上。一圈行毕,华翔真人身子一转,又倒回来,沿着方才的足迹逆行了一圈。这一圈,华翔真人依旧是每落一步,便会伸指点出,黄桃木烟筒中,shè出一缕一缕的金光,shè到俞和身上,变作根根三寸牛毛金针。

    两圈绕完,华翔真人反手取出一颗小小的金sè丹丸,用张碧绿的符纸层层包裹起来,招手一道真火罩下,丹丸和符纸全都烧成了一团白灰,有股浓郁的药香弥散开来。

    华翔真人挥手一引,一个白玉碗落在掌心,里面盛着半碗凝rǔ似的浆液,把那白灰望这玉碗中一搅合,便给俞和灌下。

    这番施为完,华翔真人盘膝坐下,一口长气吐出,眼见额前有片汗水滚落。

    “符津师兄,你这到底是演的哪出?”华翔真人扫了一眼俞和面前横七竖八散落着的几个玉瓶,“太真续命丹、三宝回天丹、佛宗小还丹,居然还有我赠你的七转龙虎金丹!符津师兄,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呢?”

    符津真人好似是个犯错的孩童,束手束脚的垂首站着,嘴里喃喃的道:“我错手打伤了俞和,看他xìng命危矣,情急之下那管得了许多,就把这些丹药全都给他吃了一些。”

    “吃了一些?”华翔真人几乎是扯着喉咙在喊叫,“太真续命丹、三宝回天丹只一颗就能起死回生。我那七转龙虎丹,你只要摄出一丝药气,就足能把俞小友整治得生龙活虎,你把这么多灵丹统统灌他服下,暴敛天物不说,这每种灵丹药xìng不同,若不是俞小友命硬,当场就要暴气而亡,你要不如一掌把他直接拍死了痛快,免得受那真气穿颅之苦!”

    “我还不是看他伤得太重,生怕一味丹药救不回命么。”

    “俞小友何处伤得重了?眉毛头发烧焦一些,断然死不了人了,符津师兄!”

    符津真人整个脸都垮了下来,他出手轻重自己心中有数,竟然只烧焦了一些俞和的头发眉毛?

    华翔真人正待接口,还想要把符津真人细细数落一通,可那边俞和忽然长吸了口气,只见他浑身一震,头顶有注清光直shè苍穹。一团七尺白莲的虚影罩住了身子,万千莲瓣徐徐绽开。一道淡淡的火炁,在他周身旋绕,华翔真人shè出的百根金针登时尽成飞灰。

    一道浊气从俞和口中喷出,太真天香随风弥漫,俞和眉毛一抽,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符津真人,长叹道:“师叔祖,你可把弟子打死了!”

    符津真人老脸一红,再不好端着前辈高人的架势,三步作两步的抢到俞和面前,伸手将俞和搀了起来,一边还忙不迭的帮俞和拍去衣袍上的泥土。

    “老道有错,老道有错!”

    俞和站起身来,深吸口气,丹田中热流升起,行遍周身,只觉得体内有股药香凝滞不散。这许多灵丹服下,又受华翔真人调理药xìng,俞和一身真元虽没有大进,但他内视己身,只见通体筋骨如玉,有淡金sè的毫光散出,暗运血脉循行,耳边竟听见cháo汐呼啸的声音。

    华翔真人觉得俞和身上隐约约藏着一道莫名的威势,符津真人眉毛一挑,面露喜sè。

    身上无碍,俞和转身对华翔真人一揖到地:“俞和谢过前辈施救之恩。”

    华翔真人淡然一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倒是老道我那一百零八枚赤金牛毛针,却是毁了,有些可惜。”

    符津真人忙不迭的赔笑道:“赤金针而已。老道回到长空洲,即刻引火开炉,给华翔师弟祭炼一套三百六十枚离合银针可好?”

    华翔真人大喜,拱手道:“华翔子先谢过符津师兄了,器成之后,定然亲自登门去取。”

    符津真人大手一摆:“好说好说!”

    “如此我便先回去歇息了,符津师兄,俞小友是你晚辈,你就算指点与他,可莫要再下如此重手了,若再将小友打伤了,师弟酣睡不醒,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救治。”华翔真人临走也不忘调侃了几句,说罢也不看符津真人的脸sè,拂袖踏风而去。

    沙滩上又只剩下了俞和与符津真人。

    俞和看了看符津真人,忽然倒退了几步,作势要逃。

    符津真人急喝道:“逃哪儿去?老道方才不是认错了么,自不会再对你出手。”

    俞和怯怯的对符津真人一揖道:“师叔祖,弟子哪番伺候不周,得罪了您老?您老半夜三更,尾随弟子来此,还对弟子突施辣手,究竟是何道理?”

    符津真人故意把脸一沉,喝道:“俞小子,你要知道,身为正道之士,结交邪魔可是大忌!”

第七十九章 长者赐,意淳淳

    俞和心里一翻,便知符津真人所指。

    符津真人撇了俞和一眼,叹道:“估计你小子自己也蒙在鼓里,所幸那人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

    “师叔祖说的,莫非是把我从天涯海眼深渊中带出来的那位前辈?”

    符津真人没答俞和的话,反问道:“我且问你,那人是不是曾将元神寄托于元曦身上?”

    俞和心道,果真是长钧子附体元曦之后,露出了端倪。元曦造得如此jīng妙,定有长钧子没能看透的玄虚,结果留下蛛丝马迹,被符津真人察觉了。但俞和不敢乱答符津真人的问话,唯恐露出更多破绽,若让符津真人对自己也心生怀疑,那就不妙了。

    于是俞和佯装回忆了一下,略点了点头。

    符津真人面sè凝重的道:“俞小子,那人的真身,并不是生人,而是一道天外神魔,只怕少说也有五千年的道行。方才我回到厢房中,打算调理一下元曦身上的脉络,可猛然窥见灯下元曦的影子中,突然睁开了百眼金瞳,老道我被那目光一扫,顿时觉得神魂yù裂,若不是有早年寻得的这张天心五雷灭魔大真符护体,只怕当场就遭了劫数。不过那百眼金瞳一闪即逝,我细查元曦周身,便再找不出任何线索。转念一想,你与元曦同去天涯海眼,元曦身上尚有天魔神念残余,你道行太浅,只怕已遭了天魔夺舍。老道这才潜到你所居的厢房左近,却刚巧撞见那女娃娃拉你来此讲话,我一路跟来,你小子见着了美貌的女娃娃,便没个正形!老道还以为你真个被天魔附体,这才出手镇魔。”

    见了美貌的女娃娃就没个正形?俞和脸上一红,连忙假装咳嗽不止,打断了符津真人的话。

    “怎么,老道我说的不对?你那时心旌摇荡,满脸cháo红,怎像个清心寡yù的修行之人?”符津真人瘪嘴斥道。

    “是。师叔祖教训的对,俞和回山,自去面壁!”俞和忙不迭的作揖告饶。

    符津真人这才面sè稍霁,沉声接着说道:“也怪我鲁莽,出手之后才发现你身上并无魔踪,结果错手把你打伤了,老道自然要救,那许多珍品灵丹,倒是被你小子给白白糟蹋了。”

    俞和翻了翻白眼,什么叫白白糟蹋,您老好心喂药是不假,但胡乱下药,差点就把自己给药死了。

    之后的事情符津真人自是不愿提起,他瞪着俞和,正声道:“俞小子,那人救了你xìng命不假,但天外神魔,绝没有良善之心,你万万须得谨慎提防。此魔道行极深,放眼九州,能镇住它的不过寥寥几十人罢了,若你再见着它,切记莫要与他搭话,也莫要看他眼睛,转头便走,速速远遁。”

    俞和连忙拱手应诺。

    符津真人倒好似个街巷口絮絮叨叨的老翁,拉着俞和翻来覆去的讲了一大通天外神魔的凶险诡恶之处,俞和只敢恭恭敬敬的垂首听着,口中连连称是。

    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符津真人似是终于口干了,这才拍怕俞和的肩头,命他回房歇息。俞和举步要走,可符津真人突然又招手唤他。

    “俞小子,白天听你说起,你手边的几口飞剑全失了,一介剑修哪能两手空空?老道我这还有几柄自炼的灵剑,你且看看,有中意的就自拿去用吧。”

    俞和大喜过望,就见符津真人大袖一甩,有具银白sè的剑匣冉冉升起,伸指在剑匣上一点,便有十几道夺目的剑光,从匣中飞出。

    一时间,这沙滩上剑气纵横、寒光蔽月。

    俞和的眼睛登时缭乱了,一共十六把形态气机各异的飞剑,在自己面前显出了真形,这些飞剑一齐发出鸣动声,彼此映和着,连成一片。

    若符津真人只是拿出三五柄寻常的飞剑,俞和还好挑选,可符津真人对俞和心有愧疚,这一下把自藏的所有上好飞剑全显了出来,叫俞和却为难了。

    看了看这把,剑气逼人,俞和心cháo澎湃;又看了看那把,锐不可当,俞和心痒难耐。这每一把似乎都是上上之选,但俞和又不可能厚着脸皮把十六柄飞剑全收了去,结果是闹的心里纠结万分,难以决断。

    符津真人看俞和一副百爪挠心的样子,哈哈大笑。他略想了想,大袖一卷,便只剩下两柄飞剑留在空中。

    “俞小子,你可要选到几时去?还是老道为你做主吧,这两柄飞剑,白sè那柄名唤‘白莲’,红sè那柄,名唤‘赤鸢’,两柄飞剑都是五行之属,白莲剑是木行灵剑,赤鸢剑是火行灵剑,木火相生,正是良配。而且这白莲剑算得上是一柄佛宗法剑,以五百年份的迦南木心做剑身,主守御;赤鸢剑以地火金jīng为剑身,仿着四灵天剑中的‘朱雀剑’铸造,专事攻伐。双剑一佛一道,一守一攻,正合你用!”

    俞和定睛细看,白莲剑长四尺,剑锋宽有二寸,比寻常飞剑的形式要大上一圈不止,飞剑通体纯白,隐含丝丝木纹,在护手处,雕成一朵十二品莲台的样子。这白莲剑就好像是佛门怒目金刚所掌的那种法剑,那十二品白莲台,却让俞和不禁想起南方南极长生大帝冢中的那朵白莲花。

    赤鸢剑既是仿制上古四灵天剑而铸,那造型便极古朴华美,剑身上满是镂空的火云纹雕饰,剑柄处有一缕赤红sè的光焰摇摆,宛如剑穗,二尺二的剑锋中,有道火光流转不休,一道南方灵兽朱雀的虚相在剑身之外浮现。

    俞和举手一引,白莲赤鸢双剑便落入掌中,真元贯注剑锋,手腕一振,双剑上便绽出一白一红两道丈许长的剑芒,白莲剑嗡嗡作响,赤鸢剑轻鸣如雀鸟。

    “多谢符津师叔祖!”

    “俞小子你道行虽弱了些,但天资颇佳,这对飞剑落在你手里,也算有个好归宿。”符津真人捻须微笑,拂袖而去。

    俞和自将飞剑收进白玉剑匣中温养祭炼。

    回到厢房中打坐,一夜再无琐事来扰,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俞和便听说寒碧峰玉露苑的三位女修在天还未亮时,便告辞而去。易欢对俞和说,昨夜接到云峰真人的传讯,今rì亥时之前,云峰真人便可到达南海,命易欢与俞和去交坞城南的恒鼎园山崖下相见。

    听到云峰真人的消息,俞和心里一块大石才落了地。虽然他此刻已然有了玉液还丹境的道行,勉强也可独当一面,但在俞和心中,还是有些惶恐。身在南海,除了符津真人勉强算是半个师门长辈可以倚靠之外,其余人心思难料,云峰真人不在身边,一举一动都觉得没有底气。

    又在净阙岛盘桓了半rì,用过午饭后,易欢与俞和便去华翔真人处辞行。

    符津真人听说俞和要走,便也说自回长空洲去。易欢与俞和启程去交坞,符津真人与元曦竟绕了个大弯子,陪着他们二人直到远远看见了交坞所在的海岸线,才挥手作别,祭起七层玲珑金塔,拨转方向朝长空洲穿云而去。

    易欢与俞和嘴上不说,但也知道符津真人这是有意护送他们,心中感激不已。

    到了交坞,已经申时,二人也没什么去处,便在恒鼎园的山崖下打坐,等云峰真人到来。结果在山下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就见一位恒鼎园的女侍,引着几个身穿紫sè道服的男子沿着小径走了下来。

    俞和一看,当先行走的那个紫袍修士,竟是扬州通辰道宗的掌门随侍卫宣。

    “俞公子?怎么却坐在山下,不到园中饮茶?”那女侍一看俞和,便笑着走到面前欠身一福。

    卫宣斜眼看了看俞和与易欢,鼻子里哼了一声:“俗陋之辈,自然进不得恒鼎园大雅之堂!”

    那恒鼎园的女侍脸冲着俞和,背脊对着卫宣,俞和见她偷偷翻了翻白眼,正要出言讥嘲卫宣,可俞和摆了摆手,振衣站起,对着卫宣抱拳一礼。

    “扬州不大,南海却也很小。罗霄俞和,见过卫道友。”

    “道友?俞师侄,你这礼数可有些不对。”卫宣冷冷的道,“你们来此也是想要金线藻?”

    “看来卫道友与俞和此行目的相同。”俞和淡淡的一笑。

    卫宣脸上一寒,“我看你们还是不要自讨没趣!跑到这里死缠滥打,有辱视听,定会惹恼了广芸大家。恒鼎园中皆是女子,心柔如水,我卫宣倒愿替恒鼎园扫一扫山门。”

    说罢伸手一招,卫宣身后的通辰道宗弟子面露厉sè,就要冲过来围拢易欢与俞和。

    那恒鼎园的女侍急了,张开双臂拦在中间,“卫大人好生无礼,俞公子也是我恒鼎园的客人,你怎能如此待他?”

    “恒鼎园乃是人间仙坊,广芸大家更是九天仙女一般的绝世人物,岂能容他们这草芥似的粗陋之人,污了此等清静福地?这位姑娘莫要心软,待我替你逐他们远离此地。”

    卫宣笑吟吟的,手中拿个山水折扇轻摇,倒好似个风流倜傥的士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那女侍急得直跺脚,四个通辰道宗的弟子围了上来,她拦也拦不住。

    “卫公子,你可莫要惹恼了我恒鼎园的贵客。”山崖顶上,忽有瑶琴声飘来,奏的却是一関《迎客松》。

    只见一道五sè云光从崖顶落下,广芸大家抱着瑶琴,轻移莲步,落在俞和身边。

    “俞公子一走便是数rì,却教广芸好生思念,快随广芸入园一叙,莫要徒冷了香茗。”广芸大家巧笑倩兮,眼波一转,恍如阳chūn三月的暖风,拂过俞和的脸颊。

    俞和面上一红,急忙垂首作揖道:“俞和问广芸大家安好。”

    广芸大家举袖掩口,竟伸出芊芊玉指,轻轻一拉俞和的衣袖,“俞公子还在客气什么,海边风冷,这便与我一齐上山去吧。”

    “自当从命。”俞和身子一颤,头也不敢抬。

    那边卫宣愣愣的看着广芸大家,脸上的表情僵住,也不知是痴还是惊。

第八十章 叙夜话,寒毒症

    俞和与易欢两人,在通辰道宗一干修士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随着广芸大家和那女侍一起,沿着小石径走上山崖,穿过竹门,进了恒鼎园的茶语水榭。

    自有女侍燃着灵香,奉上清茗。俞和引二师兄易欢与广芸大家见过,才说此行是与云峰真人在此约见,并非有意来访。

    广芸大家抿了一小口茶水,“云峰道友今夜来此么?那金线藻也已备齐了份量,晚些我会遣人送来。山崖西面有间别院,是给男宾夜宿用的,收拾得也还干净。远行劳顿,交坞城中也不太平,你们今夜就在那恒鼎别院中歇息吧。”

    俞和拱手称谢,广芸大家陪着喝了一杯茶,便自离去了。有侍女捧来瑶琴,坐在水榭外的凉亭中弹奏,以悦宾客。

    酉时过半,又有女侍送来各sè糕点,广芸大家传话来说,园中有客,不能陪俞和与易欢。

    不过广芸大家终归是前辈真修,她不在旁边,俞和与易欢倒更自在些,随意吃了些糕饼,天sè渐昏黑,便有女侍来执灯引路,带他两人去恒鼎别院。

    能在恒鼎园留宿的男宾,不是封疆大吏就是有道真修,因而这恒鼎别院修建得极为jīng致。虽没有吴郡园林的巧夺天工,但小桥流水花香鸟鸣一概不缺。恒鼎别院背山面海,住在里面很有一番隔离了俗世烦扰,品茗凭栏望,悠然听海cháo的意境。

    月涌星河,亥时刚至,易欢的传讯玉符便闪过一道清光。

    易欢大喜,对俞和道:“掌院已到,你我速速去迎他!”

    俞和舒眉点头,两人一齐纵起剑光,飞到山崖之上的天穹高处。放眼望去,只见北面天际有道剑光一闪而至,落到身前,化成云峰真人瘦高的身形。

    “听说地火银霜已经取到?”云峰真人一见易欢与俞和,便急急问道。

    “小师弟一人一剑独闯海外凶地天涯海眼,历经奇险,把地火银霜带回来了。”易欢拱手上前禀告。

    俞和取出盛满地火银霜的匣子,双手捧给云峰真人。云峰真人结果匣子,掀开匣盖细看,再伸指挑起一抹白灰,以舌尖尝过,脸上浮出笑容来。

    “俞和,有些手段!”

    称赞的言语虽不多,但听在俞和耳中却是沉甸甸的,他一时间仿佛觉得,在那天涯海眼中遭逢的重重磨难,全都当不了什么。心底一片欢愉。

    三人踏风徐徐而落,一边行,俞和一边将这几天的见闻际遇,向云峰真人简单的说了。

    云峰真人细听,眉毛却也微微皱起。

    落到恒鼎别院中,三人才踏进院落,就看见广芸大家穿着一身素白的布衣裙,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羊皮灯笼,站在屋前的鱼塘小桥边。

    见了云峰真人,广芸大家含笑一福道:“云峰道友星夜远来,广芸这为道友接风。”

    云峰真人拱手一礼道:“云峰哪敢惊扰了广芸大家,深夜来访也是无奈,云峰还要代俞和谢过大家照拂之情。”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道友夜行万里,定然劳顿,可广芸有一事急与道友相商,还盼云峰道友莫怪广芸唐突才好。”

    云峰真人眉毛一挑,“云峰莫敢不从。”

    眼见广芸大家执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出了恒鼎别院,朝山崖顶上行去,云峰真人举步跟上,却摆手命易欢和俞和自回房歇息。

    等两人走远了,易欢眨眨眼:“小师弟,这位广芸大家一听掌院师尊会来,深夜都到此守候,其中是有何究竟?”

    俞和哪里不知二师兄易欢的意思,他自己心中虽也是十分诧异,可还是展臂揽住易欢胳膊:“二师兄你在想些什么!广芸大家乃是前辈高人,道行深不可测,那丹崖派的掌门真人洪老道曾来恒鼎园作乱,连她一招都接不住,被打得落荒而逃。她来见师尊,定是有紧要的事情商量,你切莫在这里妄猜,若惹得广芸大家心中不愉,我可救你不得!”

    俞和拉着易欢进了厢房歇息不谈。云峰真人随着广芸大家一路到了山崖顶,心中也是在猜这广芸大家的意图。

    绕过恒鼎园,山崖临海处,有一行用青竹圆木搭建起来的栈道。扶着竹栏,脚下就是一片漆黑的海崖,层层海浪被月光染成银sè,从海天交际处涌向崖底,在礁岩上撞成漫天的银花,发出轰鸣水声。

    这栈道被海风cháo气rìrì吹拂,脚踩在栈道上,湿润的竹木道板轻轻摇晃,间或发出咯吱声,似乎就快要断裂开坠入海中,可越是险峻越是反能衬托出景致的雄奇。

    广芸大家轻步走上栈道,手中的灯笼被海风一卷便熄灭了,只剩下莹莹月光笼罩,白裙当风,长发轻舞,回首一眸,恍如广寒仙子。

    “云峰道友,那灵药合成了否?药xìng可还妥贴?”

    “药已成,云峰亲送去岭南疫区试过,着手成chūn。”

    “如此甚好。”广芸大家素手一转,一只贴着符箓的小小竹篓托在掌中,“此处还有十六斤金线藻,请云峰道友过目。”

    云峰真人接过竹篓,借月光朝篓中一看,就见竹篓中满满装着紫sè的海草,海草的叶子殷红如血,叶边缘有一圈紫红sè的细齿,叶片上的脉络,根根恍如金丝纵横,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有种类似风干野菌的香气入鼻。

    果然是上好的灵品金线藻,云峰真人小心的将竹篓收入袖中,对着广芸大家一揖:“罗霄云峰子,谢过广芸大家。”

    可广芸大家飘身一摆,躲过了云峰真人的一礼。

    “云峰道友先莫谢,广芸这番请道友来此,是有一事相求。”

    “大家请说。”云峰真人一摆手,“有何差遣,云峰自当遵从。”

    “广芸有一亲传弟子,俗家姓宁,名唤青凌,原是交坞附近一渔夫之女,家中打渔为生,十六年前飓风临海怒cháo泛滥,她家人恰逢在外洋收网,教大浪打翻渔船,夺了xìng命,家中便只剩她一人孤苦伶仃。我见她天生离水道体,灵根深种,xìng子也是淳厚,就带她回来悉心调教,十五年吐纳功夫,如今堪堪要入玉液还丹之境。青凌这孩子xìng子颇刚强,且无牵无挂,矢志问道,将来或可有一番成就,我想求云峰道友带她回扬州,收入罗霄剑门门下。”

    云峰真人一听,不惑不解:“广芸大家道行通天,为何不亲自调教青凌,反要命她入我罗霄?”

    “最近南海风波暗起,我心有所感,只怕此地已经不可久居,若不尽早远走他乡,必有灾劫。眼看青凌结丹大功将至,随我一起颠沛流离,若有什么意外变数,恐误了她的前程,还是能寻一个大门派庇护才好。将来若我再寻得一处清净之地落脚,自会去罗霄接她,若我自己也是漂泊天涯,那便让她在罗霄潜修,也好令我无所牵挂。”

    广芸大家说完,幽幽的叹了一声。清冷的海风吹来,她纤纤身影有些说不出的无奈与落寞。

    “青凌入罗霄之事,云峰可代掌门师兄应下,将来她结丹大功之时,云峰自会亲身护法,定保她无恙。只是广芸大家言及南海风波暗起,云峰却所不知大家所指的是何事?”

    云峰真人知道,道行到了广芸大家这种高深的境界,与大凡牵涉己身的冥冥天数,都会心有所感。他暗暗觉得广芸大家所说的劫数,恐怕与自己的南海一行也脱不开干系。

    广芸大家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道:“自云峰道友等扬州同道纷至南海求药,交坞便出了许多蹊跷的事情。那rì云峰道友与俞公子走后,有人把两具血尸挂在恒鼎园门上,第二rì便有扬州丹崖门的高手来园中认尸问罪,我将他逐走不久,接连有扬州的玉露苑、通辰道宗的同道,为求灵药,整rì在我恒鼎园山下不走。金线藻产量不多,我既答允了交给云峰道友,自没有剩余再分给他们,但顾忌这些同道都是扬州大派来使,广芸只能一一婉言回绝。”

    “后来又一rì,不知谁人送了一封信到恒鼎园,信中的意思是要广芸不可将灵药交给扬州修士,当与南海修士为伍,若广芸将灵药给了扬州同道,那就是南海之敌,自会有人来讨伐恒鼎园,直至将广芸逐出南海。”

    “再之后,广芸便察觉到恒鼎园附近总有人在探视,甚至凡有到访恒鼎园的九州修士,便会遭到劫杀。”

    “最蹊跷的是昨rì,交坞城中的凡俗之人,经年大都食海中鱼鲜,可既无鱼疫也无毒cháo,突然就爆发了一场大疫病。一夜之间,数百人染病不起,到了昨rì中午,已有几十个体弱的翁妪孩童死去,城中人人恐慌,但医馆却束手无策,广芸看过染病之人,察觉这场疫病绝不是凡间药材可以医好的。”

    云峰真人眉毛一皱:“病状可是咳血不止,呼吸如火炙,茶饭下咽如刀绞?”

    广芸大家摇了摇头:“得病者面sè青白如鱼腹,周身乏力,双目昏花,畏寒怕风,见茶水饮食则yù呕。将死前如置身冰窖,瑟瑟发抖呼冷,死后三刻尸身即腐臭不堪。”

    云峰真人细想了想道:“云峰从未听过这种病,倒似是寒毒症。”

    “确是寒毒,广芸略通药理,诊病拟方,却发现要医好此病,最对症的一味灵药,恰恰便是金线藻。”

    云峰真人皱眉不语,那袖中的一竹篓金线藻,此刻似乎沉重了许多。

第八十一章 恒鼎劫,尸留字

    俞和与易欢都不知道夜里云峰真人是何时回到了恒鼎别院,只是第二天一早,云峰真人把他俩一齐唤到房中。

    “昨夜广芸大家已把金线藻交给我了,但是今rì却不急着启程回山。”

    俞和与易欢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

    云峰真人似乎也不打算与他俩细细分说,只是接着道:“广芸大家说近几rì南海并不太平,我们这时带着灵药上路,怕会遭人算计,徒生波折,而且还需等一人与我们同回罗霄。”

    等人同回罗霄,原来还有同门在南海么?俞和与易欢听了,心中疑惑更浓,但他俩自是不敢违逆云峰真人的意思,也不好开口追问,只得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别院外忽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位恒鼎园女侍敲了敲房门,急匆匆的进来,见了云峰真人躬身一拜道:“前辈,园主急请前辈到璇音阁一叙!”

    云峰真人点点头,摆手道:“前面带路。”

    俞和与易欢紧紧跟着云峰真人,四人沿着山径进了恒鼎园,绕开阵法,到了这恒鼎园最大的一座竹楼璇音阁的门口。

    刚到门口,就见地上铺着七八张草席,每张席子上,都仰面躺着一具尸首。广芸大家就站在这些尸首边上,指尖拈着一根半尺长的牛毛银针,看她蛾眉微颦,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云峰道友来了。”

    “这许多尸首却是何处来的?”云峰真人的眼睛,扫过地上的每一具尸身,“怎么都是凡俗之人,而且不似染病而亡。”

    广芸大家沉声道:“这几个人的确不是炼气士,他们都是交坞城凡俗药房的坐堂郎中。我昨夜晚间吩咐园中弟子进城,将一些解毒温血的丹药送给他们其中几位,希望他们能尽早分发给染病的庶民服下。但今rì一早却发现,无论拿没拿到我恒鼎园的丹药,交坞城里的药房坐堂郎中,一个不漏的死在了恒鼎园的山崖下,而我送出的那些丹药,也都不知所踪。”

    云峰真人脸上一寒,走到一具尸身边上蹲下。这尸首身上的衣袍带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衣袍胸口处,绣着“德善堂药栈”的字样,看起来的确是位医馆郎中。只见他脸上全没有一丝惊恐的神情,身上也没有半分伤痕,若不是气息全无,身子僵冷,还以为只是在沉沉昏睡。

    云峰真人伸出右手食中二指,默念了几句,在这尸身眉心处点下,紧接着翻腕一提。就见一道淡淡的灰烟,被云峰真人夹在指间,从那尸身的眉心处扯了出来。

    这道灰烟一离尸身,也不随风飘散,倒好似条小蛇般的,缠着云峰真人的手指扭动不停。云峰真人张口吹出一股真元浩气,这才将这灰烟吹散。

    “这是有旁门炼气士下的手。咒杀庶民,莫非是魔道?”

    “南海海外,孰能分辨是魔是道?这里多的是离经叛道的正教修士,倒也有清净克己的魔道高手。”广芸大家望着云峰真人道:“云峰道友,我想托你今天替我坐镇恒鼎园,如有宾朋来访,我园中女侍自会挡下;但若有恶客来扰,那就请云峰道友出手,替广芸护住恒鼎园的周全。”

    “云峰自当从命,只是广芸大家今rì意yù何为?”

    “引火炼药!”广芸大家眼眉含煞,“我恒鼎园在交坞城外二十六年,园中弟子皆得乡民供养,广芸虽力薄,但也知恩图报,自当护住交坞一方平安。俗世纷争我不去管,但有修士对交坞的庶民下此毒手,广芸却是不能不管。缺金线藻入药,我可用白玉玳瑁替之,但此番城里郎中尽亡,丹药全失,广芸所剩的对症灵药已不多。为救人xìng命,只得开炉炼一剂‘二转地还丹’,以赈疫灾。”

    “二转地还丹?”易欢低声惊呼。

    云峰真人也是眉角一跳,沉吟了会儿,摇头道:“二转地还丹一炉三十六丸,广芸大家能炼得出多少,救得了满城病患?”

    “我开三才丹鼎合炼,明rì天亮之前,定可炼成九炉共三百余枚。广芸自有秘术,可将二转地还丹一颗分为四瓣,再辅以符箓之术,定可治愈此寒毒疫病。”

    云峰真人沉吟了一下,“二转地还丹乃是仙方金丹,用来治愈区区寒毒,实在是牛刀杀鸡。即便一分为四,庶民服下也能延寿半甲子。”

    “再无它法。如今广芸手中所剩的灵药,仅能配出此一味丹药对症。权当做一场大机缘于交坞乡民,也算是一桩功德。”

    云峰真人举手一揖:“广芸大家心系庶民,云峰感怀!大家只管炼丹就是,云峰自会护住恒鼎园。”

    “多谢道友。”广芸大家欠身一福,急匆匆的往丹室去了。

    俞和有些不明就里,易欢偷偷在俞和耳边道:“二转地还丹可算是道家大丹,炼制需要七七四十九味极珍贵的灵药。若二转炼成,再以真火蒸炼七rì,便成三转地还丹,一颗服下延寿二百年余,可进真元修为一甲子。尤其厉害的是,若一炉二转地还丹炼成后,封炉不开,以灵水真火调坎离,任丹药在炉鼎中蕴养,若机缘得当,三十年后历丹道大劫,破劫丹成,开炉可得一丸‘全真洞虚九转金光大还丹’,就是俗称的九转大金丹。这乃是仙家宝丹,号称‘一丸入腹,还丹天成’。因而二转地还丹之贵重,需得三千多符钱才能换到一枚,广芸大家拿这丹药去治病,真是暴敛天物!”

    三千多符钱一枚?俞和这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只是他与易欢还不知道,广芸大家那三才丹鼎中,都有宝丹在蕴养,这时引火开炉,宝丹尽碎,不知多少天地灵药化作飞灰,无数蒸炼功夫尽作徒劳。

    话说广芸大家一走,云峰真人满脸肃重,撩衣袍端坐在璇音阁中堂,一具六尺长一尺宽的乌木剑匣横在膝前。云峰真人闭目不语,但一身神念气机散开,已然罩定了恒鼎园所在的山崖。

    易欢与俞和不敢轻慢,两人盘膝坐到云峰真人身后,闭目不语,也不敢入定神游,只是把一道真元在周身经脉循行不休。

    旁人若是远望恒鼎园,便会看到一道冲天的浩然剑气,从山崖上升起,直贯天穹。

    园中女侍们倒依旧是做着rì常琐事,扫洒园林,修剪花树,不过上山的小石径已是被阵法闭住,山下竹牌坊边立起一方石碑,上面写着:“恒鼎园闭门谢客”。

    云峰真人在璇音阁一坐,便直到申时。有侍女来报,广芸大家已开炉一次,成丹百枚。在园中选了六位身手轻捷的女侍,送丹出崖,去交坞城中寻病重垂死之人,先行施救。

    云峰真人点头不语。

    璇音阁前的铜铃,叮当叮当的响了一整夜。云峰真人默坐不语,易欢与俞和也不敢稍有声息,萧萧长夜,便在一片沉寂中渡过。俞和恍然觉得,原来夜晚竟是有如此的漫长。

    枯坐到卯时,东边的天际渐渐有一线晨光割裂了海天,一轮丹砂般赤红的朝阳从水中浮出,映得天上的乱云如火烧,似血朝霞倒映在海中,宛如海水里面淤积这一团团的脓血,却总也不会随着波涛扑到海岸上。

    俞和耳边听到了一声剑鸣,清冷的剑光,好似朝晖般的照亮了璇音阁,再看云峰真人的身形,已然不见了。

    “有敌来袭?”俞和与二师兄易欢纵身而起,可却已寻不到云峰真人的去向。

    远远的,只听见山下一声怒喝,紧接着,便是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俞和急御剑光而起,迎面却见到云峰真人一脸煞气,六道剑光绕身疾旋,从山崖下直飞上来,在他身后有一团云气翻腾,落到璇音阁前,从云气中滚出了六具女子的尸身。

    有园中女侍围过来,一看那六具尸首,等时哭成了一团。俞和细看其中一具尸身,赫然便是他之前到恒鼎园见过的紫娟。只看她圆睁着双目,一张俏脸白得如生蜡,七窍之中却有血渗出,眉心处有一血孔,好似被人以手指刺入了头颅而死。她那随身的刀环丝绦上沾满了血迹,却在她的脖颈间紧紧的绕着。

    “何人下此毒手!”俞和不自禁的倒退了半步。

    那边地上的几具尸首都是死不瞑目,遭人以重手法击杀,或一指穿脑,或斩开了咽喉,还有个女侍被一击贯穿了心口,整个人好似个血葫芦般。

    广芸大家飘身而至,她只一看这惨状,眼泪就扑簌簌的直滚落下来。

    “广芸大家,云峰有愧,未能护住园中弟子周全。”云峰真人走了过去,对广芸大家一揖到地。

    广芸大家举袖将脸上的泪痕擦去,可眼眶中依旧满是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她勉强扯了扯嘴唇,对云峰真人道:“云峰道友不必自责,此事与道友无关。她们是我遣到城中去送药的,临走前我万般叮咛她们,此行须得小心,可没想到这一去竟是天人永隔。何方恶人下此毒手!”

    云峰把大袖一摆,“哐”的一声巨响,一具身高二丈长短的青铜机关人便砸落在地面上,这机关人的项上头颅滚在一边,肩上有道切口崭新,看似是被云峰真人在山下截住,一剑斩落了首级。

    “便是此物将尸首送来山下。”云峰真人一指这青铜机关人,“广芸大家是否能从此物身上,看得出仇家底细?”

    广芸大家走到青铜机关人面前蹲下,细细端详,最终还是颓然摇了摇头。

    可俞和却觉得这机关人很是眼熟。

    看那覆在机关人肩背手臂上的青铜铠甲,无论形式还是雕纹,都与他在天涯海眼之上,遇见的那个黑甲将军的青铜机关臂上一模一样。而且眼前这具青铜机关人,也是铸成个披甲戴盔的士兵模样,唯独少了刀盾而已。

    俞和上前,将那黑甲将军的形貌对云峰真人和广芸大家细细的说了,可广芸大家却从未在南海听说过这般人物。

    “种种端倪合在一起,这些人只怕便是红砂岛的修士。”云峰真人皱眉低语,可那边的女侍们,却又发出了一片惊呼。

    只见其中一具尸身的背后,整幅衣裙都被扯破了,露出一大片白皙光洁的后背肌肤,两肩胛之间,被人以指甲划破皮肉,写下了几排血淋淋的字,触目惊心。

    “仙子送灵丹,某家已收下。得悉恒鼎园藏药甚丰,某家明rì登门来取,海南之物,当不可为外人所得焉。”

第八十二章 劫数起,恶客来

    恒鼎园的西北一里多,有个小小的湖泊,南面的山崖掩住了海上吹来的大风,太阳安静而温暖的照着如镜的碧水湖面,倒映出湖边枝桠繁盛的一圈桃树。

    广芸大家亲自手执木铲,在湖边挖了六个深深的土坑,把盛着六位女侍骨灰的玉坛埋下,又施展神通移来了六颗三百年份桃树,当做墓碑。

    每位女侍都默默的将一片玉牌用彩丝穿起,系在桃树枝上,有的玉牌下面还缀着银铃,微风一吹,叮当作响。

    简单作了场法事,众人转回恒鼎园中。侍女们依旧在忙碌着扫洒园林,可却再没人发出欢声笑语来,只是默默的拨动竹扫帚,聚拢落叶。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红的。

    广芸大家坐在璇音阁中堂,那具黄铜九弦瑶琴横在膝前,铮铮的奏着一阙《奈何桥》。

    “广芸竭尽全力,二转地还丹共开了九炉,除去废丹和被人夺取的那一部分,现在还剩一百七十二丸,即便每丸化成四份药散,也不够交坞城中染病者之数。”广芸大家深深的叹了口气,俞和觉得仿佛整座璇音阁中,都被浓浓的忧愁填满了,“我已传讯华翔子,稍晚些时候,他便会带丹药来此。但明rì若真有人打上门来,只怕躲不了一场大干戈。”

    云峰真人手拂剑匣,淡淡的道:“对方已然挑起了血劫,那与其躲劫倒不如化劫。”

    “敌在暗,我在明,而且既然人家敢留书言明要登门来,那必是有恃无恐。”

    “若不化劫,交坞一方受灾不说,广芸大家也再难立足南海。”俞和握紧了拳头,“那黑甲人之流,太也咄咄逼人,居然使出这等下作的手段,自当斩了他们替天行道!”

    “俞公子却是豪气干云。”广芸大家玉指拂动,琴调一升,转作一阙《西塞风》,“广芸早有了远离南海之心,此地看似清净,其实暗里的风波,比九州中还险恶得多。我xìng喜宁和,此劫数一过,便远行雍州,听说那边地广人稀,风景也是极佳的,倒不如去西北寻个清净之处。”

    云峰真人道:“道友若是不嫌弃,可到我罗霄山门觅地潜修。”

    但广芸大家听了,只是笑着摇头不语。

    恒鼎园中所藏的对症灵药,此时已然告罄,广芸大家和云峰真人等四人,就在璇音阁坐着,偶尔寥寥对答几句,大部分时光倒是一片沉默,惟有那瑶琴声绕梁不绝。

    酉时过半,有道遁光直落在璇音阁前,云峰真人转头去看,却是华翔真人提着一只金漆小药箱到了。他才落下脚,又一道碧烟降下,就地一转,变作个白须白发的老渔翁,却是符津真人竟也跟着来了,只是这次他却没把元曦带在身边。

    “云峰道友也在此处,可惜这次却不能手谈了。”华翔真人一看到云峰真人,便立时展颜大笑。

    符津真人搓着双手,嘿嘿笑着走进了璇音阁:“我老道终于也到这恒鼎园走过一遭了,果然是妙地。”

    广芸大家起身万福:“原是是长空岛主符津真人当面,广芸久仰大名,甚憾未能一见。今rì一睹岛主真容,果然是道德钧天的高人。”

    符津真人拱手还礼道:“广芸大家之名,在南海比起老道士那是大得多了。可惜老道士只懂得挥锤炼铁,风雅之事一概不通,心中倒是想见一见广芸大家,可只怕遭你嫌弃,粗陋之人入不了大雅之堂。”

    “真人说笑了。”广芸大家摆手示意侍女摆座奉茶。

    之前广芸大家已然传信给华翔真人,华翔真人也知道此行是送药,也是助拳。既然仇家可能是红砂岛的修士,他便干脆拉上符津真人同来,正好可多来一个大高手。符津真人一听要跟红砂岛的人斗剑,已是摩拳擦掌,华翔真人又说了交坞疫病之事,还告诉符津真人那罗霄一行人也在恒鼎园,于是符津真人二话不说,撩衣就走,同来了恒鼎园。

    俞和见了符津真人,心中泰定,有了符津真人和广芸大家这两位前辈高人,再加上师尊云峰真人和一直藏拙的华翔真人,那红砂岛的修士自然再无需惧怕。

    符津真人一到,便取出了块朱雀火灵阵盘祭起。阵盘化作一道绛sè火光冲上云空,发三声清越的鸟鸣,有一帘淡淡的红光落下,罩住了恒鼎园的山崖。

    “广芸道友,你这山崖左近,看热闹的人可真不少。”符津真人挑眉冷笑道,“晚上老道出门转转,替你一一打点打点。”

    云峰真人道:“符津师叔,左近之人敌友难辨,还有不少是我扬州的同道,不需理会他们,省的横生事端。入夜后你我带些丹药去城中,寻到重症濒死的庶民,先行施药救治吧。”

    “都行,老道就是个坐不住的xìng子。”符津真人笑着搓动手掌。

    众人就在璇音阁落座,天sè暗沉之后,符津真人与云峰真人换了一身夜行黑衣,以黑纱罩面,潜到城中去了。华翔真人在恒鼎园的丹室炼药,中堂只剩下广芸大家、俞和与二师兄易欢。

    璇音阁中点起了灵灯,广芸大家手拂瑶琴,奏的却是一関《十面埋伏》。

    虽是凡曲,可正暗合此时的心境,广芸大家以九弦黄铜瑶琴奏来,由散渐快,等奏到两军决斗时,声动天地,竹楼直yù倾倒。细细去听,琴声中竟有兵刃相击声、鼓声、箭弩声、人马辟易声。到后来,有怨而难明的悲歌声,有凄而壮者为败王慷慨之声,还有余骑蹂践追逐声。

    璇音堂中的灯火,随着琴声烈烈摇摆,忽明忽暗。俞和只觉得周身筋骨跳动,好几次直yù引剑而起,转头去看二师兄易欢,只见他皱眉抿唇,额头汗水涔涔。

    忽然间,广芸大家双手齐按琴弦,所有的声音一齐消泯。只听见璇音阁外扑扑的两声轻响,符津真人和云峰真人走进中堂,借着灯光一看,云峰真人右臂上,有一大滩干涸的血迹。

    “师尊,莫不是被人伤了?”俞和与易欢急忙起身迎上去。

    云峰真人一摆手:“无妨,溅上了一些血而已。我们去城中送药,果然遇人袭杀。符津师叔与我合攻一人,居然还擒不住他。我侥幸在他肩头刺了一剑,所以沾了些血迹。那人负伤逃遁,我们倒是把丹药分了出去,救回了二十八条xìng命。”

    符津真人嘿嘿一笑,伸手扯开了蒙面的黑巾,只见他脸上有一片cháo红泛起,双目绽奇光,胸腹间一咕,张口喷出了道红黑sè的气流。

    “好厉害的贼子,也不知施展的什么奇术,隔空煞气无形无影,老道险些有着了他的道儿。”

    广芸大家手指轻弹,一颗碧sè药丸就落在了符津真人的掌心,“道友速速服下此丹,切莫要留下暗伤。”

    符津真人拈着药丸嗅了嗅,一口吞下,笑道:“chūn秋合气丹?这可是好东西。”

    女侍捧来香茗,符津真人和云峰真人换下夜行黑衣,用了点茶水糕饼,自盘膝坐下行功。广芸起了一音,却是一阕《清平仙韵》,瑶琴声沉和悠远,大有宁神平息,理气疗伤的神妙。

    后半夜有一片铅云从海上飘来,起了大风。山崖上的树叶摇晃,月影飘摇,铜铃声响得更急了,海风疾穿过树丛和竹楼的缝隙,发出忽沉闷忽尖利的呼啸声,俞和开始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觉得那风声既像是鬼魅的撕号,更像是边塞军营中,遭遇夜袭时吹响的jǐng笛。

    yīn云密布的早上,天空亮得比平时要晚很多,所有的女侍都遵照广芸大家的吩咐,躲在密室中,恒鼎园中静悄悄的。

    五人默坐在璇音阁中,天亮之后便再也没人说话,广芸大家也不曾拨动琴弦,每个人面前的茶水都凉了,却也根本没人在意。

    俞和觉得,这是他渡过的最漫长的一段时光,每个时辰都似乎有一天那么漫长,而且无论是风吹树叶声,还是池塘中的鲤鱼搅起一朵水花,都会让他心中一跳,哪怕是铜铃声的节律稍稍变化,也令他背脊发紧。

    时间就在沉默中极缓慢的流过。天上积云不散,看不到阳光,俞和估摸着,大约已过了午时。可那留下尸身血书的人,却还没有来。

    这种等待,仿佛是在考验着每一个人的耐心。

    又过了不知多久,忽然那海上吹来的大风变得更加猛烈起来,璇音阁外的铜铃声,被风吹得乱成了一团,有扇未全关拢的竹窗,被穿堂而过的大风猛然掀开,窗棂子狠狠的撞在竹楼壁上。

    “砰”的一声大响,俞和浑身一颤,睁眼跳了起来。

    符津真人睁眼看了看俞和,轻笑道:“俞小子就耐不住了么,不过外面那些人只怕也快耐不住了。既然今天难逃一番周折,那就宜早不宜晚,等会天sè昏黑,厮杀起来多有不便。诸位这就一起出门迎宾可好?”

    广芸大家颔首一笑,抱起了黄铜九弦瑶琴,轻移莲步,当前出门去,符津真人和云峰真人起身紧紧跟上。

    俞和愣了愣,二师兄易欢站起来一拍他肩膀,“还在发呆,走罢!”

    两人追着前面三位真人乘空而起,到了山崖之上,广芸大家遥望了望天上的层云,盘膝坐在虚空中,黄铜九弦瑶琴自落在她的膝前。

    纤纤玉指勾抹挑撮轮摇,一阕《高山流水》铮铮锵锵的直入天宵。这本是首巍峨激荡的琴曲,可广芸大家故意升了一调,一时间有了高山摇摇yù崩,大河滚滚yù沸的峥嵘气相。

    天上铅云翻滚,一片漆黑如墨的诡云冲出了云层,直朝恒鼎园的山崖压下,万道雷火自那黑云中绽出,恒鼎园之上的半片天空,被染成了朱红sè。

第八十三章 强说理,妄加罪

    万道雷火落向恒鼎园的山崖,在符津真人布下的朱雀火灵阵上一撞,与南灵火炁相冲,炸碎成团团烟花似的漫天流焰,万紫千红,飞火乱眼。

    山崖虽被阵法罩住,安然无恙。但那飞散的流火却是无物不燃,落到地面上,也不管是树木还是砂石,刹那间便化作一片火海。恒鼎园山崖周遭的林木海滩之上,飞起几丈高滔天烈焰,汹汹火势被风一吹,眼看就要蔓延到交坞城中去。

    “道友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却只懂得欺凌凡俗乡民么?”广芸大家按弦怒喝。四位真人一齐祭出行云布雨的神通,就见天上铅云翻滚,倏地落下一场暴雨,将大火浇灭。恒鼎园左近到处都有黑烟升起。俞和见交坞城中,有许多庶民扑在街面上,朝天叩头,以谢这场及时大雨,消了生灵涂炭之灾。

    “碌碌庶民,不过是微尘草芥。天道无情,我等修道之人尚如蝼蚁,如此弱肉强食乃是自然之道。”

    “荒谬!”符津真人指天怒骂:“你那一身骨血从何而来?莫非你真个把自己当做上古真灵?你是禀清气而聚生,还是裂石而出?窥小道而忘本源,父母血亲结胎,红尘俗世生养,就出了你这一副狼心狗肺,反倒要拿庶民当食粮?如此良心,天地不耻,你还修什么真,问什么道?可笑,当真是可笑!”

    黑云中传来一声怒哼,一点寒光shè出,直朝符津真人当胸而来。

    “就你们能放火烧山?我老道士玩火玩了几百年,今天倒叫你们知道,干支丙丁巳午,孰是真炎!”符津真人手掌一翻,有座小小的红玉灯盏托在掌心,灯芯上一点昏黄的火光如豆。可就是这摇摇yù灭的一撮火焰在虚空中乍现时,俞和便觉得如同身坠烘炉,呼吸如焚,毛发焦卷,身上汗水才一渗出,立时就被蒸干了。

    “璇玑阳火?”广芸大家和华翔真人侧目一看,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正是罗霄剑门宿老金晨真人送给符津真人的那一道真火。只见符津真人小心翼翼的托起红玉灯盏,聚起真元灵气,对着天上飞来的寒光与黑云轻轻一吹。

    “轰隆”的一声巨响,一片万丈火云从那一小撮璇玑阳火中冲出,刹那间就把黑云裹进了烧天怒焰中。

    只见黑云中忽然有仙光纵横,瑞彩升腾,化出了一支足有千丈的摺扇法相,这摺扇当空一展,十六股月白扇面上绘的是万里河山图,图中有江水涛涛流淌,山巅有风云舒卷。摺扇只一扇,那烧天大火登时尽数被摄入了画中山河,就看那万里山河图中一道大火焚天煮海,直烧得山河yù碎。可这摺扇骤然一合,乾坤又复清明,天空中火炁焰云散尽。

    黑云中走出八道身影,当先一人顶戴方筒抹眉梁头书生冠,身穿青麻布的宽衫,腰系靛蓝銮带,净袜青步云履,做个凡俗举子打扮,身后还背着一个竹木书篓。只见这人把手一招,那千丈大的摺扇法相一转,变做半尺长的一只白木摺扇,落入了他的手中。

    在这书生身后,一行七人皆胯下骑着异兽,四蹄踏云。居中一人戴弯月紫金冠,身披红锦群蟒战袍,外罩盘龙吞头连环铠,腰系乌金玲珑带。坐下嘶风追云兽,掌中玄金青龙戟,正是天涯海眼之上与俞和斗法的黑甲将军。

    其余六骑分列在这黑甲将军与青衫书生左右,坐下皆是飞天血纹豹,头戴白璎覆面盔,身上罩着乌金龙鳞铠,腰缠银缕带,手中提着长刀重剑,身上挎着雕花金弓。只有最右列一人,身上玄金铠左肩齐胸至臂卸下了,他左手臂自肩头起,不是肉躯,而是一支六尺长的青铜机关臂,背后也无长弓,只在右手中提着一柄二尺紫金八角锥。

    这独臂甲士紧紧的盯着俞和,双目中有血光暴现。

    “血手秀士方十七?你们红砂岛这是以为我海南修士皆要唯你们八人马首是瞻,如有违逆,便当大举讨伐了么?”

    广芸大家拨弦三声,俞和一听,隐隐竟是那《亘古谣》的调子。

    那身穿书生青衫的血手秀士方十七摇头道:“广芸真人此言差矣,非是我红砂岛横生事端,乃是广芸真人先行那不义之举,我红砂岛为南海修士谋福祉,自当来阻广芸真人襄助外人之举。”

    广芸大家妙目一翻,冷斥道:“南海风传,红砂岛血手秀士只不过是个披着书生衣衫的屠夫,今rì一见,广芸才知大谬不然,方岛主果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口诛天下的功夫,直可令当世大儒汗颜。试问这几位扬州同道,既非魔道,又非jiān邪之人,南下求药只为赈扬州黎民灾疫,此乃功德善举。我等修道之人,当上体天心,布施庶民,广芸助他,何罪之有?且又与南海修士何干?只怕是方岛主的如意算盘落了空,yù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非也!想那九州修士,皆将我南海同道视作旁门,非我同道,其心必异,便是妖邪。况且灵药本是我南海所出,自然报馈南海同道,岂能让这桩大功德教他扬州修士占了去?广芸真人挪我南海之物,襄助妖邪成事,这且不是倒行逆施?”那血手秀士摇头晃脑,大放厥词。

    “挪你南海之物?依方岛主此言,那广芸是要如何行事,才是正途?”

    “自当尽斩扬州妖邪,将灵药交于本座!广芸真人此时回头,时犹未晚,待本座得了功德,自会赏赐于你恒鼎园。”

    “呸!”符津真人一口浓痰吐在脚边,“头上插根草花儿,你还真当自己是状元了?我看你是失心疯了罢!今rì老道士我就赏你老大的耳括子一轮,教你好生自省!”

    广芸大家伸手一拦符津真人:“方岛主,那我恒鼎园弟子送药去交坞,为何遭人袭杀?”

    “恒鼎园襄助扬州jiān邪,自是南海之敌,人人得而诛之!何况你与jiān邪之流勾结,交坞疫情已危,我岂知你恒鼎园送出的是毒还是药?”

    “血口喷人!”广芸大家目现寒煞,“如此来方岛主便是承认,我园中女弟子是为你所杀了?”

    “自是本座替天行道!”那血手秀士背手挺胸,抬头向天,一副居功自傲的神情。

    广芸大家不再言语,只见她周身腾起七彩祥云,十指各绽奇光,黄铜九弦瑶琴在膝前一横,苍凉荒莽的《亘古谣》破空而出。

    洪荒天发怒气,一声雷音如洪钟大吕之声,震得百里风云殛荡。

    符津真人一挥手,自他袖中飞出条一丈粗细,百丈长短的五爪金鳞巨龙,龙身上万千金鳞绽开如刀,龙目中玄火四溢,龙角上的有雷芒环绕。符津真人飘身立在龙首之上,自他身后竟如大乘佛宗的千手如来似的,展开了数不清的机关手臂,每只手臂上,或拿着刀斧利器,或拿着法宝符箓,或托着水火雷霆真炁。符津真人一跺脚,巨龙仰头怒吼,直朝红砂岛的修士扑去。

    华翔真人飘身而起,化作一道淡淡的青烟,仿佛影子似得跟在符津真人身后。

    云峰真人对易欢与俞和道:“你们留在此地,不要冒然进击,若有危难,速速躲进阵法中,唤我来救!”

    易欢与俞和点点头,云峰真人清啸一声,身周的六道剑光直贯云霄,仿佛一道闪电似得,以身合剑,朝那血手秀士方十七当胸刺去。

    广芸大家琴声一响时,那红砂岛的八个修士身子齐齐一震,眼中闪过片迷乱之sè,这时云峰真人的剑便刺到了近前。那血手秀士方十七也不知有什么秘法,剑光堪堪刺到他胸前五尺,云峰真人便觉得手腕大感迟滞,仿佛剑锋刺进了一团无形的凝胶中。

    血手秀士方十七一挑眉,目光再复清明,张口喷出一道青光,化作一支三尺碧玉简,直朝云峰真人的剑光撞来,剑尺相交,发出“叮”的一声轻鸣。

    云峰真人何等剑术修为?一剑受阻,立时化实为虚,这当胸一剑成了虚招,手腕处震动,以手中长剑引着六道剑光疾旋,刹那间便是万千剑影泼出,将血手秀士方十七的身形罩住。

    那血手修士手中的山河摺扇一开,对正了云峰真人一扇而出。云峰真人只见狂岚卷着无边火云扑面袭来,急把手中长剑一撤,引绕身剑光搅散火云,脚下一错步,飘身退开到数十丈之外。

    这时符津真人乘龙而至,脚下巨龙一张口,便是一团三阳离火神雷轰然shè出,符津真人身后的机关臂在他背后盘绕,每绕一匝,便有十条手臂或挥出刀光剑气,或祭出法宝符箓,或将掌中雷光真炁抛出,一时间仙光漫空,劲气纵横,朝那红砂岛诸人罩下。

    华翔真人从符津真人身后闪出身形,他一手拿着面青sè的小旗幡,一手托着个玄石钵盂,那旗幡每晃一下,他的身子便凭空消失,一息之后方从另一处虚空中跃出,玄石钵盂照准红砂岛的修士一摇,便有数道星光,好似飞刀一般的shè出,专攻人周身要穴。

    黑甲将军发一声大吼,身边那六位背负长弓的修士浑身一震,从琴声的魅惑中醒转来。血手修士一手摇动山河摺扇,一手祭起碧玉简,挥出层层青罡火云,迎上了符津真人。黑甲将军把手中的玄金青龙戟转得如风车一般,道道戟芒如穿空毒蛇,与一位手舞单刀的甲士,合攻云峰真人。另有二位甲士,一人在原地张弓搭箭,另一人催动飞天血纹豹紧追着华翔真人,双手中一对玄冰短尖枪,朝虚空中只一拧,便是一大片寒风卷着碎冰飞舞。

    剩下三位甲士呼喝一声,催打胯下的飞天血纹豹,手执兵器直朝恒鼎园冲来,其中便有那装着青铜机关臂的甲士,这甲士也不与同伴去夹击广芸大家,只见他翻手就是百张雷符洒下,把紫金八角锥当空一晃,锥头上冒出斗大的一团碧火,瞅准了俞和的顶门天盖,恶狠狠的直捶下来。

    “原来又是你,好了伤疤忘了痛,自以为换了条铜手臂,便能报回那一箭之仇么?易师兄你且替我掠阵,待师弟与这人将新仇旧恨一并算清了!”

    俞和两手一翻,白莲赤鸢双剑齐鸣,两道剑光如虬龙升天似的,裹着俞和破空而起,直朝那漫天符箓雷火与独臂甲士而去。

第八十四章 少年强,剑则刚

    满天的雷火映在俞和眼中,与一树桃花也没什么分别。两道十丈浩然剑光翻飞,挥出纵横虚空的剑影,顷刻间把百道雷火劈散,直如俞和在罗霄东峰后山挥剑摘花一样轻松写意,浑然之间,竟隐隐有些“一剑破万法”的剑境。

    独臂甲士挟着一身流火与青岚扑来,紫金八角锥砸在白莲剑上,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小子,你坏了尊上赐给我的贵重法器,害得我被将军责罚,受了断臂之刑!今rì我就要拿你的命来偿,受死吧!”

    这独臂甲士,正是被俞和击退的蒙面黑衣剑修,也不知是他事先服下了什么奇药,还是施展了什么秘术,他面罩下的两只眸子一团血红,呼出的气流腥臭滚烫。只见他右手执紫金八角锥力压俞和的飞剑,青铜机关左臂抡起,五指握拳,朝俞和胸口直贯而来,机关臂上火符闪现,一团乾天丙火神雷脱手飞出。

    俞和身子一闪,扯着两道剑光绕到独臂甲士身后,指诀一点,白莲赤鸢双剑交错而出,使得竟是这独臂甲士的剑招,两道剑光好似把剪刀,对着独臂甲士的后背腰间,一剪而下。

    白莲赤鸢双剑可是符津真人的得意之作,其锋锐远非寻常灵剑可比。

    “咔嚓”的一声金钢裂响,一大片玄金鳞甲被剑光撕开,俞和看见这独臂甲士的血肉皮膜,竟然是同这身玄金鳞甲融为了一体,碎甲与皮肉一齐破散,鲜血喷涌而出,一堆纵横散乱的血脉下面,是抽搐的筋肉。

    独臂甲士硬生生的受了俞和这一剑,连带着胯下的飞天血纹豹,被劈得飞扑了十几丈远。可他似乎浑然不觉得疼痛,伸手在腰间一揉,那片殷红的筋肉翻滚了几下,便止住了血流。独臂甲士转过身来,发一声厉吼,又催动血纹豹,朝俞和扑杀过来。

    拳头和八角锥好似雨点般的落下,发出打铁一般的震响,可俞和只是单手引着白莲剑,借力飘身闪转,见招拆招的随意格挡着。赤鸢剑抽了个空子,在飞天血纹豹颈间轻巧的一旋,斗大的豹首滚落,兽血喷了独臂甲士满脸满身。

    沾上了鲜血,这独臂甲士更加悍不畏死的进击,几乎已经不讲究什么招式,就是一锥一拳的砸下,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嘶吼。

    虽然这黑甲修士事先抱定了必斩俞和之心,又服下了一种催发功力、压制伤创的奇药,但此rì此时的俞和,实在是他命中劫数。

    一方面俞和被符津真人误施灵药,通身骨血中,积淀着厚重药力发散不出,此时斗起剑来,周身真元如沸,血脉贲张,带动药力渐渐行化,转作真炁,使得俞和本身越战越强。直可说他每一剑挥出,都比前一剑更强了半分。独臂甲士矢志复仇,却不知他这是在逼迫着俞和炼化药力,提升道行。

    另一方面,独臂甲士只顾着俞和,却忘记了广芸大家就在左近。广芸大家jīng擅音律,一阕《亘古谣》无人能道出其神秘来历,当真是玄妙无方。更得了俞和冥冥中的机缘,为其补全了乐谱缺憾。如今以黄铜九弦这等法琴弹奏出来,既能引动天地大力,将对手辗压成粉;又能勾动心神,让人陷在曲子中难以自拔,直到神智昏聩,变成荒古混沌中未开化的莽兽。再有奥妙的神通,惊天的手段,施展不出也是枉然。

    种种因由际会,独臂甲士即便再服下几种奇药也是枉然,尤其是他满腔的仇恨,心神激荡,被广芸大家琴声一摄,便失了神智,只懂得一拳又一拳,一锥又一锥的蛮横挥舞。

    可俞和并不知道这是广芸大家暗中以琴声助他破敌,被独臂甲士猛击了上百下,心中一股闷气难平。只听他大喝一声,白莲剑明光四shè,翻手一挥,将独臂甲士劈出几十丈外,胸口铠甲裂开,血洒长空。

    俞和还未解恨,心想你这厮,忒也可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两番袭杀我。最后亏的是我得了南极长生大帝赐下机缘,炼得玉液还丹功成,这才将你击退,倒也未取你xìng命。如今你反倒好似跟我有了不共戴天之仇,红着眼睛来拼命,只yù将我打杀,着实可恶!

    俞和眉毛一竖,手挽双剑而起,胸中一股忿火化作两道弥天剑气,朝这独臂甲士翻滚的身子斩下。

    独臂甲士惶然间,举起紫金八角锥和青铜机关臂,交错横在头顶,要去架开剑光。可俞和此时却发了大狠心,把牙一咬,双剑如雷霆般轰然落下。

    这情形,倒是与方才恰恰颠倒了过来,就见俞和双手虚引,一红一白两道剑光轮番劈下。独臂甲士只顾抱头抵挡,节节败退。

    真个好似在打铁般,眼见那紫金八角锥扭曲了起来,又再受了数剑,碎成了几截残铁。独臂甲士右手虎口裂开,流血不止。可剩下那青铜机关臂更当不得几剑,教俞和一通劈砍,青铜板铠飞散,露出里面的钢筋铁骨和灵玉汞液。

    “不好!”眼见这边独臂甲士xìng命垂危,那血手秀士方十七和黑甲将军急忙抽身来救,可符津真人哈哈大笑,脚下金鳞巨龙猛一摆尾,通体鳞片亦好似旋刀一般的飞出,万道金光朝血手秀士一齐绞杀过去。

    “蓬”的一声如击败絮,血手秀士方十七情急之下,展开山河扇硬挡了龙尾一击,扇面已有了破损。

    血手秀士身子倒飞了五丈,金鳞旋空飞刀一合,他周身书生青袍被搅成了一团破布条。血手秀士强使了个金蝉脱壳法,真形一闪,窜出了十余丈外,身上只剩了一袭破陋的月白中衣,模样好不狼狈。

    黑甲将军强催座下的嘶风追云兽,才冲了十丈,便被云峰真人反手一剑追上。黑甲将军翻身一滚,闪开了剑光,可他的那头嘶风追云兽,却被云峰真人沿着背脊骨凌空斩成了两片,血淋淋的兽躯砸向地面,那嘶风追云兽的目中,犹自透出一道哀声凄凉的眼神。

    “痛煞我也!”黑甲将军仰天长号,甩手将一柄漆黑的短枪朝俞和掷出,抡圆了玄金青龙戟,朝云峰真人扑去。

    俞和正运剑劈得兴起,猛瞅见眼角处一溜乌光袭来,就听见背后二师兄易欢大叫:“师弟小心!”

    他也不惊乱,白莲剑绕身一旋,“喀嚓”一声脆响,将那漆黑短枪在耳侧劈飞,赤鸢剑一引,对准了独臂甲士的咽喉贯入,自后颈飞出,带出一长串血虹。

    独臂甲士以右手紧紧捂住咽喉,想要呼喊,但他气脉已断,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来。白莲剑遥空折来,自他脐下关元大穴透入,背后命门穴穿出。

    一道刺目的青光,自独臂甲士的关元与命门两处穴道上的创口shè出,直达几十丈远。俞和看这异状,怕有什么玄虚,闪身急退。广芸大家隔空的按出一掌,印在这独臂甲士的背心上,玄金龙鳞铠被打得陷下去二寸多深,独臂甲士心脉尽碎。

    只见他浑身抽搐,四肢乱颤,朝山崖直坠下去。栽落到朱雀火灵阵上,赤红sè的南方丙丁真火一合,神魂俱灭,身化飞灰。

    “俞公子好手段!”广芸大家笑赞了一声,右手五指一弹瑶琴九弦,琴声铮铮大响,合攻她的两个甲士七窍之中一齐喷血,手按胸口,倒飞了百丈。

    “后撤十步!鹰击!”血手秀士方十七眼睁睁看着独臂甲士灰飞烟灭,恨得睚眦yù裂,碧玉尺一旋,脱出战圈,举手大喝。

    那黑甲将军与剩下的五位甲士听他号令,同时虚晃一招,散出几百张雷灵符,抽身而退,聚到血手秀士方十七的身后。

    符津、云峰、华翔三位真人也不冒然进击,飘身护在广芸大家身前。

    只听见那自片黑云中,传出“蓬”的一声大响,紧接着无数尖利的破风啸声入耳,俞和远望见那从黑云里,钻出来成千上万的细小黑点,聚目力细看,竟是无数漆黑的箭矢,每支箭杆上,都裹满了金纸符箓。

    符津真人举手一圈,那金鳞旋空飞刀一齐飞聚到他的面前,拼成一面百丈的巨大金盾,漆黑的箭矢落在盾上,炸成一团团的光焰。

    可这金鳞旋空飞刀攻强守弱,有许多飞刀抵受不住箭矢攒shè,被金符雷火炸碎。符津真人手指连点,便有其他飞刀挪过去弥补缝隙,短短几息之后,这金盾便小了一大圈。

    有些箭矢寻隙落下,二师兄易欢闪身护在广芸大家面前,御飞剑去拨箭矢,可不料那箭矢上的金纸符箓竟是太清震雷金符,几道箭矢上的金符雷火同时发作,登时把二师兄易欢的飞剑炸成碎片,易欢心神如遭雷殛,面上一白,身子摇摇yù坠。广芸大家挥云袖一卷,把易欢掩在身后。抬起素手一抹虚空,便是狂风大作,将shè来的箭矢吹得七零八落,倒让易欢看得摇头苦笑不语。

    从那黑云中,五十具有一丈二尺身高,浑身披着乌铁尖刺重甲,一手持狮头铆边方盾,一手持乌铁短投枪的机关兵,迈着僵直的步伐踏云而出。这乌铁机关兵的左右双肩上,都装着连弩机,背后负着箭匣,方才那阵雷符箭雨,便是由此而来。

    血手秀士方十七从怀中掏出一面连着骨制手柄小小的皮鼓,一口舌尖真血喷在鼓面上,伸指蘸血,画了个古怪的符号,然后屈指叩击着鼓面,发出“咕咕”的声响。

    “魂兮,归来!碧落不可暇止。

    魂兮,归来!得血肉以祀。

    魂兮,归来!cāo干戈以伐。

    魂兮,归来!得我愿者归故土。”

    血手秀士口中唱着似咒非咒的歌谣,摇头晃脑,手足挥舞,忽又张口咬住了皮鼓下面的骨柄,聚气一吹,骨柄中发出呜呜怪响。

    只见那五十具乌铁机关兵,双目之处的圆孔中,亮起了两点惨白的光,浑身振振而响,自铠甲缝隙中,有丝丝缕缕的灰烟溢出。

    “你,竟然把生魂封在机关人中!”符津真人见了这异状,手指方十七,怒不可遏,“你必遭天谴,必遭天谴!”

    血手秀士方十七冷哼了一声:“都是我麾下誓死追随的铁血猛士,自愿献出生魂,附在这尊上赐下的珍贵战器中。如此英魂能得长生,猛志故而常在!你们这些卑弱之人,哪里懂得赤子之心!”

    符津真人脸上发白,咬牙切齿的道:“倒行逆施!这等生魂依附在机关躯壳中,身不由己,机关人举手投足,其中魂魄都被灵火贯烧,汞液腐蚀,当真是生不如死!”

    “唯有历经大苦难,才能得猛志不灭,战魂不熄!”血手秀士把手朝前一挥,大吼道:“血战,攻敌!”

第八十五章 机关兵,力断金

    “砰”的一声,五十具乌铁机关兵同时提起手中短枪,在狮头方盾上重重一击。枪尖上,闪烁起丝丝雷光,盾牌上的狮头雕塑如同活转过来了一般,张口yù吼,露出森森利齿。

    “好气势!好威风!血手秀士方十七,你那rì带着十具机关兵,打伤我数名弟子,差点攻破了我的净阙岛。我华翔子可是记仇的很,莫要以为只有你留了暗手,道士我也不是那么好欺之人!”华翔真人撇嘴冷冷一笑,举掌轻轻拍了两记。

    只见刚才合攻他的那两名甲士,突然间捧头齐声惨呼,身子一阵乱扭,猛地各自抓住了他们身边的另一名甲士,扬起着玄金面罩的头颅,朝那甲士的前额狠狠撞去,登时一齐鲜血长流。

    血手秀士方十七见机的快,一掌一个将那两名甲士拍飞了几十丈。可那两名甲士凭空一翻身,竟比之前还矫捷了三分,乘空飞到华翔真人身后垂手站定,动也不敢动。只是俞和细看这两名甲士,双目碧绿,茫然无神,从面罩下沿的缝隙处,渗出一片涎水。

    而被这两人以头撞过的那两名甲士,忽然胸膛一挺,手脚撑开,头向后仰,“蓬”的一声炸碎成了两团血肉糜飞散。血手秀士和黑甲将军各出手段,挡开了溅shè过来的血肉。就看当先一排乌铁机关兵被血肉扑了一身,那乌铁尖刺重甲就好像热蜡一样的化开,露出了掩盖在重甲下面的体腔灵构。

    有具机关兵被血肉溅到了肩头的关节处,铁甲下面青烟直冒,那粗重的手臂兀自抓着短投枪,从机关兵肩上断落下来,砸向地面去。

    “老毒君,好俊的手艺!”符津真人竖起大指称赞,广芸大家也掩口轻笑。华翔真人俊逸出尘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尴尬的神情来,他讪讪的笑了一下,拱手回礼。

    “这是蚀骨乱神的毒功!恒鼎园果然结交jiān邪,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那血手秀士瞪圆了双目,死死的盯着华翔真人。

    “人家华翔真人是药石大宗,会施毒术有什么奇怪?倒是你抽生魂炼机关兵,恐怕这连邪魔外道都做不出来。即使旁人不打杀你,冥冥大道也早晚会降下天诛。”符津真人也拍了拍了手,血手秀士和黑甲将军不自禁的同时看了看最后的那一名甲士。

    这甲士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俞和倒抽了口凉气,华翔真人看上去的确是一副有道真修的样子,平时也和和气气的,嘴边总挂着一丝笑容。不过符津真人确实讲过,华翔真人三百年前,曾号毋阎毒君,是位毒术厉害之极的养毒教高手。传闻总是虚无飘渺,今天俞和亲眼见了,才知道这毒术竟可施展到这等境界,中毒的人无知无觉,中毒之后竟变成了下毒之人的傀儡,看那华翔真人身后两名甲士的模样,即便华翔真人命他们出手搏杀血手秀士,估计他们也不会眨一眨眼。

    果然为了印证俞和的猜测,华翔真人伸手一指血手秀士方十七,那两名甲士狂嚎一声,形如疯犬般的,朝血手秀士扑去。

    那边三人看这两名甲士飞扑过来,纷纷纵身躲避。十几名乌铁机关兵迎了上来,举起盾牌一围,化成钢铁牢笼,困住了两名甲士。机关兵举起投枪乱刺下去,两名甲士被扎得血肉模糊,不chéng rén形。可华翔真人一皱眉,五指握拢成拳,那两具甲士的血尸轰然炸开,飞散的血肉烧融了更多乌铁机关兵的铠甲。

    除了对华翔真人知根知底的广芸大家和符津真人,其他人看华翔真人的眼神都不同了。俞和下意识的远离了华翔真人半步。

    别人的异样眼光,华翔真人哪里会感受不到?他深深了叹了口,两手一摊:“大道三千,毒术自是其中之一,只是神通奇术本身不分正邪,关乎施术之人也。”

    八个红砂岛的修士,被俞和打杀了一个,被华翔真人出神入化的毒术连毙四人,如今对面便只剩下血手秀士方十七、黑甲将军和一名幸存的甲士,以及那五十具机关兵。

    血手秀士咬牙切齿的摇动手中的小皮鼓,五十具乌铁机关兵拍了个十行五列的战阵,朝恒鼎园这边踏空而来。

    五百步弩箭抛shè,四百五十步弩箭抛shè;四百步弩箭抛shè,三百五十步弩箭抛shè;三百步弩箭抛shè,二百五十步弩箭抛shè;二百步内,玄铁机关兵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的乌铁短枪,朝面前的敌人投shè过来。

    符津真人掏出朱雀火灵阵的阵盘,塞进易欢的手里,“易小子,你躲到山崖上去cāo持阵法,护住恒鼎园周全,其余事情不用你管。”

    易欢点点头,纵起一道剑光落到恒鼎园中去了。

    符津真人一挥手,三位真人顶着雷符箭雨,朝乌铁机关兵的战阵中冲去。俞和见了,胸中战意熊熊,热血烧得面颊发烫,他双手一挽剑光,紧跟着也冲天而起。

    “好小子,跟紧了!”符津真人朗笑一声,脚下的机关巨龙猛一摆尾,那一丈粗细的龙身子,朝当先一排乌铁机关兵横扫而去。

    云峰真人回头叮嘱了一句:“小心谨慎,保命为上!”

    俞和点点头,把白莲赤鸢双剑舞成两团车**小的剑光,顶着剑雨而飞,那连绵不断的神雷爆鸣声,震得俞和两耳发疼。

    “万化归真,收!”俞和大吼了一声,白玉剑匣在他背脊上显化出来,层层仙光缭绕,团团瑞气横空,玉匣顶端的白莲花展开,对准了天上一摄,只看见shè到俞和面前的千百支雷符箭,一齐失了准头,凭空转了个弯子,朝白玉剑匣中飞去。

    四人各展神通一冲,落到恒鼎园上的箭矢便少了许多。得了易欢调理cāo持,那朱雀火灵阵红光四shè,竟然转守为攻。只听得一声鸟鸣悠然,直入云霄,有道百丈大小的南方火灵兽朱雀的虚影法相,从山崖上升起,展翅一拍,火云弥漫,十道南方离火真炎汇成的翎羽朝天上一搅,那雷符弩箭和投枪尽成铁水。

    当先一排五个乌铁机关兵举起了手中的狮头铆边方盾,硬生生的受了机关龙尾的一扫。金铁相击之声大作,可那五个乌铁机关兵竟只是上躯微微一晃,便卸去了力道。右臂抡转,伸右掌在后颈处一抓,便扯出把一丈五尺的斩马大刀,刀背上黑沉沉的,以玄金铸成了一排骷骨形状,有漆黑的真火沿着刀刃流转。

    五个玄铁机关兵一齐举起鬼焰斩马刀,朝符津真人的机关巨龙劈下。

    可云峰真人的剑光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人还远在百丈之外,剑已斩到了玄铁机关兵身上。第一排最左边的两具乌铁机关兵,胸腹前铠甲被符津真人的毒术化开了,只见两道夺目的剑光,在这乌铁机关兵胸口生灭,灵蛇似得钻进玄铁机关兵胸中,只一搅,里面的灵构尽碎,有七彩炫光从玄铁机关兵胸前的破洞中shè出,便看到乌铁机关兵双目中的苍白魂火黯然熄灭,抓着鬼焰斩马刀的铁臂,软软的垂下。

    偌大的乌铁身躯失了术法依凭,沉重的砸向地面。

    那剑光再转,自另外三具乌铁机关兵的手腕处抹过,乌黑的铁腕脉门上一溜子火星飞溅,被剑锋劈开了数寸深的一道裂痕。虽没有将铁手斩落,可云峰真人剑上的暗劲,震乱了里面灵构脉络,乌铁机关兵铁掌一颤,鬼焰斩马刀脱手落下。

    符津真人意气风发,白须白发的风中狂舞,就见他从机关巨龙上跃起,隔空一掌按出,印在第二排一具乌铁机关兵的面门上,那机关兵斗大的乌铁头颅,几乎被他一掌打成了铁饼,掌印上冒出汹汹真火,顷刻间将那整个头颅烧化。

    “这机关兵造得也稀松平常!”符津真人不忘讥嘲一句,气的血手秀士面上发白。

    华翔真人依旧好似条鬼影,在乌铁机关兵战阵中穿梭,看似他这次也不再藏拙,祭出了震慑西南地界的毋阎魔君的秘法真功。

    谁说毒术对机关兵无用?

    华翔真人双目中罩着一层碧烟,两只手掌好似碧玉雕琢一般,玄铁机关兵拿鬼焰斩马刀去斩他,他屈指一弹,那斩马刀上便蚀出数寸的孔洞,转身信手一抓狮头铆边方盾,五指冒出丝丝白烟,那玄铁重盾仿佛是一团积雪般,被他翻手一挖,就是一大团乌铁化成了清水洒落。华翔真人大袖一卷,这清水飞shè开来,水滴落到乌铁机关兵的铠甲上,嗤嗤的一响,就蚀出一个深深的小孔。

    俞和双剑一卷,剑影漫空。他虽斩不开乌铁重甲,可他专找乌铁机关兵的铠甲缝隙,四肢关节机括和华翔真人蚀出的破洞处下手,两道剑光如孔不入,切肉削骨,倒有好几具乌铁机关兵在他剑下变成了废铁。

    黑甲将军忽然对身边仅存的甲士耳语了几句,那甲士点点头,凭空一拧身便失了踪迹。只见黑甲将军翻手掣出玄金青龙戟,以黑火缭绕的戟尖,照准了俞和的身形,大吼一声:“小子,你给我在这吧!”

    话音未尽,黑甲将军拧腰挥臂,把一杆玄金青龙戟好似投枪般的,朝俞和掷出。长戟犹如一道乌黑的雷电,朝俞和胸口贯空而来。

    耳中听到黑甲将军的吼声,和那玄金青龙戟的凄厉破风声,俞和转头一看,也不惊慌,反手把白莲剑朝背后白玉剑匣中一纳一拔,白莲剑的四尺剑锋上,便裹上了一层玄黄sè的仙光。

    “上次没斩断了你这兵器,倒是教你好生失望了吧!”

    俞和嘿嘿冷笑,聚全身真元灌入白莲剑,一道十丈长的明黄sè剑光裂空而出。他也不闪不躲,对着那飞shè而来的玄金青龙戟一剑扫出。

    身后广芸大家屈指轻揉琴弦,一声沉音发出,那疾飞的玄金青龙戟忽然一顿,被俞和的剑光不偏不倚的劈在了数rì前曜华仙剑斩出的裂口上。

    金铁交鸣之声,几能震碎心魄,只见明黄sè的剑光在空中一扫而过,那玄金青龙戟自上次被曜华仙剑砍伤之处,断成了两截,残戟打着旋儿飞坠下去。

    再看那黑甲将军,面甲上已有鲜血溅出。

    俞和横剑而立,“下一剑,你人头落地!”

第八十六章 乱相斗,横插手

    那玄金青龙戟虽算不得本命法器,但也与黑甲将军心神相系,教俞和悍然一剑斩成两截,登时黑甲将军魂魄剧震,双目茫然失神,面上闪过一片痛苦之sè。

    广芸大家见黑甲将军卒然间失了阵脚,便趁机发难,纤纤十指一轮,尖锐的琴声好似十道无形剑气,罩定了黑甲将军胸腹间的窍穴。

    俞和本也想趁胜追击,可忽听云峰真人急喝了声:“小心!”

    他也不多想,双剑绕身疾旋,脚下一错,展开七步云真篇的步法,身形破空闪现,眨眼间连挪了六处方位。

    只见一道淡淡的灰烟,挟着冰冷的杀机紧追在俞和身后。

    广芸大家舍了黑甲将军不顾,十指一轮,又是十道无形罡炁shè出。那灰烟只顾追赶俞和,仓促下被广芸大家的破空罡炁扫过,一条人影翻滚着斜飞出来,鲜血四溅。

    俞和转头一看,正是那位仅存的甲士。他反手一指,白莲赤鸢双剑合击,两道夺目的剑光交错,朝那甲士拦腰剪下。

    只见甲士凌空一翻身,双手各掣出一柄金光闪闪的短刀,左右一撑,架住了俞和的剑光。可这甲士忽觉背脊zhōng yāng微微一跳,已被人一指点中了背心身柱穴,有丝丝冷气从身柱穴渗入,刺得他整条脊骨发麻。

    甲士缓缓的转头一看,登时眼中流露出绝望之sè。

    华翔真人好似鬼魅般的贴在他身后,风一吹,又化成青烟而散。

    甲士再想提气运劲,可身子已然失去了知觉。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异常迅捷的纵身而起,扑到黑甲将军面前,双手中金光短刀一错,朝黑甲将军的胸腹间绞杀过去。

    黑甲将军刚刚扎手扎脚的闪过了广芸大家的十道无形罡炁,转头就见甲士朝自己飞来。起初还未觉得有什么异相,满以为甲士偷袭得手,斩杀了俞和之后回归本阵。可等甲士飞扑到了面前,突然扭腕亮出了一对短刀,黑甲将军猛然撇见那甲士眉心间浮着一抹碧光,心中骤然一翻,大骇急退。

    血手秀士方十七急摇手中的皮鼓,两具玄铁机关兵横飞过来,扑住了那甲士,只听得“哗啦”一声,好似一个盛满了rǔ酪的皮囊破裂,那甲士的身子四分五裂,飞溅的血肉,烧蚀得两具乌铁机关兵铠甲尽融,躯壳中的钢筋铁骨一齐暴露出来。

    俞和学着云峰真人的样子,运剑在这机关兵的灵构中一通乱砍,也不知劈碎了什么,一道绿莹莹的磷火,从乌铁机关兵的胸中绽出,刹那间把两具机关兵烧成了火球。

    “速速把这个丹药吃了。你修为不够,剑上沾了毒煞,会损经脉。”俞和忽然听见有人紧靠在他耳边说话,一只手拈着颗小小的黄sè丹药,抵到自己面前。

    说话人尽在咫尺,可俞和却浑然未查觉到有人近身而来,俞和大惊,急转头去看,华翔真人道袍飘飘,无声无息站在自己身边。

    俞和猛想起那些甲士被华翔真人碰到之后的惨状,脸上骤然一变sè,不自禁的急退了三尺。

    “你小子!”华翔真人脸上失笑,飘身过来挥手一巴掌拍在俞和的脑门上,“吃药!”

    俞和这才如梦方醒,忙不迭的抱拳致歉,“前辈神通忒也骇人,莫怪晚辈失礼。”

    华翔真人略显尴尬的瘪瘪嘴,把药丸抛给俞和,身化青烟而去。

    俞和看了看这药丸,心中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一口吞下。

    “华翔前辈拿药的手指,和刚才下毒杀人的手指,好像是同一根?”想到此节,俞和背上寒毛倒竖,暗暗觉得肚子里面隐隐有些不妥。

    抛开俞和在那疑心生暗鬼不提,黑甲将军张口喷出了一杆小小的血sè旗幡,这旗幡见风就长,化作一丈多宽的旗面,黑甲将军伸手握住了旗杆,殷红的旗面展开,当风一晃,好似血海涛涛。

    带着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从旗幡中冲出了百道血光,在乌铁机关兵身上一绕,就见这些机关兵登时勇悍了许多,连那瞳中苍白sè的魂火,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煞。

    符津真人张口一道火光喷出,将一具乌铁机关兵炸的四分五裂,转头朝身边的二位真人大喝:“擒贼先擒王!”

    “自需我这苦主出手!”广芸大家怀抱黄铜九弦瑶琴,乘云而来。

    符津真人托起燃着璇玑阳火的红玉灯盏,塞进机关巨龙的口中,机关巨龙形似上古神话中的衔烛之龙般,口吞灵火灯盏,喷出了一大片红彤彤的火云,罩住了剩下的那三十几具乌铁机关兵。血手秀士方十七见了,忙展开山河扇轻轻一扇,一道狂风呼啸而来,卷起火云,反朝符津真人这边滚来。

    有道青烟略显狼狈的从火云中冲出,飘到符津真人身后,化作华翔真人的身形。只见他须发和衣袍上都沾了火星,打理得平平整整的发髻上,好几处被烧的焦黑。

    华翔真人有些气急败坏的拍打着衣袍,对符津真人斥道:“老道士,放火也不打个招呼!”

    符津真人难得见到一贯风仪整肃的华翔真人如此狼狈,心中暗笑不止,可脸上却紧绷着,不好显露出笑意来,他拱手道:“华翔师弟神通太妙,师兄我实在不知师弟身在何方,告罪了!”

    眼见火云反扑到面前,机关巨龙张口一吸,漫天火焰尽数吞入龙口中。符津真人望了望道:“广芸大家稍待,这贼子可还有些气焰。”

    广芸大家正要答话,就见天上铅云中,忽有数道仙光飞降下来,其中有人抬手一按,便是百丈大小的一支乌云巨掌压下,直拍在机关兵的战阵中。风云翻卷,罡流四溢,登时把那三十几具机关兵震得东倒西歪。

    “广芸大家何须担忧?区区跳梁小丑,也敢来恒鼎园来生事,有污佳人视听!广芸大家稍待片刻,我卫宣替你料理了就是!”

    仙光落下,当先一人身穿紫缎yīn阳法袍,头戴如意冠,腰系月白水火丝绦,脚踏登云靴,腰间悬着古玉,手中一根金环玉柱镶嵌的九节镇魔鞭,奇光流溢。俞和举目一看,正是扬州通辰道宗的卫宣来了。

    卫宣身边,一方脸短发的老道士,穿着绣满了大红锦团的八卦道袍,踏着黑麻轻履,腰间系着黄锻细带,肩上挎着这个小小的药篓,他一手抱着乌木银丝拂尘,一手托着个三寸大小的古铜三足方鼎。这老道满脸傲气,竟是丹崖派的掌门洪老道。

    俞和一见洪老道,手中白莲赤鸢双剑轻鸣不休,两道寒芒在剑锋上吞吞吐吐。

    那卫宣身后,站着六位通辰道宗的弟子,倒没看见谢年生。洪老道身后也站了两人,想是丹崖派的弟子。铅云中又有数道遁光落下,却是寒碧峰玉露苑的孟馨一行三人。

    于是恒鼎园这边诸人站成一团,其余扬州门派来人站成一团,夹着红砂岛的那团黑云。

    “云峰师侄,你们扬州人才济济啊!”符津真人望便撇了一眼。

    “师叔莫要调侃云峰。”云峰真人自然明白符津真人话中之意。罗霄剑门南海此行,虽与那边三派众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终归都是扬州一脉,符津真人这话,倒让云峰真人脸上有些发红。

    华翔真人冷哼了一声,“躲在天上看了这么久,见到那边气数将尽,就跑出来捡便宜,还装出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样子。若这时是我们这边落了下风,他们是不是也要出来除弱扶强?”

    “还不是为了那些灵药。反正无论是打杀了我们,还是打杀了红砂岛的人,都意味着灵药唾手可得,这等便宜为何不捡?”符津真人笑着道:“不过那红砂岛的人,也未必带着足够的灵药,这教那边如何分赃?看来后面倒是还有一出好戏。只是我们需得留上几手,莫要让他们劫完了红砂岛,顺带把我们也劫了。”

    云峰真人听符津真人讥嘲的起劲,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广芸大家轻轻一笑,抱琴而起,对着卫宣欠身一福道:“广芸可多谢卫公子仗义援手,只是这贼人凶恶的紧,还望卫公子小心应对才是。”

    卫宣大笑,拍着胸脯道:“广芸大家只等看在下的手段!”

    说罢一挺身,将手中的九节镇魔鞭一抛,踏步做法,那九节镇魔鞭化出几百丈的一道神鞭法相,好似擎天大柱倾倒似的,朝红砂岛那边砸下。

    血手秀士方十七脸sè煞白,双眉紧锁,只见他望了望当头落下的九节镇魔鞭,手一翻,取出了颗什么丹药吞下。黑甲将军双掌抵住方十七的背心,两人将周身真元贯通。只见血手秀士方十七厉吼了一声,双掌张开做鹰爪状,自手腕处起,整个手掌变得一片血红,那红得简直能滴出血来。紧接着他十指尖的指甲各伸出二寸长,也做血红sè,眼见那一对肉掌凭空涨大了数圈。

    抬头看,浩大的神鞭法相当头砸下。血手秀士方十七双掌一抬,朝天空中的神鞭抓去。

    只见得一道赤红sè的爪影,从血手秀士方十七的手掌上飞出,十指紧紧扣住了九节镇魔鞭的法相。方十七仰天长啸,满头的头发根根倒竖,眼见是将一身玄功催到了极致,他十指猛一合一拧,那九节镇魔鞭的法相轰然碎裂。

    九节镇魔鞭的真身倒飞回卫宣的手中,就听“喀嚓”的几声脆响,好端端的一件珍品法器失了灵光,裂成金玉碎块落下。

    卫宣脸上忽红忽白的变幻了三次,长吸了口气,才压住了心口的逆血。身边的洪老道含笑背手而立,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

    “好贼子,胆敢毁我宝器!”

    “莫说是区区法器!”血手秀士方十七抬起殷红的手掌,屈指一个一个的点着恒鼎园和扬州诸门的修士,“今rì,你们杀我袍泽,毁我兵器,还想生离此地?统统拿命来偿罢!”

    只见他把手一挥,身后乌云尽散,一具升腾着太阳真炁的铜镜形奇古法器,显出了真形。

第八十七章 晓光镜,劫消弭

    “rì轮浮动羲和推,金乌一现玄焱催,东母为我扫烟雾,四海荡荡无尘埃。”血手秀士方十七口中念念有词,绕着那面铜镜转起圈来,他手中不停的变换指诀,将一道道的灵光打入那铜镜中。

    天顶的铅云,突然破开了一个千丈的圆孔,露出碧蓝的天穹,一注明亮之极的烈阳之光,从那天孔中直落下,正照在这铜镜面上。

    “这莫非是晓光镜?”符津真人喃喃的道。

    话音刚落,就见血手秀士忽然恭恭敬敬的朝铜镜一揖到地,那铜镜自行一转,镜面便对准了恒鼎园这边。

    俞和只觉得那一丈来高的铜镜,刹那间变成了另一轮烈rì,就见那镜面上shè出太阳神光万丈,一只瞬间,俞和便感到周身皮肤焦干yù裂,五内如遭火焚。

    符津真人的七层玲珑金塔当空一转,把恒鼎园之上的诸人尽数摄入了塔身中,俞和大口喘着气,就见金塔外面全是刺目的大rì明光,夹着无尽的太阳流火飞腾。

    “这是神话奇宝晓光镜,血手秀士居然藏有如此神物!我这玲珑金枢塔五行属金,正被晓光镜所克,最多能抵挡十几息的功夫,这可如何是好?”符津真人急急道。

    “难怪清阙岛的太焕葵水阵,被他洒出道金光一照,便土崩瓦解,原来真是神话奇宝!”华翔真人摇头叹道。

    “没时间感叹了,速想对策!”符津真人几乎是在吼叫,七层玲珑金枢塔剧烈的震动着,眼见塔身上已绽开了一大片裂痕,有大rì明光从裂缝中shè入。

    俞和忽觉得胸口发烫,低头去看,却见紫宫穴中,有丝丝毫光shè出,白玉剑匣震颤着,直yù脱体而出。

    这时也顾不得去想究竟,俞和知道这剑匣融合了仙帝奇宝,只怕是有什么大神妙,能抵御这无穷尽的大rì明光和太阳流火。

    他张口一喷,剑匣电shè而出,不等俞和运使,一闪便冲出了玲珑金枢塔。

    一朵白莲法相,绽开万千莲瓣,将玲珑金枢塔拢在中间,塔顶上,一道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真符,闪烁着淡淡的金光,“执掌南海”四个大字,比晓光镜shè出的大rì明光还要耀眼。

    只见俞和双目中喷出两道金sè的太阳真火,纵身一跃,凭空盘膝而坐,双掌在胸前一合,掌心相对,手掌中间恍似拢着一轮小小的烈阳。在他紫宫窍穴中,一道“玄真宝箓万化归一真符”似有无穷大,滚滚明光真火,炼成jīng纯的太阳火炁,注入俞和的丹田炉鼎。

    “好小子,这等机缘,真叫人好生羡慕!”符津真人捻须而笑,他的玲珑金枢塔被莲瓣拢住,顿没了器毁灵消之厄,符津真人隔空摄来一丝太阳真火,反倒借机把玲珑金枢塔重新祭炼了一番,威能更胜从前。

    云峰真人却不敢怠慢,他执长剑,护在俞和身边。广芸大家与华翔真人看着俞和,目光闪烁,也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

    俞和白玉剑匣一出,万化归一真符便展神妙,他这边吸纳太阳真火炼已,可cāo持晓光镜的血手秀士方十七登时吃不消了。

    晓光镜身为神话奇宝,即便方十七有秘术可催动这仙家奇宝,但毕竟受修为所限,他也支持不了太久的时间。寻常时施展,还可支持四十息大rì明光照shè,可这时连番剧斗之后,本也可勉力支撑二十五息无虞。

    但万化归一真符暗动,血手秀士方十七骤然觉得周身真元好似黄河决堤,直朝晓光镜中汹涌而去,他心中大骇,以为这晓光镜出了什么变故,如此下去,最多十息之间,他一身真元就会涓滴不剩。

    情急之下,血手秀士方十七一面摸出回气丹药服下,一面连连打出手诀,想收住晓光镜的神威。

    可这神话奇宝,岂是他能靠小小奇门秘术就收放自如的?如此大rì明光依旧持续了十来息之久,才渐渐散去。晓光镜又复作一片晦暗的铜镜。血手秀士抛下空荡荡的药瓶,闭目盘坐在虚空中,黑甲将军双掌抵住他的后背,将自身真元渡入,助方十七化药回气。

    血手秀士面白如蜡,周身虚寒。这次发动晓光镜,也照shè了足有二十息之久,料想那些修士早该灰飞烟灭了吧。

    等他一口真气落回腹中,睁眼环视,却是大失所望。

    先说卫宣、洪老道等其余扬州修士那边,有个十丈大的九sè璎珞宝伞凭空一转,化作一缕九彩奇光,落入了卫宣的顶门天窍中。卫宣盘膝而坐,面如金纸,嘴唇乌黑,双目紧紧闭着,眉毛竟有些花白颜sè。他身后的通辰道宗修士、丹崖派的洪老道与弟子,还有玉露苑的三位女修全都盘膝坐成一行,后人出掌按着前人的背心,十几人真元贯通,加持在卫宣身上。

    只见洪老道深吸了口气,身形闪到卫宣身边,小心翼翼的拈出一颗白sè金丝丹丸,塞进了卫宣的口中。回头沉喝道:“速速助他行化药力,以保道基不损!”

    再看恒鼎园这边,血手秀士方十七顿时瞪圆了眼睛。

    空中有朵数十丈大小纯白sè的莲花法相,数不清的万千花瓣随风招展。一座金光四shè的七层玲珑宝塔,如花蕊般的耸立在莲瓣zhōng yāng。白莲法相微微一闪,隐入了虚空,四位真人带着俞和安然无恙的从宝塔中一一飞出,踏空而立。

    “长生白莲!南方南极大帝道统?”血手秀士方十七压低了声音,对黑甲将军道:“南帝道统出现,火速回报尊上,我们走!”

    黑甲将军宏声应诺,血手秀士一摆手,黑云滚滚翻腾,裹住剩下的乌铁机关兵和晓光镜,卷起一道狂风呼啸而去,刹那间冲破了层云,消失不见。

    俞和看了看四位真人,他们似乎都没有追击的意思,便也站着不动。抬头看,就见天上层云中隐约约有数十道各sè遁光闪现,朝黑云追去。丹崖派的洪老道望了望,招手带着他的弟子纵身而起,看样子也是追红砂岛的修士去了。寒碧峰玉露苑的三位女修低声私语了一会儿,才远远的跟在洪老道身后走了。只剩下通辰道宗的几个弟子,团团护卫着卫宣。

    广芸大家欠身万福:“强敌已退,广芸拜谢诸位道友援手之恩,还请移步到园中饮茶歇息吧。”

    三位真人拱手一笑,随广芸大家落到恒鼎园中。才走了几步,就听得身后有衣袂声响,通辰道宗的六位弟子,抬着卫宣落下云头。

    当先有位弟子恭恭敬敬的对广芸大家一揖到地:“还请前辈念在敝宗赶来援手之情,能赐静室一间,为我师叔疗伤养息。”

    广芸大家妙目一转,“恒鼎园陋屋甚多,你自可去用。只是我园中今rì贵客盈门,你们须得束身律己,切莫肆意行走。若是发出什么怪异声响,扰了我贵客的雅兴,那休怪广芸无情,逐你们下山。”

    那通辰道宗的弟子看了看云峰真人与俞和,也不好再言语,六人垂着头,蹑手蹑脚的抬着卫宣,自寻静地去了。

    到了璇音阁中堂,分宾主落座,广芸大家取地脉元水,亲手调煮了南海碧莲,一时间满园皆是茶香。

    “此间事毕,云峰这便回转扬州了。南海之行全仗诸位前辈真人相助,云峰代敝门鉴锋掌教真人,谢过诸位厚义。”云峰真人起身团团一揖,身后易欢与俞和赶忙也站了了起来,拱手拜了诸位前辈。

    “好说,虽其中有些波折,但终归还是好的。”符津真人哈哈一笑,“云峰师侄以后还需来我南海多多走动,我老道年事已高,呆在岛上甚是孤寂,你可要勤来探望。俞小子你也是,年轻人须多行多识,枯坐苦修不是正道。罗霄门中若是无事,就来我长空洲住上几月,陪老道钓钓鱼,喝喝酒。”

    俞和嘻嘻一笑:“弟子自会带好酒来孝敬师叔祖。”

    “我这多的是上好的飞剑,不怕你小子不来,伺候得老道高兴,有你小子的好处。”

    俞和听了,脸上自笑开了花。

    华翔真人听了云峰真人要走,心中大急,把茶杯一放,翻手就取出了棋盘棋盂。“云峰师侄,说不得你今rì还需陪我杀上几局,你这一走,便只剩符津师兄这臭棋篓子,与他手谈,寡然无趣。”

    广芸大家一笑道:“我定是要留云峰道友在恒鼎园住上一宿,明rì再走的,你俩通宵掌灯对弈就是,何须急此一时?”

    符津真人讪讪一笑:“太嗜此道,心痒难耐尔!”

    眼见天sè渐黑,恒鼎园中张灯结彩,扮得好似佳节一般,女侍们穿着艳丽的云裳,把菜肴流水介的呈上,广芸大家看起来兴致颇高,端着玉盏,以甜酒敬了三巡,就见她如玉的脸颊上,浮起一层嫣红sè,在月sè灯火掩映中,当真是娇艳不可方物。

    整座恒鼎园,唯有通辰道宗诸人寄身那处竹楼冷冷清清,无人问津。卫宣收功睁眼,望了望那边的灯火阑珊,跺了跺脚,带着六位弟子不告而别。

    一夜宾主尽欢,到了第二rì晨曦初开,云峰真人一推棋盘,对符津真人抱拳道:“前辈恕罪,云峰要务在身,自是要趁早赶回山门去了,若前辈得闲暇,可来我罗霄作客,云峰定当陪前辈手谈三rì夜。”

    符津真人一笑,拱手道:“师侄一路平安!”

第八十八章 辞南海,返罗霄

    云峰真人带着俞和与易欢到了璇音阁,见广芸大家身边坐着个女弟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这女弟子两眼红红的,脸上犹有泪痕。

    见到云峰真人三人走近,广芸大家起身相迎,那女弟子连忙举袖拭去了脸上的泪迹,垂首站到广芸大家身侧。

    “云峰此来与广芸大家辞行。”

    广芸大家点点头,“终需一别。这是小徒宁青凌,今后还望云峰道友多多照拂。”

    那女弟子对云峰真人躬身一礼:“青凌见过云峰前辈。”

    云峰真人颔首而笑。俞和与易欢这才知道,原来云峰真人所说的同行之人,便是这位宁青凌。

    只见这女子满头乌发在脑后盘起,插着根无珠无花的银簪子,身穿一套湖蓝sè的对襟布裙,腰间缀着三sè锦缎绣包,皓腕上套着一支红珊瑚石的镯子。生得一张鹅蛋脸,眉眼分明,即便是眼角犹有泪光,但依旧俏丽可人,当真是个浑然无雕饰、清水出芙蓉的美丽少女。

    “青凌,此行去扬州,你便是罗霄剑门的弟子,需将罗霄视作恒鼎园一般,奉守科仪,律已清修,你可莫要辜负了为师一番苦心。”

    宁青凌点点头,细声道:“青凌知道的,师父。”

    广芸大家举袖拭净了宁青凌脸上的泪迹,转身对云峰真人欠身一福:“如此一切便交托道友了。”

    “自会尽心。”云峰真人拱手还礼。

    “华翔师弟,你是此处常客,不如在恒鼎园多住几rì,免得我们全走了,这边清冷。”符津真人与华翔真人一前一后的走进璇音阁。

    广芸大家道:“符津道友何不也在我园中多住几rì,可是有何照顾不周?”

    符津真人摆手道:“都很好,只是老道士上了年纪,换了张床榻便睡不安稳,长空洲上弟子也疏于管教,不早些回去,怕又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

    广芸大家又婉言说了几句,可符津真人连连摇头,“我一个老头子,天天跟你们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比邻而居,颇不自在。”

    于是符津真人陪着罗霄三人和宁青凌,做法御风而起,只听得恒鼎园中有瑶琴声响起,奏的是一阕《阳关三叠》,琴声悠悠不尽,缠绵不绝,道尽了故人送离别之情。

    “符津师叔保重,若有闲暇,请来罗霄一聚。”云峰真人抱拳一揖道。

    “替我转告金晨子,我不rì即会去西南一游,到时自会去罗霄见他。”

    云峰真人点点头,符津真人举手一揖,拂袖而去,眼见一道金光裹着他的身形,消失在天际。

    祭起那乌木小船,罗霄三人带着宁青凌向北疾飞,俞和回头去望,见那碧蓝的大海越来越远,直飞出百里之外,广芸大家的琴声依旧隐约可闻。

    宁青凌的眼睛一红,默默的落下两注泪水。

    归心似箭,回山的路程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酉时不到,罗霄剑门的大九衍降魔圈已经遥遥可望。

    四人径直落到藏经院正殿门口,云峰真人带了宁青凌去见宗华掌院与鉴锋掌教,易欢拿了地火银霜和金线藻,朝门中丹石堂而去,俞和左右无事,便自回东峰小院去了。

    阖上屋门,第一件事自然是取出了胸前的玉符,与陆晓溪报个平安。

    “俞大哥,几rì没有你消息了。”那边陆晓溪幽幽的一叹,似有诉不尽的哀怨。

    “小溪,我已从南海回到罗霄了,平安无事,而且得了场天大机缘,如今已修入玉液还丹境界了。”

    “啊!”陆晓溪发出了一声惊呼,“玉液还丹?俞大哥你炼气才多久,这怎可能,你莫要来骗我。”

    “千真万确,我何时说大话骗过你?”俞和笑嘻嘻的道,他很有些得意。

    “真的玉液还丹了?俞大哥你快说说,是何等机缘?”

    “若不是心中牵挂着小溪你,莫说玉液还丹,俞大哥这场机缘可就要肉身成仙了,只是说来太过骇人,小溪你切莫要再讲于别人听。”俞和自红砂岛遭逢地火杀阵开始,到天涯海眼与南帝白玉冢的见闻,再到恒鼎园上一场鏖战,细细说于陆晓溪听了。

    这一番讲述,直听得陆晓溪心驰神往,地火杀阵的惊险,机关人的种种神妙,天涯海眼的神秘难测,还有长生大帝衣冠冢,那是何等玄奥莫测的所在。听到俞和竟为了自己放弃了四御道统,陆晓溪心中好似蜜糖般甜,笑了几声,竟忽然哭了出来。

    “俞大哥你真傻,金仙道果你不要,南方神帝你不做,却甘愿留在凡间守着我,你可知世上修道之人如此之多,有人枯坐千年,有人流血厮斗,都只为争那一线成道天机,可到头来,又有多少人真能得道飞升?你有这等天大机缘,为何不直升仙関?你可知机缘一去便不再来,将来你我皆成白骨,一切都枉然。”

    “小溪,我当时想的很清楚,要我困守南天长生宫,从此你我天人相隔,我倒不如在凡间陪着你碌碌一生。天宫中亿万年愁苦孤寂,那及得上尘世中逍遥千年?”

    “俞大哥,这是你机缘齐天,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修道二年多,已证了玉液还丹道果,你哪里知道其他福缘浅薄之人,在修道之路上走得有多苦!道法财侣地缺一不可,常常为了争夺一小块灵玉,或是一颗培元丹药,同门师兄弟之间尔虞我诈,暗地里诸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我在门中这种事情看得多了,才知道登仙路上,白骨滚滚,血流成河。”

    陆晓溪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我自己,身陷这明争暗斗中,也是身不由已。俞大哥,现在的陆晓溪,已与你认识的不一样了,已经很坏了,你不值得为了我,放弃这等天大的机缘!”

    俞和嘿嘿一笑:“你变成什么样子,也是俞大哥身边的小溪,我的机缘就是你的机缘。如今我玉液还丹,已可出山行走天下,你等着我,我寻到机会便去青州海外找你。我这次在南海,得了不少的灵物,我反正是用不上,都给你留着。将来你缺什么,我就去给你寻什么,南帝道统我都能撞见,以俞大哥如此福缘,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给你找来的?”

    陆晓溪泣不成声,已接不上话。

    俞和温言宽慰,两人直说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月上树梢时,才依依作别。

    盘膝坐在床上,俞和默念着《清净坐忘素心文》,神游太虚,忽觉得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倚在木床边,竟昏睡了过去。

    冥冥中,神念穿过了一团混沌,眼前天景一展,脚下是无边的汪洋,头上穹窿半边漆黑,半边明黄。

    漆黑的那片天穹中,有星宿列张,六角经台如皓月当空。经台zhōng yāng,竖着凝如古剑的xìng光一道,先天五行五sè神符以慧剑为zhōng yāng,厚土符在下,锐金符在西,烈火符在南,碧叶符在东,洪水符在北。南方烈火神符之上,还悬着一道金光闪闪的符箓,正是南天南极长生大帝真符,真符上南天七灵宿罗列,zhōng yāng四个大字“执掌南天”。

    明黄的那片天穹中,白sè的莲花zhōng yāng,浮着一颗红黄二sè流转不休,上有太阳真火飞腾,下有氤氲紫气承托的内家还丹。尤如rì轮当空,万丈仙光四shè,层层异彩盈空。从这内丹上,不断扯出一道道的剑气,在虚空中纵横往来。

    脚下那片海,泛起一层莹莹玉光,翻腾着发出龙吟虎啸似的声响。

    海面上隐隐有天音环绕,似乎是那阕《亘古谣》的调子。

    天顶之上,三十二天的胜景一一幻显。俞和的神念一夜之间,遍历了太虚仙境,直到晨光乍现,旭rì东升,朝阳之光映在俞和的脸上,他才一梦醒来。

    一口长气吐出,周身好不利落。推门到院落中,汲山泉洗漱,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有股温暖安泰的感觉散入四肢百骸。

    “俞师兄,掌教真人与宗华掌院、云峰掌院在三清殿议事,唤你过去。”有个扫洒童子飞也似的跑来,扶着院门气喘嘘嘘的喊着。

    俞和点点头,回屋换了套工整的道符,挽起发髻,朝三清殿而去。

    进了三清殿,就见鉴锋掌教真人面露喜sè,坐在主位上,宗华真人和云峰真人分列左右,宁青凌怯生生的站在门口。

    俞和对宁青凌眨眨眼,撩袍迈步进了三清殿,对三位真人俯身一拜。

    “弟子俞和,见过鉴锋掌教师伯、宗华师伯和云峰师尊。”

    “俞和,你做的不错。”宗华真人道,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赞许的神情,“年轻人有手段,有胆sè!这次南海求药,可说是你一己之功。鉴锋师兄说,须得重重的赏赐与你,但你这次的功劳可有些大了,我们昨夜商议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奖赏你合适,且来问问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俞和再拜,正声道:“弟子不敢居功,我本是凡俗碌碌庶民,得宗华师伯赐下仙缘入罗霄修真,得云峰师尊悉心调教才有今rì之能,得鉴锋掌教师伯抬爱,方得历练,有了行事的决断。一切皆得自师门,自要回报罗霄,俞和不敢妄想赏赐。”

    鉴锋真人含笑点头,宗华真人哈哈大笑:“你小子说话也是一套套的,学得甚快!你立下这等大功,若不得赏赐,我罗霄一门上下弟子都会腹诽。这样吧,等扬州灾疫平息,我罗霄得了大功德,便将这功德分你一份,对你rì后修行有说不尽的好处,其他赏赐我与鉴锋师兄再行商榷,必不会教你失望!”

    俞和三拜道:“多谢鉴锋掌教师伯、宗华师伯、云峰师尊。”

    云峰真人指了指宁青凌道:“青凌入我罗霄,也在藏经院门下,你倒不再是小师弟了。既做了师兄,你便带她去东峰寻一处院落住下,再与藏经院诸位师兄师姐一一见过吧。她所修并非剑道,而是广芸大家一脉的音律奇术与丹石之道,如此正好列入你外法殿名下,rì后须得好好相处。”

    俞和恭声应诺,转身带着宁青凌回后山东峰去了。

    《玄真剑侠录》第二卷:南海惊涛连天cháo,到此已结。敬请关注第三卷:京华魇梦风雨乱。看道、佛、魔三宗明争暗斗;看道貌岸然之下的叵测人心;看少年俞和以掌中利剑,斩开峥嵘之路!

第八十九章 笛声幽,莫怀愁

    三rì之后,肃降祛邪散出炉,鉴锋掌教带着宗华真人、云峰真人去了扬州府供奉阁。得知罗霄剑门把对症灵药送到,知州事黎承黎大人亲自迎了出来,

    丹崖派的洪老道不知为何也在扬州府中,他看了看罗霄送来的药散,皱眉歪嘴,还想要搬弄口舌,却被供奉阁的大供奉张老狠狠的喝斥了一通。洪老道闹了个灰头土脸,狼狈而逃。

    两千剂肃降祛邪散,最后每剂折算了四百五十符钱,统共九十万符钱,黎大人几乎把扬州府的藏真库倾尽了,那堆积如山的诸般奇宝灵材,填进了一方小小的玉牌,由张老郑重的交给了鉴锋真人。

    罗霄得了天大的好处,自然也不好太过世故。鉴锋真人向张老主动请缨,愿派出弟子襄助扬州府供奉阁,专门负责将灵药送到偏僻难至的深山小村中,以尽早平息灾疫。知州事黎大人听鉴锋真人这么一说,当场对着罗霄诸老一揖到地:“黎承代扬州万民,谢罗霄仙长救命之恩。”

    于是鉴锋掌教回到山门中,急招太一院掌院南启真人入三清殿,几位真人商议了一炷香功夫,就见南启真人亲自带着太一院数十位弟子腾云而起,朝扬州府寿阳城去了。

    话说罗霄门中忙忙碌碌,可俞和却被鉴锋真人亲口许了一个月的免早课,自打回山来的这几rì里,也不去藏经院,只在后山东峰出没。或打坐炼气,或觅地舞剑,或饮酒作歌,好不自在。

    宁青凌所挑的院子,虽是东峰上最偏远的一座,但离着俞和的小院也不大远。这夜俞和站在园中观想周天星宿,却听到从宁青凌的小院中,传来袅袅笛声。细听之下,那曲子断断续续,绮叠萦散、飘零婉转,其中似乎藏着诉不尽的愁苦幽怨。

    俞和心中一动,足尖轻点,飘身出了院子,攀在附近一颗参天古树上,朝宁清凌的院子那边望去。

    只见那少女身披月晖,独自坐在小院屋顶上。身穿一袭素白的布衣裙,腰间系了根水蓝sè的轻纱,微风吹过,轻纱飞舞,整个人似乎散发着淡淡灵气霞光。脑后三千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插着一支清雅的翠竹簪子。

    一对素手,拈着一支尺长的黄玉六孔笛,凑在唇边吹着。俞和望不见她的面孔,但只看那微微颤抖的肩头,便知宁青凌脸上,定是黯然垂泪。

    那曲子中满是浓浓的哀伤,如泣如诉。俞和在树枝上默默的听了一会儿,心中戚戚有感,却又不知道是该现身出去安慰这位小师妹几句?还是该悄悄离开,不要惊扰了她独自伤怀才好。

    正踌躇时,耳边忽然有道细细的语声响起:“俞和,你随我来。”

    这分明是云峰师尊的声音。俞和略感诧异,转头四望,只见天上暗云中,隐约有道黑影一闪,朝东峰镜湖飘去。

    俞和蹑手蹑脚的从大树上越下,展开七步云真篇的步法,悄无声息的朝着黑影追去。

    到了镜湖边,果然见到云峰真人立在树下,朝俞和招手。

    俞和上去举手一揖道:“师尊有何吩咐?”

    云峰真人的眼神,往宁青凌的小院方向一飘,“俞和,你也见到了。青凌这孩子随我们回罗霄之后,似乎很不习惯。平rì里与门中诸人从不交谈,我看得出她因为心中孤寂,而对广芸大家的怀念与眷恋,一rì深于一rì。我辈修道之人,须得心如平湖,最忌被这种深沉悲思所缚,若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则不但修为难有寸进,心魔亦会来扰。尤其是青凌结丹大功将近,如此心神不振,丹火一起就有身死道消之厄。我既答允了广芸大家要悉心照拂于她,自然不可任她如此沉沦,须得想个法子,为她排解愁苦。”

    “师尊可是已然想到了什么妙招?”俞和轻轻一笑。

    “藏经院中弟子不多,难像太一院、纯阳院那般一团融融。我亦知道论剑殿的莫子慧他们几人,全都是面冷心热的xìng子。毕竟他们整rì只懂研修经书,疏于言谈交际。不过唯有你小子,倒却是个活泼跳脱之人,所以替青凌排解愁苦之事,当需由你为之。”

    俞和讶异的张了张嘴巴,连连摇手道:“师尊,我可不懂得女儿家的琐碎心事,口舌也笨拙得紧,你可要我如何去劝她?”

    云峰真人笑道:“又不是要你去作说客!我是要你带她出山去走走,免得困在山中冷清寂寞,悲思难解。到了外边走一走,耳闻眼见,忧愁也自然便散了。”

    “出山?”俞和惊道,“去何处?”

    “你南启师伯带太一院弟子南下赈灾,看此情形,少说也得足月才归。而你那赏赐之事,也需等到灾疫平息之后,鉴锋掌教才好定夺。你左近也无什么事,我昨rì与鉴锋掌教、宗华师兄商量过,打算派你去京都定阳一行。”

    “京都定阳。”俞和眼睛一转,定阳可是号称繁华千里的大雍都城,听说那城中可是热闹得紧,他心中暗自大喜,“师尊,此行有何事要办?”

    “说来此事也只有你去才好。”云峰真人看了看俞和,接着述道:“我们在南海遭遇的红砂岛修士,无论是功术、法器还是言行举止,都与寻常道魔宗门的修士大相径庭,倒似乎是与京都供奉阁的‘龙门道’源出一脉。”

    “龙门道?”俞和摇了摇头。

    “这龙门道你或许未曾听过,它并非是一个九州修真门派。而是京都定阳的天子供奉们,暗地里调教出来的一脉修士。此龙门道中人,大都原是朝中猛将,或是军中的铁血骁士,天子供奉们遴选出其中身具灵根之人,传以道门攻伐之术,为的是在边疆战阵上克制西域蛮夷的巫士。龙门道中人,因其所修功法全是各门各派中专事攻杀争斗的秘术,因而与人斗剑之时,出手异常狠辣犀利。不过龙门道皆修命不修xìng,一身真元道行大都来自灌顶传承,或是以丹石培炼,故而并不能如寻常炼气士一般,延寿千年,大都只有二甲子的阳寿,便垂老而死。”

    “前几年还有个传闻,辽东天工殿打造了各式机关兵俑数千具,运至京都定阳,供龙门道中人驱遣,更增其凶威数分。此事令帝王大悦,将一件荒古先天遗物赐给了天工殿,作为镇压门派气运之宝。”

    俞和挠了挠头发,问道:“如此说来,那个黑甲将军,还有那几个甲士,都是龙门道之人了?可他们不镇守京都定阳,也不在边疆征伐蛮夷,却跑到扬州和南海搅出一团风波,意yù何为?”

    “这便是此行去京都定阳所为之事。”云峰真人话音一顿,侧耳听了听,确信左近再无旁人,才接着说道,“鉴锋掌教与宗华师兄将红砂岛之事,密报了扬州府供奉阁的张老,张老也觉得十分蹊跷。那红砂岛的修士行为乖张,不可以常理度之,故而张老猜测,只怕这几人是从龙门道中叛逃出来的。此事虽然重大,但扬州灾疫未平,张老抽不开身去京都定阳,就希望我们能替他将此事上报京都供奉阁。而你在南海与红砂岛修士亲身厮杀过,一切种种耳闻目睹,所以这去京都定阳送信之人,你乃是上选。”

    俞和忽然想到一事,急问道:“师尊,不是有个红砂岛的修士,在扬州府中吗,此人可曾擒获?”

    “我们到扬州府之时,这人早没了踪影。听府中侍卫说,这修士几rì前便不见了行迹。我猜他定是那六甲士其中一人,急赶回了南海,却死于恒鼎园之战中。”

    “那此去京都定阳,也没什么佐证,空口而言,京都供奉阁的高人们哪里会信?”

    “谁说是空口无凭?”云峰真人一笑,伸手在腰间玉牌中一摸,那黑甲将军的半截玄金青龙戟,赫然握在手中,“这便是佐证,试问九州之下,谁家修士会用这等粗重的战阵兵戈当做法器?。”

    俞和眼睛一亮:“还是师尊早有盘算,俞和当时哪里想得到如此深远处?”

    “你莫来赞我,这也不是为师的主意。我重回交坞那晚,广芸大家邀我密谈,细细说了她探听到的红砂岛虚实。当下就说起,南海有人怀疑这红砂岛的修士,乃是来自龙门道,于是我便留了个心,将这半截铁戟带回,作个物证。”

    俞和点点头:“广芸大家心思缜密,的确是位高人。”

    “所以我受她之托,便要照顾好青凌,切莫要将来交恶了广芸大家。你此行去定阳,便带着青凌同行,反正报讯之事不急迫,你一路多多劝解于她。两人熟络之后,将来回到山中,她便自不会如此寂寞而生愁苦了。”

    “师尊放心,广芸大家有恩于我,我自不会怠慢了青凌师妹。”

    云峰真人点点头:“你这做师兄的,须得有个师兄的样子,一路上要好生照拂师妹。”

    俞和抱拳应诺,云峰真人把半截玄金青龙戟抛给俞和,一摆袍袖,飘然而去。

    第二rì一早,云峰真人便把俞和与宁清凌两人一齐唤到清微院,宗华掌院自把去京都定阳报信之事,细细的又说了一遍,俞和与宁清凌领命而去。

    回到东峰小院,各自收拾了行囊,午时左右,俞和与宁清凌出山北上。

第九十章 京都城,繁华乱

    如今凡俗天下一统,九州地界国号大雍,帝王家姓周。大雍朝开国七百八十余年,京都定阳在冀州、雍州和豫州交际之处,东依太行,西接中条,北连太岳,南临黄河。

    说这大雍朝国都如何安泰繁华,有诗为证:

    “忆昔开元全盛rì,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rì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俞和与宁青凌顺着官道进了京都定阳,但听城中人声鼎沸,处处响着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清脆的笑声,街道上川行的每个人脸上,都刻画着蠢蠢yù动的兴奋。偶尔几辆jīng美的轿子从人cháo里涌出,引得百姓们驻足观看。

    京东定阳号称“千里华城”,眼见各式各样的屋舍鳞次栉比,大街小巷中全是涌动的人流。放目一望,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也不知蔓延了多少里地界。北面有座皇城高如山峦,皇城殿宇之上弥漫着厚重的真龙紫气,犹可见这大雍朝周氏帝王家气运正茂。

    俞和自小流落尘世,宁青凌却是在海边小镇长大,他们俩哪里见过这京都定阳的万千气象,一时间两个人的眼睛都迷乱了。少女心xìng本就跳脱,进了定阳城,宁青凌终于露出了笑容来,好似个孩童一般,在每一家摊贩前驻足观瞧。京城之中生活富足,人人都是一副笑脸,有商贩看宁青凌长得跟个粉瓷娃娃似得,心生喜爱,便拿彩花糖果送她。就见宁青凌鬓边插着一朵拳头大的彩缎月季,肩上搭着个七彩丝绣的虎头闹chūn布褡裢,一手拿着纸风车,一手拿着串硕大的冰糖葫芦,穿花蝴蝶似得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她脸上笑容满满的,面颊上染着两团嫣红,整个人好似一朵皇城根儿下绽放的牡丹花。

    俞和在一家手工珠饰坊中,看中了一支烧蓝镶金响铃簪,一番讨价还价,以七十两银子买了,用细绸缎裹了,打算以后送给陆晓溪。

    “俞师兄,这簪子可好看得紧,你是要送给哪位师姐妹啊?莫不是邓师姐吧?”宁青凌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盯着俞和手里绸缎包。

    “送给我一个远房表妹的,她不是罗霄弟子。”俞和讪讪一笑,把簪子拢进袖中。

    “远房表妹?俞师兄你一脸chūnsè,谁会信是远房表妹?”宁青凌扁着嘴巴,调侃的看着俞和。

    “她在青州海外仙门修行,我盘算着,此行回山时,可绕道去探望她,所以买件礼物。小师妹你莫要乱猜。”

    “我说俞师兄你路过青州地界时,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心中念着个人儿啊!”

    “还不去问路,就知道玩耍,误了师门大事,那可要受责罚的。”俞和故意板了板面孔,拿出了身为师兄的架势。

    宁青凌对着俞和故意一揖到地,唱诺道:“青凌谨遵师兄法旨,这就探路去了。”

    说罢一转身,却又凑到一处贩售糖糕的摊子前面去了。

    两人一边逛,一边问,在城中转悠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到东面一处大院落门前。院门口有两扇黑漆金铆龙首环大门紧闭着,大门两边各挂着一牌匾,左边写的是:“天道昭昭佑万民福祉”,右边写的是:“人教泱泱传三清真义”。

    “看来便是此处了。”俞和抬头望了望,这院落偏居京城一偶,闹中取静。园中听不到有人声传出来,只有隐约约的瑶琴声入耳,俞和提鼻一闻,还有股淡淡的焚香气味。

    这院落大门旁边,停着辆奢华之极的镶金华盖车,拉车的五匹马一sè都是纯白的,半根杂毛都找不到,这马匹调教的极好,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个身穿紫缎金丝锦袍,腰挎朴刀的侍卫马夫,端端正正的坐在车上,两眼望天,背脊挺得直直的。

    俞和认不得马车上的旗帜,不过单看那马夫的一身装扮,料子比扬州府的官老爷还要华贵,便知道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绝不是什么市井小民。俞和不敢轻慢,对着那车夫抱拳道:“这位大哥,敢问此处可是定阳供奉阁的所在?”

    那车夫仿佛没听见俞和的问话,只拿眼睛撇了撇俞和,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倨傲的转过头去,也不言语。

    俞和一愣,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正这时,院落里忽然有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人正发足向门口奔跑。俞和转头一开,那黑漆金铆龙首环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一道人影急冲了出来。

    这人也不抬头,只顾向马车冲去,口中犹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着什么。他没料到俞和正好站在大门与马车中间,于是径自一头撞到了俞和的身上。

    要知俞和一身护体罡气何等雄浑?有外力撞来,自生出反弹之力,俞和仓促之间收势不及,这人痛呼了一声,整个倒飞出去二三丈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抱着肩膀处,惨嚎不休。

    那锦衣马夫大惊失sè,“呛”的一声拔刀而起,就要扑向俞和。

    俞和连忙对那马夫摆摆手,放出一道暗劲抵住他的势子。抢步飘身过去,伸手一把将那摔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探掌在这人肩头处轻轻一揉,沛然真元渡过去,顷刻间行化开了淤血。那人轻轻的“咦”了一声,再转动胳膊,发现已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了。

    “殿下!”那锦衣马夫执刀冲了过来,双眼死死的盯着俞和,那架势似乎只要俞和再一动弹,他就舍命护主。

    俞和细看那摔倒的人,只见他也就与自己年纪仿佛,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五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金红二sè穿花大红箭袖,束着玉板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锦缎排穗褂,登着青缎黑底小朝靴。脸颊削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一对丹凤眼细细长长。

    这华服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挺腰站起身来,推开那锦袍马夫,两眼在俞和与宁青凌周身上下打量。

    俞和拱手一揖道:“这位兄台,可对不住了,身上还有哪处感觉不周全么?”

    那华服少年笑了笑,抬手一摆道:“无妨,倒是我冒失冲撞了阁下,还要谢过阁下疗伤之恩。”

    俞和心道,这马夫挺倨傲,主子倒是一团和气,微微一笑道:“见兄台从院中出来,敢问此处可是定阳供奉阁的所在?”

    “正是供奉阁。”那华服少年眼珠转了转道:“冒昧问一句,阁下看似不是本地人,来此有何事?”

    俞和沉吟了片刻方答道:“奉师门之命,来定阳供奉阁送信而已。”

    “哦?”那少年点了点头,“原来阁下也是位炼气修仙的高人,倒是失礼了。”

    俞和摆手道:“末学后进,当不得高人二字。”

    “阁下过嫌了。”那华服少年拉着锦衣马夫,转身上了马车,长鞭一响,绝尘而去。

    俞和整了整衣衫,从怀中取出拜帖,上前叩响了龙首门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极轻的脚步声响,有个青衣道童开门来,看了看俞和与宁青凌,皱眉道:“你们是何人,来此有何事?”

    俞和双手奉上拜帖道:“这位道友,我与敝师妹来自扬州,奉扬州府供奉阁大执事张真人之命,前来送信,还望道友通禀阁中大执事同轩真人。”

    那道童结果拜帖,略扫了一眼道:“你等等。”说罢也不领俞和进院,又把门阖上了。

    俞和瘪瘪嘴,只好站在门口等候,哪知这一等,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这道童忒也不识相,竟把我们晾在此处,就算是京都定阳,也不能如此无礼吧。”宁青凌等得有些不耐烦,开始抱怨起来。

    俞和赶紧摇手道:“师妹,供奉阁内可都是有道真修,目观天地,耳听八方,教人家听见了,可是不好。”

    “那我们在这里干等便是好了?”宁青凌小声嘀咕了一句,便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纸风车,皱眉不语。

    俞和心中也是不快,但京都定阳毕竟是帝王居城,这里人的自视高一些,也是自然。反正他早年流落尘世时,早看惯了冷脸与白眼,倒也不觉得什么。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门内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那青衣道童开门来,对俞和招手道:“进来吧,同轩大老爷在侧堂等你们。”

    俞和对这道童举手一揖:“还请道友引路。”

    道童把拉门开了一条仅能一人侧身而入的狭窄缝隙,俞和轻步进了院子。那道童看了一眼宁青凌鬓边的彩花和手中的纸风车,眼中掠过一丝厌恶的神情,抬手指了指门外,沉声道:“供奉阁乃仙家福地,俗物不可入内,抛到门外去吧。”

    宁青凌一瞪眼,刚想要张口驳斥,可俞和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角,对她连使眼sè。宁青凌把一双秀眉拧成了团,跺了跺脚,伸手扯下了彩花,连着纸风车一齐扔出了大门外。

    “还有什么是俗物的,趁早说了!”

    那道童也不搭话,冷眼看了看宁青凌,转身朝院中走去。

    这供奉阁院落中,建的好一番园林妙境,处处有湖石玲珑,亭廊宛转,多的是竹林鱼池,烟水弥漫。三人穿过了曲折的回廊,走过一弯白玉石拱桥,到了座庭苑面前。

    俞和抬头看,这庭苑上都木匾,写着“缀云堂”三个大字,左右亦各有诗联曰:“俯水枕石游鱼出听,临流枕石化蝶忘机。”

    脚踏入庭苑中,那青衣道童自躬身退开,只见有二位服sè各异的修士,坐在苑中饮茶。居中一人黑须黑发,头戴靛蓝落云冠,身穿藏青sè对襟如意纹法服,腰缠松纹丝绦,手中拿着一卷褐sè的竹简。这人看俞和与宁青凌走进来,双目中骤然绽出两道电光。

    “可是扬州罗霄门的俞和与宁青凌当面?”那人沉声问道。

    俞和被他目光一扫,周身发紧,眉心间没来由的突突直跳,忙低头作揖道:“正是晚辈,前辈可是定阳供奉阁大执事同轩真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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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剑侠录介绍:

人道莽莽,仙道渺渺,身负大气运大机缘的少年俞和,虽有问道的执念,但身在万丈红尘中,外有光怪陆离乱神,内有七情六欲难断,手中有剑,可斩邪魔,心中亦有剑,可能斩尽纷繁羁扰否?

玄真剑侠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真剑侠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