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又生变,净阙劫
受了洪老道的一击,俞和伤的虽重,可他一身五方五行先天元炁极是神异,在静室中存思五方,观想脏腑,暗运内五行生化,道道先天五行元炁从虚无中来,纳入脏腑中,也不过三个时辰,那伤势便好得七七八八。难怪广芸大家之前赞叹,有四灵护体厚土镇压,何须丹药之助?加上俞和纳先天元炁入脏腑,除非洪老道施展的是道门无上禁法,能将先天五行元炁一击打散,否则俞和也就吐得几口鲜血,只需凝神调理元炁,伤势自愈无虞。
自静室顶端投下的那一柱rì光渐渐暗淡,转而变成一柱清冷的月光。隐隐约约的,有瑶琴声自莫名处来,叮叮咚咚的,好似仙山绝巅的万古积雪消融,化作一缕清泉滴答,听在俞和耳里,宛如有滴滴玄水自九霄直落灵台,心神一片澄澈。
弹得也不知是什么仙曲,那琴声真个玄妙,竟能与俞和一身气机运行暗合,真元每流过一处窍穴,恰好便有琴音一响。意照琴境,气与意合,渐渐的连大周天经络中流转一道滚滚真元,都变得清冷如雪融水,行到那里,那里便一片清凉。俞和脏腑伤势初愈,起初真元行到胸前诸脉,还有一丝烧灼感,微微刺痛,随着琴音运功三十六**周天,竟觉得胸前一片清凉淡泊,仿佛是三伏天燥热难耐之时,饮下了一瓢雪水,胸口诸脉淤塞尽去,邪火全消,豁然贯通。
琴声袅袅的转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俞和心知必是广芸大家所弹,却不知她深夜抚琴,是不是有意助自己疗伤,一関音止,俞和真元尽归丹田炉鼎。
俞和胸腹间咕噜声响,一口略有些腥臭气味的浊气,直喷出一丈开外。浊气排尽,这身伤势才算是彻底大好了。
到了南海才寥寥三天,已见到许多人,遇到许多事情。俞和有些感慨,有的人,自己看的着他的真面目,却猜不着他心里作何算计,就好像净阙岛的华翔真人。而那将杀机显露出来的黑衣蒙面剑修,或者那个暗中施恩救了自己的人,却又不知道真容。俞和心中倒是觉得广芸大家也许是个好人,毕竟从洪老道手中救了自己,方才又抚琴助自己疗伤,甚至俞和隐隐觉得,昨晚助自己击退蒙面剑修的人,或许也是广芸大家,但宗华真人却反复叮嘱俞和,凡事不可轻信旁人,如广芸大家这等道行的前辈高人,心思深沉如海,行事难料。
俞和叹了口气,想把心中的种种疑虑都吐尽,这等折磨心思的事情,这般纷繁复杂的人事,实在比调气练剑要难的太多了。
心里面满是不着边际的臆想,俞和瞪着一柱月光怔怔发呆。从昨夜到现在,连逢变故,俞和颇有些心神交瘁。不知不觉的倦意浮起,他就这么盘坐着,阖眼睡了过去。
第二rì天光大开,俞和忽觉腰间一震,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朝玉牌中一摸,就见宗华真人的传讯玉符明光大作。
“师伯有何吩咐?”
“你二师兄易欢可到了南海?”
“二师兄还未传讯于我,想来是路途遥远,还未赶到。”
“俞和,南海又生变故,你且仔细听我分说。”宗华真人的语气相当凝重,“昨夜云峰师弟接到南海华翔真人的急讯,净阙岛昨rì黄昏时分,突遭两名高手侵袭,华翔真人不能力敌,便以护岛阵法相抗,不料对方身怀重宝,竟将大阵击破了一角,净阙岛上采撷地火银霜的坊院被尽数毁去,连通向海底火脉的甬道,也被人以重手法震塌。华翔真人说,这般情形,只怕二三个月内都凑不足十六斤地火银霜。”
俞和大惊:“二三个月都凑不足?那可如何是好,究竟是何人攻打净阙岛?”
“那两个散修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让清阙岛采不到地火银霜。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最大的可能xìng便是红砂岛的修士,华翔真人说那两修士其中一人,看相貌似乎是传言中的红砂岛岛主血手秀士。如今符津真人也赶去了净阙岛,一方面是援手退敌,一方面要修补阵法。但我倒以为,是不是红砂岛的修士,也未可知。眼下扬州诸派都有人在南海运筹,各出手段,争夺地火银霜和金线藻,华翔真人既答应了我们罗霄,那也等若是得罪了其他诸门,以洪老道等人的行径,对净阙岛出手,再嫁祸给红砂岛,也未必不可能。”
“俞和,你等易欢到达,即刻与他同去净阙岛,面见符津真人,仔细查探端倪。”
“师伯,那如果净阙岛被人袭击,这恒鼎园岂不是也会遭人攻打?”
“以我所猜,恒鼎园倒未必会有难,一来这恒鼎园靠近凡俗城镇,遭修士避忌,难以施展大神通,攻打不易。再者,云峰师弟说起,这恒鼎园园主广芸真人修为极其深厚,道行高出华翔真人甚多,寻常修士三五人即便围攻于她,只怕也难讨到好处。不过她既然有恩于你,俞和你临走前,可将净阙岛之事,告知广芸真人,让她早有提防。”
“弟子明白。”俞和点头应道。
“早去净阙岛见符津真人,有何进展速速传讯报我,云峰师弟已将肃降祛邪散炼成,今天便送去供奉阁试药,这边事毕,他即会再赴南海去寻你们,如今事态纷乱,若遇争斗厮杀,切记谨慎自保为上!”
宗华真人又叮嘱了一番,这才收住话头。俞和用静室中的清泉水洗去了身上的血迹,脱下血衣,换了套干净的道袍,推开静室的门,一路走到园中,自有女侍过来招呼他。
“俞公子这就出关了吗?看脸sè是大好了。”
“这位姑娘,在下有事想见广芸大家,不知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那女侍掩口一笑:“何须通传?公子转身便是。”
俞和连忙转头一看,见广芸大家就站在自己身后,身上穿着寻常的印染布裙,袖子高高挽起,一手提着竹筒,一手拿着葫芦瓢,看起来正给园中的花树泼水。
俞和连忙拱手作揖:“俞和给前辈请安。”
广芸大家笑盈盈的看着俞和道:“看来伤势是大好了。”
“多谢前辈昨夜抚琴相助。”
“我是希望你早些养好伤势,免得传了出去,教人家闲话说我园中偷偷藏着个男人。”
俞和脸上一红:“晚辈伤势已愈,这便是来与前辈辞行。但早上师门传讯,得知一事,想禀告前辈。”
“不就是华翔子的净阙岛让人搅了一通么。”广芸大家淡淡的道。
“呃?”俞和一愣,“原来前辈已经知道了。”
“我身在南海,难道还需你这外来者通风报讯么?”广芸大家伸手捋了捋鬓边的头发,“你自可回禀你家师长,不需担心我恒鼎园,在这南海地界,区区几个散修,还不敢到此处来放肆。也唯有你们扬州的疯癫老头儿,才会到我这里来惹事。五rì之后,你自来取金线藻既可,我既应允,便绝不会改。”
俞和脸上一红,虽知广芸大家骂的是洪老道,但终究都是扬州过来的,他觉得广芸大家倒把自己也一并数落进去了。
“晚辈等我师兄来,便同去净阙岛一行,襄助华翔岛主。”
“听说那红砂岛的人修为甚高,又有重宝随身,你们两个小辈过去,能帮上多大的忙?不过现在符津真人已赶到净阙岛,料想红砂岛的人早就遁走了。既然人家已经毁去了矿道,还会留在附近等苦主来报复吗?”
“前辈说的是,不过晚辈门中师长吩咐,先行去净阙岛面见符津真人,然后在做打算。”
“地火银霜的矿脉,除了净阙岛,便是红砂岛与天涯海眼。你此去净阙岛,只怕唯有转道红砂岛,若人家红砂岛主把自岛的矿脉封禁了,那最后便只能去天涯海眼碰碰运气了。”广芸大家自说自话,抬眼看了看俞和道,“天涯海眼可不是什么善地。”
俞和刚想追问,忽腰间又一震,伸手去摸玉牌,发现是二师兄易欢的传讯玉符闪闪发光。俞和朝广芸大家一揖到地:“晚辈师兄已到南海,这便要去同他会合了,广芸前辈救命之恩与照拂之情自不敢忘,这几rì中,还请前辈提防那红砂岛的恶人来袭,保重!”
俞和说罢,便要提气纵身,可广芸大家一招手道:“急着走什么?”
“前辈还有何吩咐?”
广芸大家从袖中拿出一张玉板和一封书信,交给俞和道:“你既去净阙岛,这封书信帮我转交华翔子。玉板上是南海海图,你这莽撞的娃儿,要知到了大海之上,四面都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海水,若无玉板海图,你倒去哪里寻那小小的净阙岛?”
俞和双手接过,仔细收好,又谢了广芸大家,这才纵身入云,御剑光而去。
广芸大家见俞和走的远了,喃喃自语道:“华翔子,你终归还是个jiān猾的xìng子,区区红砂岛的几个散修,以你毋阎魔君的手段,还会给人打破护岛大阵,毁去矿道?你是被那扬州来的几家门派给逼得急了,左右为难,正好借此机会退缩吧!我看你其实早就备好了地火银霜,打算等局面彻底搅乱了,好再抬高价钱,狠狠的捞上一笔吧。你听说符津真人对红砂岛的修士心有怨恨,故意趁机请人家过去帮忙,是不是还打算让符津真人去红砂岛,替你出手教训那几个不开眼的散修?当真是好深的算计啊!”
第六十二章 易欢至,红砂行
二师兄易欢居然并不是御剑而来,他端坐在一只双翼展开足有五丈的桃木银羽机关鸟上,膝前还摊开着一扎古旧的竹简,好不悠哉。
俞和上前见礼,易欢一笑道:“听说小师弟在南海颇受了些磨难?”
“师尊回去之后,的确有些波折。那丹药炼得如何?”
“两味主药一xìng寒一xìng温,第一炉火候调理的不对,炼废了,后面几炉尚可。药一成,扬州府和供奉阁的人便到了,师尊陪着供奉阁的大人物连夜去了岭南。临走前说,如果药xìng得当,他便立即南下来寻我们。”
俞和点点头,取出广芸大家的玉板海图:“此处有去净阙岛的海图,师兄过目。”
易欢接过玉牌,凝神略扫了一眼,拍拍座下的机关鸟道:“师弟,上我这木鸟儿来坐,可省得御剑奔波之苦。”
俞和跨步坐到易欢身后,这桃木机关鸟的背脊造得很宽敞,便是再坐个三五人也不嫌拥挤。易欢手诀抬起,机关鸟展开那对以千条银片羽毛扣合而成的巨大翅膀一鼓,风声呼啸,木鸟以极快速度的破空而去。
“二师兄这木头鸟儿,端是神奇。”俞和大赞道。
“不过是最粗浅的机关飞禽而已,只能代步而行。”易欢笑道,“师弟见过符津真人,莫非没有看过他手制的机关灵偶?”
俞和回想了一下在长空洲上的见闻,摇头道:“未曾见到,我只知符津真人是位器道大师,长空洲上那座悬空殿也很是巧妙,但没见过他的机关兽。”
“炼器术与机关术其实是道理相通的,大凡炼器宗师,都会jīng通机关灵构之术,尤其是这位符津真人,我倒想亲眼看看他手制的机关灵偶,据说有小造化之功。”
“符津前辈倒是待人和蔼,师兄必能如愿。”俞和心里颇为诧异,二师兄易欢平时也不见什么特异,却想不到胸中所学如此驳杂,之前知道他药石医理造诣颇深,竟还懂得机关炼器之术,想起东峰的那些小院中,二师兄易欢的那座院子里,有具十丈高的巨剑石雕,上面满是符箓,后来知道那石剑是座护院剑阵的压阵之物,大师姐莫子慧曾赞这剑阵很是不凡。如此说来,二师兄还懂得阵法,这一身所学,倒真和云峰师尊仿佛,博闻强记,贯通诸家之学。
这桃木银羽机关鸟飞得快极,速度几乎能与云峰真人那乌木小舟相若,只是飞行起来风声大作,既不能隐匿行迹,也让鸟背上的人颇要经受些风吹之苦,好在两人修为不浅,区区劲风还吹不散护身的罡气。只一个时辰不到,前面便看见有座大岛,岛作环形,中间有个不小的湖泊。
这湖泊中间有片水花翻翻滚滚,好似烧沸了般,一柱氤氲水汽直冲而起,升到百丈高空,转而变成雨雾笼罩下来,包住了整个岛陆。雨雾中,虽有条条瑞气长虹横亘,但也隐约约有数不清的白sè云篆符箓生灭,光影迷幻中暗藏着郁郁杀机。
“太焕葵水阵?布置得很是高明啊。”二师兄易欢止住了机关鸟,盯着这道阵势细细端详。
俞和比照玉板海图,知道眼前这便是华翔真人的净阙岛,便祭起符津真人留给他的传讯玉符,恭声道:“符津师叔祖,弟子俞和,奉师尊云峰真人之命,到此拜见您老,还请化开阵法,容我们二人登岛。”
玉符一闪,传来符津真人的笑声:“俞小子到了么,从西南方巽位进来吧!”
易欢伸手一指,那机关鸟振翅绕了半匝,见太焕葵水阵西南角有团清风一荡,雨雾散开,知道是入阵的通路开启,便朝那处一钻,机关鸟落到岛上,易欢与俞和跃下地来。那几丈大小的木鸟一缩,变成只半寸来长的乌鹊木雕,收进易欢的袖中。
自有道童守在岛岸上,见了易欢与俞和,忙不迭过来行礼,将两人一路引到净阙岛上的参同殿中。
大殿临湖而建,修得朴实无华,走到殿门口,就可闻到浓浓的草药异香缭绕。进到殿中,脚下的青石地板上,雕刻有纵横各十九道纹线,乃是一具巨大的围棋棋盘。可见主人极嗜这黑白之道。
居中诸位坐着华翔真人,侧位坐的是符津真人。华翔真人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弟子,符津真人背后,站的是俞和曾见过几面,那个双目隐含真火光焰的女弟子。
符津真人见俞和进来,点头道:“你师傅云峰真人何在?”
俞和对两位前辈拱手作揖:“回禀符津师叔祖,家师赶回门中合药,还需几rì才能再赴南海。这位是弟子本门二师兄易欢。”
易欢抬手也行了弟子之礼。
“机关鸟儿造得还凑合。”符津真人歪嘴一笑。
易欢连忙垂头应道:“小小木偶,入不得符津师叔祖法眼,还望师叔祖得闲,点拨弟子一二。”
“好说好说。”符津真人把手一挥,一卷发黄的皮卷便徐徐飞到易欢面前,“这上面有几个图样,你拿去参详吧,不懂可自来问我。”
易欢接过皮卷,展开一角,略扫了眼便登时面露喜sè,拱手拜谢道:“弟子多谢师叔祖厚赐!”
符津真人拍拍手道:“好了,见面礼也给过了。俞小子,知道你身上有许多地脉元水,还不速速取来,煮茶孝敬你家师叔祖?”
俞和大窘,连忙拜道:“师叔祖恕罪,如今弟子身边,那地脉元水已经不余点滴。”
符津真人眉头一皱:“尽数让云峰师侄带回山门去了?”
俞和摇摇头,也不隐瞒,便将云峰真人走后的诸般变故简要说了,最后道:“弟子为了谢广芸大家的救命之恩,将随身的元水全数赠予了她,故而拿不出元水煮茶侍奉师叔祖,还请师叔祖恕罪。不过广芸大家在弟子临行前,有封手书,要弟子代为呈交华翔前辈。”
俞和从玉牌中取出广芸大家的书信,双手捧了。华翔真人身后的弟子过来取了,呈给华翔真人。
那边华翔真人展开信笺细看不提,符津真人捋着颌下的胡须,皱眉道:“夜袭你那剑修,只怕便是红砂岛的散修之一,此人道行颇高,行事狠辣,擅长以弓法发shè飞剑,此灵弓秘术不是寻常道门的技艺,而是由凡俗军阵长弓战技演化来,只在皇城禁卫供奉中流转,看来这人来历必与禁卫供奉有关。”
“来攻打我净阙岛的散修中,倒没有此人。”华翔真人将信笺重新折好,收进袖中,“我与其中一人斗过法,那人jīng擅雷术,一手五雷正心法倒是道门正宗,而且身边带着一头三眼白狼异兽,煞是厉害,不过十几合交手,便将我打落海面。”
华翔真人叹了口气,对俞和道:“老道在南海过的闲散,荒废了修行,勉力护住了门中弟子,却让人把下行到地心火脉的甬道震塌了,不经此甬道深入地下火脉附近,实难采得地火银霜。所以原本与云峰道友约定的十rì之期,只怕万难凑足十六斤之多。不过老道既许诺之事,自会竭力为之,我已遣弟子从净阙岛南岸潜入海底,打算从侧面再掘一条甬道至地脉附近。只是既要提防外敌来扰,又颇需耗费一番开凿土石的功夫,所以耽搁时间自是难免。以老道仔细估算,即便我倾尽净阙岛的人力,rì以继夜的开掘通道,再采炼药材,最快也需足月时光,才能凑足十六斤之数。”
符津真人一摆手:“无妨,华翔师弟,我们仍依之前的定计,同去红砂岛一行。到了那岛上,如果发现攻打净阙岛和袭杀俞小子的人,当真是那红砂岛的修士,说不得我们便要讨一讨公道,这南海地界,本就道魔难分,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老道我虽然一把年纪,但当年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xìng子,搬出几样压箱底的手段来,我倒不信整治不了他们几个小小的散修。倒时擒住了贼首,它红砂岛附近也有地火银霜出产,定然不愁凑不足份量,哪里还需冒险从海底掘洞?倘若不是作恶之人不是红砂岛的修士,那便不动干戈,老道我出面,好言相商,多给些符钱灵材,找他们买上十几斤地火银霜就是。”
华翔真人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师弟我这就去安排弟子闭阵封岛,然后准备一番,就随师兄启程。”
“俞小子,你们也同来吧,若真个争斗起来,自行退出五百里外,可保无虞!”符津真人把手一撑,就昂首站了起来,双目炯炯发光,脸上一片煞气盈然,仿佛是大将军点军出征一般。
华翔真人也站起身,转回大殿后,对一众岛上弟子细细叮咛。过了一刻钟,才回到大殿之中,腰间多了一只七宝锦囊。
两位真人前面引路,后面跟着符津真人的那个女弟子还有俞和与易欢,一行五人御气离岛,只见身后仙光翻涌,霞云四合,太焕葵水阵势发动起来,整座净阙岛全被烟云罩住,从外面完全看不清岛上真切。
符津真人一挥手,有座金光灿灿的七层玲珑宝塔从他大袖中飞出,当空一转,变作十来丈高,塔身上刻满了玄奥的符箓,每层都有八面,每面都有座小小的拱门,七彩斑斓的宝光瑞气在这些拱门中吞吞吐吐。
众人随着符津真人一纵身,聚在玲珑宝塔顶层。符津真人手诀变幻,塔身微微颤动,朝红砂岛方向破空而去。
第六十三章 探海底,地火怒
红砂岛远在净阙岛东南面一千多里之外,那边已是外海,岛屿稀少,而且大都岛陆狭小。
符津真人的七层玲珑金塔极为玄妙,升到高穹之上,并不是逐风穿云的一路疾飞。众人只见塔身上金光暴闪,眼前发花,七层玲珑金塔倏地便到了十里之外,微微停顿了一息,金光再现,塔身略微晃动,又是近十里海天抛在了身后。
千多里海路,只一个半时辰不到,便到了红砂岛附近,符津真人指着眼前二十里外的一座新月形的小岛道:“依海图所指,那便是红砂岛的所在了。”
众人极目望去,这小岛方圆也就五里左右,岛上树木稀疏,岸边有一大排石木房院,还有座长长的浮桥,伸向海中,只是岛上一片沉寂,好像不见人烟。
在小岛上空百丈,有一方灰sè的石碑悬浮着,散出层层叠叠的青sè流光,罩住了小岛方圆十里海面。
符津真人一摆袍袖,飞出了七层玲珑金塔,冲红砂岛的方向遥遥拱手一礼,宏声道:“长空洲符津老道来访,岛上可有哪有道友出来一叙?”
这一句话,字字皆含着符津真人一身玄功真元,以道门镇魔真言神通吐出,二十来个字宛如凭空一道惊雷,震得天云四散,海面上波澜翻腾,俞和虽在符津道人身后,亦觉得两耳中嗡嗡作响,胸口窒闷。
符津真人说完,踏空傲然而立,看着前面的小岛,可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岛上既无人影晃动,也没有任何声息传来。
咳嗽了一声,符津真人眉毛微皱,聚气开声又道:“长空洲符津老道来访,岛上可有道友在?还请出来当面一叙。”
这次声势更盛,好似从符津道人身边,凭空起了一场风暴,海面上怒浪滔滔,挟着罡风,扑向红砂岛的岛岸,海cháo撞在岸边的礁石上,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可又过了盏茶功夫,红砂岛依旧是一片静寂。
“莫非这岛上当真没人?”众人纷纷从七层玲珑金塔中飞出,符津真人一招手,玲珑金塔化作一尺高下,托在掌中。他当先而行,御气踏云,径直朝小岛上飞去。
到了那座浮在红砂岛上空的石碑前,才看见这石碑约有五丈高下,碑面上有行大字,是以利器刻上去的,一笔一划纵横凌厉,令人望而心怯。
“红砂岛因外事闭门三年,若有宵小来犯,归必诛。”
尤其最后那个“诛”字写得杀气凛然,看那笔画好似有个人手持长刀利斧在疯狂挥劈砍杀,收笔的一捺裂碑而飞,凶煞毕现,仿佛是要将对手生生斩成两段。
俞和倒抽了口凉气,脚下不自主的一缩,飘身退了三尺。
符津真人眉头紧缩,捋须道:“看来岛上无人,这可有些难办了。”
“符津师兄,既然岛上无人,看来这番是白走了一遭。倘若真是这岛上修士犯我净阙岛,料想他们也会远遁避开,或者闭门不出。除非有恃无恐,不然哪里会在自家岛上等我们来兴师问罪?”
“华翔师弟此言也合道理,只是这红砂岛无人,还以阵法封闭起来,我们白走一遭事小,可那地火银霜之事,却又没了着落。”符津真人转头看了眼俞和与易欢,叹了口气。
“我有一计,请师兄斟酌可否。”华翔真人眼睛一转,笑着道:“既然这红砂岛的修士出门三年才归,我们何妨自行出手到这岛下矿脉一试,我观这护岛大阵不过区区十里方圆,可这附近的海底火脉却在此岛西面二十余里外,料想这阵法也护它不住,我们自行下水去探视一番,若寻得着红砂岛开掘的水下甬道,自然能采到地火银霜。”
易欢摇头道:“华翔前辈,既然红砂岛有阵法镇守,那水下甬道外必定也布置了法阵阻挡,即便寻到了入口,可又如何破阵进入?”
华翔真人摆手道:“这你就有所不知,需知那水底甬道,盖因泥石松散,往往难以夯筑牢固,故即便布置阵法,也难以摆开什么高明的灵阵,不然阵法每每开闭之时,灵气震荡,稍有不慎,若致使甬道内泥土塌陷,那便须重新挖掘,得不偿失。因而这等水下的甬道入口处,大多只是布置一些惑人视听的幻阵,或通传jǐng讯的消息阵。这类粗浅的阵法,有符津师兄这等符器大宗师到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化解开来,容我们进入甬道,待出来之后,再悄然回复其原状,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符津真人思索了好一会,点点头道:“华翔师弟此计,倒是颇为可行。”
华翔真人笑道:“师兄可有把握?”
符津真人道:“待找到那水下甬道入口,看清了左近情形才知。”
说罢符津真人带着众人向西行了二十里左右,仔细望了附近的地脉气相,确定那火脉就在下方,便对身后那女弟子一招手:“元曦,你下去看看。”
那女弟子也不言语,身形一晃,便潜下了水底。俞和与易欢不解,这等事情,区区一个随侍弟子可办的妥当?不过转目看符津真人悠然抱臂而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猜那女弟子只怕在阵法之道上,早深得符津真人的秘传,遣她下水,自与亲身下去无甚差别。
众人一齐盯着脚下的海面,唯有符津真人闭目不语。
过了约莫一顿饭功夫,虽不见水面有何异相,可符津真人脸上却掠过一丝喜sè。
“找到了。”
众人先一惊,转而皆喜。心知符津真人与那名叫元曦的女弟子,只怕必有元神秘法相联,难怪符津真人闭目不语,想是在凝神探寻水下的端倪。
符津真人双唇微微开阖,却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就见他忽然皱起了眉头,双手掐指,似乎在急急的计算着。
诸人见他聚jīng会神,猜他恐怕正在指点水下的元曦化解阵法,也没人敢出声询问。
符津真人脸上表情变幻,忽淡然,忽惊奇,忽又愁眉不展,看得众人心中惴惴不安,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忽见符津真人面上闪过一道厉sè!
“好歹毒的心思!”
符津双目圆睁,须发皆张。双肩只一晃,身上道袍鼓胀如球,罡风四溢,右手一翻,那七层玲珑金塔朝海面直落而下,到了离水面一丈处,已然涨到十余丈高下。
“镇!”符津真人怒斥一声,双手在胸前交叠,朝下重重一压。七层玲珑金塔明光大作,就要朝海底轰然压下。
这突然的变故,让周围的诸人一齐变sè,谁也不知道海底究竟发生了什么。符津真人突然祭起重宝大力镇压,可他门中那位名叫元曦的女弟子不是还身在海底么?这宝塔一压之下,岂不是要骨肉成泥?
众人各提真元护体,朝下方望去,只见七层玲珑金塔被符津真人运功一催,又朝海面降下了三尺,可塔底离着水面,依旧有七尺之高。这情形恍若有只无形的巨手,从下面生生托住了玲珑金塔,叫这法宝无论如何也压不入海水中去。
符津真人连连运力下压,周身仙光道气缭绕,可那七层玲珑金塔就是分毫不动,塔身上放出道道夺目的金焰,嗡嗡作响。
说来也奇怪,上面这番施为,下方本该波浪滔天,可海面却一反常态,平滑如镜。
符津真人额头出现了一片极细的汗珠,他张口大呼道:“快走!”
众人不知究竟,可也不及细想,连忙各出神通朝外飞掠开来。
眼见七层玲珑金塔下面的海面,本是平整如壁,这时突然隆起了十来丈方圆的一大块,好似海底深处有什么庞大的物事,就要浮出水面来。这水面才一隆起,符津真人的七层玲珑金塔登时被顶得金光暴闪,震颤着朝天上缓缓升起。
符津真人见其他诸人全散开来,伸手朝玲珑金塔一捞,那金塔倏地化作一道金光,投进他的袖中。符津真人收回了法宝,头也不回,身子一抖便化作碧烟,朝远空飞遁而去。
众人连忙朝他聚去,符津真人也显化真身,就听他一面朝远处疾飞,一面大声喊道:“诸位快快祭起护身法宝!”
护身法宝?俞和伸手在胸前一拍,白玉剑匣飞旋而出,紧紧贴在他的后背。正要加力催动剑光,忽觉身后有些不对劲。
俞和回头看了一眼,登时骇得神魂俱飞。
他终于知道刚才自海底要涌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就在身后不远处,有三根庞然火柱,从大海中冲出,直刺向不知多高的天穹。身后的半边天空,已经不再是湛蓝的颜sè。只这一刹那,就仿佛转到了黄昏时分,漫空都是赤红的火云,被那通天的巨火柱搅动,正向诸人的方向滚滚而来,层层火云中有焰光四溢,有雷火纵横。
从方才七层玲珑金塔镇压的那边海域开始,十数里的海面都在猛烈燃烧,宛如海水全变成了火油,那火焰呼啸着弥散开来。
方才符津真人降下七层玲珑金塔镇压的那处海面,便是火柱自海底喷出之处,此刻成了这片火海的zhōng yāng漩涡,但却不是要将无边流火吸入漩涡中心,而是那漩涡从海底深处,将无穷量的地火吸摄到海面上,并且猛烈的喷涌发散开来。
众人竭力飞逃,身后那火云虽看似缓慢,但众人却感到浩瀚火气渐渐迫近,头顶的天空也已不全是碧蓝sè。
“符津师兄,快祭玲珑塔遁走!”华翔真人急喝道。
“南火克西金,金枢塔方才被地火煞气所侵,灵xìng大损,如今已不堪再用。诸位速速退开五百里之外,老道我须得在此等候元曦,她还在困在海底阵中,至少需小半个时辰才能破阵脱困!”符津真人忽显出身形来,转身面对着那煮海焚天的怒焰,手中一面绿莹莹的小盾牌,冉冉升起。
连天火云中忽有片火焰雨落下,团团光焰凭空幻作万千只火鸦,朝这边疾扑而来。
第六十四章 历火劫,内火生
俞和看了看身后的无边烈焰,就见符津真人踏空而立,大袖飘飘,一层莹莹碧光罩住了周身,昂然面对着飞扑而来的万千火鸦,仿佛yù以一己之力,对抗这庞然的天地之怒。
难道那位名唤元曦的女弟子,身在这海底火脉爆发的中心,竟还能逃出生天?
俞和不及去想其中究竟,但看这符津真人笃定的背影,他心底忽然一暖,把剑光拨转,一手执剑,一手虚抱白玉剑匣,站到了符津真人的身后。易欢一看,暗叹了口气,默默的也转回了剑光,跟在俞和身边。
“好小子,退到我身后来。”
符津真人深看了俞和一眼,含笑点了点头,飘身挡在俞和与易欢前方,手朝身后一摆,他身边的碧光分出两道,罩住了俞和与易欢的身形。
“若感觉难以抵挡,便立即远遁,这地火凶煞,万万不可逞强。”
“师叔祖放心,弟子自有分寸。”俞和点头应道。
话音才落,那万千火鸦已经扑到面前。符津真人口中念念有词,大袖飞舞,双掌当空一按,两道极寒的罡气破空而出,夹着无穷量的细碎冰晶,朝火鸦群横扫过去,登时便有百只火鸦被一齐搅灭,空中嗤嗤声大作,寒热一激,冰风化作细雨,才一飘,又被蒸成团团水汽升腾。
俞和剑诀引动,雾雨式当空飘洒而出,十几只火鸦被层层剑气雨雾罩住,倏地化作一片流萤飞散。白玉剑匣烟云流转,明光四shè,对着那些散碎的星火一吸,便有千道流焰投进剑匣之中。俞和只觉得胸口紫宫穴一热,有道热流滚滚注入,在胸前一转,就沿着任脉而下,直落气海关元。
这便是俞和依着幻境中舞剑少年的法子,炼成的这具“万化归真剑匣”的妙处,直可收摄天地间万种炁罡真煞,化作一团纯净的元炁灵气,反哺己身。只是俞和才把这具万化归真剑匣的第一道符箓打入器胚,诸般妙用还远未彰显出来,由剑匣中传回的元炁灵气,仅仅是收摄而来的万中之一罢了。
但即使只有这万中之一,也令俞和jīng神大振,手中剑势更密,洋洋洒洒的剑气,罩住了面前五十丈方圆,只消有火鸦一来,眨眼间就绞成一大团星火碎乱。
旁边易欢也颇有不凡的手段,竟祭出了三柄苍蓝sè的水行法剑,三柄剑一模一样,看似同出一炉,摆出个小三才剑阵,也拢住了二十余丈方圆,遇见火鸦飞来,天地人三剑位一旋,登时便可将火鸦斩成飞烟。
华翔真人在百丈之外回头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也转头回来,与符津真人并肩而立,挥手一大片仙光洒出,将一群火鸦阻在百丈之外。
四人各出手段,可随着天空中与海面上的火焰渐渐迫近,那火鸦竟是越来越多。等到头顶被火云完全笼罩,四人就宛如置身烘炉,呼吸间都觉得从喉头到胸口一片炽烫难耐。云层中焰光翻腾,有火雨倾盆而下,更有团团雷火砸落下来,海面上掀起几十丈高的火浪。这情形,一时间真犹如神话中的赤明大劫。
即使符津真人与华翔真人都是道行通天的高道,可面对这煌煌天威,四人真如飘摇的微尘,仿佛呼吸间就会被那怒焚海天的烈焰烧成飞灰。支撑了二刻功夫,第一个抵受不住的便是易欢,他维持着小三才剑阵御火,可易欢既没有符津真人与华翔真人的深厚修为,又没有俞和那般如渊似海的雄浑真元,三才剑圈撑开的范围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守住身边三尺地界,一团灼灼烈焰如茧壳,包裹在他的剑光外面。
此时被大火覆盖乾坤,即便转身逃遁,周围一里多亦是火海。俞和眼见易欢有难,伸手一拍白玉剑匣,剑匣匣口翻转,对准易欢一吸,那包围着易欢的熊熊光焰登时尽数摄入了剑匣中,易欢趁势振动剑光,脱困而出,长出了口气,想举袖去擦额前的汗水,可愕然发现自己的衣袖早就烧成了灰烬,两只手臂俱是光秃秃的。
这边俞和分神去助易欢,可没了白玉剑匣吸纳流焰,俞和的飞剑在火焰中往来穿梭,只几个来回间,就被烧成了一股铁水。几rì前在恒鼎园外争斗,丹霞寒池双剑被洪老道收了去,如今俞和用的只是最初入罗霄剑门时,宗华真人赐给他的那柄寻常玄铁法剑,此剑虽不算凡品,但材质却是平常,被地火一烧便耐受不住,彻底毁去了。
玄铁法剑一损,俞和身边就剩下了最后一柄飞剑,他不敢再用,只好伸手在白玉剑匣中一引,剑匣轻鸣一声,有道雷芒激shè而出,化作剑型。这雷光是从洪老道那道太乙神雷符中摄来,如今聚雷化剑,也算是有形剑气的一种,雷光本无形质,自然不惧火烧。
华翔真人手一指,自他袖中飞出一具黄桃木的水烟筒,在俞和与易欢的头顶绕了一匝,洒落层层霞云,俞和与易欢骤感身旁火气排散,清凉罩体。
“符津师兄,元曦还要多久才能脱困?”
“最多一刻!”符津真人双手不停,面前一具绿莹莹的盾牌涨到十丈大小,这盾牌形似用仙藤盘制而成,有数不清的淡绿sè芽叶光影,在盾牌上生生灭灭。无数雷火撞到盾牌上,激起一圈圈碧光涟漪。
火势越来越凶,眼见远处那地火漩涡中,竟有丝丝玄火溢出。
又苦苦支撑一刻,俞和丹田中仿佛也燃起了滔天烈焰,真元如一泼滚水流转周身,身上已是大汗淋漓,易欢面如金纸,退在符津真人身后,不断的取出回气丹药服下。
符津真人突然脸上一喜,只听见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从海底传来。俞和被震得两耳微疼,举目看去,只见那地火漩涡边上的三根通天火柱一齐炸碎,黑漆漆的火焰从海底喷shè出来,好似一朵烟花在半空散开。
一道细小的人影,弹丸般的从地火漩涡zhōng yāng跳出,只一弹,便到了四人面前。
俞和一看,果然是符津真人身边那位女弟子,也不知她修的是什么神妙的功法,竟真能从如此凶恶的地火激流中安然逃出。只见这元曦右眼中流溢出一道朱红sè的真火,左眼喷shè出一道青蓝sè的灵炎,满头黑发做赤红sè,好似一团火焰飘洒,身上也见不着衣衫,只剩一层光焰裹住躯体,真如火云仙女下凡一般。
元曦飞到符津真人面前,举手一揖,也不言语,抬头张口一吸,登时四人周围的火气大减,燥热全消。
俞和还未来得及欣喜,远处地火漩涡异相大作,只见那涡流中心一震,忽有万丈火光冲天而起,那道火光刺破火云,升到天极处,转而蜿蜒落下,夹杂着丝丝玄火,一路上卷起万道火雷,竟幻化作一条巨大无比的火龙,穿云破空,张口朝元曦噬咬过来。
“这布阵的人竟把整道海底火脉都引怒了,抽灵断脉,大违天和!这人不怕遭七七十九天雷劫么?”华翔真人怒吼一声,嗑破手指,在自己前额画了道血符箓,眼见他的身形一晃,也不知是施展了什么大神通法术,他整个人竟成了一道亦真亦幻的蜃影,淡淡的漂浮在空中。
俞和的面上苍白一片,手脚战战,身体僵直。可那元曦把身一转,面对着比她庞大了万万倍的火龙,半步不退。符津真人脸上亦不惊不惶,从怀中取出一支五寸来长的小小骨笔,运笔如飞,在元曦背后描描画画,从颈后大椎穴到腰后命门穴,眨眼间绘满了玄奥的银sè道符。最后一笔落在大椎穴上,符津真人身子一晃,脸上微微发白,整个道符仙光流转,倏地隐入了元曦的背脊中。
元曦把双目一瞪,一朱红一青蓝两道真焰神光shè出百丈开外,那火龙被这神光一照,竟呆呆的定在原地不动。元曦前额的皮肤一阵翻滚,竟在眉心上裂开了一个寸许长的口子,一道乌光从那裂口中飞出,直shè入火龙头颅之中。
俞和呆呆的看着元曦,忽然觉得自己紫宫穴中没来由的一震,神念中有道玄明的念头浮起,他下意识的,伸掌在白玉剑匣上一拍,剑匣微微一颤,竟也化作一道玉光,直shè入那火龙的身躯中去。
这一瞬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闪念的时间。那条万丈火龙的烈焰身躯,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jīng气神,就这么如同风吹流火一般,扑簌簌的消散开来。天空的火云和海面的火浪,也全都失了凶威,像是落尽了雨水,即将转晴的残云,无力的滚翻散解着。
形神溃散的火龙中,有乌光一闪,飞回元曦的面前,化作一颗黑漆漆的小圆珠。这圆珠竟不能用眼去细看,视线只要在圆珠上停得片刻,就会觉得眼底犹如火烧。
小黑珠缓缓的挤进元曦眉前的裂口中,仿佛元曦双眉zhōng yāng出多睁开了一只竖眼。直到小黑珠完全嵌入裂口,那周围的皮肤又是一阵翻滚,元曦略一皱眉,将那道裂口便闭合了起来。她周身缠绕的烈焰一收,头发又转成了乌黑sè,一套如晚霞般艳丽的短衣裙,裹住了窈窕的身体。
又一道火光从远处疾shè而来,直奔俞和的前胸。仓促之下,四个人中竟没有一人能出手去挡,那火光猛地贯入俞和的胸口,消失不见。
“俞小子,你怎样?”符津真人脸上变sè,闪身过来一掌按住了俞和的前胸,就要渡入真元,力保俞和一丝神魂不散。
俞和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笑道:“师叔祖不必担忧,弟子无恙,方才那是弟子的剑匣法器还体。”
符津真人细细打量俞和周身,倒也看不到有什么异样,这才安下心来。
俞和倒也顾不上符津真人,他存思内视,只见紫宫中的白玉剑匣通身焰光四shè,在玉石匣盖上,一行赤红sè的符箓时隐时现,有道暖流从紫宫绵绵不绝的注入丹田中,那如海的真元玉液之上,荡漾起一层飞腾明灭的火光。
第六十五章 天涯海,诸方聚
俞和一见丹火渐生,急忙暗转河车,调济坎离,心中凝神默诵清净坐忘素心文,竭力存想祖窍中一缕xìng光清冷如冰瀑,自喉间直落下关元炉鼎中。此刻铅汞不调,龙虎未济,体内纯粹是一股真阳火澎湃,而且身处南海海外,处处凶机暗伏,那里能行那结丹大功?
祖窍中的六角经台依旧如皓月当空,俞和聚念存思,这经台微微一旋,便有滴青玉sè的微光落下,降到喉头,只听得“咕咚”一声,合着津唾吞入腹中,如海的真元玉液正翻腾不休,这青玉sè的光芒一落,便绽开了一圈清光涟漪,凡拂过之处,真元凝如玉脂,丹火尽退。
俞和张口吐气,喷出来的竟是一道淡金sè的气流,凝在空中久久不散,有奇光霞湛然,更有浓郁的异香缭绕。
“灵宝慧光,太真天香!”华翔真人惊诧的语气中,还藏着一些说不清的意味。
符津真人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俞和的肩膀:“好个俞小子,虽然总觉得你身上有些不凡之处,却想不到神异至斯!这是大福缘,大气运啊,你小子只要不夭折,将来只怕肉身霞举的天仙道果直如探囊取物啊!”
俞和翻了翻眼睛,心中暗道:“夭折?您老就不能说点儿吉利的吗?”
肚子里面虽然埋怨,可嘴上不能失礼,俞和作揖道:“福缘与气运终究还是外物,只有存诚炼己,才是问道的真途。弟子有大执念,不敢懈怠。只是师叔祖,方才那连天怒焰,究竟是何缘起?”
符津真人望了望那渐渐散开的火云,叹气道:“下面布阵那人手段太过狠辣,这是故意布下了一个杀局。那通向海底火脉的甬道口上,表面上是一座幻阵,其实里面暗藏了一座困仙阵和一座九连环绝脉大杀阵。元曦一下去,解开了幻阵,结果幻阵的阵眼,恰恰就是困仙阵和杀阵的死门所在,元曦被阵法困住,登时杀阵九连环一齐发动,将整条海底火脉截断,然后轰出海面,这布阵之人,打定了心思,就是要将水下和水上的人一齐阵杀。幸好见机得早,我以金枢塔强压一下阵法,不然大家被那三道通天火柱一围,今rì危矣!”
“看来红砂岛的人,早料定我们会来寻地火银霜,所以布下了这座杀局,等我们自来撞死。”华翔真人摇了摇头,“好生歹毒,一条灵火地脉就这么毁了。”
“那红砂岛也遭火烧化了,他们倒连自家岛门都舍弃了。”符津真人举手一指,众人转头看去,远处红砂岛已经面目全非,赫然被烧成了一片焦黑的岩砂,犹自升起滚滚浓烟,眼见灵气散尽,也再不能居人生息了。
“如今却要如何是好?”
符津真人道:“若要取地火银霜,如今只剩天涯海眼一处地方,那边有九龙火脉相汇,又少有人迹,想必区区十来斤地火银霜,不是什么难事。”
华翔真人皱眉不语,掐指算了半晌,沉吟道:“符津师兄,愚弟有一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符津真人一摆手道:“师弟直说就是。”
华翔真人看了看俞和与易欢,沉声道:“师弟方才起了一课算过,若去天涯海眼,此行天数浑濛,祸福难知。符津师兄你在南海久居,也知天涯海眼此地十分怪异,有人说是南海外仅存的一处洞天福地,也有人说是南海外的绝凶之地。这百来年中,也不知听多少人说起去天涯海眼寻机缘,大多数人都是一去不复返。偶尔有几人回来之后,皆绝不肯再提那天涯海眼四字,即便听到旁人说起,立时神sè惊骇,也不知究竟在那天涯海眼中到底有何见闻。师弟并非惜命,只是我们如此冒然前去,实不知有何际遇。”
华翔真人顿了一顿,接着道:“师弟也算了红砂岛此行兆相,乃是‘天发流火,地起凶劫’之数。地起凶劫一说,只怕便是应在了此处的地火杀阵,而那天发流火,则意在远方遭灾。师弟心有所感,恐怕此处的空岛与杀阵,乃是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师弟想劝符津师兄,先转回自家岛门,若安然无事,自是大善。你我从长计议,广邀同道,待准备妥贴之后,再去闯一闯那天涯海眼,自可多几分把握,即便那天涯海眼当真有何怪异,也能全身而退。至多不过在师弟净阙岛多盘桓一些时rì,终还是凑得齐灵药。故而,此刻冒然转去天涯海眼,依师弟之愚见,实为不妥,不知符津师兄如何计虑?”
符津真人听完华翔真人一番话,眼光闪烁,低头凝思了好一会儿,忽问俞和道:“你们以为如何?”
或许这就是冥冥中那玄之又玄的机缘,俞和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他摇了摇头道:“师门要务,弟子绝不敢耽搁。师叔祖既说弟子有大福缘、大气运,那弟子愿独往天涯海眼一行。”
易欢皱眉道:“不可,既然二位前辈说那处地方有怪异,便还是谨慎为上。”
俞和一拉二师兄易欢的袍袖,偷偷将藏了十万符钱的匣子,塞进了易欢的怀里,低声道:“师兄,不必担心,你我兵分两路,你随两位前辈回岛,我去那天涯海眼附近走一遭。你且宽心,我自是惜命得很,绝不会冒然闯进去。我此行只为给你们打个前站,看清那天涯海眼的所在风貌。你我便约三rì为限,正好那时师尊也该到了南海。三rì后你们若未准备妥当,我自会回净阙岛来与你们会合,三rì后你们若是出发前来天涯海眼,我便在左近等候你们,你看如何?”
“你独自一人前去,太过危险。”易欢将头摇个不停,“若你万一有什么闪失,到时师尊前来,必定会降罪于我。”
俞和正sè道:“师兄,我意已决。你既挂念与我,我便每隔三个时辰祭起传信玉符,与你通传平安,你这可安心了吧?”
易欢看了看俞和,也是无耐,俞和既把话已讲得如此坚决,他倒再不好说什么。易欢心里暗自猜测,这小师弟俞和,一入门就是偏殿执事,转年竟又做了掌门的随侍弟子,这番平步青云的际遇,惹得许多人暗地里戳他脊梁。小师弟自己心中也是知晓,如此执意要独闯天涯海眼,只怕就是要赌一赌自己的气运,若成功寻得地火银霜回来,便是奇功一件,回到门中扬眉吐气,自可止住不少人的闲言碎语。
“俞小子有些胆sè,与老道我当年颇有神似!”符津真人大笑而来,他一招手,元曦身子摇动,闪到俞和身边默立。
“老道我让元曦陪你去天涯海眼走一遭,当能保你无虞!”
俞和与易欢闻言,脸上都是大喜。他们皆亲眼目睹了元曦自地火杀阵死门中跃出的惊天一幕。单看元曦的面貌,虽不过是个双十的少女,也从未听她开口说话,但能自那必死之局中,毫发无伤的脱出,一身神通道行只怕已是惊天动地。
有她随行,俞和当能无恙。
“保命为上!”易欢盯着俞和,重重的说了四个字。
于是五人分成两拨,俞和与元曦朝西面飞去,符津真人、华翔真人和易欢返回净阙岛去。
一路向西乘空疾飞,红砂岛里天涯海眼倒不算远。只是这一路上元曦就紧紧的跟在俞和身后,脸上既无表情,也不言语。俞和有心同她说点什么,可嘴巴空张了张,又寻不着话头。
几百里海路不久既到,俞和按住剑光,朝前一看,心里暗暗叹气:“这天涯海眼看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善地,自己这凡执意独闯,确是有些冒失了。”
如果说方才地火大阵发动时,是一道焚天煮海的大火势,那眼前这天涯海眼,就是道大水势。
从红砂岛过来的一路上,都是大晴的天气,可渐渐靠近天涯海眼,天空便yīn沉下来,海上的风越来越烈,直到离海眼百里之外,已是yīn云盖顶,狂风呼号。
前面百里的海眼所在,所呈现出来海天诡相,几乎能让人彻底消怯再靠近过去的勇气。
天空中积满了无穷量的yīn云,从穹顶一直压迫到海面之上,好似是悬在高天上的一方亿万丈大小的巨岩。那云层的分成黑白二sè,可乌云与白云却宛如数层磨盘堆砌起来一般的,在不断的相互翻滚倾轧,白云放出刺目的明光,乌云却漆黑如泼墨,相交处有黑白二sè交杂在一起,难解难分。
俞和从百里外远望过去,天涯海眼那边,就好似有一朵长在海面上的,大不可计量的云蘑。而在重重沉云底部中间,有一道风柱直贯向大海。数不清的雷光电芒,在层云中往来穿梭,却似乎一大群被困死在云笼中,竭力挣扎冲突的雷蛇。
元曦忽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搭在俞和的肩头,一道神念传入俞和的识海,在俞和的眼前展现出一片幻景。
暴风怒涛中,有片墨绿sè的莲叶摇摇摆摆的浮在海面上,一团淡绿sè的仙霞,罩住了莲叶上的两个修士,当先一人闭目盘坐在莲叶的zhōng yāng,另一人捧着面小小的八卦铜镜,四处张望。俞和眉头一皱,那手拿八卦铜镜之人,赫然就是之前打伤他的洪老道。
幻景一转,依旧是天涯海眼附近,有几个修士踏波而行,看他们身上的道袍,分明是通辰道宗的样式,这几人在海面上飞奔,可刚巧有道雷电擦着他们身旁劈入海中,这几个修士似乎受了惊吓,纷纷祭出神通,潜入了海底。
幻景再转,这次是在天空之中,有三个各穿黑红长袍的修士,抱臂立在沉云之中,低头来回扫视着海面,任那狂风再烈,这三个人的衣角发梢都不曾有一丝摇晃,雷光闪烁,俞和只看见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具淡黄sè的皮革面罩。
一看这面罩,俞和倒抽了口冷气!交坞那夜,袭杀他的黑衣剑修,戴的面罩与这三人一模一样。当时若不是有人暗施援手,俞和趁机暴起,逼得了那人的自行打碎面罩,喷出保命玉符,只怕那晚是要难逃一劫。
元曦收回了手,默立在俞和身后不言不语。此时俞和的心海中,正翻腾着比那天涯海眼处,还更激烈的惊涛。
第六十六章 下海眼,争银霜
俞和回身对元曦一礼道:“元曦前辈,你可知在这天涯海眼中,何处能采得地火银霜?”
元曦也不说话,眼瞳中真火光焰流转,凝望着远处那风柱落下之处,看了好半晌,才略略点了点头。
“还请元曦前辈引路,为躲避他人耳目,你我从水下潜行过去,你看可好?”
元曦还是点了点头。
俞和取出二师兄易欢的传讯玉符,说了自己已经平安到达天涯海眼,这便要去海底探查一番,那边易欢连声嘱托,俞和只说无碍,两人约定三个时辰后再通音讯。
深深了吸了口气,俞和只觉得周遭的空气中,隐隐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味道,可既然见到其他门派已深入海眼,自己万不能被人占了先机。
滚滚真元流转周身,俞和胸膛渐热,把手中法剑一摆,跃入水中。元曦身上有红光一闪,后来居上,入水之后,自在俞和前面一丈引路。两人以护身罡气分水,好似游鱼一般,朝天涯海眼方向去划去。
到了海水中,俞和才知其他诸门之人,为何都是顶着狂风雷电,在海面上行走了。海上虽然有风暴呼啸、巨浪飞腾,间或还有落雷,可这些终究还好抵御。这水下的海波暗流交错缠杂,休说是血肉之躯,就算是拿金铁铸成个人,也都能绞碎了。
俞和身在海底,只觉得似乎四面八方的水中,都隐藏着绝世高手。无声无息,也没有分毫预兆的,便是一道暗流横扫而来,好似那绝世高手突然隔空出掌偷袭,水xìng虽yīn柔,可海底暗流所挟之力,却是沛不可当,只消迎面遇见一小股暗流涌来,俞和就觉得好似直接撞到了山壁上一般。
有时遇见几股暗流正激烈交缠,那简直宛如被数把斩龙铡刀剪杀,俞和的护身罡气被搅得咯吱作响,好几次胸口一闷,喉头就有腥咸味道涌起。幸好元曦挡在俞和前面,分担了绝大部分的暗流之力,她身边一圈红黄焰光罡气罩体,把水流分开,其实真正落在俞和身上的,倒不过是些散乱的支流而已。
俞和望不见元曦脸上的表情,但她看似柔弱的身姿,似乎全然不受暗流之扰,就那么裙袖飘飘的悠然前行着,而且游得快极。
水下昏黑,只偶尔有天上的雷光照耀下来,俞和也不知朝前游了多久,周遭几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这边约莫已经快近那风柱下面,前方不远处,隐隐有连绵不绝的隆隆闷响声,而且水底已不再有杂流交错,所有的水流,都向同一个方向回旋着。
元曦张口一吐,有道苍蓝sè的火光闪烁,这真火竟能在水底燃烧,发出的熠熠辉光,照亮了周围十丈。一朵蓝炎被奔涌的水流扯出长长的一缕焰迹。
元曦吐出真火后,便开始一边下潜,一边前行。每朝海底深入十丈,俞和就觉得周身压力又增大了一分,到后来不知多深处,俞和单只是撑起护身罡气,就比在平地御剑出招更耗真元,幸好他一身真元雄浑无比,直可任他挥霍,又有白玉剑匣把一股股温热的元炁,注入他的气脉中。
最后脚下终于见着了海底,在淡蓝sè的真火焰光照耀下,那是一片五彩晶莹的砂砾,既没有海草也没有淤泥。元曦踏着海底,走了百来步,忽然停住了身形。
俞和脚下加紧,走到与元曦并肩处,借着微弱的火光,朝前面一看。
向前一步就再没了晶砂海底,此刻两人好似就站在一道悬崖边上,面前就是无底的深渊,也不知道这一步之外,究竟是一道海底裂缝,还是一个巨坑。
头顶上有低沉的巨响,听起来像是风雷声,极高处有一点纤尘似的微光,好像一只孱弱的流萤虫,绕着什么物事不断的盘旋飞舞。
低头朝下看,千万丈的深水之下,隐隐有团暗红sè的光,一明一灭。俞和一刹那有种怪异的感觉,那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心脏,在有节律的起伏搏动着。围绕着那团暗红sè的光,有许多纤细的红sè脉络,也是忽明忽暗的,从深渊底部一直延伸上来。
突然间,俞和眼角瞅见一大片黑影,以极快无比的速度朝自己扑来,他肩膀一颤,想退开一步去躲闪,可那黑影来得实在太快了,眼睛还未眨动,一块十几丈高大的黑sè巨岩,堪堪擦着俞和的鼻尖掠过,随之而来的庞然余波,把俞和的身子扫的踉跄了半步,脸上登时煞白了。
那边元曦只是木然的站着,似乎无惊无惧,早料定这巨石并不会真个撞到自己身上来。
“元曦前辈,何处可采到地火银霜?”俞和不敢再靠前站,朝后挪了半步。
元曦依旧一言不发,伸手搭住俞和的肩头,依旧是把一道神念传了过来。
俞和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忽然飞出了躯体,朝面前的深渊直落下去,刹那间就潜下了数百丈,紧着接眼前的景象一转,面前是一大片黑sè的岩石壁,那些岩石的缝隙之间,隐约还有暗红sè的火光渗出,似乎黑sè的岩石外壳里面,全是滚烫的熔浆。左右这样的地火熔岩一眼看不到边际,但朝下面望去,黑sè的岩层越来越薄,红sè的火光确越来越鲜明,最后伸向深渊底部,这道熔岩火光细小得如发丝,缠在那团恍如心脏搏动的暗红sè光团上。
“天,这是一道海底火脉!有如此多的海底火脉汇聚在这海眼底下,那暗红sè的一团,莫非是大荒神话中的混沌遗物地心火核?那可是盘古肉躯的一部分!”俞和心中暗暗震惊。
眼前的景物一直挪移,最后终于定在了不远处的一块黑sè的岩石上,那岩石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每道缝隙之中间,隐约约覆盖着许多银白sè的物事,就好像初冬时的凝霜一样。
“地火银霜!”俞和大喜。
虽然找到了一处地火银霜,可元曦并未收回她的手,那奇妙的神念探视法术带着俞和的视线,在附近又扫视了一大圈,接连发现了好几处积满了银霜的石缝。
俞和几乎忘记了身处这凶险无比的天涯海眼,脸上已经乐得合不拢嘴来。他手忙脚乱摸出了采撷银霜的玉尺和玉匣子,跃跃yù试。
猛然间,视线扫过一处,俞和瞥见有道仙光裹着几个人影冉冉划过,虽看不分明,但那是定是有人捷足先登,已经寻到了这处结了银霜的黑石壁。
俞和惶急的晃动肩膀,甩开了元曦的手,就要纵身跃下去争夺银霜。可元曦把手掌一按,一道沉如山岳似得的大力压下,把俞和整个身子生生压进了海底的彩砂中。
“元曦前辈!”俞和张口刚喊了四个字,就见元曦整个人突然扑到他背上,一只小手紧紧的捂住了俞和的嘴巴,生生把俞和的声音堵在胸中,那道蓝sè的真火也骤然熄灭。
俞和正惊疑之际,头顶水声隆隆,有一道玄光闪过,俞和扭头去看,那是一具枣核形的法宝,长有三丈,通体乌黑,外壳上布满了细细的金银云纹。这法宝中水中穿行无声,本身是乌黑的,还有层玄光缠绕,若不仔细分辨,在这光线昏暗的海底,实在是难以察觉。
那法器掠过了俞和与元曦的头顶,里面cāo持的人似乎并未发觉俞和与元曦的所在,疾冲到深渊上面盘旋了几匝,一头便扎进深渊里面去了。
又一拨人去争夺银霜了,俞和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焦急,双手用力一撑,就要跃身出去,可元曦依旧死死地压住俞和,让他不能动弹分毫。
“元曦前辈,那许多人都去争夺地火银霜了!我们既已看见灵物,不赶紧过去采收,却还在这里耽搁,是作何打算?”俞和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质问之意。
可元曦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俞和,轻轻的摇了摇头。
“前辈可是有什么更好的计谋可取地火银霜?”
元曦依旧摇了摇头。
“那前辈可是有办法阻止那些人争夺银霜?”
元曦还是摇了摇头。
俞和心中忿怒,双手猛一掼地,就要腾身起来。
可元曦用双手扣住了俞和的左右肩头,那一对细如新藕的手臂,却好似铁箍一般,硬是不让俞和挪动半寸。
俞和大怒,几乎是怒吼着喊道:“前辈,此地火银霜关乎晚辈师门大计,要救几千人的xìng命,你到底是何意,为何不让我去采银霜?”
元曦还是不说话,只是毫没放开双手的意思。
“前辈,地火银霜事关重大,晚辈万万不能让旁人先行采走,你既执意不许,晚辈只好得罪了!”
俞和把心一横,水下虽不能御剑,但他有一身先天五方五行元炁。俞和存神心脉与肾脉,内五行轮转生化,一道先天水炁和一道先天火炁交缠而起,运到肩头,朝元曦的双手奋力一震。
先天水火两仪真炁一激荡,水下便凭空响起了一道闷雷,罡劲四溢,元曦的手掌自俞和肩头弹飞起来一尺多高,连带她的身子,都朝后仰了出去。
俞和也不管那许多,脱开了桎梏,脚尖一点,运先天水炁护住周身,整个人好似壁虎一般紧贴着熔岩石壁,朝深渊中直落下去。
元曦微一挺身,便站定了身形,她眼中闪过一片复杂的神光,双目盯着俞和下潜的身影看了一会,脚下轻瞪,也跃入了深渊,只是这一次,她既不出手阻拦俞和,不再赶到俞和前面,只是轻飘飘的浮在俞和身边五丈开外。
俞和转头一看,见元曦依旧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样子,就那么不疾不徐的跟着自己潜进海眼深渊中。俞和心中布满了疑惑,他实在是想不通,好不容易到这天涯海眼中,又寻到了地火银霜,又眼看着那么多人上赶着去争抢,为何元曦就是不许自己去采呢?
第六十七章 连阵劫,白莲冢
循着方才以视线搜寻的路径,俞和靠石壁上的凹凸缝隙借力,一点点的朝海眼深渊中潜下。下行了数百丈深,越是往潜到深处,俞和越是不敢稍离石壁,背脊紧紧的贴着黑sè的岩层。在这海眼深渊之下,回旋的水流竟比刚才猛烈了数倍,稍有不慎,身形就会被激流卷走,而且那涡流中,有成千上万块足足有数十丈方圆的巨大碎岩,就好似一片片砂砾般的,被水流卷着四处飞旋,若被撞到,那立时就要骨断筋折。
小心翼翼的又潜下了几十丈,俞和看见黑sè的岩壁裂缝下面,已经隐约有暗红sè的微光透出,他用手指探入岩壁的缝隙深处,感觉指尖微温。俞和知道自己已经潜到了海底火脉附近,再向侧面挪几十丈,便可见到第一处凝结着地火银霜的石缝。
俞和定了定神,真元聚在指尖,把手掌使力插进岩石中,想要在石壁上借力挪移,可他身形才一动,便猛发觉石壁开始剧烈震颤。眼见那黑sè岩壁缝隙之中的暗红sè地火光芒,突然间撕裂了整片岩石,汹涌迸shè而出。自那岩壁深处,爆发出一声震撼心魄的雷鸣。
就在俞和身子下面十来丈处,有刺目的明光暴闪。紧接着,足有数百道雷光电芒闪现了出来。
异变骤生,俞和大骇,急忙竭力攀住了石壁,低头看去,只见脚下碎石纷飞,有团乌光一闪,之前见过的那具枣核形法器从岩壁中冲出,却刚好有一块二十余丈方圆的黑sè巨石,被激流卷了过来,狠狠的撞在这法器上,将这枣核形的法器撞得一阵翻滚。
枣核法器上镶嵌的金银云纹一起发出刺目的光芒,从这些云纹符箓中,飞腾起来百多道青白sè的雷光,将周围的石块一齐搅成了粉末。
紧接着石壁中喷出了一道赤红的岩流,被激流一卷,凝成了四处横扫的滚烫岩石。在俞和的脚下,有层层红sè仙光弥散开来,顷刻间覆盖了足有半里方圆的一大片石壁。俞和朝石壁上一看,无数大大小小的红sè符箓铺满了附近了岩壁,好像是早有人用朱砂在这石壁上绘制好了一般。
“这是,zhōng yāng戊已震雷符!”
俞和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石壁上的所有符箓同时一闪,半里方圆的岩壁轰鸣一声,整个爆碎开来,数不清的乱石裹着俞和的身子,直落向海眼深渊zhōng yāng。
黑sè的岩层碎落,露出了潜藏在石壁中的地心火脉,红彤彤的一大片,似乎有无穷量的烈焰如稠浆,在火灵脉络中奔流。可除了被那枣核形法器撞破的大坑处,其余地方并没有一丝火光溢出,有层淡红sè微光,紧紧的缚住了这一大片地火脉络。而在那层微光之上,每隔一丈的距离,便贴着一张银sè的三寸符纸,加起来足有数万张符纸之多。
俞和用双臂紧紧抱着头,一刹那间,不知多少碎石狠狠的砸在他身上,简直像是被一大群人同时以铁锤擂击。他还来不及看清那些银纸符箓上的符篆,便见到地火脉络上青光暴闪,每一张符箓都被地火烧化,浩瀚的地脉火灵气爆发出来,将这数万张符箓一齐祭发。
“符阵!”俞和以为,这将是他最后一个念头,因为那青sè的符阵光芒,从火脉中卷起弥及千丈的一道汹汹炽火,刹那间就将俞和吞了进去。
“热,好热!”俞和整个身子蜷成了一团,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猛然间,他醒悟到自己竟然没有被地火烧成飞灰。睁眼一看,映入眼中的,是面对无尽怒焰,张开双臂而立的元曦。
四面八方全是火,那连海水都能燃烧起来的地心真火,火的颜sè很奇异,像是把白sè、红sè、黄sè、甚至还有灰黑sè的浓浆搅合在一起,只睁眼一看都觉得双目如焚。
元曦的头发又变成了火一般的颜sè,在脑后飘扬出好几丈长,好似网兜般的牢牢捆住俞和的身体。元曦左手托着一团青蓝sè的火,右手托着一团殷红如血的火。地火汹涌,可就是烧不到元曦身边二丈,火流仿佛被一道无形之力阻在外面。
俞和一动不敢动,元曦用头发扯着他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踏虚而行。周围到处都是火,也不知道元曦走向哪里。直在如海的烈焰中走了约莫一柱香功夫,前面焰光暗淡下来,元曦猛地一跃,带着俞和穿出了地火的包围。
俞和感觉周身一寒,知道终于逃出了火圈,回到海眼深水中。只见元曦双手中的真火已只剩下蚕豆大小的一点,颤颤yù熄,她的头发从脑后开始,眨眼间又转成了漆黑的颜sè,元曦把双手凑到嘴边一吸,那两道真火略晃了晃,便化作微光纳入她口中去了。
元曦背对着俞和,俞和望不见她的面孔,但只看她摇摇yù坠的身子,便知道这次她为了在地火与岩流中护住自己,只怕一身真元已然所剩无几。
俞和刚想伸手去扶元曦,可元曦猛然间扭头过来,整个人疾扑到俞和的面前,张开双臂双腿,一把俞和抱在怀中。
俞和大惊,刚要挣扎,可前面的一幕却让他的惊呼声彻底扭曲了。
自元曦身后的火海中,突然撞出了一团十余丈大小的火球,那是一块被激流卷来的百丈巨石,横穿火海时,被地火烧化了表面的岩层,只剩下这十来丈大小的一团岩核,变成了一个裹满滚烫岩浆的大火球。
这熔岩巨石狠狠的砸在元曦的后背,俞和几乎听见了元曦身上传来筋骨碎裂的声音,可即使这样,元曦也没在俞和耳边发出一声痛呼。
她的一头黑发,好似铁线般的朝身后伸直,一时间犹如万道飞剑绞杀,眨眼间,将那熔岩巨石斩成了千万块黑红的碎石。
斩碎了巨石,长发一卷,又变作了丝缎般的柔软。俞和只觉得元曦的身子明显冷了下去,再没了一丝动静和生息,只是她那对双臂,依旧紧紧的环抱住俞和的身体。
俞和来不及去看元曦,他们两人的身子好像狂风中的败叶,落进了海眼深渊的zhōng yāng。激流扑来,将他们卷起,耳边是轰雷般的水声,俞和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身雄浑的真元,在这伟岸的天地之力中,简直是烛光与皓月的分别。
浑浑噩噩的,俞和不知道在水流中荡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他记不清多少次撞在岩石上,只觉得一身的筋骨全都散碎了,一丝力气全提不起来,丹田中的真元瑟缩成一小团,无论如何催运,也不能注入周身经脉。
最后有股巨力裹住了身体,把两人朝上猛一抛,紧接着就似乎落进了一口没有水的深井中,俞和在这深井中不断的坠落,可总也落不到井底,越是触不到底,俞和心中的绝望越深。
也不知是幻听还是什么,俞和觉得落入这深井之中,起初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然后风声一敛,竟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丝竹鼓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来,接着是叮叮咚咚钟磬声响,再接下来似乎有无数人在自己耳边呢喃着听不懂含义的话语,其中似乎有僧道的诵经声,有男子的作歌声,有孩童的嘻笑声,也有女子的悲泣声,过不多久,这些声音一齐变成了混杂的斥骂声,似乎有千万人在相互怒吼,间或还有人在嘶声呼号着,然后这些人似乎开始流血争斗,爆发了一场战争,有战鼓声,有马蹄声,有兵器砍杀声,有濒死的哀声,到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平息了,只剩一道洪钟大吕之音,闷闷的响了九次。俞和勉强睁眼四望,可周围全是一片深黑,什么也窥不见。
九声钟响后,再不闻任何声息。
如此直直的飞坠了一顿饭功夫,当俞和已经彻底的绝望,连分毫念头都再兴不起时,耳边“咔嚓”一声脆响,背脊似乎撞破了一层薄冰。
“噗通”的一声大响,俞和终于觉得身体挨着了硬物,自己好像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水潭中,身子砸在潭底一弹,便又缓缓的浮了起来。
俞和张口呼气,一口潭水猛灌进来,把他呛了几下,俞和突然发现,涌进自己口中的,似乎并不是清水,那味道好似蜜糖般甜,而且带着一股浓郁的龙涎异香。
而且这水一吞到腹中,就听见肠胃里一片咕噜乱响,接着浑身的筋骨都不疼了,转而微微的麻痒。
“这是什么地方?”
头顶有光落下,俞和拖着元曦的身子,向着光亮之处游了不到十丈,碰到一处石阶,便攀了上去。举目四望,眼前的景致,让他呆呆的愣了很久。
如果俞和并没有错觉的话,这个空间应该像是把一个海碗倒扣在了地面上,只是他没法估算此处究竟有多大,因为无论向那边看去,都似乎总也看不到边际,远处全被重重的昏黑掩盖着。
唯一的光亮,来自头顶的高处的一朵白莲花。这莲花悬在离地不知多高的空中,层层叠叠绽开的花瓣好似琼玉雕成,多得数也数不清。莲花底部,有一注清濛濛的光,直落向地面,宛如花茎。
奇妙的是,从四面八方极远处的昏暗中,不断的有流星似的白光升起,冲到莲花之上,一转,就投进花蕊中去。
俞和正要细看那些白sè的流光,可这时,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忽然有团明光大作,俞和转头去看,只见十余丈外的水中,浮着一群碧莲叶,每九片莲叶围成圈,中间簇拥着一支碧玉似的莲蓬,这莲蓬上结着七颗莲籽,分作七sè,每颗莲籽都吐出一道耀眼的仙光,聚成莲蓬上一团皓月浮空似的莹莹白光。
这白光浮浮沉沉,直到七颗莲籽都黯淡了下去,整只莲蓬变作墨绿sè,才凭空一跃,白光中有个淡金sè的奇形云篆闪了闪,便化作一道流星,投向那天顶的白莲中去了。
白莲下,是一座白玉石穹庐,俞和离得太远,估不出这穹庐有多大,但光看那雄踞的气势,便知绝不会小于一座山岭。玉石穹庐边上,九根巨柱顶天立地,每根柱子上,都攀着一条周身光焰四shè的虬龙,看不见龙头,只因这虬龙的上半身,随着九根通天之柱,贯穿了天极,直往天外不知所在处去了。
远望这无门无窗的玉石穹庐,俞和心里闪过一个猜测,这里莫非是一座坟墓?
第六十八章 木雕人,火龙柱
俞和瞪着前面的树影,足足看了一盏茶时分。可那树下的人,始终一动也未动,只是默默的立在那里。
莫非不是生人?
俞和壮着胆子,向前又走一步一步的挪了几丈,终于借着头顶白莲散出的荧光,看清了那些人的面目。
原来那的确不是生人,乃是一群黑漆漆木雕泥塑,只是雕得与真人一般大小,栩栩如生,用的是亘古不朽坏的龙鳞楠木。
走到第一座木雕前,俞和细细的看,这木偶雕的是一个高冠广袖的道人,面目俊逸出尘,两行眉毛垂下齐颧骨,三缕长髯飘到胸口,一手抚胸拈须,另一手上,握着一只长柄拂尘。
俞和的视线,扫过这木雕的眼睛,突然他觉得从这木雕的眼中,竟分明也有道视线向他投来,那一对眸子虽是楠木雕刻的,但眼瞳zhōng yāng嵌入了一颗玄珠,玄珠中隐隐有神光湛湛,看起来和生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转头再看其他木偶时,俞和的背脊上一道寒气骤然升起,凡是他能看见的木偶,似乎都侧目盯着他!
突然间,俞和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这些木雕,本全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有人以大神通将他们点化成这不朽不坏的木偶,又将他们一一摆在树下,默默的注视着从那七彩石板路上经过的人。
俞和用力的摇了摇头,将把这些杂乱的念头一齐甩开,这古怪的地方和无数古怪的事物,诡异而沉默的氛围,让他走下去寻找出路的勇气一点一点的消失,心神越来越惊骇,脚下迈出的步伐也越来越虚浮。
俞和竭力转动自己的视线,克制自己不去与那些木偶的目光交错,只顾低头大步前行。但眼角的余光却能窥见越来越多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木偶的眼睛似乎还能转动,即便自己脚下加紧,可每当经过一具木偶人像时,那木偶的视线竟然也会随着自己的步伐而移动。
起初只是稀稀拉拉的几具站立的木偶,越向前走,木偶越多。有的木偶是盘膝打坐的姿势;有的木偶伏案疾书;还有的木偶舞剑抚琴。后来不单是一具木偶,甚至可以看见有几具木偶聚在一起,有的在树下饮酒;有的对坐行棋,还有的木偶拉开架势,正刀剑交错的争斗着。这些木偶是如此的活灵活现,俞和总觉得,自己把他们当成没有生命的泥塑木偶是一种错觉,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说不定自己一眨眼,便会有几人过来,拉住自己一同饮酒喝茶。
再后来,除了人形的木偶之外,还有各式木雕车马,整整齐齐的排在石板路两侧。
俞和猛然醒悟,这地方只怕必是一座陵墓!他曾看过一些凡俗古代王侯的陵寝,有气势极盛的,将整片山谷都占为yīn殿,那通向地宫的漫长墓道两边,就会摆着许多类似的石雕车马人像。
只是谁能在这种古怪的地方建陵,又修起如此宏大的九根火龙天柱和白玉穹庐?
一路胡思乱想的,俞和又走了半里地,这终于到了最近的一根火龙天柱之下。
等走到这天柱脚下,俞和才知道这柱子究竟有多大,粗略的估算一下,只怕近百人也难以环抱这一根火龙天柱。俞和站在柱子下面,就像是参天大树脚边的一颗细砂般。
这天柱也不知是什么材料铸成的,非金非木,也不是玉石,但是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sè和瑕疵。柱子上盘着一条周身烈焰熊熊的虬龙,天柱底部有个环,环中穿着有一根白sè的绳索,虽然这绳索亦有水盆粗细,可绕在虬龙身上,还是细得几乎看不清。绳索上每隔十丈,就系着一道金丝符纸,从柱子底部开始,绳索一直捆缚到几十丈的高处。
俞和绕着火龙天柱转了三圈,他不敢去摸这柱子、火龙和绳索,也不敢冒然用玉符之类的去试探,只是细细的看着柱子底部的每一处。可惜这天柱浑然一体,似乎是就是寻常的实心圆柱,并没有什么通路可以直达天顶。
单看那火焰虬龙身上层层真炎,俞和就不敢靠得太近。这九条火龙也不知是上古虬龙的真身,还是别的什么存在,或与那天涯海眼下面的九龙火脉有什么关联?
当俞和刚走到这火龙天柱下的时候,他便察觉到背上的元曦有了一些异样。虽然依旧沉睡不醒,但很明显的身子热了起来,似乎这天柱下淤积的厚重火煞,对她来说有大补益。俞和有先天五行火炁护体,倒是不怕这火煞气伤身,可绕着天柱走完三圈,背上元曦的身体,已经烫得好似烧红的铁块,俞和不知这异状是好是坏,但既然这天柱中没有出路,他便只能去zhōng yāng的玉石穹庐再找机缘。
从火龙天柱到白玉穹庐之间,光凭目力已看不真切还有什么物事。离开天柱下几十丈,那七彩石板路就到了尽头。面前是一道缓缓升起的白玉石台阶,也不知道要走过多少级玉石台阶,才能到那玉石穹庐下。俞和抬头看,整个台阶上全被层层叠叠的云气仙霞笼罩起来,二十级台阶之外的物事,便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淡影。
同样以玉符掷入云霞中探了虚实,俞和才敢抬脚上了台阶,这台阶全是以寒玉打磨而成的,俞和心中默数,每八十一级台阶作一组,走过八十一级台阶,就有一段十丈长的平台。
平台也是以寒玉砌成,地面上挖有纵横的沟渠,里面汩汩流淌着银汞似的浆液。每一处平台上,都错落着许多大小不一玉石碑,碑面上刻满了云篆,可惜这些字体形式奇古,俞和一个也不认得。不过只看那整齐的书写排列,并像不是道法符箓之类,倒该是一篇篇诗文纪传。
“若是师尊在此,必定能知道这石碑上写的是什么。”想到云峰真人,俞和灵机一动,摸出传讯玉符,想呼唤二师兄易欢。
可任他把真元贯入玉符中,这传讯玉符就是没有半分声息。
“看来这地方连传讯玉符都能隔绝了。”俞和颓然摇了摇头,把玉符重新收好,“若我一时找不到出路,在这地方困上数月,只怕大家都要以为我遭逢劫难,一命呜呼了。小溪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俞和心中开始懊悔,自己执意独自来探天涯海眼,实在是太鲁莽了。
可事到如今,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俞和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头迈步继续沿着玉石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越向高处走,那台阶上笼罩的七sè云霞越是稠密,起初俞和闭息而行,不敢去吞吐这些云气,可在云气中走得久了,却也没什么异样,他便敢试着以口鼻吐纳。
一缕云霞入腹,俞和这才发觉了神妙。这台阶上的天地灵炁,竟是纯净饱满得难以置信,俞和不知道所谓的洞天福地是何等样子,但他却深入过地底灵脉中原始未开的窍穴。若拿牡山坳那地脉窍穴来比,这台阶上的灵炁之充盈淳厚,犹有过之。
难怪有人说南海海外的天涯海眼亦算是一处洞天福地,只怕说的就是这个古怪的地方?
俞和心里宽慰自己道:“如此宝地,若真是一时找不到出路,倒不如干脆在此闭关潜修。自己结丹大关就在眼前,要是能借此处灵炁修炼,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想到此处,俞和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别家炼气士要是撞进这里,只怕是立时结庐闭关,恨不能一坐下就吐纳千年,可自己却巴不得立刻找到条通路,逃出生天。看来自己这道心修行的功夫是差的太远了,红尘中羁绊太多,都说大道无情,自己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有几分希望能参得无上道果真谛。
脑中杂念翻翻滚滚,脚下却未停,俞和沿着台阶走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的光景,终于踏上了一片流光四溢的平地。
纯净的灵炁,好似大海cháo汐般一波接一波的扑面而来,亿万道七彩仙光如丝缎般在脚边徜徉,流转不休。
心中估算着距离,再朝前走几百丈,便该到了那玉石穹庐下面。
抬头隐约可见到那朵虚浮在中天的巨大白莲,而前面的云雾之间,好似藏着座齐天的高大山岭。俞和脚下加急,几百丈一晃而过。
突然,前方白蒙蒙的云气中,有道数丈高的黑sè人形身影,摇晃着站了起来,在这人影身边,好像还有一具长长的方形物事浮在空中。
俞和猛地将两脚钉在地面上,瞪圆了双眼,注视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高大人影。
“有酒么?”转来的声音好似金石相击。
那黑sè人影的脸上,睁开了一对金光湛然的眼瞳,两道凝如实质的眼光破空而来,直罩住了俞和的周身。
俞和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一滴冰冷的汗水,沿着脸颊滴落。他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扭曲了:“你是何人?”
对面的人影没有出声回答,只是有沉闷的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的,朝俞和这便走来。
俞和下意识的想撤步后退,可那黑sè的巨大人影身上,骤然间睁开了近百只金sè的眼瞳!一刹那间,俞和觉得那近百道目光好似利剑一般的,同时贯穿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牢牢的定在原地。
浑身筋骨战战,汗水从毛孔中喷出。俞和咬紧了牙齿,握紧了拳头,丹田中的真元玉液沸腾起来,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那沉重脚步声,在俞和面前十丈一停:“莫要怕,我只问你,有酒么?”
第六十九章 楚国帝,长钧子
俞和伸手在玉牌中摸出了一个青皮葫芦,朝对面的人影抛去,这葫芦才一离他的手掌,那边人影晃动,便有到乌光横空而来,绕着葫芦一卷,便收了过去。
小小的葫芦“砰”的炸碎,一团清亮的酒水化作白气,那黑sè人影张口一吸,这酒气便涓滴不剩的吞入腹中。近百只金sè的眼瞳,一齐微微的眯起,似乎极享受这酒的滋味,从眼瞳散出的视线,也柔和了许多。
“好酒,又是快一百年没尝过这滋味了。”
随着一声悠长的感叹,那人影身上的百只金瞳渐渐合拢,只剩下额前的一对。俞和浑身一松,心里那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渐渐散去,他深吸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道:“末学弟子俞和,参见前辈。弟子不幸落难到此,身边酒水肉食却还带得多,若前辈觉得还可入口,弟子自当奉上。”
对面的黑sè人影晃了晃,过了半晌说道:“随我来吧。”
黑sè人影一转,朝玉石穹庐而去,事到如今俞和也没的选择,只能迈步跟上。
朝前又走了百多丈,终于到了白玉石穹庐之下。抬头望去,这穹庐好似一片万丈绝壁横在面前,从俞和所立之处去看,绝壁顶上有莹莹白光飞旋,一层层的七彩仙光云霞如瀑布似的,从上面直落下来。
俞和面前的穹庐上,有个拱门的形状,高有千多丈,也不知是给身躯多么高大的神人穿行之用,只是这门似乎仅仅具有个门廓的形状而已,本该是门扉之处,依旧以玉石垒砌起来,不露一丝缝隙。俞和心道,若这玉石穹庐是座陵墓,那这拱门只怕就是隔绝yīn阳的冢门,只这有这种两世门,才会彻底的封死,因为那本就不是用来行走的。
前面那黑sè的人影,在拱门前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盘膝坐下,身边那长形的物体,也缓缓的落向地面。
俞和这才看清,那长长物体,竟是一具七尺银棺,银棺上雕满了繁复的云纹,嵌着避尘珠、辟火珠、避水珠和定风珠。而那黑sè的人影,站立起来足有三丈多高,即便盘膝坐下,也还有一丈多高。按说俞和与这人影此刻相隔也不过三五丈远,可凝神细看,却根本看不见那人的眉目容貌,他整个人似乎并不是有形之物,仿佛就是一个人身后的影子,被生生截断之后,又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一般。通身上下,除了那双金光流溢的眼瞳,其余全是一片黑。
更奇怪的是,这人影的头上,似乎带着的是一顶帝王平天冠。
俞和心中一动,手拂玉牌,取出六只青皮酒葫芦,还有一包肉干,恭恭敬敬的摆在面前,对那人影拱手道:“此处酒水吃食甚多,还请前辈享用。”
那人影也不言语,就见地面上一道黑光扫过,六葫芦水酒便朝他飞去,那包肉干却未动。
依旧是把葫芦震碎,酒水蒸成白气,被那人影一口吞下,顷刻间两葫芦酒“喝”尽,那人影似乎稍稍满足,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人独饮忒也乏味,小子,你且陪我喝几杯吧。”话音才落,一只青皮葫芦便飞了回来,落进俞和怀中。
俞和恭声道:“晚辈莫敢不从。”
他伸手刚想去拔葫芦塞,可忽然那人影身边的银棺突然自行抖动了起来,发出嗡嗡的声响,有丝丝缕缕细密的白烟,从银棺的盖缝中溢出来,似乎银棺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棺内的物事振振yù出。
俞和觉得背脊发寒,可那人影却不在意。伸手轻轻在棺盖上一按,似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有只青皮葫芦袅袅飞来,葫芦塞子跳出,一道酒水洒在银棺盖上。
直洒了半葫芦酒,那银棺才又恢复了平寂。
黑影一晃,剩下的半葫芦酒转回,悬到他的面前,从葫芦口中,涌出一线酒气,伸向黑影的喉舌之处。
“我急贪几口酒吃,惹得拙荆不快,小子莫要惊诧。老夫借你的美酒相敬,来!”
俞和举起酒葫芦,冲那黑影略一致意,把葫芦口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咕咚咚的一口气喝了大半葫芦酒,腹中一道酒气直冲顶门,这才觉得身上与心中的惊寒散了些。
“年轻人喝酒就是这般豪气!”对面的黑影高声赞道,似乎长吸了口气,那余下的半葫芦酒统统化作酒气吞入,喝空的青皮葫芦落在地上。
黑影的一对金光眼瞳,恍然蒙上了一层醺醺酒意,金sè的光芒散出一圈圈的波澜。
俞和借着酒力,抱拳道:“敢问前辈可是此处的主人?”
那黑影一晃,半晌未出声作答,只听“砰砰”的两声,剩下的两只青皮酒葫芦一齐炸开,酒水化作团团白汽,绕着黑影飞旋起来。
俞和在玉牌中一摸,又取出了四只酒葫芦摆在面前,那黑光一扫,自卷了两只走。
“百年未喝着美酒,酒力却弱了。”那黑影叹了一声,一对金光眼瞳微阖了起来,“小子,今rì吃了你的美酒,老夫心情大好,就给你讲个陈年的故事。”
“你可听过一万二千年前的西北楚国?”
俞和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可对面的黑影倒浑没在乎俞和是否知道这西北楚国,只是絮絮叨叨的自顾讲了起来。
话说一万多年前,凡俗中有个叫“楚”的国家,雄踞西北。楚国鼎盛时,其疆土之大,几乎占据了九州近半,冀州、雍州和梁州北,全都是楚国的地界。
楚建国七百年,有一代帝王号长钧,这楚长钧帝坐拥偌大的江山,却不喜闻俗事,也没有先王横扫**的铁血雄心,只是沉溺于书画一道,尤其擅长绘制人物。他所作的一幅八百侍女莺歌图,三年而成,观者无不心旌摇动,面红耳赤,只因为画中女子个个栩栩如生,直yù破卷而出。
可楚长钧帝却对此画不屑一顾,因为他在画成之时,便见到了一个女子,这女子只在画卷前一站,那画中的八百仙姬登时尽如败草。
从此楚长钧帝就对这女子魂牵梦绕,可惜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得不到这女子的一颗芳心,其原因便是仙凡有别。
这女子名唤柳真,乃是雍州道门正宗终南山一脉的秘传弟子。到楚国王庭中出任供奉一职,是为了红尘炼心。长钧帝虽是国君,可终究是凡人,只有区区百年阳寿,而柳真仙子当时却已有还丹道行,寿至千年。
阳寿不同,阻不了长钧帝一颗痴情的心。可柳真仙子知道了长钧帝对自己一片深情之后,却颇为不屑,她言道,哪个女子不喜英雄,更何况是修道之士,最敬重有大执念之人,若长钧帝乃是一代铁血枭雄,有纵横四海的大豪情,那她不顾仙凡之别,也愿陪长钧帝一世。可长钧帝偏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胸无江山之志的书画匠,如此庸庸碌碌之辈,令她很是看不起。
柳真仙子一番话,传到长钧帝耳中,登时让长钧帝如梦方醒。一月之后,亲自统帅百万大军西进,临行前立誓道:“不扩江山三千里,不回楚都岐岚城。”
那知道长钧帝把行军打仗想得太过简单了,西域蛮夷饶勇善战,而且诡计多端。长钧帝不听劝阻,一味的猛冲猛打,终于中了蛮夷的计谋。百万大军深入极西冰原,被蛮夷堵了后路,断了供给,一场大雪冰封,让百万大军困在了冰原之上,七天大雪不断,士兵极寒交迫,二十余万热血的将士,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活生生的冻死在雪地中。剩下的将士靠吃同伴的尸体存活,等与包围的蛮夷大军连番交战,最终冲出冰原的,只剩下不到四十万人。
冰原突围战中,长钧帝膝盖上中了一箭,箭上带着蛮夷邪术诅咒,一队禁卫拼死狂奔了二十个昼夜,将长钧帝送回了楚都岐岚城。五百禁卫勇士,二十天未合眼的泼命赶路,等最终到了岐岚城城门口,一齐翻身落马,倒地气绝。
长钧帝在宫中躺了一个多月,才苏醒过来。一看战报,百万大军出征,最后逃回楚营的,只剩下二十几万人,七十多万楚国热血男儿,把xìng命丢在了极西冰原上,尸首都不能落叶归根。而楚国江山不仅没有扩张,反被蛮夷乘胜追击,占去了千里疆土。早朝之时,原本济济一堂的武将,只剩下寥寥三四人,而且个个身残。有位激愤的三朝老臣,把战死西疆的百位将军的骨灰坛,一齐摆在了朝堂上,触目惊心。
长钧帝懊恼得口吐鲜血,在祖庙长跪三年不起。为抚恤黎民,下旨一甲子赋税不收。
这一番大周折之后,柳真仙子反而对长钧帝心生怜悯,认为长钧帝乃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在长钧帝跪拜祖庙谢罪的三年中,柳真仙子常常去开导他,两人终于渐生了情愫。
长钧帝心中知道,柳真仙子对自己也生了牵挂,只是仙凡有别,她不敢越雷池半步,便想修真炼气,与柳真仙子一同长生不老。
但是皇族修真,是为天道不容的一件事情。皇帝命数九五之尊,已是极阳极盛之相。阳爻第五居正中,那是命数之极。若以九五之命数再修大道求长生,则乾卦再演,进为上九,阳爻第六,卦曰亢龙有悔,是为命数极尽,转而衰败之相。
因此无论哪家道门,都在科仪中写明,绝对不可引皇族之人修行,否则天降雷罚,俱成飞灰。所以当长钧帝把自己这番想法同柳真仙子一说,柳真神sè大变,厉声喝止长钧帝,要他万万不可修行,否则劫难当头。
之后柳真仙人给长钧帝留下了一封长长的手书,意思说自己心中万分愧疚,深感罪孽深重,几十万凡人之死劫,都因她而起。她思虑了很久,决定去云游天下,远离此地,永不会再出现在长钧帝的眼前,免得长钧帝沉溺于儿女之情,再惹祸端。她叫长钧帝就此把她从心中抹去,今后励jīng图治,夺回楚国的失地。
长钧帝看了这封手书,一时间觉得万念俱灰。他呆呆的想了七天,最后没有把柳真仙子从他心中抹去,而是把自己的名字,从皇族族谱上抹去了。
从此楚国少了一位帝王,尘世中多了一个流浪的散修,只是这道号长钧子的散修,命数太盛,机缘不断,短短十来年,便让他修成了还丹道果,还在一处荒古洞府中,找到一本天目奇术。
长钧子披星戴月,踏遍九州,只为了寻柳真仙子的渺渺芳踪。
第七十章 寻芳踪,守万年
那黑影讲到这里,俞和自然猜得到,这为情抛下一国帝王之位的长钧子,只怕就是黑影自己。俞和并没有打断黑影的叙述,只是默默的聆听着。
话说长钧子苦苦寻找柳真仙子的去向,一寻就是数百年。这数百年间,长钧子无一rì不在梦中与柳真仙子相会,可等到梦醒时分,依旧是茕茕孓立。
说也奇怪,柳真仙子自那一走之后,再也没有回过终南山师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仿佛世间再没这么一个人似的。长钧子满腔执念,不肯放弃,他遍访了九州术数宗师,付出了天大的代价,只为求那冥冥中的一线天机指引,最后终于寻到了南海海外。
有人说,数百年前见过柳真仙子去闯天涯海眼,只是一去不复返。
终于有了个确切的下落,长钧子不顾一切的冲向天涯海眼,在海眼下历经了无穷的磨难,最后在深渊激流中真元枯竭,落入这个古怪的地方,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柳真仙子。
当长钧子看见柳真仙子的时候,佳人背心上插着一颗诛仙散魄钉,全靠一口本命元炁不散,撑了百年,已是将要油尽灯枯。见到长钧子,柳真仙子含泪一笑,最后本命元炁走散,仙魂渺渺。
长钧子痛苦失声,当场走火入魔,天外有无相大心魔一齐来扰,一道心头煞火将他的肉身烧成了焦炭。可能是长钧子命数太硬,就在他魂飞魄散的关头,潜藏在长钧子祖窍中的一道煌煌真龙之气溢出,束住了三魂七魄不消,长钧子在大破大立的之际,通彻了天地道机,以有相天魔为形,寄托了元神魂魄。种种因缘机会之下,竟成就了一具非人非魔,道魔合一的怪异法身。以这道心天魔法身既可将那上古天目奇术修到极境,又可施展天魔神通,几乎是不死不灭。
可长钧子却并不因此大喜,他宁愿自己同柳真仙子一样,魂散天地之间。
借着有形天魔洞悉碧落的神通,长钧子竟摄回了柳真仙子的一魂一魄,封在柳真仙子的遗蜕中。但他发现,自己被困死在了这个古怪的空间里。
这空间似乎被人以莫测的大神通定下某种“小天道”规则,凭自己的道心天魔法身,竟是摆脱不了这空间的束缚。于是长钧子守着柳真仙子的残魂遗蜕,在这古怪的陵墓前,一坐就是近万年。
说到此处,那黑影长长了叹了口气,将最后一葫芦酒喝干,手拂银棺,寂然不语。
俞和又将一葫芦酒抛过去,可黑影摆摆手道:“不喝了,喝多了酒又会想起这些心事,徒增烦恼。”
“长钧前辈,这万年间,想必不只有晚辈一人落到此处,其他的人都去了何处?”
那身化天魔法身的长钧子指了指身后的巨大拱门,“都进这南天神帝陵寻找出路,可却无人回来过。”
“此处叫南天神帝陵?”
长钧子的身形晃了晃,一道清光直扑向身后的千丈墓门,那墓门被清光一拂,白玉石壁上有一圈圈的涟漪绽开,浮现一大排朱红sè的上古云篆。
长钧子知道俞和只怕看不懂这些字迹,便逐字念诵了出来:
“掌托南天七灵宿,
身居白玉长生宫,
白莲仙灯万古明,
却照天関终成空。”
一边念,长钧子一边看着俞和。诗颂毕,长钧子道:“小子,这诗如何?”
俞和没想到长钧子有此一问,愣了愣道:“小子愚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俞和这话一说,长钧子身上那近百只金光天目骤然间一齐睁开,紧紧盯着俞和,把俞和吓得满脸煞白。宛如利剑般有形有质的金sè目光,在俞和身上来来回回的扫了好几圈,就听长钧子喃喃的低语道:“真儿,这小子不一般。无论是我的真龙天子之气,还是这南天神帝之仙威,在这小子面前都没有半分作用,或许这次是我们机缘来了。”
“小友,我在这神帝陵前枯坐了近万年,推敲诸般玄机,却也找不到出去的道路。你若想离开,只有去这白玉石冢中寻找机缘,只是这石冢中究竟有何玄虚,那些以前进去的人最后生死如何,我是全然不知。只因我的肉身已烧成焦灰,这道法身终究是化外天魔之形,这白玉石冢中,有仙家的镇魔大金符,我若进去,不消片刻就会化成清水,魂魄飞散。我观小友身上有一物颇为神妙,可将我的法身藏在其中,如此我就能随小友同到这白玉石冢中一探究竟,或可助小友找到出去的路。”
俞和一听,心中暗自担心,这长钧子万年道行,深不可测,寻常之物只怕难入他的法眼,他口中所说的神妙之物,莫非指的是自己祖窍中的六角经台?
但长钧子既然开了口,俞和却也找不到理由推辞,他一个人毕竟修为和眼光见识都太浅薄,要进这座满是玄奥的神帝石冢,能有长钧子相伴,自然找到出路的机会大增。当下思虑了片刻,拱手道:“晚辈当愿与前辈同往,只是不知何物能护住前辈法身?”
“乃是你背上的那具机关人,我观这机关人竟是以地仙遗蜕制成,我藏在这地仙皮膜中,自可让那镇魔大金符察觉不到我的天魔法身。”
“机关人?”俞和发出了一声惊呼,“前辈你是说,元曦她是一具机关人?”
长钧子有些诧异的回道:“小友莫非不知此女子是机关人?说来这具机关人的确造得极为jīng巧,若不是我这天目奇术,倒也看不穿她的真身。我观小友将她如此谨慎的负在背上,莫不是小友将她视为爱侣?”
俞和被长钧子这一调笑,脸上大窘,连忙摆手道:“前辈千万莫要误会了,晚辈实不知元曦是机关人,她是我一长辈的随侍弟子,奉命陪同晚辈来闯天涯海眼。可晚辈却在海底火脉处不慎引发了恶人布下的符阵,地火喷发,全靠她护住了弟子,最后力竭昏睡,晚辈受了她救命之恩,便当护她周全,这才将她负在身上。”
长钧子看俞和一幅极力辩解的样子,他的语气中依旧带着调笑的意思:“原来是人家舍命护住了你。这机关人体内藏着一道南明离火和一道大梵天真火,但两颗火种都快熄灭了,看来你的确欠了人家不小的人情啊。”
俞和连连摇头,却也不知如何分辩。
“老夫就借这机关人的身躯一用,你莫要担心,我这法身虽是天魔,却绝不会伤着这娇滴滴的美人儿。”
俞和摆手道:“前辈尽管施为就是。”
长钧子的身影一晃,化作一道乌光,直冲过来,顺着元曦的七窍,潜入她的身子中。片刻之后,俞和只觉得背上元曦一动,连忙解开了缚着元曦的腰带,长钧子cāo持这元曦的身子轻轻一跃,站到俞和的身边。
“原来这机关人却不能言语。”长钧子一道神念递了过来。
俞和道:“还请前辈引路。”
元曦脸上甜甜的一笑,瞅在俞和眼中却说不出的怪异,明明看起来是个娇小可人的女子,可竟是个以地仙尸骸做成的机关人,而且身子里面还藏着一个万年道行的老魔头,当真是诡异。
长钧真人却不理会俞和心中的古怪念头,他把手一招,那银棺变作一缕白光,投入了元曦的口中。万年道行何等深厚,只见元曦左右眼中,两道一朱红一青蓝的真火焰光,宛如海眼漩涡般的回转着,眼见这威势,比之前强了不知多少倍。
“真是具好躯壳!若不是个女子身,连老夫都会心动。”
俞和歪歪嘴,没有言语。长钧子眨了眨眼,便朝那千丈墓门走去。
走到墓门前,只见长钧子一抬手,手掌心处便睁开了一只赤金sè的眼瞳。从这金光法眼中,流出无数淡金sè的细小云篆,印在石壁上。
一圈金sè的仙光徐徐散开,绘成了一道七尺的小小门户。长钧子当前一迈步,就朝这金光中走去,白玉石壁在他面前,自裂开了一道足够通行的缝隙。
“速速进来!”长钧子对俞和一招手,俞和急忙抢步跟上,两人穿过缝隙,走了十多丈,终于进入了这南天神帝冢的内部。
这石冢中,并不想俞和想象的那样漆黑yīn冷,而是一派仙関宫阙的胜景,隐隐约约的,有仙乐声和诵经声从天外传来。
眼前是百丈墓道,脚下踩得全是暖玉雕龙的方砖,两侧各有十二根金漆大圆柱,柱子中镶着各sè灵珠,挂着仙光熠熠的灵灯。抬头看,头顶上有一片紫sè的烟云流转不休,无数巨大的金字符箓,在半空中浮浮沉沉,放出无穷的瑞气。
“这便是诸般镇魔辟邪的无上仙家符箓,我的天魔法身被这符箓只一照,片刻间就要形神俱灭。”长钧子虽然躲在元曦的躯壳中,但看着头顶那数不清的巨大符箓,依旧面露惧sè。
俞和点点头,心中默默的记忆着这些符箓,脚下却加急,朝前走去。
墓道的尽头,左右各有一座五十丈高的朱雀石雕,当真是鬼斧神工,石雕通身焰光熊熊,直yù振翅而飞。中间是两扇巨大的金鳞宫门,这宫门并未关严,从门缝中,透出一片片的异彩。
俞和伸手想去推宫门,可他手指才触到门上,登时如遭雷殛,整个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身后长钧子一看,挥手放出一道无形罡风,把宫门推开了一丈来宽的缝隙。
透过这缝隙,俞和看清了门后正宫中的情形,他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双手撑着身子,坐在地上竟浑然忘记了要站起身来。而他身后的长钧子,竟也是愣愣的望着门内,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
第七十一章 长生宫,演故景
金鳞宫门内是一座美轮美奂的仙殿,紫霞吐珲,流丽周天。地面上荡漾着一层七彩云霞,十六根玉柱撑起一片亦真亦幻的天穹,有南天七星宿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rì马、张月鹿、翼火蛇、轸水蚓一一幻现。
居中有张龙虎云床,云床上端坐一人,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身着九章法服,手捧山海星辰玉笏。此人容貌庄严祥和,天门处宽阔如海,两道寿眉垂肩,耳垂饱满如珠玉,一派仙家帝王的气相。在他身后,有南方八天:孔昇天、皇厓天、极风天、孝芒天、翁重天、江由天、阮乐天、昙誓天的胜景次第显化。
陪侍在这位仙帝两侧的,是十二名金童玉女,有的手持璎珞华盖,有的捧着各sè法器,人人面如冠玉,周身宝光缭绕。
数十名的仙官星君分列在座下左右,每人都穿着各sè法服,焕彩耀空,祥云罩体。
居中而坐的这位帝王,唇齿开阖,似乎正在讲述着什么,下面一众仙官星君皆垂首聆听,也无一人回头去看宫门外的俞和与长钧子。
可是俞和只见那帝王嘴唇在动,耳中却听不见分毫语声。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长钧子叹了一声,忽然迈步朝这仙宫中走去。
俞和吓了一跳,从地上弹起,伸手要去拉他衣角,可长钧子一摆手,只顾朝那龙虎云床迈步而行。
眼见长钧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那帝王面前一丈不到站定,但那宫中的数十位仙官星君们,竟无一人察觉到他,就连那对面端坐的帝王,也对长钧子视如不见。
俞和瞪大了眼睛,就见长钧子细细的端详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身招手,唤俞和过来。俞和踌躇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轻声走到长钧子身边。
“不过是一重幻境罢了,我们眼中所见,并非是真形。”
俞和茫然转头四望,周围的每一个人形都纤毫毕现,哪里却像是幻景?可偏偏这仙宫中,满满的站了这许多人,却没有半分声息,显得很是诡异。
忽然左边有个白发仙翁,手里拄着一只墨绿sè的鸠头桃木杖,颤巍巍的朝俞和走来,身子眼见就要撞到俞和身上。
俞和急忙撤开了半步,可这白发仙翁浑然不见俞和,只顾慢慢走到仙宫zhōng yāng,对龙虎云床上的帝王躬身施礼。接着手捧起一方金丝玉笏,开始叨叨的说些什么。
俞和与这白发仙翁近在咫尺,可依旧听不到一丝说话声。
俞和疑惑的伸出手,小心的用指尖轻轻一触那白发仙翁。
只见眼前登时一片光影绪乱,仙宫中所有的人形一齐摇晃起来。仿佛是在倒影着岸边人物形貌的平湖中,投下了一把石子,眼前美轮美奂的仙宫景象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座大殿,十六根玉柱上,清冷的仙灯发出万古寂寥的光,照耀着昏黑的穹顶,还有那座空无一人的龙虎云床。
有一道忽紫忽黄的流光,在大殿的半空中徘徊着,绕着每一根玉柱回旋不休。
“你刚才看见的,便是这里曾经有过的景象。只因为那些仙人执念实在太强,所以即使已经离开了此处不知多少时光,依旧有一丝残念留在此处不散。若着大殿中的气机经年不被外物所扰,那一丝残念便会浮现出来,不断的演化出当年的幻景。”
“这些人现在去了何处?”
长钧子举头望天,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白玉石冢,直达仙関。“没有人知道。既然这里是南天神帝冢,那即说明神仙也会老死。刚才你看到坐在云床上的,只怕就是神话中的四御之一:南极长生大帝,名为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这位仙帝号称寿比南山,最后还不是留下这么一座神帝冢。长生大dì dū会老死,何况是一众仙官星君?”
长钧子的话中,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寞落。
俞和听得似懂非懂,修真成仙,难道不是就长生不死了吗?南极长生大帝,不就是凡俗人家供的那位寿星公,这位神仙竟然死了?
头顶那道忽紫忽黄的流光徘徊了一阵子,忽然大殿中又有仙光大作,之前那重幻境,再次徐徐演化了出来。只是这次一众仙官星君的形貌,都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龙虎云床上的南极大帝面容还算分明。那白发仙翁退步回班,竟是从俞和身子中穿过,俞和也没觉得有一丝异样。
仿佛是在看一出戏文,俞和与这大殿中胜景,中间隔着无穷尽的时光与距离,他只能默默的看着,摸不着,也听不见。
“我们继续向里面走吧,只要这石冢不灭,这边的幻景就会不断的演化,周而复始,亘古不变。”长钧子低着头,朝大殿后走去,俞和跟在他的身后。
当俞和走过那龙虎云床上的长生大帝身边时,忍不住抬头看了这位仙帝一眼。刹那间,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玄虚,这位仙帝的幻象,竟也转头看了俞和一眼,两人视线交错,俞和分明觉得这位仙帝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异相,可又说不清到底是何意味。
俞和背后寒气升起,急忙移开视线,紧紧跟在长钧子身后。可当他就要转到大殿后面时,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只见那长生大帝依旧端坐在云床上,目视着一众仙官星君,再没半分异状。
绕过大殿,后面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壁上,都有悬着一排灵灯。
甬道尽头,又有两扇巨大的金鳞宫门,依旧是半开着。
“看来之前进到这石冢中的人,也曾走到这里。”长钧子挥手又放出了一道暗劲,将宫门推开。俞和刚想迈步走进去,长钧子却伸臂把他拦下。
抬眼朝这门内看去,只见里面看起来似乎是一间藏经室,有近百丈的方圆。
墙壁上刻满了文字图形,沿着墙边一圈,摆着上千个白铜经台,每座经台上,都放着一圈半摊开的浅黄sè玉简。经台上有灵灯,垂下一道明光照在经台上。
在这藏经室正zhōng yāng,有一座高大的玄玉六角经台,那形状竟与俞和祖窍中的六角经台一模一样,只是缺了经台上的七宝。在这六角经台上,摊开了一本厚重的赤金sè经书,从书页中,有数不清的细小云篆符箓升起,如一群流萤似的,在虚空中飞舞幻灭。
经台之上的空中,离地十多丈高处,还盘旋飞舞着几十块巨大的石碑,每块石碑上,也都全雕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一行字都发出淡淡的仙光。
藏经室的地面上,零零落落的盘膝坐了七八个道人,他们容貌各异,身上穿着各sè衣袍,长钧子与俞和站在门口,他们竟也一样浑然未觉,每个人都眉头紧锁,双眼闭紧,似乎在凝神思虑着什么。
长钧子回头对俞和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双目中放出万道金光,在这藏经室中一扫而过。突然间,他收回了目光,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就闭上了双目,盘膝坐下,一手抚胸一手按住顶门,直过了一炷香时分,俞和见他脸上忽红忽青的连续变幻了七次。
俞和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他也不敢动弹,就护在长钧子身边,直到长钧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睁眼站起身来。
“好厉害!差点就着了道儿。”
“前辈?”
长钧子手指着藏经室中的那些道人对俞和说:“这些人,就是以前万年间,闯进这石冢中寻找出路的人,都是我为他们打开的墓门,哪知竟然全都留在这里。不对,似乎还少了一个人,莫非他寻到了出路?”
长钧子走进了藏经室,到了其中一人面前,抬起脚尖在那人身上轻轻一踢。
只见这道人身子微微的晃了一晃,忽然身上的道袍全化作了灰尘,扑簌簌的飘落了一地。紧接着,从他头顶发髻开始,整个人的皮膜毛发竟也变成了白灰飘散,只剩下一具淡金sè的骸骨盘坐在地上。
俞和倒抽了口凉气,眼看着那一具骨骼脏腑也慢慢的变成了尘灰,有颗灰白sè的圆珠从落到地面上,咔嚓的一声脆响,裂成了几瓣。
“这些人早就神魂寂散了,一具肉身全靠此处的浓厚元炁还保持着生前的形貌,但若一碰他,就化作尘埃。”
“前辈,这些人为何会在此地坐化?”俞和疑问的放眼环视这座藏经室,最终目光落在zhōng yāng的那座六角经台上。
蓦然间,俞和的眉毛皱了起来,目光仿佛被这座经台牢牢的缚住,再也移不开,眼神中渐渐浮现出迷茫之sè。
“不好!”长钧子大吼了一声,震得藏经室中气流飞旋,剩下的那几首道士尸身同时“砰”的一声炸碎开来。他飞身冲到俞和身边,一手用力拍打着俞和的肩头,另一手去遮盖俞和的眼睛,口中运起道家镇魔真言,舌绽chūn雷的呵斥道:“闭目!凝神!不要去看这些经文,不要去想经文中的含义,速速打坐!”
可俞和恍然未觉,只是直挺挺的站着,长钧子用手盖住了俞和的眼睛,因而看不见俞和眼中那回旋荡漾的青玉sè光芒。
整个藏经室中,猛然间发出巨大震鸣声,似乎有无数人的天外同时高声念诵着莫名的玄奥经文。墙壁边的那些经台上,白玉书简一一浮起,空中的石碑颤动不止,碑面上的每一个字都在闪闪发光,而那zhōng yāng的六角经台上,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极快的,一页一页的,翻动着那本厚重的赤金sè经书,无穷尽的云篆符箓从书页中飞出,汇成一道金sè的明河,朝俞和浩浩荡荡的奔涌而来。
长钧子呆立在俞和的身边,瞪圆了双目,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七十二章 摄真书、金身坛
“昔太空未成,元炁未生,元始天王为昊莽溟律大梵之祖,凝神结胎,名曰混沌。混沌既拆,乃有天地。中外之炁,方名混虚。元始天王,运化开图,金容赫rì,玉相如天,陶育妙jīng,分辟乾坤。乃自玉京上山下游。遇万炁祖母太玄玉极元景自然九天上玄玉清神母,行上清大洞雌雄三一混化之道,生子八人,长曰南极长生大帝。亦号九龙扶桑rì宫大帝。亦号高上神霄玉清王。一身三名,其圣一也。”
俞和站在藏经室的门口,浑不知身外发生了何等变故,他只觉得一道浩瀚的神念注入了识海,无穷无尽的金书灵篆,好似长河入海般的涌了进来,绕着在祖窍中的六角经台一旋,便投入了经台之上的青玉sè光团中。
耳边有无数的声音在呢喃着,似乎还有人在高声呼喊,可俞和都分辨不出含义。
对于俞和来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可长钧子却看得分明,藏经室zhōng yāng的玄玉六角经台上,那本厚重的金书一页一页的,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足有一盏茶时分,最后终于整本翻过。当赤金sè的封皮盖下,整个藏经室中异相尽敛,声息俱寂。
俞和身子一颤,口中嘘地吐出来一口长气。睁眼就看到长钧子的诧异眼神。
“你这是在搅什么玄虚?”
俞和存思祖窍,只见那六角经台依旧如皓月似得高高的悬着,没有半分异状,伸手挠了挠头发道:“回禀前辈,天道为证,晚辈实在是无心之举,自也不知究竟为何如此。”
长钧子眼露金光,在俞和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了半晌,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挑眉道:“老夫倒是看走眼了,你小子身上秘密不少,而且这机缘福运,可是深厚的很啊!”
俞和脸上一红,急忙摆手。
长钧子指着那藏经室zhōng yāng的玄玉六角经台道:“这经台上面放的,恐怕是上古神话中的《高上九霄玉清真王大金书》,此书乃是南极长生大帝的根本经,虽然估计不是真本,但也极具玄妙,寻常修士道心太浅,只要一看这经文,就立时会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只yù尽悟其中无穷玄机才能醒转。但这神帝根本经岂是我辈炼气之士能洞悉的?方才藏经室中的那些人,便是在无止境的苦思中,枯竭了心力,这才身化尘灰的。我唯记得有一人,他目不能视物,所以不被这经文所摄,并未坐化于此。我法身乃是化外天魔,亦魔亦道,因而对这经文还能抗拒一二,我方才见你目注经台,面露迷茫,本以为你也要就此沉沦其中,却不想你小子身上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天大秘密,居然能压制住这南方神帝根本经,反令这经文为你所摄。我本以为,以我长钧的九五至尊命数修真,只消渡过了命劫,当是气运齐天,鸿福无双。今rì看到了你,才知道我这等浅薄的福缘,在你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长钧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弄得俞和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摆手道:“前辈是妄自菲薄了,俞和不过是小小的末进修士,还丹未成,大道难期。机缘福运一说虚无缥缈,哪里能比得上前辈万年道行,功参造化。”
长钧子也不愿再搭理俞和,只是摇头叹气,他走进藏经室中,把手一招,此处存放的千百仙家经典便纷纷飞起,化作一点微尘大小,落进长钧子的掌中,唯剩下zhōng yāng玄玉六角经台上的那本厚重的金书。这《高上九霄玉清真王大金书》便是以长钧子的万年修为,也是镇压不住,只能留在这白玉石冢中。
两人穿过了藏经室,前面又是漫长的甬道,甬道尽头,依旧是两扇并未合拢的金鳞大门。
长钧子默然的推开了大门,眼前又是一间百丈方圆的石室,石室穹顶上,缀着千万颗夜明珠,作二十八灵宿的样子,拼成南方七宿的明珠,尤其明亮。
地面上有九座白玉台,每座白玉台上,都有个玉盘,玉盘中放着一张金纸仙符。看起来,这每个玉盘中,本该都放着一件什么东西,并用仙符镇压,可如今已全被先来之人带走了。
“这是间藏宝室,这里本该有九件仙家重宝殉葬,可惜已被人全数取走,估计是那盲眼的修士所为,也不知他带着这九件重宝去了何处。”
俞和对法宝倒是没什么兴趣,他缺的是一把合手的飞剑,倒也不知这九件重宝中,是否有把飞剑之类的。
两人穿过空空如也的藏宝室,长钧子倒并不甘心,一边走一边施展他的天目奇术,放出百道金sè的目光,在藏宝室的每个角落扫来扫去,可惜最终也一无所获。
藏宝室后面,便没有了甬道,脚下是一个百丈深坑,有道金sè的虹光,横在深坑上,虹光的另一头,是一扇霞光四溢的云门。
深坑底部,有座巨大的青铜九龙鼎,这铜鼎也有百丈方圆,把那深坑填的满满的。鼎上有盖,鼎盖上按八卦方位,贴着八道金符。在鼎盖周围,雕着九条青铜虬龙的形象,龙身以铜锁链缚在大鼎上,只有龙首高高的昂起,张口向天。每条青铜虬龙的口中,都有一道黑红糅杂的光焰喷出,直shè入金sè虹光下面一丈的玉石壁中。
“好大的仙家手笔!这鼎中有九道玄火脉,布下一座九龙炼rì阵。可笑外面那些九州丹道宗门,总以为得了张故弄玄虚的方子,就能炼制出上古仙丹,试问如没有这等炉鼎,凭什么去炼仙丹?”
长钧子嘿嘿冷笑,迈步踏上了金sè虹光,自那青铜九龙鼎上走过,到虹光彼端的云门前。
站在云门前,长钧子忽然停下了脚步,良久不动,也不出声。
只见那云门边上,有一具玉sè的骨骸倚靠在墙边,这骨骸的顶门处深深陷入,颅骨裂成了数片,似是被重手法拍碎。
骨骸附近的地面上,有几行字,转折圆滑,似乎是以手指运力写下的。
“余碧涛子,自幼眼盲,苍天乃不负我,赐黄钟道体,南海苦修二百七十一栽,得还丹五转道果。为觅灵药合丹,入天涯海眼,循火脉坠,落困南天神帝冢中,然此门不为我所开,枯坐门前千年,万念皆灰,rìrì心魔纠缠,苦不堪言,唯有自断残生,愿隔世再续仙缘。”
“完了,这就便是那盲眼修士,他最后还是未能找到出路,自碎天门而死。难道这神帝冢真的是只能进,不能出的么?即是坟冢,本来也就无需留下出路,可是为什么不留出路,却能放人进来?坟冢不应该是进也进不来,出了出不去才对么?”长钧子看着骸骨发呆,嘴里叨叨不休的念着。
俞和看了看那骨骸,又看了看面前那道门。这门是以整块玉髓打磨而成的,材质上,似乎比自己的那具白玉剑匣还要好上太多。也不知门后是什么所在,从门缝中,源源不绝的溢出层层氤氲烟霞。在门上,有层淡淡的温润清光流转。
长钧子这时还在对着骨骸自言自语,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般的,俞和忽然伸手去推了一下这扇门。只见俞和的手指在门上一按,那门上的清光便荡漾起一圈涟漪,有道白莲符印闪了闪,又隐入了玉石中。
悄无声息的,这玉石门便向里面滑开了,一大片烟霞从门中涌出,俞和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馨香味。
长钧子又一次呆住了,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俞和,再看了看那具骸骨,满脸惊愕,嘴巴开阖了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元曦本就不能言语,长钧子说话全靠神念震荡元气出声,这时他的神念中仿佛被人点了一指定身咒,张口无言。
俞和把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迈步朝门内走去。长钧子用力摇了摇头,刚要跟着俞和走进门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弯腰,探手在那尸骸中掏摸了一阵子,最后终于抓到了一件什么东西,紧紧握在掌心里。
进了这扇门,才知道此处就是整个白玉石冢的zhōng yāng石室。
石室中满是层层叠叠的仙霞,好似一团凝集不散的雾气。这石室中的灵炁,比起白玉石冢外面,还要浓郁了近倍。
石室地面zhōng yāng,有个莲花池,里面也看不见池水,只有密密匝匝的数百片莲叶展开,这百片莲叶好似是用宝石雕琢而成的,每一片的颜sè都不相同,莲叶呈半透明的样子,叶片脉络中,有一道一道的流光。石室中浓郁的灵炁,自在莲叶上结成颗颗晶莹的仙露,顺着叶茎不知滑向何处去了。
石室顶部zhōng yāng有个十丈阔的圆孔,自那圆孔中,有道清濛濛的光柱落下,光柱中,虚浮着一朵白莲。俞和与长钧子一看,就知道这白莲与外面中天悬浮的那朵一模一样,只是不知究竟哪一朵是真身,哪一朵是法相。而那投入石室中的光柱,只怕就是从外面那朵白莲之下垂落进来的。
这朵白莲花,仿佛就是从石室中间的莲池里生出,那许多莲叶都团团簇拥着它,在白莲花的万千花瓣中间,放着一支三尺高的金身玉坛,就像是有道高僧坐化后,用来成殓尸骨的那种坛子,坛口上面有到碧光绘成的长生仙符,在缓缓的回旋着。
俞和与长钧子正看着清光、白莲和玉坛,寻觅这出路的所在,忽然间发觉身后的那扇玉石门自行悄无声息的合上了。白莲花凭空一旋,万千花瓣尽数展开,从玉坛中猛然爆发出了一团刺目的明光,登时让俞和与长钧子满眼雪白,什么也再看不清楚。
长钧子伸手遮眼,这明光足足持续了五次呼吸的时间,等光芒渐渐收敛,石室中物事重新浮现时,他愕然看见,俞和原本站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件道袍摊在地上,俞和的随身玉牌、玉符等物统统落在道袍中,唯独俞和的身子却在白光中不知所踪。
第七十三章 虽神帝,难断情
昏黑之中,唯有南天七灵宿的淡淡星光垂下。
“此子你看如何?”
“一无是处!下品的根骨资质,不入流的悟xìng,这一身修为只怕连魁鸟一击都挡不得。”
一个浑厚的声音长叹了口气,“亿万年真修,你依旧是这个xìng子,只观其形而未见其神,若此子当真是具凡俗泥骨,我何须大费周折,将他摄到此处?”
一道星光在俞和身上轻轻一绕,忽把那白玉剑匣从俞和的紫宫窍穴中扯了出来,剑匣上流光四溢,隐约有道符箓,在玉石中浮浮沉沉。
“这是,玄真宝箓万化归一真符?”另一道声音明显带着惊诧的语气。
“一介凡庶,何来气运得此等无上符箓护身,此中关窍,你可想过?”
“哼,诸天演化命理,繁如天河砂数,一些小小的气运加身,又能有什么稀奇?你莫不是枯参天道太久,目光已短浅成了这般模样?”
“若真是你说的小小气运,此子也读不通我那《高上九霄玉清真王大金书》。”
“好吧,你的意思我已明白,既然你已有决断,又何须来问我?只是若你将来追悔莫及之时,也莫来找我开导于你,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另一道声音中,似乎又有些愠怒。
那浑厚的声音也不答话,只发出轻轻一笑,头顶的南天七灵宿忽然星芒大作,有道发丝般的明光从虚空中来,绕着俞和的身子盘旋了几匝,便要投入俞和的眉心中去。
这道明光如细针,眼看着堪堪就要刺入俞和祖窍,可忽然间异变突生,从俞和的眉心祖窍中,冉冉升起一道青玉sè的光芒,这青玉光一转,周遭的莫名暗空中,登时有无数诵经声响起。
每一道诵经声,都在吟读着不同的经籍,每一个字诵出,这无边际的虚空中,便浮现出一个闪闪发光的赤金文字。一转眼间,金sè的文字浩瀚如海,在虚空中飘飘荡荡,天顶的南天七灵宿之光,仿佛是烈rì下的烛火,几乎微不可查。
一座六角经台的虚影,在俞和的身上浮现出来,经台上有紫金、白银、琉璃、水晶、砗磲、珊瑚、琥珀七宝镶嵌。
“造化金文!这经台莫非是?”虚空中那语声把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你现在可明白了?”那浑厚的声音道,“只是我却也万万没料到此子竟是传了这大道统,莫非连那赑屃都死了?”
“你号长生,结果还不是落到如今这样模样,更何况是区区的赑屃,它躲起来苟活了万万年,终归是逃不掉身化黄土。”
“如今这番,反而难办,我倒只能问问这孩子自己的意愿了。”
“你不过是四御之一,还妄想和哪些存在去争这传道之人?”
“成事在我,谋事在天!既然是机缘牵引,今rì有冥冥天数将此子送到我的面前,便是有因果缘起。天演玄玄,各争气运。说不得我也要争上一争,你以为那些存在还能把意志降下吗?如今这天道之下,唯有本心昭昭。”
另一道声音沉默了下去,也不再说话。头顶南天七灵宿星光大作,一片星芒如雨散落,俞和觉得周身一冷,便睁开了眼睛。
他身上不着寸缕,却裹着一团青玉sè的光芒。上下左右都无依无凭,就这么凭空的飘荡在一个莫名的虚空中。
放眼四望,虚空中满是米粒大小的赤金sè文字,头顶上方,还有点点黯淡的星光闪烁。
俞和不知身在何方,他下意识的一挺腰,脚踏虚空站直了身子,伸手在胸口一摸,那块他最紧要的传讯玉符,又不见了踪影。
“莫要着急,我将你的本身招来此处,却把你一干身外之物,都留下了那莲池边上,想来也不会丢失。”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俞和耳畔响起,可俞和却找不到那说话的人。
“阁下是何人?”俞和只好对着虚空抱拳一礼。
“你闯入了我的坟冢,却还来问我是何人?”
俞和一惊,脑中骤然闪过那仙宫龙虎云床上,端坐的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的形貌,急忙俯身拜倒:“长生大帝君在上,请受庶民俞和一拜!”
俞和并不知道见了凡俗的帝王,要行什么礼节,听酒肆中的说书人曾讲过,那须得三跪九叩才能觐见,可这三跪九叩之礼究竟是要如何,俞和并不知详细。凡俗帝王尚需三跪九叩,那南方南极长生大帝贵为“四御”之一,乃是一方神帝之尊,辅佐三清,执掌南天,位居仙関万神之上,比凡俗帝王又尊贵了不知多少,这拜见的礼数,可实在有些为难。
“修道之人无需繁礼,俞和道友请起。”一道不可抗拒的暗力生出,把俞和的身子托了起来。
俞和浑身一哆嗦,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当面说话的,可是上古神话中的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竟然称呼自己为“道友”,俞和自知不过是一介凡俗中小小的炼气士,在这位“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面前,连蝼蚁蚍蜉都算不上,这一声道友叫的,委实是令他难当。
“长生大帝招小子来此,有何旨意?”
“我在南海遗下的这衣冠冢,可还入得俞和道友法眼?”
“大帝折杀庶民了,这仙冢端是神帝气相,玄妙无方。小子为贼人所设,不幸落难,误入了大帝仙冢中。天道为证,俞和全没有一丝亵渎的念头,惶惶恐恐,只为寻生路一条,逃回尘世,还望大帝恕罪。”
俞和还以为这南方南极长生大帝此番是要降罪与他,毕竟他在人家的仙冢中乱闯,是为大不敬。何况自己无意间把人家的藏经室搅得一团糟乱,这可是大罪过。
俞和心中祷告,直把周天神佛都拜了一遍,额头汗水淋漓。
“小小衣冠冢,俞和道友若有什么看得上的物事,自管取去用,权当留个纪念。”
“啊?!”俞和瞪圆了眼睛,他又一次深深的怀疑着自己的耳朵。
“不过一些琐碎的物事,不值一提。俞和道友,今rì召你来此,原是有一事相商。”
“大帝神旨,庶民莫敢不从。”
长生大帝朗声一笑道:“俞和道友莫要先应允了,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草率。”
“大帝请讲。”
“俞和道友,我便与你直说,此番召你,是望你能传我长生大帝道统,代我执掌南天,你可愿意?”
俞和脑中轰隆的一声巨响,好似有道雷霆在耳边炸开,将他震得七荤八素,过了好半晌,才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满眼迷茫。
“俞和道友,我望你能承我长生大帝之道统,执掌南天,你可能答允?”
俞和的身子都哆嗦了,这是多大的一场机缘?四御之一,南方南极长生大帝居然要把道统传给自己?那这根本就是平步青云,只消自己一点头,那从此就是一方天帝之尊?
俞和暗暗的伸手,在自己腿根上狠狠的一拧,剧痛传来,这才知道全不是一场幻梦,可他脑中此刻犹如万雷齐鸣,根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俞和道友你要知晓,一旦承了我这长生大帝的道统,从此永绝凡尘,立时肉身霞举,成金仙道果,直入南极长生仙宫,亿万年镇守南天。”
长生大帝这话一说,俞和脑中忽然闪过陆晓溪的影子,一颦一笑,是如此的真切,昔年两人相处的种种,一幕一幕的浮上心头,俞和闭上了眼睛,脑中忆起曾经两人依偎在破庙中,篝火渐冷,可心中却温暖如阳chūn的那幅情形。他低着头,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可在脸上,却不自禁的浮起一丝笑容来。
对月形单影相望,
只羡鸳鸯不羡仙。
“大帝,庶民尚有凡尘牵挂,唯恐不能永镇天宫。”俞和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他这句话,似乎是对长生大帝在说,可其实在心中,却是在对他自己说。
长生大帝良久也未再出声,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虚空中的无穷金文和淡淡星光,一瞬间全部都隐没了,唯剩下一团无边无际的昏黑。
“俞和道友可想得通彻了?”
“回禀大帝,庶民俞和拜谢大帝的浩荡鸿恩,只是庶民修行rì短,道心浅薄,诸般红尘牵挂放不下,也不愿放下!大道无情,可庶民却难以割舍,深恐身入仙宫,心却留在凡尘中难以自拔。辜负了大帝的期望,还请大帝恕罪。”
“大道无情!若真个能无情,我也不会有今rì之境遇。”长生大帝的语气中,似乎含着说不尽的落寞。
“天道之下,因由际遇早有定数。俞和道友,今rì你我能得相见,便是彼此一场因果。你虽不愿承我的道统,但这亦是你所注定的命数,我便是强求也无功。莽莽天机,我自不能说与你听,只是我已算到,你的命数之远,绝非是我这一方南天能限。因此你不答允我,也正契合了命数所定,我岂会怪罪与你?”
俞和心中五味杂陈,他仿佛看见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仙宫,宛如泡影般的消散了。俞和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但他只知道,若自己一个人霞举飞升,从此只能在天上远远的望着陆晓溪,看着她的手被别人牵在手中,那他的心都会裂开。
“俞和道友,我还是留一场机缘与你,将来如有一rì再见,也是一番因果。”
长生大帝一语言毕,便从天顶有道濛濛清光垂下,这清光中,竟飘落着无穷尽的白sè莲花花瓣,这些花瓣一触着俞和的身子,便没入了肌肤中,化作道道清流,聚在俞和的丹田之中。
俞和那如汪洋大海般的真元玉液,渐渐再压制不住,开始呼啸翻腾起来,仿佛海底有一片炽火升腾,海上却有白莲花瓣化成的冷雨飘落,坎离合合,龙虎相济,眼看这便要行那结丹大功。
就在俞和神注关元,昏昏默默之时,一段难明偈语在耳边响起:“心所念,非命所定,心不念,亦非事不趋,大凡天数,大因缘亦是大劫难,道虚灵,道微妙,唯心本我然。”
第七十四章 还丹成,曜华剑
俞和此时已然全不闻身外之事,盘膝坐在虚空中,手掐子午诀,目内观泥丸,有五sè云气垂下。他腹中震动如雷鸣,身上汗出如雨,舌下连生三口津唾,藏液凝香,咕咚咚吞入腹中,好似琼浆玉液,直落关元。
恍然间,俞和只觉得混混冥冥、不识不知、无声无臭,玄关一窍豁然洞开,顿感虚灵空朗,进入齐天地、泯人我、混混冥冥的境界。此时先天炁复,周身真元玉液凝为大药,落下黄庭,遍体酥绵畅快。眼中恍然窥见泥丸之上的五sè云气中,有一团圆陀陀、光灼灼,如珠在玉盘,谓之虚灵独露的金sè丹丸。
从他内五行脏腑中,各有五sè散云流出,团团降入丹田中。内视丹田之中,上有五sè灵云,中有黄白紫三炁,下有玉液如海,海底有六阳之元火弥漫。
俞和张口一吸,泥丸宫之上的丹丸化作一道金光,从顶门降下,直贯入腹。这金光在丹田中一旋,登时搅得五sè云、黄白紫三炁和真元玉液一齐转动起来,真阳火轰地一声爆发,刹那间俞和的丹田炉鼎中满是熊熊火光,自他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全都喷出浓郁的异香。
丹田中的诸般元炁越转越快,被六阳之元火不断的烧炼。自俞和泥丸宫处,有道青光白霞升起,直贯天穹。也不知过了多久,藏在他丹田炉鼎中的无穷量真元灵炁,被真阳火炼得只剩下鹅卵大小的一丸,金光灿灿,好似颗太阳流珠。
这金丸猛地一跃,竟从俞和的泥丸窍穴中径自跳出了体外,有一片淡金sè莲花虚影幻显出来,托住了金丸,绕着俞和的头顶徐徐飞旋了一匝,一路洒下层层叠叠的金霞。俞和耳边有钟磬一响,若是换作寻常炼气士,这时便该有天外有无相天魔劫、自身心魔劫及天道雷火大劫一齐降下,可俞和身在南方南极长生大帝以大神通开辟的小天境中,诸般劫数全不沾身,倒少了许多历劫的周折。金丸转了转,倏地从顶门又落回了丹田中。
金丹既成,阳火已尽,金丸在丹田中自旋了九九八十一转,熠熠金光敛去,成了一颗流转着红黄二sè奇光,有团氤氲紫气包裹的道家玉液还丹。
一道极jīng纯绵密的真元,自内丹中出,呼吸间转过七七四十九**周天。俞和把眼一睁,头上莲花落回顶门泥丸,张口一吸,异香灵炁尽纳胸中。
“喀嚓”的一声脆响,眼前的虚空尽碎,俞和愕然发现自己回到了那座石室中,但却不是站在莲池边,而是盘膝端坐在那朵白莲的万千花瓣zhōng yāng,本该摆在那里的三尺金身玉坛,已经变成了一摊散碎的玉片。
向下面一看,长钧子正面带诧异的看着自己,而他脚边一堆衣物,正是俞和之前身上穿的道袍。
俞和骤然间意识到,自己莫非是赤身露体的坐着?
他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身子,可却发现身上居然还穿着一套衣服,这衣服奢华之极,周身缀满了奇珍异宝,竟是一袭南方南极长生大帝所穿的九章四御法服。再摸头上,竟然戴的也是十二行珠冠冕旒。伸手在怀里掏出个硬物,赫然是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的山海星辰玉笏,这玉笏反面刻着四个金sè的古篆,写的是“执掌南天”。
“好小子,你手脚倒快,竟然直接摸进人家长生大帝的金身玉坛中去了。这玉坛中没有长生大帝遗蜕么?看来却是座衣冠冢。只是你小子把自己的衣服脱得干干净净,却换上这身长生大帝的衣服,可是要出去唱一出仙宫戏?”
俞和大窘,但他心念一转,却也没把实情说出来。只是急忙从白莲花上一跃而下,俯身拾起自己的衣袍,挥手一抖,已把原来的那身衣袍给换了回来,那套长生大帝的法服珠冠,统统塞进了玉牌中。
把同陆晓溪传讯的玉符仔细挂到胸前,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自己左手手背上,赫然有道白莹莹的仙符一闪而没,这仙符zhōng yāng,绘着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尚不及细想,就听长钧子急问道:“你可在那玉坛中,找到了出去的法子?”
俞和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脑中凭空多出了许多奇妙的东西,其中便有如何离开这长生大帝冢的办法。俞和猜想,这可能是长生大帝方才冥冥中传来的神念。
抬眼望了望空中的白莲花,纵身跃到方才他盘坐的花瓣zhōng yāng,对长钧子一招手,长钧子大喜,急忙也跃到了莲花上,同俞和并肩而站。
俞和低声念诵了一小段道诀,手中指诀朝天一引,这脚下的莲花缓缓一转,化成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两人眼前骤然光影乱闪,再看时,已身在天涯海眼之上的层云中。
俞和觉得左手微微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手背上轻轻一撞便不见了,此时有长钧子站在身边,俞和却也不便去细看。
长钧子倒全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他转头四处看了一圈,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那笑声震得周围yīn云翻滚,雷芒四shè。
直有一盏茶时分,长钧子才终于收住了笑声。伸手用力的拍打着俞和的肩膀:“好小子,这次真的是承了你的大福缘!一万年啊,我长钧终于从那石冢中出来了!仙冢福地再好,却只是个小小的囚牢,比不得这大千世界zì yóu自在!”
一道玄光和一道银光从元曦的口中冲出,元曦身子一软,就要落下,俞和急忙伸手抱住。只见玄光凭空一转,化成了长钧子数丈高的天魔法身。他手拂银棺,喃喃的道:“真儿,我们这就去找那个害你xìng命之人,我必让他满门形神俱灭,为你报仇!报仇之后,我们便一边寻你的魂魄,一边游遍九州的名山大川,以前我为了寻你的踪迹,倒是见过许多风景绝佳之处,不过那时我满心只想着要找到你,根本无意游山玩水,再好的景致看在眼中都觉得无趣。现在我们两再也不会分开,让我陪你一起去看遍九州风光,你说可好?”
俞和见那银棺竟也微微颤动了几下。
“对了,还有一事。”长钧子的身影一抖,俞和登时觉得面前宝光四溢,仙霞夺目。凝神一看,就见面前飘着九件形式各异的法宝,每一件上都有异相纷呈,一望就知道绝不是凡品。
长钧子的身上睁开了九只天目,各放出一道金光镇住一件法宝,这些法宝被他天目神通一照,仙光尽敛,再无分毫异相显出。
“这周围似乎藏着不少宵小之辈,这等神帝遗宝,若要被他们窥见了,那可是个麻烦。小子,这些法宝本都是存在那石冢藏宝室中的,让那个盲眼修士先收了去,可他却没这福命运使,我带了出来,你自拿去用吧。这九件法宝放到九州中,件件都是无上秘宝,可保你横行天下无虞,不过你现在修为太低,倒也不一定能运使如意。”
俞和扫了一眼这九件法宝,其中只有一件是柄飞剑,其余都是些钟、鼎、琵琶、蒲扇之类,他也不会祭炼,便只伸手摄来了那柄飞剑,捧在眼前细看。
这把剑和常见的灵剑有些不同。剑刃钝厚,没有开锋,剑身呈褐黄sè,有细密的鱼鳞纹,乍一看有点像柄作法祈雨用的木剑,但伸指一弹剑锋,却发出沉闷如钟的金属声,剑身上刻着两个云篆古字,写得是“曜华”。
这柄剑握在手中,即使俞和身负赑屃神力,竟也觉得颇为沉重,随手一挥,发出呜呜的破风声。俞和不敢冒然以真元御剑,这柄曜华仙剑中藏着的一道浩然剑罡沛不可当。即便他此时玉液还丹大功已成,一身道行比下海眼前不知强了多少倍数,可这曜华剑毕竟是神帝遗宝,仙剑已然通灵,在他手中兀自颤鸣不休,俞和很有些拿捏不住的感觉。
见俞和只取了柄剑把玩,长钧子催促道:“快些收了去,此处不宜久留。”
俞和想了想,又伸手拿了一只小小的银铃法器,心里盘算着留给陆晓溪用,便对长钧子一拱手道:“长钧前辈,晚辈是个剑修,这许多贵重法宝也用不上,留在身边明珠蒙尘,煞是可惜,其余这七件还是前辈带在身边吧,前辈既要行走天下,自然需要有趁手法器随身。”
长钧子诧异的道:“这些法宝任何一件都足可当万年大派的镇派之宝,你可莫要以为是些普通之物!”
“晚辈自然知道,但法宝再多,晚辈不会运使也是无用。以前辈的万年道行,才能让这些仙帝法器重现神威。”
长钧子转过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俞和许久,最后叹道:“小子,我是夸你心无贪念好呢?还是说你木头脑袋才对?你现在不要这些法宝,将来可莫要后悔。”
俞和一笑道:“前辈安心拿去就是,晚辈留下两件,已是足够。”
长钧子身影一转,七件法宝被他收入七只天目中温养祭炼去了,一片玉符飞到俞和面前,“小子,这是我的传讯玉符,你且收好了。你这人很有些意思。我和真儿念你的恩情,将来若有什么事情,尽管传讯于我,我必不会推辞。”
俞和拱手一笑,把玉符仔细收好。
“你我就此分别了吧,老夫年迈昏聩,只记得你姓俞,名字是叫?”
“晚辈姓俞,单名一个和字。前辈先走一步吧,晚辈还得转回那天涯海眼中一遭。”
“俞和。”长钧子把俞和的名字默念了几遍,“你还去海眼中做什么?”
“实不相瞒,晚辈来此,是奉了师门之命,寻地火银霜合药,如今两手空空,哪里有颜面回去?”
“地火银霜?这倒好办。”长钧子身影一摆,凭空化出个玉匣子,匣盖掀开,里面盛满了雪白sè的粉末,可长钧子看了看,尴尬的道:“我身边这地火银霜存了万年,倒散尽了灵xìng。”
眼看俞和满脸失望,长钧子又连连摆动身躯,化出个玉牌来,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玉牌中又找到了个玉匣子,打开一看,长出了口气。
“怎好叫你失望!幸亏这盲眼修士的玉牌中,也有一匣子上好的地火银霜,足有二十多斤,当够你回门交差了吧!”长钧子把那片盲眼修士遗下的玉牌抛给俞和,“里面还有一些灵材和杂物,你一并拿去了吧,以备不时之需。”
俞和大喜,接过玉牌小心收好,对着长钧子一揖到地:“俞和多谢前辈大恩。”
长钧子身形一飘,躲过了俞和的大礼:“我可不敢受你这礼,玉牌是那盲眼修士的,我不过借花献佛而已,此番事毕,老夫走了!”
话音一落,长钧子身化清风,卷着银棺呼啸而去。
俞和望了望下面的海眼,回想在那长生大帝白玉冢中的诸般见闻,犹历历在目,就恍如一梦方醒。
将元曦的身子负在背后,俞和转身便要回净阙岛去,可不等他做法御风,忽从身后传来个yīn森森的男子声音。
“此处再没人帮你了吧,今rì倒要看你还能不能从我剑下逃得一命!”
第七十五章 逢故敌,试身手
“我说这气息怎么有些熟悉的感觉。”俞和不慌不忙,以布带将元曦的身子紧紧缚住。转头一看,只见百丈外的铅云中,有个黑衣人脚踏飞剑而立,这人双手傲然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张皮革面罩,背后挂着一支丈多长的雕花金弓。
如今俞和玉液还丹大功已成,一身道行与之前已有天壤之别。他正想找人试剑,这黑衣剑修就自撞上门来,一下子把俞和的战意挑了起来。
一口清气吞入腹,关元大窍中内丹放出万道金光仙霞,滚滚真元在周身经络中奔流不息。俞和左手一招,白玉剑匣凭空显化,右手剑诀一引,从剑匣中扯出三尺雷芒,化作一道剑形绕身疾旋。
黑衣剑修也不说话,默然取下背后的雕花金弓,右手一翻,便是六柄玄铁长剑搭在弦上,左手挽弓,右手拉弦如满月,六声弦鸣宛如一响,只见六道流星经天似的剑光首尾相联,直朝俞和的胸口shè来。
俞和嘴角勾起,右手引雷芒,抬足朝空中一步踏出。
那黑衣剑修骤然发现俞和的身形一晃,竟以身化作一道炽烈的雷光,从层云中裂空而来,一眨眼间便贯穿了百丈的空间。
那六柄玄铁飞剑被雷光扫过,“蓬”的一声便同时炸碎,眼看雷光来势更疾,直刺到黑衣剑修面前一丈。
黑衣剑修双肩振动,两道苍白的剑光自他腋下交剪而出,雷光与他双剑一撞,登时电火四shè。只见到两柄长有四尺,剑身上一道血槽弯曲如碧蛇的狭长飞剑,打着旋儿飞出去几十丈远。黑衣剑修闷哼一声,身子恍如被奔驰而来巨象撞击,整个人翻翻滚滚的倒飞了七八丈,才勉强定住了身形。
雷光隐去,俞和笑吟吟的,在那黑衣剑修原本站立之处显出了真身,一手倒提着黑衣剑修踩在脚下的飞剑,另一手抓着那把丈多长的雕花金弓。
“士别三rì,当刮目相看。阁下今rì现身,想取走在下一条xìng命,却是托大了。”
俞和执剑挽了个剑花,另只手腕微微一震,雄浑如海的真元直贯入雕花金弓中,那长弓骤然间金光大作。俞和使力一催,弓身发出阵阵哀鸣,从俞和手握处开始,片片碎裂。
黑衣剑修也不出声,只见他摸出了一颗灰sè的丹药纳入口中,伸指在自己胸前自天突到中庭,沿着任脉向下一路点过。接着虚拢两手在脐下,手中指诀变幻,眼看到有一圈圈的氤氲白汽从他身上散开,黑衣剑修一袭黑袍鼓胀如球。
他左臂一展,平平举在胸前,左掌五指虚握成空拳,有道碧玉sè的弓影在他手中幻显,右手引住了无形的弓弦,撮指一拉。
周遭数里的风雷云气,尽数被他的右指所引。仿佛在这黑衣修剑的指尖,张开了一饕餮大口,将数里空中淤积的铅云雷光统统吸噬,汇聚到他的指尖上。无尽雷云揉成一支四尺长的箭矢,这道箭矢中,似乎自成小天地,有黑白二sè密云翻滚激荡,有青白刺目的雷蛇往来冲突。
这箭矢往碧玉弓影上一横,俞和便觉得神念暗跳。那箭矢直指向俞和的眉心,隔着数丈远,便能感到隐约有一柱冷气已然穿颅而过。
俞和脚下步伐交错,抖手间就把那雷芒剑气朝黑衣剑修shè去。黑衣剑修眼看雷光破风而来,也不慌乱,双目中寒光乍现,口里沉喝声:“中!”把右指一张,那箭矢无声无息的朝雷光迎去。
两道光芒一撞,九天雷动。
俞和的雷芒剑气炸碎成一团流火,那箭矢贯透了层层雷光,恍如毒蛇般,直朝俞和眉心处咬去。
俞和清啸一声,眉毛倒竖,伸出左手如鹰爪,赫然要以肉掌去摄那箭矢。
黑衣剑修面罩下的脸上,已然浮起了笑容。
可就在俞和的脑后,有朵明光灼灼的白莲法相一闪而没,没有人看见那法相zhōng yāng,万千莲瓣zhōng yāng托起了一道仙符,仙符上书有四个古云篆:“执掌南海”!
那凶威滔天的一道雷云箭矢,落在俞和手中就好似根柔弱的芦蒿,连俞和很都有些诧异。
本来他以空手接箭,一是想试试自己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再一来是两人相隔太近,实在也来不及用剑格挡。其实当他伸出手后,心中已有些懊悔,可电光火石之间,只能将一身真元尽数催到掌中。
哪知这箭矢落入手掌,隐隐竟然与俞和心神相系,倒似是俞和自己所发的神通一般,有一种指使如臂、遂心如意的感觉。俞和把箭矢在指尖轻巧的一绕,便朝脚下的海面掷去。
轰隆的一声巨响,好似有座天外山峰砸进了海水中,溅起的水浪直入云空。
那黑衣剑修明显有些错愕,身子略顿了一下,可俞和见机把右手一引,以夺来的那柄飞剑,朝黑衣剑修面门直刺过去。这黑衣剑修似乎与人争斗的经验极为丰富,眼见俞和招式递到面前,拧腰沉肩,侧头闪开了剑锋,右手一抬,施展出凡俗武林中空手格剑的近身技巧,竟也以手掌来接剑。
剑掌相交,发出“铛”的一声,俞和细看这黑衣剑修的手掌上,居然套着一具乌金的连指臂甲,剑锋切过这臂甲上,飞起一大片火星,可黑衣剑修的手掌依旧安然无恙,反倒是飞剑刃口处翻卷起来了一小片。
黑衣剑修左手一翻,登时有十几张金纸雷符洒向俞和,俞和横剑一晃,飘身飞退。
半空中爆鸣连响,一团团的雷火炸裂,焰光翻飞。黑衣剑修趁机摄回了那对狭长的飞剑,一边连连腾挪身形,一边在漫空雷炎中,搜寻着俞和的行迹。
忽然间,头顶有道闪电划过,映出了俞和潜在云中的影子。黑衣剑修双剑齐鸣,冲天而起,将头顶几十丈的积云斩得七零八落。
俞和仿佛化身为天上雷神,挟着遮天蔽rì的暴雨惊雷从天而降,雷雨式一展开,便将黑衣剑修团团裹住。黑衣剑修的两柄飞剑,交织成一盘剑光圆轮顶在头上,剑锋交击的嘶鸣声,宛如爆豆似的。
即便黑衣剑修一轮剑光绵绵密密,可依旧有剑影撕开了他的守势,把他身上的黑袍斩得碎布纷飞。他黑袍下面,穿着一具乌金的铠甲,不似炼气士的护身内甲,却像是战场上的校尉所穿的鳞铠。
这鳞铠与他的乌金臂甲连成一体,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铸成,俞和那足以穿金裂石的剑光斩落,却只能在铠甲上划出淡淡的一道裂痕。
俞和攻的急,黑衣剑修守得紧,转眼间近百合斗过。俞和手里一柄飞剑已经是布满了裂纹,可还是刺不穿那乌金鳞甲,黑衣剑修却也腾不出手来反攻,不过他一边抵挡,一边心里暗暗盘算起来。
眼前这俞和,与数rì前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之前若不是有人暗中出手,他要取俞和项上人头简直是易如反掌,唯独那个剑匣法器很是神妙。可今rì再次遇着了俞和,他竟被俞和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也不知俞和是服了什么丹药还是另有奇遇。不过幸好俞和手边没了以前那对水火飞剑,光凭这柄粗劣的法剑,想劈开这身鳞甲绝不容易。而且俞和使的剑势太大,耗力甚剧,只怕难以持久,等俞和真元亏虚,气力不继时,自然可觅机斩杀。
黑衣剑修这边算计着,那边的俞和却打得有些不耐烦了。
只见他眉头皱起,突然把雷雨剑势一收。
黑衣剑修刚以为俞和这是真元将竭之相,就见俞和探出手,朝头顶上的云层一招,登时这万丈yīn云中有雷霆震天,电光乱shè,一连六道雷光直落在俞和的剑锋上。
那剑亮得让人无法直视,俞和剑诀一指,凝聚了六道天雷的飞剑轰然落下。
黑衣剑修大骇,他那两柄飞剑与天雷一碰,顷刻间化成了铁水。滚滚雷光毫没阻碍的从他胸前贯入,背后穿出,七窍中雷火四shè,眼看就要形神俱灭。
可俞和忽觉背后有杀机罩体,他也不及回头去看究竟,身子朝前飞纵,伸手一拍白玉剑匣,剑匣朝身后一转,龙虎如意玉扣旋开,匣中所藏的一团太乙神雷,向身后尽数倾泻而出。
一声压抑的痛呼传来,黑衣剑修乱发遮面,那皮革面罩上焦黑残破,露出半边堆满胡须的脸颊,自那面罩下沿和露出眼睛的圆孔中,汩汩流淌着鲜血。他本想从背后一举击杀俞和,可暗袭不成,反倒饱受了剑匣中的太乙雷火一击,身上衣袍尽焚,一对眸子中流露出野兽濒死搏杀的狂放血光。
俞和有些诧异,低头一看,那边飘落向海面的,是一只万年桃木心雕成的五尺人偶,人偶上也裹着一套黑衣,脸上描着耳鼻眉目,额前贴着张血符箓。桃木人偶焦烂的胸前,破开了一个尺许的孔洞,犹自冒着缕缕黑烟。
“这是什么?”
俞和觉得这木偶有点眼熟,似乎曾在什么经卷中看到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刚想要再细看几眼,忽然一道黑sè的流火从海水中冲出,刹那间将这桃木偶烧成了灰烬。
从海面上的滚滚激流中,有道十数丈的庞然黑光裂波而出,带着厉鬼呼号般的风声,朝俞和扑来。俞和拧身急闪,堪堪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黑光,擦身而过时,竟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黑光一击不中,卷起那瑟瑟发抖的黑衣剑修,掠到百丈开外这才停下,显出一道身影来。借着满天闪电雷光,俞和一看这人,便吃了一惊。
这人一身装束根本不像是一个修士,倒仿佛是位征战沙场的武将。头上戴弯月束发紫金冠,体挂红锦群蟒战袍,身披一套黑漆漆的盘龙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乌金玲珑带。坐下跨着一匹通身乌黑的嘶风追云兽,鞍侧挂着长弓箭囊,单手提着杆一丈九尺的乌金青龙戟。在他双肩之上五尺,飘着一对巨大的青铜机关臂,每只机关手臂足有二丈长,三尺粗细,覆着厚重的青铜板甲。这青铜机关臂的手中,也握着一杆乌金青龙戟,却有足足五六丈长,在青龙戟的锋刃之上,有道黑sè的火焰在飞腾着。
“将军,属下无能,请将军责罚!”那黑衣剑修跪伏在嘶风追云兽脚下的虚空中,双手抱拳不敢抬头。
“你且退下,待我先斩了这只小猴儿!”
那黑甲武将一摆手中乌金青龙戟,从他的面甲目罩之中,透出两道如烈炎般炽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