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劫杀,真猛士
这地穴中,锁着一道地底火灵脉的支流,元气充沛,呼吸畅快无比,俞和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贪婪的吞吐着,每一次吐纳,都隐隐觉得修为又jīng深了一分。
“注意敛息,这地底灵脉蕴含先天火煞,吸纳太猛容易灼伤经络。”云峰真人连忙提醒俞和。
“是。”俞和应道,可他却丝毫未觉得有什么异样,这里的元气入体,是比寻常多些炎热,可沉到丹田烘炉一炼,河车运转之下,就成了一片温润祥和。
虽是上古修士的洞府,可地穴中也没什么特别的摆设,看来这修士也是个清苦修行之人。洞府之中不外乎一座石床,一个蒲团,床边依靠着一具骸骨,衣服早就朽烂成灰了,只剩下如玉石一般的骨架,隐隐发出淡红sè的光泽,可猜知这修士练就的是火行的神通道法。
石床和石壁上,残留着许多斑驳的符箓痕迹,似乎是用手指聚力雕刻的,早已残破不堪。如此之外,再无他物,估计唯一有价值的物件,便在那玉匣子之中。
俞和环视了整个洞府,当他的眼光落在蒲团上之时,突然眉心处没来由的微微一跳,俞和心领神会,上前拿起蒲团。这蒲团是灵蚕丝织成的,虽没朽烂,可遭火煞侵蚀,年份实在太久,只稍稍用力,就碎成了几块,露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银铂,上面满是文字和图形,倒像是一部功法。
俞和把银铂交给云峰真人,云峰真人细看了一会,摇头道:“一部符篆法而已,属于外门术法,编写的人似乎故作玄虚,弄得艰深难懂,让人不易修炼。你自收着吧,可存入外法殿中,这古符篆的法门,我也是一知半解,你若有兴趣,可自行参悟,但不必过于执着,免得荒废了本身剑道。”
俞和点点头,把银铂收好,两人又细细翻查了一圈,连石壁都逐寸敲过,再无收获,只好退出了洞穴。一路回到地面,见数个内门弟子已经在外面等候,那些外门弟子全换好了干净衣衫,脸上惊惧的神sè退去,正点火焚烧那些灰袍道人的尸骸。
见云峰真人出来,众人一齐施礼,云峰真人将洞穴里面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便瞩弟子们以巨石堵住洞口。
此间事情便算了结,云峰真人带着俞和御剑而起,就要回罗霄剑门去复命。
剑光载着两人刚至云霄,俞和忽然指着南方对云峰真人急道:“师尊,你看那边,莫非是商队遭难了?”
云峰真人闻言低头一看,数十里之外的山谷,有一团浓浓的黑烟升起。
迟疑了一下,见天sè还早,云峰真人拨转剑光,“去看看吧。”
半柱香功夫,两人飞抵山谷之上,云峰真人按落剑光,放眼看去,一片凄惨情形。
果然是那安顺镖局护持的商队,终于还是遭了报复,几辆大车全被砸得凌乱,还有人点火焚烧过,周遭烟火气呛人。地面的泥土都呈黑红sè,渗着血浆,那些马车边,多的是被刀斧砍断的残肢,有几十具尸首,七零八落的散在附近,都被砍杀得面目全非,眼看是找不到活口了。
俞和的胃中一阵翻滚,虽然不久前那杀局也是这般惨烈,不过他身临其中,更贯注了一身心力与那摇铃道人厮杀,自然没有此刻的感受。
辨认尸首上的衣甲,分明就是商队和安顺镖局的诸人,那黄脸汉子一行人死的格外凄惨,头颅和四肢都被砍断了,浑身上下被砍过不知多少刀,血肉模糊。俞和紧捂着嘴巴,细细的看着每具尸体,找寻了许久,才发现郑头儿的坐骑倒毙在一堆碎石间。马上的金字镖旗被撕扯的稀烂,褡裢也散了,半块黄缎子布,裹着一只小小的绣鞋,浸在泥浆和血水中。
“郑头儿!”俞和忍不住高声呼喊,左近不见尸体,说不定郑头儿还活着,即使渺茫,他也期待着一声回音。
可回应他的,只有山间袅袅的回响,他不甘心,不停的喊叫起来。
云峰真人伸手按住了俞和的肩膀,“别喊了,莫要惹得山匪去而复返。”
“可不见郑头儿尸身,说不定还他活着。”
“也许逃远了,也许是被山匪掳了去。”云峰真人指着一片深入密林的马蹄痕迹,“山匪带走了商队的马匹,说不定也捉了他。”
“师尊,我们去救郑头儿?”俞和怔怔的看着云峰真人。
云峰真人迟疑了一下,看着俞和,“你真的要去?”
俞和点点头道:“请师尊应允!”
云峰真人取出一片玉符,递给俞和,指着那些马蹄痕迹道:“如此我们分头行事,我去左近寻找,或有生者,我可为他们施法疗伤续命。你循着这些痕迹过去探查,若有人被掳,则小心行事,虽是凡俗山匪,也万万不可大意。天黑之前,你可祭玉符传讯,与我会合。”
“弟子知道!”俞和收好玉符,朝云峰真人重重一点头,转身便追着马蹄印而去。
这马蹄印一路,也全是血迹斑斑,可见那山匪也定有折损。那黄脸汉子随身的机关弩,俞和是见过的,威力颇为强劲。便是修道之人遇见,也不可轻视。
俞和心中急切,真气贯注全身,在林中犹如猎豹窜行,一顿饭不到的功夫,奔出几十里地,那马蹄印转入了一个东面的小山谷中。
这小山谷四面都被古树枝叶遮盖,倒是一个隐蔽的好去处,山谷中有黑烟腾起,隐隐约约的,传来器物敲击声,和杂乱的哭泣声。
俞和攀着山谷外的树藤,爬到高处,朝里面看去。
触目惊心!
山谷zhōng yāng搭着一个木架,铺满了干柴,有烈焰飞腾,那木架子上,密密匝匝的叠放了差不多有百具尸身,一股浓烈的焚烧血肉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木架子一边,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身上缠满了染血的布条,腋下夹着一根树杈,撑起身体。这汉子身后,或站或坐这十几个男子,神情委顿,每个人身上都伤痕累累。
许多女子、老人和孩子围着木架,哭声不绝。
只见那身形高大的男子举起一个泥坛,拍碎了封口,口中念念有词,将一坛子浑浊的酒水,全泼在木架前的地面上,周围诸人也都照他的样子,或举起酒坛,或端起酒碗,把烈酒浇在脚下。
哭泣声更盛。
人群中忽然一片sāo乱,有几人粗鲁的拖出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来,那男子看不清面貌,身上却穿着安顺镖局镖师的皮袄子,他身上的伤口依旧汩汩的冒着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红的痕迹。
那些老人、孩子和妇女,站的近的,便用脚去踩踏那男子;站的远的,就拿酒坛石块等物扔过去砸。有个老人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瘦小男孩走出来,那男孩拿着匕首瑟瑟发抖,被老人嘶声呵斥了几句,便举起匕首,作势就要对着那男子的心口刺下。
俞和大惊,随手折断一截树枝,便飞掷下去,“咔嚓”的一声,树枝不偏不倚的击中了男孩的手臂,匕首掉落,那男孩大惊,飞也似的转身逃进了人群中。
“什么人?”身形高大的男子猛转过身,对着俞和藏身的地方厉声喝问。
俞和从树藤中一跃而下,手中长剑出鞘,舞出一团剑花,护住周身。
那身形高大的的男子,眼神中仿佛有烈火熊熊,喷薄yù出,就算俞和xìng光圆满,竟然也难以同他对视。落地之后,被对方气势所摄,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认识他?”高大的汉子指着那个安顺镖局的镖师问俞和。
“认识。”俞和点了点头。
“救人?报仇?”
俞和一咬牙,眉毛一立,喝道:“你们这些山匪,杀人须得偿命!”
那汉子挥起手臂,把胸口擂得山响,“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便是草芥?”
“可笑!你们这些山匪草寇,干的就是杀人越货勾当,居然来说这些道理?”俞和挺剑指向对方。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出一片喧嚣的怒骂声,有个满脸横肉的妇人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儿臂粗细的木棍,一面满口秽语不绝,一面抢步过来,用木棍照着俞和劈头就砸。
俞和一愣,忙举剑去挡,那身形高大的汉子怒喝一声:“闪开!”竟然如饿虎般的猛扑而来,抡左臂把那凶悍的妇人推了个踉跄,右臂抓着树杈,“呜”的一声,朝俞和腰间蛮横的扫来。
俞和手腕一翻,剑锋掠过,树杈被劈成两截。那汉子狂吼一声,把半截树杈朝俞和脱手掷出,双腿在地上一跄,整个人都朝俞和扑了过来。
这汉子满脸都是黑红的血痂,五官扭曲在一起,面容狰狞得好似厉鬼,俞和大骇,扭头躲开飞来的树杈,下意识的朝对方的胸口一剑刺出。
高大的汉子双目一瞪,不闪不躲,竟用一双肉掌硬生生的嵌住了锐利的剑锋,鲜血从指缝中飞溅出来。他咬紧了牙关,发力一扭,把俞和的长剑和手臂一齐牢牢的锁在怀里,一口腥臭的喘息,喷在俞和的脸上。
“我可以让你报仇,人是我带着兄弟去杀的!反正老子也中了毒箭,已经活不过一时三刻!杀了我,你不许再伤寨子里面的人,否则老子今天就化成厉鬼,一辈子掐在你脖子上!”
那汉子咬牙切齿的对俞和说道,剑刃和指骨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倒也不等俞和说什么,他猛地撒手放开长剑,拽住俞和的右手腕,朝自己怀里猛力一拉,胸膛挺起,对准了剑锋自撞了过来。
“嗤”的一声,长剑自那汉子心口刺入,透体而过。
“拿命去吧,老子不会闭上眼睛的,老子看着你!”一团血沫从他口中喷出,糊了俞和满脸,这汉子伸出一双血肉模糊的手掌,死命扣住俞和的肩膀不放,就这么站着,怒瞪双眼,气绝而亡。
俞和整个人都呆了,直过了半晌,一只手忽从他背后探过来,先是在那汉子脸上一抹,阖上了双目,再抠开牢牢抓着俞和肩头的手掌,把俞和整个人拉到一边,那汉子的尸体兀自挺立不倒。
云峰真人在俞和身后叹了口气道:“这人是个猛士!”
第十七章 自问心,性如虹
一瓢山泉,将半颗灵丹化开了,这便足以将那身受重伤的镖师从鬼门关前唤回来。俞和撬开了他的嘴巴,仔细的把药液灌了进去,又扯了些布条,将他浑身的伤口简单裹缠了起来。
把俞和同那镖师两人从那山寨中带出来之后,云峰真人便没再说什么,抛给了俞和一瓶子灵丹,任他施为。云峰真人自寻了块干净的青石坐着,摸出泥壶和茶杯,烧滚了泉水,小口的喝着茶,悠然看着西边天际渐渐浮现出来的一丝赭黄sè。
药液灌下去一炷香功夫,那镖师浑身一振,剧烈咳嗽起来,自口鼻中喷出来许多血沫,倒是睁开了眼睛。
“你可醒了,感觉如何?”俞和凑过去问。
“还不如死了的好,这一身疼得,受活剐了一样。”那镖师呲牙咧嘴的转头看了看俞和与云峰真人,知道是从安顺镖局一起出行的人。可他不过是个寻常的武夫镖师,倒不知道俞和两人的身份。
“还有人活着吗?郑头儿呢?”
“我不知道,那些贼人下手太狠了,不怕死一样的冲杀过来。郑头儿逃了,好几个兄弟为了掩护他丢了xìng命。”
“郑头儿逃走了?”俞和惊问。
那镖师吃力的点点头,眼里流露出一丝鄙夷。歇息了一会,气力恢复了些,便说起遭劫的经过来。
商队沿着八面山山道急行,在云峰真人和俞和离开后不久,一群山匪就从前面堵住了去路,那些山匪照了面,也不讲话,一阵火箭shè了过来,商队的马就惊了,队伍前后乱成一团,马车也烧了起来。商队的那些人,随着黄脸汉子用机关弩还击,当场就有好几十个山匪给shè死,结果山匪不仅不退,更是血红了眼睛,顶着箭雨冲杀,几具机关弩虽然威力甚大,但是更换箭匣不易,山匪们趁着弩箭shè空,一口气冲入了队列。镖师们拼死反抗,可那些山匪都疯癫了似的,刀斧砍在身上,眉毛都不皱一下,只是杀人,结果不一会儿就把商队的人全砍翻了。
郑头儿在山匪冲过来的时候,就呼喝镖师们逃命,可来不及。他管不了许多,一个人骑马转头逃走,几个郑头儿手把手指教功夫的镖师给他掩护,结果被山匪shè的像箭垛子一样,郑头儿好像也中了几箭,不过还是让他给逃了。
这个被山匪擒住的镖师原本护在队伍最后,见机得早,看郑头儿一逃,他也打马跟着逃,可不料马被shè死,摔到地上之后似乎被砍了无数刀,然后便昏了过去。
俞和听完这镖师的叙述,愣了好半晌。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云峰真人忽然发问。
俞和呆呆的看着云峰真人,也不说话。
云峰真人从青石上跃下,笑着走过来拍拍俞和的肩膀,“我早传讯给安顺镖局了,他们已经派快马来救人,估计马上就到了。既然你想不通,那我便带你去见见这郑头儿。”
俞和吃惊的看着云峰真人,云峰真人也不多说,笑嘻嘻的纵起一道剑光,裹着两人破空而去。
就在昨夜商队扎营的地方附近,这时又支起了几座帐篷。帐篷外面,扎着三层刺马栅栏,几十个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盾牌的汉子,骑在马上,绕着帐篷不停步的巡逻哨戒。
帐篷边,一杆安顺镖局的大旗迎风招展。
云峰真人按落剑光,带着俞和走进了其中一座略小的帐篷。
帐篷里面是一张软榻,榻前有水盆毛巾,浓浓的草药气味在帐篷里面缭绕。
软榻上,躺的正是郑头儿,上半身裹着白布,在闭目养神。
俞和看见郑头儿,想去叫他,可迟疑了一下,终是没开口,站在云峰真人身后没动。他似乎觉得,软榻上的这人,有些陌生,并非是他所认识的那铁血老兵。
郑头儿听有人进了帐篷,便睁开了眼睛,待看到是云峰真人和俞和,连忙翻身爬起来行礼。
“这孩子为了寻你,一人一剑冲到那些山匪的寨子里面去了,还当着一群山匪的面,把首领给杀了。”云峰真人转过身,把俞和给让了出来。
“小哥儿,这可,真是谢谢了!倒是为那许多弟兄报了血仇。”郑头儿闻言一惊,对着俞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俞和嘴角抽了抽,侧行一步,躲开了郑头儿一跪。
“郑头儿,除了你逃走之外,只有一个镖师被山匪掳去,其余人,全都死在当场。”俞和喃喃的说道。
“小哥儿……可是怪我临阵脱逃?”郑头儿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应道,“可怜我老郑,家中孩儿待产,我……倒是舍不得这条残命。”
俞和没接话,只是咬紧了牙齿。
郑头儿独臂撑地,深深的低着头,叹了口气方说道:“小哥儿,我知道你怨我,之前我是与你说谎,我并不是从军中辞官返乡,而是逃命回来的!我老郑胆小怕死,知道自己年老力衰,再上战场便是一个炮灰的下场,有死无生,所以趁夜逃出了军营。后来讨了婆娘,这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竟然有了个娃娃,我不敢死啊!连娃儿都还未见面,我若死了,那痴呆的婆娘,带着娃儿不知有多凄凉……”
话说到这里,郑头儿肩膀耸动。
俞和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帐篷。
外面正是黄昏时分,夕阳如血。
“回山吧,此番历练中你所见所行,自回去好生思量,对你道心大有裨益。”云峰真人一拉俞和,又化剑光呼啸而去。
遥望南方,一道黑烟渐入高穹淡去,另一道黑烟依旧徘徊,其间不知多少冤魂归去。
东峰依旧宁静安详,灵泉映着月光,如是一道流淌的银汞。
俞和独坐在自己的小屋中,呆呆的看着一缕青烟,从香炉中升起,一会儿变成了那散功而去的灰袍修士;一会儿变成了那睚眦尽裂的山匪汉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匍匐在地上的郑头儿。
有人为了自己苟活下去,舍弃了百年苦修和同伴的xìng命;有人为了让别人活下去,舍弃了自己的xìng命,还有人,为了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舍弃了别人的xìng命和自己的德cāo。
这些人都不相同,但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俞和想不通,有的人看待别人的xìng命,比自己的xìng命重要,宁愿自己死,也要别人活下去。而有的人不那么在乎别人的xìng命,只希望自己能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活下去就好,哪怕变成凡人也可以,哪怕被人戳着脊梁唾骂也可以。
从藏经院出来的时候,俞和便问过云峰真人,云峰真人只是说,散功而去的灰袍修士是人之常情,形势所迫,惜命而已;山匪首领是猛士,是真xìng情,却也只是凡铁而已;但郑头儿是直指本心,乃是真汞。
修仙问道之事,虽说道法自然,但炼气士逆转先天,行的是吐纳天地的功夫,采补天地之气,补了自身命xìng之亏,归根究底也是舍了外物,成全了自身大道,这和舍了别人xìng命,逃了自己独活的郑头儿没什么分别。
况且大道渺渺冥冥,天地本不仁。云峰真人最后眯着眼睛说:“少年人胸中有大义,原是没错,但是若大义蒙蔽了本心,就成了凡铁,如那山匪莽夫一般无二。要知明心见xìng,喜、怒、哀、惧、爱、恶、yù皆是本我,如眼、耳、口、鼻、眉,缺一则不成面相。”
俞和闭目冥思,以身代那散功而去的灰袍修士,一声叹息之后,心中虽不舍那百年真修,可更不舍的是这红尘光影;再身代那山匪莽汉,利剑穿心,周身血冷,一幕幕峥嵘岁月划过,谁说英雄无憾,那憾意竟比胸中剑锋更痛,死不瞑目,那便是还有深深的羁绊;直到身代郑头儿,身受千夫唾骂,万般羞愧相当,可独坐抚胸时,自觉心血如cháo,妻儿俱在,便是暗自大宽慰,那管别人冷眼如刀?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俞和心中清明,只觉祖窍中如旭rì出生,xìng光如虹,化分七sè,那七情六yù皆显,虽未豁然通达,但也不自扰。
忽地,自右手大拇指少商穴起,一道莫名的寒气升起,沿着手太yīn肺经一转,逆行任脉直贯百会。俞和眼前刹那间一片血红,那山匪莽汉僵死的面容一闪而过。
俞和大骇惊呼,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膝前的剑柄,“噌”的一声,长剑出鞘半尺。
又有一道炽热的气息竟自长剑中传来,滚滚如一瓢火油,泼入丹田。刹那间俞和周身火烫,血脉贲张,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喷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汗出如泉,筋肉骨骼发出犹如战鼓擂击的声音来,可俞和的耳畔却只有那莽汉的嘶吼:“拿命去吧!拿命去吧!拿命去吧!”
此刻俞和的脸上一片酡红,头发间有丝丝缕缕的白气升起,胸膛剧烈鼓动得好似风箱。他身上滚烫,可眉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俞和用手扣住剑柄和剑鞘,以长剑牢牢压住自己的膝盖和大腿,强定着身体保持盘坐,不至于跃起身来。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念颂《清净坐忘素心文》,竭尽全力收束心神,凝与祖窍。
一点xìng光如豆,在六角经台上若隐若现,似乎耳边那莽汉每发一声嘶吼,那xìng光便要猛地颤抖一下,又微弱了些许。
俞和惶急之下,把心一横,一股子凶悍劲头上来,也不管那许多。张口在自己舌尖狠狠的一咬,剧痛之中鲜血涌出,合着唾液一口腥咸吞入腹中。
话说这一口舌尖血,竟直如九天琼浆玉液,方落入腹中,便感觉会yīn生死窍一缩,周身炙热之意渐收,循着经脉全汇入丹田,河车运转,坎离相济,那浓浓的血腥味,转为一种奇异的馨香。
如豆的xìng光一振,竟发出呛然剑鸣,俞和圆睁双目,舌绽一声怒斥:“莫来扰我!”
眼中一道雷霆似的剑光一闪而过,屋子里刹那电闪,耳畔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俞和一抖肩膀,通体舒泰,长吸一口气,那膝前的长剑上,腾起一道三尺白光,如灵蛇般,自俞和鼻孔钻入。
那点xìng光如飞莹,绕着六角经台徘徊了几匝,再聚起时,已成剑型,有七彩流转如虹。
第十八章 引元炁,御剑难
俞和长舒了一口气,此番下来,周身真气竟然莫名的强盛了一成有余,丹田中氤氲更浓,且有少许真元已然凝化,如一注玉液似的,循大周天经络运行不休。
而最大的收获,乃是俞和误打误撞的修成了剑xìng,祖窍之中xìng光如剑。佛宗有“慧剑”一说,讲的是能斩断一切烦恼的智慧,《维摩经·菩萨行品》有曰:“以智慧剑,破烦恼贼。”佛宗的慧剑道理讲的纯粹由心xìng之中提聚的一股浩然锐意,可断邪思,可斩心魔。而道家剑修一脉则更加具现化,xìng光转为剑形,既又佛宗慧剑的妙用,又可与剑器心神交感,只要jīng熟了真元御剑的法门,便可施展那虚空御剑术,出入青冥,隔空斩敌。
俞和喜不自胜,却不知刚才凶险,若非他身具大机缘,这便是一场走火入魔的灾厄。原来那山匪莽汉,临死之时怨念太盛,竟引得天人交感,凝成凶煞与血煞。凶煞潜伏于俞和的右手,血煞藏于剑锋中。本来rì久之后也就自然消散了,可俞和回来静思这几rì遭遇见闻,心念纷乱挣扎,加上他以身代这莽汉临死的情形,揣摩猛士的心xìng,便一下子触动了这道凶煞。
凶煞趁俞和xìng念初清之际,顿时化作凶煞心魔。而俞和又凑巧下意识的拔剑,引动血煞,凶煞血煞交攻,铅汞相调,互为命xìng,威势倍增。若不是俞和突发了一股子狠劲,吞下舌尖热血,镇压血煞,一个时辰后便周身血脉逆行,神智崩散,化作疯魔。
乃至后来俞和一股狠辣的破敌锐意,终于暗合了剑道本心,使得xìng光化剑斩杀心魔,这才转危为安,因祸得福。那血煞本身依凭的就是一股jīng纯的先天血气,当下如一剂大补药一样,为俞和补气培元,进益修为。
否极泰来,俞和再行周天搬运便畅快了许多,xìng光如虹,与六角经台的七宝祥光交相辉映,引得道道万物元炁从虚无中来,顺着周身毛孔,流入丹田烘炉,炼得一注玉液真元上下飞腾。
默想浑冥中,俞和神念望向天穹,只见星宿列张,南方七宿有朱鸟如凤,鸡首、蛇颈、有七道赤红的尾翎,观其xìng如火,引得心脏搏搏而振;北方七宿有蛇绕玄龟,大如山岳,观其xìng如水,引得肾脏汩汩而动;东方七宿有青龙盘踞,观其xìng如木,引得肝脏隐隐颤动;西方七宿有猛虎作势yù扑,其sè白,引得肺脏吞吐如cháo;zhōng yāng戊己厚土苍苍,地气如山,引得脾脏脉脉郁动。
六角经台垂下清光如帘,把五脏六腑照得透亮。俞和面朝南方七宿,存想那朱雀飞腾的样子,引鼻一吸,一道天地元气吞入,在胸口紫宫一转,元气沉降丹田入大周天,一缕先天火炁分化出来,绵绵然泊泊然的流入心脏中。
七七四十九次吐息后,只觉得心cháo澎湃难抑,于是垂目定息,内视心脏,便见隐隐有一层红光缭绕,一炷香的功夫才渐渐收敛。
俞和并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完全是下意识的,感觉自然而然便要这样去做。
要知修士炼气,讲究取外药与得内药。引五行之气炼脏腑,乃是扭转先天,得药炼丹的重要步骤。然而寻常修士,都是吞服外物,如诸般蕴含五行之气的药石之类,靠丹田真气将药石慢慢熬化了,取其中温和的五行气入脏腑,一点一滴的水磨工夫,补满后天亏虚,返转先天。
而俞和却把整个天地当做了药石,取的是五方五行最jīng微的一丝先天元炁入体,要知先天元炁其xìng至真至烈,一般都是收摄来炼入法器中御使,可得莫大威能。以肉身后天五脏之柔弱,根本承受不住,一丝先天元炁就足以将脏腑震成肉糜。
可俞和偏偏不惧这先天元炁,六角经台的清光一照,那五方五行先天元炁不仅任他吐纳,而且变得温和如水,甘之如饴。寻常修士吞服药石尚有渣滓,这俞和服先天元炁入体,若论妙处相差何止云泥?
一夜吞吐元炁,直至东方破晓。
俞和收功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取灵泉水冲了凉,神清气爽。
取出胸前藏着的玉符,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说。
“小溪,我下山历练回来了,你可好?”
玉符中传来轻笑声:“俞大哥,我看我门中师兄们,出山历练少则数月,多则几年方回山,你这趟历练,只怕是下山砍柴去了不成?”
俞和脸皮一红,急忙分辩:“只是一些小事,倒也算不得什么。何况随师尊下山,他携我御剑飞仙,省了路途时光。我看门规所写,内门弟子下山历练,至少得筑基功成才行,我还差得远,不过是师尊带我闭门苦修,带我出门解解烦闷而已。”
陆晓溪那边只是笑,俞和也没办法,倒是将这一路的见闻说了一通。
从山门的“大九衍降魔圈”奇景,到那廊同繁华,到一路运镖所闻,再到云峰真人神威破敌,俞和对自己独斗摇铃道人颇为自得,绘声绘sè的说了好一会儿,讲到惊险处,惹得陆晓溪惊呼连连。
之后说到那古修洞府前的一幕,之后俞和独闯匪寨,最终见了郑头儿一番对话,陆晓溪不仅也感叹起来。女孩子心xìng细腻婉转,倒是能体悟郑头儿的所为。
“俞大哥,我师尊也曾说过直指本心的道理,但我们身为女儿,不及你们男子崇尚大义,师尊曾将这种大义说成是愚勇。死去万事皆空,何不隐忍?须知斗转星移,沧海亦能便桑田,何况人事?”
“我昨晚想了很久,渐渐也觉得这道理才是实在。可能是小时候听说书的讲古,自觉得士不过为大义慷慨一死而已,现在看来,未必如此啊。”俞和一叹。
陆晓溪宽慰了俞和几句,又说她的近况,大抵一切都好。直到早课时间将至,两人才依依作别。
到了藏经院主殿,早课一切如常,云峰真人淡淡的看了俞和一眼,没说什么。
诵了经,用毕早饭,俞和故作步履悠闲,其实心中急不可待的走进了论剑殿,开始一本接一本的翻阅各种剑谱。
足足看了有二个多时辰,到午时论剑殿的众弟子起身闭殿去用午饭,俞和这才离开。草草果腹之后,回到后山东峰。
依着从许多剑经中,东拼西凑似是而非的一套法门,俞和凝神提气,分出一丝神念,默视一步之外平放在地上的长剑,心中存想长剑出鞘的情形,伸出手指,作剑诀一引。
长剑纹丝未动。
俞和眉毛一挑,长吸了口气,真气直贯指尖,朝长剑又是一引。
依旧纹丝未动。
一缕微风吹来,只有地上的树影晃动,像是在嘲笑着俞和。
俞和嘴角一抽,运足了力气,瞪圆双眼,盯着长剑足足看了有半柱香功夫,自觉得即使闭上眼睛,那把剑也像是在眼前,分毫不差。
于是他又伸出手指,遥指着剑柄,默运真气,直到手指尖劲气勃发,手臂上筋骨突突直颤,这才好像手腕上挂着千钧巨石一般的,一寸寸的缓缓挪动指尖。
可手指从左划到右,那口长剑依旧纹丝未动。
俞和气极,一咬牙,两眼紧紧盯着剑柄不放,右手在空中胡乱点指,指尖真气四溢,“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长剑就丝毫未动。
俞和一阵心血翻滚,他长叹了一口气,揉着有些发麻的肩膀。悻悻的弯腰捡起长剑,从头到尾的端详了半晌,探手抽出一尺剑身,又插了回去,连连摇头叹气。
“看来没那么容易,还是明天早课后问问师尊吧,自己揣摩毕竟不是办法,可别胡乱练岔了,走上歧途再纠正不过来。”
俞和转身进屋,把剑挂在对面的墙壁上,盘膝坐好,呆呆的盯着剑鞘。心里思前想后,理不出个头绪来。只是每隔一会儿,就忍不住伸出手指,对着长剑比比划划,可那剑只是静静的挂着,毫无反应。
越想越是焦急,心里一团燥热,像是胸中关着一只饿极的老鼠,在左冲右突。盛夏的正午本就炎热,没多久,一身衣服竟然汗湿了。
俞和这才惊觉,连忙收摄心神。内视一看,只见心火难抑,熊熊而起。
跳下床,冲到屋外,俞和举起装满了灵泉水的木桶,对着自己当头淋下。一片清凉之意如醍醐灌顶,抹掉脸上的水珠,深吸了口气,周身有白气蒸蒸,这才自觉心火稍熄。
于是俞和干脆再汲泉水,痛痛快快的冲了个凉,换上一套短衫,摊开身体躺在树荫下的大石上,一口水酒落肚,两腋习习生风,终把那一股子闷气抛到了九霄云外。
小憩了一会,倒觉得无聊,心中一动,伸手拂过门派玉符,掌中多了一张几乎透明的银箔,正是那古修洞府中得来的符篆法录。
上面的小字写得很有意思,有的像云朵,有的像闪电,间或还有一些图形,俞和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分辨,竟用了一个时辰才读完一通,可他全然理不通这篇法录所述意义,只觉得玄之又玄。
“难怪师尊说,写这东西的人在故弄玄虚。不过读书百篇其义自现,就算是有心捉弄人,也不过聊聊千字而已,我读上一千篇,二千遍,自然也就懂了。”俞和反正也是无事,今rì无心打坐练剑,读读这古怪的法录,倒是个消遣的好法子。
于是他就仰面躺在大石上,吹着微微凉风,一遍又一遍的读了起来。读到三十遍之后,已可默诵,他便将银箔摊在胸前,双手枕在脑后,双目微阖,只剩下嘴巴里兀自喃喃念诵不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俞和竟就这么念着念着,睡了过去。
六角经台默然绽出一片清光,祖窍中,隐隐有一声雷鸣滚滚而过。
第十九章 剑空舞,元混成
那舞剑少年又出现在俞和梦境中,这一次,左近却是不再有小溪翠竹,一派仙家福地的祥和情形,而是身临一处峭壁之巅,乱石嶙峋,风声呼啸,直吹得那少年一袭白衫烈烈狂舞。在那少年的身背后,便是万丈悬崖,黑漆漆的,仿佛可直通黄泉。
天上yīn云密布,时不时有雷电如灵蛇,在云层中穿梭而过。可少年手中的长剑,比天上的闪电更明亮,步错身移,就在峭壁绝顶,挥出一片片绚丽的剑光来。
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依旧是剑九法的基本路子,可每一剑都不相同,似蕴有千重剑意,玄妙无方!
忽地,山风卷起灰sè的雾气。浓稠的灰雾翻搅成一团,显化出一个异常壮硕的男子身形来,这男子踏步走出雾气,那面孔分明便是被俞和杀死的山匪首领,满脸的血痂和横肉,目露凶光如火,浑身虬结的筋肉如乌藤盘踞,一柄雕花大斧,拎在手中。
带着一股冲天的煞气,这山匪首领每一步重重落下,都似乎要震碎山崖,直逼舞剑少年而去。
忽地,山匪首领抡起大斧,发一声虎吼,巨大的身体高高跃起,撞碎了山岚,对准舞剑少年当头劈下,那斧刃带起沉闷破风声,惊心动魄。
少年仿佛视而不见,只顾舞剑不休,待得大斧离他头顶半尺,忽地一转身,看似信手一挥,一道澄碧的剑光骤然绽出,剑锋妙到颠豪的贴着斧刃下沿切入,正斩在斧柄上,轻轻巧巧的把大斧劈成二截,紧接着将山匪首领的胸膛撕裂,肉身斩成二段。
并没有鲜血如瀑的惨烈情形,山匪首领只是复化作一片灰雾,随风而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灰雾绕着山崖徘徊了一阵子,便又重新凝聚起来。这一次,竟然足足幻现出九个一模一样的莽汉来,比那山匪首领更加高大壮硕,一身的筋肉好像乌铁浇铸,有的持斩马刀,有的持长矛,有的用巨锤,全是战场上厮杀的重兵器。九个人的气势连成一片,令人仿佛置身血肉屠场,直面千军万马,他们一齐怒吼,猛冲过来,九件重兵器如山岳覆顶。
舞剑少年脚步一错,他不退反进!迎着对方的汹汹攻势,整个人都如剑锋一般切入。
刺、劈、点、撩、抹、穿、挑、绞、扫,剑似流星,每一道剑光,都在对手气力不继之处闪现;每一击,便有一座如山的煞气消弭。
九道身影,九道剑光,一一斩成灰雾散去。
天上雷霆震响,少年依旧自顾舞剑,天地有怒气勃然而发,可那峭壁之巅的一道身影却依旧随xìng写意。
少年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光也愈加明亮,剑锋上剑气盈然,喷出五尺剑芒,莹白如玉。
灰雾与山风纠缠着,呼啸着,像是在喘息,也像是在酝酿。过了许久,终于又聚在一起,显出一道身形来。
摇铃道人!
这道人左手执铃,右手虚空御剑,桀桀怪笑。有十二支黑鹰在他头顶徘徊,嘶鸣不已,一道苍白的剑光绕身疾旋。
少年毫不理会,剑光运转如轮。忽地,他张开了握剑的右掌,长剑脱手而出,食指中指一并成剑诀,虚点长剑一引,剑光凭空飞腾转折,如云中虬龙!
摇铃道人双手一合,十二只黑鹰聚在一起,化作一条穿空巨蟒,张口朝舞剑少年噬来,巨蟒口中利齿森森,却是他的飞剑幻化而成。
舞剑少年虚引飞剑,在自己脑后一旋,“铮”的一声剑鸣响起,少年剑诀一指前方,那口飞剑骤然寒光四溢,化作一道笔直的剑光突刺出去,刹那间绞碎了黑蟒,摇铃道人的飞剑被震成碎片飞散。飞剑去势不减,将数十丈外的摇铃道人一剑穿心。少年回指一圈,飞剑轻轻巧巧的倒转回来,在摇铃道人肩上一抹,大好头颅落地。
一阵山岚漫卷,灰雾再聚不拢,黯然散去。
舞剑少年伸指缓缓拂过长剑,一个隐含丝丝雷光的符篆浮现在剑锋上,九天之上“轰隆”的一声巨响,自头顶一道紫雷落下,直击在这符篆上,顿时将这飞剑化作三尺雷芒,舞剑少年忽地抬起头,那眼神竟投向冥冥高远处注视的俞和。
发一声清啸,剑诀再引,三尺雷芒轰然冲天而起,朝俞和迎面刺来!
“啊!”
一声惊叫,俞和整个身子从大石上弹跳起来,睁开眼睛,四处看看,再摸摸自己的胸口,这才释然,那一幕终究是场幻梦。
摸出青皮酒葫芦,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大口水酒,心头惊骇化成一身热汗溢出,夜风一吹,微寒,才发现竟然已是后半夜了。
俞和坐在大石上,心知这梦境定然又跟那六角经台有关,于是在心中把那舞剑少年一举一动细细揣摩,尤其是舞剑少年由执剑转御剑的那刻,似乎是少年将剑舞到了极处,右掌似握非握,剑随意动,意与剑合。这时方一松手,便自然而然的,剑器离身而神念不绝,御剑随心。
想到这里,俞和似乎隐隐约约的悟到了虚空御剑的关窍,他急忙冲进屋里,抽出长剑,一纵身便回院落中,学那梦中少年一般舞剑不休。
深山夜静,唯有俞和的小院中剑啸声大作,剑锋映着月光,层层叠叠如cháo汐翻涌。也不知为何,剑势甫一动,俞和只觉胸中剑意泉涌!那回风剑法、剑九法、剑痕石上的剑招、梦中少年所使的玄奥剑术、还有俞和在论剑殿看过的数不清的千百剑势,一一浮上心头,兴之所至,挥手间便使了出来,每一剑挥出,心中便多一丝畅快。
也分不清是剑光、月光还是星光,一团银sè的光芒在小院中回旋。俞和看不见,那天际无穷远处的西方七宿,竟星芒大作,一道道先天西方庚辛金炁破虚而来,随着俞和吞吐气息,滚滚纳入肉身。那长剑上一道锐金之气吞吞吐吐,催的剑芒直达七尺有余。
眉心祖窍中,那道如剑的xìng光凝如汞液,震颤不休,竟隐隐发出剑鸣,与长剑破风之声呼应着。
舞到酣畅,俞和挥剑将青皮葫芦挑在半空中,剑光抹过,葫芦劈成二片,一团清亮的酒水溅开,俞和张口一吸,便汇作一道酒柱,直落入腹中。
张口哈哈一笑,胸中畅快无比,俞和双目微闭,舞剑不休。也不知使过多少剑势,也不知舞了多久。渐渐的,似乎是自己握剑挥舞,又似乎是剑柄依在手中不离。
东方一道晨曦初绽,有飞鸟苏醒寻食,自俞和的小院上掠过,被冲霄剑意所惊,叽喳一声振翅逃开,一羽绒毛飘然落下。
俞和福至心灵,嘴角微微一笑,那绒毛离他尚有五丈之远,他抬眼凝神,翻腕挺身,一剑挥去。
手腕伸展到尽处,可剑意未绝,剑光yù飞。他五指一展,心中存想长剑斩碎绒毛。
剑脱手,可那剑上光芒不灭,一道真元神念遥注于剑锋,“嗤”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一支看不见的手臂,代替俞和的手掌cāo剑,长剑在五丈外的虚空划了一个半圈,留下月牙般的一道剑光。
微风掠过,那朵绒毛一分为二,飘然落下。
长剑好似倦鸟归巢,凭空一圈,落回俞和摊开的手掌中。
仰天大笑,俞和心中就如这天空般,朝霞初开,天景渐明。
自这rì起,俞和每rì白天,便一个人在东峰竹林中勤修御剑之术,到了晚上,便存想五方五行,吐纳炼气,
足足二个月之后,俞和终于掌握了元神虚空御剑的关窍,心念一动,长剑便噌地弹出剑鞘,在他身边绕身飞舞,剑诀所指,剑光百步之内飞斩随心。
而论剑殿中所藏的剑谱,多如恒河沙数,俞和倒也不去细细钻研,只通观一遍,胸中略知大概路数便罢手。到了夜晚打坐冥寂神游时,自用心观看幻境中的舞剑少年,那少年所使剑法,每每便会与白天所观的剑法意境想通,只是剑势迥异,寥寥几招,便已经气相毕现,大有去繁存菁的神妙之处。
俞和偶尔也同云峰真人讨教剑术,有一次使出几招梦中少年的剑术,虽然似是而非,却也然让博览天下剑法的剑道大家云峰真人半晌皱眉不语,之后俞和便不敢再随意显露那些剑招。
秋斩落叶,冬刺飘雪,又是三个月过去,入了深冬。
除了每隔一rì与陆晓溪万里传音之外,俞和便全心全意的沉浸在修行中。他内视肉身,只见周身穴道如诸天群星,呼吸见光芒闪烁;经络中一道真元玉液浩浩荡荡,运行不休;五脏之中收摄了先天五方五行元炁,心脏中隐隐有朱雀虚影飞腾,散出红光,肾脏中隐隐有玄武虚影盘踞,散出玄光,肝脏中隐隐有青龙虚影盘旋,散出碧气,肺脏中隐隐有白虎虚影,作势yù扑,气息吐纳之际,竟作虎啸声响,脾脏有黄光散出,凝成绵连山峦之相。
俞和全然不知道他修成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一身真元,聚齐四灵护体,厚土镇压。已不须凝神运气,自有周天元炁来投。俞和试过将全身七成真力注入长剑,只觉剑锋鼓胀yù裂,一斩之下,山壁上留下剑痕入石一丈有余。
一场大雪飘过了年关,虽是江南扬州地界,深山中亦是冰雪连天,转过年头又到雨季,俞和已经入门堪堪一年光景。
chūn分将临,yīn阳相半,正是道家祭祀大事,剑门中rì渐热闹了起来,许多远行弟子纷纷回山,筹备着一年的祭祀法事。
chūn分有三侯:一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chūn雨破冰,当一声chūn雷隆隆滚过俞和的小院,那张被俞和压在枕头下面的银箔,竟微微颤抖起来。
第二十章 春分祭,试剑会
明天就是chūn分祭rì,早课后云峰真人召留了众弟子,依着每年的惯例,将一套崭新的纹锦道装,分发下来。这是chūn分祭rì需穿的装束,每年一新,由师长亲手赐下,以示祝福。
chūn分祭rì,秋分祭月,入门一年,俞和倒也参加过秋分祭rì,不过这chūn分祭rì与秋分祭rì不同。chūn分之后,白天的时间便渐渐长于夜晚,而且chūn季是一年之始,所以这chūn分祭rì,是一年中最大的一次庆典。
特别是chūn分祭rì有一个特殊的传统项目,那便是门内试剑。
这门内试剑,并不是一场比试,也不分优胜排次,而是一种祝福仪式,只不过是以比剑的方式来进行。从卯时开始,整个罗霄剑门所有内门弟子在清微殿外坪齐颂祭祀经文,听讲道,作法事,到午时一起行过斋饭后,就聚在十三试剑台旁,不分辈分都可相邀比剑,独斗或群斗都可以,直至酉时。比剑之时,既可以随意过几招,哈哈一笑了事,也可以放手斗剑,但绝不可不伤人xìng命。末辈弟子可以邀自己的授业恩师上台一试,甚至可以邀掌门真人比剑。
这其中有三层含义,一来是后辈向前辈致敬,二来是后辈表现自己一年修为进境的机会,三来是前辈高手亲自下场与后辈过招,提点后辈剑术。
因这比剑没有什么挑战决胜的意味在内面,所以被邀上台试剑的人,都会非常高兴。而且往往掌教真人、掌院高手和门派宿老们,都是被邀剑最多的人,他们也一般都欣然等场,指点众弟子。甚至一干掌院高手们之间,若有一时兴起技痒难当的,也会彼此邀约上台,拔剑一斗。而有些青年弟子,无论彼此交好还是互有芥蒂,都会在这试剑中相邀一战,常常会斗得jīng彩纷呈,甚至偶有弟子们斗得激烈,收势不住伤着了,也都毫不在意,事后笑笑而已。
俞和新入门,早就对这一年中最热闹的门内试剑向往不已,跃跃yù试。
午时斋饭行毕,众弟子喧声震天,九声金钟响过,试剑开始。
试剑台共有十三座,中间一座剑气凌云台,是主台,方圆五十丈。周围环绕着十二座方圆三十丈的小试剑台,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这十二地支命名。
门派中,第十六代、十七代的宿老们,围坐在zhōng yāng剑台周围,十八代、十九代弟子们分列按所属各院围在十二小剑台边。俞和坐在寅字号剑台旁边,这是论剑殿弟子所属的剑台。
钟声刚响,左边丑字号剑台立刻就跃上了两人,先一人矮胖身材,圆脸,神sè有些倨傲,俞和认得他乃是纯阳院的首席弟子,叫做李毅。与他相对那人身材壮硕,浓眉大眼,脸上虽然稚嫩,却生的一大片络腮胡须。这人也是纯阳院的弟子,但俞和不记得名字。
纯阳院乃是罗霄剑门中,弟子最多的殿院之一,掌院镇国真人修道前是凡俗皇族子弟,才智绝伦,xìng子却如江湖豪侠一般,闲时最喜同三五好友彻夜饮酒作歌。镇国真人座下弟子有四十余人,个个骁勇善战。镇国真人经常带着一众弟子倾巢而出,专门助些被妖魔邪道大举进攻的凡俗小国或者小型门派,以此锻炼弟子坚韧果决的心xìng和杀伐之道。
这两位纯阳院弟子一上台,台下就掀起了一片喧闹,惹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那两人互说了几句话,可也听不真切。只见两道剑光从他们手中升起,毫无花哨的,在半空中狠狠的互斩一记,发出闷雷般的爆响来。
丑字号剑台下的纯阳院弟子发出轰然叫好声。李毅脸sè一白,身形剧震,另一个弟子满脸cháo红,退了半步,他们的两柄飞剑弹开,略一滞,便打着旋儿飞落到地上。
接着两人都一瞪眼,抢步近身,竟抬起肉掌,像江湖武夫一般,狠狠的朝对方按去。又一声巨响传来,四掌相击,一触即分。那台上爆发的气劲罡风,几乎要把个丑字号剑台都震散了,铺在地上的青石板散碎纷飞,眼看台上的两人脸上忽白忽红,身子摇摇晃晃,几乎都站不住了。
忽地他们一齐伸手,搂抱住对方,用力互拍了几下肩膀,两人咧嘴大笑。才笑了几声,噗通的一下全跌坐在试剑台上。其他纯阳院弟子再次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冲上去几个人,把他们抱了下来。
“这是在做什么?”俞和看得一头雾水,悄悄问身边的二师兄易欢。
“不清楚,好像听说他们之前有些不和。”
俞和摇摇头,就看那二人似乎已经全身脱力,摊卧在地上调息,可这门内试剑才刚刚开始。
“这倒是利落,两招一过,全躺着了。”俞和心里嘀咕。
其他宿老弟子们,全都笑着,似乎这也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一幕方休,按照试剑的规矩,所有弟子全部跃上了各自的剑台,举剑朝天一齐交击。之后一般先是自己殿内试剑,然后可以去别的剑台试剑,也可去zhōng yāng剑台向宿老们邀斗。
俞和看了看这寅字号剑台上的论剑殿五位弟子,拱手道:“诸位师兄师姐,可愿意一试?”
大师姐莫子慧摆了摆手,收剑回鞘,“不必了,我无意斗剑。”
说完,她转身跳下寅字号剑台,自盘膝坐下不语,眼睛看向别处。紧随着她,三师姐章若莲、四师兄方宁和小师妹邓晓,都收剑跳了下剑台,盘坐不动。二师兄易欢把剑也收入鞘中,对俞和眨眨眼睛,笑着说道:“小师弟若是想斗剑,可等别家殿院来人叫阵,也可自去别的剑台邀剑,最好是去zhōng yāng剑台。我们几个只懂编修剑经,这舞剑斗战之事,还是算了吧。”
易欢轻轻一跃,也跳下剑台。只剩下俞和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俞和也不知道是下台好,还是就坐在台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慢慢的蹭下了剑台,也坐在旁边,眼睛在周围剑台上扫来扫去。
zhōng yāng剑台上,十余位掌院宿老,在掌教鉴锋真人的带领下,摆了一座剑阵,推演了起来。虽时不时也有剑气交错,不过大体上还是风平浪静,一众宿老们笑盈盈的,只是随手挥剑而已。
十二座小剑台倒不相同,有的好几座剑台上空无一人,弟子全成一圈谈笑着。有的剑台上只有寥寥几人随意的斗了几剑,算是应个景儿。唯有纯阳院和太一院,人声鼎沸,剑台上身影交错,剑光碎空,剑台边围满了人,大都是年轻的弟子,满脸兴奋的呼喝着。
太一院也是弟子众多,足有五十多个。看剑台上有四五个年轻弟子,围着一个老者游斗,老者须发花白稀疏,jīng神矍铄,眉眼间一片慈祥。俞和认得他是太一殿的掌院南启真人。
南启真人是门派中道高德隆的宿老,乃是十六代的弟子,掌教鉴锋真人还当称他一声师叔。南启真人xìng子极温厚,平rì里全无师长的架势,可一身剑术修为委实惊人,据传他年轻时嫉恶如仇,路见不平,仗剑而起,竟一人连败成名修士十二位,且兵不血刃。
弟子中许多人对南启真人崇敬无比,因而太一院诸人,竟把他从zhōng yāng剑台硬拉了过来,群起而斗之。南启真人一柄飞剑忽如蛟龙翻腾,忽如山岳厚重,面对一群弟子围攻,显得游刃有余,满脸都是笑意。
纯阳院则是一番大乱斗,十余个弟子在剑台上各展身手,结成了一个剑光长河般的剑圈,忽有弟子同时被几人合攻,落下剑台,便是一阵子纵声笑骂,复又挺剑朝剑台上冲去。
俞和哪里见过如此大斗剑的胜景?只看得他心旌摇动,几yù拔剑而起,可毕竟那些殿院并不熟识,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冲过去,未免太过唐突,若引来群起攻之,只怕根本招架不住。
论剑殿的诸位弟子就这么老神在在的坐着,指着其他剑台上的弟子品头论足,小声的议论起来,却绝没一个人想要上台一试。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zhōng yāng剑台的宿老们全都坐在了剑台上。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些殿院的年轻弟子过去邀剑,那些宿老也是笑盈盈的迎战,结果当然是三招二式之间,那些年轻弟子就败下阵来。
接着纯阳殿过去了六个弟子,鉴锋掌门、宗华掌院、严刚掌院三人联手,摆下座小三才剑阵,将纯阳殿的弟子们连败三次。三位真人刚要转身坐下,太一院冲过来足足十位弟子飞身上台,拉开了架势,气势倒是不错,可那十个弟子终究是年轻,面对门中宿老,十柄长剑居然都在微微颤抖,惹得一众掌院们哈哈大笑。
俞和看着那十个弟子满脸尴尬,可兀自强撑着气势的样子,不禁咧嘴直乐。
“来,论剑殿的各位,有人上来和我这老头儿过一招的么?”
寅字号剑台上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俞和连忙转头去看,只见南启真人笑嘻嘻的站在台上,对着论剑殿的弟子们晃了晃手中的长剑。
大师姐莫子慧连忙带着众弟子们站起来施礼,她瞟了一眼俞和,对南启真人道:“南启掌院,我们论剑殿小师弟俞和,入门才一年,天资过人,剑术jīng妙,却还未斗过剑,正要您老调教一二。”
南启真人捻须一笑道:“哪一个?上来吧!”
俞和连忙施礼,一颗心早就跃跃yù试,当下也不迟疑,垫步纵身而起,落在台上。“呛”的一声,长剑出鞘。
“有几分气相!”南启真人笑着道,“只管进招过来!”
俞和凝神提气,剑诀一引,长剑顿时化作丈许长的一道森然剑光,带着隐隐剑啸雷音,朝南启真人飞斩过去。
南启真人隔着十丈远,只觉得剑气横空而来,卷动烈风,吹得须发皆张,当下神情一肃,口中大赞道:“是个好小子!”
他手中剑诀一立,澄碧的剑光也是扯出丈许来长,迎着俞和一式挥出。
两道剑光在空中斩在一起,闷雷炸响,罡风四合。
第二十一章 初试剑,凌云台
俞和和南启真人的两道剑光一起,围坐在寅字号剑台边的论剑殿众弟子,顿时全都瞪圆了眼睛。且不说剑势如何,只论真元之雄浑,俞和的这一剑,只怕便是那些有十数年吐纳功夫的师兄们,也是望尘莫及。
这才入门修行一年时间,怎的就有了如此成就?
两道剑光狠狠一撞,俞和双肩微晃,面上没什么表情,南启真人却是退了半步。
“好小子,用了几成真元?”南启真人伸手摄回飞剑,笑问俞和。
“回禀南启掌院,堪堪五成的样子。”俞和也召回自己的飞剑,化成绕体剑光,恭声应道。
“什么?”
“胡说!”
台下有好几声惊呼传来,都强压低了声音,登时惹来一片窃窃私语。
南启真人深深的看了俞和一眼,叹气道:“长江后浪催前浪,我老人家是不及你们了。”
说罢对俞和招招手,“我老头儿气弱体虚,拼气力自是不及你年轻人,过个几招试试?”
闻言连忙点头,引剑作了一个守势。虽然第一剑双交,俞和虽看似占了上风,可他心雪亮,对面南启真人是何等修为,一身真元如渊似海,方才一剑只怕连半成功力都没运上,全是在迁就自己。
“小心了!”南启真人伸指一点,身旁的飞剑一振,倏然消失不见。
俞和心中一凛,连忙聚神念照虚空。可念方动,却已然迟了,眼角余光猛然窥见左臂外二尺忽有剑光一闪,俞和浑身发冷,全凭下意识的运剑一挡。“叮”的一声,那剑光一触俞和的飞剑就又隐没。
“虚招!”俞和心念一动,知道下面必是雷霆一击。只见他把心一横,也不去猜南启真人的剑光路数,张口一道真元喷到自己剑上,顿时激起一声清越的剑鸣,剑光再涨,足有丈五,俞和双手指诀齐挥,那飞剑在空中纵横飞斩,化成一道剑网。
俞和这招以拙破巧倒是奏效,在他左耳侧一尺,又剑光闪出,刚巧与剑网擦过,发出“噌”的一声。俞和寒毛倒竖,把头一低,猫腰疾步,朝南启真人就冲了过去。
“有些胆识!”南启真人再赞,飞剑转回,翻手间洒出百重剑影,如山间急雨一般朝俞和笼罩而下。
这下俞和有点手忙脚乱,他急匆匆的把飞剑舞成了一盘丈许剑轮,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剑击声连绵不绝。
可那南启真人一式剑出,何止百击?
当下裂帛声连响,俞和道褂的袖口、襟摆上有七八道剑痕,碎布片飞散。他心知南启真人必有留手,不然剑气一发,早就是皮开肉绽,筋骨割裂。
顶着剑雨,俞和依旧一步步的靠近,虽然身上的道褂又多了三处剑痕,可终于到了南启真人身前五尺。
俞和脚下猛一错步,堪堪绕过了剑势,剑诀引动,笔直的朝南启真人左肩刺去。
南启真人早就料到俞和近身过来的用意,便故意在左肩处卖了个破绽,见俞和果然运剑来刺,微微一笑。略沉左肩,转右腕,剑势一敛,漫天剑影凝为一剑,轻轻巧巧的抹过俞和的剑光,将俞和的一剑带得刺向空处,这才转过剑身,用剑脊在俞和右肩、右臂、右腰、右跨连拍四下。
俞和登时右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心知若是真个生死斗剑,自己早就分尸数片。于是连忙抬手告饶:“南启掌院,弟子输了!”
“你叫俞和?才修剑一年?”
俞和点点头。
“人各有机缘,你这身真元炼得煞是雄厚,我太一院十九代弟子无一人能及你,便是十八代弟子与你拼斗气力,也未必可胜。只是你cāo剑心气未稳,剑势涣散,这才被我胜了一招。把话说来,也委实难得!”南启真人点头捻须,眯眼看着俞和,口中毫不吝惜赞许之辞。
俞和脸一红,连忙拱手:“南启掌院谬赞了。”
“师祖,你把这位师弟夸得如此玄乎,我可是手痒得很!来来来,俞和师弟是吧,你我试上几剑!”
话音方落,一道壮实敦硕的身影跃上剑台,这人正圆脸,眉眼且笑,口阔,手腿都粗短,一身气势沉凝如山,细眼中有丝丝冷光逸散。
俞和认得此人,乃是太一院的十八代次座弟子熊山壮。
南启真人转头一看,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俞和颔首一笑,便跳下台去。他倒未就此离去,而是站在下面看着剑台上的两人。
“小师弟,某家也不与你客套,走上几式再聊!”
这熊山壮嘿嘿一笑,手中飞剑抛起,竟凭空化作六道剑光,合着呜呜的风声,朝俞和胸腹绞杀而来。俞和横剑去拦,六道剑光纷飞,熊山壮剑指连点,转而分袭俞和身前后背六处空门。
叮当的几次交剑后,俞和心中泰定,与熊山壮斗剑比面对南启真人要轻松了许多。南启真人虽未全力运剑,可他剑光凝实如刚,剑意宏大深远,法度森严,令人气势上处处受制,剑意不战而怯,一身剑术无法施展随心。而熊山壮一手六壬分光御剑术虽jīng绝,但真元深厚倒未必及得上俞和,俞和依旧是以拙破巧,一力降十会的法子,一道丈许长的剑光往来纵横,熊山壮须避他锋芒,被搅得飞剑漫空乱窜,剑势难续。
五招一过,熊山壮自不敢再全力攻剑;十招一过,六道剑光合为三道,俞和防守之余,还能偶尔攻出一剑,二十招一过,三道剑光只剩了一道,倒是熊山壮落了个守势,那边俞和越斗越是自如,心中杂念渐消,倒是好像回到东峰竹林自练剑似的,剑势开阖延绵不绝,剑光舞得好似一轮明月,缓缓朝熊山壮镇压下来。
熊山壮勉强撑到三十招,额头见汗,忽地将飞剑朝地上一插,就坐到剑台上,挥手大呼道:“师弟罢手,我是斗你不赢了,你若还有力气,来我太一院申字号试剑台,自有十几位师弟陪你尽兴就是!”
俞和剑诀一收,长剑回鞘,笑着拱手道:“师兄承让了,师弟我是万万不敢去你们那边的。”
熊山壮还要说话,可南启真人身形一闪,上了试剑台,探手拎起熊山壮的后领,将他直接扔下了台去,口中笑骂道:“你这莽子,自家人比剑,便是输了一招又有什么?不去好生参详,就知道卖弄口舌,招惹事端。”
挥出袖子卷起熊山壮的飞剑,南启真人飘然而去。俞和朝他背影一拱手,自也跳下寅字号试剑台。
五位论剑殿的弟子仿佛不认识俞和一般的,愣愣的看着他。俞和被他们异样的眼神刺得脸颊发烫,伸手挠挠头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咧嘴讪笑。
过了半晌,大师姐莫子慧忽然正sè对俞和说道:“小师弟,你可去zhōng yāng剑台试试,以你这般天资和修为,大可在宿老们面前一展身手。我们藏经院的弟子,人人都只懂研修剑经,无人擅长斗剑之事,既然太一院的熊师兄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代我们藏经院去zhōng yāng剑台一试,展我们藏经院弟子的威仪,讨个好彩头。”
俞和听了,心中一动。举目望去,纯阳院和太一院的弟子们都已经从zhōng yāng剑台上败走,那边宿老们依旧谈笑风生。
心中翻腾了好一会儿,俞和才点点头,笑道:“好,我就去zhōng yāng剑台试试!”
说罢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道褂,举步朝zhōng yāng剑气凌云台走去。
俞和才走到台下,云峰真人已经看见了他,笑着招手道:“俞和,你可是来试剑?”
“回师尊,正要一试。”
云峰真人大笑,起身亲引俞和上台,指着掌教鉴锋真人道:“自然须得首邀掌教鉴锋真人。”
俞和不懂,自然听从师命,便对着居中而坐的罗霄掌教鉴锋真人一揖到地,“藏经院末进弟子俞和,愿掌教真人指点。”
那边鉴锋真人迟疑了一下,可紧挨着他左手坐的宗华真人一推他肩膀,笑着道:“来来,俞和先与鉴锋掌教试试剑,我接着便来凑个热闹。”
鉴锋真人笑了笑,执剑站起,站在十五丈外,招手对俞和道:“进招来吧。”
俞和神sè一肃,先摆了个弟子向师长演剑求教的起手式,然后提气御剑,朝鉴锋真人挥去。这次他不敢再用五成力,而是将七成真元注入了长剑,已臻至这口长剑能纳真元的极致,剑光骤然迸shè,足足有二丈来长,剑啸做雷音龙吟。
鉴锋真人观这剑光破空斩来,心中一惊,之前全没料想到这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弟子,竟然能挥出如此气势滂沱的一剑来。
可鉴锋真人毕竟是成名的剑道大家,心中虽然惊奇,可嘴角依旧带着轻松的笑意,手中剑诀一点,飞剑振空,分化出两道剑光来,先一道同俞和的剑光相斩,既阻了一阻剑势,又将俞和剑光真气击散了大半,另一道剑光施了个剑九法中的“挑”法,引住俞和的剑光,挑起到半空。结果这一挑委实秒到巅毫,俞和的飞剑一时间竟收势不住,打着旋儿冲天飞起了几十丈高,俞和大窘,连忙聚气摄回。
“此子甚佳!宗华师弟,合该到你同他一试。”鉴锋真人大袖一甩,飞剑归鞘,乘着剑光交击爆起的罡风,飘身而退,盘膝坐下,朝宗华真人眨眨眼睛。
宗华真人大笑而起,飞剑出鞘,一道剑光犹如开天巨斧,夹着道道赤金sè的乾阳雷火,朝俞和轰然直斩过去。
此剑一出,周围众剑门宿老皆惊。方才俞和那一剑的确惊艳,但毕竟只是个少年,面对鉴锋掌门,只怕是为了自我表现,聚起浑身真元倾力一击,此时必定气息不继,恐怕再难挡宗华真人如此刚猛的一剑。虽然宗华真人剑道jīng深,但他剑意雄霸,若是一个收势不及,只怕伤到这后辈弟子,此事便不美,而且会惹得失了宿老颜面。
可云峰真人脸上反而有笑意,那边俞和也不见惊乱。
少年剑修眼中有青玉sè的光华暗转,手中长剑划过玄奥的轨迹。俞和吐气开声,一道气势更胜第一剑的弥天剑气,隐隐流转着五sè霞光,毫不畏惧的朝宗华真人迎去。
第二十二章 御双剑,五行阵
两道剑气交斩,zhōng yāng剑台上凭空就是一声震雷炸响,风尘漫卷。
俞和脸上有cháo红一闪而过,双脚牢牢的钉在台上,半步未退。宗华真人仰天大笑,浑身气势勃发,烟霞缭绕。两人的飞剑在身前缓缓回转,俞和依旧未有乏力之相,剑锋上光华吞吐,丈许长一道剑芒晶莹如玉。
众位剑门宿老纷纷面露惊异,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再来!”宗华真人朗笑一声,似乎起了大兴致,纵身合剑而起,手中指诀连连变化,飞剑清鸣,幻作一道十丈巨剑虚影破空而来。
俞和提聚周身真元,道道青罡绕体,剑芒收入三尺剑锋中,明如皓月。他脚踩禹步,伸手握住剑柄,真气直贯剑锋,简简单单的一式剑九法中的直刺,对准了宗华真人幻化的巨剑锋芒刺去。
两人双剑,一支有十丈之巨,另一支却只有三尺之微,一模一样的直刺,剑尖对撞在一起,在锋芒交击之处,一团刺目的炫光迸出,令人无法直视。
光华散逸,持续了足足两次呼吸的功夫,才渐渐暗淡下来。宗华真人抱剑而立,背脊挺直得如同青松,满面笑容。而俞和脸sè苍白,面前地上留下一行脚印,踏碎了青石台面,他撑着长剑,用力喘息了数十次,头上有丝丝缕缕的白气升起。
俞和调息了足有一炷香时间,这才站直了身体。
“俞和,没伤着吧?感觉可还妥?”
“回禀宗华掌教,一切安好,略有震荡而已。”俞和点点头。
“你一身功夫练得极好!修剑一年,能接下我三成功力一击,这份天资可谓绝伦!更是与你rìrì苦修不辍的结果,罗霄剑门得你如此佳弟子,我大是欣慰。”
俞和脸上又发红,连忙拱手谦让。
宗华真人招手唤来云峰真人,又对着身后诸位宿老连连招呼,“云峰师弟,俞和可是你调教出来的,身为授业恩师,你这一剑可绝不能免了。严刚师弟、离冰师妹,你们也来凑一角,再加上我,便有四人,我方才观俞和的剑势中,隐含五行生化,那我们便组个五行剑阵,如此来说,还差一人的话,寅知道友你也来搭搭手,不知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宿老中一人飘身上前。这人身材削瘦,脸颊修长,眉目轮廓鲜明,身上穿的不是道褂,而是一袭奢华的紫缎锦袍,腰间悬着官府的印玺。他正是宗华真人口中所唤的寅知道友,原是云游散修,一身术法剑艺jīng湛,后成了扬州府的大供奉,与罗霄剑门交往甚密,此行是来观礼的。见到台上打得热闹,自然技痒,听到宗华真人邀他试剑,便欣然下场。
严刚真人是纯阳院的上任掌院,身形高大,一脸肃正,两道眉毛极浓,垂到鬓角。离冰真人是守正院掌院,乃是个宫装的妇人,挽着高高的云髻,眼角罩着一层煞气,看似个泼辣的女子。
加上云峰真人,四位前辈宿老走到俞和面前,同宗华真人站在一起。
五人移步,云峰真人站东方甲乙木位,李寅知站南方丙丁火位,严刚真人站西方庚辛金位,离冰真人站北方壬癸水位,宗华真人居中站zhōng yāng戊己土位,结成五行剑阵。
这一下顿时吸引了许多弟子的目光,五位前辈真人结阵与一个末进弟子试剑,在罗霄剑门中已经是数十年未现的情形,对于任何一个门人来说,这都是相当了不起的荣耀,何况是这个年轻弟子还没几人认识。
“俞和,可敢过来?”宗华真人笑着道。
“弟子自当全力一试!”俞和胸中剑意熊熊,手中一口长剑鸣动不休。
云峰真人对俞和叮嘱道:“等会可千万莫要逞强,稍觉难以抵挡,就马上撤剑,莫要受伤。”
“弟子知道。”俞和点点头。
离冰真人笑颜如花,头上的银步摇连连颤动,“这孩子有趣的很,我们是万万舍不得伤到的,云峰师兄你便宽心了吧,等会你莫要故意留手,弄得我们被他破阵而出,那可就颜面扫地。”
云峰真人闻言也不分辩,只是摇头嘿嘿一笑。
“俞和是吧,你那口剑好像不成了,我这有柄好剑借你用,你可全力运劲出招,只是记得使完还要归还我的,莫要顺手自收了去。”离冰真人忽一甩袖,一道剑光飞出,俞和探手摄住,见是一柄上好的三尺灵剑,剑锋上有湛蓝的一道印痕。整把剑灵气逼人,离着尚有一尺多,便觉得锋锐袭人,脸上须发yù断。
“谢离冰师叔!”俞和拱手称谢,那灵剑在手中振动yù飞,他连忙运劲一催,呛的一声,直逼出丈五剑芒,俞和心知这灵剑材质珍稀,即便自己贯注浑身真元,也是无碍。
当下心中又多了一分信心。
俞和不敢藏拙,当下两柄飞剑一祭,左右手各掐剑诀,原来那柄飞剑盘旋在胸前护身,新得的飞剑在头顶翻转作势yù刺。
“居然这一手分神御剑诀学都会了,我还尚不知道。”云峰真人眉毛一挑。
宗华真人一笑:“来吧,让我们看看你的手段!”
俞和应诺,深吸一口气,丹田炉鼎中真元玉液翻腾如沸,十二重真力贯注剑中,那长剑化作二丈余长一道剑光。俞和右手剑诀一指,剑光凭空一旋,飞斩而出,试剑台上的青石地面被生生犁出一道半尺深的裂痕,破空声尖利刺耳。
“五行启,土气生。”宗华真人左手如虚托重物,缓缓抬起,剑气凌云台左近的地面震颤不已,一道黄sè的光芒从脚下浮起,宗华真人右手运剑一引,那厚重的五行土气便附在长剑上,化作一道澄黄sè的剑芒。
“土生金。”严刚真人伸指在剑上一抹,一道白光腾起。
“金生水。”离冰真人张口对着长剑一吹,湛蓝sè的五行水汽附在剑上,顷刻间剑锋上就凝结了一层寒霜。
“水生木。”云峰真人探手在袖中一引,抽出了一把木剑,熠熠青光如丝。
“木生火。”李寅知挥剑一振,剑锋上顿时飞起三尺真火。
“火生土,五行转。”宗华真人抬眼一撇破空而来的剑光,运剑诀一指,五道五行剑光骤然腾起。
俞和斩出第一道剑光正撞上五行土剑,土质最坚,当下堪堪与俞和的剑光一同湮灭,可五行一转生生不绝,五行金剑最利,最擅攻伐,紧跟着土剑一闪而至。
少年心xìng最是勇猛,俞和周身真元如cháo涌,也不闪躲,手中剑诀如穿花,双手齐挥,双剑纵横,一连将七八道剑光连续斩出。双手在胸前划圆,两柄飞剑剑锋一合,上乾下坤,左yīn右阳,坎离相济,竟隐隐有点双剑合璧的势子出来,人剑合一,朝五位宿老纵身而去。
“好胆识,看来这小子跟我试剑的时候,还有留手!”剑台边南启真人嘿嘿一笑,眼中神光潸然。
俞和乱杂杂的七八道剑光震散了五行五sè剑光,可他御双剑刺到五行剑阵前二丈,便看见五柄飞剑虚空相叠,五sè剑光回转如轮,正挡在面前。
胸中剑意一往直前,俞和再催真元,以剑为锋,以身为柄,直刺在五行剑轮上。
“吭呛”的刺耳剑鸣声连绵不绝,品质稍次的那柄飞剑耐不住剑轮搅击,一个呼吸间便弹飞开来,俞和强顶着剑气罡风,右脚踏上一步,探手握住另一柄飞剑的剑柄,一道真元再催剑气,要硬撼五行剑轮。
宗华真人微微一笑,左手一引阵势,五人一齐伸右手剑诀轻点。
五行剑轮骤然一缩,剑啸大作,五sè剑光暴涨,只一吞吐,就将俞和连人带剑震得倒退二丈。
那剑轮又一分,五柄飞剑错开,各出剑势,朝俞和周身刺来。
俞和深吸了口气,暗自调匀丹田中的真元,左手自身后摄回弹开的飞剑,右手剑诀运转,一路他最熟悉的回风剑法展开,与五柄飞剑缠斗起来。
俞和这回风剑法使得却也似是而非,看起来是回风剑法的路数,其中却混含了十多种剑意,一会如风无定,一会如云无常,一会如雨绵密,一会又如雷激昂。偏偏双剑又是一攻一守,胸前一剑,影重重,身外一剑,气纵横。
十五次呼吸之间,俞和守了四十七剑,虚招不算在内,倒也攻了九剑。
其实五位真人哪里会真个运行阵法妙谛?他们也不一齐御剑来攻,而是依着五行推演之次序,一人一剑的刺来,可即便如此,这剑阵一起,岂是儿戏?那五行道理相生相承,每一剑皆由前一剑生化而出,且比前一剑来的更加沉重半分,四十余剑硬接下来,俞和左手青筋浮现,少商、商阳、中衡、关冲、少泽五大穴隐隐刺痛。
不过相比守势,俞和的攻势更加难堪。他老老实实的依着剑九法,一共攻出了九剑,其中有六剑是前三次呼吸间刺出的,愈到后来,愈是难以腾出手来出剑。而且一剑攻去,俞和便发现自己这一剑似乎并不是刺向某一处,而是同时刺向了五位真人。剑势一出,霎时间便有五柄飞剑一齐来挡,顿时就好像同时接了五剑,而且五行之力一运转,反震之力沛不可当。第九剑时,飞剑直接弹出数十丈外,差点便摄不回来了。
眼见第四十八剑斩来,俞和强提了一口真气,收剑交错,就要硬生生去格挡,可那青sè的剑光在俞和身前五尺一旋,并不进击。
俞和心领神会,知道那是师尊云峰真人爱惜,按剑不发。于是指诀拢回,飞剑一压,拱手朗声道:“弟子自觉难以抵挡了,拜谢各位真人。”
第二十三章 名乍显,夜琼华
“我早知道云峰师兄定会留手,此子战而弥坚,尚有余力,当可再接十剑以上。”离冰真人掩口笑道。
“他毕竟修行rì渐,年少冒失、好大喜功,若强运真元,伤了经脉可不美。”云峰真人回口应道,指着寅字号试剑台旁论剑殿弟子那边,对俞和道:“速去行功静息。”
俞和连忙点头称是,双手将那离冰真人的飞剑奉还,朝五位真人一一执礼拜谢,转身跃下剑气凌云台,到论剑殿弟子们身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这阵法所含五行生化的道理,好生回思揣摩,莫要错过了机缘!”一道袅袅的传音随风飘来,传到俞和耳边,是云峰真人的声音。
俞和一凛,也不管周围嘈杂,默诵《清净坐忘素心文》,聚灵台祖窍神光下照,存视内腑,大吃一惊。
体内五行皮筋骨脉肉和肺肝肾心脾此时有五sè光华绽放如莲,护体四方四灵虚影栩栩如生,这一场试剑下来,竟仿佛抵得吐纳半月之功。且内五行各有生化推衍,运转不息。
俞和这才知妙处,心中暗省,难怪云峰真人嘱自己速速行功调息。
其实五行剑阵一起,五位真人各出神通聚五行道力御剑,自会在周遭充塞五行之气。俞和消耗真元斗剑,他气息悠长,远远超过寻常修士,吐纳补气之时,自会吸入不可计量的五行之气。这剑阵所引的五行之气,攻杀之意极盛,一般修士纳入肉身,不仅无益内五行,如不及时驱散,还会损及肺肝肾心脾。可俞和身纳先天五方五行元炁,有四灵真形护体,厚土镇压,这些神通所引来的五行之气,不仅无伤,反倒是大补益。这一点云峰真人原本不知,嘱他速速行功,本意是让他调理内五行,吐出纳入经络丹田的五行之气,以免伤了脏腑,可俞和这一调息,竟发觉修为更深,难怪离冰真人说他战而弥坚。
这边俞和运功,默默参悟五行衍化之法,收纳五行元气洗炼脏腑不提,那边zhōng yāng剑气凌云台上的宿老们,却是议论纷纷,大赞俞和天资绝伦。
自俞和下台之后,宗华真人的目光便一直盯着俞和,他也担心俞和留下暗伤,可神念遥望之下,见俞和气脉悠长之极,一吸便如长鲸吸水似的,吞入天地元气,一呼便是丈许浊气吐出,周身云气蒸蒸,隐有异象纷呈。
“这倒像是四灵护体之相,此子将来成就难料。”宗华真人抚胸而笑。
“宗华道友,贵门人才济济,可喜可贺。”李寅知拱手贺道。
“乃是云峰师弟调教的好。”
云峰真人也一直看着俞和,闻言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俞和此子修剑炼气,我倒是指点的不多,他大都是自看经书,偶有疑惑难明,才会来问。这一年来,总共也只是问过我十数个问题罢了。那元神御剑术,大小内五行炼法等等诸般,都是他不知怎么的自行学成的,实在诧异。”
“我听说有少年弟子每rì在东峰竹林练剑,有时甚至舞剑不眠不休,想来就是这俞和了,不落前人窠臼,不依外法之助,只随自然而演进,此为道法自然,是大道之途。”其他门派宿老也来附和道。
“此子道行进益虽快,可心境还迷蒙,愿师兄多与他些事务去办,打熬本心。”云峰真人对宗华真人说道。
宗华真人点点头:“自当如此。”
李寅知思量了一会,忽然说道:“宗华道友,十rì后那件事,我看或可遣俞和一行。”
“寅知道友说的是那牡山坳地穴藏尸之事?”宗华真人问道。
“正是那事,rì前道友你说贵门中刚巧无合适人选,如今我看这俞和可去试试。”
“云峰师弟意下如何?”
云峰真人闻言,也不做声,双目微阖,运指起卦象算了一会,方回道:“吉凶难料。”
李寅知笑道:“云峰师弟多虑了,此行有左近两个门派共三位弟子同去,又有扬州供奉真人照应,自当无虞。”
“云峰师弟,你方才还说要多多历练俞和,现在有了机会,怎的又瞻前顾后,若没些风浪,哪里来的磨砺!”宗华真人摆摆手,“七rì后你同俞和说一下,安排他牡山坳一行吧。”
“遵师兄法旨。”云峰真人听宗华真人这么说,也觉得颇有道理,若俞和有问道大机缘,自然逢凶化吉,若无那机缘,护在门中也是徒劳。
俞和调息了足有一顿饭功夫,这才觉得脏腑神光内蕴,丹田中真元充盈,睁眼一看,见周围试剑台上依旧热闹非凡,身边大师姐莫子慧等人,都神情异样的看着他,四师兄方宁对俞和竖起大拇指,晃了一下。
“小师弟,这下你是大大的露脸了。”
俞和不好意思的抓抓下颌,逃开旁人目光,去看别的试剑台。
酉时试剑结束,弟子们一齐诵经鸣钟之后,便是门内祭酒大宴。清微殿外坪上,摆开了几十张圆桌,弟子们按各自所属的殿院落座。不多时,有外门弟子便将菜肴便如流水般端上桌来。
大抵是jīng致的素菜,但也不忌荤腥,素菜清淡,更合口味而已。
还有山中自酿的水酒,一坛一坛的,排在桌边。
许多弟子都是远行回山,许久不见门中师兄弟,聚在一起自是觥筹交错。一场晚宴吃得很是喧闹,chūn分祭酒是门中每年难得的节庆盛事,所以大家饮起酒来既不拘束,也不会偷偷运功醒酒,人人但求一醉尽兴。即便那些平rì里持重的长辈宿老,也都喝的酣畅,放声长笑。
这种场合,若还端着前辈高人的架势自持,反倒会显得格格不入,惹人指点。
那边南启掌院被太一院的十几个弟子拉住轮番敬酒,南启真人本就豪气干云,又将太一院的每个弟子都视作嫡亲子孙一般,自然是酒到杯干,可边上有弟子竟抱着好几坛子酒守候,青花大酒碗总也不空。几十海碗灌下,直喝得南启真人满面酡红,最后酩酊大醉,靠在椅子上兀自大笑不止。
俞和入门时间太短,倒不认得多少人,论剑殿的众弟子都不好酒,只是浅浅的喝了一点。倒是那熊山壮忽地钻了出来,将满满一海碗酒塞进俞和手里。
“俞和师弟,你的剑术咱老熊是服了的,有能耐,是条汉子!这英雄岂能无酒?来来,可敢与我连饮三大碗?”
俞和端起酒碗,对熊山壮一笑:“有何不敢?师弟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就将整碗酒喝得涓滴不剩,对面熊山壮也不迟疑,长开大口,那碗朝喉咙里只一倒,那酒咕咚一声,就落入腹中。
一碗喝下,胆气更生。二师兄易欢抱着酒坛子过来,笑嘻嘻的又给两人满上,俞和和熊山壮也不多言,顷刻间就豪迈对饮了三大碗。
“好酒量!”熊山壮抹了一把嘴边的残酒,把右手拇指竖起,捶着俞和的胸口,“俞师弟,你且随我来,我们去找掌教真人饮酒,今晚定要灌他五大碗方休!”
说罢伸臂圈住俞和的肩头,就揽着俞和朝主桌走去,几个好事的太一殿弟子,竟抬着酒坛跟上。
下午一场试剑,门中宿老们都记得了俞和,见他来敬酒,无不大笑举杯。话说最后俞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依稀记得跟每位宿老们都敬了一碗,宗华真人和云峰真人还同他对饮了好几次。
最后喝得俞和天旋地转,也迈不动步子,就在主桌边上寻了块长条青石,呆坐抱头不语。
一场晚宴直到亥时,弟子们才渐渐散去,不知多少人饮得大醉,被人驾着离开。
“宗华师兄,何不去那处尽兴?”纯阳院掌院镇国真人忽然走过来,揽着宗华真人与云峰真人的肩头窃窃私语。
“正有此意!”宗华真人笑道。
当下一阵交头接耳,有好几个人离桌而起,随着宗华真人和镇国真人朝清微殿后院去。俞和迷迷糊糊的看见云峰真人走过,以为酒宴既散,云峰真人定是回藏经院或后山东峰去,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远远跟上。
到了清微殿后院,忽地云峰真人他们几个纷纷御剑而起,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俞和愣愣的看着一道又一道剑光破空而去,正要呼喊云峰真人,却被刚巧被宗华真人看见。
“俞和?”
俞和转头见是宗华真人,连忙胡乱做了个揖。
“也罢,你跟我同去,再饮几杯!”宗华真人见俞和那一副手脚都不听使唤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挥手一道气劲裹住俞和,纵剑光起,呼啸而去。
俞和混混沌沌的,只听耳畔风声烈烈,也不知道朝什么方向去了多远,最后宗华真人按落剑光,眼前是一大片华美的楼阁殿宇,红漆大门琉璃瓦,门外悬着一排红玉风灯。
门口站满了罗霄剑门的诸人,鉴锋掌教和云峰真人也在其中。
“怎地这小子也来了?”云峰真人忽看见俞和竟跟在宗华真人后面,不禁诧异。
“年轻人,多听多看多经历,都是炼心,有何不可。”宗华真人一笑,上前拍门。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门内脚步声传来,这红漆大门袅袅的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朝外看了看,这才推门出来。
走出来的竟是个宫装的美妇,头上云髻高挽,插着流光四溢的九翎凤钗,手腕上的环佩叮当作响,一张脸描得眉目如画,周身异香袭人,见了宗华真人,嫣然一笑,嗔道:“却是宗华师兄、镇国师兄当面,这深更半夜到我琼花宫叫门,忒地唐突。”
宗华真人哈哈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塞进这美妇手中,“今rì来此,自是要带我诸位师兄师弟一睹琼华宫大自在霓裳元魔舞的妙处,还有那三阳醉的美酒,可莫要吝惜了。”
那美妇将手中玉匣一启,顿时宝光四shè,照得她笑颜如花,轻轻阖上玉匣,仔细收入袖中,这才回身将红漆大门推开,对宗华真人道:“贵客登门,我琼华宫自会尽心款待。”
门内站着两行身着霓裳锦披的女子,个个身形窈窕,手里端着红玉灯盏,有靡靡灵光烟霞缭绕,见众人迈步走入,一齐屈膝万福。
俞和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整个人呆了呆,连酒劲也都退散了不少。他嘴巴几乎合不拢来,只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那些女子,惹来阵阵轻笑。
第二十四章 元魔舞,心未乱
那美妇人在前面引路,沿着镶满彩玉宝珠的回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穿过几道拱门,便到了一座小园林。园子中间有小桥流水,左近种满了柳树,也不知是什么灵种,初chūn时节依旧垂枝如幕。园子里有鸟轻鸣,更有数不清的灵灯熠熠放光,整个园子收拾得美轮美奂,直比仙家胜境
穿过小石拱桥,便是亭台楼阁。镂花地面、蟠龙廊柱全是都朱火温玉雕成,暖如阳chūn。按照周天星斗之数,更镶嵌了千万颗夜明珠、避风珠、避水珠、辟火珠、避尘珠,宝光氤氲,明如白昼。
楼阁中早按着罗霄一行人的数目,放好了条案与蒲团。条案上摆着四干果、四鲜果,每一样都不是凡品,皆是灵品仙果之属。条案边有酒坛,条案上有酒盏。
鉴锋真人和宗华真人居中坐,严刚真人、镇国真人、云峰真人紧挨着他们,其他宿老等依次分列,俞和自找了张最角落的条案坐下。
才一坐下,便有侍女过来,伸出一双软玉般浑圆白嫩的手臂,巧笑盈盈的给他把面前的酒盏斟满,看那酒水稠稠的,做朱红sè,好似糖汁一般。酒盏也是温玉雕成,这酒一倒入,就蒸起一道浓郁的醇香。
也不知是这侍女身上的香气,还是那酒香,直往俞和鼻子里面钻,令人心旌摇动。
那美妇也端了一盏酒,说了几句祝酒之辞,当先饮了,众人纷纷举杯应和,齐饮下一盏。也不知酒水中掺合了什么灵药,这酒丝毫没有辛辣的味道,甘醇无比,才一下肚,便做一股滚滚热流,沉入丹田散开,周身暖润,张口一团酒香喷出,这才有酒意徐徐漫起。
那宫装美妇人又敬了坐在首排的诸位真人一盏,这才放下酒盏,轻轻击掌三响,移步退下。
忽地,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香风,如花似麝,接着条案前的空地有一篷五sè烟霞升起,浮光幻幻。
有丝竹声、钟磬声自远处袅袅而来,整个楼阁中迷迷蒙蒙,影憧憧。
那一团五sè烟霞中,忽地有十二道人影摇动,纤纤柔柔,俞和刚想要去看仔细,这烟霞却好似知他心意,倏地一散,真真切切。
十二个女子身裹七彩七宝霓裳,随那乐声而舞,每一个人都以薄纱覆面,只留着一双眼睛,顾盼流连,似看得清面貌,却又看不真切,一朵红唇如火。她们的腰肢、手臂都宛如玉液浇铸,莹润饱满,柔似无骨。
丝竹钟磬的声音,时而舒缓,时而急促,这十二个女子踏着节拍翩然而舞,美好的身姿划出惊人动魄的曲线,渐渐的,身上霓裳展开,挥舞如云,气氛愈加旖旎。那些女子的视线中,似乎带着灼烧心神的热量,俞和只觉得,那些女孩的眼神转来,在自己脸颊上一扫而过,便是一片火烫烫的。
这舞也不知跳了多久,但似乎就是看不倦,心底总也期盼着,她们便这样一直跳下去。俞和的呼吸渐渐粗重,有些口干舌燥,他抓起酒盏就喝,自有侍女再为他斟满,几杯温酒喝下,俞和的身子越来越热。
前排的云峰真人忽地将酒盏往桌上一放,回头扫了一眼俞和。
“不必担心那小子,年轻人血气方刚,第一次见识这般阵仗,都难免会小小狼狈。”宗华真人笑着把酒盏凑了过来,轻轻一撞云峰真人的酒盏,“这琼华宫的元魔舞,自天外姹女心魔中推演而来,自然带着几分魅惑,但毕竟只是临摹其形,对修士心神无伤,若这小子抵受得住,那自然对心神大有裨益,将来他渡劫时,有无相心魔来扰,也不会束手无措。若他抵受不住,那也不过出些丑,这‘三阳醉’后劲甚烈,他明早酒醒之后,只当南柯一梦罢了。”
云峰真人点点头,同宗华真人对饮了一盏,道:“我倒是怕他出丑,被人笑话。”
“放心吧,我看那小子定有法子克制。这点阵仗都耐受不住,何堪大用?”宗华真人也看了一眼俞和,只见俞和双手稳稳的按在条案上,头顶隐隐有白气升起,面上cháo红渐退,宗华真人嘿嘿一笑,对云峰真人说道:“这才说,他已经找到法子了,云峰师弟,我倒有些懊悔了,当初合该亲手调教于他,这等弟子,可是难觅。”
云峰真人淡淡一笑,举酒盏回敬了宗华真人,道:“师兄自扰了,时rì尚短,后事难料。”
俞和自是不知道那边两位真人关注自己,方才他的确差点出丑。那侍女过来斟酒,垂下一缕发丝,刚好撩到俞和的鼻尖,一片甜香入鼻,登时激得俞和酒意贯顶,刹那间意乱神迷,两眼一红,鼻中两道滚烫的热气冲出,几yù伸手去抓那侍女的玉臂,将她拉进自己怀中。
可灵台祖窍的六角经台微微一旋,青玉sè的光芒垂落如瀑,登时浇熄了俞和五内业火,周身一凉,神智顿转清明,丹田真火内蕴,河车自转,酒意化浊气排散。
再看那大自在霓裳元魔舞,美妙之处分毫不减,邪异之意尽去。俞和脸上绽开一缕轻松的笑容,伸手取过酒盏把玩,随口拾些果品嚼吃,还偶与侍女调笑几句。倒终是合了这“大自在”的三昧。
那边云峰真人和宗华真人自是看在眼里,两人点头轻笑,饮酒不语。
十二位女子直舞了一个多时辰方休,浑身香汗淋漓,有侍者捧来美酒,十二位女子与诸人共饮一轮,飘然而去。
各种jīng美的果品糕点,还有那三阳醉美酒,一轮又一轮的奉上,罗霄诸老喝到兴处,个个放浪形骸,有的甚至早已醉得昏睡过去,鉴锋掌教趁着酒意弹剑作歌。众人在琼华宫中肆意饮酒作乐,直至天渐明才御剑归山。
这一场节庆喧嚣过去,山中又回复了平静。
时光一眨眼便转过,俞和这几rì白天潜心研读五行道义,自觉吞吐五方五行元炁更加畅顺,进益更速。夜晚坐忘之时,幻境中又多出了五人,执剑结五行剑阵,任由那舞剑少年来攻。几rì观摩下来,俞和对五行衍化的道理愈加通彻,竟也能勉强召来五行之气贯注飞剑,虽然生疏得紧,却也神妙大增。
第七rì早课后,云峰真人唤俞和留下,带他转到后苑。
后苑石桌上,并没有摆着泥壶茶杯,而是放着一本书册、一卷皮革、一口银鞘法剑、三只玲珑玉瓶、一块传讯玉符和一只小小的蓝布包裹。
云峰真人指着桌边的石墩对俞和道:“你且坐,我有事情与你说。”
俞和依言坐下。云峰真人道:“门中有件差事,嘱你出山去办,事虽简单,离此也不远,但对你而言,可能有些凶险,须得谨慎。”
俞和一听,心中大喜问道:“师尊,是何事?”
“离此东北方七百里,有牡山坳,原是一处无人的山谷,但据说是个地脉窍穴。扬州府供奉阁上月出榜文,说牡山坳周围五里方圆怪云笼罩,三月不见阳光。前月又有数名猎户在牡山坳附近横死,其尸状诡异,疑是隐穴现世,妖邪作祟。故此扬州府征召左近修真门派前去除妖。现已有二个门派愿遣弟子赴牡山坳。扬州府供奉阁榜文中言明,此行探知妖邪究竟者,可获异草三匣,若能尽斩妖邪,除却祸患者,再加赏奇石五方。我门中宿老商议,望你明rì出发,去牡山坳一行。”
“我独自一人下山?”俞和听了,满脸诧异,罗霄剑门科仪中写明,这种下山除妖的事务,至少须得筑基功成,内丹初凝的弟子才可独自下山执行,他此时不过真元凝结,五行入体而已,离内丹结成还欠功夫。怎么门中会突然破例遣他一个人出山?
云峰真人知他疑惑,便又道:“上次chūn分祭rì,你在门内试剑中表现也太过突出。先有那太一院十八代真传次座弟子熊山壮言明,他败在你的剑下,而后你在剑气凌云台试剑五行剑阵,那南方丙丁火位的李寅知,便是扬州府供奉阁的大供奉之一,他见你道行剑术俱佳,就去同宗华师兄分说,要你出山去牡山坳一行,宗华师兄不好推脱,这才有此事与你。为师起卦象算过几回,此行吉凶参半、祸福难知。你若不想去,我也可代你向宗华师兄推辞,料他必不会责怪什么。”
俞和连忙摇摇头,对云峰真人说道:“师尊,弟子愿意下山!”
“早料到你得知此事,心中肯定一百个愿意。此次前去,没有门中师长跟随,如遇危险,得全靠自己处置,你可知道?”
“弟子知道,些许小妖邪,自忖还应付得来。师尊宽心,若有危险,我定然转头就逃,离山不过七百里而已,必会无恙。”
云峰真人嘿嘿一笑,摇头道:“果然劝你不住!罢了,年轻人的心xìng,自当如此。这边有我给你准备的一些物事,当可在此行中派上用场。”
云峰真人袍袖一挥,那石桌上的银鞘法剑飞起,俞和伸手接住。
“你修为大增,身边的那柄玄铁法剑,如今已不堪你用,而且你已自学会分神御剑的法门,只有一柄飞剑,自然不够运使。这柄剑也是宗华师兄赐给你的,熔铸之时加入了少许陨铁和火银,品质远胜你那玄铁剑,拿去傍身。剑修,虽修的还是自身命xìng,但也依剑器为外物,尤其是斩妖除魔之时,剑器多一分锋锐,便会多一分胜算。”
俞和握住剑柄,轻轻一拉。剑锋滑出半尺,冷光照人,真元往剑中一探,便知是口好剑,虽不及离冰真人曾借他所使的那柄,但也足堪他全力施为。
“这册子是一本陆地腾挪的步法,唤作‘七步云真篇’,修行起来十分简单,以你资质悟xìng,一rì之间便可练熟。下山若遇难当之敌,可凭此步法多一线生机。”
俞和心中欢喜,接过册子抚摸了几下,拱手拜谢。
“那羊皮卷是扬州府供奉阁的榜文,绘有此去牡山坳的路径地图。三只玉瓶中,每瓶有十二枚灵丹,疗伤补气、除秽辟邪、解毒保命各有效用,瓶上自有标记,你好生贴身保存,以备不时之需。玉符可传讯回来求救,包裹中是换洗衣物和一些俗世银钱。”
一堆物事,俞和接过抱在胸前,颇有些份量,心中暖暖的。
“俞和,你可记住,自保第一!只守我本心,不为他物所扰。此行千万莫要再横生俗念。”
第二十五章 聚驿站,人不同
话说第二rì早课已毕,俞和到云峰真人处领了手谕,便兴冲冲的去寻守山弟子,换好下山印信,哼起山歌,顺着山路出山而去。
昨夜与陆晓溪聊了很久,俞和说门中遣自己独自下山除妖,陆晓溪听了很是担心。寻常修士入门才一年,道行浅薄的很,争斗起来,也就与俗世武林高手相仿。攻伐妖邪,那都是苦修十数年的道行高深之士才可为之事,听她门中传言,那妖邪之流,有的也身负大神通,诡异凶戾之处难以言述,不知多少天资卓绝的师兄师姐昂首而去,却再也没能归来。据说被妖邪囫囵吞吃了,神魂俱灭万劫不复,落得一切成空。
说到后面,陆晓溪竟呜咽起来,俞和连忙把自己门内试剑扬名的壮举,又添油加醋的吹嘘了一通,直说得自己道行通天、剑术入神,险险就要将五位真人败于剑下。陆晓溪虽然心里知道俞和说得真真假假,但也终是止住了哭泣。
絮絮叨叨的,陆晓溪反复叮嘱了不知多少有的没的,小心二字说了不知多少遍,到最后仿佛俞和此行就是去沙场慷慨赴死,两人今rì就要生离死别一般。俞和无耐,使出浑身解数,直说的口干舌燥,这才哄得陆晓溪睡下。他将玉符收好,只觉手心腋下全是汗水,简直比斗剑十场还要疲累。
虽然俞和把话说得自信满满,此行好似到后院砍柴一般轻松,可陆晓溪说的那些传闻,也在他心中翻腾了整夜。俞和从未见过什么妖邪,但自小也听过坊间轶事,都说那些妖邪凶威滔天,无所不能。
这虽不能让俞和怯然止行,却也凭空让他多藏了好几分谨慎小心。
出了山门百里地界,便没了“大九衍降魔圈”的庇护,回头遥看罗霄剑门门庭所在,一片瑞气冲霄,云霞迷蒙。俞和剑诀一引,飞剑出鞘,合身化作一道青茫茫的剑光飞起,朝东北方向破空而去。
五六百里路程,御剑乘风不过二个时辰,加上俞和气脉悠长,中途根本无需调息续气,酉时未到,俞和就按落了剑光。下面是一个官驿,离牡山坳六十里,扬州府供奉阁的榜文上,写的聚首地点便在这驿站中。
俞和好似个江湖剑客一般,挽起袖子,把连鞘长剑扛在肩上,摇摇摆摆的走进驿站大门,斜眼打量周围。
整个驿站夯土为墙,一进门最显眼的是歇马的凉棚,堆积了大量困扎好的干草,地上有几排石砌的水槽。朝前走是一座客栈,上下三层木楼阁,一楼是敞亮的酒饭厅,摆着许多木桌椅。也许是附近有妖邪作祟的缘故,并没有客人在饮食,客栈小二百无聊赖的坐在门槛上抠着脚皮。
见到俞和进来,小二jīng神一振,连声吆喝着把俞和引进客栈,用乌黑发亮的抹布,胡乱擦拭了几下桌凳,伺候俞和坐下,弯腰媚笑着唱道。
“客官一路风尘,这是吃酒还是住店哪,我们这上好的陈酒有的是,干净的客房可也备着呢。”
俞和故作老成,端着架势撇了一眼小二,学那说书人讲的绿林豪侠言行做派,把手里的连鞘长剑往桌上一抛,粗声喝道:“切一斤熟肉,先打二角酒来尝尝。”
“好咧,就来!”小二唱了个诺,朝后厨去了。
不多时,小二托着一只木盘,把酒肉端上桌来。这是官驿,饮食大可放心,俞和尝了尝,肉是酱过的牛腿肉,滋味不错,酒虽粗劣浑浊,倒也能入口。
随意吃了几筷子,俞和敲了敲桌板,小二闻声跑来。
“客户可还有什么吩咐?”
“掌柜的可在?”
“掌柜的出门采买去了,一时不能回转,客户可是酒肉吃得不顺口?”
俞和不动声sè,从怀里取出那羊皮卷,对着小二掀开一角,扬州府供奉阁那红彤彤的火漆印章,露了出来。
小二脸sè刷地一变,正sè道:“大人稍坐,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来!”
说罢飞也似的跑到后面去了。不多时,脚步声传来,一个黑瘦的瘸腿中年男子,跟着小二出来,见了俞和连忙抱拳。
“贵坡驿汪山根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俞和撩了一下衣襟,露出腰间的门派玉牌,把手里的羊皮卷递给这掌柜的。汪山根接皮卷,仔细打开,扫了一眼,便对小二说:“去后厨重新整治些好肉来,再把窖里的陈酒打上几角。”
小二应了一声,又进后厨去了。
汪山根这才恭声拜礼:“原来是罗霄的仙长,来得却是甚早,小人五rì前接到府衙的飞鸽传书,供奉阁的大人虽还未至,不过想来今明两天之间,也就该到了。其余仙长还未驾临,这边最好的厢房已经早备着,我先引仙长您上去安歇?”
“不必着急,坐一会吧,有劳掌柜的了。”俞和笑笑。
“那仙长您随意,小人去招呼些上好的吃食来。“汪山根不敢多扰,告了罪,亲去后厨重新取了酒肉出来,这次更jīng致了许多,俞和吃酒嚼肉,自在滋味。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俞和正自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忽然外面又有一人走进驿站来,小二颠颠儿的跑了出去,将这人迎了进来。
俞和抬眼去看,正巧那人也朝俞和看来,两人视线交错。
进来这人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面相,可头顶却秃了一大块,头皮油亮亮的,八字眉,眼睛不大,而且眯成一条弧线,似乎总带着笑意。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身上穿着一套杏黄sè的道褂,胸口绣着太极图,肩上背着褡裢,看上去就像是个游方算命的风尘道人般。这人腰间无剑,一双手五指粗短却晶莹如玉。
俞和注意到他道褂前襟的右下角,有个小而jīng致的毛笔形状刺绣,应该是他门派的印记。
这人进来,也同样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俞和,特别盯着俞和桌上的长剑看了好一阵子,他走到俞和右边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汪山根又迎了出来,这人也取出羊皮卷给汪山根看,汪山根把跟俞和说的那番话,也跟原样讲了一遍,问他是否安歇,这人也是表示要先吃点东西。
一番酒肉整治上桌,这人似乎饿了,大口吃了些肉,又要了碗清汤面就着剩下的肉吃了,再把酒水喝干,酒足饭饱,这才转头看了看俞和,忽道:“在下正玄观彭明,道友可是罗霄剑门的?”
俞和眉毛一抬,微微拱手道:“正是罗霄剑门俞和。”
“罗霄中有我许多旧友,也常去门中作客,道友看起来面生的紧,可是出门在外,近年才归来的?”
“不,我拜入门中修行才一年时间。”
“哦?”这彭明有些惊疑,又细看了俞和一眼,便没再言语。
天sè渐渐昏暗,俞和刚打算唤小二带他去厢房休息,外面脚步声又起,有二个人迈步走进来,也不说话,只翻眼扫视了一圈,便找居中最大的一张八仙桌径自坐下。其中一人取出羊皮卷,甩手扔到小二怀里。
“叫掌柜的出来。”
彭明见到这二人,立刻推桌子站了起来,满脸堆着笑容,举手抱拳,“竟然是通辰道宗的谢师兄、吴师兄亲临,在下正玄观彭明,曾在皇邗岗一睹谢师兄英姿,不知谢师兄可还记得在下否?”
那边其中一人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彭明,略点点头,“尚有些印象,彭师弟,幸会。”
说罢又扫了一眼俞和,皱了皱眉问道,“罗霄剑门的?没见过,你是哪个殿院的?叫什么名字?”
“罗霄剑门藏经院,俞和,座师云峰真人。”俞和笑了笑,拱手行礼。
“俞和?没听过。秦奇、李毅、郭志正、戴天生、熊山壮这些人呢?都没来?”
俞和一惊,这人随口问到的几个名字,无一不是罗霄剑门中各大殿院的首座或次座真传弟子,个个声名赫赫。俞和心中暗道,这姓谢的修士,估计也那什么通辰道宗中,地位超然的真传弟子之一。
于是俞和又多了几分恭敬,“在下独自出山来此,这几位师兄未都曾到来。”
那姓谢的修士嘴角一撇,鼻孔中哼了一声,闭目抱臂,也不再言语。等汪山根从后面急急赶来,这姓谢的修士也不理会,自有那与他同来的吴姓修士去交涉。
俞和这才细细打量,姓谢的修士身材高大,穿一套紫sè的道褂,衣襟袖口上尽是云纹刺绣,发髻上一根绿玉发簪盈盈发光,脸上五官俊朗,只是眉间一团戾气,左腮有一颗大痣。随他同来的吴姓修士身高与他仿佛,只是要瘦了许多,一双手掌大如蒲扇,手指上共带着四枚形式各异的戒指,这人一脸愁苦相,面皮上尽是坑坑洼洼,说话的声音极低沉。
他们两人也不吃驿站的酒肉,那姓吴的修士好似小厮一般的,先将一方锦缎展开,铺在八仙桌上,又取出各式jīng美糕点,整整齐齐的摆在姓谢的修士面前。
等那姓谢的修士先吃完了之后,那姓吴的修士才草草吃了一点剩下的糕饼。中间彭明有一次想与他们搭话,可人家根本不睬,彭明倒是自讨了回没趣。不过彭明倒也无意找俞和说话,两眼只是盯着通辰道宗的两人看。
又过了一会儿,俞和觉得无趣,便唤小二带他去了厢房。原本俞和第一个上楼,小二就引他去了天字第一号房,可俞和刚要推门,那姓吴的修士忽然抬头道:“其他房间随你,天字第一号和第二号房不许住。”
这姓吴的修士声音虽不大,可每一个字吐出,都震得木楼轻颤,房顶上扑簌簌的有灰尘落下,一句话说完,那语声似乎凝滞在空中,久久也散不去。
俞和眉毛一跳,硬生生收回了伸出去推门的手,皱了皱眉,倒也没回声,转身便绕了个大圈,走进了离天字第一号和第二号房距离最远的天字第九号房。
阖上房门,俞和用力撇撇嘴,盘膝坐到木床上,自入静调息去了。
第二十六章 析来由,阴云罩
一夜吐纳炼气无话。第二rì忽下起倾盆大雨,到了下午未时,驿站外马蹄声乱,俞和推窗去看,见四个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男子策马进来。一路冒雨急冲到凉棚中,翻身跳下马,雨披除掉,露出一身锦袍玉带,汪山根见了这些人,一瘸一拐的冲了出去,也不顾满地的泥水,倒头就拜。
好一阵子忙乱,驿站的伙计将马匹安顿妥贴,这四人迈步进了驿站。俞和推门下楼,彭明早坐在楼下独饮,那通辰道宗的两人,也施施然走下楼来。
“东阳掌教果然信人,真将谢老弟派了过来。”那四位锦袍男子,居中的是一个干瘦的老者,须发银白,腰间悬着黑石龟甲,见了通辰道宗的两人,大笑抱拳。
那姓谢的修士见到这老者,脸上终于挤出了些笑容,举手一揖,回礼道:“知秋先生有礼了。”
小二提来炭火盆,汪山根奉上热茶,那老者殷勤的招呼通辰道宗的两人,坐到居中的八仙桌旁,好一阵子嘘寒问暖,可姓谢的修士也只是垂着眼,偶尔点点头,吐出一两个字作答而已。
“其他门派的人,可曾到了?”锦袍老者忽回头问汪山根。
没等掌柜的答话,彭明已经站了起来,俞和也靠在楼梯栏杆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老者这才看见他们两人,打量了几眼,拱手道:“老夫是扬州府供奉阁沈知秋。”
“晚辈正玄观彭明,见过知秋大师。大师乃是九州堪舆学大家,手著《观岳理脉经》博采罗罗、rì课、玄空、葬法、形家及星数等诸家jīng髓,晚辈拜读之后,神往不已。今rì得见大师本尊,还望大师不吝点拨。”
“炼气修真才是长生大道。我一具凡胎,身无灵根,仙道无缘,只是粗通望气堪舆这等凡间小术而已,不足挂齿。”那老者被彭明一夸,显得很是受用,捻须含笑,抬手虚引,示意彭明也坐到八仙桌旁。
俞和走下半截楼梯,也做了个揖,道:“晚辈罗霄剑门俞和,见过老先生。”
“好说好说。”沈知秋撇了一眼俞和,略略点头,还未招呼俞和落座,俞和便径自走过来,撩衣襟施施然坐到八仙桌旁,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浮沫。
沈知秋眉头微微一皱,不再去看俞和,转头对彭明说道:“这边两位,乃是通辰道宗的谢年生谢执事与吴华吴执事,谢执事是我扬州声名赫赫的有道真修,堪称年轻一代炼气士中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之一,为通辰道宗南院首席真传,乃是东阳掌教最钟爱的弟子,一身道行高深难测,足与罗霄剑门的秦奇比肩,你可有耳闻?”
彭明先对谢年生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回沈知秋道:“谢师兄盛名,自然如雷贯耳,在下早年还曾有幸亲睹谢师兄独退群魔的英姿,至今犹历历在目。”
沈知秋又瞟了俞和一眼,笑道:“谢老弟的成就,的确是令人艳羡。”
谢年生对这番倒也不置可否,那手中茶杯往木桌上一搁,略扯了扯嘴角:“知秋先生过奖了,你可是此行的向导?”
“正是老朽,听说此行谢老弟亲至,那自然是马到成功,我可是向阁内大供奉主动请缨而来。”
说着沈知秋一摆手,自有旁边的锦袍侍卫取出了一方白绢,在桌上展开。白绢上勾着山势河流,乃是左近的地图,右上角一处写着牡山坳的地名,旁边以朱砂重重的画了一个叉。
沈知秋指着那个红叉道:“牡山坳离此约六十里,乃是一处地脉隐穴,曾有侯王大吏想在牡山坳修掘yīn宅,但此地低洼易涝,水脉浅薄,泥土稀疏,有许多深不可测的暗沼,不易掘地造墓,因此倒未听说有人埋尸于此。我几十年前也曾来牡山坳看过,此处南边山头原有一片古松,棵棵苍劲挺拔,乃是镇压地势的关窍。可三年前一场晴天落雷,引发了山火,将古松林烧的干干净净,于是木气一泄,五行大乱,地下之水喷涌,冲走了浮土,隐穴现世。”
“隐穴出世,又无近代阳墓,知秋先生的意思是陈年尸妖出土?”谢年生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大供奉原是如此推测,依我看倒有十之仈jiǔ。其一,这地脉隐穴千万年沉在淤泥下,出入不易;其二,地穴上原有古松木气镇压,望其势非yīn煞之属,所蕴地气于魔道妖邪无益;其三,此地左近,多的是正道真修大派,邪魔外道退避不及,岂会在此盘踞?若老夫所猜不错,必是沉沼古尸,刚巧陷入这隐穴窍口,为地气所养,rì久妖变。天雷一降,木气破,生火气,土气压不住水气,则水火相济,坎离一交,古尸灵起,隐穴开窍,尸煞冲霄,这才成了如今模样。”
这边沈知秋一番话,说得通辰道宗的谢年生与吴华连连点头,那彭明低头思量不语,唯有俞和、汪山根和那店小二,满脸煞白。
他们三人哪里听过尸妖一说,而且还可能是几千年前的古尸,脑中早全是青面獠牙的骇人模样,汪山根和那小二满头冷汗,不时的朝驿站外瞄几眼,好像随时便会有什么可怖的物事闯进来一般。
俞和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手臂上寒毛倒竖,觉得似有丝丝yīn风罩体,本来外面大雨云暗,这时更觉得yīn森湿冷。他下意识朝炭火盆边挪了挪凳子,左手紧紧的攥住长剑,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
沈知秋看了他们一眼,满脸鄙夷,这汪山根和店小二那是凡夫俗子,倒还罢了。罗霄剑门可是附近最大的门派,且是主修剑道,杀伐决断作风果敢,这出门斩妖的弟子,却被自己一番话就吓成了这个模样?
又偷偷仔细看了看俞和腰间的门派符印,确是罗霄剑门的内门弟子,沈知秋不由得皱紧了眉毛。
“尸煞yīn云遮盖五里方圆,这不是一般气候,只怕是万年古尸。”吴华忽然yīn森森的冒出一句。
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汪山根和店小二的最后一丝勇气,那汪山根是个瘸腿,浑身一抖,踉跄一下跌坐在地上,额前汗水滚滚如雨,店小二怪叫了一声,抱头朝后面疯了似得跑去。
吴华重重叹了口气,伸出左手,虚空点了二记,汪山根与店小二身上一震,翻了个身,人事不省。
“没用的东西。”沈知秋骂汪山根,可却和谢年生不约而同的扫了俞和一眼。
“管他什么尸妖,它尚在此地不逃,要么是灵智未醒,要么根本就是神魂不全,过去斩了完事,今rì大雨封山,明早出发。”谢年生撇撇嘴,看了俞和一眼,“胆小怕死的,倒不必跟来,省得碍手碍脚。”
俞和心知是说他,脸上一红,忍住没吭声。
通辰道宗的两人一拂袖,起身上楼,闭门不出。沈知秋和那三个锦袍侍卫就着炭火盆,烤干身上的湿衣,俞和去后厨寻了些吃食,包起来也自回房间去了,只剩下彭明,和沈知秋聊着堪舆望气的学问。
窗外雨声淅沥,俞和看房间里倒宽敞,就练起云峰真人临行前所赐的《七步云真篇》来。他并非是罗霄剑门中宿老一辈,以科仪规定,出山门百里只能步行。因此出山前一晚他就将口诀背熟,那一路上,倒是将步法踩熟。这《七步云真篇》脱胎于凡俗的轻功提纵术,但步法倒是与炼气士的禹步有些相通,俞和干脆将步法剑术混在一起,脚下是七步云真,手中是元神御剑,一时间人也渺渺,剑也渺渺,整个屋子里影绰绰的。
这门步法的确简单,练了约莫半个时辰,俞和自觉在这小小的房间中闪转腾挪随心如意了,脚尖一点,整个人倏地凭空没了踪影,再现出身形,已是盘膝坐在木床上,那床边的油灯,竟是晃也没晃一下。
窗外风雨飘摇,驿站木楼被夜风吹得整晚嘎吱作响,也不知那汪山根等凡人这夜里可睡得安稳了。俞和颂了几遍《清净坐忘素心文》,脑中杂念尽去,内视祖窍,那六角经台灵光熠熠,安宁祥和。
又是一夜过去,晨曦初来,天空也转晴了。
辰时有小二轻敲房门,俞和下床去看,只见那小二面sè青白,眼圈泛黑,两只眸子全是血丝,一副憔悴的模样。
小二将白粥咸菜放在俞和房内的桌子上,道:“仙师,方才沈大人吩咐小的来跟您说一声,半个时辰后出发,请仙师早行洗漱。”
俞和点点头,抓起碗来喝了粥,便下楼去。
那沈知秋和三个锦袍侍卫早就坐在大堂等候,俞和坐了一盏茶功夫,彭明也下楼来,倒是通辰道宗的两人,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施施然走下楼。
自有伙计备好了八匹健马,一行人出了驿站,沈知秋在前面引路,沿着崎岖的小山道朝北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光景,便到了一处方圆十里的小山坳,周围到处是湿沼,有许多齐腰高的灌木丛生。
“此处便是牡山坳,现在是初chūn,到了夏季,左近漫山遍野都是蓝白sè的凤鹃花,煞是美丽。”沈知秋从怀里掏出一个朱漆盒子,掀开盒盖,里面是乌金打造的罗盘,沈知秋对着山坳比划了一阵子,指着东边五里一处洼地道:“这地脉窍穴,便是那边了。”
俞和抬头,只见头顶果然有一片yīn云蔽rì。本来雨过云消,一路走来都是晴空,可偏偏这边还有一团乌云压境,的确显得突兀而怪异。
“恕老夫无能,就在这里等待诸位了,祝各位此行顺遂。”沈知秋抱拳说道。
俞和他们跳下马来,朝沈知秋招呼了一声,自有锦衣侍卫牵住缰绳。前面灌木荆棘密布,暗藏泥沼,这马匹是进不去了,可四人都是有道的真修,自然拦不住,当下各出神通御空而行,只半柱香功夫,就到了沈知秋所说的那地脉隐穴处。
“好浓的尸煞!”吴华喃喃一声,面露凝重。
第二十七章 尸起香,剑生光
面前是一处倒塌下来的山壁,露出五尺方圆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看起来里面似乎是个地下溶洞,也不知向下有多深。
站在这洞口前,俞和浑身寒意骤起。自那洞口中不断的有道道冷风白气涌出,扑到身上,一片yīn冷直透骨髓。俞和抽了抽鼻子,忽然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这香气与道观中的灵香迥然不同,闻起来很是撩人心神,但又说不出像什么香料发出的气味。
“寒烟尸香!”那正玄观的彭明似乎也有所察觉。
“这是尸香?”俞和登时觉得有一道寒意自背脊逆行而上,汗毛竖起,脸上也没了血sè,下意识伸手紧紧捂住口鼻,闭起了呼吸。
谢年生冷哼一声,也不说话,背着手,迈步就朝溶洞中走去。
吴华轻轻摇了摇头,紧紧跟上,那彭明刚想迈步,可俞和不愿落在队伍最后,便急急的抢了一步,紧跟在吴华身后进洞去了,彭明抽了抽嘴角,只好最后一个走入洞中。
进了洞穴,吴华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一招,便有六具古铜灯盏冉冉祭起,围着他头顶绕了一匝,六团杏黄sè的真火便在灯盏上燃起,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明光大作,眼前看得真切,俞和心中的恐惧也少了一分,转眼去看周围,这洞里很是宽阔。头顶有钟rǔ石垂下,石壁上全是湿漉漉的水迹,脚下是一片寸许深的泥沼,鞋底踩上去咯吱作响。
洞里寒气更盛,激得俞和牙齿颤抖,连忙纳气调息,丹田热流分注周身经脉,这才稍稍觉得适应。深吸了几口气,俞和忽发现这洞中元炁充盈,竟连罗霄剑门那等修真胜地,都犹有不及。想来这地脉窍穴中,果然有其玄妙之处。
谢年生当先行走,看起来好似闲庭信步一般,可他那一袭紫缎云纹道袍翻翻滚滚,似乎有气浪在衣衫下奔流不休,他发髻上的绿云发簪透着层层碧sè霞光。
俞和回头瞅了一眼彭明,只见一面白铜八卦镜在彭明脑后浮浮沉沉,放出一圈一圈的微光,彭明手中还拿着一杆尺许长的黑sè旗幡,不时摇晃几下。俞和没有这些通灵法器护身,他只是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住剑柄,一道真元在长剑中流转不休。他整个人此时就像一张拉成满月的弓,稍一触,就会爆出雷霆一击。
洞里只有四个人微不可查的脚步声,那怕只是旁边有滴水的声音响起,都会惹来几道目光同时扫去。
就这么小心翼翼的走了大约几十丈,洞穴朝左手一转折,背后洞口方向的亮光便再看不见,除了吴华用灵灯真火照亮的几丈地界,周围全是化不开的黑暗。
转过弯后,那种被彭明称作“寒烟尸香”的诡异香气,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即使俞和已经封了口鼻,改作闭息,那香味竟也会随着元气自周身毛孔渗进来。
又走了十余丈远,前面的谢年生猛然一顿,停住了脚步。
俞和心里甫一跳,急忙聚集目力朝前望去。可忽然“噗”的一声轻响,吴华的六盏灵灯没来由的全部熄灭了,顿时满眼漆黑!头顶和周围的石壁上,传来一阵好似野兽利爪摩擦岩石的轻微声响,刹那间,俞和心中的恐惧如cháo水般的涌上来,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几乎有些扭曲的惊呼,右手一紧,就要拔剑出鞘。
“哼!”谢年生又是一声冷哼,但这次乃是运足了真元所发,直震得洞中嗡嗡作响。自头顶,也不知道是水滴还是碎石纷纷落下。俞和耳膜发疼,可眼中也又显出了光明。
只见谢年生头上那支发簪,忽地绽出了斗大的一团碧光,暗黑中宛如一轮明月升起。紧接着,看见吴华双手连连变幻了几个指诀,口中喝斥一声,那六盏灵灯在他头顶急转,真火重燃。这次声势更大,几乎是六道火柱从灯盏上喷出,紧贴在他身边站立的俞和,就感觉一重重灼热的气息滚滚而来。
左近十丈方圆被照得纤毫毕现,可这看不见倒也罢了,俞和朝四周只一看,又是一竦。
身外几丈的石壁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寸许见方的小孔,自那小孔中,汩汩的有些水流渗出,其间掺合着丝丝缕缕如血一般赤红sè的浓浆,流在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如血肉糜一样,沾了满脚都是,好像身临屠场。
回头再一看彭明,俞和登时浑身筋骨战栗,脚下一跄,“呛”的一声拔剑出鞘。
那彭明的左肩上,分明挂这一个黑乎乎的诡异物事,也不知是个孩童,还是只猿猴。整个身子好像是一团黑雾,又好像是披着一层黑sè绒毛,通体只有二尺来长,可那头颅却有酒坛子大小,看不见有眼鼻耳朵,只有一张大口咧开,作势就要朝彭明的脖颈啃咬下去,但那彭明兀自茫然未觉。
俞和剑诀一引,长剑化作一道飞火流星似的,尖啸一声,从那黑漆漆的怪物身上一穿而过。彭明犹不知自己左肩上坐着这么一个诡异的物事,见俞和突然出剑刺来,吓了一跳,想挡却也来不及,惊呼了一声,闭目待死。
可这一剑刺过,那黑sè的物事却好像并不是什么活物,倒如一团凝聚起来的雾气似的,只略略晃了一下,便从彭明肩上一跃而起,朝俞和面门扑来。
俞和那一剑情急而出,没什么章法,斩在彭明身后的石壁上,剑锋嵌入岩石,一时间难以回转,见那黑sè的怪物扑来,就要去抹腰间的玉牌,想祭起另一把飞剑抵挡,可身边的吴华举手一指,六盏灵灯火光大盛,分出一道烈焰来,直撞在黑sè的怪物上。
众人耳中,分明听见了一声宛如野兽濒死的惨嚎。
真火焚烧,黑sè的怪物在半空中翻了翻,便化成了一篷飞灰散开。
“小子,你这一剑可惹了祸事。”吴华沉声道,头顶六盏灵灯真火贯通,成了一个丈许火圈,悬在空中。
俞和见那黑sè的物事被烧化,刚舒了口气,闻言不解的看着吴华。
吴华也不多语,只是看着被俞和刺破石壁的那处。
那边洞壁上,被俞和一剑刺出了五尺宽,三尺深的一个裂口,暗红sè的浓浆大股大股喷涌而出,周围的小孔也都一齐涌出许多这种脓血似得东西来。
谢年生紧皱着眉头,似乎很嫌恶这种东西沾上他的鞋子,提气御空而立,那绿玉簪子化作一道梭形的碧sè宝光,绕着他周身飞旋。
看通辰道宗这两人的架势,俞和和彭明虽然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何等变故,却也不敢松散,俞和两柄飞剑齐出,剑上光华湛然,隐隐有烈焰升腾。他见吴华方才只一缕真火便把那黑sè怪物焚尽,便聚起脏腑中所蕴的一道先天五行火炁附在剑上。
彭明一指头顶的八卦镜,镜面放出一注黄光,罩住他周身,手中那旗幡一晃,化作五尺长,旗幡展开,上面有无数符箓闪闪发光。
猛然间,那些脓血翻滚起来,竟幻作几十只血红sè的手臂模样,指爪如钩枪,朝四人抓来。
谢年生身形一晃,不退反迎。伸手一挥,那绿玉发簪飞出,莹莹碧光中,有无数的刀剑虚影,好似绞肉般的,将当先三支血手利落的搅成一片碎屑。吴华头顶真火飞腾,二道火光一闪而出,碰到血手臂就炸裂来开。
那彭明好生自在,八卦镜的光幢垂下,那些血手臂似乎很是畏惧,只是在他身外三尺游曳徘徊,不敢靠近,彭明手中旗幡一晃,有淡蓝sè的寒气飞出,缠上一支血手,便将它冻成冰块。
俞和心知是自己鲁莽出剑,惹来的事端,当下不敢怠慢,浑身真元鼓荡,双剑发一声轻鸣,两道足有三丈的朱红sè剑光呼啸而出,更有层层叠叠的焰光相随,好像割麦子一般,把十几只血手臂斩断,剑上的先天五行火炁霸烈无比,直可以焚烧万物,也不管是什么物事,沾到一点就是轰然一团大火燃起。
俞和这双剑一出,顿时石洞里面一片焦臭的味道弥散,剑光斩在对面的洞壁上,留下不知多深的两道剑痕,石缝中犹有真火四shè。整个山洞好一阵颤抖,碎石滚滚。
“山洞里面狭小,你在那里耍什么威风?手底下收拾干净一点,若这洞穴塌陷,大家都出不去!”谢年生对着俞和怒吼道。
他之前见俞和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在驿站中听到他们谈论尸妖,竟会被吓得满脸苍白,心里全是鄙夷。
可俞和这两剑斩出,把他给惊了。
谢年生心中暗想,如果是自己面对如此恢弘霸道的两道剑气,只怕若不祭出保命的手段,就是一个有死无生的下场。当下他看俞和的眼神就不同了,谢年生转头与吴华对视了一眼,竟发现彼此眼中全都是惊骇。
所以这一声呵斥,既有责怪的味道,却也带着心中一片没来由的恼怒。
“吴华,当先开路!”谢年生探掌按住吴华背心神道穴,两人修的本就是同出一源的功法,当下真元贯通。吴华低吼了一声,手诀连变十八次,头顶六盏灵灯聚拢,那真火圈一缩,再涨,吴华张口喷出一道jīng纯的真元,犹如把一瓢灯油泼进了火盆似的,那团灵灯真火轰鸣了一声,化成二丈方圆的一个火球,一时间好似烈阳降世。
吴华双掌提在胸前,平平推出,火球便不疾不徐的朝着洞穴深处飞去。谢年生一收手掌,和吴华两人毫不怠慢,提气御空,追在火球后面,朝洞穴深处冲去。
这真火球的声势,自然比俞和的两道剑光更猛。谢年生露出这一手,一方面固然是要辟开道路,另一方也多少存了些较量的意味。火球熊熊滚过洞穴,那些血手臂稍一沾到真火,就被纷纷烧成飞灰。俞和与彭明追在通辰道宗的两人后面,四个人借着火球开道的势子,又朝洞穴里深入了百丈。
第二十八章 水克火,发缠丝
这一路猛冲过来,真火在石洞中蔓延,许多垂下的钟rǔ石被烧得隐隐泛红,原本cháo湿滑腻的石壁烤得焦脆酥松,浮起大片灰白sè的石皮,地下原本湿滑的黑泥被滚滚真火炙得开裂,发出刺鼻的焦臭味,很是呛人。
通辰道宗的两人推着真火球,朝前猛冲了有百多丈远,忽然发觉火球被滞,好似被什么阻住了,并发出剧烈的声响来。四人停下脚步,凝神一看,原来前方是一个十丈方圆的深潭,估计是地下水脉汇集之处。水潭中也不知道怎的,好似地泉爆发样的,翻翻滚滚的喷出了百道水箭,一下子如藤蔓般裹住了真火球。
水火相激,刹那间白茫茫的水汽扑面而来。
“只有这等手段吗,区区凡水也想扑灭这道家炼魔真火?”谢年生嘴角一撇,伸掌按住吴华背后,两人内息贯通,吴华张口又一道真元喷出,那真火球登时再涨大的一圈,光焰四shè,朝水潭罩下。
可真火球虽然声威大振,却也不见那些水箭被蒸化,反倒是不断的喷涌出来,越来越多。水sè中隐隐的泛出一层玄光,到后来竟完全变作一团黝黑的玄水,寒气弥散,将熊熊真火包裹在中间。
“水火相济,坎离合合!”正玄观的彭明忽然惶急的大吼了一声,“谢师兄、吴师兄,快快施神通,若让那尸妖收去了这道真火,那便反会助它凶焰大涨!”
谢年生眉头大皱,双掌一齐按在吴华的背后。吴华周身光华缭绕,一连三口真元喷出。
可真火球只是在玄水中微微震颤了三下,眼见变得愈发昏黄黯淡起来。
玄水已漆黑如墨,几乎完全掩盖住了火光。凝神细看,水中竟有无数乌黑的长发游曳,似乎是从深潭底下伸出,密密匝匝的裹缠在火球上。
“诸位一起出手吧!”
吴华伸出大如蒲扇的右掌,中指上的白玉戒指一闪,飞出七道黄纸符箓,那符纸上蜿蜒的字迹做银白sè,好似星河闪耀。他左手凭空指点,七道符箓排成天罡北斗七星的阵势,扑向那团翻滚的玄水。
彭明口中念念有词,那八卦铜镜落在手中,他伸指在口中一咬,以指尖血在镜面上点点划划,翻过镜子朝玄水一照,一个斗大的淡金sè符篆就印在了玄水上。
谢年生一指绿玉发簪,那发簪登时颤动连连,凭空微微一圈,便有六道乙木神雷绽出。
俞和留下玄铁法剑护身,右手剑诀指点,幻起千重剑影朝玄水斩去,当中一剑直刺,剑光明如皓月。
玄水球受吴华七道天罡镇魔符和彭明的八卦破邪印一压,顿时凝滞不动。还未等它蓄力反击,谢年生的六道乙木神雷轰然而至,东方甲乙木克北方壬癸水,玄水被jīng纯的乙木雷气炸散,便难聚形,飞溅得到处都是,露出里面乌黑的发丝。
趁那玄水还未重聚拢,俞和的浩然剑光如期而至,一剑直刺进黑发中,飞剑搅动如刃轮,锋锐的剑气纵横交错,斩在那些诡异的黑发上,竟发出切割铁线似的刺耳嘶鸣。那黑sè发丝虽然坚韧得不可思议,但终究细软纤柔,呼吸间被剑气割裂搅散开来,团团柳絮似得纷纷落下,剩下的半截黑发,好似灵蛇般一扭,缩回深潭中不见了踪影。
四人联手一击,虽是破了玄水,斩碎了诡异的黑发,可里面一道真火早已熄灭。六盏古铜灵灯跌落在地面上,满是斑驳的绿锈。吴华伸手摄来,细细一摸,满脸疼惜的叹了口气:“这丙火道灯被污了,灵xìng大亏,没有七七四十九天祭炼功夫,是用不成了。”
“刚才那股头发定是一件法器。这穴中藏尸,只怕是一具古修道士的尸首。在这地脉窍穴中温养了也不知多少年月,随身法器灵xìng不灭。你倒大可不必心痛这小小灵灯,等会斩了尸妖,你且把那青丝法器拿去就是,这等被地气温养过的法器,威能自然远胜你的这几盏灯。”谢年生依旧背着手,一副从容泰定的样子,他倒混没考虑同来的彭明和俞和,张口就把战利品许给了吴华。
吴华嘿嘿一笑,自是拱手谢过自家师兄。
彭明眼角一挑,转头看着别处,也不言语。俞和是剑修,混不在乎那些法器,他摄回自己的飞剑,细看剑刃上带回来的一截头发。
这一小截头发有二寸来长,即使被斩断了下来,竟也不似死物,在剑锋上连连扭动。俞和生怕那是死人的头发,不敢用手指捻起细看,只用剑脊托着凑到眼前。
眉心微冷,一段不甘、怨恨、绝望、恐惧的意念刺进了灵台祖窍中,仿佛有一个人在俞和的神念中嘶声泣诉,却又听不真切。被断发中附着的一缕残念所扰,俞和心神恍惚,那一截头发忽地好似铁针般,从剑脊上弹起,直直的朝他左眼刺来。
相距不到一尺,俞和完全是下意识的甩头闪避,只觉得一道寒风堪堪掠过左颧骨,伸手去抹,面皮生疼,已有一片鲜血淌下来。回头去找那头发,却早隐入黑暗中,不知所踪。
“这些断发还有古怪!”
众人见俞和受伤流血,急忙转头去看那些被斩落的诡异黑发。只见那些黑发湿漉漉的,好像蛇类一样扭动,相互纠结成团。黑乎乎发团就地一翻滚,竟变成了豺狼虎豹和鹰隼的模样,通身漆黑,足有几十只之多,围成一圈,对着诸人无声咆哮,作势yù扑。
“脚莫要沾地!”谢年生忽然大吼一声,高高跃起,踏空而立。吴华和俞和情急之下,也不问究竟,脚尖急点,跳到空中,玄铁剑自然飞到俞和脚下,托起他的身子。只见地上有一层黑发交织成蛛网般的模样,破土而出。彭明只稍晚了一线,他低头朝地上瞟了一眼,便来不及跃起,被那诡异的发丝一下子裹住了脚踝,牢牢的捆在了地上,黑sè发丝沿着彭明的小腿攀上,眨眼间就缠到了膝盖处。
三人刚要施展神通前去解救,那数十只漆黑的野兽便同时扑了过来。
通辰道宗的两人背脊相抵,谢年生一指碧玉发簪,乙木神雷轰然再绽,一头跃扑而来黑虎被震得四分五裂,可那化作猛虎之形的发丝却不枯萎,借势伸展开来,凭空化成一张黑网,朝两人兜头罩下。谢年生张口一吐,一个小小白玉石镶金的印章飞出,迎风一旋,就变作四寸见方,玉印上有龙纹虎钮。这玉印飞到谢年生的头顶,当空一镇,金光四溢,那黑发蛛网登时如遭雷殛,滞在半空中不动,颤抖不休。
“真武镇邪印!”谢年生指诀一掐,对这黑发蛛网虚按过去,一道朱红sè符箓虚空凝现,烙印在黑发上。就好似有一支看不见的符笔,饱蘸着朱砂,将这符箓一笔绘成。
那诡异的黑发被这道符箓镇压,渐渐干枯断裂,化作一滩灰白的碎屑。
吴华失了灵灯法器,右手中挥着一柄深褐sè的桃木符剑,左手拿着厚厚的一叠黄纸符。他张口对着符纸喷了一道真元,扬手便将这上百张符纸洒了出去,那些灵符纷纷扬扬,脱手就自燃烧起来,化作降魔杵、八卦镜、七星剑、玉如意等等模样奇异的天神兵器虚影,或闪闪放光的符篆灵文,朝那些黑发结成的猛兽群铺天盖地的压下。
这吴华也不知道随身带了多少黄纸符,只看他指间的几个戒指连连闪烁,一沓又一沓的符纸落在手里,毫不怜惜的洒出去,虽然这些灵符远不及他之前所用的七道“天罡镇魔符”珍稀,可数量也忑多了,道道灵光宝气好似烟花般绚烂,一时间威风凛凛,打得那些化形的野兽飞禽到处逃窜。
那边俞和被七八头黑兽围住,他虽一时难以脱身,到并不觉得难以应付。刚才俞和被一小截黑发骤起割伤了面颊,心中已晓得此物厉害,这时自然更加谨慎应对,自脏腑中摄来一道先天五行金炁附在剑锋上,那剑光更加锋利难当,发丝一触即断。俞和取了个守势,将一柄飞剑舞得好似个光球,那些黑兽一近身过来,就被利落的斩成碎片。
那边彭明自己挣脱不得,其他三人都忙着各自应付黑兽扑击,一些黑兽被他们打落地面,便就不再跃起,反而化入地上的发丝蛛网中。一转眼间,彭明胸口以下就被全部裹成了一个黑sè的毛发团,那边三人束手束脚的,唯恐伤了彭明,也不敢冒然出手。彭明发猛力挣了几下,却丝毫动弹不得。
“诸位师兄可要救我!”他对着三人大吼了一声,忽取出一张金sè的玉符,含在舌下,头顶的八卦镜一晃,缩成只有半寸大小,贴他在眉心上,接着两眼一闭,再不出声。那黑发翻滚如浪,霎时将他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一丛黑发自那深潭中悄然探出,将好似黑sè蚕茧模样的彭明摄入了深潭。
“这妖孽!”谢年生怒骂一声,头顶的碧玉发簪灵光大作,数十道乙木神雷如暴雨一般落下,吴华三沓符纸洒出,两人合力将余下的那些黑兽轰得粉碎,散开的发丝也不再重新化形来纠缠,扭动着飞进深潭里。俞和追出一道剑光,却将半尺长的一截黑发绞碎。
谢年生冲到深潭边,黑漆漆的潭水也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这下面的水路通向何方,还有那尸妖藏身何处。他皱眉沉思了半晌,忽眼珠一转,对俞和说道:“俞和师弟,你剑术jīng深,自保无虞,你便守在这里,我和吴华师弟下水去斩妖救人。我们若有意外,你也可逃出求救。”
说罢也不管俞和如何回应,对吴华使了个颜sè,两人跃身入潭,各出分水神通,就朝深处去了。
第二十九章 入灵穴,火炁凶
通辰道宗的两人一去,整个洞穴中就只剩下了俞和独自枯坐在水潭边。
石洞中静悄悄的,只有淡淡的寒烟尸香弥散着。俞和心里怕极了,他总觉得远处的黑暗中,有什么物事潜伏着,一直在恶意窥视着自己,只要他眼神一转,便可能会猛然探出利爪扑过来。所以那两柄飞剑在他头顶急速盘旋不休,洒下清亮的剑光罩体,而他的眼睛也来来回回瞪视着周围的暗处。
心中默念着《清净坐忘素心文》,可却怎么也宁不下心神。每隔一小会,他就会好似捕捉到什么声音行迹似的,下意识的猛转头到处去看。心中知道这是自己道心磨炼太浅,可却总也按耐不住。
等待未知的时间,总是会感觉过特别漫长,俞和估摸着过了快一个时辰的光景,察觉地下深处,隐约传来了些震动。他急忙去看那潭水深处,可极目望去只是黑漆漆一团的,没什么异状呈现出来。
那震动渐渐剧烈起来,潭水表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俞和猜想可能是通辰道宗的两人寻到了尸妖,于是大展神通道术,剧斗起来。
震动持续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从地下忽传来连续不断的闷雷般声响,整个山洞猛烈的摇晃了好几下,潭水翻翻滚滚。
这一阵子摇晃了之后,周围又恢复了平静。也不知道是那通辰道宗的两人斩了尸妖,还是妖尸将他们都抓了去。俞和心里惴惴不安,两眼紧紧盯着潭水,飞剑一圈一圈的盘旋着,发出悠长的剑鸣,剑上的寒光直展出五丈外开外,五sè氤氲流转不休。他暗自打定注意,若潭水中冒出来的,是什么古怪的物事,那便全力一击,然后转身就逃。这里离洞口不过二百丈,中间记得还有一个转折,若施展《七步云真篇》的步法,最快在十次呼吸的之间,就能逃出洞口。
俞和心里念头翻腾,手心腋下渐渐汗湿,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水潭下传来清晰的划水声。
两柄飞剑直直的对准了水潭,仿佛是弓弦拉满的战弓上面,挂着的两支箭矢,一触即发。
哗啦啦的水声一响,一个穿着黄sè道褂的人跳出水潭,这人抬头一看,两道森然剑光遥遥指着自己,骇得脸上发白,连忙摆手道:“俞和师弟,是我彭明,且收了法剑。”
俞和一看,这彭明浑身道袍破破烂烂,靴子少了一只,发髻也散了,湿漉漉的头发凌乱的垂着,似乎受过什么大磨难。不过终究是活生生的回来了,俞和心里一宽,收剑道:“那通辰道宗的两位师兄呢?”
这彭明刚要开口分说,忽然他身后的水潭中,又有轻微的水声一响。俞和赫然发现一大股黑sè的头发从潭水中悄然探出,分作两缕,一缕朝彭明的脖颈间缠去,另一缕朝双脚绕来。
俞和心里腾的一跳,惶急之下抢前一步,左手扯住彭明的衣领,竭力把他从水潭边拉远,右手执剑,翻腕就是一篷剑光如白莲花绽放。
“嗤嗤”的几声轻响,那两缕黑发被俞和一剑搅成碎屑。俞和执剑横在胸前,却发现彭明似乎没了动静,侧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魄yù飞。
那彭明脸上苍白如蜡,犹自带着诡异的笑容,他满头湿发如万千毒蛇乱舞,更可怖的是,从他口中、眼中、鼻孔中,全都伸出黑sè的发丝来。
俞和全身寒毛倒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看彭明的身子一扭,胸口裂开,却没有血肉纷飞,而是涌出一大团漆黑的头发,好似噬天巨口,一下子把俞和囫囵包住。俞和只觉得眼前一黑,周身上下仿佛被数不清的皮索牢牢捆缚住,那皮索中更生出许多细小的针尖,朝自己每一个毛孔中刺进去。
耳边水声一响,身体湿冷,俞和知道自己被拖进了潭水中。
心里极度惊恐,脑中一刹那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俞和试着挣动手臂,可身体只要稍微用力,就似有无数小针深深刺入皮肉中,剧痛难当。想提聚真元,催发无形剑气,由内部斩碎黑发,可真元甫一运至经脉,就会立刻会从周身毛孔散出,这黑发似乎具有吞噬的真元的功用,甚至可以直接通过毛孔抽离真元。
俞和使了他所能想到的各种法子,无一生效,心中渐渐感到一片凄然,泼力挣扎了几下,一身雄厚的真元也被那黑sè发丝吸去了小半。
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陆晓溪的样子,胸中酸疼,口里发苦。俞和心有不甘,一缕神念兀自遥遥摄住自己的飞剑,存了最后一线期望。
俞和浑浑噩噩的,杂念纷呈,也不知道在水中过了多久,耳边忽听到巨大的落水声,似乎是左近有瀑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黑发拖出了深潭下面的水道。
缠着身体的黑sè头发一松,只剩下双手手腕、脖颈、腰间和脚踝处绕着几股发丝,脸上的遮盖去了,眼睛便又能张开,看见周遭的事物。
这是一个百丈方圆,近乎半球形的地下空穴。
头顶石壁间有缝隙,一共七道瀑布垂下几十丈高,落入下面的一潭水中,那潭水清澈之极,可看见水底下有一道星河似的璀璨光流,蜿蜒贯穿过整个空穴的底部,潭水中随处可见发出熠熠灵光的石块。
这景象给人一种强烈的错觉,就是将一穹夜空倒置在了脚下,只不过多了一层潭水,少了月亮和云彩罢了。
俞和被黑sè头发缚着,悬在水面上约仈jiǔ丈高,隔着几十丈远,与他摇摇相对的,是一张漆黑的巨大蛛网,完全由这种黑sè的头发织成。蛛网的边缘还分出无数股头发,刺入这空穴的石壁中,不知伸向何方,也有许多头发垂在潭水中,围着那水底的一道星河飘飘荡荡。
这漆黑的头发蛛网中间,是一个穿着米白sè长袍的人形,垂着头,黑发遮面。谢年生猜的不全对,这些黑发的确是被炼成了法器,但它们却是这白袍人身上长出的头发,乃是一件肉身法器,根本不可能夺走,白袍人用头发织成了百丈大的蛛网,把身体悬在这空穴zhōng yāng。
那白袍人面前,还有一具身体,悬空平躺着,也被黑发缚住手脚,身上裹着杏黄sè的道袍,分明就那是正玄观的彭明。
在俞和的身边,缚着通辰道宗的谢年生和吴华,两人面sè惨白,有一团青黑sè煞气在额前淤积。吴华四肢摊开,被黑sè头发紧紧缚住手腕脚腕,他的颜面七窍中,全都有干涸的血迹,那把桃木剑便插在他右肋下,刺进去足有半尺,剑柄犹在淌血。谢年生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是嘴角鼻尖有少许血迹,他身上一套紫缎云纹道袍全被撕成了凌乱的破布条。虽然他也被黑sè头发牢牢的缚住,但这谢年生还保持着盘膝打坐的样子,双眼紧闭,双手合拢在下腹丹田处,有一团金灿灿的光,从他手中一圈圈如涟漪似的放出,似乎是祭起了什么保命护身的法宝,在做最后的抵抗。
俞和觉得手腕脚腕的黑发骤然收紧了,勒得筋骨剧痛,似乎有尖利的发丝破开皮膜,刺进穴道中,沿着经络血脉探入身体,庞然的吸噬力道传来,一身真元开始快速的自行流泻,沿着黑发朝那白袍人贯注过去。
俞和凝神收摄,可他越是催动丹田炉鼎,那真元流逝的越快。渐渐的真元将尽,从五脏中开始剥离出一丝丝的五行元炁,沿着经脉散出。俞和心里惶急,于是更守不住脏腑五气关隘,尤其是心脏中一道五行火炁,愈发汩汩的往外逸散。
黑sè发丝传来的吸噬力道越来越猛。若这样下去,不出一顿饭功夫,俞和苦苦打熬来的一身真修,就要这样付诸东流。
然而,天道之下,虽人各有机缘,但气运厚薄却是大不相同。
且不说这白袍人到底是尸妖还是生人。他此刻遇见俞和等人,原是一场机缘,可他的气运太薄,竟承不住这机缘,于是便转成了一场劫难。
那俞和的五脏中,所蕴的并不是寻常修士通过药石等物提炼而来的五行元气,而是先天五方五行元炁,有四灵护体,厚土镇压。这等先天元炁,寻常炼气士敬畏如虎,摄取一丝合入法器,以本命心血祭炼,就能修成“大五行先天灭绝真罡”这道门无上禁法。然而俞和身具天大机缘气运,竟以肉身吐纳先天五方五行元炁,以炼脏腑五行,这功夫岂是一丝一缕元炁可成?
黑sè发丝猛吸之下,登时有道道五sè奇光绽放,尤其是先天火炁所化一道红彤彤的焰光,好似一道火线般的,沿着黑sè发丝刹那间冲向白袍人。
那先天火炁何等霸道?被它烧过的黑发,几乎连渣滓都剩不下,只余一丝青烟散开。
俞和看到这等情形,心中灵光乍现,抓住了那渺渺一线生机。也不作它想,狠狠咬紧牙关,摄来心脏中一团先天五行火炁,竭力催逼到黑sè发丝中。东方甲乙木可生南方丙丁生火,俞和还怕火势不够,又摄来肝脏中一团先天五行木炁,和先天火炁混成一股,朝那白袍人倒灌过去。
这一下子误打误撞,也是白袍人合该有此一场大劫。俞和浑身上下猛然腾起几十丈高的滔天烈焰,好似火德真君附身,这先天五行之火发自肺腑,不伤己身,可却能焚烧一切身外之物,那些黑发宛如泼了油的干柴,“蓬”的一声沾火就着,火势熊熊而起,沿着黑发就朝白袍人席卷而去。
俞和烧尽了缚住自己的黑发,脱身出来,奋起最后一丝真元,展臂抱住谢年生和吴华的身子,在空中翻滚了一下,栽落进下面的潭水中。
抬头看去,那整张黑sè发丝织成的蛛网,化作一片莽莽火海,犹在燃烧的头发碎屑,恍如即将燃尽的烟火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下,煞是壮观。
远处“砰”的一声大响,白袍人带着满身烟火气,也坠入了潭水,僵直的双臂中,搂着一具焦黑残破的骨骸。
第三十章 汲地元,尸法身
俞和猫着腰,半蹲在水里,两眼紧盯这几十丈外木然僵立的白袍人。
那白袍人满头的黑发几乎被烧尽了,可身上这一袭纯白的长袍子,却不知是什么神异材料织成,分毫未损。一张白蜡石般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双目紧闭。
自从坠入水中后,这白袍人便没有分毫动静,俞和不敢靠近,一边全神戒备着,一边暗自吐纳回气。
这地脉窍穴中的天地元灵之气,浓郁到不可思议,俞和长吸了一口气,登时骤然觉得周身发烫,好似一大口烧酒吞进了肚肠里,下腹丹田炉鼎到会yīn生死窍一线,有真阳滚滚yù沸。只是一炷香功夫,在丹田炉鼎中一团真元玉液便又重聚起来,竟比他下山前更加jīng纯凝实,浩浩如江河般在他周身经脉川流不息,顷刻间三十六**周天行毕,道道热流循着周身脉络,直达筋骨皮肉,通身竟逼出一场淋漓大汗。
虚空中的纳入元气倒还罢了,脚下这潭清水更是惊人。俞和汗出如雨,周身的毛孔全张开了,那潭水自行沿着毛孔渗进了肌肤,水中似有无穷量的jīng纯元气没处宣泄,这一下遇见了俞和正急着吸纳天地元气,登时好像满满一谷山洪终于冲垮了石堤,朝俞和猛灌而来。
水中的元气循着足三阳经和足三yīn经倒灌而上,直达百会,转而下落十二重楼,俞和自喉头到胸腹间咕咕作响,一时间竟难以张口吐息,只觉得经脉鼓胀难当,元气从顶门好似瀑布一般直落丹田。
这情形简直就像是有个绝代高人甘愿舍了自己一世真修,以醍醐灌顶之法,将无穷尽的真元强压进俞和的身体中。
上有先天真火之气笼罩,下有地脉元水之气贯注,这一下俞和体内水火相济,坎离调合,丹田炉鼎中真元玉液凝现如泉涌。俞和所修的炼气术,来自那六角经台瞑瞑中显化的神秘金文,其jīng微玄妙之处难以言述,先能聚先天五方五行元炁炼体,后能纳真元玉液浩瀚如汪洋。哪怕此时俞和的一身真元,已是寻常玉液还丹功夫大成之人的不知多少倍数,可他丹田炉鼎中依旧未呈玉液凝丹,生火炼药之相。
真元充盈鼓荡,俞和通体舒泰,胆气渐生。他探手一招,头顶石缝中便有两道剑光飞来,好似归巢的鸟儿一般,聚在他身边盘旋不休。
可那边白袍人未有动静,俞和也不敢鲁莽。双剑在手,他自忖当有一战之力,便索xìng盘膝坐在水中,一面趁机凝神炼气,一面瞪视着白袍人。
又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那白袍人身体一震,自七窍中冒出滚滚黑烟来,俞和以为他这是脏腑烧尽的模样,可白袍人脖颈间一鼓,忽张大了嘴巴,将一团黑sè的脓血喷出,这脓血见风即燃,化作一道朱红sè的火焰,落进水里,激起一大蓬白茫茫的水汽。
那白袍人又嘬口一吸,这蓬水汽尽数被他吸入胸中。他双臂一拢,将那具焦黑的尸骨好似一堆松木炭般的揉碎,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头颅,双掌再一合,头颅也被挤碎,露出一个寸许见方的金sè玉符,白袍人把这玉符扔进嘴里,咬得咯吱作响,嚼了几下,吞进肚里。
俞和见过那金sè的玉符!之前正玄观的彭明被黑发卷走时,含进嘴里的就是此物。可怜那彭明竟被自己错手烧成了一具焦尸,俞和后颈有些发冷,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通辰道宗的两人,只见他们全都紧闭着双目,似乎尚自昏迷不醒。
“幸好他们没看见,不然自己失手杀死了彭明,这消息若传回彭明的师门正玄观,只怕我难逃一场责难。”俞和心里七上八下的翻过几个念头,忽然紧蹙起眉头,“等等,这白袍尸妖为什么要吞吃那个玉符?”
“你是不是想将那两人也杀了灭口?”白袍人忽然裂开了嘴巴,发出宛如金石摩擦一般刺耳的声音。
乍听见那白袍人开口说话,俞和全身一抖,双剑一声长鸣,直指向白袍人的面门,“你究竟是何物?”
那白袍人晃了晃脖子,侧身挺起一条腿,他膝盖处的关节似乎已经僵死,几乎不能弯曲,便只有靠左右摇摆肩膀来挪动脚步,缓缓的朝俞和这边走过来。他一边移动身体,一边转动双臂和手腕,像是在舒展筋骨。那整个身体好像锈蚀了的扯线人偶,行走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只走到俞和面前十丈,这才停了下来。
白袍人面皮上全没有一丝血sè,可干瘪的双唇却是红得刺眼。一双眼皮翻开,露出没有眼黑的眸子,几乎鼓胀出眼眶以外。
“我现在这副模样很难看吧,其实我也觉得十分难受,四肢好像被棍子绑住了,生硬的很。”这白袍人虽只有一双惨白的眼球瞪着,俞和却觉得他是在死死的盯着自己,那无形的视线好似铁索,在身上一匝一匝的缠绕起来,白袍人嘴角一歪,似乎是想挤出一点笑容,可殷红的唇瓣掀起,却露出一排黑漆漆的牙齿,看起来更加骇人,“俞师弟好手段,居然暗藏了先天真火,你这一身剑术也是高明得紧,起初我们可都是看轻了你。你一把真火烧了我的肉身,我便只好抢了这妖尸的身子寄居,样子是有些丑陋,可好死不如赖活着,苟且偷生罢了。”
“彭明?”俞和脚下忍不住退了半步。
“正是在下。有劳俞和师弟还记得我这个无用之人,你们都是些惊采绝艳的人物,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些资质平凡之人的苦痛呢?”
“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夺舍?”俞和丝毫没有放松戒备,他心中jǐng兆大生,眼前这附身尸妖的正玄观彭明,分明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若不夺舍,那岂不是被俞和师弟你一道真火烧成了焦炭?道是祸事也好,机缘也罢,这尸妖竟然是一具金丹大成的修士遗蜕,而且灵智未醒,端是具上好的肉胎炉鼎。我不仅得了这无垢肉胎真身,那姓谢的和姓吴的还顺带把一身真元悉数送来了,这地脉元水最是炼养骨肉,进益真修,我收了这一潭地脉元水遁走,再有个十年光yīn觅地潜修炼化之后,那九州之大,尽可任我纵横。不知俞和师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否?”
俞和又退了半步,“你的肉身是被我失手毁了,现在你要我如何助你?”
附身白袍尸妖的彭明桀桀怪笑,伸手指着俞和的胸口,“可不止是我那具肉身的债业,现下这法身的经络,也被你一道真火烧的七零八乱,你还须得补偿。”
“你到底要如何?”
“非常简单,俞和师弟。只消取你本命真血一碗,就可修复我这法身,这点要求,想必你不至于难舍。不过那肉身的债业,就拿你一副先天五行元炁温养的脏腑来偿吧,俞和师弟若是不舍,师兄我也为难,那只好自行讨债来了!”
那彭明话音还未落,身子只一晃,便直挺挺的跃起,朝俞和猛扑过来,凌空双臂一伸,手掌屈指如鹰爪,苍白的指甲伸出半尺来长,好似一对钉耙般朝俞和前胸罩下。
那妖尸法身筋肉强韧,弹身一扑竟比弩箭还快,眼未眨就到了俞和身前二尺。
诡异的尸香直贯进俞和的口鼻,俞和哪里管这许多,心念电闪,双剑在胸前交错,与彭明的手爪相击。
那尸妖指甲锋利尖锐的得胜过玄铁,撞击之处登时火星四溅。
可俞和知了这尸妖被彭明附体,又存心要打杀自己,心中那无名恐惧已散,jīng神抖擞,战意汹汹。他脚底电光火石般的倒错七步,逆运七步云真篇,整个人倏地一下化作一抹虚影,朝彭明右侧折去。
那彭明的尸妖之身也非比寻常,竟可毫不顾忌筋骨扭转的极限,整个上半身硬生生朝右拧转过来,握爪成拳,朝俞和腰间横扫。
俞和也不格挡,脚下步法再变,足尖点地,跃到半空中,飞剑长鸣一声,带着足有七丈来长的一道弧月般的剑光,朝彭明当头斩下。
那彭明眼见剑光飞来,不闪不躲,口中怪笑一声,竟以额头去接剑。
“咔嚓”的一声震响,俞和觉得剑锋好似嵌入了一块坚韧致密的刚玉,回剑一看,那彭明妖尸法身的顶门上皮肉不裂,但赫然留下了一道二寸深的凹痕,直陷入头颅当中。
彭明混不在乎那伤势,兀自嘶声怪笑,只看他头顶皮下筋骨翻动,眨眼间剑痕收拢,前额一片光洁,完好无损。
俞和心中暗惊,他这当空一剑力道凌厉,即便是丈许高的青石,只怕也要被斩成两片。这彭明居然敢以前额要害来接,而且分毫不伤,看来妖尸法身委实强韧。
彭明那等俞和转念,双腿直直一弹,左右手腕翻转间,漫天都是森然爪影,虚虚实实,将俞和拢在中间。脖颈一缩,张口就是一道金灿灿的流光喷出,直取俞和的咽喉要害。
俞和一剑飞旋如轮,护住周身,另一剑上腾起熊熊烈火,朝那金光直刺过去。
长剑与尸爪交击了无数次,可连一片指甲碎屑也未能斩落。蕴含先天火炁的剑光与彭明喷出的金光一撞,登时轰然暴起一大蓬光焰。
俞和的身子被罡风卷起,彭明趁势一拳打来。俞和惶急之下,回剑贴在胸前,堪堪阻住彭明的穿心一击,那拳头上的如山气劲撞入脏腑,将俞和震飞了十余丈远,一口腥咸的逆血涌上,被俞和咬牙强压下去。
“俞和师弟好深的修为,这金丹大成的法身,三招二式之间居然擒你不下。师兄我合身尸妖,外面尸煞积云必定是大涨,左近全是正道门派,我可不能在此久留,这便要手下不留情了,师弟须得小心应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