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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沫繁     玄真剑侠录txt下载     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探湖底,古石城

    “石梁祖师决定今rì就让贫道与诸位道友去水下仙府一探,也是情非得已。”碧云寺掌门峋石真人看着花厅中的众修士,轻轻叹了口气,“贫道广发道符,召拾得玉玦的同道,无论道佛魔三宗或者游方散修,皆来我碧云寺作客,暂弃芥蒂,同享仙府机缘。峋石本是好意,可未曾想反倒给我碧云寺与诸位道友惹来了一场劫数,贫道愧疚难当,还盼诸位恕罪。”

    峋石真人双手拢起,对着花厅中的众人团团一揖 ”“ 。也不理会诸人的神情态度,自顾接着说道:“敝门石梁祖师jīng擅天罡神课之术,曾因这抚仙湖水底仙府之事起过一卦。本拟三rì之后,才邀诸位道友同去抚仙湖开启仙府。盖因祖师得一卦象昭示,三rì之后坎抑离扬,为中天正阳之时,那抚仙湖水底深处的yīn煞不兴,探秘神仙遗府当是大吉。”

    峋石真人说到此处,眼光徐徐一转,扫过花厅中的群修,似有意似无意的,在胡家兄弟、祁昭和木元昌等人身上略一停顿,这才续道:“可叹人心难测,世事凶险。这不过是区区一夜之间,来我碧云寺作客的道友各遭劫数,连与贫道自幼同殿论经的两位师弟,也历劫身死。故而石梁祖师不忍见碧云山再现血光,便请诸位道友尽早去那仙府一探。今rì虽非阳极之时,却也只是小凶趋大吉之数,故而诸位道友谨慎行事,料也没什么大碍。”

    端坐在花厅客座zhōng yāng的肖子谦,忽然举手一揖,发问道:“峋石掌门说抚仙湖水下有yīn煞,还须寻良辰吉rì才好开启仙府,此事何解?”

    肖子谦这一问,众人都想听峋石真人如何分说,群修的眼光一齐朝峋石真人望了过去。

    峋石真人微微一笑道:“肖贤侄远居龙蟠谷,少临我澄江府量水川,故而不知这抚仙湖的玄机。此湖深藏大山之中,北面湖水深达三百丈,为羲和阳气所不能及也。加之湖底本有一道地灵脉,却被山势断层所斩,灵炁外溢,凝滞在湖底。因久不得离炁调合,固然万万年来,自结成了一团百里yīn煞沉水,沉在湖底深处不散。本待三rì之后中天正阳,正午时阳气直达水底,可稍稍压制yīn煞升腾,诸位道友自然无须顾忌yīn煞入体之危,一片坦途,直入仙府。”

    “水深三百丈?”肖子谦微微一滞,如此深的湖水,藏有什么jīng怪罡煞之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三百丈深,若是在水底下打斗起来,只要护身罡气一破,登时就会被水底下的挤压之力碾得骨肉成糜。

    东巴密宗的那个老和尚一挑眉,忽然沉声道:“若今天下水,那yīn煞有何妨害?峋石掌门可曾遣人去水下探过?”

    老和尚的这个问题,让峋石真人一时间有些不好作答,沉思了半晌,才回话道:“不瞒大师说,本门确派弟子入水探查过。只是潜入湖底的那名弟子道行尚浅,只下到一百六十丈深处,便感气机不济,急回转了岸边。湖底yīn煞藏在二百丈以下的水中,究竟是如何情形,峋石委实不知。”

    峋石真人话音一落,木元昌就发出了“嗤”的一声冷笑,惹得花厅中的碧云寺弟子一齐对着木元昌怒目而视。峋石真人一翻眼,沉声问道:“不知木道友有何指教?”

    木元昌心想,你碧云寺既然已去探了湖底,会只派了一个修为浅薄的弟子到水下面打个转儿,就铩羽而归?只怕是发现了什么,不肯说出来罢了。等众人下了水,在黑漆漆的湖底下,一面抵挡着万年yīn煞,一面摸索着污泥寻找仙府所在,正不得其门而入时,你碧云寺的修士已然直冲进了仙府大门,扯开口袋搜刮诸般宝物。

    但心里这样想,如今人在屋檐下,却是不敢说出来的,木元昌懒洋洋的问道:“峋石大当家的,那你的弟子有没有找到仙府的入口所在?神仙洞府也未必在湖底最深处吧,上界仙人有在yīn黑晦暗之地开辟洞府的习惯么?”

    峋石真人面sè不善的瞟了一眼木元昌,寒声道:“没找到。”

    硬生生吐出了这三个字,峋石真人用力扯了扯嘴角,似乎再不yù与木元昌多说半句。

    “好吧,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木元昌毫不自觉的拍了拍袍袖,背脊一挺,站起身来,口中道,“说了这么多,还不赶紧带我们下水,去看看那见不得阳光的神仙洞府中,究竟藏着什么宝贝。”

    整个花厅中就木元昌一个人站着,其他众人全都盘膝而坐,显得这位百越教的木大少煞是突兀。峋石真人本不愿搭理木元昌,想给他一个难堪,但东巴密宗的那个老和尚和祁昭不约而同的就站了起来,肖子谦一看祁昭站起,他便也不坐着了。

    这下反倒是峋石真人有点尴尬,他轻轻的咳嗽了声,把手一摆道:“也好,既然诸位道友都如此着急,那我们便即去抚仙湖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架起了遁光,只盏茶功夫,就到了抚仙湖的岸边。

    天气晴好,微风徐来,湖上层层白浪如链。众人往岸边一落,登时惊起了一群栖息的水鸟。但随峋石真人而来的诸修,一看碧云寺这阵势,尽都眉头大皱。

    从花厅起身时,还只有掌门峋石真人与信宁、信凡两位寺中宿老,可到了抚仙湖岸边一看,沙坝上竟赫然坐着十余个碧云寺的修士。那宸字辈的还丹境修士,除了不见胡家兄弟的六叔宸涛子,其余师兄弟九人全在此处等着。还有几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估计是与峋石真人同辈的修士。

    这些碧云寺的修士,似乎早就在湖岸边静坐,看这样子是要一起潜入湖底的。

    木元昌鼻子一抽,又想开口挤兑峋石真人,可祁昭忽然对他使了个眼sè,木元昌立时闭上了嘴巴,默不作声。但就算他不说,群修们哪个不在腹诽?你碧云寺有三片玉玦不假,抚仙湖又在你山门左近,便是来上仈jiǔ个人,本也算是无可厚非,但这聚起十几位修士一齐去探仙府,未免忒地过分了些。

    再看俞和、祁昭和木元昌,都是一人一片玉玦;东巴密宗一片玉玦,来了两个和尚;肖子谦抢了木拙子的一片玉玦,来了两个人;胡家兄弟一片玉玦,来了五个人。可众人一共六片玉玦,也才十二个人,俞和暗暗数过,这会儿湖边上,共有碧云寺修士一十九人,但他们只不过占着三片玉玦而已。

    看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把这仙府机缘大半夺回碧云寺。倘若峋石真人等进了仙府,把脸一翻,这十九位修士将他们十二人团团一围,其中有信宁、信凡这两位大高手,只怕整座仙府都要被碧云寺独占了去。

    群修们迟疑起来,胡家兄弟脸上已有些发白。峋石真人冲着众人举手一揖道:“诸位不必担心,峋石愿指天道为誓,我碧云寺玄门正宗,绝没有存着半分歹意,也不会仗着人多占尽便宜。与贫道同探仙府的,只有信宁、信凡师叔祖和我三位师弟,加上贫道一共六人,诸位但请宽心。”

    众人一听,稍稍松了口气,余下这十几位碧云寺宸字辈修士不下水去,哪怕他们在水面上张开天罗地网,群修只要能冲得出仙府,除了胡家兄弟之外,其他人自然各有办法遁走。

    东巴密宗的老和尚合什道:“峋石掌门高风亮节,我等佩服,还请真人前面带路。”

    “固所愿尔!”峋石真人一摆袍袖,有层淡淡的云光罩住了身形,他脚尖一点地,身法展开,好似一尾青鲤般,跃入了抚仙湖中。

    那五位碧云寺的老道,也各展神通,紧随着自家掌门分水而下。群修更是不甘落后,“噗通”声连响,水花飞溅,一行人追着峋石真人朝水底潜去。

    也不知是因为正当初chūn时节,还是滇地水寒,俞和一下到湖水中,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气,直渗过护体罡气,刀子一样在肌肤上来回刮削。暗提起一口先天火元炁行遍周身,这才觉得稍暖。

    有了在天涯海眼下潜行的经历,俞和应付水中的暗流,倒也不慌乱。何况这抚仙湖毕竟不是疾旋的海眼涡流,水底下即便也有些湍流,可也就如被大风吹过一般,并不会将人扭成一团,绞碎身骨。偷眼看元曦,她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孔,有层碧蓝sè的光焰罩着她的身体,分开了水流。

    湖水中多的是一种细细小小,黑背白腹的鱼,一群群好似乌云般游来游去。起初百多丈,还能依稀借着透shè下来的阳光视物,到了约莫一百五十丈时,水里已是漆黑一片。

    潜下来的众人,各出神通法术照亮。胡家兄弟修为太浅,在堪堪深达二百丈时,就已经吃不消了。大师兄夏侯沧张开了护体的罡气,罩住这瑟瑟发抖的兄弟四人。胡甲山想开口称谢,被夏侯沧一个眼sè撇去,堵住了嘴巴。

    到了二百五十丈左右的深水中,再不见游鱼之类的活物,俞和亦渐感真元消耗极剧。看祁昭和木元昌都紧咬着牙关,他运起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双手各搭在他两人的肩头,助他们抵御水下的巨力。木元昌感激的一笑,祁昭脸上红了红,轻轻点头。

    这时水中已能看见有丝丝缕缕的玄黑sè波纹,那便是峋石真人所说的万年yīn煞。俞和小心游动,不敢冒然去碰,这yīn煞冰寒之极,道行浅薄的修士稍沾上一缕,就能将血肉元炁一齐冻僵。若是摄取得当,倒正是炼制寒属法器的上好灵材。

    不过众人此时哪里看得上这些游离的yīn煞,湖底仙府才是真正的福缘所在。只有俞和偷偷放出了万化归一真符,炼化yīn煞为元炁,填补水下消耗的真元。

    越往下潜,玄黑sè的yīn煞越密,好似黑水长蛇一般的四处游曳。群修渐渐已经躲不开yīn煞了,便各自放出了护身的法器。碧云寺的修士都是一团红云仙霞罩体,看起来早有准备;大师兄夏侯沧祭出了一道小小的离火玉符牌,层层赤焰裹住了他们五人,宛如一支大火炬;东巴密宗的老和尚抛出一尊银灰sè的六品莲台,一幢佛光罩定他们两人,显得游刃有余;俞和身具先天五方五行火炁,又有万化归一真符,yīn煞撞到他的身上,直接被炼化成jīng纯的元炁,反倒助涨俞和增进修为,即便还兼顾着祁昭和木元昌两人,他也显得从容淡定,更让人觉得高深莫测;那肖子谦似乎炼的也是火元炁,不见他祭出什么法器,就凭一层护体的真火罡劲,便迫得yīn煞不能近身,他和元曦的护身真火一红一碧,倒是相映成趣。

    最后几十丈顶着水底巨力和浓重的yīn煞,众人潜得甚是缓慢。俞和心中估摸着三百丈已过,借着夏侯沧的护身火光向下一看,湖底下面淤积着厚厚的一层yīn煞气,几乎看不到泥石。

    前面领路的峋石真人忽然举手一摆,紧接着朝前指了指,这是示意众人不要再向下潜去,转而平平游动。群修知道此时已到了抚仙湖的水底深处,要转而去到大湖zhōng yāng,估计那边就是九彩玉玦出水的方位,当也就是仙府的所在。

    又游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平平分水游动自比下潜是快得多,这已然约莫行去了数里路程。

    群修中有人露出了一脸疲态,夏侯沧和肖子谦一路上在接连服食回气的丹丸,碧云寺的修士除了信宁与信凡两位高手,其他人都脸上发白,只有东巴密宗的那个老和尚、俞和与元曦兀自面不改sè。

    等峋石真人终于定住了身形,把手一挥,有道明光冲出,照亮了眼前的大片湖底。俞和忽然看清了一片水底奇景。

    在这抚仙湖北部的zhōng yāng最深处,居然沉着一座破败不堪的古代石城。

    虽然看不清具体的形式规模,但那人工凿石成舍的痕迹却是历历在目。有数不清的残垣断壁,半隐半现的堆在乌黑的yīn煞沉水中,这些散乱不堪的石壁与石柱,在那道明光的照耀下,竟然发出碧莹莹的微光。

    再细看在石壁的缝隙处,俞和双肩一震,背脊上有道寒气直冲后脑,头皮发炸,浑身汗毛尽都倒竖起来。

    在凌乱的残壁与断柱之间,那万万年淤积不散,冷得能把魂魄冻僵的yīn煞中,赫然影绰绰的站满了灰白sè的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死人阵,洞府开

    这些面无一丝血sè的人,也不知是生是死。个个紧闭着双眼,胸腹间不见起伏,躯干四肢被灰sè的麻布紧紧裹缠成一条,肩部以上裸露在水中,腰部以下扎在乌黑的yīn煞沉水里。他们并不是直挺挺的站立在湖底,而是身子全朝同一个方向倾斜着站立,随着水流轻轻摇摆,情形十分诡异。

    若说这些人并不是肉身,而是以白石之类雕成的,却也绝不可能有如此惟妙惟肖。细细一看,每个人面相进步相同,毛孔与肌肤纹路无一不全,偏偏浑身没有一丝毛发,不易分辨出男女来 ”“ 。

    俞和放出神念一探,在这些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生气,只有万年yīn煞那无法言喻的极寒,刺得灵台隐隐生疼。

    如果这些人身早已死去,那在深达三百丈的水底下,尸体断无道理能保存得如此完好,既没有发胀腐烂,也没水下的巨力碾碎,至今犹如生人一般。但若是这些人身还未死,那他们身裹麻布,站在yīn煞沉水中一动不动,却又是为何?

    且这抚仙湖水下的古石城有何来历,因何会沉到了如此深邃的湖底处?古石城与这些奇怪的人身,又有什么关联?

    种种疑惑难解,可身在水底下,却是言谈不便。俞和看得出来,包括碧云寺中人在内,群修都被眼前这奇怪的古石城和僵立湖底的肉身所震慑,每个人目中皆有奇光浮现,正各自祭出神通,想探明究竟。

    众人正疑神疑鬼,不敢轻举妄动时,东巴密宗那个老和尚忽然抬起手掌,对准了下方一拍。就看一道闪烁着淡淡的金光,足能有七尺方圆的罡气手掌,冲开了湖水与yīn煞,朝其中一具人身罩下。这老和尚屈中指与拇指一搭,那罡气手掌便拈住了这具人身的头颅处,好似拔萝卜般的轻轻一提,就把这一具人身从yīn煞沉水中拎了出来。

    老和尚出手这一抓当真是有些鲁莽,众人全吓了一跳。可等那具人身被罡气手掌摄到了老和尚面前三尺,倒没见周围有什么异状显出,修士们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转而去看老和尚如何料理这具古怪的灰白sè人身。

    那东巴密宗的老和尚,以罡气手掌拿捏着这具人身,来回把玩了几匝。这具人身被他的罡劲笼罩,与冰冷的湖水隔开之后,灰白sè的肌肤上迅速浮现出明显的黑sè斑点,像极了死体败坏之后的尸斑。

    从这人身的颜面七窍中,有淡淡的黑烟溢出。只数息之后,整个身子就枯萎了大一圈,自肩胛处往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逐渐不再光滑,而是堆起了老树皮一般的皱褶。

    老和尚一弹指,有缕劲气直撞在这人身的胸口处,发出如击朽木的“笃”的一声。但以这位老和尚的破空指力,不但没有击穿这具肉身,竟连裹缠肉身的灰麻布也没能撕破一片。

    可这当真有些邪门,连那老和尚都不由得呆了一呆。就见他双眉紧皱,另一支手并指成掌刀,对准了这人身隔空斩下,金光大作,数丈长的一弯炁罡刀芒在水底深处一闪而逝。

    俞和见那具人身胸腹间窜起一片赤金sè的佛门降魔真火,可这真火只闪烁了一息,就黯然熄灭。人身上从胸口到胯下的麻布被老和尚一掌劈碎,从豁开的腹腔子里面,滚滚流出了大团大团好似墨汁一般的脓水。

    一股恶心yù呕的感觉泛起,俞和肚子里面的肠胃,似乎在jùliè的抽搐着。他强忍着不伸手去捂嘴,偷眼朝身边一看,祁昭只是秀眉微微一挑,撇了撇嘴;木元昌喉头抽了几下,转过脸不敢再看;倒是肖子谦脸上一阵发绿,伸手在自己胸口揉了好几下,才缓过气来。

    老和尚也是眉头大皱,他双目一瞪,两道赤金sè的佛门炼火从瞳中飞出,烧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具尸身化成了灰烬。这一手虽然冒险,却终是替众人解开了第一道疑惑。原来这些肉身的生机早已断绝,五脏六腑都化成了脓水。恐怕是因为极寒的水底yīn煞,再加上某些难以理解的机巧因由,才能在湖底站立不倒,肉身不朽不坏。

    可是为何有如此多的尸身,沉在抚仙湖深达三百丈的水底?这些尸身上为何裹着如此坚固的一层灰麻布?而尸身全都朝同一个方向斜斜的站着,又是藏着什么玄机?残破不堪的古代石城,又有是在什么时代因何而隐没?

    这些疑团渐次在俞和的识海中闪过,最后汇集成每个人心中最大的疑问,这许多僵立不朽的尸体和沉在水底深处的古石城,与那神仙洞府,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迷雾重重,群修更是多加了小心戒备。众人靠得很近,徐徐从古石城上数丈高处掠过,朝湖底zhōng yāng而去。

    俞和一面紧跟着峋石真人分水前进,一面极力展开神念,仔细观察着下面的古石城和僵立的尸体。这古石城中也有道路,虽不宽阔,但却是笔直的,不难分辨走向。循着这些在yīn煞沉水中半隐半现的道路,发现这座古石城中原本的路,竟然同峋石真人前进的方向完全一致。

    而更令俞和毛骨悚然的,是他发现所有的不腐尸体,全都面孔对着同一个方向,僵立的尸身也是朝这个方向明显倾斜过去,似乎是在向那边的某种存在俯身膜拜一般。而这个方向,恰恰也是俞和前进的方向。

    前面到底有什么?

    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俞和太久,又前进了差不多一顿饭功夫,忽眼望见前面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黑影。

    峋石真人又抛出一团明光照亮,众人放眼望去,只见湖底处有道百丈来长的地裂缝,丝丝缕缕的地脉清气,正不断的从裂缝中溢出,可这清气被左近徘徊的yīn煞一混,便立时也化作了yīn寒的煞气,覆在湖底的泥石上,朝周围层层叠叠的流散开来。

    这裂缝两边,各立着一截断裂的石柱,大约能有十人合抱的粗细。如今还能看得出来,这石柱的样子,应该曾是一座巨石雕人像的双脚。而这尊石像,本该是横跨在地裂缝上站立,可现在已是齐膝而断。足有百丈高下的半截身子,就躺在裂缝不远处。只是整座雕像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和裂痕,根本看不到雕的是如何形貌。方才群修所见横在前面巨大黑影,便是这倒下来的巨石像了。

    而在这地裂缝的zhōng yāng,却竖着一块约莫十丈高的四方石碑。石碑的下半截,似乎是个尖锥,深深的嵌进地裂缝中去,而上半截的四面,尽都雕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云篆。这座石碑的顶端,琢磨的像是一个祭台,zhōng yāng有一圈明显的圆形凹痕。任谁都看得出来,刚好能把九片玉玦拼起来,放到这个凹痕中去。

    俞和注意到,在这四方平顶石碑的中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里,有个深入石碑差不多有三寸的掌印。

    看这样子,似乎是有人推倒了巨石雕人像,然后把这块四方石碑插进了地裂缝中。可又是谁在石碑上打了一掌?

    峋石真人见到四方石碑顶上的圆凹痕,脸上露出喜sè。他掏出三片玉玦,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四方石碑,反复查探了周围,这才把玉玦拼进了凹痕中。接着他转身对群修一招手,示意带着玉玦残片的人,也跟他一样,把玉玦放到凹痕中,拼成开启仙府的九彩玉钥。

    先过去的是肖子谦,他也不靠近石碑,把手一弹,玉玦就飞shè出去,稳稳的落进了凹痕。那东巴密宗的年轻和尚从怀里取出了玉玦,分水到了石碑边,把玉玦朝凹痕中一按,就转头回到了老和尚身旁。

    俞和同祁昭和木元昌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点点头,跟木元昌一样遥遥弹出玉玦,落进石碑凹痕中。大师兄夏侯沧一甩手,竟然是用一道剑气裹着玉符,径直疾shè进了石碑凹痕,他这片玉玦飞得极快,可准头却拿捏得极为jīng妙,九片玉玦齐至,“咔哒”一声轻响,自行合在了一起。

    一大片水泡,忽然从地缝中涌出,峋石真人急退开了十几丈,群修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石碑顶上的九彩玉玦。

    只见那玉玦上浮起九sè奇光,在水中只一转,便荡起一圈水波散开,把淤积在石碑附近的yīn煞沉水,尽都排开到十几丈之外。

    石碑附近的湖底岩土,这才彻底显露出来。湖底下,横七竖八的堆积着一片根根长达数十丈的苍白脊骨,像是某种体型巨大的怪鱼,死后留下的残骸。

    群修上眼细看,原来湖底的地上还刻着一道法阵,乍看上去,有点像是八门金锁阵,可每个阵眼处都刻满了意义不明的云篆仙文。跟着峋石真人下来的碧云寺修士中,有两位是极jīng擅阵法的,可他们也推算不出,这座阵法的生死门所在。

    那片九彩玉玦上的仙光亮到极处后,整片玉玦好似化成了一滩玉液,直接渗进了四方石碑中去。石碑中的诸般符文渐次发出微光,紧接着石壁附近地面上的法阵,也开始笼罩起一层清濛濛的氤氲。

    仿佛是什么沉寂了万万年的奇物,缓缓甦生了过来,大股大股的水泡从地缝中喷出,直冲向湖面去。四方石碑发出“嗡嗡”声响,忽然上半截一颤,竟然与嵌入地缝中的下半截石锥脱开。上半截的石碑升起来约有七八尺高,与下半截之间,扯出了一大片忽青忽白的朦胧霞光,有千百道云气在其中来回飞旋,这情形看上去,颇似一道通向小洞天境的阵门。

    仙府大门洞开,可峋石真人和群修都不敢冒然闯入。只见峋石真人、肖子谦、祁昭、东巴密宗的老和尚还有大师兄夏侯沧,都取出了一片小小的玉符,以神念附了,甩手抛进这阵门中。

    只过了一小会,就见峋石真人面露狂喜,六位碧云寺的修士一闪身,就直冲进了阵门中。东巴密宗的和尚也绝不慢,老和尚一拍座下的六品莲台,两人化作一道流光,就撞到阵门中去了。大师兄夏侯沧腾起一道剑光,裹着胡家兄弟,斩开水流,也shè进了阵门。

    祁昭对俞和点点头,俞和一摆手,三人也要朝阵门中去。可那肖子谦和元曦刚好也正朝阵门冲去。肖子谦看祁昭等人飞来,微微一笑,居然身形顿了顿,目送俞和他们三人进了阵门,这才最后一个踏进了这座藏在三百丈水底下神仙遗府。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显神通,各争宝

    穿入那上下两截石碑之间流转的云光中,俞和只觉得周身猛一轻,四周明光大作,再看眼前的景sè,已是沧海变桑田。

    如何形容这座神仙遗府中的景致,《原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中有道言曰:“流jīng玉光,五sè郁勃,洞焕太空。”

    整座上古神仙洞府,并不是掘石挖土为庐,而是直接以大神通法力,开辟了一处小天境,却把入口阵门留在了抚仙湖三百丈深的水底处 ”“ 。

    乍一看这处小天境,同京都定阳供奉阁暗府的妙光境小洞天很有几分相似。其中乾坤坎离不明,清浊二炁未分,尽是一团迷蒙混沌,有无穷无尽的仙霞云光荡漾。只是这处神仙遗府小天境大不可计量,漫空中变幻无定的云雾气煞是玄奇,一会儿自化作龙虎之相,飞在空中呼啸争斗,一会儿又化作数只仙鹤之形,袅袅的划作天顶。

    俞和从云光阵门中出,脚下一沉,已踏在了一方百丈碧玉台之上。提鼻嗅了嗅,有股如檀似麝的异香,撩拨得人心旌摇荡,一口清气才入腹,竟直化作滚滚真元玉液,垂入关元内鼎中。太真天香,灵元化气,果真是好一座仙家妙府,好一境神仙福地,诸般仙家玄妙纷呈。

    在这碧玉台上,当先正站着碧云寺的六位修士,人人面露出惊叹之sè,大口大口的将这小天境中纯净的元灵之气吸入胸中。东巴密宗的两个和尚倒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不断在朝四面八方张望,老和尚手中一串殷红如血的念珠,在指尖飞快的拨动着。

    胡家四兄弟哪里见过这等仙家胜景?四个人眼中已是一片痴迷,大哥胡甲山用力一拧自己的腰肉,疼的呲牙咧嘴,这才知道眼中所见并非是一场幻梦。四个人就好像是庄稼汉子突然跌进了皇宫内院的奇珍宝库,眼中shè出贪婪的火光,嘴角几乎能垂下涎水来。

    这座水底仙府中的奇妙之处,连见多了大世面的夏侯沧都有些发呆。不过他终究是久经历练,眼神一闪,一面吐纳回气,一面默默看着碧云寺的六人接下来做何打算。

    祁昭、木元昌和肖子谦一踏上云台,便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小姑娘双眼发亮,面颊上满满的一片红晕。木元昌搓动着双手,一副准备大展手脚的模样。肖子谦回头看了一眼元曦,可元曦木然的面孔始终没有一丝变化。

    这神仙洞府小天境中,便只有这一座孤零零的碧玉台可以落足,其余地方尽都是一片片飘飘荡荡,无依无凭的焕彩云霞。只是在云霞中间,还虚浮着一些巨大的光团,足能有数百个之多,形状看似气泡,但表面上却流转着一道道宛如彩sè琉璃般华美的光芒。这些气泡里也裹着团团氤氲在翻滚不休,zhōng yāng处隐约有灵文符箓闪烁。

    离碧云台最近的光团,约莫在二百丈之外,而最远的光团,却足足隔着十几里。以群修远胜凡人的目力,也只能模模糊糊的望见针尖大小的一点微光。这些光团以碧玉台为中心,缓缓的回旋着,上面流转的彩光,每时每刻都在变幻。

    站在最前面的碧云寺掌门峋石真人忽然转回身来,对众人道:“诸位道友,峋石这番真是大开了眼界,才知道上界仙家妙法,实非我等凡间炼气士能揣测。九州各门各派,能自辟一处六十里方圆的小天境,撑过百年不灭,已是很不得了的事情。这座神仙洞府中,竟然是以一个小天境又套着数百个小洞天,如此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

    峋石真人手指着虚空中的那些光团说道:“请看这些霞云中漂浮的圆球,每一团都自成一方小洞天,其中闪烁的符箓,正是进入这小洞天的阵门印符,也不知上界神仙在其中藏了什么物事。此处的小洞天只怕不下三五百之数,诸位道友各凭机缘,自去小洞天中寻找神仙遗宝吧。”

    他把话说完,朝众人拱手一揖,带着碧云寺的修士纵身而起,自朝最近处的一座小洞天冲去。

    东巴密宗的两个和尚依旧是不甘落后,而且老和尚与小和尚竟然是分作两路,各朝一座小洞天飞去,显然是想尽可能的多去几座小洞天中搜刮神仙遗宝。

    大师兄夏侯沧也不迟疑,进了这神仙遗府中,他也就不必顾忌着胡家兄弟了,于是自纵起剑光,飞出碧云台后绕了绕,寻了一座彩光极盛的小洞天,飞了过去。胡家兄弟四人也不敢各自去寻机缘,他们四人嘀咕了几句,便一齐飞离了碧玉台,自寻机缘去了。

    祁昭和木元昌看了看俞和,却没动身。俞和摆了摆手道:“此处当无什么凶险了,小心行事就好,难得入此仙府,还不速速去自寻福缘?”

    蓝衫少女眼睛一转,对俞和道:“先生保重。”说罢纤腰一拧,化作一道五彩烟岚,也朝空中飞去了。

    祁昭走了,木元昌和肖子谦也都纵身而起。说是各寻机缘,可这两人就紧跟在祁昭身后不远,那意思分明都是想要暗暗保护着小姑娘。元曦也不跟着肖子谦,她身形一闪,就自行冲进云雾中去了。

    俞和此时也不理会其他,运起身法一纵,脚踩云霞,随便选了一处光团撞去。

    这群修在神仙洞府中各显神通,谋夺福缘。花开数朵,且先单表碧云寺这一支。

    峋石真人飞出去堪堪百丈,偷偷回头一看,那碧玉台上已是空无一人。他举手朝身后一挥,跟着他的五位真人一齐按住了遁光,身形闪动,全藏进了一团浓密的云气之中。

    峋石真人对着信宁真人拢手一揖道:“还请师叔祖施为。”

    信宁真人展开神念,在左近扫视了一圈,不见有同来的修士踪影,这才伸手在袖中一摸,取出了一支三尺长的古旧画轴。他口中念念有词,脚踩虚空踏罡行斗,把手里的卷轴朝头顶一抛,六位真人同时对着画轴躬身一拜道:“弟子拜请上仙老祖大展神通!”

    就看这古旧发黄的画轴在信宁真人头顶七尺一悬,有副真人坐堂图自行展开,画中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道士,一手抱拂尘一手掐道诀,四平八稳的坐着,脸上神情庄严肃穆。

    受了碧云寺六位真人的一拜,这老祖绘像就生出了异状。只见画中的人物仿佛活转了过来,原本半垂下的眼帘忽然大睁开,瞳中透出两道白茫茫的奇光。画轴在信宁真人头顶徐徐一旋,这画像里的老道,也把附近的数十个小洞天尽数望了一圈。

    看画像中人突然举起了手,对着众人右前方差不多二百丈处的一座小洞天指去,峋石真人等见了,急忙大喜拜道:“多谢上仙老祖指点迷津。”

    于是这六位真人也不迟疑,团团护住了头顶画轴的信宁真人,朝那才画中老道所指的那个小洞天径直冲了过去。到了这光团面前,六位真人各出手掌,虚按在光团上,心里默默存想那个在光团中时隐时现的符文。

    六人的真元贯入这光团,足足过了一顿饭功夫,终于见到符文猛一闪,倏地化作一团青烟散开。九彩霞光大作,整个光团似乎一瞬间变大了无数倍,一张一缩之下,把碧云寺的六真人扯进了小洞天之中。

    再看这小洞天只有几十亩地大小,依旧是一片不分天地的混沌状。但虚空zhōng yāng,却浮着一尊三十六层青铜盘龙四方药鼎。这尊药鼎铸得好似一座宝塔,上小下大,而且渐次分层,每一层都雕着九龙衔烛纹。

    令峋石真人等眼中大亮的,是这尊药鼎竟已蕴出了一颗人形宝丹。

    只见从鼎口中窜起九道颜sè各不相同的真火,每一道仅有儿臂粗细,却作蜿蜒飞舞的龙形。九条火龙围着一颗淡金sè的丹药,不停的扭动着细长的身躯。其中一条火龙张口衔住了丹药,摇头摆尾的嬉闹了几息,似乎是耍腻了,就把丹药吐给了另一条火龙,如此一条一条的依次传递下去,这颗丹药已不知道被这九种真火烧炼了多少岁月。

    整个丹药隐隐成了一个婴孩的样子,五官虽还未分,但蜷起的头身四肢,已然清晰可辨。

    无论是这颗人形丹药,还是那尊三十六层青铜九真火龙鼎,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宝物。峋石真人哈哈大笑,袍袖一拂,展开袖里乾坤的纳物神通,把丹药和鼎器一股脑儿尽收了去。

    “恭喜掌门为我碧云寺再添重宝!”其余五位真人也是喜上眉梢,纷纷举手道贺。峋石真人谦然一笑道:“全仗信宁师叔祖求来上仙老祖神通指路,此行才能有的放矢,事半功倍!”

    看来这次进仙府寻机缘,碧云寺的石梁老祖演算天机,已把一应物事安排妥当。信宁真人头顶的画轴,绘的是碧云寺千年前飞升仙関的一位祖师真容。这位祖师霞举飞仙之前,亲手绘成了这副自画像,把几样厉害的神通,封入了画像中,成就了这一件奇宝。

    那画中老道的双目奇光,就是一道修入了化境的“天目通”道术,直能看破诸界玄机。借着此宝指引,峋石真人可以找到左近藏着好宝物的小洞天,直接过去收了。如此一来,大可免得碧云寺六人去乱撞机缘。要知这处足有三五百之数的小洞天,绝不可能每个小洞天中都藏着好宝贝,说不定等众人费劲了力气打开小洞天之后,却愕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不过碧云寺有仙人祖师画像指路,东巴密宗的老和尚却同样修了能看破小洞天的秘术。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那串凝血化石一样佛珠虚浮着,老和尚一边催动座下的莲台飞行,一边分神细看佛珠的动静。

    只要对着某个方向的佛珠轻轻一跳,老和尚立刻转向那边飞。血佛珠就好像是头猎犬一般,能嗅出宝物的气味。等碧云寺修士们笑逐颜开的跳出了小洞天,才不久后,老和尚也从一团彩光中飞出。

    他手里拎着一口三尺长剑,远远望着碧云寺群修呼啸而去的背影,和尚脸上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忽腕子一翻,耍出个车**的剑花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福缘浅,杀人僧

    这次仙府寻宝,早有备而来的,并不只有碧云寺诸修和那两位东巴密宗的和尚。

    大师兄夏侯沧冲到那一团有九彩奇光熠熠的洞天云气前,可他也只是虚晃了一枪,身形连连闪动,亦藏进了云霞中。看夏侯沧把手一翻,他左掌心里捧着一具小小的法器。这法器分作两个部分,托在下面的,是一支小小的浅底碟子,通体乌黑,有幽光,乃是以北极元磁石打磨而成的,表面十分光滑莹润 ”“ 。这元磁石碟上放着一把四寸长的银质汤匙,细长的匙柄上雕满了花纹,末端也嵌着一块小小的元磁石。

    一支石碟和一把镶嵌磁石银汤匙,合起来有点像是指示方向用的“司南”。但这件法器,却不是用来分辨南北,而是指引夏侯沧在这数百小洞天中,去找一件开辟剑门西南别院所需用到的宝物。

    夏侯沧口中喃喃念咒,元磁石碟上忽闪过一圈细小的云篆灵文,他伸指轻轻一拨匙柄,这把汤匙就在石碟上滴溜溜的旋了起来。飞快的转过了几十圈,汤匙渐缓,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夏侯沧朝匙柄所指的方向望了望,忽抬手一引剑诀,身化无形剑炁,朝那个方向疾shè而去。

    碧云寺、东巴密宗和大师兄夏侯沧都是有的放矢。而俞和、祁昭和木元昌,还有肖子谦与胡家兄弟等人,却是真正的在撞福缘。元曦却是一进神仙遗府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去了何处。

    这座水底仙府中,似乎没有丝毫的防备,所有小洞天都是开放的。群修只需按照最粗浅的法子:一面观想这洞天云光中显化出来的阵门符文,一面朝洞天云光中灌入真元,等真元足够阵门开启,而神念中观想出来的符文,又与这洞天阵符一模一样时,这小洞天就自然而然的生出接引之力,把人扯入其中。而藏在洞天中的宝物,自然是予取予求。

    不过这三五百漂浮在虚空中的小洞天里面,倒真有不少是空空如也的。还有一些,仅仅装了大堆毫没用处的杂乱物事。碧云寺和东巴密宗的修士都是带着探宝秘器进来,大师兄夏侯沧也有引路之物,对某件重宝志在必得。而其他修士,就当真是只能靠冥冥中的福缘去赌了。

    要说各类法器之中,俞和最想找到的,自然是飞剑了。

    毕竟元曦现身,他要是想继续扮成游方剑修玄真子,那就绝不能祭出白莲赤鸢双剑来,谁晓得元曦与符津真人有什么奇妙的心神联系?若是被看破了身份,以符津真人那老派正道炼气之士的古板xìng子,知道俞和与祁昭、木元昌这两位魔宗修士结伴而行,多半是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斥骂。

    其实俞和不是不想揭开面具,回复本来身份去与大师兄夏侯沧同行。他在碧云寺群修才一离开玉台时,就偷偷传了一道讯息给夏侯沧,说明了黑袍修士是自己所扮。本来满心以为夏侯沧定会大吃一惊,可哪里知道,这位大师兄头也不回的飞出了碧玉台,一道神念甩了回来,只有不咸不淡的短短一句话道:“继续假扮散修,自争机缘去吧。”

    眼看大师兄夏侯沧的身形闪烁,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俞和本有满肚子话想说,一下子全没了着落。急急传讯追问过去,但夏侯沧却再没了半个字的回音。

    结果俞和只能按照夏侯沧的意思,继续带着面具,作他的神秘剑修玄真子。

    话说这玄真子道长的福缘,可就当真有些浅薄了。

    俞和一身真元雄厚无比,想打开小洞天阵门并不费力。他以神念望定了阵门符文,滂沱真元如洪水决堤般的,朝云光中一冲,洞天立时豁然开启,直比旁人都要快上数分不止。

    但快是快了,俞和一连闯进了三处小洞天,前两处都是空空如也。第三处好不容易窥见有些物事在里面,他大喜过望,冲过去一把捞住,定睛一看,却是数个麻布编织的蒲团。俞和拿在手里拍了又拍,揉了又揉,可这些蒲团似乎只是寻常之物。即便以神念来回扫视,也看不出一点儿特异的地方。最后他干脆双手一分,把蒲团扯得粉碎,可唯有纷纷扬扬落下的草絮,好像在嘲笑着他自己。

    看不远处的蓝衫少女祁昭,小姑娘费劲了气力,还是靠着肖子谦帮了一把,才打开了一座小洞天。到里面一转,就笑盈盈的捧着一根云锦长绦出来,五彩焕华的仙光缭绕,衬得小姑娘面似桃花盛开。那肖子谦和木元昌看在眼里,简直比他们自己寻到了稀世宝物还要高兴。

    俞和叹了口气,只能转头去别的洞天撞大运。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直到了第六处小洞天时,俞和才在里面找到了几口四尺见方的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上好的灵玉符牌,晶莹温润的光,撩得人眼前迷乱。

    虽然这些灵玉符牌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但也是修道人制符时不可缺的灵材。如此之多,正可交给门中师长去,当作西南别院的一样家底,多少也能算得上一件功绩,总比方才两手空空要好得多了。

    俞和从这小洞天中出来,远远看见祁昭他们三人也是各自得宝而来。三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件宝光冲天的法器,正聚在一起相互品评。祁昭得到的是一支乌骨摺扇,柄梢缀着红艳艳的璎珞流苏,扇面展开,上边写满了银光闪闪的蝇头古篆字,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肖子谦手里托着个珠子,紫巍巍的,不知有什么玄妙。木元昌居然得了一把鹅huángsè的木梳子,这梳子只消轻轻一刷,从那梳齿中,就有一道长河般的九彩霞云流出,煞是好看。

    木元昌看祁昭喜欢这梳子,就硬要送给她,但祁昭却不肯要。最后木元昌好说歹说,拿这梳子换了祁昭的摺扇法器,还亲手把梳子给祁昭插到了云髻上。小姑娘脸上飞红,木元昌却是好不得意,他学着中原士子风流倜傥的模样,张开摺扇,摇头晃脑的扇了起来。可是与他那身西南部族的印染青布服饰一配,却显得很有些格格不入。

    俞和倒不在意木元昌那副滑稽可笑的殷勤模样,只是三个人手中的宝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心中叹了口气,俞和转而朝下一座小洞天去,心想反正自己真元雄浑,冲开一座洞天,短的就只消一盏茶的功夫,长的也最多是小半个时辰。比起旁人需要一个多时辰开能开启一座,已然快上了太多。即便福运浅薄,多进得几座小洞天,总会有些收获。

    在这神仙遗府小天境中,每个人都抱着一颗殷殷期盼的心,都期待着下一刻的惊喜,时间不知不觉过的很快。只是这小天境中并没有演化出rì升月落,倒不好算计过了多少时rì。

    俞和拂袖卷走了一座小洞天中盛满丹药的二支玉瓶。以神念朝自己腰间的玉牌中一探,里面已堆了不少杂物,几箱上好的玉符、一堆作用不明的奇石、两块约莫有七斤重的天外陨铁、十几匣子不知药xìng如何的灵草、三盏琉璃灯台法器、一根刻满了古怪记号的兽骨手杖、一柄一尺六寸长,浮雕着天罡北斗星图的玉尺、还有一整套七七四十九件青铜编钟和几片似乎被真火烧炼过的龟甲。杂七杂八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既没有tèbié厉害的法器,也没有一柄俞和期盼中的飞剑。

    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座小洞天,外面不但有道五行阵法守护,还花了俞和将近一个时辰,才观想出了那个异常繁复的云门阵符。本期待着小洞天中宝光盈空,可进去一看,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坛子。俞和起初还以为坛子里会是什么好宝贝,比如天一真水,北方壬葵水jīng之类。等他揭开坛口上的符纸,拍碎封土,登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俞和哑然失笑,他竟然闯进了一座酒窖,里面各种美酒足有几十坛之多。

    一面摇头苦笑,一面摸出自己的青皮酒葫芦,满满的灌上了。大袖一挥,他把所有的酒坛子尽数收走,喝着不知陈酿了多少年的美酒,转朝下一座小洞天飞去。

    不过这次,俞和才伸出手掌,想把真元打入这团洞天云光中,忽然觉得背脊上一冷,转头看去,那个东巴密宗的年轻和尚,立在三丈之外,正冷冷的盯着他。

    俞和眉毛一挑,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和尚。只见和尚单手握着那支四尺长的赤金佛杵,杵头上的六道金环叮当作响,缠在杵杆上的绫罗经幡扯得笔直,正指向俞和身后的那一团洞天云光。

    那年轻的和尚略一撇头,对俞和冷冷的道:“你走开。”

    俞和一笑,双手摊开道:“我若是不走呢?”

    “不走就死。”那年轻的和尚把眼一瞪,杀机毕现,双肩颤动,身后忽然展开了一对二丈多长的金sè羽翼。这双翼只一拢,和尚人就已扑到了俞和的面前,四尺赤金佛杵挂着一道呜呜风声怪响,直捣俞和的面门。

    俞和没料到这和尚居然骤下杀手,眼看佛杵打来,他也来不及招出破甲剑去挡,只能急提起一道真元贯注右掌,屈五指成爪,朝这和尚的杵头硬生生抓去。

    手掌和佛杵一撞,两人都是身子剧震。俞和的背脊撞在那洞天云光上,年轻的和尚倒飞出去数丈远。以俞和身负古兽赑屃的血脉巨力,这一下竟然没能顶住佛杵上传来的庞然力道。整只右臂一片酸麻,五根手指都几乎没了知觉,反震之力逆行而上,撞得他胸口处气血翻腾。

    再看那个年轻的和尚长吸了口气,伸手在后脑一拍,张口喷出了一颗纯青琉璃sè的宝珠,这宝珠上飞腾着金sè的佛门炼火,冲着俞和的胸口处呼啸而来。

    “你这和尚,好生狠辣!”俞和怒骂一声,手腕翻动,破甲剑化成一道白茫茫的剑气,朝这珠子斩去。

    一声清脆的震响,俞和的飞剑与和尚的纯青琉璃宝珠一齐弹飞。和尚只是脸上一白,俞和的破甲剑上,却裹起了一层金sè的火光。

    这柄破甲剑,可是俞和当下唯一能拿出来使用的飞剑,万万不能有何折损。俞和急招手摄回了飞剑,抬左手食指在虚空中一点,有道万化归一真符显出,打进了剑锋中去炼化佛火。

    对面的和尚兀自不依不饶,趁机抡起佛杵,纵身而来,照准了俞和的颅顶天门猛力砸下。

    两人远rì无怨近rì无仇,这个和尚一照面,不但出言不逊,下手也全是断人xìng命的招数,哪里有一点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样子?俞和被他接连三招抢攻,压在了下风。右臂酸麻不说,一口飞剑也遭佛火烧炼,他心头上一股烦躁气升起,当下动了真怒!

    把双眼一翻,俞和寒声斥道:“今rì不教你吃些苦头,我胸中一股忿火难熄!”

第一百七十章 金身焚,佛印环

    只见俞和双目里冷光暴闪,体内五行脏腑生化出先天真炁直贯指尖,左手抬起,对着扑来的和尚一拂,登时就有五道十几丈长的五方五行雷火剑炁破空而出。

    和尚一看俞和出手的声势,就知道这一式五剑自己若是以肉身接实了,只怕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这个东巴密宗的年轻和尚也是厉害,身子在半空一拧,将佛杵平平推出,便已然收住了招式。就看他口鼻皆开,长吸了一口气,胸腹高高隆起,双眸中金光大作,眉心处有护持佛八部天龙之一的迦楼罗飞天梵印浮现 ”“ 。和尚瞪圆了双目,忽然把嘴张开,“哈”的一声喷出了一道青碧sè的火焰。

    《长阿含经》中说:天龙八部之一的迦楼罗众,身是金翅大鹏鸟,翅有诸般庄严sè,头生如意珠,鸣声悲苦。此鸟业报应食诸龙,于阎浮提rì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明rì复于弗婆提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第三rì复于瞿耶尼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第四rì复于郁单越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周而复始经八千岁。最后诸龙吐毒,迦楼罗最后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之后,往金刚轮山去,毒气发作,全身**,唯剩下一颗纯青琉璃心不灭长存。

    修炼这佛宗八部天龙迦楼罗王斗战法的护法僧,随着佛力渐深,依次可练出金翅飞天法、如意宝珠观和涅身毒龙火三种神通。练到极处,结出一颗纯青琉璃心,攻守皆备。年轻和尚的纯青琉璃心与俞和的破甲剑一撞,自然也有些折损。这时喷出来的,就是和尚吞吃毒物数十年,以jīng深佛法镇化,在体内蕴出的一口涅身毒龙火。

    喷出了毒龙火,他身后那对金sè的羽翼大开大合,两脚踏空一蹬,整个人就倒窜了出去。

    先天五行雷火剑炁与那团毒龙火一撞,层层叠叠的碧火化作绕指般柔,将五道剑光裹在zhōng yāng烧炼。

    可这个年轻的和尚,显然未算到俞和含怒挥出的,竟然是先天五行雷火剑炁。区区凡毒与后天佛火,哪里能将先天剑炁尽数炼化去?五行雷火剑炁生化不息,绞碎了熊熊燃烧的涅身毒龙火后,犹有余力。

    俞和五指一握成拳,五行剑炁骤然合作一股。和尚的迦楼罗王金翅飞天法,虽然是天下一等一神速遁法,但依旧快不过俞和的破空剑炁。追到百丈之外,剑炁斩在和尚背后的双翼之上,五行雷火炸开,那一对佛法幻化成的迦楼罗金翅,被撕成了漫天纷飞的金sè羽毛。

    年轻的和尚被斩破了迦楼罗护法金身,一口鲜血喷出,倒拖着佛杵,头也不回的逃了。俞和并指在破甲剑上一抹,残存于剑锋上的佛火尽被万化归一真符炼化。细看剑锋依旧锐利如昔,好似一泓秋水照人,俞和这才放心的把破甲剑收回白玉剑匣中。

    话说这个东巴密宗的和尚,为何突然冲过来打生打死?看他那支佛杵法器上的异相,莫他能预知这团洞天云光中,藏有什么紧要之物,才让这和尚不惜出手杀人,也要占据这座小洞天?

    俞和心中大惑不解,可他暗暗记下了那和尚逃走的方位之后,这才转身探出手掌,朝这洞天云光中,贯入了一道真元。

    小洞天的云门阵符闪了闪,光明大作,俞和身子一轻,眼前发花,已被扯进了这座小洞天中。还未等俞和把周遭种种看得真切,忽然两耳边嗡的一声,眼前金莲涌现,就听见有人宏声念诵偈语道:“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佛子行道已,来世得作佛。”

    俞和大惊,这小洞天莫非还有生人?以这庄严的金莲异相和直如九天雷动的诵偈声,这人多半是一位佛宗高手,困在这仙府小洞天中枯禅万万年不死,这一身道行得高深到何处去?

    一道寒气升起,激得头皮发炸。俞和周身真元勃然而发,白玉剑匣显化出来,三口飞剑长鸣而出,长生白莲法相团团绽开,亿万莲瓣裹住了他的身子。

    “什么人在此?”俞和双目中闪过一层青玉sè的光芒,手掐剑诀,直指前方。

    漫天金莲渐次隐入虚空,诸般异相消弭,俞和凝神一望,眼前果真结跏坐着一个和尚。

    可这和尚却根本不似生人,裹身的衣物早就变成了灰尘,有数十颗灰白sè的念珠散落在身边。他这一具肉身虽然不休不坏,但血脉枯萎,只剩下一层皮膜,干巴巴的包在骨架上,两只眼窝深深陷入颅内,嘴唇裂开,露出黑huángsè的一排牙齿。看这和尚的模样,似乎是坐化成了骨肉金身,在他皮肤外面,好似被刷上了一层金漆,发出厚重的金光。

    即使这般模样,俞和依旧不敢造次。甫进洞天时的异相纷呈,让他不能确认这和尚是真死还是假死。

    三口飞剑收回剑匣中,但俞和没敢散去护身的白莲法相。他对着这具骨肉金身拢手一揖道:“后生小子叨扰大师清修,还盼恕罪。”

    等了好一会,对面的和尚没有半分反应。俞和还是没冒然踏步上前,而是把话连说了三次,再暗暗透出神念一望,这才确信和尚生机断绝,果真是早已圆寂而去。想是此僧人执念太强,佛法也修入了肉身罗汉的高深之境,这才留下了一道临死前的真念不散,显化出方才的异相来。

    收了白莲法相,俞和走到这具骨肉金身前细细打量。只见这个和尚左右琵琶骨尽断,后脑颅骨处似乎也被人以重手法击打过,留着浅浅的一个掌印。当知这和尚绝非寿终正寝,还是遭人打杀于此,拼着最后一口气力结跏跌坐,黯然寂灭。

    和尚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只在左手尾指上,套着一个小小的牙白sè佛印指环。这指环犹自有鲜明的佛力散出,显然是一件宝物。

    俞和摇了摇头,低声道:“得罪了!”

    说罢伸手朝骨肉金身的左手处一点,有道剑气飞出,就要斩断尾指,取走这件指环。可剑气才与和尚的左手金皮一碰,就见这和尚竟然猛抬起了头颅!

    俞和大惊,噔噔噔连退了数步,三口飞剑绕身疾旋,双眸紧盯着眼前的骨肉金身。

    就见这和尚空洞凹陷的眼眶中,似乎shè出了两道视线,凝望着俞和。从和尚前额zhōng yāng,忽然裂开了一个小小孔洞,一缕赤金sè的佛火自颅骨中涌出,只一刹那,就把这具金身完全包裹了起来,熊熊燃烧的佛火中,传出来一股浓郁的檀木香气。

    俞和看着在佛火中渐渐化作尘埃的骨肉金身,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懂得佛家的大寂灭佛法,这种佛法,专门护持有道高僧圆寂后坐化而成的金身遗蜕。若闯进这小洞天的,是那个东巴密宗的年轻和尚,他自然懂得破解大寂灭佛法的诀窍,可将这具金身遗蜕完好的移回密宗云顶佛院,入龛供奉。寺中高手还能施展小涅槃转生法,破开骨肉金身,取出这位和尚锁在肉身里的一道智慧佛根。此智慧佛根等若于道门的金丹易鼎秘术,种入寻常僧人体内,在短短二三个甲子之内,便助他顺利修成罗汉果位。

    俞和不明就里,冒然一碰之下,登时引发了寂灭火,金身**成灰,一道珍贵之极的智慧佛根就此烟消云散。

    佛火烧了足足十息,期间有道如长虹似的九sè霞光破开虚空,霞光上端坐一米粒大小的僧人,朝西天佛国皈依而去。骨肉金身完全烧成了一篷白灰,赤金sè的寂灭火终结成一朵六品莲花的形状,才徐徐熄灭。原本金身端坐之处,留下了十数颗琥珀sè的舍利子,还有那枚小小的佛印指环。

    等舍利子华光尽敛之后,俞和才把手一招,将舍利和指环摄到掌心。细细一看,这指环乃是以象牙琢磨而成,外面浮雕着佛印,内侧以梵文yīn刻着“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舍利子一共十八枚,颗颗浑圆如珠,呈半透明状,内里或浮着暗金sè的云絮,或穿过几片红霞,入手犹有余温,纯正的佛力从这些舍利子中透出,使人心神静定。

    俞和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那道智慧佛根,还以为那年轻的密宗和尚,寻求的正是这枚象牙佛印指环。他心中暗喜,以为自己终于得了一件好宝贝,把指环往左手尾指上一套,以神念探入。

    指环里面空空荡荡,浑无一物,看起来像是一枚寻常的纳物法器。可俞和不甘心,一道真元灌进指环中,登时显出了异相。俞和的道门真元注入指环,可在他的左手上,却分明聚起了一道纯正的金sè佛力,翻手一掌拍出,就是一支五尺金光佛掌破空而出。

    俞和以为自己发现了这件法器玄妙之处,等可几番尝试之后,却又失望了起来。不论他注入什么样的元炁,先天五方五行之炁也好,本身剑炁也好,哪怕是以万化归一真符演化出地道的佛门真力,这指环也仅有发出金光佛掌这一项功用。

    或许自己仓促之下,根本参不透这件法器中的玄机,只有拿给师尊云峰真人,甚至寻到远在京都定阳的无央禅师,才能窥破这件佛印指环的真正妙用。

    俞和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转身自阵门中飞出了这座小洞天。

    才一回到仙府天境中,远远的,竟然看大师兄夏侯沧正与碧云寺的六个老道在一座洞天云光前遥遥对峙。

    那峋石真人与信宁、信凡两老道,可绝不寻常人物,怎的会与大师兄夏侯沧对上了?俞和心中咯噔一翻,他心思急转,并没有招出破甲剑,而是祭出那柄刻着天罡北斗星图的玉尺,以尺为剑,引出一道寒光,只向碧云寺的群修电shè而去。

    一边疾飞,一边振动丹田真元,舌绽chūn雷地大喝道:“道友休要担惊莫要害怕,我玄真子替你助阵来也!”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斗雷法,慑碧云

    峋石真人冷冷的撇了一眼与夏侯沧并肩而立的俞和,寒声问道:“玄真子道友,你这是意yù何为?”

    “峋石掌门说好的各凭机缘,却为何仗着人多欺负这位道友孤身一人?”俞和装出一副侃侃而谈的样子,其实手掌心里已经是一团汗湿。六位真人面sè不善,拉开架势,周身气势勃发,冷眼直瞪着他一人,这情形煞是让人心惊肉跳。

    幸好那面具法器遮住了俞和的脸,显得他神sè一片淡然,不惊不惧 ”“ 。俞和只消默默调匀了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徐徐吐出:“这附近未开的小洞天众多,诸位却偏偏在争这一座。莫非各位道友已然知道这座洞天中,藏着厉害的宝物?”

    碧云寺六真人脸上的神情,全没有半分破绽露出,可夏侯沧忽然冷冷的接口道:“我自撞到这座洞天来,才观想了阵符,这些道人就斜刺里杀出,说什么也要逐我离开,认定了他碧云寺非占这座洞天不可。至于里面有没有好宝物,玄真道友是去问问这几位高人才对。在下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抢我洞天,其中自有因由。”

    夏侯沧这一番话,等于挑明了碧云寺的人必定知道这座洞天里面有宝物,可俞和心里却在嘀咕:“大师兄,不管如何,我肯定是帮你的,你就算做个戏,也不用如此挤兑人家。万一这六个老道以为我们看破了他们的伎俩,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真对我们俩下了杀手,那可实在是难以抵挡。”

    “道友此言差矣,非是我等认定这座洞天必定藏有宝物。而冥冥天数机缘指引,我师叔祖行到此处,忽然心有所感,当去此座洞天一游,了却心念所系。若道友不肯让出,你我亦可同去此座洞天中一探究竟。”峋石真人双手一摊,取了个退而求其次的法子。

    夏侯沧自然知道他背后的这座洞天中,正是藏着他势在必得的一件重宝。当真要与碧云寺六道人一齐进了洞天中,眼见重宝当前,必定遭他们围杀。在这水底仙府的小洞天中,那真是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沉冤难昭。

    正待想办法把峋石真人的话堵回去。忽见信宁真人飘身上前,满脸不屑的看了看夏侯沧与俞和,寒声道:“峋石,你与这些黄毛小辈徒费什么口舌?我信宁子就一句话:让,还是不让?”

    这信宁真人修道千年,昔rì也是纵横西南的道门大宗,哪里会把区区夏侯沧与俞和二人看在眼里?脾气一冒上来,周身杀机毕现。

    俞和转头与夏侯沧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出了犹豫,可还不等他们想好如何答话,就听信宁真人续道:“我辈修道之人,也莫要这里打机锋、耍心计,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女儿态?若谈不拢,自须手下见真章。你们二人既不愿让,我倒有一个法子来定夺。我与信凡师弟比你们多修了几百年道法,也不欺你二人,你们若是能接下我与信凡弟联手一招不死,那我们半句废话也不多说,转头远走,这座小洞天任由你们去探。但若是接不下我们的一招……”

    信宁真人没有把话说完,他嘿嘿一笑,任谁都懂那意思,接不下这一招就是身死道消,再也不用争什么仙府机缘了。

    俞和还有些犹豫,可夏侯沧突然沉声道:“好,一言为定,前辈进招来吧!”

    “有些胆识,可惜了!”信宁真人面露狞笑,信凡真人身子一闪,已站到了他的身侧。两位真人长吸一口气,举起双手在胸前一搓,指缝间便溢出丝丝雷芒。

    峋石真人一凛,带着他三位弟子远远退开,幸灾乐祸的看着这边。

    大师兄夏侯沧吐息如擂鼓,十根手指在胸前好似抚琴一般的点点拨拨,九九八十一道太玄无形剑炁显化出来,结成大天罡无形剑阵。

    俞和也把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尽数逼到了指尖,长生白莲法相隐而不发,只等信宁、信凡两真人发出雷霆一击。

    “小辈,黄泉路上莫要怨我,只怪你们不识时务!”

    信宁真人高喊了一声,两位真人四手伸出,信宁真人左手大拇指一按,有太yīn神雷从他手太yīn经的少商穴中冲出;右手小拇指一点,有少yīn神雷从他手少yīn经的少冲穴中飞出。信凡真人左手无名指一屈一弹,有少阳神雷从他手少阳经的关冲穴中飞出,右手小指刺出,有太阳神雷从他手太阳经的少泽穴中冲出。

    这两位真人,居然联手一击,发出的是上三品雷法禁术中的四象神雷。不知这信宁、信凡真人修的是什么合击奇术,两人气息浑然yītǐ,也不见踏罡步斗,挥手间就把四象神雷打了出来。

    大师兄夏侯沧一见是四象神雷,心中就凉了一半。这等雷术禁法,哪里是他与俞和能接得下来的,这碧云寺的人,分明就是下了狠心,要把他们俩一举扑杀在此。

    连峋石真人和他的三位师弟也没想到,两位道高德隆的师叔祖,争斗起来竟然是狠辣至斯,一出手就是上三品的雷法禁术。看这四道雷光森严宏大,那个故作高深的玄真子与胡家兄弟的什么外籍表兄,在峋石真人眼中无疑已是死人。

    在场的群修中,只有俞和面无表情,其实俞和一看这四象神雷,肚子里就笑了起来。

    太yīn少yīn太阳少阳四象神雷,在旁人眼中是能判生死的杀伐大术,但俞和在京都定阳的典山帝陵谷地宫中,就早领教了这四象神雷的威风。当时俞和能运使白玉剑匣,把rì月机关中落下来的四象神雷收的涓滴不剩,如今修为大进,对白玉剑匣与万化归一大真符的运用,更是随心所yù,区区四象神雷,在他眼中不过是儿戏罢了。

    信宁与信凡两位真人也是失策,其实只消他们祭出随身法宝当头一击,就能打得俞和与夏侯沧生死难言。可他们偏偏要在自家后辈面前逞逞威风,使出了四象神雷这类禁法,存心想一下子把俞和两人打得骨肉成灰。

    可刚巧就撞上了俞和这身负万化归一大真符的人,当真是时运大大的不济。

    只见俞和一闪身,就挡在了夏侯沧的面前,做足了高人的架势,既不踏罡步,也不掐道诀,口中喃喃颂道:“一法生万法,万法归一无,我禀yīn阳二气,三圣三合,出则轰天震地罡,神归山岳摧崩,煞去jīng邪粉碎,玄真宝箓金诀,万化归一真法。”

    四象神雷轰落在面前,俞和好不潇洒的一拂大袖,其实已暗暗将白玉剑匣祭出,藏在了袖中。旁人就见从俞和的袖口里涌出大片大片的仙霞玉烟,似乎有无数的细小符箓在生生灭灭。四道神雷撞到这仙霞中,全没有期待中震荡寰宇的爆鸣声,也没有横扫虚空的雷火光焰大作,就好像是四根细细的柴火落进了寒潭,“噗嗤”的几声轻响之后,就彻彻底底的黯然隐没了。

    “袖里乾坤上法?”信宁与信凡真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究竟是何人?”

    “贫道玄真子。”俞和淡然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两位道友既然打了贫道一雷,便也请道友品评一下贫道的雷法。”

    俞和此时并没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直接把收入白玉剑匣中的四象神雷原样打出。盖因这四象神雷禁法委实太过玄妙,他虽然能借着万化归一真符之力,把四道雷炁尽数收摄起来,却因为本身修为境界尚浅,还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万一被人看破了端倪,或者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自有法子把雷炁召回,那就是大大的不妙。

    俞和竭力运转真符,把四象雷炁在白玉剑匣中炼化,以本身的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做引子,把这四象神雷硬生生的转成了五行神雷。只见他抬手一指,五道雷符飞出,信凡、信宁两真人的头顶,便展开了一片有近十丈方圆的五sè雷云。

    这五sè雷云是以上三品禁法四象神雷之力演化而成的,加上俞和的先天五行真炁引动,云气凝练得好似一团五sè稠浆。雷云甫一展开,信宁与信凡两位真人脸上就齐齐变sè,单凭这团雷云的威势,已压得他们两人如负山岳,可想待到五雷轰顶之时,该会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情形?

    五行神雷虽比四象神雷要低了一品,位属下三品雷法,炼气士几乎人人皆修。但这个玄真子打出的五行神雷,怎么竟似比四象神雷还要恐怖?

    信宁、信凡两位真人不敢迟疑,只见信宁真人喷出一道黑光,信凡真人喷出一道白光,两道光芒在他们头顶一合,演化成一个太极yīn阳双鱼图的模样。两真人口中念念有辞,举手一指,这道太极图便徐徐旋转起来,涨到一丈方圆,罩定了两人的身形。

    峋石真人等已急退到数十丈之外,一脸凝重的张望着这边。他们也没想到,这个横插一足的无名散修玄真子,竟然是个连两位师叔祖都镇不住的狠角sè。

    俞和心中自然清楚,自己在这两位千年道行的老道士面前,不过打肿脸充胖子。要不是这两个老道起了杀心,抢先出手发招,却被俞和收去了四象雷炁。凭着白玉剑匣中真炁满盈,他这才能挺直了腰板。要是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让俞和先进招,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俞和一招打出,当场就要被两位真人看破了本身道行。

    此时形势逆转,俞和也不敢留手。他把剑匣中的诸般真炁一股脑儿化作五行雷力,翻掌一压,那五sè雷云中登时就有千百道庚金神雷、乙木神雷、葵水神雷、丙火神雷、戊土神雷,直朝信宁、信凡两真人劈头盖脸的落下。

    煌煌雷光把两个老道士的身形瞬间淹没,远远望去,只能看见无数的雷光在虚空中纵横穿刺,大团大团的雷火光焰炸开,那爆鸣声竟然连成了一片。

    峋石真人不是不想出手去助他的两位前辈师长,可看那几yù粉碎虚空的五行雷团,谁敢冒然靠近过去?

    俞和一口气将五行雷法催发到了极致,五息之后,真炁终于耗竭,雷云才渐渐散去。

    再看从雷火残烟中显身出来的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虽然不见他们有分毫折损,可全都露出一脸的萎顿之相。这五行神雷虽然攻伐之力稍弱,但实在太过密集,几乎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想要护住通身周全,那耗费的气力,比祭发四象神雷禁法,能要多上近倍。

    俞和飘然一揖,淡淡的说道:“两位道友果然修为通天,玄真子佩服。今rì这一局,便算作平手可好?此仙府中小洞天甚多,何必为了区区这一座大动干戈,徒伤了和气?”

    信宁与信凡真人哪里听不出俞和话里的意思?什么平手之局,人家一个人独挡自己两人联手,云淡风轻的一拂袖,就收了四象神雷。转手一记五雷轰顶还过来,打得自己师兄弟两人浑身真元耗去了十之七八,这才堪堪保住了颜面不失。反观对面这玄真子,面不改sè气不喘,分明是好整以暇、游刃有余。这人若是心怀忿恨,趁机暴起发难,碧云寺的一干修士,只怕少说有一半要折损在当场。

    信宁真人嘴巴开阖了几下,老脸一红,没说出话来。倒是仲弟信凡真人一拱手,对俞和道:“玄真道友,承你手下留情,给我们两个老头儿留了几分薄面。信凡子心中领了道友的厚义,方才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道友的法驾,还盼道友恕罪则个。我等这就速速远离此地,绝不耽搁道友寻宝大事。只是道友哪rì得有闲暇,还盼来碧云寺小坐,信凡必取私藏的美酒,诚心与道友把盏一叙!”

    这信凡子一番话倒说得很是真诚,他朝俞和躬身一揖,揽起信宁真人的胳膊就走。远远对峋石真人等一招手,碧云寺群修架起遁光,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俞和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心中大呼侥幸。转头一看夏侯沧,这位天罡院首座大师兄,正目光复杂的盯着俞和。

    “师兄?”俞和压低了声音道,“师弟我回复本相,陪去你这小洞天中一探?”

    “不用!”夏侯沧闻言,忽然眉毛一挑,退开了一步。他甚至手掐剑诀,隐隐摆开了戒备的架势。

    俞和错愕。只见夏侯沧沉下脸来,把手一挥道:“你自去吧,此处我会料理妥当。”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仙宫殿,困囚阵

    俞和不知道这位天罡院首座大师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被夏侯沧端起师兄的架势拿眼一瞪,只好远远的退了开去,心里翻腾着一股热脸贴上冷板凳的尴尬感觉。wWW..

    夏侯沧板着脸,等到俞和走得不见了人影,这才用力抽了抽嘴角,鼻子里面发出闷闷的一哼,转身将手掌按在了那团洞天云光上。他一面催动真元开启阵门,一面极力展开神念,罩住了周围一里地的虚空 ”“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夏侯沧忽然觉得洞天云光中生出了一股拉扯的力道,他心中大喜,顺着这力道轻轻一纵身,就冲入了这座小洞天里面。

    放眼一望,这洞天仅仅四五丈方圆大小,里面就只藏着一件物事。

    此物乃是一颗人头大小的水晶球,被一团白茫茫的云气承托着,在虚空中浮浮沉沉。夏侯沧定睛看了半晌,才终于长出了口气,心想道:“鉴锋师尊天机神算,这仙府小洞天果然藏有此宝!得了这件宝物,我剑门西南别院,便不再是空中楼阁。”

    夏侯沧凑到近处一看,这水晶球中浮着一座美轮美奂的神仙宫殿。前有两道巍峨的山门,后有六重殿院。居zhōng yāng的,是一座盘龙柱、琉璃顶的主殿,气势恢弘异常,檐角斜飞指天,上雕着一排六只啸天石兽,下挂着八角铜铃。每座殿宇前有石坪,立着七层焚香塔,隐约约可见那焚香塔中,犹有片片紫烟升起。六座殿宇后苑,有藏经阁、灵药园、演武场、祭天台无一不全。围绕着这些高低错落的楼宇殿堂,是一圈厢房jīng舍,全依着江南园林的形式修葺,九曲回廊、小桥流水、竹林花荫,间或点缀着饮茶赏月、论棋抚琴的水榭亭台,真是巧夺天工。

    莫看这水晶球中的宫殿只有常人一拳大小,但却是具体而微。一块青砖、一片琉璃瓦、盘龙柱上的白玉龙鳞、回廊转角的一丛牡丹,任何一个细节都是纤毫毕现。不仅焚香塔上有氤氲缭绕,极目去看,小池塘中竟然还能看见有一群锦鲤在悠然游弋。若是对着这座宫殿看得久了,会不自禁的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踏脚一迈,就立时能走到这宫殿中去。

    夏侯沧看了好一会儿,才回恍然过神来,连连摇头感叹。他取出了个一尺五寸见方的镶金白玉箱子,把箱盖一开,里面已衬好了厚厚的云锦。小心翼翼的招手摄来水晶球,收入玉箱中,盖子甫一扣合,他立即取出了十余道金箔纸符,仔细镇在箱子上。紧接着张口一吸,这箱子化作米粒大小的一点玉光,吞入了他的腹中。

    做完这些,夏侯沧如释重负。再拿了一道敛息符贴在自己背脊上,才转身纵出小洞天。

    一到外面,他就拉开了戒备的架势,周身剑气隐而不发。展开神念细细一扫周围虚空,确信没有人在暗中窥探,这方身化一道淡淡的清风,朝碧玉台那边急掠去了。

    这边夏侯沧如愿得了仙宫宝物,自去再寻机缘不谈。

    再说俞和被自家师兄冷言冷语逐开了之后,便又只能孤身一人漫无目的的去撞大运。夏侯沧的言行异常,俞和猜不到因由。他也就索xìng不去多想,正省得徒增烦扰。如今只有寻到仙府重宝,才是最紧要之事。

    俞和的这边,离着仙府小天境阵门的碧云台,已有约莫十五六里的距离。再往远处走,洞天云光已不像碧云台附近处那么密集,左近的小洞天稀稀拉拉的散在虚空中,有时要隔着百多丈才能寻到一团。

    不过俞和一路上探过的小洞天,也有不下三十座了,越往远离碧玉台处走,他发现这洞天云光中的阵门符箓,就越是深奥繁复。刚才那一座小洞天,居然要观想出一套八道符箓结成的符阵,才能开启洞天阵门。而且一进到小洞天中,竟然立时触发了一座离火阵。铺天盖地而来的南明离火,烧得俞和满身衣衫如破布,连头发也焦枯了一小半,幸亏他及时展开了白莲法相,才挡了一挡熊熊火煞,不至于有什么折损。

    俞和不jīng于阵法,便只能强行破阵。他祭出三口飞剑,在真火中一通四处乱搅,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这才终于误打误撞的劈碎了压阵法器,得以破阵而出。眼前的离火青焰尽熄,俞和放眼一望,地上不远处,有个青蓝sè的石雕灯台,已被他一剑劈成了两截。丝丝缕缕的离火真炁,正从裂口处涌出,转眼间这两截灯台就散尽了灵炁,化作了一片白灰石粉。

    而这座小洞天中,除了这个离火灯台之外,就再没其他任何一件物事。俞和看着脚边的两堆石粉,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忽然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跃出了小洞天。

    虽然远离着碧玉台,可附近的小洞天却依旧有许多已被人探过。俞和只消把手往云光上一搭,要么云光中传出一丝道门真元力,要么浮现出一层淡淡的佛光,这就说明此座洞天,已被碧云寺诸修或者东巴密宗的和尚打开过。

    这些人都是带着空荡荡的口袋进来的,断然不可能给俞和留下丝毫的好处,所以他也懒得再进去查探,转身自找下一团洞天云光去。

    接下来连遇到了四座小洞天,都曾被打开过,俞和很是花了一番功夫,这才又找到了一团无人问津的洞天云光。这处离着碧玉台,已有差不多十八里的距离了。

    这座洞天云光中的阵门符文,不过是三枚云篆勾连而成,比之前那座八道符箓结成的符阵,是要简单得多了。俞和观想了一盏茶功夫,也就大功告成,掌心真元一吐,洞天阵门大开。

    可还不等俞和向小洞天里进,从这阵门中,就忽然冲出了无数看不见的手爪,扯住俞和的四肢躯干,直往洞天中猛拉。俞和吃了一惊,想要挣脱开来,但等到他心念转动时,早已然来不及了。眼前只一花,身子就被囫囵拉进了这座小洞天中。

    到了这座洞天中一望,俞和心往下沉,回头再去看,已找不见出去的阵门。

    只见这周围的情形,与别处小洞天迥然不同。这里并不是一处狭小的空间,放眼向四极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头顶上是昏黑的穹庐,有无数长虹彩霞横亘而过,脚底下是一直伸展向无尽远处的青石板,每块石板上,都刻着意义不明的纹线图形。而除了平整如壁的青石板地面之外,这小洞天中再没有了任何别的东西。

    经历了之前小洞天中的离火阵,俞和一落到这里,就知道自己定是再一次陷进了阵法中,而这一次,看样子并不是什么杀阵,而是一座将人活活困死的囚阵。

    这座阵法也当真是高明。人在其中,向每一个方向去看,都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景致。脚下那没有边际,也没有高低起伏的青石板地面,一直延展到穹窿与地面交际的尽头。四周空空荡荡,昏昏莽莽,没有气流,也没有丝毫声响,不仅察觉不到光yīn流逝,把身子一转之后,就便方向都再也辨识不清。

    困在这座阵法中,时间一长,人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浓浓的寂寥之感,仿佛自己已被天地万物所弃,成了这寰宇世界中唯一的存在。渐渐的,这种寂寥感越发凝重,转成了深深的恐惧。

    心xìng修为浅薄的人,在这阵法中困得稍久,便会因为无处宣泄的孤寂和恐惧,而使心神大乱,引得真元逆行,走火入魔而亡。即使是心xìng坚定的修士,也不过能多撑些时rì罢了,等抵不住死寂煎熬之后,终究逃不过心魔大作,魂魄散碎的劫数。

    如此困阵,当真是杀人于无形。

    俞和深深的吸了口气,祖窍中的六角经台垂下一注清光,浇熄了渐渐升起的心火。他强压下纷乱的杂念,提起周身真元,朝脚下的青石地面一掌拍去。

    这一掌打得很是实在,青石地面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但等他抬起手掌再看,这几乎能把三丈巨岩打成漫天石粉的一击,竟然没在那青石板上留下一丝一毫的掌印,更不用说打出裂痕来。掌中的庞然劲力,似乎被藏在石板地下的深渊尽数吸噬,那是一种发掌打在空气中,力道浑没着落的感觉。

    俞和不信邪,运起先天五方五行真炁,又是一掌打落。依旧是震耳yù聋的巨响发出,青石地面上忽有五sè奇光一闪,俞和打出的先天五行炁,竟然原封不动的反震了回来,甚至比他打出时还要刚猛了许多。幸好有万化归一真符与长生白莲护身,才及时卸去了倒灌回来的先天真炁,不然俞和这一下,倒要将自己打成了重伤。

    细细调匀气息,俞和招手唤出三口飞剑,剑诀上下一引,化出九天垂瀑似的三道剑光,朝脚下的那片青石板绞杀过去。这时,更加奇妙的情形出现了,这地面无论是用脚踩踏还是以手掌拍击,分明是坚实如钢的石质,可等飞剑劈砍上去,竟忽然变成了水一般,剑锋斩入石板中,全不受力。如同以长剑拨动湖水的那种情形一般,任由你剑锋纵横劈刺,只消剑刃一掠过去,湖水又立时自行合拢,全无一丝破绽。

    俞和灵光乍闪,以为他发现了某些关窍。只见他纵身而起,以身合剑,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朝地面突刺。可剑光刺入了地面才不到六尺深,忽然撞到了什么极其坚实的铁壁上,有股不可抵御的沛然大力反震回来,三口长剑一齐发出哀鸣,剑身弯的几乎要断裂。俞和连人带剑被震得飞起了十多丈高。

    可是俞和还未死心,他借势御剑而起,转朝天穹扶摇直上。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他再一次的失望了。

    无论俞和如何将剑光催到极致,朝天顶笔直的飞了许久许久,可眼前那昏黑一片的天空,看起来始终有不可企及的遥远。等他颓然撤去剑光,想落回地面时,却不过十几息的光景,脚尖就触着了青石板。

    要知俞和御剑飞行,当那真有一息百丈之速,可毫不停歇的飞了一个时辰,居然飘落回地面,只用了十几息?这阵法中的玄机,委实令人难以揣测。

    传讯玉符在这囚阵中也失了效用,这是一种完完全全的与世隔绝。深深的无力感从俞和的心底不可抑制的浮起。他长叹一声,似乎想把胸口闷着的一股气吐出,可灼灼的心火再一次飞腾起来,让他有种想振臂狂嚎的chongdong。

    心知这是神智溃散,走火入魔的先兆,俞和不敢轻慢,跌坐在地面上,口中大声念诵《清净坐忘素心文》,强行把凌乱如麻的心绪一一斩灭。直到他念不想,心不动,存想自己就是一颗裹着密实茧皮的莲籽,蛰伏在泥土深处,静等萌发的时机。而绵绵密密的神念,宛如无形的触手一般,向天顶与地底的深处探去,试图寻觅那隐藏在冥冥中的生门所在。

    这一坐下,便不知多久。

    且不说俞和在这无边无际的死囚阵中挣扎。就在这座能杀人无血的小洞天附近不远处,另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洞天云光前面,碧云寺的群修又与东巴密宗的两个和尚对到了一处。

    只见以信宁、信凡两位老道为首,碧云寺的六真人全都祭出了本命法器,冲霄的宝光连成一片,煞是惊人。而那东巴密宗的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也都显出了斗战法身。

    年轻的和尚只是身后有一对十丈金翅展开,羽翼上有诸般庄严sè,头顶如意珠,掌托纯青琉璃心。老和尚更是惊人,他摇身一变,化出的法相竟是赤身**,生有三头六臂,满脸忿怒,面sè青黑而有尖獠牙,一对眸子瞪得好似铜铃,口鼻中溢出丝丝赤火焰光。这分明是密宗佛教八部天龙护法神里面,最为凶猛好斗的“非天”阿修罗法身。

第一百七十三章 道佛斗,火中逝

    碧云寺与东巴密宗的两拨人,站在这座小洞天前面,谁都没有要让开来的意思。

    他们两派人马,都带了能够望气探宝的神妙法器。信宁真人祭出的那幅碧云寺祖师自绘像,双目发出神光,朝这团洞天云光一望,画轴上就立时腾起一道青焰,扑也扑不灭,眨眼间就将整幅祖师像烧的干干净净。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见画轴成灰,却是不哀反喜,抚掌哈哈大笑。

    远在一里多地之外,东巴密宗老和尚的那串血石念珠中,朝向这团洞天云光的一颗珠子,一直突突的跳个不停 ”“ 。等老和尚唤来年轻的僧人,两人到了这云光附近不足百丈,整串念珠忽然从老和尚头顶飞起,径自朝这团洞天云光撞去,可念珠才飞出十丈不到,就听见“砰”的一声大响,十八颗念珠同时炸碎。老和尚目中奇光暴闪,知道自己终于遇见了惊世骇俗的重宝。

    可同时他也看见了破空而来的碧云寺群修。

    两边人相隔着数十丈停了下来,望了望那座看似寻常,其实内中藏着大机缘的洞天云光。双方心照不宣,知道谁也不会让,于是也不搭话,直接拉开了架势,准备作过一场。

    天大机缘就在眼前,但却独此一份,自然只能各显手段,来定仙府重宝花落谁家。

    当下这情形,一场争斗已是在所难免。眼看恶斗一触即发,不过碧云寺的六位真人转念一想,却纷纷按住了法宝,不敢冒然进招。审时度势之后,他们与东巴密宗二僧此时的心态,忽然有了些细微的差别。

    若对面站的是夏侯沧和胡家兄弟等人,那六位真人眼都不会眨一眨,挥手就会将他们抹杀。而若对面站的是养毒教的祁昭,或者百越教的木元昌,六位真人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顾忌。毕竟碧云寺是正道,养毒教与百越教都是魔宗。就算打杀了祁昭或木元昌,这仙府小天境中自成一界,可不比得朗朗乾坤之下耳目纷杂,谁能知道真相如何?要是西南魔宗前来兴师问罪,峋石真人随便编造个理由,就能将是非黑白颠倒,到时候正道诸派一呼百应,大不了作过一场道魔两宗大斗法收场,堂堂道门大宗碧云寺,也不是没有这份胆气。

    可问题是,此时站在对面的,偏偏是东巴密宗的和尚。

    这古传小乘佛教东巴密宗,不仅是西南滇地佛宗最大的一派传承,即使是在西南道佛魔三宗里面,也是首屈一指的庞然大宗。云顶无量山佛国和八大护法佛院中,持戒修行的弟子能有六七千人之多,其中隐世千年不出的有道高僧,更是不知凡几。

    东巴密宗份属小乘佛门正宗,但也算是正道的一支。这几百年来,东巴密宗与养毒教和百越教冲突不休,几乎每隔一甲子,就有一场大战。如此一来牵制了西南魔宗诸派的势力发展,使得其余正道宗门,在这几百年来都能休养生息,壮大门庭。而更加令东巴密宗在西南地界威望如rì中天的,是在二百多年前,密宗摩诃罗大导师传下威德法旨,宣布展开了讨伐西南魔宗的“十年圣战”。在这十年中,无论那家正道门派与西南魔宗发生争斗,只消一道信符传入东巴密宗,立时就有僧团来援。

    正是如此,东巴密宗备受西南正道的赞誉,连滇地三清道门诸派,都隐隐有唯东巴密宗马首是瞻的味道。因而碧云寺可以为了仙府重宝,不惜与养毒教和百越教纠缠。但若是下手打杀了东巴密宗的和尚,人家派出僧团往寺前一围,正道诸派只能当做没看见,甚至还会有好事者来对碧云寺口诛笔伐,抹上一把黑。

    碧云寺众人心中迟疑不定,虽然各自祭出了本命法宝,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他们根本不敢冒然出手。峋石真人看着信宁与信凡两位师长,可这两位久经世故的高人,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信宁真人心念电转,踌躇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对面那东巴密宗的老和尚可是无所顾忌,他见碧云寺群修拉开了架势,祭出了法宝,等气势攀到顶点时,却迟疑着没有出手,结果一口气由盛转衰。尤其是带头的两个老道士眼神闪烁,竟好像在这临阵前胡思乱想了起来。

    本身就是以寡敌众,化身阿修罗斗神的老和尚,更哪里会错过这等破敌的良机?就看他把背脊一挺,六只大如蒲扇的巨掌张开,左边三支手掌中各托起一轮烈rì,右边三支手掌中各托起一盘皓月。这老和尚以梵文急颂了数声,那三轮烈rì和三盘皓月各在掌心中一转,明光尽敛,变作漆黑无光的三对rì月。

    此法是八部天龙阿修罗王斗战法中的攻伐大术,名唤“罗睺”。只见老和尚法身的六只手臂一挥,这三对黑漆漆的rì月便朝碧云寺诸修撞去。

    那年轻的和尚也不迟疑,张口喷出一道涅身毒龙火,横扫碧云寺六真人。

    信宁、信凡两位真人一见东巴密宗的和尚抢先发难,急忙祭出太极yīn阳双鱼图,挡在身前。峋石真人头顶悬着一方紫云龙虎印玺,黑rì飞来,不用峋石真人作法祭使,这件碧云寺掌门传承的通灵法器自行迎头撞去。

    可峋石真人的三位师弟仓促之下,便失了分寸。其中有位真人急匆匆的把手中一面玉钮八卦金镜甩出,与当头落下的黑月一碰,同时化为了乌有,这位真人脸上浮起一层黑气,七窍流血,跌出了数丈外,身上竟然显出了天人五衰之相。另外两位真人出手稍慢了几分,等黑月撞到身前一丈,才祭出法器去挡,可惜已然是太迟了,黑月轰然炸开,团团玄火朝前一扑,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子,只一息之间,这两位真人就被烧成了白骨骷髅。

    两边一招对过,碧云寺六真人就有二位当场陨落,还有一位本命法器被毁,心神重创,眼见是不能再战了。

    峋石真人怀抱着重伤师弟,已是睚眦尽裂。信宁、信凡两位真人眼睁睁看着门中弟子惨死,这才如梦方醒,信凡真人仰天悲啸,信宁真人抬手指点着东巴密宗的和尚,咬牙切齿的道:“好,好狠毒的恶僧,老道我今rì跟你们不死不休!”

    只见信宁真人抬手在自己天门上一拍,整个人连着道袍都变成了黑sè,信凡真人也在自己天门上一掌拍下,人和衣衫却变成了雪白sè。两位真人身形一闪,探出一双手掌,对着东巴密宗的僧人打出漫天破空掌印。

    这便是信宁、信凡两真人昔年纵横西南的yīn阳两仪合击之术。两人凭着孪生兄弟那与生俱来的心灵相系,枯坐苦修三个甲子,终于将yīn阳循环演化的道理,融入碧云寺的镇山绝学“大天云手印”中。他们以肉身作两仪之相,yīn阳掌势相辅相成,浑圆如一,教人几乎找不到破绽,而且两仪一转周而复始,这掌法自可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后手,越推演到深奥处,掌势越发恢弘浩大,于是越战越强。昔年与人比斗时,两位真人一旦起手发招,就是行云流水连绵不绝,直到将对手彻底击溃方休。

    对面东巴密宗的和尚,似乎本想趁着碧云寺诸修气势盛极而衰,心神涣散的当口,以阿修罗王无上秘术“罗睺”倾力一击,将碧云寺群修尽数打倒。可信宁、信凡两位真人的修为,委实不在那个老和尚之下。而峋石真人又带着山门重器护身,结果只是那三位修为稍弱的真人二死一伤。

    老和尚发出了方才那凶威惊世的一击,似乎需要数息时间回气,坐下莲台升起片片莲瓣,将他团团裹成了一个银球。年轻的和尚手舞佛杵,纵身挡在老和尚面前,与信宁、信凡两位真人斗了起来。

    饶是这年轻和尚神完气足,也远不是两位真人的对手,更何况方才俞和的五行雷剑,让这和尚有伤在身,再加上这时两位老道已然动了真怒,手下全没留一丝情面。照面才不过两招,信宁真人当胸一掌,硬生生把那支四尺赤金佛杵打成了两截。年轻的和尚口喷鲜血,身子急退,可有道白光绕到他身后,信凡真人显出真形,双手交错一挥,年轻和尚的两只迦楼罗金翅就被斩断。信凡真人手下不停,双目中血光一闪,翻掌印在了年轻和尚的背心身柱穴,“喀嚓”的几声裂响,和尚的一条脊骨被凄然拍成了数截,五脏六腑一齐裂开。

    “受死!”信宁真人身化黑光,到了这年轻和尚近前,手掌一翻,就要捣碎和尚的天灵,送他往极乐佛国去。可背后峋石真人嘶声大呼道:“师叔祖,不可!”

    “有何不可?”信宁真人转头喝斥道,“弑我弟子,焉能不杀?”

    “师叔祖当以大局为重!”峋石真人强忍着悲痛,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胸中挤出来的。

    趁着这时,已到了濒死之境的年轻和尚忽然把手中的两截佛杵一抛,双手合什,在虚空中结跏而坐,他口中喃喃的念诵着听不懂的梵文经咒,转眼间脸上痛苦之sè尽去,只剩一副宝相庄严。

    信宁真人以为他这是自知离死不远,打算坐化圆寂。可只见这和尚忽然绽开了笑意,把双眼闭拢,脖颈处轻轻一挺,就在他颅顶处猛然炸开一朵血花,那颗纯青琉璃心竟然从胸腔中升起,贯穿了他的颅脑,直接撞破了头顶zhōng yāng的颅骨,飞出身外。

    信宁与信凡两位真人只见那布满了裂痕的琉璃心中,轰然炸出千百团青碧sè的毒火,刹那间罩住了周围七八丈的虚空。

    传说大迦楼罗毒发**而死,熊熊毒火历经十九年不灭。这和尚拼死发出的涅身毒龙火,也是足足烧了三十几息,才渐渐熄灭。

    信宁、信凡两位真人冲出火场,两人双手一圈,yīn阳二炁演化出太极轮转,将残焰挥散,可定睛再一看时,那藏身莲瓣银茧中的老和尚,竟也不见了踪影。

    峋石真人脸上变sè,但三人尽展神念,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这和尚的一丝踪迹,放眼望这仙府小天境中,也是一切如故,看不到丝毫异状。那活生生的一个人,就仿佛在毒火中与年轻和尚一齐被烧成了飞灰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三位真人聚到一起,商议了几句,倒也没有什么良策可施。为今之计,只有先取出这小洞天中的重宝,赶回到碧云寺再做打算。

    那位本命法器被毁的真人,已然自闭了六识,沉入龟息态中镇压伤势。峋石真人将他负在背后料理。信宁、信凡两位真人各出手掌,按在了这座藏着惊世奇珍的洞天云光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仙人尸,天魔影

    小洞天阵门一开,三位真人都不敢冒然进去。峋石真人弹指shè出了一片仙华缭绕的龙纹玉符,将他一缕神念寄托在玉符之上,穿过阵门,探入了小洞天中。信宁、信凡两真人撑起一轮yīn阳太极图,在一旁小心护法。峋石真人则紧闭了双目,右手五指如同起课算卦一般的屈屈伸伸。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闷哼了一声,脸上发白,额前浮起一层细汗。信凡真人伸掌搭住了峋石真人的肩膀,将一道jīng纯的真元渡了过去,为峋石真人助法 ”“ 。

    又过了足有一顿饭功夫,峋石真人面露狂喜,猛睁开了双眼。他把手一招,那龙纹玉符便从洞天阵门中飞出,落入他的手掌心里。原本仙光四shè的玉符,如今已是晦暗浑浊,就像是刚从万年古墓的泥泞中,挖掘出来的陈年老玉片一般。看这玉符边缘处已经散尽了灵气,莹润的宝sè转成了灰白。

    峋石真人拿绣着金丝云篆的锦帕,把玉符仔细裹了,收回袖中。他对信宁、信凡两真人拱手道:“此洞天中灵阵已破,还请两位师叔祖随峋石进去收宝。”

    “里面究竟是何物,还要卖关子么?”信宁真人一甩袍袖,大步朝小洞天中去。峋石真人就像是邀请客人参观自家书房一般,站在阵门边微微欠身,举手引路,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掩都掩不住。

    三人进了这座小洞天,信宁、信凡两真人放眼一看,便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两位老道的双手,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是什么奇宝,能深藏在小洞天中,仅仅是渗出来的一丝气机,就让碧云寺和东巴密宗两家的法器灰飞烟灭?又是什么奇宝,能让两位修行千年,见多识广,堪堪一脚就要踏入地仙之境的炼气士如此难以自持?

    看这小洞天zhōng yāng,浮着两具不知用什么石材雕琢而成的棺椁。每一具都有一丈长、四尺高和四尺宽。棺椁上不仅镶嵌着避火珠、避水珠、避尘珠、夜明珠、菩提子、珊瑚石、猫眼石等等诸般奇宝,更有一层焕彩迷离的九sè奇光在棺椁上流转变幻不休,谁都看不出这两具棺椁石材的真正颜sè是什么。

    棺材盖上,浮雕着两个仙人的形貌,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自不用说,这石雕仙人像竟然隐隐散出一道威压,令人生出yù顶礼膜拜的chongdong。左边一具棺椁上的仙人,雕得骨骼清奇,一手提着硕大的酒葫芦,一手执毛笔,举头向天眺望,呈一副有文意满腔,直yù振臂疾书的模样。右边一具棺椁上的仙人,雕得斯斯文文,身上作书生打扮,双膝盘起,手捧着一卷古简,正读的津津有味。

    “无量天尊,这是上界仙人遗蜕!”信宁真人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却又仿佛怕会惊醒了在棺椁中沉眠的仙人,他赶紧伸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正是仙人肉身。峋石也没想到,抚仙湖传说中不知去向的临凡仙人,最后竟没能重归仙関,而是身陨于此。这水底小天境既是仙人洞府,也是他们的埋骨之地。”峋石真人兴奋的搓动着双手,他两眼中闪烁着一道一道的炽光,“上界仙人遗蜕,这可当真是了不得的奇物。我碧云寺得了这两具肉身,只消稍加祭炼,打入傀儡元神,立成一对不死不灭的镇门护法神将。其神通威能足可镇压玄珠境老祖,而且不知疲倦。”

    信凡真人点了点头,恨恨的接口道:“有此护法神将镇守我碧云寺山门,就算是东巴密宗的恶和尚打上门来,也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碧云寺从此,便该是西南第一大宗门!”三位真人仰天大笑,他们仿佛已看见了碧云寺振臂一呼,西南诸门纷纷来朝的盛景。方才同门身死之哀,此时尽作烟消云散。

    可才笑了数息,峋石真人忽然听见他两位师叔祖的笑声戛然而止,转头一看,登时将他骇得魂飞魄散。

    一条足有二丈高的黑sè人影,立在信宁、信凡两位真人的身后,堵住了出去的洞天阵门。即便是这小洞天中耀眼的仙光,也照不清这黑影的面貌,好似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血肉之身,只是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立了起来。

    可偏偏这黑影身上,却睁开了近百只金sè的眼瞳,每一只眼瞳中,都shè出凝如实质的目光来,宛如一柄柄出鞘的利剑,直指着峋石真人的周身要害。

    这黑sè人影的双手中握着信宁与信凡两位真人的肉身,眼见这两位道行通天的高人,此时已然神智尽丧,他们双目翻白,表情诡异,虽然胸腹间犹在一起一伏,但四肢却瘫软无力的垂着,有丝丝缕缕的黑sè氤氲,在他们面目七窍中进进出出。

    “你是何人?放开我家师叔祖!”峋石真人大吼一声,张口喷出那枚紫云龙虎印玺,朝这黑影当头砸下。

    可这黑sè的人影怡然不惧,发出桀桀怪笑,把信宁与信凡两位真人的肉身一举,往卷着重重紫火呼啸而来的印玺迎去。

    这一印若是砸实了,两位师叔祖就要骨肉成灰。峋石真人急忙作法,硬生生召回了印玺,两眼怒瞪着对面的黑影,再不敢乱动。

    “想要这两个老儿不死,其实非常简单。你去打开那两具棺椁,把仙人遗蜕拎出来给我。”也不见那黑影如何张口说话,就听见一道如同金石相击般的铿锵语声传了过来。

    峋石真人退了半步,心中诸般念头翻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打开棺椁,给我仙人遗蜕。否则我将你们尽数格毙当场!”那语声徒然拔高了数分。百只金瞳一瞪,峋石真人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万箭穿心而过,一身真元畏缩在丹田内鼎中,好似浆糊般瘀滞。黑sè巨手加力一握,信宁与信凡两位真人身上,立时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他们喉头里咯咯一响,口中就汩汩地冒出血来。

    “住手!”金瞳中的光,加上猩红sè的血,彻底击溃了峋石真人心底里的最后一丝迟疑。他对着黑影摇手大呼道:“前辈住手,饶我们xìng命,在下一定遵照前辈的法旨行事。”

    “打开棺椁,给我仙人遗蜕。”那声音缓和了少许。黑sè的手指化成道道藤蔓,把信宁、信凡二人紧紧缚住。两位老道眼珠暴突,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全没了之前叱咤睥睨的威风。

    此时连带两位师叔祖加上峋石真人自己,还有他背上形如活死人的师弟,一共四条xìng命握在这黑sè人影的手中。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既然能够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潜入小洞天中,一出手便将两位千年道行的师叔祖整治得生死不知,峋石真人毫不怀疑这黑影也能够翻手间将他斩杀当场。

    于是他不敢怠慢,转身扑向那两具棺椁。但手掌才一碰到右边那具棺椁上的石雕盖板,登时有青白sè的道家降魔真火腾起,直烧得他皮肉哔啵作响。峋石真人深吸口气,周身真力贯注到双手中,忍受着真火生炼骨肉的剧痛,一声不吭的挺臂发力,猛推棺盖。

    咯吱吱的摩擦声发出,这能有千钧之重的棺材盖,竟然被他一寸一寸的移开了。

    峋石真人为了四条人命,已经是完全豁出去了。青白sè的降魔真火把他的衣袖烧尽,犹在朝胸口蔓延过去。可峋石真人也不拍打,只是咬紧了牙关,扳住棺盖角用力一掀,伴随着一股难以言述的奇香浮起,这具棺椁里面的仙人遗蜕就暴露了出来。

    眼看这陨落的仙人,一具尸身跟生人没有丝毫的分别,仿佛只是在棺中浅睡,随时都会睁眼扶棺坐起。这仙人的面相,与棺盖上的石雕一模一样,不过露出来的肌肤却比灵玉还有莹润,在没有半分瑕疵的皮膜下,看不到隐约突显的血脉,而是有片片云气在流动着。

    那黑sè人影满身的金瞳中,闪过一片又一片的异光,似乎在细细端详着死去的仙人。峋石真人又吸了几口气,扑到左边的那具棺椁pángbiān,一张脸涨得通红,奋起全身气力,又去推棺盖。

    不多久,左边的棺盖就被掀开,里面也躺着一具仙人遗蜕。这位仙人生得就不那么白净俊美了,他身子高挑瘦削,面皮蜡黄,看上去像是个沉溺酒sè的中年狂生。在他手中,兀自紧紧抓着一支式样奇古的毛笔。

    “前辈!”峋石真人jùliè的喘息着,一对手臂被降魔真火烧得惨不忍睹,手指关节处都露出了森森白骨,胳膊上的皮肉尽成了灰黑sè。

    “做得好,去把仙人遗蜕拎出来。”那刺耳的语声没带一丝感情,不过只一声赞许,已让峋石真人似乎看到了生机。

    他转身又一次扑向棺椁,双手聚气一掏一引,两具仙人遗蜕就从棺材中飞出。峋石真人再把手掌一压,这遗蜕就直立了起来。

    “撕开他们后脊的衣衫,你可以看到刻在他们背脊上的仙符,给我把仙符毁去,我便放你们离开。”

    到了此时,峋石真人对这黑影只能唯命是从,就算要他开棺鞭尸,他也不敢犹豫。只见峋石真人纵身飞到仙人遗蜕身后,伸手扣住两具尸身的后颈衣领,向下猛一扯,整幅衣袍的后背就被撕裂了下来。

    果然在这两具仙人遗蜕的背脊神道穴上,各有一个巴掌大的仙符,浅浅的藏在皮膜之下,透出淡淡的金光。峋石真人把心一横,真力催运到指尖,双手屈指成爪,对着这两道仙符狠狠的一挖。

    那黑sè人影身上的金瞳微微一眯,只听见“咔嚓”的一声霹雳响,两团金光刺目的降魔仙雷,从神仙遗蜕的背脊上冲出,把峋石真人的身子震飞了几十丈远。等过了好半晌,峋石真人啐出一口血沫,才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他双手中各抓着一片皮肉,正是从仙人遗蜕背脊上生挖下来的降魔仙符。

    “乞前辈放我等一条生路!”峋石真人对着黑sè人影一揖到地。看那样子,若黑sè人影不答应,他也就不再直起身子来了。

    “你们自去吧。”那黑影一抖,信宁、信凡两位真人的肉身,就脱开了桎梏,朝峋石真人缓缓飞去。峋石真人大喜,急展开了双臂,一手一个揽住两位师叔祖。

    可他刚接实了两位自家师叔祖的身子,忽然见从信宁、信凡两真人的眉心中,各shè出一道细细的黑光,好似玄铁长针般的,往峋石真人额前一刺,顿时他眼前发花,识海中有众妙天魔之相大作。

    耳畔有磬、箫、筝、笛之音齐响,声声若跳珠撼玉,使人迷醉。眼中更见有霓裳半解的仙娥,随着乐声曼妙轻舞。

    这番魔相幻景当真是:“玉骨似不经罗绮,飘然转旋回雪轻。斜曳裾时云yù生,嫣然纵送游龙惊。烟蛾敛略呈媚态,醉眼流波如有情。众妙天魔显神通,身堕此中不愿醒。”

    中了这天魔惑神术,峋石真人登时忘却了本心。他于昏昏蒙蒙中,化身为一介荒唐帝王,在深宫金殿中彻夜乐舞求欢。那一番酒池肉林,光影流离,香艳旖旎,令人堕入魔障,无法自拔。看峋石真人脸上堆满了诡异的笑容,身子好似醉舞般的翩翩摆动,摇摇晃晃的走了七步,终于一头栽倒,人事不省。

    黑sè人影发出震天介的大笑声,有一具雕刻着如意云纹,镶满了各sè奇珍珠玉的七尺银棺,从黑影中飞出。“吱嘎”一声机括轻响,六环盘龙棺钮自行弹起,眼见这具银棺的棺盖,正缓缓的滑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劫仙蜕,忆天剑

    那云纹银棺仅仅滑开了二寸来宽的一道缝隙,便有寒煞冰风从棺中呼啸而出,在这座小洞天中一卷,周遭立时变得如同极北长夜境一般森冷,连虚空中荡漾的仙霞氤氲,都似乎被冻结住了,化成片片细雪飘扬。

    银棺中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是何情形,但有一道紫sè流光飞出,好似根锦缎丝绦般,在那两具仙人遗蜕身上一绕,便将这上界仙人的肉身扯入了银棺中去。

    棺盖阖起,“咔嗒”一声轻响,六环盘龙棺钮又自行锁死.. ”“ 。

    “真儿,这两具棺椁可也是好宝贝,你不一并收了去?”那黑影身上的金瞳,一只接一只的隐没,只剩下额前的一对,望着身前的银棺,那眼神中满是说不尽的温柔。

    银棺中并méiyou人答话,只是似乎棺中人从里面屈指叩击着棺板,发出几声轻响。

    那黑影自顾笑道:“也是,有了这仙人遗蜕,还躺在那不见天rì的棺材里面做shime。真儿,你可记得有多久没看过苍天之蓝,青山之绿?”

    小洞天中的寒气,在黑影脚边徐徐一绕。那风声听起来,就hǎoxiàng是有人幽幽一叹,便再没了声息。

    “得了这两具肉身,九州之大,还不是任我俩纵横?”黑sè人影朗笑一声,身子一旋,裹住了云纹银棺,便朝洞天阵门冲去。

    可黑影才一飞出阵门,刚在仙府小天境中显出身来,就听见头顶上雷声大作。一连九道上清降魔真雷轰然落下,直砸在这黑影身上,紫青sè的雷光登时将他劈成了一片散碎的黑烟。

    可等雷音消弭,洞天云光中却传出来一声冷冷的嗤笑。

    “果然埋伏在这里,这等粗劣的小伎俩,还当我察觉不到么?”那黑影似乎早就料定了阵门前的伏杀,先前飞出来的,不过是一道真假难辨的伪身。等到上清降魔雷煞尽散,真身这才从洞天云光中钻出。周身金瞳霍然睁开,那百道金光好似利剑出鞘,向他zhouwéi的虚空中突刺。

    元曦的身子,正被一道金光照中,她zhouwéi的虚空,刹那间凝成了无形的牢笼,将她定在原地。

    “果然是你这道人,竟然能追到这里来,真是难缠得紧。”那黑影冷哼一声,也不见他作势出招,就听见一声震荡耳膜的闷响,元曦hǎoxiàng是被巨掌拍中的飞虫一般,整个身子打着旋儿,倒飞出去百多丈远。

    那黑sè人影放出的百道法眼金光,在四周来回扫shè,照亮了周遭数里的虚空,似乎是想找出shime隐藏起来的物事。当其中一道金光,照入囚禁了俞和的那座小洞天时,黑sè的人影冷笑道:“可还想躲到哪儿去?”

    一只巨大的黑sè手掌破空飞出,径直伸进了洞天阵门中。黑影浑身一震,这座小洞天中就发出了宛如凿碎坚冰一般的裂响声,罡煞巨手攥紧了俞和的身子,从洞天阵门中收了回来。

    就见那掌心中,有一朵白茫茫的莲花法相,亿万莲瓣拢起,莲心zhōng yāng端坐着双目紧闭的俞和。

    “咦,南帝长生白莲?”那黑影忽然发出惊诧声,百道金sè的目光一下子齐聚在俞和的身上,把他周身上下照了个通透。那具云纹银棺忽然从黑影中自行飞了出来,发出嗡嗡的声响,有道道奇光在棺盖上缭绕。

    “真儿,我zhidào。”那黑影的语气中,居然多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意,“没想到居然是这小子,带着个古怪面具,差点就没认出来。”

    俞和此时闭塞了六识,不然他若是睁眼一看,定会大喜过望。这道黑sè人影与那具云纹银棺,可不正是与他一起从天涯海眼之下的南帝衣冠冢中逃出生天的,那位万年前的大楚国痴情帝君,以化外无相天魔作法身的长钧子?而银棺中,便是长钧子枯守万年的终南山柳真仙子。

    那银棺的棺盖,又一次挪开了一条窄缝,有道彩光从棺中飞出,撞入白莲法相中,直shè进了俞和的眉心。紧接着一道玉光飞出,落入俞和交叠与脐下的手中,化成一片玉符。

    银棺重又合拢,长钧子嘿嘿一笑,把那罡煞巨掌一甩,竟将俞和直接扔进了原本放置仙人遗蜕的那座小洞天中。在这座小洞天里面,可还有昏迷不醒的四位碧云寺真人。

    “这俞小子,上次救了我们从南帝冢脱困,今rì我倒也误打误撞的救他出了无妄囚阵,再加上真儿你给他的好处,可算是扯平了吧?”长钧子法身一晃,又裹住了银棺,化作一条黑线,直朝通向抚仙湖水底的碧玉台阵门shè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元曦身化一道火线,紧追不舍。

    话说俞和被长钧子从囚阵中一把抓出,心中就已生了感应。那罡煞巨掌往小洞天中一拍,立时便将囚阵打得支离破碎,俞和本是一喜,以为有人来救他脱困。可身子被巨掌一握,就有大无相天魔气侵入了周身经脉,识海中众妙天魔乱舞,扰得他心旌摇荡,魂魄yù飞。

    俞和死守一道xìng光不灭,在魔相中苦苦挣扎,心知ziji定是落入了一尊盖世魔头的手中,刚浮起的一丝希望,又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好不rongyi聚起了一缕神念,想召出六角经台去镇压无相天魔。可俞和忽然间觉得ziji识海一清,灵台中本xìng甦生,诸般魔相尽数湮灭。连渗入他体内的无相天魔气亦如退cháo一般,眨眼间走散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眉心处微微一烫,俞和觉得有一道玄妙到无法言喻的神念撞入了ziji的识海,他两耳中如闻洪钟大吕齐鸣,祖窍中的六角经台放出万丈清光,冥冥中望见一幅奇景展现了出来。

    这幅奇景,像是某个人对他曾亲眼所见的一段过往的回忆。也不知是因为这段往事太过久远,还是这缕神念本就残缺不全,在这段回忆中,旁的shime人物事,尽是模模糊糊的,好似雾里看花,只能窥见一个隐约的轮廓。唯独有一个身穿青袍、手执长剑的人,却是清qingchu楚。

    这个执剑的人从不知何处走来,往眼前一站定,就有股惊天动地的气势展开。在那气势笼罩之下,眼中看到的虽然还是一个人,但在旁观者的意念中,这个人却根本不是血肉之身,而是一柄卓尔不群、独一无二的剑。

    世上的剑有许多种,但大凡属剑型者,皆作狭长状,故而多多少少都属刚中带柔。ruguo说“宁折不弯”代表着一柄剑器倔强而悲壮的刚强,那由这人气势所演化出来的剑,却是一种对刚直的极度偏执。

    当看到这柄特立独行的剑,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寄托了他剑道jīng义的大自信和大执念:“我绝不会弯,因为任何想让使我弯曲的东西,必将先被我的锋芒所斩断。”

    这个人笔直的站在眼前,他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盛,等攀到了顶颠处时,他自然而然的举起了手中的剑,腕子一翻,朝着他面前不知是shime的存在,猛然一剑平平挥出。

    这一剑的情形,fǎngfo像是用刀斧雕进这段记忆中,无比的深刻而清晰。

    当这人出剑的shihou,他的手和他的剑,在虚空中拖曳出了无数的残影。而这些影子,将这一剑划过的痕迹,清晰的彰示了出来。但是当剑挥到了极处,正是剑锋斩在那个莫名的目标上时,这些残影竟然动了,它们一齐追着剑锋,斩上了去。那一刹那,就hǎoxiàng是无数只手,挥出了无数柄剑,却是同时斩中了目标。

    每个剑修,将“剑九法”练到熟极如流,再修出了自身剑元之后,都自然懂得以一柄剑幻化出无数道剑影的法子。这些剑影可以是虚招,也可以是实招,就像是俞和常用的暴雨剑,一剑挥出去,虚虚实实的万千剑影罩下,让人难以招架。但是这种以一口剑器化分出许多剑影的剑术,终究是凭借极其快速的运剑法而衍生出来的。而因为剑器只有那一口,所以无论把剑舞得多快,也绝不kěnéng将这千上万道剑影同时斩在目标上,剑锋落下的shijiān,必定会是有先有后的。

    而更无法做到的,是把这成千上万剑使得完全一模yiyàng,每一剑都像是上一剑的重现,无论是力道、角度、速度,哪怕是出剑时的一丝心念,都必须是完全yiyàng的。

    以俞和此时的剑道修为,一息之间斩出一百剑,并且落在同一个点上,这并不难。但他从来méiyou想过,这一百剑怎么能不分先后、毫无差别的合成一剑。

    但是在这段回忆中,青衣剑客挥出的这一剑,偏偏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一剑。

    每一道残影,其实都是完全相同的一剑,而且当剑锋斩中的shihou,这些残影也同时斩中了目标。最为玄妙的是,俞和根本看不出这人一剑挥出时,留下了多少道残影,斩出了多少剑。俞和凝神去看那些被剑锋留在虚空中的剑影,一道剑影中,竟又能分辨出数百道层层叠叠的残影。再以神念去看这数百道残影中的一道,竟然从其中还能看见更多的残影,有一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的大玄妙。

    看得越久,看得越深,就越能发觉这一剑中分化的剑影多得不及计数,似乎恒河沙数几何,这剑影便能有几道。

    而越往其jīng微处看,俞和恍然觉得这一剑似乎变成了无底的深渊,有股莫大的吸引力,牢牢捆住了他的心神,朝愈发深邃处不断下坠。

    这段模糊的记忆,在剑锋斩中了那莫名的存在之后,便就戛然而止了。俞和毫不怀疑那被剑锋斩中的存在,必定是一分为二。而当他看过这一剑之后,他也深深理解到了青衣剑修身上那股独特的刚强信念:“凡yù屈折我者,皆为我锋芒所破!”

    能挥出如此一剑,又有shime能让他折服?

    这短短不过数息的一段回忆,却在俞和眼前来来回回的重现了不知多少次。而俞和每看一遍这惊世无双的一剑,就会发觉这一剑中,藏着太多无法理解的玄妙。

    俞和心中渐渐惶恐起来。因为他发现ziji越是耗费心力去琢磨这一剑中的奥妙,就会越发看清ziji离这一剑境界究竟有多么遥远。这种剑术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似乎轻轻一纵就可以摘到手中,但等你真的朝天上飞去,却会发现无论你飞得多高,与那颗星星的距离,始终是遥不可及的。

    人终有yù念,更何况是探寻剑道极境的剑修?俞和心中的惊骇、惶恐、畏惧、焦急,加上对ziji的否定,渐渐衍化成了一团灼灼心火。到后来,连他的识海中,都腾起了一片连天怒焰。

    不知过了多久,俞和把这一剑看过了一千遍,一万遍,数万遍。直到他心力枯竭,再看不清剑的轨迹了,只剩下一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的剑,这柄剑的影子越来越多,最后俞和的识海中,竟然全部被一模yiyàng的剑影所占据。

    他不zhidào此时ziji的情形有多么凶险,样子是多么骇人。俞和整个人端坐在白莲法相中,可每一片莲瓣都裹在一团黑红sè的火光中。他的头发根根倒竖,每一根发梢上,都shè出了锋锐的剑芒。而一道一道灼热的剑气,时不时从他周身毛孔中shè出,将他的一身衣衫搅得稀烂。俞和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身上血脉暴突,好似皮膜下游走的怪蟒,一张脸忽青忽红,满是痛苦之sè,从他的颜面七窍中,流出乌黑的血,淌到下颌处就被火煞蒸干,结成血痂。

    就在俞和要被这回忆中的一剑折磨得神智尽丧,体内剑气直yù颇颅而出的生死关头。他祖窍中的六角经台,忽然又一次放出了万丈青光。只见那神秘的经台,直接在俞和识海中显化出来,朝着挥剑青衣人一撞,登时这段目睹惊世一剑的回忆,便宛如镜花水月一般的碎了。

    俞和浑身大震,胸腹间咕咕作响,喉头上下抽动,“哇”的一声,一道乌黑逆血喷出几十丈远。从周身毛孔中逸散开来的心头火煞,将他的里外衣袍烧成了灰烬。

    腥臭的汗水滚滚而出,俞和吃力的睁开了双目,朝四周一望,忽然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软,颓然仰面瘫倒,也是人事不省。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故人现,地仙身

    话说那银棺中的柳真仙子,可是好心差点办成了坏事,她打入俞和识海中的那一道仙人记忆片段,当真让俞和在鬼门关前转了一遭。

    柳真仙子本是念着俞和救过他们二人逃离南帝冢的恩情,想给俞和留下一点好处。她在两具仙人遗蜕上细细搜寻了一番,可这两位仙人都不是剑修,也没有什么适合的随身宝物,好给俞和使用。不过柳真仙子寄神于那具生得斯斯文文的仙人肉躯中时,却发现这仙人虽然早就魂飞魄散,但识海中竟还残留着一些断断续续的神念,可能是这位上界仙人濒死之时,心中辗转不消的执念,而其中有一道,正包含了一招惊天动地的剑招 ”“ 。

    于是柳真仙子大喜,连仙人都到死不忘的剑术,那岂不比寻常法器要好得太多?

    可惜她出身终南道宗,修的是“上清紫真章”,并不懂得多少剑道。柳真仙子只从那仙人的记忆片段中,知道这一剑非常了不得,但究竟有多了不得,她也拿捏不准。因为担心俞和受不住仙人执念的威压,柳真仙子就将这段记忆截头去尾,就只留下了那青衣人挥剑的一小段情形,打入了俞和识海中。

    但这一段令仙人至死难忘的记忆,却端是非同小可。

    这位斯斯文文的仙人,乃是仙帝大尊座下的掌笔仙官之一。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这青衣仙人的一剑,他当时大惊失sè,奉此一式为天下奇剑之一,便将这一剑挥出的情形牢牢记在心中,想以笔墨绘出,呈给仙帝过目。只可惜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剑,即便是神仙画匠的生花妙手,也没有办法用将它绘制成画。这位掌笔仙官穷尽亿万年的光yīn,细细参悟,前后画了能有近千次,却每次都只能得其形,而绘不出这一剑中的神髓。于是直到他身陨于抚仙湖底,这一剑都只存在他的记忆中,成为终生的遗憾。

    柳真仙人并不知道这段由来。以她的剑术眼界,匆匆一瞥,并没有看透这剑招中的大玄机,只觉得那青衣人出手一剑玄之又玄。于是她把仙人神念草草整治了一番,就当做一份厚礼,打入了俞和的识海。心说俞和此子,道行与剑术当算出类拔萃,悟xìng自然是极佳的,又有仙帝道统加身,区区一小段仙人的记忆,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妨害。

    结果若不是六角经台在俞和生死关头现形,一举撞碎了这记忆片段,俞和已被自己的心火烧成了灰烬。

    这边俞和险险的保住了xìng命,在小洞天中一睡不醒,静待神智自行平复。抚仙湖的湖面上,却已是乱成了一片。

    话说长钧子从仙府阵门中出来,朝四周一望,口中嘿嘿直笑。周围的yīn煞沉水已由先前仅仅数尺来深,涨到了三丈多高,将水下的古石城尽数淹没。

    而在yīn煞沉水之上,冰冷昏黑的湖水中,则飘满了令人作呕的物事,有一条条一片片被撕裂的灰麻布,有黑sè脓汁一样的团团脏腑,有破碎的头颅,有四分五裂的骨肉碎块,还有灰白sè的残肢断臂。

    这些触目惊心的碎尸,便是之前僵立在水中的那些灰白sè的古怪尸身。看那尸体碎块上的创口,有的是被刀剑锐器劈碎,有的是被钝器捶打撕裂,有的好像被真火烧过,还有的似乎遭了野兽撕咬,也不知是谁人出的手,竟将这数千具古怪尸体尽数打碎,弄得抚仙湖湖底整个好似腐肉深渊一般骇人。

    长钧子心中有数,他不必亲眼所见,也能将方才水底下发生的情形猜个七七八八。这数千具守护小天境阵门的yīn煞寒尸,虽然不是出自他的大手笔,但却被他掌握了指示尸群的机窍。当他潜入仙府小洞天中寻找仙人遗蜕时,这些在yīn煞沉水中浸泡了不知多少年代的上古寒尸,便会为他守住水底阵门。

    只见他的天魔法身化作一道黑线,分开湖水与碎尸,朝湖面直shè而去。几十丈外,元曦也化作了一道青蓝sè的火线,在后面紧追不舍。

    “蓬”的一声水响,长钧子撞破了湖面。抬头就见天上有团金光坠下,一方只有巴掌大小,刻着天心五雷灭魔大真符的金文玉髓符印,挟着百丈雷火,直朝长钧子当头砸落。

    长钧子早算到湖面上必定有人等他出水,于是也不慌乱,天魔法身一震,柳真仙子的云纹银棺便飞了出来。

    这银棺一显身出来,就从棺盖上飞出了三条细若发丝的紫光。这些紫sè的光华当空一震,竟然破碎了虚空,探进了那混沌莫名之处,卷着一青二红的三点魂魄光,摄回了云纹银棺中。从南帝冢中出来之后,长钧子就一直在为柳真仙子寻回失散的三魂七魄,这时借着仙人遗蜕洞彻三界的法力,柳真仙子以大神通将最后的一道地魂和气、jīng二魄召回。当下魂魄齐聚,便能将仙人遗蜕真正炼成法身。

    再看这具云纹银棺上放出仙光万重瑞气千条,有道道紫霞符箓缭绕。银棺轻轻一跃,便挡在了长钧子头顶,与灭魔玉符撞在一处。

    “叮”的一声如玉磬鸣,雷火熄尽,那方金文玉髓符印就倒飞了回了天上。天顶乱云中有数道人影闪动,其中有位满头白发的老者显身出来,把手一招,便摄回了玉符。元曦也冲出了水面,脚踩离火焰光一转,便落到了这位老者的身后。

    “这是上清紫真大道炁,你这魔头,与终南道宗有何干系?”

    “兀那符津小道士!你也忒地难缠了,我且来问你,我长钧子做过何等伤天害理之事,让你这般不依不饶的追着我打杀?”

    “化外天魔食人魂魄,蛊惑人心,为大道所不容。我辈正道之士自当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何况水下那数千具yīn煞炼尸,谁知是不是被你抽魂炼形,藏入湖底的?”

    话说这显身出来的老道士,倒也不是旁人,他正是南海海外长空洲的岛主,一身机关奇术能有造化之妙的符津真人。

    说起符津真人与长钧子的一番渊源,倒还是因俞和而起。

    那时在南海寻药合丹,俞和年少执拗,非要独闯天涯海眼,想争一份大功劳回山,好在师兄弟面前扬眉吐气。符津真人拦他不住,就命火灵机关人元曦陪伴俞和去探这南海禁地。可在海眼之下,俞和撞进了方十七等人布下的地火阵,元曦为了护住俞和周全,以身躯挡住了地火洪流,结果耗尽了灵元,却正好被长钧子当做躯壳,躲开南帝冢中的镇魔符箓,和俞和一起逃了出来。等俞和回到净阙岛,把元曦交还给符津真人时,符津真人却发现元曦曾被一尊道行高深的天魔寄身,当时以为俞和也着了道,还折腾出一场差点用灵丹把俞和活活撑死的闹剧。

    后来等到南海诸事平息,符津真人便按照自己的承诺,为罗霄剑门的宿老金晨子远赴西南,寻找一位名叫虞琰的人。结果符津真人到了西南之后,却偶然察觉到了一丝外化天魔的气息,望气寻踪之下,发现正是曾经寄身于元曦的长钧子。老道士那古板的xìng子发作起来,就一路紧追着长钧子不放,直到了这量水川抚仙湖。

    “被数千寒尸团团围住的滋味,可还好受?”长钧子桀桀一笑,“你个小道士莫要在这里信口开河,端这个血盆子到处乱扣。凭你这身修为,也不算个雏儿了,眼光不至于差到那个地步吧,居然说那些尸体是我长钧子藏在湖底的?我又来问问你,你将那数千具尸体尽都打碎了,那么这些炼尸的由来,多少总能瞧得出一点端倪。光看那抽魂填煞的手法,你自己会相信那些几万年前的炼尸,是我放下去的吗?”

    符津真人被长钧子拿话一挤兑,老脸发红,轻轻咳嗽了几声,沉声斥道:“外化天魔之属,就是诡言善辩,最能迷惑人心。”

    “道长此言差矣。”从长钧子身边的云纹银棺中,忽然传出一道听起来软糯糯的女子声。

    长钧子一听银棺中居然有人开口说话,登时他那凝如实质的无相天魔法身,整个炸散成了一团黑烟。这祭炼万年的天魔法身,只被湖面上的微风一吹,竟然摇摇摆摆的再聚不成形。

    “真儿,可是你在讲话么?”长钧子心绪大乱,那原本铿锵若金铁的声音,竟然变得颤抖扭曲起来。他天魔法身所化黑烟,急扑到银棺上,将这口云纹银棺团团裹住。

    “咔嗒”一声轻响,六环盘龙棺钮弹开,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从银棺里面推开了棺盖。有个身披月白锦缎松纹滚边书生氅,肩头搭着白布书袋,头扎银丝青云巾,腰系玉环丝绦的书生,从银棺中一步踏出。这书生脸似银盆,脸上全无血sè,当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把双眼睁开时,乾坤天地中登时有道明光一闪,周围的青山碧水都恍若凭空多添了几分颜sè,变得愈发明艳了。

    一道若有若无的仙家高手气势,从这白面书生的身上升起。他只是一个眼神向天上抛去,竟能迫得符津真人倒退了数丈。老道士脸上变sè,沉声喝道:“地仙道果?”

    从天顶乱云中冲出了一道赤霞和一道金光四shè的剑芒,落到符津真人身后,化成一男一女两位修士。这三位真人一齐展开了本身气机,这才堪堪抵住了那白面书生的庞然气势。

    “还不速去换尊法身,你这副样子行走九州,真不知要无端端的惹出多少是非!”这白面书生虽是一具男儿身,可讲话的时候嘴唇丝毫不动,发出来的声音竟是一道细软温糯的女儿声。他朝长钧子化成的黑烟一瞥眼,那眼神中也尽是女儿家的风情,妩媚动人。幸好这白面书生也生得是一副细致俊俏的好面相,不然这情形当真是有些诡异。

    “真儿,你等我!”长钧子喜孜孜的应了一声。眨眼间,那团团黑烟就全冲入了银棺中,棺盖自行合拢,有道道奇光在云纹银棺上来回流转不休。

    这白面书生手扶银棺,身上气势一敛,变得好似个凡俗举子般。他抬起头,冲着头顶上的符津真人等三位修士举手一揖道:“道长既然认得上清紫真大道炁,可是与终南道宗有故?”

    方才这白面书生展现出来的修为深不可测,虽然是男子身发女子音,但观其气相中冲平和、堂堂正正,绝没有半分邪魔诡相。人家彬彬有礼,符津真人也不好再黑着脸,连忙抱拳还礼道:“贫道最喜结交同道,故而在终南道宗中,也有不少位真人与贫道乃是知交好友。”

    “敢问道长,可认识终南山的惠丰、慧远两位真人?”

    “慧丰、慧远?”符津真人沉思了半响,摇了摇头道,“贫道却是从未听过这两位的法号。”

    那白面书生似乎很有些遗憾,想了想又问道:“历文权、洪文山、冯文英、诸葛文杰、董文平、司马文馨这六人,道长可有所耳闻?”

    符津真人把这六个名字念了好几遍,识海中灵光一闪,猛然间想起一桩自七八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终南旧事。这事本该也算是终南道门的秘辛,但时rì隔得久了,也就慢慢的流传了开来,成了一段修真界的传奇故事。而早在符津真人还是个小道童时,这段传奇故事在师长们茶余饭后闲聊中,已被人们反复品评得了无趣味了。

    这段旧事,近几百年中,已再人提起过了,可符津真人突然听到洪文山和诸葛文杰的名字,他才从久远的记忆中,又翻出了这段传奇故事。他细看了白面书生一眼,追问道:“阁下所问的人名中,可有洪文山与诸葛文杰?其中洪文山是不是一位身高逾八尺的昂藏男子?”

    那白面书生露出一片喜sè来,接口道:“身高八尺,那可不正是文山师侄么?道长可认得他二人?”

    符津真人苦笑一声道:“我若能认得他们两人,这身子只怕早就烂的连骨头都没了。文山师侄?我倒要问问阁下,你是何人?与终南道宗到底有何干系?问及那二人又是所为何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显身份,化干戈

    “原来文杰却做了终南道宗的掌教上天师,但文山却始终没能抛下心底的仇恨,最后堕入魔道,两人在终南山山巅大战三天三夜,双双不知去向,想来是悟通了那最后一层玄机,执手羽化而去了。犹记得那时文山与文杰两人入门不久,都是一股顽劣的xìng子,夜里去偷理正师弟的酒吃,结果一齐醉倒在酒窖门口,被师弟抓了个正着,说要拿法棍责打他们。文山力大如牛,扛着文杰,逃进后山,却被碧火金睛兽吓得大哭。面壁思过了三个月后,这两个人从此就好得浑似一个人般 ”“ 。”

    柳真仙子似乎沉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而符津真人等人,看着手里那片雕着终南山太乙峰的五sè石符,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片石符是柳真仙子抛出来证明身份的,令符津真人震惊的,不仅是柳真仙子那终南山上清殿首席真传弟子的身份,更因为这五sè石符的背面左下角,赫然刻的着“四九”两个阳文小字。

    这个数字代表着石符主人在终南道宗的辈分。如今终南道宗新入门的弟子,当排到第八十二代,而与符津真人平辈论交的宿老高人,也不过是七十八代或七十九代的弟子。可这位“柳真子”,却是第四十九代的首席传人,这辈分可着实差得太过悬殊。论资排辈下来,在场所有真人都得管柳真仙子叫一声“祖师前辈”。

    四十九代首席真传弟子,若是这位柳真仙子重回终南山,按照道门礼法,只怕除了当代掌教天恒真人之外,其余满门修士都得在山门前跪迎法驾。

    一会儿是个道行通天的无相天魔,一会儿是位万年前的道门正宗修士,此事委实太过离奇。故而符津真人依旧揣着颗戒备的心,他不敢靠近过来,挥出一道罡气,刚五sè石符送还给柳真仙子,然后恭恭敬敬的一抱拳道:“柳真前辈……”

    “莫要叫什么前辈了,听着古怪得紧。你我道友相称就是。”柳真仙子一摆手,截住了符津真人的话,“你可是要问那无相天魔之事?”

    “正是!柳真道友出身名门正宗,自然懂得道魔殊途,怎会与一尊无相天魔为伍?”符津真人语气虽然谦和,但话里的斥责之意,却是毫没掩饰。

    “金刚经中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又说‘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观道友一身道行,离证得玄珠道果,也不过是半步之遥,为何还在执着于区区外相?”柳真仙子并没有答符津真人的话,反倒向符津真人抛出了一道叩问。

    符津真人一撇嘴,不为所动的道:“符津鲁钝,还需听道友分说。”

    “何须与这老道分说!法相如衣服,我长钧子爱穿哪件,便穿哪件,也轮不到这个疯癫道士在那边横加指摘,若是真儿心烦,我这就打发他们去见三清道祖。”

    只听见“蓬”的一声大响,那云纹银棺的棺盖猛然掀开,棺中腾起万丈仙霞,有个身材高瘦、面皮蜡黄的道人,脚踩一朵紫云,自片片云霞中显身出来,指天喝道:“兀那老道,你不是要斩妖除魔么,长钧大爷在此,你等只管放胆过来斗上一场就是!”

    这长钧子,短短数息间便把仙人遗蜕炼成了他的另一尊法身。自棺中飞出时,毫不掩饰那一身惊天动地的磅礴气势,望他周身气机,比柳真仙人出棺时更盛了数分。周遭数十里的天地元气,尽被他呼吸所摄,烈烈罡风横扫四合,那抚仙湖的水面上,翻卷起了一丈多高的巨浪。

    符津真人等飞退了数十丈,天上一重青光庆云罩下,里面也不知站了多少位有道真修。其中有人发动一座极其宏大的剑阵,就看从那庆云中垂落下九柄百丈长的巨大剑影,每一柄都似乎是以天上星河凝聚而成,剑身中有亿万点星光闪烁,剑锋直指长钧子。

    长钧子也不示弱,他伸手一招,那天魔法身竟然化成了一柄黑漆漆的七尺长刀,刀背上有一百只金sè的眼瞳逐一睁开,shè出道道奇光。

    眼看此时,若是长钧子挥刀暴身而起,两边当下就是一场剧斗。可柳真仙子忽然飘身到了长钧子背后,就好像长姊教训顽劣的幼弟一般,抡起白玉似的手掌,在长钧子脑后轻轻一拍,打得他把脖颈一缩。长钧子回头看柳真仙子面罩寒霜,他扁了扁嘴,把那百眼天魔刀随手一抛,这口狰狞的长刀就化成一片黑烟散去。

    方才还睥睨群修、不可一世的地仙高手,这时就好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对着柳真仙子讨好的笑了笑,低头垂手的站定,那股滔天的气势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柳真仙子不慌不忙,对着天上庆云一拱手道:“长钧xìng子顽劣,口无遮拦,诸多冒犯之处,还望各位道友海涵。”

    莫看柳真仙子本是一介纤弱女子,但她真不愧是出身道宗名门,举手投足皆沉稳得体,隐隐然有大器之风。其实终南道宗的每一代首席真传弟子,本来就当做下一任掌门培养的。若不是她身陷南帝冢中,遭人暗算几近身陨,那么等上代掌教天师隐退闭关之后,柳真仙子十有仈jiǔ会继任终南道宗的掌教上天师之位。如此因缘际会之下,或许洪文山和诸葛文杰之间的一段传奇故事,便不会发生。

    只听柳真仙子不疾不徐的道:“我与长钧子二人,本都是正道传人。昔年遭宵小之辈暗算,我被打得只剩一魂一魄,只能躲在银棺中苟活,长钧子也被害得走火入魔。在化外无相天魔乱神时,因为机缘巧合,他炼化了一道无相天魔做法身,寄托魂魄不灭,这才不死不活的撑到今rì。如今天命轮转,也是合该我二人否极泰来,在水底仙府中得了神仙遗蜕炼成法体。还盼诸位道友莫要因那天魔外相,而误将我二人归于邪魔之属,毕竟那只是为求延命而行的非常之事。长钧子虽有天魔之形,却绝没有半分恶念。我柳真子愿以天道及本命魂魄为誓,长钧子与我心中皆清净如莲,魔障不染。我二人与诸位本是同道,万万不可伤了和气,妄动刀兵。否则倒教左近的一些跳梁小丑,看了笑话去。”

    柳真仙子这话,倒也说得半真半假,她隐去了长钧子本是大楚国帝君的真相,盖因帝王修真乃是大禁忌,此事自然不可声张,免得徒生事端。在她说话时,长钧子也不插嘴,只在一边痴痴的望着她。仿佛在他眼里看见的,并不是那张白面书生的男儿面孔,而是那一万多年中,rìrì夜夜魂牵梦绕的绝世红颜。

    而柳真仙子却是伸出一支手臂,坚定的挽住了长钧子的臂弯,脸上挂着淡定的笑容,看着天空中熠熠生辉的九柄百丈巨剑。

    符津真人等久经世事,哪里听不出这柳真仙子话里的意思?她说得颇为诚恳,旨在给双方都找个台阶下,让两边都收了神通握手言和。但暗中又揭开了她和长钧子得了神仙遗蜕,炼成法身的这一张大底牌。符津真人他们心中清楚,下面是两位地仙道果的绝世高手,即便庆云之上有数位即将抱得玄珠入体的大修士,还有一座大九衍降魔剑阵可以仰仗,但这境界实在相差得太远,真的要生死相搏,两边都讨不到什么好处,甚至符津真人这边必定会折损甚巨。

    再加上先前看过柳真仙子的五sè石符,而且那尊魔头转眼间就换成了地仙法身,这若当真是一道外化无相天魔,只消一碰神仙遗蜕,登时就要被残存在肉身中仙气炼化,怎可能轻轻松松就将魔念寄托到上界仙人遗蜕中去?

    当下符津真人打个哈哈,抱拳作揖道:“原来两位道友是历劫遭难的同道之人,我符津老道也是唐突了。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还盼两位道友莫要责怪老道鲁莽才好。”

    长钧子倒是没理会符津真人,他只顾盯着柳真仙子看个没完,这种场面上的言辞斡旋之事,以柳真仙子之能,自然可应付得游刃有余。只见柳真仙子展颜一笑,对符津真人拱手还礼道:“我辈正道之士,果然通情达理。既然把话说开了,柳真也向诸位道友告个罪,我二人法身初成,尚有诸多不便之处,柳真一介女子,却以这男子的面貌示人,煞是尴尬。这就告辞而去,觅地潜修,以期早rì将此法身祭炼通融,柳真也好回复本来面貌,重返终南山门一游。诸位道友的高义,我与长钧记在心中,来rì方长,定有促膝一晤之时!”

    听柳真仙子说要走,符津真人迟疑了半晌,可终还是点头道:“道友重返故地之心,符津自然省的,便不挽留二位了。他rì再会时,还盼一睹仙子芳容。”

    柳真仙子点头轻笑,可长钧子却瞪了符津真人一眼。柳真仙子拉着长钧子胳膊,对着符津真人等道了一声后会有期,就化作一道遁光,朝北面天际破空而去。

    符津真人长出了口气,与他身后的两位真人与元曦,一齐踏着祥云,落到了那片青光庆云中。就见那庆云下的九柄星光巨剑并未消散,而是缓缓升起,绕着庆云回旋了起来,可见那主阵之人,已将这大九衍降魔剑阵由攻势转为了守势。

    柳真仙子和长钧子在仙府中得了神仙遗蜕,其余什么法器自然再入不了他两人的眼,故而其实出来的最早。他们两人与符津真人等纠缠了一番,兵不血刃的离开抚仙湖之后约莫二个时辰,就看湖水翻翻滚滚,白浪飞起,从水中先是冲出了一道银光,紧跟着有一道五彩烟岚、一道淡淡的金光和一道赤红sè的火光追了出来。

    方才符津真人等险些与长钧子二人相斗时,这抚仙湖左近似乎空无一人。不过柳真仙子倒是曾说起,周围有不少跳梁小丑在观望。

    等这一逃三追的四道遁光飞出湖面时,从这大湖的四面八方,登时显出了许多人影。

    东岸边飞出一尊几十亩地大小的十二品金光莲台,莲台上端坐了八位麻衣僧人,个个皮肤黝黑,骨瘦如柴。

    西南岸边升起一团五sè毒云,云气中隐约约有四五个身材高矮不一的修士,当先一人是个面如树皮的老妪,她同祁昭一样,身上穿的是西南异族的印染布衣,手中执着根一丈多长的彩幡,幡布迎风招展,上面绘着黑蝎、碧蛇、金鳞壁虎、青蜈和赤蟾五种毒物。

    北面岸边有嗡嗡声大作,一条通体雪白,身子能有水缸粗细的蛟龙飞来。不过这条虬龙样子煞是怪异,乍一看与年画片中的四爪蛟龙没什么分别,可细细一瞧,这龙身上并没有细鳞,而是覆着一层骨甲,一对龙睛也如同蜂目一般的暴凸出来,瞳子里映出层层磷光。龙身上有九位修士,个个傲然抱臂而立,有成千上万只小小的金甲虫聚成一团虫云,将这九人团团围在中间。

    率先冲出水面的银光当空一转,直朝那十二品金光莲台冲去。莲台上的八位麻衣僧人宏声念诵佛号,八道赤金sè的佛印结出,飞火流星一般的,向追在银光身后的三道遁光打去。那三道遁光一看佛印破空飞来,纷纷拨转了方向要逃,可那金光佛印好似跗骨之蛆,紧紧追在他们身后不放。

    五sè毒云上的那个执幡老妪弹身而起,伸出鸡爪一般的手掌,朝佛印拍去。白龙上亦有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踏风而来,这人头顶居然伸出了一只七寸长的黑sè骨角,他口中冷冷一笑,手臂抡起,对准了佛印一拳捣出。

    连天上的青光庆云中,也飞出了一道赤红sè的火光,落到十二品金光莲台上百丈,化作一个身披红sè霓裳的女修。莫看这女修面相端庄娴雅,眉目间一片祥和,但她出手一击却是声势惊人。就看她把云袖一甩,登时便有百多道真火祭出,好似落雹子一般的,直朝那十二品金光莲台砸下。

    几方各出神通,抚仙湖湖面上登时是一片大乱。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雨欲来,风满楼

    执幡老妪的一爪,加上七尺大汉的一拳,轻轻松松的将那八道破空佛印震得粉碎。且这两人似乎还是旧识,见面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就各自踏空而立,冷眼看着那十二品金光莲台上的麻衣僧人。明眼人望这两位魔宗修士身上的庞然气机,赫然与碧云寺那位证得玄珠道果的石梁祖师不相上下,显见都是有通天彻地大神通的高人。

    那道从湖水中冲出的五sè烟岚一绕,便落到这执幡老妪的身边,显出蓝衫少女祁昭的身形来 ”“ 。祁昭冲着这位执幡老妪撒娇似的一撅小嘴道:“雁婆婆,阿福和阿禄都被人打死了!”

    老妪冲着祁昭一招手,祁昭乖巧的把头凑了过去,这老妪在祁昭头上轻轻的摸了摸,柔声道:“可是这些贼和尚打死的么?”

    祁昭眼珠转了转,却并没有把脏水倒在东巴密宗的身上,她细声道:“倒不是被和尚打的,那凶人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老妪伸手一揽,把祁昭拉到了她的身子后面,“昭儿没事就是大好。雁婆婆会找人给阿福阿禄报仇的,我养毒教的弟子,岂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祁昭应了一声,躲在这老妪身后,两眼盯着对面那尊十二金光品莲台看。同她一起从湖水中出来的那道淡金sè遁光也落了下来,当空一转,化成了百越教的木元昌木大少。

    木元昌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祁昭,刚要转身朝那七尺大汉飞去,可这壮汉已等不及木元昌自行飞来,他伸出蒲扇大手,朝木元昌遥遥一捞,这位木大少就被一道罡劲扯住,整个人飞到了这大汉面前。

    “十个人出来,就剩下你小子一个人活蹦乱跳了?”这大汉拎着木元昌的衣领子,两人的面孔之间,只隔着半根手指的距离,眼看这大汉口中飞出的唾沫星子,溅了木元昌满脸都是。

    “师尊大人,我差点就看不到您老人家了呀!”这位木大少也当真是厉害,一见自家大蛊主神sè不善,他那一张脸立刻就垮了下去,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浑似是个苦大仇深的主儿,在那里痛诉自己的凄惨遭遇,“我跟祁家妹子碰到了两个恶人,那手段狠辣啊,一照面就打杀了好几位师侄。后来我们又撞进了那碧云寺的什么黄砂大阵,剩下的几位师侄为了保住元昌的xìng命,一个一个的舍身开路,若不是有师尊出门前赐下的奇宝yīn火白骨楼,元昌就在也不能在师尊膝前侍奉了!”

    那七尺壮汉虎目一瞪,寒声道:“那碧云寺的人,胆敢打杀我百越教的修士?”

    “师尊,此事千真万确,有祁家妹子可以作证。”

    壮汉转脸朝祁昭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祁昭看了看自家师长,没也开口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哼!”这壮汉一声冷哼,平地里就好似响过一道闷雷,他望了一望碧云山的方向,周身杀机直冲云霄。

    跟在祁木二人身后的那道赤红sè遁光,也落到了从庆云中飞出的那位红裳女修身后,肖子谦显身出来,对着这位女修一揖到地,口称师尊。原来这位女修,竟然就是沉晖书院的神秘当家人,看她的方才只信手一挥,就打出百道真火的偌大威势,难怪这肖子谦一身火行法术厉害异常,能把出身名门的祁昭和木元昌都压在后面,名列滇地十杰之首。

    那边东巴密宗的十二品金光莲台,硬顶着这位沉晖书院女主人祭出的火雨,依旧是岿然不动。银光落到莲台上,就地一滚,就化成了那位被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联手打退的老和尚。八个麻衣僧人见这老和尚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连忙齐齐推出一掌,按在这老和尚身上,yù以本身佛力,助他疗伤续命。就见老和尚双目紧闭,头顶升起一团赤金sè的氤氲,结成莲花状,他胸腹间剧烈抽搐了几下,忽然张开口,一连喷出了三大口鲜血。

    第一口血落在身前,血中裹着不少脓浆,细看之下,竟有许多细小的黑sè长虫,在这脓血中游动。第二口血落在身前,泛起碧蓝sè的磷光,一落到地上便嗤嗤作响,升起一片五sè毒烟。第三口血更是惊人,吐出来的哪里像是血,分明就是红sè的火油,才一落到地上,便听见“蓬”的一声大响,十二品莲台上腾起一道烈焰,火苗足有三尺多高。

    一个麻衣僧人口诵真经,屈指弹出,便有一道牙白sè的佛印落下,顷刻间把那一大滩血迹尽数炼化。老和尚逼出了体内三道孽障,长吸口气,头顶上的金莲法相缓缓沉入天门,这才睁开了双眼,盘膝坐正,他双手合什于胸前,对着八位麻衣僧人念了声佛。

    抚仙湖上的诸位真人,此时都盯着东巴密宗的十二品金光莲台在看,一见那老和尚吐血的情形,心中就把水底下发生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七尺壮汉倒是冷笑了数声,转头对木元昌道:“啧,这种事情,手底下也不做的干净利落些!”

    他的声音故意没有压低,人人都听得真切,木元昌有他家大蛊主当面撑腰,自然不惧,挠了挠头发道:“师尊,那老和尚跑得贼快,我们几个紧赶慢赶,还是被他逃出了水面,元昌无能,愿受责罚。”

    言毕也是冷笑连连,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那养毒教的老妪倒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彩幡,双眼中寒芒连闪,不怀好意的看着那边的九位密宗僧人。

    唯有沉晖书院主人,那位红裳女修眉头大皱,心说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个万年道行的大煞星,却又惹上了东巴密宗的古怪和尚。自家徒儿肖子谦定是被那养毒教的小魔女勾走了魂儿,此间事毕,当要罚他面壁诵经十年,好好断一断这俗情的根子,教他把红颜祸水的道理想清楚了,免得将来栽这个魔宗女子的手上。

    想到这里,红裳女修冷冷的一哼。肖子谦一听,就知道自家师尊心中不喜,他身子大震,连忙对着红裳女修一揖到地,口中呼到:“弟子知错,请师尊降罪!”

    红裳女修也不答话,一张脸冷得好似寒冰,吓得肖子谦一直躬着身子,不敢直起腰。

    十二品金光莲台上,那老和尚压低了声音,对八位麻衣僧人说了一通。眼看这九位密宗僧人忽然同时站了起来,双手合什于胸前,脑后各展开一轮佛光,似乎就要出手进招。

    养毒教的五sè毒云飞来,托住了那执幡老妪与祁昭的身子。百越教的蛟龙蛊也腾云而至,七尺大汉与木元昌一闪身,落在了龙蛊头顶。西南魔宗两支隐隐站成了一个阵营,与东巴密宗针锋相对。天上的青光庆云沉下了数十丈,一声声悠长的剑鸣好似龙吟虎啸,符津真人和先前那位身披罗霄道袍的剑修,又从庆云中飞出,与红裳女修并肩而立。庆云中垂落一道清光,罩定了这四人的身形,论及气势,丝毫不比在场的佛魔二宗稍弱。

    养毒教和百越教那两二位堪比玄珠道果的大修士,都诧异的看了一眼头上庆云,心道这是哪里来的一群修士,看这阵势颇有气相,倒是藏着一些门道,不可太过小窥了。

    眼见这湖面上又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佛魔两宗这就要斗上一场。忽然听下面水声哗啦啦又响,自湖中有一道剑光劈波而出,剑门大师兄夏侯沧挟着胡家三兄弟shè出了湖面,向天上清光庆云一头撞去。

    众人纷纷去看这刚从水中出来的人,可佛魔俩宗却哪里认得夏侯沧等人?耳听见自庆云中传来了一声朗笑,竟然是罗霄剑门清微院掌院宗华真人,亲自从庆云中踏剑而出,来迎夏侯沧。在宗华真人身后,还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剑修,这位剑修也穿着罗霄剑门的道袍,但连夏侯沧都未在门中见过他。这白发剑修周身上下全没有一丝气机外泄,根本看不出是何等境界修为,但他那一双眼睛却煞是骇人,无论他的眼神看到何处,虚空中就好似被锐不可当的剑炁扫过,发出呲呲的轻响。

    这位剑修一现身出来,佛魔两宗诸人都脸上微微变了颜sè。单只凭这“化剑入神”的异相,这位剑修只怕也是就算还未抱得玄珠入腹,也最多离那个境界不过一纸之隔。更何况这位修的还是以剑入道,论及其杀伐争斗之能,只怕还更在证得了玄珠道果的修士之上。

    夏侯沧疾飞到宗华真人面前,抱拳一礼,恭声道:“掌院师尊,弟子幸不辱使命,已取了宝物回来。”

    “做的好!”宗华真人大手一挥,重重的拍在夏侯沧的肩头。那掌中的豪力,虽然震得夏侯沧眉毛一跳,但他知道宗华真人这满满的全是赞许。

    “你俞和师弟何在?”宗华真人看了看胡家三兄弟,忽然略一皱眉。

    “俞师弟只怕还在仙府之中,其中诸多隐情,还需向掌院师尊细细禀报。”

    宗华真人点点头道:“此处人多耳杂,不是讲话之处,你带胡氏子弟去云上歇息,待你俞师弟回来后,我们再做打算。”

    说罢一甩袍袖,几个人身化清光,又投入了庆云中去。

    有夏侯沧与宗华真人这一搅局,尤其是那位道行难明的白发剑修现身出来,抚仙湖上的局势便又古怪了起来。

    原本并没将旁人太当回事,自以为是场上主角的佛魔两宗,一下子都对这敌友不分、来历不明的一群剑修加多了提防。须知这在场的佛魔两宗一交手,多半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既然那个红裳女修从庆云中出来,这伙剑修估计也不会袖手旁观,若是趁着鹤蚌相争,这些来历不明的剑修倾力一击,要捡渔翁之利,那佛魔两宗可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于是从佛魔两宗剑拔弩张的怒目而视,暗暗变成了百越教、养毒教一边,东巴密宗一边,青光庆云一边的三足鼎立之势。那股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也因为罗霄剑门似有意似无意的露出了底牌一角,而不知不觉的化解了开来。

    东巴密宗的和尚依旧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只见其中一个麻衣僧人合什宏声道:“佛曰:谓行善恶因,得善恶报。今rì之事,我东巴佛宗来rì必报。”

    说完九位僧人一齐转身,也不见他们如何作势,那十二品金光莲台便化作一片金霞,向西面天际而去。路过抚仙湖西岸的一处山谷时,忽然从金霞中飞出近百丈方圆的一道佛印,轰然砸落在山谷中,震得大地颤抖不休。就看那山谷中仓惶飞出了几十位修士,遥指着扬长而去的密宗和尚破口大骂,看这些修士身上的衣袍,可不正是碧云寺的弟子?

    东巴密宗的和尚一走,百越教和养毒教也不停留。那执幡老妪同七尺大汉互一点头,两宗修士各展神通,头也不回的走了。结果顷刻之间,这抚仙湖上就只剩下了那片青光庆云和藏在暗处的碧云寺群修。

    俞和还没从水底下出来,而碧云寺这边,更是包括他家掌门大尊在内的六位真人都不见踪影,故而两派守着湖面不肯离开。

    rì升月落,这一等,便是足足十六天过去。就在两边修士都隐隐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时,到了第十七天旭rì初升,湖水zhōng yāng“哗啦”的一声,浪花飞溅,银屑漫天,有四道人影分开湖水,飞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迷梦惊,符中信

    话说俞和在那座原本藏着仙人遗蜕的小洞天中昏迷不醒,等他心火全消,神智尽复,再睁开眼时,已是足足十六天过去。

    这十六天中,俞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起初他独自一人站在山巅上,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深蓝sè云海,在云海的尽头,勾勒出一线明光,将天与地分开。隐约有团青白sè的朝阳,深藏在云层下面,就要一跃而出。

    俞和手中拿着一柄寒光四shè的宝剑,正在山巅上迎着大风舞剑不休,起初是剑九法,接着是回风剑法,再接下来是暴雨剑法,然后是白骨剑冢中学来的诸般神妙剑招 ”“ 。他就这么不停的舞下去,似乎要把胸中所学的剑招全部演练一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海尽头的那一线明光,却始终没有变成朝阳,似乎时间就凝滞在这一刻。不过他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舞到最后,只觉胸中剑意充盈,那一柄长剑随心所yù,意之所至,剑之所摧,仿佛信手一挥,就能将天地乾坤斩裂。

    一时兴起,他张口长啸,但耳中却没有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面前的云海被大风吹得翻翻滚滚,忽有一股灰黑sè的云气,好似出水蛟龙一般,从云海中冲出,直朝他迎面扑来。俞和被一种无法言述的感觉牵引着手腕,他将长剑一挥,竟然使出了那仙人回忆中惊天动地的一剑来。

    这一剑本应该是极快的,可在他眼中,剑锋却是在一寸一寸的缓缓扫过虚空,每挪动一寸,便会留下一道淡淡的剑影。就在剑刃将要斩中灰云的一瞬间,那些残留在虚空中的剑影一齐动了,它们忽然如流星赶月一般的,追上了前面的剑锋,每一道剑影都与长剑划过完全一样的轨迹,就像是无数柄剑发出一模一样的招式,同时劈在灰云之上。

    这时俞和心底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受,这剑斩中灰云之前的那一刹那,似乎有无数柄剑推动着他的剑锋,又似有无数只手推动着他的手腕。那缓缓挥出的剑,被一波接一波的力道,推得越来越快,最后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剑上的力量更是一层叠一层,也刚猛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

    那宛如千丈蛟龙,且凝如岩石般的灰黑sè云气,在这一剑之下四分五裂。纵横飞散的罡流,竟如刀斧一般在山巅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剑尖所指,虚空粉碎,那遥远而不可揣度的混沌彼岸,隐约有一道纤细娇弱的身影,正越飞越远。

    “小溪!”俞和大呼一声,可他依旧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眼看陆晓溪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亘古苍莽的混沌深处,俞和猛力一踏山巅,以身合剑,化作天地最亮的一道雷霆,直朝那极远处的陆晓溪追去。

    穿入了那道虚空缝隙中,俞和忽然觉得身后山巅上似乎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呼唤着他,回头一看,小宁师妹不知什么时候跑上了山巅,正对着他不停的挥动双臂。

    俞和看了看宁青凌,转头再看陆晓溪的身影,已成了前面混沌虚空中若隐若现的一个小点,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他把牙咬紧,强忍着胸中没来由的阵阵剧痛,奋起真力一催,再不回头的朝陆晓溪追了过去。

    身后的虚空裂缝骤然合拢,山巅、云海、遥远的晨曦尽都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一片不可知的混沌。

    俞和不知道他这样御剑飞了有多久,他看见一片混沌中幻现出了罗霄山门的景致,东西南北四座山峰如剑戟插天,拱卫这zhōng yāng的道庭,九座浮空山岭结成的大九衍降魔圈缓缓回旋着,云峰真人、宗华真人立在云端,默默目送他渐渐远去。

    又飞了不知多远,前面的混沌中幻现出一片汪洋,九条地脉火龙冲霄而起,巨大的漩涡将海水分开,露出了海底深渊中的玉石坟冢,一道由亿万星光织成的帝王身影,从这坟冢中站起,睁眼看了看俞和,发出无声的叹息。在这帝王的身边,一朵祥云上端坐着符津真人和广芸大家,他们都默默的看着俞和,那眼神里意味深长。

    再往前飞,远处的混沌中显出一片辽阔而丰饶的平原,风吹麦浪,荡起层层金cháo。平原的尽头,是一座巍峨雄伟的皇城。从平原的地底下,忽然升起了十几座顶天立地的黄金帝王雕像,在其中最高的一座雕像头顶,盘膝坐着一个身披金丝袈裟的光头僧人,这僧人双手合什,冲着俞和轻轻一笑。俞和看他的面貌,竟赫然是六皇子周淳风。忽有一柄通天彻地的巨大剑影,从天顶上一挥而下,将和尚、金像和整片平原一齐斩成了碎片,远处的皇城化作了瓦砾堆,不知从哪里倾泻而来的滔滔血海,将这一切尽数淹没。

    猩红sè的血,像火焰一样飞腾着,可俞和并未停留,只把一道剑光催到了极致,朝前面的陆晓溪赶去。

    混沌中又一次出现了幻景,这次是在一片莽莽群山中,有一只巨大的古兽赑屃,对着他昂起了头颅。在这赑屃的背壳上,驮着一座小小的道观,里面有一个老道士正在讲经,还一个年轻的道童摇头晃脑的听着。当俞和飞过时,这一老一少两人抬起头来,望着俞和。那老道士是张真人,而那小道士却正是俞和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两人的眼神不喜不哀,只是张真人默默的摇了摇头,但年少时的俞和却点了点头。

    再朝前去,渐渐离着陆晓溪越来越近。俞和心里充斥着一股大喜乐,他奋起全力,终于与陆晓溪并肩而飞。可陆晓溪一见到他,就开始不停的说着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哀伤。俞和很想听清陆晓溪说的话,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陆晓溪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的,只能听到一些意义难明的音节,完全分辨不出她所说的含义。

    俞和将张口说话,但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又想对陆晓溪作手势,可却发现自己的手同剑柄似乎牢牢的黏在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那柄剑飞得越来越快,眼看渐渐把陆晓溪甩了在身后。俞和心急如焚,竭力将让这剑慢一些,甚至想过斩断自己的手臂,可这时他的剑和他的身子,已全不听他使唤了。

    长剑放出万丈明光,拖着俞和向前疾飞,这比之前俞和自己御剑飞行要快了不知多少。过了不多久,陆晓溪就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渐渐看不到人影了。

    这混沌虚空中,即便是御剑疾行,也感觉不到一丝风,但俞和就是觉得自己脸上有道被风吹干的泪痕,烧灼得他面颊刺痛。

    一个人在这无穷无尽的虚无中孤独前行,不知要去向何方,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达彼岸。向前看是一片浑濛,回头去看,什么也看不见,那种万古寂寥的感觉,把人埋入无边的恐惧中。俞和提不起一丝气力,神念也昏昏暝暝的,任由那把剑拉着他,向未知的终点飞去。

    又是过了不知道多久,似乎能有万万年一般的漫长。前面忽然浮现出一道青sè的人影,还有这人影手中,亮得好似暗夜闪电一般的剑。

    越靠近这人,俞和手中的剑也越发的亮了起来,两道惊雷似的剑光,在这混沌虚空中争辉。

    这青sè的人影忽然动了,他手中的剑划出玄奥的轨迹,在虚空中留下了数不清的残影。而俞和的剑却好像燃起了熊熊的战意,朝着人影笔直的突刺了过去。

    两柄如九天雷殛一般的剑,在混沌虚空中相交。俞和浑身大震,口中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呼,他骤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座仙霞缭绕的小洞天,他面前虚浮着两具已经被推开了棺盖,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的九彩棺椁。而这棺椁边上,躺着四个昏死过去的道人,细细一看,正是碧云寺的掌门真人峋石,和信宁、信凡两位老道,加上峋石真人的一位师弟,他们每个人的脸,都白得像蜡。

    俞和觉得自己额角有汗水涔涔而下,似乎是被方才那一场幻梦惊骇了心神。他伸手举袖,想去擦拭汗水,可不知为何,突然发现手中多了一片小小的玉符。

    以神念探进玉符一看,里面留的是一封书信,大意是说给俞和渡了一段仙人遗下的记忆,其中包含了一招绝世剑法,希望他能细细参研,当对他本身剑道进境大有助益,但也叮嘱他须得量力而行。然后说到这小洞天中的仙人棺椁,倒算是一件很不错的灵品,其材质不是凡间之物,可以祭炼成法器使用,能有大玄妙。最后说起这小洞天中的四位碧云寺修士,玉符中留下了一段寥寥数十字的法诀,可以唤回他们的神智,这算是给俞和送了一份人情。不过玉符书信里也说人心难测,若是这四位真人醒来,yù对俞和出手,那另有一段七字法诀,可立时令他们魂飞魄散而死。

    这书信的落款处,留着终南柳真四字。俞和想了好半晌,这才猛记起来,这位终南柳真,可不就是那位躺在长钧子片刻也不离身的云纹银棺中,令这一国帝君情痴万年的绝代仙子么?

    俞和恍然大悟,原来长钧子和柳真仙子也到了这座湖底仙府中,而那只打碎了囚阵的魔煞巨掌,想必是长钧子的手段,看来因为自己脸上的这张面具,一时间让长钧子也没能认出他来。幸好最后他总算还是看清了俞和的真身,没把自己当成个小虫豸捏死了事。

    这碧云寺的几位修士,想来肯定与长钧子有过一番争斗,结果尽数被打得昏死了过去。长钧子身负无相天魔神通,自然有的是手段整治这几位老道。而这一对厮守万年的苦命仙侣,心中还是记挂着自己带他们闯出南帝衣冠冢的恩情,顺手给了自己一堆好处。

    那么这两具空空的棺椁中,原本就该是成殓着仙人的遗蜕了。长钧子和柳真仙子得了这两具神仙肉身寄托魂魄,那真是九州之大,任他们逍遥。不过看那棺盖上的雕像,这两具仙人都是男子身才对,长钧子今后与柳真仙子是不是该称兄道弟呢?这可滑稽得紧。

    俞和想到此节,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纵身到了峋石真人身边,口中念诵法诀,伸指在峋石真人眉心一点,“啵”的一声轻响,从峋石真人颅顶天门冲出一丝黑烟,见风就散。

    “邪魔,老道我今rì跟你拼了!”这峋石真人把眼一睁,双目中就有熊熊怒火喷薄而出。只见他弹身而起,整个人形如疯癫,双手势如鹰爪,对准了俞和的胸口猛力插下。

第一百八十章 破魔炁,救命恩

    莫要看峋石真人这一下搏命扑爪,来势凌厉异常,他被长钧子以无相天魔的手段好一番整治,即便昏睡过了足足十六天,依旧是真元大虚。俞和看峋石真人下盘虚浮无力,就知道他不过是徒有其表,抬手轻轻一格,便卸开了峋石真人的一对手爪。这老道使力太猛,腰腿又发软,自己收不住势子,踉踉跄跄冲跌了好几步,才狼狈的稳住了身形,大口的喘着气。

    这哪里还有西南道门大派碧云寺一宗掌门高手的模样?

    俞和佯装愠怒,鼻孔中轻轻一哼,沉声道:“峋石掌门,你这是何意?”

    峋石老道喘匀了气息,转头一看,这座小洞天里已不见了那道恐怖的黑sè魔影,也没了什么仙人遗蜕和九彩棺椁,只剩下自家信宁、信凡两位师长,还有那位活死人一般的师弟 ”“ 。自己身后站着一个黑袍的修士,面带怒气瞪圆了双眼,两臂环抱在胸前。定睛一看这人的面目,可不正是那个拂袖收了四象神雷,翻手就用五雷轰顶打得自家两位师叔祖作揖告饶的神秘修士玄真子?

    走了一尊瘟神,又来了一位煞星。峋石真人肚子里面叹气,可这时除了仔细陪上一副笑脸,又能如何呢?他忙不迭对俞和抱拳道:“原来却是玄真子前辈法驾当面,峋石糊涂冒犯了,还请前辈恕罪!委实是峋石在此撞处上了邪魔,斗法不胜,被打得人事不省。这一睁眼,心中只余一个念头便是要拼死相搏。我辈正道修士,宁愿以身殉道,也绝不能让邪魔妖孽得逞。这才老眼昏花,冲撞了玄真前辈的威仪,还盼前辈念在峋石实是无心之举,万万莫要怪罪才好!”

    俞和撇了撇嘴角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这老道要恩将仇报,贫道作法令你神魂归位,惹来的却是杀身大祸。”

    “原来是玄真子前辈救了峋石一命,恩公在上,请受落难之人一拜!”峋石真人作势就要跪拜,他膝盖微微一弯,满心以为自己好歹是一介大派掌门之尊,俞和就算道行深湛,也不过是个无名散修,这大礼当前,断然不会让他峋石真的拜了下去。

    可俞和就是不动声sè,默默的盯着峋石真人一点点的把膝盖弯了下去,直到峋石真人只差堪堪二寸,便真的要跪下时,俞和看这位掌门真人已是满脸尴尬,投来祈求的眼神,才把手掌一翻,托出一道绵绵罡劲,将峋石真人给扶了起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你我本是同道中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俞和不咸不淡的说了套场面话,拿眼神一扫那犹自昏死如尸的三位碧云寺修士,静候着峋石真人开口求助。

    可峋石真人倒似乎一时间还没来得及去挂记自家师长师弟的安危,他急急的在这小洞天中四处望了一圈,又仔细的看了看俞和周身,想探出神念,却终究是不敢,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嗫嚅的开口问道:“玄真子前辈进来时,可曾看见这小洞天中有什么不寻常的物事?譬如古怪的人影,棺椁或者尸首之类?”

    这老道居然还惦记着小洞天中的宝物。俞和心中冷冷一笑,但他岂会告诉峋石真人,那一对收殓过仙人遗蜕的九彩奇棺,此时就收在自己腰间的玉牌里?

    “什么黑影、棺椁之类的物事,我却是没有见到。至于尸首的话,估计最多半rì之后,那边的三人就是了。”俞和冲着信宁、信凡等三人抛去了个眼神。

    “糟糕!”峋石真人这才如梦方醒,他急扑倒那三人身前,伸手一探,发现信宁、信凡两真人果真是进气多出气少,全凭一口祭炼千年的本命真元吊住了xìng命,而伤在密宗老和尚手下的那位师弟,连气息都快没了,浑身发僵,只剩下心口处还有一丝暖意。

    峋石真人想以本身真元去替他们续命回魂,使力催运了数下,逼得一张脸都涨红了,才勉强从几近干涸的关元内鼎中提出了一丝真炁。他翻掌按在信宁真人的胸口膻中大穴,可这道真炁才一渡入信宁真人的心脉,就看老道士的眉心处忽然浮起一片黑沉沉的无相魔炁。

    信宁真人的胸腹高高挺起,把口猛然张大,“嗬嗬”的呼了几声,一股白沫伴随着恶臭,从他咽喉中喷涌而出,两眼皮掀翻起来,布满灰sè血筋的一双眸子凸出眼眶,可情形诡异可怖之极。

    峋石真人“啊”的一声惊呼,吓得跌出了数步,忽想起方才俞和说过作法将他唤醒过来,这下便似溺水的人望见了救命稻草,连忙对着俞和一揖到地,嘶声大呼道:“前辈救我师叔祖!”

    俞和淡淡一笑道:“自然是要救的,你且稍安勿躁,待我作法。”

    峋石真人闻言大喜,他连忙垂手往俞和身边一站,堂堂碧云寺掌门大尊,这时就好像是俞和的随扈童子一般,老老实实的陪在俞和身侧,还不好完全挺直了背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若说他为什么这么紧张,首先当然是长钧子的无相天魔神通太过古怪。峋石真人身为一派掌门,见识自然不凡,方才那一试之下,就知道信宁、信凡两位真人所中的魔咒,绝非寻常道家法术能破,要是无上道力强行祛除两位真人识海中盘踞的无相魔炁,那等魔炁尽数化去,三魂七魄也就随之破散掉了,整个人便彻底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活尸。

    再一来,峋石真人也有自己盘算。须知这湖底仙府一行,那几位师弟身陨倒还罢了,信宁、信凡两位真人可是门中道高德隆的宿老,这万一救不回来,石梁祖师等前辈师长必定会降下雷霆之怒,峋石真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掌门之位是铁定保不住的,其余诸般责罚也不会少,从此在碧云寺中,成了人人唾弃的罪徒,从云端之上直跌进了万丈深渊,再翻不过身来。

    想到此节,峋石真人倍加着关切,两眼紧盯着俞和施法。

    柳真仙子传下的口诀,其实不过短短数十字,但俞和并不想让峋石真人发觉自己翻手之间就能化解这无相魔煞。于是他故意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辞,专挑一些生僻道经中玄之又玄的空洞句子,错乱颠倒的念了一大通。手上也没个停歇,一只右手食指在虚空中点点划划。

    记得俞和初次随云峰真人下山时,最后也是撞进了一座古修洞府,俞和在一个蚕丝蒲团里面找到了一张薄薄的银箔,可上面除了一道能唤来九天紫雷附剑的神异符箓之外,其余符法连云峰真人也揣摩不出究竟,只说是撰编的人在故弄玄虚。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俞和又把那银箔上的符箓断章取义的挖了几幅出来,以手指在虚空中绘出,极尽繁复的云篆生生灭灭,青光闪闪煞是玄奇。

    峋石真人见识虽广,但俞和念的这咒他听不懂,画的这符也从没见过,加上他心中杂念纷呈、惴惴不安,被俞和煞有介事的一顿折腾,还就信以为真了。他确信俞和这是在发动一道大有玄机的镇魔秘术,以将那些在信宁、信凡两位真人识海中徘徊不去的无相魔炁连根拔除,唤回两位老道士的神智。

    俞和故弄玄虚的演了能有一炷香功夫,偷眼看峋石真人满脸凝重,两手紧握着拳头,屏住了呼吸在那里自个儿运劲,心里登时好一通笑。他抽空把柳真仙子传下的口诀念了,故意耍了个花式,忽然拧腰的一个大转身,衣带当风,袍袖飘飘,左右手各伸出食中二指,对着信宁、信凡两位真人的眉心点出,口中兀自斥道:“咄,还不速速醒来!”

    同之前唤醒峋石真人的情形一样,俞和拿指尖一撞两位老道的眉心,就听见“啵啵”的两声轻响,俩老道的眉心中各有股黑烟冲出,俞和嘬口吹出一道真炁,这黑烟立时就散了。耳听见信宁真人连连咳嗽,信凡真人喘了口大气,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师叔祖!”峋石真人喜出望外,三步作两步的冲了过去,伸手搀住了两位真人的臂弯,可他们三人都是真元尽亏,峋石真人脚底下一跄,差点三个人同时跌出去一跤。

    “峋石?”信凡真人看了看峋石真人,又看了看信宁真人,“大哥,这可是已经到了yīn曹地府么?”

    信宁真人并未答话,他偻着腰,手掐脖颈,在一边干呕不止。峋石真人在信凡真人耳边道:“师叔祖,是玄真子前辈救了我们。”

    信凡真人定了定神,抬头一看俞和,老脸上泛起一片红光,拱手道:“原来信凡却是遇见了贵人,方得大难不死。玄真道友以德报怨,这份恩情可承得重了。”

    俞和笑了笑,没接话。峋石真人等信宁真人吐尽了满口白沫,便把进到这座小洞天之后的种种情形,都跟他两位师叔祖细细说了。

    “果然是一尊无相天魔,好深的道行,那股魔炁入体,只一刹那就把我三魂七魄尽数缚住,这可当真是如同死过一遭了。”信宁真人摇头叹气,这两位老道此时也是一身真元枯竭,整个人都露出天人五衰之相,看来长钧子的无相魔炁已然令他们的道基大为折损。在场的就只有俞和一人神完气足,又是才把三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于是碧云寺诸修的高人架势全没了,一齐对着俞和连连躬身作揖,好一番拜谢。

    信宁、信凡两位真人毕竟是老一辈的正道修士,人家玄真子不计前嫌,救了他们一命,他们两人心中自觉得亏欠甚多,于是什么九彩奇棺、仙人遗蜕之事,尽是绝口不提。信宁真人招手唤来峋石真人,将他们三人的随身玉牌望俞和面前一捧,恭声道:“玄真道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区区身外之物,道友但凡是看得上眼的,尽管去取自用。还盼道友千万莫要推辞,免得更增老道心中愧疚。”

    俞和摆了摆手,不肯接那玉牌,但信宁真人执意要俞和随便挑选,就算全部拿走都行。两人推来推去,最后信宁真人看俞和甚是坚定,长叹了口气,自己以神念在玉牌中一扫,抖手洒出了一大堆物事。

    这一堆东西显了出来,整座小洞天中登时是宝气缭绕,华光盈空。

    下边是十几口大箱子,分别是四箱灵玉、四箱灵石、四箱灵药、两箱金纸灵符、还有两箱无名道经。光是这十六箱物事,已是价值惊天,但在这箱子上,还浮着六件法宝,其形式各不相同,但每一件上都是宝光四shè、异相纷呈,一看这气相就知道,件件都是顶上之属的仙家重宝。

    峋石真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信宁真人却大大方方的一拱手道:“既然道友如此谦让,贫道只好自作主张,选出了一些勉强上得了台面的灵品与法器。这些物事道友无论如何也需得收下,否则贫道与信凡师弟必会留下一道心魔缠身,此生永难抱得玄珠入腹。区区杂物权作薄礼,自然抵不过道友救命大恩之万一,但道友若肯笑纳,我二人心中亦能稍感慰藉·。”

    信宁真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俞和自然不能再推辞了。其实他心中也算到这两位老道必定会拿大礼来报,但场面上一番退让自不能少,若是大大咧咧的收了人家三道玉牌,让碧云寺的仙府之行落得两手空空而归,可实在有些不好看。

    俞和看了看面前这堆宝物,把袍袖一甩,将那十六口大箱子尽数收了。伸手一招,六件法宝中却只取了一根月白丝绦和一具红木凤尾瑶琴,心中盘算着丝绦留给陆晓溪用,瑶琴自然送给小宁师妹去耍。

    余下的四件法器,却被俞和翻手推了回去,信宁真人刚要说话,俞和插口道:“贫道主修的是剑道,故而这些法器全不合用,留在身边也是累赘,若信宁道友身边有多余的法剑,可愿割爱,匀几柄给贫道傍身?”

    “原来先生是剑修!”信宁真人口中大笑,但他与信凡真人的心里,却是泛起了惊涛骇浪。这反手间就能收去四象神雷,亦能把五行雷使到出神入化之境的神秘修士,竟然却是个剑修?

    神鬼莫测的袖里乾坤秘术和五行雷法,竟还不是他的真正手段?那这位玄真子若是一剑在手,究竟能有多么骇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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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剑侠录介绍:

人道莽莽,仙道渺渺,身负大气运大机缘的少年俞和,虽有问道的执念,但身在万丈红尘中,外有光怪陆离乱神,内有七情六欲难断,手中有剑,可斩邪魔,心中亦有剑,可能斩尽纷繁羁扰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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