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玄真剑侠录TXT下载玄真剑侠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玄真剑侠录全文阅读

作者:沫繁     玄真剑侠录txt下载     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二怪人,五毒女

    碧云寺掌门峋石真人广发道符,邀拾得玉玦的同道前来碧云寺,共商仙府开启之事。.. :离约定的rì子还有一天半,抚仙湖西北二百里的山道上,来了两个模样怪异的人。

    前一人身长六尺,可却深深佝偻着背脊,要扬起脖颈才能望得见前路。这人面貌生得并不苍老,头发胡须有些凌乱,但还看得出是经常梳理的,他左眼蒙着一个铁铸八卦的眼罩,似乎左目已盲,身上的灰布短袍虽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 。这独眼男子手里拄着一根通体黝黑,能有儿臂粗细的藤木杖,背后驮着一个滇地常见的竹编背篓。

    竹背篓里还装着一个人,他样子比独眼男子更加怪异。那一颗头颅几能有掏谷的簸箕那么大,光秃秃的头顶上坑坑洼洼,整张脸上也没有半根毛发,脸庞大而扁平,可偏偏五官却又极小,挤成一团,其中那对眼睛堪堪如花生仁一般大小,两片乌青的嘴唇翻起,露出一排黑huángsè的细小牙齿。虽然生得如此硕大的一个头颅,但身子却尽缩在一尺多深的竹篓里面,两只婴儿般的圆滚滚小手,攀住了竹篓的边缘处。

    独眼的男子以藤杖点地,一步一步的走着,似乎全神贯注在脚步中,他的双腿并不长,步子迈的也不大,但每一步抬起落下,都跨过去一丈多的距离。

    忽然,那竹背篓中的大头怪人张开小嘴,咿咿呀呀的发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怪叫声。独眼男子停下了脚步,面露冷笑道:“大头,你又闻到生肉的气味了么。莫心急,等一会就有新鲜的血食给你吃。”

    大头怪人咧嘴一笑,哼哼了几声,两只小眼睛四处乱转。

    独眼男子把手中的藤杖朝地下重重的一顿,沉声喝道:“出来吧,你们几个还瞒不住大头的灵觉,能不能从我这取走东西,还须手下见真章!”

    话音才落,前面三十丈外的树丛中,猛然间悉悉索索的翻腾起来,有四道遁光飞出,挟着隐隐然的法器宝光和道道雷火,直朝这独眼男子扑来。

    独眼男子也不慌乱,右手食指中指一并,苍白而锐利的指甲弹出二尺来长,好似从他手指尖处,伸出了一道剑锋。有丝丝青碧sè的烟雾,在指甲上缠绕着。

    眼看剧斗一触即发,可那四道遁光冲到独眼男子近前五丈,突然齐齐一滞,好似见到了什么恐怖之极的物事一般,竟立时拨转回头,朝相反的方向飞逃,且比方才扑击独眼男子时,还要迅疾了数分。

    那独眼男子身后的背篓,忽然jùliè的摇摆起来,篓中的大头怪人一面发出尖锐刺耳的怪叫,一面拼命摇晃着背篓。独眼男子闻讯回头一看,脸上顿时一片煞白。

    在他身后的天际,似慢实快极的飘来了一团五sè烟云,离着这边还有百多丈远,已有一股淡淡的异香扑鼻而来。独眼男子急扯下了一片衣袍前襟,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扔给了背篓中的大头怪人,两人匆匆卷起布片,堵牢了鼻孔。

    数息间,五sè云便落到了独眼怪人的面前,就地一翻,化作一个身穿蜡染布短衣裙,浑身上下带满了各式各样的银饰,腰后悬着一大一小两个圆肚细颈竹篓的少女。这少女口中衔着一根细细的甜草茎,一对漆黑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左手皓腕上有一串银铃叮当作响,右手中握着半尺长的一支白象牙镶银匕首。

    蓝裙少女一显出身形来,那大头怪人的嘶叫声便戛然而止,他以小手撑住独目男子的偻背,探出头颅,一对小圆眼死死的盯紧对面的少女。

    “养毒教?”独目男子的背脊偻得更低了,但他的双膝也微微屈起,以藤杖撑着前倾的上半身,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张紧绷的弓,随时能弹shè出去。

    “你把玉玦送给我吧。”那少女甜甜的一笑,发髻上的银饰光华缭乱,“或者,我把你的尸体化成清水,那玉玦自然就落出来了。”

    独目男子神sè一厉,张口喷出一道黄光,朝这蓝衫少女面门打去,大头怪人把巨颅转了转,嘬口一喷,竟吹出道碧磷火箭,亦朝蓝衫少女飞shè。

    那少女眼看一黄一碧两道凶光飞来,口中含着妩媚的笑意,好似跳舞般的翩翩一转,银铃轻响,左手如兰花般一拂而过,在身前洒下了一片五sè迷离的烟岚。

    碧磷火箭后发先至,撞到五sè烟岚中,就好像投进深潭的火把一样黯然熄灭。那独眼男子口吐的黄光,倒是一件颇为不俗的法器。被少女的五sè烟岚一裹,显出了本形,乃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这珠子困在五sè烟岚中,犹自疾旋着左冲右突,只几下,就把那片烟岚搅得渐渐稀薄起来。

    “壑砂珠?想不到你还有这点存货么,姑娘我且收下了!”

    蓝衫少女把镶银象牙匕首交到左手,右手五指一曲,直插进五sè烟岚中,竟要以肉掌镇压那颗宝珠。可就在她堪堪要碰到珠子时,对面的独眼男子闷哼了一声,脸上有戾气一闪而过,从牙缝中吐出一个字:“碎!”

    那情形就好像是在一个装满了砂土的皮囊中,点燃了一颗巨大的炮仗,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huángsè的宝珠爆碎开来,化成了遮天蔽rì的一大团黄尘。暴风卷起亿万数的细小砂土,在周遭百丈的空间中呼啸肆虐,眼前除了黄砂,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独眼男子趁这时机,将两张符箓拍在脚踝上,他使出了缩地成寸的神通转身飞逃,只一步就闪到了五十丈外。

    可是黄砂中传出一声清叱,有条通身碧绿,双目却金光闪闪的一尺小蛇,倏地穿破了滚滚烟尘,身子抖得笔直,整个好似支箭矢一般,直朝独目男子的肩头张口咬来。

    背篓中的大头怪人哇哇直叫,独目男子又是一步踏出了五十丈远,可那金睛碧蛇依旧穿空而来,紧追不舍。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道友莫要伤了鄙门贵客才好!”

    一道宏大的声音,从碧云寺那边传来,天上有朵彩云忽然明光大作,竟聚成了一扇十余丈大小的云光掌印,从天空中直拍落下来。

    聚云成掌,拍在地面上时,轰鸣声震荡寰宇,登时引动了左近无数好奇的视线。

    那小小的碧蛇被一掌拍成了齑粉。蓝衫少女周身缠绕着五sè奇光,从沙尘中冲出。她以右手中的镶银白象牙匕首虚点前方,左手已虚探入腰后的小竹篓中。

    六个身穿竹青长袍的道人,将独目男子团团护在中间,领头的一个中年道人,虽然两手空空,但他一支右掌上,却犹升起丝丝缕缕的淡金sè氤氲。

    “贫道碧云寺宸云子。”这中年道人对着蓝衫少女稽首一礼道:“祁昭道友,我家座师峋石真人广发道符,为了是让诸位道友尽弃宗门之争,共谋抚仙湖上古洞府的机缘。你与木拙道友和巨颅道友,皆得了仙府玉玦,那便都是我碧云寺的贵客,却不知祁昭道友与木拙道友二人有何仇怨,不去碧云寺饮茶共商大事,却在此处争斗?”

    那蓝衫少女一撇嘴,收起了手中的镶银白象牙匕首,双手叉腰道:“我是与他无仇无怨,同道偶遇,一时技痒,印证道术而已,你哪里见我伤了他们二人?倒是你这道人好不讲理,我且问你,我与你又有何仇怨,你贸然出手,打死了我祭炼数年的通灵金睛碧蛇?要知道,此蛇乃是洪荒遗种,珍稀无比,我师尊赐予我作护法灵兽,可如今被你一掌拍死了。我倒想问问你这道人,你要如何来赔我?”

    宸云子瞪圆了眼睛,嘴巴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倒是西南滇地赫赫有名的年轻一代高手,不仅一身毒术jīng深,而且xìng子狠辣刁蛮,嘴巴也是出了名的巧言善辩。

    话说她的确没伤到独眼的木拙子和大头怪人巨颅子。宸云子看两人危急,情急之下打出碧云寺的镇山绝学“大天云手印”,一击就把那小碧蛇拍死。如此说来,倒真的是无缘无故和祁昭结了仇怨,毕竟他出手打死了人家小姑娘的灵兽,已成事实。

    至于讨要赔偿的说法,那小碧蛇已经被打得尸骨无存,还不是任由祁昭去说,哪怕她就是说那小碧蛇是一条上古真龙化形,也是死无对证。如今宸云子被人狮子大开口的敲竹杠,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边宸云子苦着一张脸,眉毛拧成了一团,那边祁昭冷哼一声道:“我不与你这无理的道人相辩!省的激你恼羞成怒,心生恶念,还要仗着人多势众,把本姑娘杀人灭口。我这就与你家峋石老道说理去,看他要如何赔我的金睛碧蛇。”

    就看祁昭一拧身,径自化作一道五sè奇光,朝碧云山飞去。宸云子张口想喊,可心里知道说也是说不赢她,何况他口舌平平,去与一介魔宗刁蛮小女子辩理,岂有胜算?

    宸云子用力甩了甩手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对木拙散人说到:“木拙道友,且随贫道去碧云寺歇息吧。你身怀玉玦,如此在山中行走总有凶险,得贫道等人随扈一二,当能保你二人平安。只是等仙府开启之时,更是纷乱,道友可愿托庇于我碧云寺,以求平平安安的取一份仙府机缘?”

    木拙散人的独目转了转,嘿嘿的干笑了几声,倒也不置可否,只是低头迈步,继续朝碧云山行去。宸云子一行六人,好似贴身侍卫一般,紧随在他们二人的身边。这一路上,宸云子絮絮叨叨的,不住的劝木拙散人与碧云寺同进退,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让木拙散人把他的那一片玉玦,拱手奉送给碧云寺。

    胡家四兄弟在前,夏侯沧与俞和在后,六人也走到了碧云寺的山门前。远远一望,有个青袍道人站在门口,甫看见与四兄弟同行的罗霄二人,眉毛一立,脸上就罩起了一层寒霜。

    只听这道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喝道:“甲山,我且问你,你们身后的那是何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俗情裂,杀机现

    胡甲山回头看了一眼夏侯沧与俞和,对那青袍道人躬身一拜道:“回六叔的话,这是七叔家里的外戚李沧与李和。刘叔仙缘得的早,少年时便入山修行,家中的外戚子弟可能见得少,所以面生。他二人远在扬州学道,这是回来祭祖的。”

    “扬州学道?”那胡家六叔宸涛子拿眼在夏侯沧与俞和身上细细打量。进碧云山之前,夏侯沧与俞和就用了敛息符,那一身道行扮得跟胡甲山相差仿佛,都是行将凝结内丹的修为,衣服也穿上了寻常的布袍,看起来并没什么起眼的 ”“ 。

    宸涛子看了半晌,皱眉道:“行将凝丹,不在门中静修,远来西南祭什么祖?你二人在扬州哪门哪派学道,受何人传法?”

    夏侯沧上前,拱手回道:“六表叔在上,我兄弟二人拜在扬州源嶂山乌崖道院门下,座师自号逸阳散人。因听了家中噩耗,胸中悲戚辗转难平,竟不能宁心坐忘。故师尊命我们回乡祭祖,了却心事,再行结丹大功。”

    宸涛子鼻孔中冷冷一哼,转开目光,盯着胡甲山四兄弟寒声道:“你们同行来此,想必那事,你们已同他二人讲了?”

    “本是同根生,自然知无不言。”胡甲山深深的低着头,似乎生怕宸涛子会从他的神sè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仙府只有一座,里面还遗下多少机缘,也未可知。你四兄弟不过得了九道玉玦其中之一,多一人便要多分走一份,你心中可想得清楚?”

    “回六叔,甲山等已经想得透彻。此抚仙湖仙府机缘人人yù争,我兄弟四人道行浅薄,唯恐做人嫁衣,有两位表兄弟相助,便多一分指望。这几rì碧云山左近地界,频有修士争斗不休,不知多少冤魂升天。我四人若是守不住玉玦,遭了他人毒手,身死道消,一切徒然成空。还不如多拉一份助力,还怕分出去一些机缘,终还是值得的。况且两位表兄原是自家人,自然可信,又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宸涛子断喝一声,截住了胡甲山的话头,面sè铁青的道:“我叫你们托庇于碧云寺门下,安享仙府机缘,你们四兄弟百般推诿,如今却找来什么表兄弟助拳?当真是可笑,胡甲山,你以为多了他们两个还没修成内丹的娃娃,就能守得住机缘了?”

    胡甲山身子微微颤抖,但依旧垂头抱拳,站着不动。他手背上隐隐浮起一片青筋,似乎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任凭宸涛子喝骂,也不开口反驳。

    那宸涛子手指胡甲山四兄弟,眉毛倒竖,怒目斥道:“你们四人打的好算盘!枉我这几年来,欺上瞒下,费劲心机,为你们从寺中谋取灵物,以助你们修炼。却想不到原是养了四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宸涛子一声长叹,狠狠的跺了跺脚:“罢了,罢了!既然你们如此,我也正好了断俗念,今后你四兄弟莫要再来扰我,我宸涛子全当胡家满门已死尽死绝了!你们好自为之,谋你们的仙府机缘去吧,将来生死祸福,与我再不相干。今晚待我向师尊负荆请罪,我也好闭死关苦参大道去也!”

    说罢宸涛子用力一甩袍袖,径自快步朝碧云寺去了。

    胡甲山四兄弟身子抖成一团,幺弟胡丁岳脚下踯躅,似乎想去追宸涛子,可夏侯沧走上前来,一手按住胡丁岳,一手按在胡甲山的肩头,低声道:“不断俗缘,不成大势!事已至此,回头依旧是刀山火坑,唯有禀执念前行,方能争得大果报。”

    夏侯沧的手掌和话语,似乎又给胡甲山添上了勇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夏侯沧,一字一顿的道:“我四兄弟,今后全仗夏侯掌院师兄照拂。”

    “且行无碍!”夏侯沧一摆手,六人继朝碧云寺走去,路上自有寺中知客弟子现身引路,只是看向他们六人的眼sè,尽是鄙夷。

    到了进了碧云寺山门,夏侯沧与俞和偷眼四处打量,这座古刹看起来很有些年份,砖石上青苔斑驳,而且爬满了藤蔓。寺院并不大,而且貌似原本修建时,并不是一座道家的寺院,无论是门庭殿宇的装饰风格,还是屋舍垒砌的形式,都依稀带着小乘佛教的影子。虽看起来被人刻意修葺掩饰过,但却还是不能尽掩那佛院独有的格局。

    整个碧云寺并不大,约莫只有罗霄剑门道庭一半不到的规模。可是在许多隐晦的角落,诸如石阶的侧面、步廊转角处、树从背后的暗面等,偶尔能看见一些雕花镂空的方形石板。在外行人眼中,这些石板不过只是些寻常的装饰物,可深谙筑建之道的人就能看得出来,这镂空石板乃是通风疏气的管道出口。有此可猜得到,这座碧云寺地底,必藏有一座深邃的地下宫殿,而且估其规模,恐怕并不会比地面上的殿院稍小。

    相比罗霄剑门道庭的气势恢弘广阔,这座碧云寺给人的印象,就是把许多东西深深的隐藏了起来,如此设计,倒正能令人觉得高深莫测。

    碧云寺的正殿,当中供奉的自然是三清道尊,地面上以彩玉嵌成了一座巨大的六十四卦象阵图,阵图上流转着熠熠仙光,zhōng yāng位镇着一方灰褐sè的四角麒麟雕纹方鼎,鼎中溢出片片烟霞。知客道人引着六人进了正殿东面的花厅,举手朝厅中一指,不也言语,就自拂袖走了。

    胡甲山却忙不迭对着那知客道人的背影作揖相送,听夏侯沧在后背轻轻的哼一声,他才一颤,复又挺直了背脊。六人举步进了花厅,却同时眉毛一皱。

    花厅中铺着榆木榻板,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个月白麻布蒲团。每个蒲团边,都靠着一张小小的方木案几,上面放着香炉、茶壶茶碗之类的物事。

    这花厅之中,已坐了十来个服sè各异的人,当六人走过花厅门时,他们一齐转头看来。那目光有的深含戒备,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骇得胡甲山连退了数步,满脸煞白。

    夏侯沧默不作声的抬起手肘,抵住了胡甲山的背脊,将他硬生生的推进了花厅,俞和也紧随着迈步进去。

    这花厅里面,当中间的蒲团全都空着,只有靠着四个角落处坐着人。其中最惹眼的,是东南角的二男一女。单看他们身上的服饰,就知道明显是西南滇地特有的异族人士。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全穿着深青黛蜡染布作底,镶彩边的短衣衫,手臂和腿尽都袒露在外面,脚上穿着编藤鞋。

    这三个人的腰后,都挂着青黑sè的小竹篓,前面斜插着短刀。男子头上层层裹着深靛蓝的头巾,耳垂上挂着银环,颈上绕着银链。中间坐的那个女子,发髻上、耳垂上、脖颈间、手腕上、腰腹间、脚踝上全都是极尽繁复的银饰。她身上的衣服尤其鲜艳,有根巴掌宽,以七彩丝麻布条拼缝的布带子,在她的纤腰上缠了数匝,又斜肩搭了一圈,短短的裙裾上,拿彩sè的丝线袖着数只斑斓的蝴蝶。这女子看起来也就双十年华,模样生得颇为艳丽,一对大眼睛黑漆漆的,透着一股来自群山莽林深处独有的自然灵秀。这位异族服饰的小姑娘,居然也把白生生的胳膊和腿露出外面,她手中捏着个茶杯,在指间转来转去,手腕上的银铃铛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个男子高大挺拔,面庞虽黑,却还生得英俊。小姑娘身材娇小,白晃晃的一截粉腿,显得惹人注目。不过俞和从这两男一女目中,却分明读出了猎人瞄准猎物的那种眼神。

    遥遥与他们相对的西北角,坐着二个身穿褐sè僧袍,腰系黄布带的赤脚僧人。其中一个略显年长,手中捻着串红得好像凝血一般的念珠。另一个面容稚嫩,膝前横着一杆四尺长的赤金经幡佛杵,身上负着经囊褡裢。

    这两个僧人的尽都肌肤黝黑,身材瘦削之极,顶上只有半寸来长的头发。他们看了看俞和这边,便又闭目低头,不再言语。不过俞和依旧能在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察觉到,这两个僧人的目光中,也没含着什么善意。

    花厅西南角,坐着四个身躯健硕的虬髯大汉。他们看不出是修道之人,倒装扮的跟山中猎户一模一样。袖子高高的挽起,露出布满了墨sè刺青的粗壮手臂。脚上穿着毛皮靴,靴口处扣着短猎刀。在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柄连鞘的直刀,那银灰sè的白铜雕纹刀鞘足有二尺长,五寸宽,微微弯曲的刀柄上,厚厚的缠着兽皮。

    这四个大汉,仿佛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开那紧握刀柄的手,他们每个人身上的气势,都跟手中的重刀合为yītǐ,就像是四柄藏在刀鞘中的沉重利刃,若是稍一撩拨,便会悍然出鞘,劈砍而来。他们望向胡甲山等六人的眼神,直好像烈焰一样的炽热,挟着一股子蛮横的血腥气息。

    花厅东北角坐的那两个人,长得好生奇异。其中一个独眼偻背,左目上蒙着铁片眼罩,手边放着根藤杖和一个竹编的背篓。另一个人身子藏在竹篓中,却把一颗硕大而面目奇丑的头颅探出竹篓来,头上五官奇小,而且头发、眉毛和汗毛全无一根。这两人似乎坐在花厅中很不自在,独眼人抱紧了手臂,偷偷摸摸的探出一缕视线,望过来的眼神是深深的戒备。

    东北角这两个怪人,正是被宸云子护送上山的木拙与巨颅二人。

    俞和听云峰真人说过如何从服饰上辨别西南门派,东南角的二男一女,分明是西南魔宗养毒教的弟子。而与他们遥遥相对的西北角一老一少两僧人,当是小乘佛宗的一支传承,滇地东巴密宗的僧侣。

    养毒教和东巴密宗宿有仇怨,彼此连年争斗不休,颇有些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意思。可如今竟然能坐在同一间花厅里饮茶,并没有一照面就大打出手。犹可见这道门碧云寺,在西南地界也是很有些威严的。

    至于西南角那四个面目狰狞的带刀大汉和东北角形貌奇特的两人,俞和却也辨识不出他们的宗门。不过看夏侯沧一副凝重的神情,可知也绝非是碌碌之辈。

    胡甲山四兄弟畏畏缩缩的走进了花厅,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很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若是径自坐到花厅zhōng yāng的空蒲团上,势必被各据一角的四拨人环视,那当真是教人毛骨悚然。

    六人正犹豫着如何落座时,花厅外忽有一片脚步声响,竹帘一摆,走进来七八位身披青布云纹道袍,发髻高挽,插着碧玉道簪的年迈道人。一看望去,个个都是仙风道骨,有层层仙霞瑞气随行。

    当先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满脸笑意的团团一揖道:“多谢各位道友闻我峋石老道的符信而来,承老道士的三分薄面,我西南道佛魔三宗高人齐聚一堂,当真是令碧云寺蓬荜生辉。明rì巳时,碧云寺正殿,便是我与诸位共商抚仙湖上古洞府开启一事,不过因由此事太过仓促,老道我有一事而难,还盼诸位道友通融则个!”

    “老道长忒也客气了。”西南角站起来一个带刀的汉子,他右手兀自紧握着刀柄,左手举到胸前一礼,“都是为了那湖地下的仙府而来,碧云寺能如此招待,我家兄弟已很是感激了。老道长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吧!”

    峋石真人拢手一揖道:“熊大当家快人快语,但老道却羞于启齿。只因蔽寺修建得颇为狭小,这次抚仙湖之事又是紧要,便急召回了在外行走的门中宿老回山援手,加上寺中的数百弟子,一时间却是没了空余的厢房可用。但几位乃是贵客,万万不容怠慢。我碧云寺南五十里,尚有竹月经院一座,早备好jīng舍数十间。那竹月经院原是门中宿老潜修之地,打理得比碧云寺中还清净雅致些,烦请诸位移步,今晚便在竹月经院歇息可好?”

    俞和闻言,心里咯噔一翻。今晚不在碧云寺中住,那这些身怀玉玦的人,就再没了顾忌,夜里只怕必有一场厮杀。这峋石老道摆的好一局坐山观虎斗,还暗示了寺中高手齐至,让人不敢去打碧云寺的主意。

    在场的诸人,哪里听不出峋石老道话中的意思,当下人人眼珠转动。东南角的两个养毒教男弟子和西南角四位大汉,尽都环视了一圈屋中的诸人,尤其是眼光落到胡甲山六人和那木拙、巨颅二人身上时,嘴边勾起了一道冷冷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三章 竹月院,不宁夜

    竹月经院的景致,倒真如峋石真人说的那样,比碧云寺中还要好上一些。

    院子建在一片茂密的山巅竹林中,左近全是一年四季都出产竹笋的小薄竹,有道蜿蜒的石径,从山下通到经院门前。青砖院墙围起了几十丈方圆的地界,有修道人以大神通,挪了一颗千年古榕树,栽在院子当中。这株古榕树当真是“独木成林”,主根与枝干交错在一起,撑开好似华盖巨伞般的碧翠树冠,将这小院子尽数遮住 ”“ 。

    古榕树的枝干,也被jīng心雕琢过。在枝桠盘错处,巧夺天工的以青竹搭起了几十间错落的屋舍。沿着主根上的木雕台阶,盘曲而上行,直走进树冠中,站在每一间青竹屋舍前,伸手拨开垂下的枝叶,便能远望见群山环抱中湛蓝sè的抚仙湖。

    既然峋石真人开了口,倒也省去了在花厅中被人冷眼瞪视的烦扰,胡甲山等六人告了个罪,直接去了竹月经院。走到碧云寺门口,回头远远看见那偻背独目的木拙子,背着大头怪人巨颅子,也正从大殿中走出来。

    俞和初见这形貌奇异的两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tèbié。望他们身上的气机,也就是堪堪还丹三四转的道行,能在西南之地行走,最多有些奇术傍身而已。但不知道为何,俞和下意识觉得,这两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是当真争斗起来,他宁愿与养毒教的三人或那四个带刀汉子死拼,也不想同这两个怪人对敌。

    木拙子与巨颅子隔着百多步远,远远跟在他们六人后面。俞和只觉得,背脊上始终有道隐约的寒意在转来转去,他拢于大袖中的双手,这一路上始终掐定了剑诀,小心戒备着。

    五十里路程,说远也不远,但前面带路的道人并没有御气飞行,只是运起陆地神行法,在前面背手信步而行。走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竹月经院前。

    胡家四兄弟不敢与夏侯沧他们俩分开,于是六人找了一间颇为宽敞的竹舍,布下了封禁示jǐng的阵法,挤坐在屋里面打坐静修。

    不多久,门外传来藤杖敲击木阶梯的沉闷声音,那木拙子一步一步的走上来,经过六人的竹舍门口时,他脚下虽未停留,但竹篓中的巨颅子忽然发出了“咿呜”的一声怪叫。木拙子也没理会,径直朝更高处去了。

    听那远处开门关门的响动,他们两人似乎进了古榕树树巅上的一间竹舍。

    从竹拼板墙壁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在默默的挪移着,从明亮huángsè,渐渐变得昏沉起来。先是东巴密宗的两个僧人来到了竹月经院。他们尽都赤脚行走,所以几乎没有脚步声。那个年轻僧人随身的赤金经幡佛杵,杵头上的六道金环随着步伐起伏而摆动,发出金铁相蹭的声音。

    这两个僧人选定的竹舍,倒离俞和等六人不远。老和尚进了竹舍,年轻的僧人却好似要替他护法一般,也不进屋去,只是轻声合拢了屋门。他把赤金佛杵重重插在竹舍门口,背抵着屋门盘膝坐下不动。

    不久,养毒教的三人和四个带刀大汉一前一后的接踵而至。那位异族的俏丽少女一边走,一边和身旁的同门说笑,清脆的笑声和她身上的银铃轻响一样悦耳。他们三人仿佛没看见东巴密宗的年轻和尚一般,径自走了过去,也路过了俞和等六人的门口,选了一间与诸人都不近不远的竹舍落脚。

    而那四个带刀大汉,也不找竹舍,到了树下,纵身一跃,攀上了高远处的枝桠,从怀中掏出硕大的皮酒囊,以晚霞美景佐酒,痛饮起来,不时发出豪迈的大笑声。

    暮sè渐浓,晚风徐来,吹动竹海发出连绵的沙沙声,有归巢的鸟儿嘁嘁喳喳的飞回,却被四个大汉的狂态所惊扰,迟迟不敢落巢,只在天上盘旋着。

    “若是宁师妹在此,吹得一曲十面埋伏,倒是很应此时此景。”俞和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但手指却下意识的摩挲着胸口那片陆晓溪的传讯玉符。

    “一共九片玉玦,胡家四兄弟得了一片,碧云寺有三片。如此说来,那四拨人中间,不知是谁有两片玉玦才对。除非得到最后一片玉玦的人,根本没有到碧云寺来。那两个怪样人物似乎势单力薄,不大可能藏有两片玉玦;东巴密宗僧人隐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养毒教的三人和那带刀的四个男子,似乎都是狠辣的角sè,如真有人带着两片玉玦,倒极可能是在这两拨人中。也可能今晚还会有人来到,总之是不能疏忽,需时刻小心戒备着。”

    俞和心中暗暗盘算,耳听得胡家四兄弟的呼吸声都粗重而短促,显然心中惶惶不安。大师兄夏侯沧呼吸声几乎听不见,似乎已经入定去了。这份城府涵养的功夫,倒的确令人佩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四个大汉似乎居然一齐喝醉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声息全无。可年轻僧人那根赤金佛杵上的金环,却莫名的发出了细碎的撞击声。

    这声音一响,俞和周围的诸人,除了夏侯沧之外,尽都睁开了眼睛。

    竹舍猛地一振,不知从何方刮来了一阵古怪的大风,吹得枝桠摇摆。透过竹板墙壁缝隙,洒落到地榻板上的月光,好似水波一般的荡漾起来。那风越来越大,最后好似有千军万马,呼号着冲突过来,整株古榕树都在微微摇晃,而搭建在枝桠上的竹舍,有种仿佛要倾塌下去的感觉。

    “当啷”的一声大响之后,那佛杵金环的撞击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连古怪的大风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摇摆yù折的树枝,颓然失去了力道,晃了几晃,便再没了响动。

    俞和听夏侯沧叹了口气,便转头去看,就见夏侯沧也睁开了眼睛,两人视线一交错,夏侯沧淡淡一笑道:“愚兄我在此守护胡家兄弟四人,无法分身,免得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故而还得烦劳师弟出去望一望情形。”

    “固所愿尔,自当为大师兄分忧。”俞和早就对外面的情形存了诸般臆想,这道大风来得古怪,去得也古怪,估计今夜争斗的序幕,恐怕就是由此拉开。他微一拱手,起身推开竹舍的门,纵身跃入了漆黑的夜sè中。

    俞和身化一道灰影,伏在竹舍前三丈的枝桠子上。他回头一看,就见有个青sè的三足圆鼎虚相一闪而没,那大师兄夏侯沧已作法镇住了他们五人容身的竹舍,再望不见胡家四兄弟纷乱的气机。

    不远处,东巴密宗二僧的竹舍大门敞开着,其中空空如也,唯有门口处,依旧如旗杆般的插着那支赤金经幡佛杵。夜sè太暗,却看不清养毒教和那两怪人的竹舍处,又是什么情形。

    正极目四望时,俞和忽听得头顶上恶风大作,有道寒光好似九天垂瀑,挟着凶悍凌厉的气势,对准了他的背脊正中斩落。俞和翻眼瞅那寒光中杀机毕现,手脚急使巧力,身子好似狸猫般的一绕,就从树枝上顺势滑落,朝地面上飘去。

    莫看那寒光使得是一招力劈华山,大有一往无前的势头。见到俞和挪身闪开,竟然在堪堪劈中树枝时化刚为柔,轻巧巧的一转折,绕过枝桠,继而紧追着俞和落去。

    俞和转头一看,身后掌刀追来的,正是那四个虬髯大汉其中的一人。那柄二尺长,五寸宽的直刀反shè着月光,忽明忽暗,刀身偏上处,一道大拇指粗细的血槽,sè作乌黑,其中似乎禁锢着无数的冤魂。这汉子双眼泛起重重血光,嘴角挂着一丝狞笑,口中也不说话,翻手一刀虚劈在胸前,便有数丈长的一道破空刀罡,朝俞和斜肩带背的呼啸而来。

    此时诸方情况不明,俞和并不想冒然与人动手争斗,可这汉子一道杀机已然牢牢的锁住了他的身形,仿佛苍鹰搏兔,攻势连绵不绝。

    刀罡裂空而来,俞和一皱眉,伸手在腰间玉牌中抹过,指尖已多了一张最寻常的金光斩魔符。他提一道剑气贯入符纸中,借着符箓中的一丝后天西方金炁,朝身后一挥,便是一道夺目的剑光飞出。

    俞和如此出手,自然有他的深意。后面那带刀大汉一看,便认定了俞和多半主修的是道门五行符箓法术。这一手祭符成剑,十足十像极了五行符箓术中“西方金剑符宝”发动时的样子。

    刀光剑气一撞,无数的残枝落叶漫天纷飞。俞和趁机提气急窜,想摆脱这莽汉的纠缠。可那带刀大汉与俞和对实了一招,正点着了满腔的战意,他手中直刀抡起,竟然以身合刀,一飞冲天,隐隐然有道二丈白毛人熊的法相虚影在他身后幻现。这汉子,撞碎了飞扬的枝叶,眼冒血光,双手举刀,对准了俞和当头力斩。

    “啧!”俞和肚子里一叹。这出竹舍来,本想看看热闹,顺手捡些渔翁之利,可一个人影还没瞅见,就遇上了这么一个蛮横的男子,也不知自己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拿刀直泼命似的来砍个不休。

    初到这血腥诡谲的西南地界,俞和不能不小心行事,他伸右手在脸上一抹,已把云峰真人给他的那张皮革面具扣在脸上。左手一翻,七张金光斩魔符洒出。

    胸中一道浩然剑意升起,双目中奇光闪烁。那汉子的当头一刀,已被俞和看破了七八处破绽。信手一指点出,七道纸符上金光暴现,虚空中有一声剑鸣响起,三尺金芒斜飞。只一挑一卷,就把汉子的刀光卸开,剑芒在他胸前重重一扫,持刀的汉子痛呼一声,手里兀自紧握着他的二尺直刀,可身子却好似弹丸一般的,远远抛飞了出去。

    俞和一声轻笑,身形疾闪,就隐入了漆黑树影中。再移步转出时,已化作一个两手空空,身穿黑布长袍,面容冷肃,眉宇间有千重煞气隐而不发的中年男子。

    “诸位道友各争机缘,在下玄真子,偶行至此地,岂有不来凑个热闹的道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百越现,观虎斗

    离着竹月经院不远,有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地,周围是漆黑的密林,脚下尽是齐腰的长草,中间有许多形状奇异的巨石矗立,这些好似鬼斧神工雕成的石塔,高高低低的错落着。

    最高大的几座石塔顶上,都站着人,而天空中亦影绰绰的也有人踏风而立。

    俞和藏在其中一座较矮的石塔半腰凹陷处,月光照不到这面,扯出一片漆黑的暗影,刚好容得下俞和侧身蹲伏,还可将那山地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 。

    那边最高的石塔上,站着六个年轻的男子,月光将他们的面貌照得真切,每个人看起来,也就是比俞和稍长几岁的样子。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还有四个男子环抱手臂,飘在空中,他们背后展开三对蝉翼般的透明翅膀,发出如虫豸飞舞的嗡嗡声。

    这些男子头绾二髻,旁剃其发,是西南异族特有的云三塔头,上身穿着深青sè麻布的宽衫,下身是及膝的布裤,小腿上裹着毡片,脚踏皮靴。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细细的刺着五彩纹身,裹腰上斜插着短刀。而站在石塔顶上的当先一人,看起来是个头领,此人腰间的短刀银柄金鞘,镶着各sè宝石,他脸颊上左右亦有纹饰,有点像是仿着蝴蝶彩翼刺绘上去的。

    俞和细细看了,心中比照云峰真人所讲,便知道这些人是来自西南魔宗的另一大支,是以修炼虫蛊奇术而闻名的百越教弟子。当先那人身配银柄金鞘镶珠短刀,当是百越教门中仅比大蛊主稍次的“司蛊”。

    百越教的蛊术真传妙谛不为外人所知。粗浅的来说,就是“以身饲蛊”,先拿自身jīng气神为养料,饲炼一道本命蛊,待这蛊虫成熟之后,便再以秘法将此蛊虫反炼回己身中,既以蛊虫灵炼过的jīng气神三元为大药,勇猛突破修行境界,又可将本命蛊的天生神通化入自身,用以争斗克敌。

    大道三千,以蛊虫入道,乃是自上古蛮荒时传承下来的奇术。

    百越教与养毒教同属西南魔宗,但一修蛊道,一修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这百越教的十人,看样子倒并不打算与养毒教的二男一女同进退。而是凭着人数众多,单独占据一柱石塔,与其他诸方遥遥相对。只是那带头的司蛊,偶尔会投出一缕视线,绕在那个养毒教的蓝衫少女身上。

    其余石塔上,与百越教最近的,自然还是同属魔宗的养毒教三人。那蓝衫少女祁昭,一对乌黑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心中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魔宗两支按兵不动,那三个带刀的大汉,正围着木拙与巨颅两人缠斗,两边仿佛是有不共戴天的深仇一般,大汉们每一刀挥出,都恨不能将这形貌怪陋二人斩成四片。

    而东巴密宗的两个僧人,也被五个黑袍人困在一座石塔上。这五个黑袍人脸上都带着一具木雕彩绘的面罩,绘的居然还是佛门的怒目金刚像,只是在前额左右,却各又雕了两支小小的鬼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五个黑袍人手中的法器甚是怪异,形状像是佛宗的大光明宝焰轮,但却是以玄金打造,通体乌黑无光。

    黑袍的五人皆踏空而立,观其方位走向,隐隐结成了一道阵势。每当一人转到东巴密宗二僧面前,就由他出招进击,其余四人一齐将自身真元灌于这人体内。如此一招打出,毕集五人之力,一式守御,也是由五人合功卸劲。这合击阵势与道门的天罡北斗阵颇有几分神似,端是巧妙。

    对面的东巴密宗二僧,虽被这五人以阵法困住,但却也不见分毫颓败之相。

    那年轻的僧人背后展开一对金光羽翼,足有二丈多长,左掌中托着一颗纯青琉璃sè的宝珠,右手指诀一点,宝珠便带着团团金焰,好似飞火流星一般,朝那五人撞去。而那年长的僧人更是声势惊人,他闭目盘膝,坐定在石台顶端,浑身金光四shè,头顶有两支龙角的法相显出,双手臂上竟然布满了细密的金鳞。左掌立在胸前不动,右手提起掌心朝天,每隔数息,便对着那五个黑袍人翻手一掌印出。虽不见有什么破空掌印宝光飞出,但他手掌只朝虚空一按,那五人便会被无形罡劲震得倒退丈余。

    密宗护法天神,又称八部天龙。这两个僧人施展的,正是“迦楼罗部”与“龙部”的斗战功法,其神威浩瀚,直可以少胜多。

    不过东巴密宗的佛门神通虽然宏大庄严,但那五人的阵法手段,竟隐隐能克制这八部天龙斗战法。五支黑漆漆的焰轮上下翻飞,且彼此首尾相连,发出“呜呜”的怪啸声,奇巧的招数层出不穷。一时间两边打得难解难分,周遭围观的众修士,也自觉难以寻到机会插手进去,倘若冒然闯入战圈,遭两边奇术夹击,只怕当场就有身死了账之厄。

    反观三个带刀大汉扑杀那木拙子与巨颅子,便已成了一边倒的情形。

    带头的大汉似乎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务求速战速决,三五招斩不落木拙子,猛然撤刀仰天大吼。就见从他胸膛正zhōng yāng,忽探出了一个白虎头颅的法相来,应和着这汉子的吼叫声,亦张大的虎口,对着天空做呼啸山林状。

    带头大汉催动了神通,其余二个汉子自也横刀嘶吼起来,左边的汉子胸口窜出一道乌光,结成玄豹头颅的法相,右边的汉子背脊上展开一对苍鹰羽翼的虚影,丈多宽,黑白相间的鹰翅徐徐开阖。

    再看三个汉子把手中大刀掷出,三柄二尺直刀明光大作,幻化成一只白虎、一只玄豹和一只展翅yù扑的苍鹰,直朝木拙子与巨颅子冲去。

    养毒教的二男一女和百越教的十蛊修,一见三个汉子各施出了杀伐大神通,心中盘算这场争斗只怕在此一招之下,就要分出生死。那木拙子与巨颅子两人,若是抵不住这三道兽灵化形的刀杀术,他们身上的那一片玉玦就要易主。

    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抢先把身子一拧,化作一道五彩遁光,朝战圈急扑而去,那二个男弟子好似影子一般的跟在她身后。而百越教的那位司蛊修士,带着四位同门,紧紧追在养毒教三人身后数丈。

    木拙子一见三个汉子各出奇招,猛然把身子一转,以背上的竹篓去迎那扑到近前的三柄兽灵化形大刀。那位头如簸箕,身如婴孩的巨颅子,忽然从竹篓中探出了头,一对龙眼大小的圆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口中发出了宛如婴鬼恸哭的凄厉嘶叫声。

    就见他那硕大的前额zhōng yāng,突然裂开一个足有半尺长的血口子,似乎颅内有什么诡异的物事,撞碎了额骨,撕破肌肤,要显露出来。

    皮肉翻滚绽开,鲜血流了满面,更显得巨颅子面目狰狞。那可怖的怪样,让祁昭和百越教的蛊修都不自禁的收了收疾扑过去的势子。

    一只足有四寸圆径的硕大眼珠,从巨颅子前额的裂缝中挤了出来,这眼珠上布满了暗红sè的血丝,还有密密麻麻的五sè脉络,直汇入眼瞳zhōng yāng。

    那巨颅子本就细小的五官,被这眼珠压得堆在一起,他口中发出“咿呀”的一声尖叫,从这巨目瞳中,骤然shè出了一道仅有蚕豆粗细,却是五sè奇光玄彩斑斓的笔直光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这五彩光线在三柄灵兽幻形的大刀上一扫而过,登时那白虎、玄豹和苍鹰的法相一齐湮灭,三柄大刀灵光黯淡,打着旋儿倒飞出去。

    三个带刀大汉浑身齐齐一震,招手摄回各自的直刀,眼看刀脊上已多了一道细细的裂纹。那幻化苍鹰的汉子脸上发白,终没能压出胸中翻起的逆血,“扑哧”的一声,从他鼻孔和嘴角,一齐喷出猩红的血沫来。

    而那五彩光线尽破持刀大汉的杀招之后,犹有余力朝扑来的养毒教和百越教修士扫过,蓝衫少女祁昭眉头一皱,张口喷出了一团五sè烟霞,当中有颗忽蓝忽绿的小小圆珠滴溜溜直转。五彩光线扫过这幢护身烟霞,发出热油泼进冰水中的哧哧声来,但祁昭却是毫发无伤,只是身子飞退了数丈。

    百越教的那位司蛊修士一挥左手,有道暗劲生出,轻轻托住了祁昭的背脊。他平举右手朝胸前一按,手背上的一道纹身微微发亮,有个一丈方圆,扁扁平平作褐huángsè,好似龟甲一般的物事,显化在他的面前。

    五彩光线疾掠过去,竟好似利刃一般,将这扁平若盾牌之物斩成两块,裂口处一片焦灼,有黄绿脓汁滚滚而出。这个扁平的物事,竟非是一件护身法器,也不是什么死物,而是一只无眼无口无足,形如盾牌的蛊虫。被斩裂之后,凄然发出了濒死的怪叫声。

    这司蛊修士拍拍手,任凭那两片蛊虫残躯坠落地面,脸上没有一丝吝惜之sè。倒是转头对着养毒教的祁昭,不露痕迹的笑了笑。

    可祁昭却不领情,妙目翻了翻,没好气的一撇嘴,也不言语。

    那领头带刀大汉忽然一挥手,三人纵身脱出了战圈,聚首在一起,急促的耳语了几句,忽然齐齐转回身,朝竹月经院那边破空而去。

    看他们去的方向,俞和心里突一翻。莫非自己打伤他们同伴的消息,已传了过来?那个被他以大力震飞的带刀汉子,可是看准了俞和是从胡家兄弟的竹舍中出来的,若是此四人一齐向那竹舍中余下的五人发难,也不知道大师兄夏侯沧的阵法,抵不抵得住四位兽灵刀修的合攻?

    他正要纵身而起,就听头顶上风声呼啸。养毒教的蓝山少女祁昭带着她二位同门,朝那三个带刀大汉追去,而百越教的蛊修,依旧是隔着几丈紧随着养毒教而去。

    俞和正踌躇时,忽然那木拙子竟也一拧身,化作一缕灰烟,遥遥追在百越教修士身后,其余百越教的蛊修见了,急忙各出神通,紧随其后。暗云中闪过数缕流光,也不知还有哪家的修士,亦追了过去。

    当真是纷乱!

    俞和暗暗叹气,伸手仔细摸了摸脸上的皮革面具,再取一道敛息符拍在身上,这才脚尖一点,从他藏身之处飞起,身化清风,朝竹月经院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剑如龙,刀尽折

    不过几十息的功夫,那三个带刀的汉子,就冲到了竹月经院的上方。之前偷袭不成,反被俞和一剑震飞的大汉,从树冠中一跃而出,四人聚在一起,望了望身后尾随再来的众修士,低头看着夏侯沧等五人寄身的竹舍,目现凶光。

    那带头的汉子也知道,之所以会有如此多的修士追随而来,是众修望定他们四人打杀木拙子与巨颅子不成,反倒在那古怪的五sè奇光之下,受了不轻的伤势 ”“ 。如此一来,自己四人就成了此局中最容易扑杀的猎物,只是众修皆在戒备他们四人会拼死一击,故而不肯率先出手。

    须知这时人人自危,谁都不想有所折损,变成下一个遭人围捕的猎物。

    带头汉子一摆手,四人仗刀而下,直朝夏侯沧的竹舍扑去。他心中想得通明,要解此危局,脱去猎物之身,唯有做到两点。其一,便是拉出更易打杀,且带有玉玦的一方来,顶替自己四人成为诸方的猎物,可稍解眼下之困。其二,就是如那木拙与巨颅两子一般,显出一番惊人的手段来,震摄群修,教人心生忌惮。那巨颅子的一道大五行罡煞禁神光,其威能人人看在眼里,原本被视作最弱小的两人,如今却隐隐有种让诸修纷纷退避的气势。

    带头汉子打定了主意,举刀呼喝一声,这四人便朝掌中刀锋上,各喷出一口真血。四个汉子神sè凌厉,捧刀聚力,刀尖上各有一道寒光照亮夜空,周遭里罡气四合,风岚呼啸,偌大的古榕树都在瑟瑟发抖,眼见这四人气势攀到巅顶,就要把杀伐大术打出。

    不远处的群修一见,纷纷退散了开来,生怕被刀煞波及。俞和两手各攥着一把金光斩魔符,心中正犹豫着如何出手,忽见那竹舍猛一震,自竹板缝隙中,冲出了千百道刺目的青光。

    “蓬”的一声巨响,整间竹舍炸的粉碎,俞和看那竹榻板上只站着大师兄夏侯沧一人,却不见胡家兄弟的人影。夏侯沧抬头望了望那四个高举大刀的汉子,口中淡笑,提双掌在胸前交错,左掌朝脚下一压,右手五指如托酒盏,朝天平平举起。

    “铮”的一声剑鸣响起,那炸散开来的亿万竹片竹丝,尽数被夏侯沧的庞然剑意引动,好似数也数不清的细小飞剑,朝天空中的四个大汉疾shè而去,在那不可计数的竹剑中,更暗藏了三十六道太玄无形剑炁。

    好似有一道青碧sè的虬龙,在夏侯沧的指尖成形,咆哮着冲天而起,对准了四个举刀作势的汉子张口噬去。

    那四人正在凝神提聚周身真力,刚巧在他们一身气力还差半分就要运足,刀意要发未发的当口上,骤然见夏侯沧这惊天动地的一剑攻来,那酝酿了数息的一刀大杀招,便被硬生生的截断。看那剑势凌厉异常,不能不挡,四个大汉只能强行扭转刀势,对着扑到面前的剑气虬龙力劈而下。

    四道十丈来长,宛若新月一般的寒光交错而出,虽绞碎了夏侯沧的剑气虬龙,可那四个汉子尽被细小的竹丝刺中了身子。竹丝细软,故而伤得倒也不重,但竹丝上所附的剑气却是透入了经络,他们浑身如被数把利刃刺搅,剧痛难当。

    有个大汉被竹丝直刺进了左眸,剑气当即贯颅而入。这粗豪的汉子把从不离手的长刀抛开,紧捂着左仰天惨嚎。另外三个大汉强压着痛楚,想去援救,可竹榻上的夏侯沧却已不见了人影。

    就看那掩目惨嚎的大汉身后,显出了夏侯沧的身形,他把手掌临空一挥,无行剑炁斩出,那汉子的惨嚎声戛然而止,斗大一颗头颅被颈中血泉冲起数尺来高,身首异处的血尸栽落下去。众人耳中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兽吼,从莫名处传来,久久不绝。

    三个大汉哇哇怪叫,手掣长刀,就要扑过去为同伴复仇,可夏侯沧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单掌一立,冷眼看了看那带头的大汉,又扫了一眼远处的诸修,默不作声拉开了一个夜战八方的起手式,双掌指尖处各有青光隐现。

    带头汉子浑身一震,展臂揽住了眼冒血光的两位同伴,三人隔着二丈来远,瞪视着夏侯沧。

    可夏侯沧见他们果然止住了身形,嘴角勾起,轻轻嗤笑了一声,他好整以暇的收起了势子,背着双手,施施然的踏风落回了一片凌乱的竹榻上,双眼只是定定的看着天空中观望的修士们。

    带头那汉子狠狠的咬紧了牙,说了句意义不明的俚语,三人身上各显奇光,竟弃下夏侯沧不顾,朝北面急遁而去。

    只区区两招,就斩杀了一个大汉,这雷霆手段足以震慑群修。木拙子背着巨颅子,毫不犹豫的纵身而起,朝那三个带刀大汉追去。祁昭愣了愣,瞟了一眼身后百越教的那位司蛊修士,身子翩翩一旋,化作五彩遁光,也朝北面追了下去。在她身后,百越教的一众蛊修,和其余来历不明的修士,自然也不愿去招惹夏侯沧,纷纷各展遁法,去追那三个大汉。

    俞和犹豫了一下,远远缀在群修后面,飞出了不过百丈远,忽觉袖中玉符发烫,暗暗伸指一摸,大师兄夏侯沧神念传音道:“俞师弟,师兄方才全力一搏,旨在立威。如今真元亏虚,已成强弩之末,今夜还需靠师弟大展身手,为我罗霄再争玉玦一片才好。”

    “自会尽力,愿不负大师兄期望。”俞和传回一缕神念,将解毒与拔蛊的丹药各取了一丸,含在口中,更催真元,朝北面疾飞。

    莫看那木拙子身形佝偻,还负着巨颅子,他遁法神通展开,倒当真如流星经天。堪堪二百息之后,就截住了三个带刀的大汉,手中藤杖一摆,挥出一轮乌光,朝那三个负伤的汉子横扫而去。

    带头的大汉发了狠劲,翻手连斩九刀,刚猛的刀罡劈碎了乌光。他身边随行的两大汉拖刀而至,挟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分朝木拙子与巨颅子抡刀就砍。

    可木拙子桀桀怪笑,将身子一拧,就脱出了战圈。带头大汉听得身后有风声来袭,猛转头一看,登时骇得心胆俱碎。

    那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一只粉嫩的纤纤玉掌,带着五sè烟云,已然拍到了他身后二尺。而那百越教的司蛊修士,右手裹在一层青黑sè的甲壳之中,屈指成爪,正朝他顶门插下。

    带头大汉睚眦尽裂,口中厉喝了一声,白虎法相笼罩周身。那二尺直刀翻手一撩,去挡百越教司蛊的一爪,胸口真元凝集,白虎法相的头颅探出,对准了祁昭的手掌一口咬下。

    “咔嚓”的一声裂响。那司蛊修士右手的甲壳被刀气绞得片片碎裂,可他一只手掌犹自完好无缺,那二尺长刀上,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五指抓痕。而祁昭的一掌,虽将那白虎虚影拍碎,但并没有按实在带头大汉的胸口上,掌上的五毒蚀骨大真气,烧灼得这大汉胸口衣衫焦黑。

    这汉子本命灵刀受创,又吃了祁昭的破空毒掌,仰天一口逆血喷出,血光中竟已隐隐带着几丝青碧sè的光芒,显见是被五毒蚀骨大真气侵入了血脉。

    可他也是勇悍,硬生生借着祁昭的力道飞退了几十丈,翻手将一把丹丸塞进了口中,和血吞下,脸上五sè毒气一闪而没。

    再看他的两位同伴,一位追着木拙子猛砍,身后却紧跟着两个形如鬼魅一般的养毒教弟子。另一个被百越教的蛊修团团围住,身上已爬满了几百只银光闪闪的大甲虫,这些虫子一拥而上,顷刻间竟把一柄二尺灵刀咬碎吞下,那汉子张口yù呼,几十只甲虫趁机从他口中冲进了喉咙,就见他脸颊和脖颈处的皮肉下面翻翻滚滚,尽是爬动的虫蛊,身子颓然抽搐了几下,一对眼珠子竟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数十只银甲虫自那空洞的眼眶中涌出。

    这汉子倒头栽向地面,那些百越教的蛊修一招手,几百只银甲虫从他七窍中飞出,化作点点流光,投入蛊修们的掌中。那汉子就只剩下一袭衣衫和一张人皮,飘飘荡荡的朝下落去,如此可怖情形,当真是让人心胆发寒。

    追砍木拙子的那位大汉,一见头领重伤,同伴身死,猛地大吼了一声:“当家的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见他身后展开了二丈多宽的一对鹰翼,口衔长刀,双手如鹰爪,朝木拙子拼死扑去。他心知若是能一击打伤这个怪人,那去追自家头领的修士,自会少上一些,说不定就能争得一线生机。

    可木拙子把独眼一转,竟转身朝那带头的大汉疾扑过去。这一下,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朝那带头大汉猛冲。玉玦必藏在这带头汉子的身上,而此人眼见已是油尽灯枯穷途末路,此时自然是人人争先。

    那身化苍鹰的汉子一愣,扑击的势头就缓了一缓,养毒教的两个男弟子一左一右的扣住了他的肩膀,就看两道碧绿的毒气,沿着颈侧的血脉直冲颅顶。这汉子双眼一翻白,口中哑哑的呼了几声,翻身就朝下面坠落,才跌下十丈,一身骨血连带衣衫都被蚀成了脓水,唯剩一柄黯淡无光的直刀,凄然落向了漆黑的大地。

    只剩下带头的大汉一人,周围的众修士尽都红了眼,人影乱闪,奇光横空,当真是各显了神通。

    俞和此时不敢怠慢,忽见身边掠过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的是一口明晃晃的法剑,他心中一喜,暗暗欺近身去,照准了这修士的背心处一掌按出。

    那修士满心只想着争抢玉玦,哪里料到才飞身而起,就有人暗袭?当场教俞和一掌拍在后颈处,登时昏死了过去。俞和劈手抢过他的法剑,剑诀一引处,真元直贯剑锋,他展开以身合剑之法,化作道足有十几丈长,宛如明河一般的浩瀚剑光,径直朝那带头的汉子飞刺过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玦易主,食人心

    那个带头的汉子被蓝衫少女祁昭打了一掌,虽并未被肉掌按实了胸口,可养毒教以毒入道,五毒蚀骨大真气乃是魔宗炼毒化元的无上奇功,掌发罡劲及体,五味真毒便已深深种入了肉身。

    就看这大汉身子摇摇yù坠,好似个酩酊大醉之人,几乎连从不离手的本命灵刀都握不住了,脸上五sè毒气一一浮现,眉心凝滞着一团乌黑的死气,自鼻孔中淌下两道黑血,但他咬紧了牙关,兀自泼命催运神通,朝前飞遁 ”“ 。

    这个时候人人争先,眼见翻手之间就能将这大汉格杀当场,抢得一片玉玦,哪里甘心叫旁人抢占了先机?蓝衫少女祁昭最快,她纤腰一摆,脚踩五sè烟岚,就朝那大汉背心探手抓去。那百越教的司蛊心思缜密,他对着同门弟子作个了手势,自己身后猛然展开六对七彩斑斓的蝉翼,身子一纵,丝毫不比祁昭稍慢,也朝前面飞逃的汉子扑去。

    那些百越教的蛊修们转回身,冷眼看着飞掠而来的其余诸修。九人口中颂咒,齐齐把双手扬起,就看无数金银二sè的荧光从他们掌中飞出,每一点荧光见风就长,化作拳头大小的金银甲虫。这千多只甲虫连成了一片百丈虫云,横亘在诸修和九蛊修中间,虫翼震荡的嗡嗡声大作。

    诸修都亲眼见过方才那大汉被虫蛊入体,尽噬骨肉,化作人皮的情形。此时一见漫天虫云,人人脸上悚然变sè,生生按住了遁光,不敢再趋近半步。那九位蛊修也似乎并不打算赶尽杀绝,只是满脸倨傲的环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一众修士。

    唯独有道明河似的剑光,shè到虫云面前,不但没止住势头,反倒是真火赤光大作,一剑扎进了虫云之中。

    此正是以身合剑的俞和,他曾听云峰真人传授过破解寻常虫蛊术的粗陋法子,摄取一道体内所藏的先天五方五行火炁,附在剑气之中。金银蛊虫扑到近前,却哪里受得住先天五行火炁的灼烧?俞和身周五丈的蛊虫,但凡被他剑光拂过,登时化作了一团团夺目的光焰,恍如俞和化身为了一支熊熊火炬,点燃了周围虚空中的朵朵烟花。

    百越教的蛊修们见居然还有人敢越雷池,更焚烧虫蛊,一齐瞠目怒喝。离着俞和最近的两个蛊修同时出手,闪身近前,抡臂朝俞和一拳捣去,他们的拳头上覆着暗红sè的甲壳,锋利的骨刺突起三寸多长。

    俞和对这西南之地身负奇术的人,心中有大戒备,见蛊修出手打来,他提聚真元,手腕一转,一圈光焰汹汹的剑炁如轮,疾旋而出。

    那两个蛊修与俞和的剑炁相碰,同时惨嚎了一声,捧腕飞退。就看他们两人的右手齐腕而断,整只右掌已被先天五方五行火炁烧成了飞灰,连断腕处也不见一丝血迹,早被炙成了一截焦炭。这两蛊修额上冷汗如雨落,伸指在右臂上连点十几下,手臂上残存的彩纹发光,有如蚯蚓一般的白sè长虫自他们皮下钻出,团团裹住了那断腕之处。

    再看俞和身化赤练剑光,已然飞得远了,追也追不及。有几位修士望见虫云被烧出了个大洞,偷偷唤出护身重宝,也想趁机纵身穿越。可这下却正好触着了那九个蛊修的霉头,一腔怒火全撒了出去。就听蛊修们嘬口一吹,虫云登时翻滚起来,变成了一道呼啸的虫cháo,往那几个修士身上一扑,就将他们的身形尽数裹住。这些修士周身宝光急闪,死死抵住了虫蛊噬咬,想挣命逃脱,可那九位蛊修连连作诀,几轮手印打下,不出十息,宝光湮灭,群虫一拥,就剩几张破败的人皮飘落。

    其余群修望虫兴叹,看了看北面远处,狠狠一跺脚,转头去别处撞机缘了。

    话说俞和化剑而行,转眼间追上了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和百越教的司蛊,那百越教的司蛊修士一皱眉,刚想对俞和施以重手,将他打杀,可前面不远处的大汉,猛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只见那个大头婴身的巨颅子,不知何时竟已攀在了大汉的背上,他额前的皮肉裂缝一开,喷出一线五彩奇光,照在这大汉的背心中,登时炸开了海碗口大的一个血洞,皮肉四溅,白森森的脊骨断成了几截,露出兀自收张不休的肺腑。

    巨颅子硕大的脸盘上沾满了鲜血和细碎的骨肉,可却浮现出兴奋异常的神sè来。他伸出一条暗红sè的狭长舌头,在唇边一绕,卷起一团血肉,缩回口中,两腮蠕动,似乎在品尝甘美的琼浆一般。

    耳听巨颅子尖声一笑,伸出小小的右手,从血洞中直插进了那大汉的胸膛。祁昭“咿”的一声,下意识的举手蒙眼,俞和紧皱双眉,就看巨颅子用力抽回了手掌,大汉背脊上喷血如泉,一颗血淋淋的人心,在巨颅子手中兀自搏动着。

    巨颅子看了看手中的人心,口中呀呀直笑,他又伸出左手,再猛力插入血洞中,这次竟然直接贯穿了这汉子厚实的胸膛,直把他藏在胸前处的玉玦攥在手中。

    这带刀大汉的首领,喉咙中咕咕作响,四肢犹在狂舞,可人已被挖心而死,一头栽向地面去。巨颅子望了望追来的三人,居然张口朝手中那颗人心咬去,顿时血浆四溅,可他却眯着一对小眼,嚼得津津有味。

    俞和见过鲜血淋漓的场面,却也没看过如何诡异的一幕,当下腹中肠胃连连翻腾,有股酸水冲到喉头。那蓝衫少女祁昭和百越教的司蛊,也都是脸上发白。三人齐齐按住了遁光,瞪着埋头啃吃人心的巨颅子。

    木拙子飘身而来,伸手在巨颅子后颈一拎,把他抛进了背上的竹篓。转头冲着三人嘿嘿一笑,木拙子作势就要乘风而去。可那百越教的司蛊反应得快,他弹身而起,右手朝前一指,有道黄光从他手腕处飞起,shè出五尺,显化了真形,竟是一只三尺来长,形如蜘蛛,但浑身长满了狰狞骨刺的巨大虫豸。

    这道蛊虫,每一根骨刺都闪烁着锋利的寒光,整个就宛如疾驰的刃球,朝木拙子当胸撞去。

    “若想要玉玦,司蛊大人自要拿出一点像样的手段才成。”木拙子冷冷一笑,手中藤杖晃动,杖头上冲出乌溜溜的一道奇形咒符。这咒符化作一团玄火飞出,那道张牙舞爪的刺刃蛊虫一头撞进了玄火中,就听见火中传来一阵叽叽咋咋的怪叫声,紧接着有恶臭气味弥散。

    百越教的司蛊修士脸上变sè,心知那蛊虫已被玄火烧化,不等他再作打算,木拙子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司蛊大人投桃,老夫自当报李,接招!”

    这木拙子伸出左手,对准了百越教司蛊遥遥一掌拍出。那团玄火一转,竟化作一只手掌,直朝司蛊修士的面门打来。

    这玄火手掌飞得快极,几乎能赶得上剑修御使飞剑的速度,眨眼间已到了司蛊修士面前三尺。而百越教司蛊变招也快,他双臂展开,大吼一声,身后的六对蝉翼团团合拢,把他的身子裹进了一个七彩斑斓的蚕茧中。

    玄火手掌正撞在十二支蝉翼交叠之处,只听见爆发出闷雷一般的巨响声,震得祁昭与俞和尽皆气血浮动。那位司蛊修士面上有青气一闪,虽不见身上有什么损伤,可他双目呆滞,倒头朝后飞跌出去。

    九个百越教的蛊修大惊失sè,纷纷纵身而来,奋力架住了司蛊修士的身子,取各种灵丹毫不吝惜的灌了下去。要知左近危机四伏,他们深恐自家头领有什么闪失,成了众矢之的。

    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瞪圆了眼睛,定定的望着木拙子。她在抚仙湖畔,是与这形貌怪异的两人交过手的,当时木拙子并没有显出什么高深的道行来,还期望靠着自碎一颗壑砂珠,腾起漫天烟尘障目,从她手下逃得一命。最后是碧云寺的宸云子赶到,一招大天云手印打杀了祁昭的金睛碧蛇,才保着木拙子与巨颅子两人平安进了碧云寺。后来在花厅中,这两人也是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畏缩样子,好似旁人一道眼神都会让他们俩心惊肉跳。

    这夜里一场厮杀,几乎所有人都打定了注意,先拿此二人开刀。结果那巨颅子一道大五行罡煞禁神光祭出,当场震得群修退避,挖胸食心,更绝非是常人之举。方才那木拙子的一记玄火破空掌印,将百越教最年轻的司蛊修士,名列滇地十杰之一的木元昌打得生死不知。

    这前前后后相差得也实在太大,木拙子与巨颅子两人隐瞒真实修为,故意在人前装出一副弱小的模样,究竟是何目的?莫非要扮猪吃老虎,引得众修士去围杀他们,好以逸待劳?

    想到此节,祁昭眼睁睁看着木拙子二人朝北面不疾不徐的遁去,一时间心里纠结追还是不追,两片玉玦的诱惑着实不小,可凭自家养毒教的三人,能不能斩落那两个身负奇术的怪人,祁昭心中没有半分把握。

    其实瞒下本身修为的,又岂只有木拙与巨颅?蓝衫少女正犹豫时,忽有一道星河般璀璨的剑光,自她身边掠过,带着滚滚雷音,直朝木拙子与巨颅子贯空而去。

    剑修?祁昭忽然眼睛一亮,她自然也看见了俞和冲破虫云,一剑重伤两位蛊修的举动。眼前这位剑修,虽然与之前一掌斩首带刀大汉的那位剑修功法路数迥然不同,但只看这声势浩大的一道剑光,亦可知其修为委实不弱,而且但凡杀伐之事,遇上剑修总须得高看几眼。

    尤为玄机之处在于,这个剑修看过了木拙子和巨颅子施展神通奇术,依然敢仗剑去追,必定有其倚仗。

    说不定两边厮杀起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蓝衫少女妙目转动,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带着两个随行的男弟子,隔开足足百丈,远远跟在俞和的身后。

    前面的人无意真逃,后面的人有意真追,转眼间三十里地过去,回头已望不见碧云寺和竹月经院,只剩下木拙子、巨颅子、乔装御剑而来的俞和与远远跟来的养毒教三人。

    那木拙子忽然止住了身形,转过身来,眯起独眼看着俞和与那蓝衫少女祁昭:“又有玉玦自送上门。你们当老夫这便宜,就真那么好捡么?小娃娃,今rì倒要教你们放亮了眼睛,等隔世为人,在外行走时,当看得清究竟是谁是刀俎,谁是鱼肉。”

第一百五十七章 玄真子,火剑丸

    那木拙子忽然挺直了背脊,独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急一摆手,三人齐齐按住了遁光,不敢再靠前去,可忽听身后有人咿咿呀呀的在笑,忙转头一看,那巨颅子竟已不知什么时候从竹篓中出来,绕到了养毒教三人的身后。

    祁昭脸sè大变,只见那巨颅子倒也不祭出额前怪眼的大五行罡煞禁神光来照,只把小小的身子一转,整个人好似个纺锤一般,拿那硕大的头颅朝三人径直冲撞了过来 ”“ 。

    祁昭身后的两个养毒教男子各张口一喷,吐出一青一绿两面旗幡,这小小的旗幡迎风晃动,自幡中冲出两道烟岚,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朝巨颅子罩去。

    虽然隔着近百丈远,可单只这香味入鼻,俞和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口中隐隐泛起腥甜味来。就在他微一恍惚的刹那,对面的木拙子独眼中寒芒暴现,突然纵身而来,手中藤杖好似一条玄蟒,“呜”的一声怪啸,直朝俞和胸口点来。

    恶风扑面,俞和急提一口真元清气,沿着督脉而上,冲散了那一丝昏眩。

    这时当真是你死我活的xìng命相搏,对面来的,又是出手狠辣的木拙子,俞和哪里还敢藏拙?周身经络中的真元呼啸澎湃,十二重真功贯注剑锋,那口三尺长剑直劈在藤杖头上。

    “锵”的一声大响,藤杖倒飞回去,被木拙子一把摄住,反震之力迫得他倒退出一丈多远。这木拙子似乎根本没料到俞和一身真元竟然雄浑至斯,脸上忽红忽白的连变三次,才调匀了气息。他咬牙瞪着俞和,冷笑道:“好深的功力!道友是何方神圣,可愿赐下名号,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相残。”

    “贫道号玄真子,不过是个游方的散修,偶来此撞一撞机缘。你我素未谋面,当非是什么自家人。”俞和抱剑而立,暗暗运功,化去了自剑上传来的一道炽灼之气。他此时带着云峰真人的皮革面具,这件法器竟然连声音都能改易。俞和看起来像是个年近不惑的黑袍道人,声音也变得低沉,且带着厚重的鼻音。他仿着章炎真人的模样,昂着头,面sè寒沉,目光锐利而轻蔑,摆足了一副剑修高手的冷傲气势。

    “玄真子?”那木拙子的眼珠一阵乱转,似乎在搜肠刮肚的回忆着有关这个名字的传闻。可这玄真子三字,无非是俞和从他剑匣符箓之名“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中,断章取义截出来做道号的,除非当真有人重名,否则木拙子必定是从未听过。

    可木拙子想了一会儿,忽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他对着俞和拢手一揖道:“原来是玄真道友,久仰久仰!木拙多年前曾听人说起过道友的大名,只是时rì太久,方才便没想起来。这番见着道友当面,倒是记起故友所说的一段惊天秘辛,其中与道友师门传承及道友本身,牵涉颇深。”

    “哦,是何秘辛?”俞和眼神一飘,装出被木拙子这话挑动了心神的样子。可肚子里却在暗暗发笑,玄真子这人本就是他随口杜撰,子虚乌有,却哪来的什么与他师门有关的惊天秘辛?就算真有什么隐情,那也是别人家事,也与他俞和毫不相干。木拙子讲出这话,十有仈jiǔ是想扰乱俞和的心绪,趁隙突施杀手,可这一计施得委实拙劣了些,倒教俞和看了笑话。

    对面木拙子见俞和目光闪烁,似乎果真被他一句话说得心神不宁,便自以为这位“玄真子”已落入了他的算计中。于是他口中笑笑,故意撇了一眼正与巨颅子纠缠厮杀的养毒教三人,压低了声音,面露谨慎的道:“想不到在此地遇见了玄真道友的仙踪,老夫倒是有心将此事告知道友,只不过……”

    木拙子似乎为难的搓动着双手,身子自然而然的,那俞和这边缓缓的靠了过来。俞和也露出了一副期盼的神情,身子微微前倾。

    等两人靠近了到二丈不到,木拙子又停下了脚步,略带戒备的看了看俞和,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内情诡谲异常,若不是与玄真道友诸般牵扯,老夫是万万不会讲出来的。还望道友听了之后稍安勿躁,免得被心魔所乘。”

    “愿闻其详,贫道自有分寸。”俞和作出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伸长了脖子,双眼直直的盯着木拙子的嘴巴。

    只见木拙子嘿嘿一笑,独眼眯起,把唇口张开,似乎就要说出话来,可从他嘴里吐出的,却根本不是什么惊世秘闻,而是一道直能晃瞎人双目的明光。

    亮光猛一闪,紧接着就是一束玄火箭矢飞出,“噗嗤”的一声,正刺在俞和的咽喉处,贯穿出了一个几能有碗口大的洞。残火一撩,血肉化成飞灰,俞和的头颅与双肩之间,只剩一条焦黑的脊骨相连,情形可怖之极。

    木拙子睁开了独目,咧嘴直笑,可才笑了三声,便愕然止住了声音。

    眼前这个黑袍剑修的头颅一歪,变作寥寥几片飞灰垂落。此人颈间并没有一丝血液喷出,整个身子轻飘飘的一晃,竟然变成了半张金箔符箓,上半幅已被烧得破烂了,下半幅的赤金sè灵文,正化作缕缕青烟飘散。

    “这是,代身消厄符!”木拙子大吼一声,猛觉得头顶门发寒,他骇得三魂七魄齐飞,挣命似得朝后一拱,堪堪挪出了一尺远。

    一道寒芒,紧擦着他的鼻尖落下。木拙子只觉得从顶门到脐下正中一线,先是发冷,紧接着微微刺痛,温热的血已淌了一脸。

    急伸手一摸面颊,从前额zhōng yāng到下颌处,一道狭长的剑伤将他的面目分成了两半。方才剑光裂肤的一瞬,那种剑气与颅骨相摩擦的恐怖声音,令他几乎以为自己已被人一剑分尸,身死道消。

    再看胸前,里外衣袍已经被劈成了左右两片,露出他贴身穿的一袭紫金龙鳞软甲。从胸口正中处的护心兽首镜,到下腹丹田处的守真八卦镜,尽都被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裂痕遍布在软甲上,眼看这件保命法甲灵光黯淡,已是被一剑毁去了。

    但若不是这紫金龙鳞软甲挡住了俞和的一剑,木拙子恐怕难逃开膛破肚之厄。

    俞和单手提剑,剑锋直指木拙子的心口,冷笑道:“既然是秘辛,道友怎能信口而言?这下遭了劫数报应,当真是嘴巴漏风了。”

    且看木拙子伸手在脸上揉了一把,被斩裂的血肉蠕动起来,左右半边面皮朝中间一挤,就止住了血流,闭拢伤口。

    “道友法号,想必非是上玄下真吧。”木拙子咬着牙,独目中迸出一片血光。

    俞和冷冷一哼道:“此玄真或非彼玄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与我何干?贫道只是一介散修,无师无门,却哪里来的什么师门秘辛。”

    木拙子也不答话,忽伸手在他左眼上一摸,摘下了那个铁铸八卦的眼罩。俞和方才的一剑,已斩断了他缚住眼罩麻绳,可那个铁铸八卦的眼罩,却依旧紧扣在木拙子的左目上。这时被他自行摘下,俞和才发现这铁眼罩下面的一只左眼,已被挖去了眼珠子,连眼皮都齐眉割除。在那血肉模糊的眼眶中,嵌着一个铁青sè的圆球。

    俞和心中jǐng兆骤生,又看木拙子两手一招,那支藤杖平平飞起,“咔哒”的两声轻响,似乎杖中藏着什么机括,被开启了。

    “丙火剑丸,雌雄盘蛇剑!”木拙子厉吼一声,眼眶中喷出一道血箭,直把那颗铁青sè的圆珠顶了出来,这圆珠吸噬了jīng血,自旋了几匝,变化成九寸来长的一具剑形。

    “蓬”的一响,团团玄火从这九寸小剑上飞起。木拙子双手齐作剑诀,从那支藤杖首尾两端,各扯出一道白茫茫的剑光。这两道剑光并非是如寻常飞剑一般的笔直,而是宛如两条白蛇一般的蜿蜒扭动着。

    一黑二白,三道剑光对准了俞和咽喉与前胸,快如闪电一般的贯刺而来。

    俞和一惊,没想到这个木拙子竟然也是个剑修。望这三道剑光法度严谨,气相凌厉,那铁青sè的丙火剑丸所化玄火剑光其势至刚,而那两口雌雄盘蛇剑的剑光却做绕指般柔,此刚柔并济的三剑,当是浸yín剑道多年之士,才能运使随心的。

    飞剑刺到近前,俞和凝神引剑而行。脚下踩得是白骨剑冢中的无名步法,更糅合了七步云真篇中飘渺无定的身法意境。他眼中奇光湛湛,运起了已略窥妙谛的读剑之术,灵台内守定一丸xìng光通明,胸中提聚一道剑气浩然,三尺灵剑也不离手,直纵身而起,尽展一身所学,与三道剑光缠斗不休。

    这边俞和与木拙子二人仗剑相斗正酣,打得周遭几十丈方圆尽是剑气纵横,寒光四shè。不远处的养毒教蓝衫少女祁昭却紧咬牙关,额前浮起一层细密的汗水,俏脸上一片煞白,连发髻都有些散乱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生得怪模怪样,之前看似人尽可辱的巨颅子,竟显出了如此霸道的一身神通道行,单凭一人之力,生生将她三人迫入了危局。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五行光,五毒珠

    也不知这巨颅子修的是什么肉身神通,那大如簸箕的头颅和婴孩似的肉躯,居然坚逾金钢。养毒教的三人祭使随身短刃,砍在巨颅子头上身上,发出刺耳的金石相击之声,却只能擦起数点火星,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起初祁昭还不信邪,她笃定这巨颅子身上必藏有一处薄弱的照门,可一击打破这铜皮铁骨的护身奇术。于是她从腰间竹篓中摸出了三百六十枚蝎毒碧竹梭,扬手朝天一洒,照准了巨颅子周身上下,好似暴雨一般的攒刺 ”“ 。

    可接连几轮梭雨卷过巨颅子,却依旧不见奏效。更令祁昭感到诧异的是:不单锐器劈刺伤不到巨颅子,竟连那飞刀竹梭上所附的诸般奇毒,竟也对巨颅子全没半分效用。

    蓝衫少女祁昭一咬牙,拧纤腰纵身而起,她一对玉掌探出,想以养毒教秘传的五毒蚀骨大真气打杀了这巨颅子。可她才一动,那巨颅子哇哇怪叫,两只小小的手掌摇摆,头顶上七尺处一片五sè雷云展开,登时便有庚金神雷、乙木神雷、葵水神雷、丙火神雷、戊土神雷朝祁昭打去。

    五行五雷轰顶,祁昭不敢硬接,身化烟岚一转,绕着巨颅子疾旋,还想寻隙打出毒炁。

    但巨颅子口中咿咿呀呀的不停,似乎是在喋喋不休的念诵雷咒。那五sè雷云翻翻滚滚,宛如一幢华盖巨伞罩在他大头上方。雷音震鸣不休,有五道数丈长的五行雷光,绕着他的身子次第显化,一时间倒似天宫司雷仙官附体。

    巨颅子五行神雷罩体,当真是威风凛凛,教人不敢再迫近半步。他小小的身子当空盘膝而坐,手诀连连变化,抬指一点,便有一道雷火飞出。

    养毒教的三人近身不得,即便祭使旗幡喷出毒气,被那雷火一搅也化作了青烟。当真是空有一身神鬼辟易的毒功,却不得施展开来。只不过巨颅子的五行神雷,其威势虽然宏大,指使起来却稍嫌钝拙,倒也打不到养毒教三人的身上,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斗过了数息,那巨颅子忽然伸手一拍自己的心口,双眉紧皱,面皮涨红,露出痛苦之sè。他喉头处抽动,竟张口喷出了一道血箭。

    养毒教三人见此异状,还以为巨颅子出了什么变故,那模样像是遭雷煞反噬,自伤了经络。三人心中大喜,正待伺机进招,忽自那血箭中冲出一柄不足一尺长的小剑,有丝丝碧火从剑上飞出,化成了一道丈许长的碧火剑光,朝养毒教三人飞刺而来。

    这碧火剑光飞得委实快极,有个养毒教的男弟子正朝巨颅子猛扑而去,眼看剑光刺到近前,躲闪已是不及,情急之下挥出随身短刀去挡。哪知道刀剑一撞,那用上好地脉灵铁铸造的法器短刀,眨眼间就被熔成了一团铁汁。玄火剑光一扫过,在那男弟子的胸前斜斩出一尺多长的血口子。

    这剑光所挟的碧火甚至诡异,居然见血就燃。那男弟子奋力扑了几下,非但打不灭胸前的碧火,就看熊熊火光愈烧愈烈,就要将他整个人尽数吞没。

    这男弟子须发尽枯,回头看了看祁昭,脸上已是一片决绝,他以异族俚语嘶声喊几句,祁昭听了,神sè转而凄然。

    蓝衫少女眼眶泛红,叹了口气,飘身飞到这男弟子身后五尺处。浑身碧火的男子对着祁昭点了点头,拱手一揖,便转回了身。他两眼直直的怒瞪着巨颅子,双手捧起那支小小的旗幡,竟猛力将幡柄插进了自己的颅顶天门。

    祁昭抽了抽嘴角,终也没说什么,只是身上涌出团团五sè烟岚,聚成一只手印,拍在那男弟子的背心。

    只见这养毒教的男弟子带着满身碧火,双目中喷出五sè奇光,整个人化作一件蕴含奇毒的法器,直朝巨颅子撞去。

    巨颅子瞪圆了一对小小的眼睛,双掌朝胸前一拢,头顶的五sè云气中有雷光大作,五行神雷齐出,轰然落在这舍身破敌的养毒教男子身上。团团五sè光焰炸开,可这男弟子的半截残躯悍然冲破了雷火,依旧朝巨颅子径直撞来。

    眼见这残躯上已被五行神雷炸得惨不忍睹,头颅碎了一半,胸腹之间破开了一个焦黑的大洞,四肢仅剩下半截左腿犹挂在躯干上。可当这男弟子将青幡插入天门颅顶时,他的神魂便渡入了旗幡,肉身已死,整个躯壳中布满祁昭的五毒蚀骨大真气,成了一具硕大的毒囊。

    巨颅子见一轮五行神雷打不碎这男弟子的肉身,再运功催发神雷已然来不及,他“咿呀”的怪叫一声,五sè雷云罩下,将他身子裹住,化作一道遁光飞逃。

    祁昭满脸煞气,带着另一个养毒教男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可惜这蓝衫少女虽然尽得养毒教的秘法真传,但历练终究是浅薄了一些,恼怒之下,竟忘记了穷寇莫追的道理。才冲出了不过百丈,就看那巨颅子将身子团团一旋,背脊朝前,脸孔向后,面露狞笑。他前额处的裂口豁然张开,那只硕大的怪眼中,有一缕五sè奇光吞吞吐吐,

    祁昭一看,背脊发寒,急忙拨转遁光冲天而起。

    只见她脚下一道五sè奇光纵贯了数百丈之远,这大五行罡煞禁神光将那男弟子的剧毒残躯shè了个对穿,连带那小小的青幡法器一起,顷刻间化成了飞灰。巨颅子把头一抬,大五行罡煞禁神光紧追着蓝衫少女祁昭和剩下的一个养毒教男弟子的身形,朝天空扫去。

    祁昭急转心思,正苦想破解这五sè奇光的法子,忽听得身后风声乱响,转头一看,剩下的那个同门男弟子斜刺里猛扑了过来,以身挡在她背后,双手中短刀旗幡尽出,拼死架住了一道碧火剑气。

    巨颅子这口碧火飞剑,与木拙子那道玄火飞剑同出一源,本是一对“南方丙丁离火剑丸”,可奈何这剑丸中先天真火煞气着实太重,又须得以真血催运,单只一人根本受不住这对剑丸的反噬之力。故而他两人各分得一丸,以自身jīng血温养。

    先天火炁无物不焚,本就隐隐克制毒功。这男弟子情急之下,以手中法器本体去挡碧火剑气,救下了祁昭,可自己却遭了劫数。

    只一眨眼,短刀和旗幡尽成灰粉,碧火沿着他的双臂逆行而上。巨颅子生怕这男弟子又使出舍身破敌的手段,手中剑诀连引,那剑丸所化的九寸飞剑上下劈刺,一片剑芒交错,这男子当场被切成了十几块碎肉,遭碧火一炼,成了焦黑的尸块。

    眼看着焦骨坠向地面,祁昭惨呼一声,双目中厉光暴闪。大五行罡煞禁神光朝她扫来,也不闪躲,把樱桃小口一张,喷出了一颗裹在五毒烟岚中珠子。

    这珠子有鸡蛋般大小,却说不清是什么颜sè,一会儿殷红,一会儿碧绿,一会儿漆黑,变化莫测,煞是神异。祁昭吐出这珠子之后,身子微微一晃,脸上浮起一片cháo红,可她紧咬着牙,伸手一指这珠子,珠子上奇光流转,倏地化作数十丈长的一道彩光,朝巨颅子的大五行罡煞禁神光撞去。

    两道五彩奇光相交,一是五行之力,一是五毒之力。虽说五行力更在五毒力之上,但巨颅子的大五行罡煞禁神光,取的并非是先天五行,而是吸纳巨量后天五行之气,打熬凝炼而成。虽然已是天下一等一的杀伐大术,但比起真正的“先天大五行罡煞禁神光”,依旧相差得甚远。

    可蓝衫少女祁昭这珠子,却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先天奇宝。此珠名唤“五毒珠”,乃是西南养毒教的镇教重宝之一。相传本是一道开天辟地之时遗下的先天毒煞之气,yīn差阳错的凝结在一条上古毒龙的体内。可是以上古毒龙之身,依旧难以克制先天毒煞,于是这毒龙想以毒攻毒,便尽食洪荒毒物,来反克这道先天毒煞之气。不知多少万年之后,毒龙不知因何而死,这先天毒煞之气就盘踞在毒龙的内丹中,经由洪荒万毒和毒龙jīng血培炼,沉寂了万万年,成就了一颗“先天原始毒丸”。

    后有修炼五毒蚀骨大真气的神通者,将这“先天原始毒丸”发掘出土,盖因其虽然锋芒尽敛,但毒煞依旧凶戾,便以“养毒入道”的无上毒功心法祭炼千年,分化成九颗“五毒珠”。随着五毒奇术的传承,代代流传下来,成为如今养毒教的镇教之宝。

    蓝衫少女祁昭,身为养毒教这一代的佼佼者,得师长赐下的本命法器,就是其中xìng子最温和的一颗“五毒珠”。后借这先天奇宝之力,短短数年中,就将五毒蚀骨大真气修到了小成之境。

    于是巨颅子的大五行罡煞禁神光和祁昭的五毒珠一碰,巨颅子周身如遭雷殛,一丝先天毒煞沿着他xìng命交修的大五行罡煞禁神光,渗进了他的身子。只听巨颅子“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碧绿的脓血,脸上泛起一层青气。他也顾不得打杀祁昭了,一面张口摄回剑丸,要借那先天丙丁火煞炼化体内奇毒,一面急匆匆架起遁光,朝木拙子冲去。

    祁昭也不好受,运使先天奇宝五毒珠与大五行罡煞禁神光对撞,哪怕是件本命法器,也令如今堪堪还丹四五转境界的她,真元亏虚得厉害,周身气血浮动。

    可这魔宗异族少女与中原的温婉女子大相径庭,生xìng刁蛮刚强,睚眦必报。这一下打伤了巨颅子这凶人,岂能放他逃出圣天?祁昭从腰间竹篓中摸出一把回气灵丹吞下,身子一拧,朝巨颅子就紧追了过去。

    远处,俞和一人一剑,在木拙子的三道剑光中闪转腾挪。虽然他读剑之术初成,但那玄火剑光委实霸道异常,沾也沾不得一下。他手中那口夺来的法剑,已是布满了细密的裂痕,眼见是抵受不住多久了。

    胸口紫宫大穴中的白玉剑匣微微颤动,白莲赤鸢破甲三剑呼应着俞和的剑意,直yù破匣而出。正这时,俞和就见满脸青气的巨颅子,和杏眼圆睁的蓝衫少女破风而来。他心中一惊,不知有何变数,猛提起一道雄浑的真元贯注剑锋,挥剑横扫,震开木拙子的三道剑光,把手腕一引,将掌中那柄破败不堪的长剑,对着了木拙子的心口,脱手飞掷而去。

    长剑甫一离手,就自碎成了无数的残片,挟着凌厉的剑气朝木拙子激shè。巨颅子一见俞和这招,还以为他要下杀手,额前怪眼发亮,冲出一道细细的大五行罡煞禁神光,照向俞和的面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合璧,火相克

    俞和甫一瞥见巨颅子飞遁而来,心中就在暗暗戒备。大五行罡煞禁神光、五行神雷、加上一枚南方丙丁离火剑丸所发的先天火煞剑气,这巨颅子的神通,每一样都堪称当世奇术,可不巧的是,他偏偏撞上了俞和。

    区区后天五行法术,在身藏先天五方五行之炁的俞和面前,着实有些“三清座前说道真”的味道。

    只见俞和抬手一指,白玉剑匣也不显化真形,只是团团玉光裹着一道“万化归一真符”升起,朝那大五行罡煞禁神光一兜,这以煌煌凶威震慑群修的五sè奇光,就湮灭得无影无踪 ”“ 。

    巨颅子面露惊诧之sè,可他此时肉身中一道先天毒煞和一道先天丙丁火炁正缠斗不休,哪里还顾得上争斗之事?木拙子拢回剑光护体,纵身朝巨颅子迎去。而巨颅子团身一翻,落入了木拙子背后竹篓中。就看这竹篓居然也是一件法器,有片片青紫sè的氤氲闪动,似乎巨颅子已发动了竹篓之中玄妙秘法。一时间,俞和的神念中便再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巨颅子躲进竹篓中炼化毒煞,场中当下就剩木拙子、俞和与蓝衫少女祁昭三人。

    常言说: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故而祁昭离俞和靠得颇近。两人匆匆对视过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都只能看见戒备、试探和询问,并没有一丝敌意。于是他俩就心照不宣的结成了临时的阵营,与木拙子对峙着。

    别看此时是俞和与祁昭两人合力斗法木拙子,但祁昭祭使本命奇宝五毒珠抵挡大五行罡煞禁神光,已是真元亏虚得厉害。俞和两手空空,连可御使一口剑器都没有。反观对面的木拙子吐息如雷,一黑二百三道剑光绕体疾旋,从威势上明显要更胜一筹。

    木拙子双手剑诀转动,一只独目望定了俞和。方才那场斗剑,看起来是他占尽了上风,将俞和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但哪个修士没有点压箱底的手段?更何况俞和一身剑术jīng湛如斯,在丙火剑丸与盘蛇双剑的攒击下,居然面不红,气不喘,毫发未伤,明显未出全功,木拙子心中暗想:“这个玄真子有点高深莫测,只还怕远没使出本身神通来。”

    他哪里知道,俞和不是不想祭出白莲赤鸢破甲三剑,只是养毒教的三人也在左近,若这三口飞剑一出,被人看在眼里,那等他摘下面具,摇身一变,复作胡家兄弟的外戚子弟身份,却又如何是好?

    对面木拙子看俞和忽又眼神漂浮,倒也不知道这位玄真子心里翻起什么念头,居然在这当口上分了心神。他只道生死相搏机不可失,三道剑光一闪,丙火剑丸居中,雌雄盘蛇剑分列左右,直朝蓝衫少女祁昭的胸腹刺去。

    木拙子这一手使得狠辣。他心知即便这三剑若是刺向俞和,只怕也是难以奏效,倒不如先打杀了这个养毒教的女子,免得斗起法来腹背受敌。这“玄真子”也看不出是什么家门路数,若魔宗一脉,自会出手去救祁昭,那他此时手中并无灵剑,单凭无形剑气,未必拦得住那丙火剑丸上的先天火炁。而若是道门一脉,自然不会出手去救一个魔宗弟子,看这养毒教的女子气血虚浮,当在这三剑之下不死也是重伤,到时自己夺了她的玉玦,有三片玉玦在手,便大可不与这玄真子纠缠下去。如果只是设法带着巨颅子逃遁,避过今夜风头,木拙子自忖不会太难。

    三道剑光飞来,祁昭一看这木拙子竟然先对自己出手,心中便也猜到了他的算计。出身魔宗的异族少女xìng子刚烈,不逊男子,她双掌交错,朝身前打出团团五sè烟霞,一边竭力飞退,一边暗运周身真元。倘若那五sè烟霞挡不住这三道剑光,便是拼着焚血化元,根基大损,也要再祭出五毒珠来,让这木拙子好生领教一下先天奇宝的厉害。

    这边祁昭笃定了拼命的念头,俞和心中却是大叹,如今救还是不救?于宗门之别,这木拙子出手狠厉,看起来绝不像正道人士;而那蓝衫少女出身西南魔宗养毒教,自然也是魔门一脉。俞和身为道门正宗的弟子,眼看魔宗之人互相厮杀,自然没有插手的必要。

    可此时的情形甚为微妙。于情理之中,自己和这个养毒教的女子,都是木拙子的敌对之人,若是不救,这女子折在木拙子的剑下,终归是少了一分助力。而且俞和带着面具法器,此时他并不是罗霄剑门的十九代弟子,而是一个亦正亦邪,百无禁忌的黑袍散修玄真子,如此出手救上一救,自无不可。

    俞和心念一转,自己以面具遮去了真形,为的就是行事出手不须顾忌师门风仪,却又为何还是缩手缩脚?就算是露出了自己的三口飞剑来又如何,这夜里如此纷乱,去哪儿不能抢得几柄法剑来使?

    想通了此节,俞和心中豁然。只觉得有股莫名的激扬情绪,从心底深处浮了起来,他口中邪邪一笑,对那木拙子嘲道:“木拙道友也一把年纪了,就知道捡小娘皮来欺负,还要脸不要?”

    言毕伸指一点,白莲赤鸢破甲三剑破虚显化。璀璨如明河经天的剑芒划破长空,居然后发先至,横在祁昭面前当空一卷,就把木拙子的三剑震飞了出去。

    养毒教的少女长出了一口气,漆黑的眸子转动,饶有深意的看了看俞和。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手提着她那支白象牙镶银的短匕首,一手拢着团五sè烟岚,似乎并没有逃走的意思,只待与木拙子再战。

    俞和三剑既出,便再不留手。这三口飞剑的剑光,挟着滚滚雷音,一剑紧似一剑,一剑快似一剑的朝木拙子斩去。千百重亦真亦幻的剑影,恍若山峦倾覆汪洋cháo汐,将木拙子的身子裹在一团剑气风暴当中,好似枯叶一般的扯来扯去。

    没有跟俞和倾力一战的人,想象不到俞和那雄浑无匹的真元,究竟有多么可怕。

    他一口真气无穷无尽,直化作浩然剑气任他挥霍。偏生体内小五行,竟然还是摄先天五方五行真炁修成,只消分出一丝先天五行真炁附到剑上,那就立时更多了一重神妙莫测的奇效。

    这番感受,直教困守在剑气风暴中的木拙子叫苦不迭。尤其是那颗被他和巨颅子视作稀世奇珍,以本身jīng血祭炼随心之后,历来攻伐破敌无往而不利的丙火剑丸,已被先天五行真炁镇压得黯淡无光,唯剩下豆大的一点玄火,在剑尖上摇摇yù坠。

    俞和长啸一声,忽然遥遥探出一手,聚罡成爪,直朝那颗丙火剑丸抓去。

    这一下木拙子大惊失sè,眼看着剑丸被俞和的无形手爪一抓,竟隐隐似要失去剑形,重变回一丸圆球的模样。他猛咬破了舌尖,一口jīng血喷到剑丸上,手中指诀连点,想要召回剑丸。

    可俞和的五指分作五行,幻起五道彩光对着剑丸一刷,那剑丸便不但不朝木拙子飞去,反而自生出一股力道,想要脱开木拙子的掌控,去投入俞和的掌中。

    “大头,速速助我!双剑合璧,出南方丙丁离火剑!”木拙子翻手一拍背上的竹篓,口中急急呼喊着巨颅子。

    也不听巨颅子出声,自背篓中忽有一道碧火剑气冲霄而起,穿破了重重剑影,对准俞和的顶门处一剑劈落。

    俞和只是嘿嘿冷笑,身子轻轻一飘,便闪过了这一剑。

    可巨颅子这也是扰乱对手的虚招,碧火剑气一击不中,自行转回,望木拙子的丙火剑丸上一绕,这两枚同出一源的剑丸彼此交鸣,显化出两柄九寸小剑的真形。

    “南起南方丙丁火,吾掌宝剑光灼灼,焰起可焚江河海,赤光显现照天开!”木拙子高声颂咒,一连三口jīng血喷出。两柄小剑当空一跳,化作一玄一碧的火煞剑光,双剑好似比翼齐飞的鸟儿,绕着他转了数匝后,终拧成了一股。

    两道剑光合璧,化作一道亦青亦玄的离火剑气,挟着百丈真火焰光,直朝俞和与祁昭横扫过来。

    莫看这丙丁离火剑气凶威极盛,可俞和心中根本不怕。方才一番交手,他对这丙火剑丸的xìng子,已摸透了七八分。周天乾坤坎离演化万物,两仪五行相生相克,一物自有一物去克。这剑丸上的先天火煞克得住养毒教的毒术,顷刻间能连斩养毒教两人,但丙丁火煞无非是自五行火炁所生,于是正被俞和体内脏腑小五行中,那一丝jīng纯的先天五行火炁所克制,故而俞和才敢出手去抓摄剑丸,逼得木拙子与巨颅子双剑合璧。

    就看那离火剑气轰鸣而来,可俞和一脸云淡风轻,他左手掐定了指诀,悠然倒背在身后。右手提着赤鸢剑,剑锋上有道朱红sè的光芒转来转去。扬头望了望那亦青亦玄的离火剑气,忽然翻手一剑点出。

    虚空中猛响起极其刺耳的一声金铁磨削之声,俞和这一剑虽然平平无奇,可刺到离火剑气中,就好像是将一座石峰投进了大河zhōng yāng,任你水流湍急,撞到石峰上也只能分作两股,循其左右而行。可河水犹能聚汇合拢,这两颗剑丸被俞和一剑切开,却是彻底破了双剑合璧之势,分作两股的剑气漫天乱飞,任那木拙子连连呼喝,变化手诀,一时间就是合不拢来。

    其实俞和也颇不好受,他这一剑终还是托大了些。两道炙热之极的丙丁火煞,沿着手太阳经和手少阳经逆行而上,直撞进了他的心脉中。虽有先天五行火炁镇压心腑,可俞和犹觉得胸口中好似被塞进了两个大火盆,灼热难当,心口处砰砰乱跳。

    强提起先天五行火炁镇住了丙丁火煞,俞和运转真元,将这两道火煞尽数逼入赤鸢剑中,横剑当胸一挥,有道赤红sè的烈焰剑气破空飞出,只拦腰一扫,就把那两口雌雄盘蛇剑斩成了四截。

    心神相系的飞剑被斩断,等若是俞和直接在木拙子的xìng光慧剑上斩了一剑下去。木拙子脸上一片煞白,双目呆滞,身子直发抖,一时间手脚僵直,动弹不得。而那两颗丙火剑丸,受了他的急切召唤,正径直朝他飞去,若不赶紧作法收剑,木拙子难逃被自家剑丸刺穿之厄。

    自他背篓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尖叫声,可木拙子犹自恍如泥人。巨颅子情急之下,也不顾得炼化肉身中残余的先天毒煞,从那背篓中纵身而起,双手对着剑丸虚抓,拢回了两道剑光。他眉心处的怪眼一闪,又是一道大五行罡煞禁神光对准了俞和照来。

    故技重施,巨颅子也知必定难以奏效,只盼能拖一拖时间,待木拙子定神醒来,再做打算。可俞和伸出背在身后的左手,摊开手掌,对着巨颅子遥遥一拍,掌心处玉光闪烁,真符显化,竟也是一道大五行罡煞禁神光shè出。

    两道神光一撞,同时湮灭。

    可巨颅子忽觉得背后有些不妥,刚想回头去看,可胸口和腹中同时一痛,心中已知大不妙,自己情急之下出手,光顾着收回剑丸,牵制那玄真子,根本没来得及祭出那铜皮铁骨的护身神通,这一下,恐怕是遭了人暗算。

    他低头看去,半截白象牙镶银匕首从他前心口透出,一支纤纤血手,贯透了他的肚腹,手中赫然握着他从那带刀大汉处夺来的玉玦。

    “本姑娘不喜食人心。只是养毒教还从来没有放过杀我弟子之人逃活!”祁昭冷冷的声音,从巨颅子身后响起。

    巨颅子张口惨嚎,他把手中的两颗剑丸塞进嘴里,举双手在下颌处猛力一撑,竟然活生生将自己的头颅从肩膀上拔了下来。只看从他颈下洒落的血液犹是殷红sè,可肩头处喷起的血液,却已是乌黑腥臭。

    头颅离体,这巨颅子犹自不死,大头一旋,卷起一道凄厉的血光,裹着木拙子朝西南天际飞逃。俞和与祁昭想追,可那巨颅子余下的半截残躯猛然炸裂,一大团五sè雷云翻翻滚滚,罩住了方圆百丈的虚空。

    直过了十数息的光景,满天雷火烟云才尽数消弭,露出两人的身形。只见蓝衫少女祁昭面sè青白,发髻凌乱,身上的银饰衣衫,处处焦黑残破,她一只血手紧握着巨颅子的玉玦,指缝中犹自有脓血滴落。

    可俞和手中的一柄赤鸢剑,已稳稳的搭在了她的肩头颈侧。

第一百六十章 击掌盟,横插足

    “杀了我,你可以得到两片玉玦。但若是你不杀我,祁昭愿意把这一片玉玦给你。”养毒教的蓝衫少女脸上全没什么惧sè,她拿一对黑漆漆的眸子望定了俞和,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掌,托起从巨颅子腹中挖来的那片huángsè玉玦,递到俞和的面前。

    “你虽少一片玉玦,但却多了一个盟友。上古仙府出世,诸方各争福缘,必定是步步杀机。有我养毒教与你同进退,总比你独斗群修要好得多了 ”“ 。”祁昭甜甜的笑着,小姑娘心中知道,自己肯定能说服这个黑袍剑修,而搭在颈间这口剑,也绝不会伤着她一分一毫。

    “就算你从我的尸体上拿走了两片玉玦,恐怕那湖底仙府出世的机缘,却再也没命消受了。我身上带着大毒师以秘法祭炼的子母同命锁,若有何不测,你的形貌气机便会显化在我师门炼灵台上。莫说是这小小的西南滇地,就算你能逃到天涯海角,我养毒教的前辈高手都会寻踪而至,取你xìng命替我报仇。”

    祁昭说完,把手中的玉玦又朝俞和面前递了递,她手腕上的银铃哗哗作响,脸上露出一片天真烂漫的神情来。

    当那支满是血垢的手靠过来时,俞和下意识的一缩头。

    这养毒教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是奇毒,虽然俞和这时已把护身罡气催到了极致,先天五行真炁在周身经络中运转不休,还暗暗祭起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护住了五脏六腑,可他依旧觉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着了这个小姑娘的道儿。

    虽然带着能改易形貌声音的面具法器,俞和却不知道祁昭说的“子母同命锁”到底有何玄机。魔宗秘法神鬼难测,万一真的能把他本身形貌气机都传了回去,若一剑刺死了这个养毒教的小姑娘,转眼间就是几位毒尊高人出世,寻他气机而来,那可当真是大祸临头。什么湖底仙府,剑门别院,尽成了泡影。

    更何况俞和哪里当真刺得下这一剑?

    祁昭虽是魔宗修士,可人却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浑身上下更是透着一股子纯真的西南异族风情。一身毒功奇术虽然诡异,格杀巨颅子也是出手狠辣,不过看完了巨颅子剖脊食心的血腥手段之后,祁昭含恨生挖玉玦的一幕,也倒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养毒教的少女祁昭,看自己一递手过去,俞和立马下意识的缩回头,她嘴边噗嗤的笑了出来。

    小姑娘自袖中取出了块印染缀穗布手巾,把自己的手掌和玉玦都细细的擦了,拭尽血污,玉玦重又发出鹅huángsè的温润荧光。祁昭这才把手又递到俞和的面前道:“这玉玦,你到底要还是不要?莫担心了,我仔细拭过,这玉玦上已没那怪人的脏血,也没有毒。我们养毒教虽是魔宗,但恩怨却是极分明的。你方才替我了挡剑,我心中自然牢牢记得你的好,绝不会施毒害你的。”

    俞和看了看祁昭,又看了看玉玦,手腕一翻,撤回了赤鸢剑。他伸指虚点,祁昭手里的玉玦飞起,落入了俞和的掌心。他还是不敢直接用手指去碰的,以一团真气裹住了玉玦,暗暗运转先天火炁在玉玦上绕了数匝,这才取纸符包裹了,收进了怀中。

    对面祁昭看着俞和对着玉玦好一番谨慎施为,少女脸上的笑容难免有些尴尬。暗暗叹了口气道:“如此你我也算结伴,一齐去争那上古洞府的机缘,还望道友莫要如此嫌弃祁昭粗俗腌臜才是。”

    “行走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家师长没教过你吗?”俞和横了一眼祁昭,好似长辈训斥晚辈一般,沉声道,“何况贵门养毒入道之术出神入化,姑娘也说此时各争机缘步步杀机,故而贫道不能不提防一二。”

    祁昭一面整理着发髻与满身银饰,一面开口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贫道一介游方散修,自号玄真子。”

    “好,玄真先生有礼了。你既然是一介散修,讲起话来,却怎么跟自诩名门正派的那些人面兽心之徒一般?我们族人虽教化未深,但交朋结友从无二心。家中老祖公自幼教我,看得顺眼就诚心去结交,看不顺眼就尽早除去此人,免得将来遭其祸害。玄真先生替祁昭挡剑,祁昭便看先生顺眼,那就是尽信先生的,还望先生也莫要猜疑祁昭暗存了什么算计,免得叫人家失望才好。拿你们中原人士的酸腐之辞来说,便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俞和哑然失笑,他本想装得老成,可却反倒被一个小姑娘给说教了,他默默的心中一叹,拱手对祁昭一揖道:“贫道多年来独身行走,历尽艰险诡谲,看多了人心叵测,所以落下了个对生人提防戒备的毛病,还盼祁姑娘莫要见怪才好。”

    祁昭展颜一笑:“原是如此,先生独自修行,自然当须处处谨慎。其实我西南滇地风景壮丽,天材地宝迭出,更多的是渺无人烟的仙山灵泽。先生大可落足于此,开辟洞府修行。若是先生不嫌弃,祁昭愿引先生做我养毒教的客卿上师,即便先生将来有意自起山门,开宗立派,我养毒教也会鼎力支持。”

    俞和摇了摇头:“闲云野鹤惯了,倒是歇不住脚。祁姑娘此言我会记在心中,待此间事了,容我细细思量,再做打算。”

    “也好。”祁昭忽然举起了纤纤玉手,掌心对着俞和一晃道,“如此你我击掌为誓,共谋尽退,力争仙府机缘。”

    俞和看了看祁昭那支细软如凝脂的小手,一时间不知究竟该不该伸掌与她相击。男女授受不亲,这年轻女子的柔荑,岂是随便能碰的?更何况是养毒教少女的手掌,碰过之后实在是祸福难料。

    不过看祁昭那双目中的一片纯真,俞和心中迟疑了片刻,终还是举起了手,朝祁昭的手掌击去。只是暗暗把五行真炁气运到手腕处,留神戒备这一击掌之后可能发生的诸般变故。

    两只手掌刚要相击,就听远处天际忽有人大笑而来,滚滚声浪震得天云四散。

    “祁昭妹子与人暗地里结盟,这等好事,怎能少得了我木元昌?养毒教与百越教齐心协力,自当无往而不利,湖底仙府福缘注定是我西南魔宗的囊中之物!”

    俞和转头一望,就见那先前被木拙子一掌玄火震慑的百越教司蛊修士,带着他的九位同门踏风而来。这位名唤木元昌的司蛊修士径自落到了祁昭面前,笑嘻嘻的伸出手掌,就想去拍祁昭的手,可小姑娘把杏眼一翻,那纤纤玉指上登时便有一层五彩烟岚浮动。木元昌脸sè骤变,那一只手硬生生的僵住,不敢再拍实了祁昭的手掌。

    他尴尬的笑笑,缩回了手,自己把双手连连搓动,脸上陪着殷勤的笑,看着祁昭。那九位百越教弟子一字排开,紧紧随扈在木元昌的身后。倒好似一堵人墙,恰恰将俞和与那木元昌与祁昭两人隔开。其中被俞和一剑斩落了手掌的两个百越教修士面皮铁青,胸口jùliè的欺负着,似乎在竭力压制着满腔杀机。

    祁昭看这阵势,自叹了口气。

    她有心拉拢俞和,却不想这木元昌不请自来。百越教和养毒教一修蛊一修毒,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同属西南魔宗,两派却也素不交恶。这木元昌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更不好直接冷言冷语斥他离去。

    小姑娘心思细密,自然知道这位百越教最年轻的司蛊木元昌对她早存了爱慕之心,甚至还几番托人暗示,想同她结成道侣,但祁昭却一直不肯应诺。有此一层感情在,木元昌明里暗里,都不会为难与她,这次抚仙湖之事,祁昭看正是木元昌带人前来,心中早不将百越教当做敌人相处。

    不过祁昭倒是不愿与木元昌同进退,一来是这木元昌xìng子纠缠,只要见了祁昭当面,就浑身没个正经,总是嬉皮笑脸的与她调笑,弄得好似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一般。祁昭出身莽莽山林,生xìng刚烈果敢,木元昌这副样子,惹得她颇为不喜。二来是木元昌一身蛊术虽然jīng湛,尽得百越教的真传,但自小被门中师长百般宠溺,几乎没什么争斗厮杀的历练,与人当真斗起法来,还打不过祁昭。在西南盛传的滇地十杰中,录有魔宗年轻修士三人,养毒教祁昭名列第四,而百越教木元昌不过区区第九,小姑娘很有些看不起他,故也因此缘故,不肯于木元昌结为道侣。

    “木师兄,你我同属西南魔宗,本就是同气连枝,何须结盟?”蓝衫少女半嗔半笑的道,“玄真先生剑术高绝,一人一剑打退了木拙子,重创巨颅子。我与他结盟,岂不正是为我西南魔宗请来了一尊强援?木师兄你怎好如此冷落了玄真先生。”

    说罢一飘身,伸手分开木元昌身后的一排百越教蛊修,站到了俞和的身边。

    木元昌转头看了看俞和,微微一皱眉,可也不好阻拦祁昭。他脸上一阵子yīn晴不定,最后还是挤出了满脸的笑容,跟着祁昭一起,凑到俞和的面前,眉毛一挑,开口道:“玄真先生有礼了,本座百越教司蛊木元昌,乃是祁妹子的至交好友。既然祁妹子已认定了先生大能,木元昌也愿与先生共进退。”

    那两个缺了手掌的百越教修士闷声冷哼,木元昌装出一副亲近的样子倒还罢了,那九个蛊修分明是一脸的仇恨,望向俞和的眼神里杀机毕现。

    俞和看这情形,刚刚放开的一丝戒备之心,又紧紧的绷了起来。他心道:魔修便是魔修,暴戾非常,着实是不宜结交的。那怕是有心利用一二,也要仔细提防着养虎为患之厄。

    “见过木道友,先前贫道出手鲁莽,误伤了贵门弟子,还望木道友恕罪则个。”俞和脸上不动声sè,举单手团团一揖道,“贫道人单势孤,能与祁道友、木道友共谋进退,实乃邀天之幸,今后还需两位多多照拂才是。”

    “好说好说!区区小伤不足挂齿,我百越门自有秘法为他们再续肉掌。”木元昌朗声一笑,脸上多有得sè,居然伸出手来,似要去拍拍俞和的肩膀以示宽慰。

    可他掌心处忽有一点细小的乌光闪烁,祁昭偷眼瞥见了木元昌的小伎俩,秀眉皱起,正要出声喝止,猛听见耳畔剑鸣声响,心中就知不妙。侧目望去,只见俞和右手食中二指并起作剑,指尖上一缕寒芒吞吐,已对准木元昌的掌心点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同进退,蛊作礼

    话说这百越教司蛊木元昌的手掌,同俞和的剑指一碰,木元昌登时一只手如遭雷殛,飞也似的缩了回来,掌心中一缕黑烟升起,隐隐有腥臭的气味散开。木元昌脸sè一变,他身边的九位蛊修立时将俞和团团围在了zhōng yāng。

    俞和悠然收回了手指,拢入大袖中。他脸上的皮革面罩遮住了本来神情,所以看起来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其实俞和心中是好一阵发麻。方才指掌相碰的刹那,俞和感觉木元昌的掌心里似乎藏着一条小蛇,张开毒牙在他指尖狠狠的咬了一口 ”“ 。俞和不敢轻慢,急运先天五行真炁到指尖,化尽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木元昌眉间掠过一片煞气,肩膀微晃,正要再出手段。可他忽然眼前一花,蓝衫少女祁昭已然纵身欺近他的胸前,一柄白象牙镶银的匕首,正顶在木元昌的心口处。

    “木元昌,你今rì若是想死,可尽管再进招过来!”祁昭的声音恍如从冰窖中传来,带着一股能令人血脉凝滞的冰寒杀机,“莫要以为你吞过六翅金鳖蛊,不惧百毒,本姑娘就收不走你这条命。昔年滇池十杰斗法一战,我念在师尊与你家黑角大蛊主交情莫逆,没一掌打碎了你的本命蛊虫,你如今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已不记得祁昭的手段了么?”

    木元昌脸sè发白,望着祁昭不知如何是好。看蓝衫少女这时的神情,包括俞和在内,在场的诸修都毫不怀疑,只要木元昌在乱动一下,那柄白象牙镶银匕首,必定会立时刺破木元昌的心脉,绞碎他的本命灵蛊。

    九位百越门的蛊修不敢动弹,人人脸上尽是一副古怪的表情。谁都知道木元昌对祁昭用情至深,几乎到了rì思夜想、茶饭无味的地步。而祁昭对木元昌虽然一直推搪,但绝不至于反目成仇,两人现下这副样子,可是在唱得哪一出?

    “祁妹子,你可千万莫要动怒!”木元昌有些慌了,他拼命摇动着双手,口中辩解道,“这当真是冤枉了!你说玄真先生道行高深,我又没亲眼见识过。既然要结盟,我自然想试试玄真先生的本事,这可全无恶意,就只是稍加切磋一下而已!”

    “休要再耍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小伎俩!稍加切磋?我可看得清楚,你方才分明动用的是本命陷仙蛊之力,趁人不备,存心取人xìng命,还妄说什么切磋?”祁昭手腕一拧,那象牙匕首上又加了三分力,“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你家里有几位蛊主坐镇,我门中也有十二大毒师守护,我养毒教会怕了你百越教?”

    “祁妹子,这人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散修,你何苦来哉?”木元昌小声鼓囊着。

    可祁昭冷冷的一哼,手上又加力一顶,象牙匕首的尖端,已然刺透了木元昌的衣衫,直抵肌肤。

    心口一点冰冷直透背脊,这下木元昌的表情彻底垮了下来。他哪里还有凶名赫赫的百越教司蛊的威风?哭丧着一张脸,眉毛拧成了团,对着俞和又是点头又是作揖的告饶道:“玄真先生,玄真大人,木元昌给您老赔罪了!是小的不懂事,是小的胡闹,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您大人有大量,千万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不然祁妹子从此恼了我,我可真不如自撞刀死了算了!”

    俞和听木元昌这一番话,心里可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祁昭与木元昌这是在演戏,还是木元昌真就是这么个孩童心xìng。眼前这幅情形,就好像是有个不懂事的弟弟在外面闯了祸,做姊姊的拿藤条押着他,去找人家当面赔罪一般。

    偷眼看那九位蛊修,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古怪之极,他们似乎觉得木元昌如此一闹,当真是丢尽了自家宗门的颜面。这九个随扈弟子都不愿去看自家司蛊在那里连连作揖讨饶,九人的眼神飘来飘去,似乎周遭的风景直能有看不厌的美丽。

    不管是真是假,俞和都暗暗提着十二分的戒备。不过眼下这局面,终归是要应付过去的,他对木元昌和祁昭拱手一揖道:“祁姑娘,方才木道友或许真是想与在下切磋,我察觉他并未使出全力,而是一点既收,故而姑娘还是莫要如此责怪他才好。贫道初来乍到,木道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试一试贫道的深浅,免得拖了众人后腿,此行用意原是好的,而贫道也不是小气之人,绝不会心存异念。更何况是贫道误伤百越教的道友在先,木道友宽宏大量,贫道心中极是感激,正愿与木道友好生亲近。”

    祁昭看了看俞和,扁嘴道:“玄真先生,我这位木师兄虽然痴长祁昭几岁,可xìng子却还如顽童一般,喜欢胡闹,你心中不怪罪与他自是最好。不过木师兄人虽糊涂鲁莽,行事讲话有时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但他并不是什么大jiān大恶之人,在我魔门中,也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待先生与他rì后熟稔,便会看惯了他这长不大的心xìng脾气。”

    听俞和与祁昭对答,祁昭还夸赞了他几句,木元昌脸上已是喜笑颜开。也不顾那锋利的象牙匕首了,他眯着眼,居然拢起双掌,想要去握住祁昭执匕首的那支纤纤玉手。可还没碰到姑娘家的柔荑,就被祁昭狠狠的瞪了一眼,匕首上一道暗劲传来,将木元昌的身子震退了半尺。

    九位蛊修也不做声,默默地飘身一移,站回了木元昌的身后。俞和把双手拢在大袖中,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淡然看着木元昌。

    祁昭把眼一瞪,冷喝道:“木师兄,休怪祁昭冷言冷语,此时我们当以仙府大事为重,切不可玩忽轻慢。许多修士各争机缘,那木拙子和巨颅子你也看到了,手段凌厉狠辣,行事比我魔宗修士更无禁忌。你再胡闹,小心错失了机缘。”

    木元昌怯怯的点头道:“祁妹子说的是,元昌定唯你马首是瞻。”

    “玄真先生独自行走江湖多年,处事经验比我们丰富得多。他的道行你也亲身试过,不在你我门中长老之下,此抚仙湖之事,当听玄真先生定夺进退之策。”祁昭看了看俞和,忽然对木元昌一伸手道,“六翅金鳖蛊、离合元元蛊、千年参王虫,你身上带着哪一样?”

    木元昌眉毛一跳,面露难sè:“祁妹子,元昌出门得仓促,哪里会带着如此绝世灵种在身,你若想要,得待我回稽余山之后,再去求大师傅讨要。”

    祁昭撇了撇嘴:“司蛊大人连区区几只小虫都拿不出来?你是不是把自藏的那许多珍品灵蛊,都打赏给竹寨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了?”

    木元昌闻言,把头摇得好似个拨浪鼓一般,口中急急分辩道:“大道在上,蛊神在下。我木元昌心中只有你祁家妹子一人,绝无二心。六翅金鳖蛊、离合元元蛊、千年参王虫尽是我门中绝巅的珍稀灵蛊,大师傅哪里会让我随便带在身上出门?但如果是祁妹子真想要,元昌就算去大师傅门前跪求三rì,也不敢教祁妹子失望。”

    小姑娘总抵受不住甜言蜜语,木元昌这话一说,祁昭的脸上终于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她转了转眼睛,招手道:“那你此时身上品阶最高的丹蛊是什么?”

    祁昭这展颜一笑,登时如冰雪乍融,百花齐放。木元昌也咧嘴笑了起来,他伸手在怀中好一阵掏摸,取出了四个被黄蜂蜡封住的小圆球,毫不吝啬的统统递给了祁昭。口中犹自讨好着道:“能入得了祁妹子法眼的丹蛊,就这四只了,银纹金鳖蛊雌雄一对,三百年的参王虫一只,玉髓血蚕蛊一只。”

    将四个龙眼大的蜡丸在玉掌中一转,祁昭看了看木元昌道:“你家的黑角大蛊主,敢情是生怕你被我欺负了不成?让你吃了六翅金鳖蛊,身上带着一对银纹金鳖蛊,居然还给了你一只玉髓血蚕蛊?”

    六翅金鳖蛊和银纹金鳖蛊,都是克制养毒教五毒蚀骨大真气的镇毒丹蛊,玉髓血蚕蛊专解诸般奇杂剧毒。有这三道蛊虫随身,养毒教的诸般施毒手段,几乎是全没了用场。有此可见那木元昌的授业师尊黑角大蛊主,乃是算准了木元昌一见祁昭就要吃亏,把各种克制养毒教秘法的灵蛊,尽给自家宝贝弟子备置齐全了。

    木元昌颇为尴尬的嘿嘿一笑道:“没有没有!西南地界毒虫异草奇多。我又喜欢猎奇揽胜,专爱往人迹罕至的地方钻,师尊这不是怕我万一碰到什么疑难毒症么,小小解毒丹蛊自不能少。祁妹子莫要多想,与你自然全没干系。”

    祁昭翻了木元昌一个白眼,嗔道:“倘若不是用来对付我的,那就最好不过。你今rì冒犯了玄真先生,这赔罪之礼绝不可少。我替你做主,将这丹蛊赠予玄真先生,你可愿意?”

    木元昌脸上发白,眉毛狠狠的抽了几下,抬头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祁昭,一咬牙道:“祁妹子的主意,我自然绝不反对,还请玄真先生笑纳!”

    那九个蛊修有心阻拦,可他们心知只要是祁昭当面,拦是肯定拦不住的。自家司蛊意乱情迷,在这个养毒教小姑娘手上吃大亏,早已不是一次二次了。于是九人肚子里面不住的叹气,两只眼睛只顾看着漫天乱云,干脆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祁昭拈了拈四颗被黄蜂蜡裹住的灵蛊,挑了二颗抛回给木元昌,“你家黑角大蛊主是出了名的小气,我也不好为难你,这对雌雄金鳖蛊留给你回去交代,想来也不会多受责骂。”

    木元昌慌忙接住了蜡丸,长出了一口气,转忧为喜道:“还是祁妹子体谅。”

    祁昭也不理他,将那三百年份的参王虫和玉髓血蚕蛊捧到俞和面前:“先生,木师兄方才鲁莽了,还望先生以仙府大事为重,莫要与他计较。这两只丹蛊,与寻常灵丹一般用法,吞下炼化立可生出奇效。三百年份的参王虫服过,可抵一甲子jīng修。玉髓血蚕蛊擅解天下奇毒,服过之后,七七四十九天百毒不侵。小小丹蛊权作木师兄赔罪之礼,还请先生一定要收下。”

    俞和看了看祁昭手中的蜡丸,口中简单推脱了几下,便接了过来。

    这蜡丸入手微温,里面的蛊虫竟然犹在隐隐颤动,颇为神异。不过这种诡异的活物丹蛊,俞和哪里真的敢吞服下去?取一张封镇灵物的符纸,把那参王虫蛊包了,收入玉符中藏好。却拿着那颗玉髓血蚕蛊,飘身到了那两位被他斩落了手掌的蛊修面前。

    “二位小兄弟,玄真子方才误伤了两位,心中甚是愧疚。无奈身为一介散修,贫寒窘迫,并无什么值钱的物事拿得出手,如今这颗丹蛊也算借花献佛,聊表贫道的歉意。”

    那两个蛊修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向俞和时,目光中的恨意已然消散了许多。两人随意一拱手道:“玄真先生客气了,如今你我化敌为友,今后还靠先生照拂。”

    这话说的虽然客气得紧,可那两个蛊修却没有刻意推脱。其中一人大大方方的接过丹蛊,径自收入了怀中。俞和一笑,稽首而去,至于这一颗丹蛊两人如何去分,他却是管不着。

    俞和这一手作得漂亮,木元昌和九个蛊修对俞和都露出了一丝善意,祁昭眼神闪烁的看着俞和,也不知在想什么。

    表面上俞和是借花献佛,其实使的是一道顺水推舟的小计谋。

    祁昭故意把克制五毒蚀骨大真气的一对雌雄金鳖蛊留给了木元昌回门交代,那俞和就干脆把能解奇毒的玉髓血蚕蛊转赠给了受伤的蛊修,单留下一颗增进修为的参王虫。如此一来,示人以不防备,便将祁昭暗藏的戒心打消了许多。而且身为无门无派的散修,打熬修进真元最是不易,留下参王虫也是合情合理。

    看众人都不言语,各自翻腾着小心思,俞和轻轻一咳,祁昭这才如梦方醒,对俞和举手一礼道:“玄真先生果然身具古修之风,小女子佩服。依先生之见,我们此时当去追杀那木拙子和巨颅子两人,还是回竹月经院另寻机缘?”

    俞和沉吟了一下,心中惦记着大师兄夏侯沧和那胡家兄弟的安危,便答道:“那巨颅子化血遁走,追踪不易。何况穷寇莫追,只怕两人泼起命来,我们若是人手折损,便得不偿失。当下可回竹月经院那边,看看情形再定行止。”

    祁昭与木元昌一齐点头,于是众人架起遁光,朝竹月经院那边去。

    可还未飞到经院之上,就见北面的碧云寺方向有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直将半壁夜空都映得通红。

    文后语:

    这周写写停停,还是要跟大家道歉。

    单位渐渐到了繁忙的时期,工作实在太多,连续加班了2个通宵才做完了手上的事情,就实在没jīng力每天码字了。

    没办法,养家糊口的工作,还是当须放在第一位的。

    感谢大家的支持,下周我会尽力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味火,黄砂风

    竹月经院那颗独木成林的古榕树,已然碎成了满地的黑炭,不知是谁人施展过重手法,将经院左近方圆数里的山林,全焚成了一片焦土。黑烟滚滚直冲夜宵,空气中弥散着竹木烧灼后的刺鼻气味,依稀掺杂着一些说不明道不明的恶臭味。

    之前各路修士争斗厮杀的石林,如今也再没了朝天耸立的怪石柱,满地都是灰白的石粉和巨大的土坑,仿佛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剧斗。

    俞和与养毒、百越两宗一行十二人,驾着遁光匆匆盘旋了一匝,但没发现有生人的迹象 ”“ 。俞和心中更是惶急,真元催动,剑光呼啸而起,直朝碧云寺那边疾shè过去。

    到了碧云寺的附近,即便以俞和、祁昭和木元昌的修为眼界,都不由得强行按住了遁光,不敢再靠前去。

    碧云寺的上空,也不知漂浮着多少来历不明的修士。在那漫天火光映照之下,人人周身仙霞缭绕,宝光隐现。这些修士似乎并不尽都同路,三三两两的各聚成阵营,有的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脚下的碧云寺,有的人戒备的四处观望。

    当俞和他们靠近时,登时吸引了十数道目光投来。

    九位百越教的蛊修围成了一个圆圈,将俞和等三人护在中间。这九个蛊修各自放出了本命灵蛊以示威严,有的脚踩一条二丈长的翠绿飞天蜈蚣;有的身上攀着一条好似蟒蛇的金甲长虫;有的周身百点金光飞旋;有的干脆化去了肉身,变成一群嗡嗡飞舞的赤红sè小蜂。那些修士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是百越教的蛊修们到了,这魔宗百越教在西南也算是凶名赫赫,秘传蛊术中多的是神鬼难测的杀人手段,故而众修纷纷转回了视线,不敢再朝这边肆无忌惮的观望。

    俞和低头看下面的碧云寺,只见整座寺院被一层云光烟岚裹在中间,远远望去,寺中一切犹如雾里看花,依稀有人影攒动,但又看不大真切。

    不知谁人对碧云寺施展了三味真火的大神通,在镇守碧云寺的云光之外,有白灼灼的空中火、青碧碧的石中火和红彤彤的木中火纵横飞舞。这三味真火煞是霸道,火炁飞散开来,把周围的林木一起点燃。好一场熊熊山火飞起几十丈高,烧的半壁夜空犹如泼满了朱砂般红。

    但那碧云寺的镇门法阵也极是玄妙,既受三味真火焚烧,便自聚真水化云烟来挡,水火二炁在空中冲突,倒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碧云寺的大殿之上,当空展开了一片白茫茫的庆云,有六个高冠广袖须发皆白的老道士盘膝而坐,手里各掐道诀,口中念念有辞,满脸的淡然。居中的一位正是碧云寺的掌门真人峋石。

    俞和四处张望了好一会儿,却没看见大师兄夏侯沧和那胡家四兄弟,连东巴密宗的两个和尚也不见踪影,都不知是遭了劫数,还是躲了起来。

    施展真火神通的人,似乎耐不住久攻不下的烦躁,只见那纵横飞舞的三味真火忽然拧成一股,好似一条浑身烈焰升腾的巨蟒,将碧云寺盘在zhōng yāng。不过那六个老道士也各自睁开了眼睛,借着镇门法阵之力,发掌朝真火拍去。他们六人每一掌按住,虚空中便会结出一道丈许方圆的巨大真水掌印,飞出了法阵圈外,水火二炁一冲,那三味真火登时便会有一小片黯淡下去。

    双方又僵持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峋石真人猛然长身而起,脚踏虚空而立,举单掌在胸前高颂了一声道号,运起道门镇魔真言,发出宏大的声音来:“我碧云寺虽然香火稀薄,却也犯不着倚仗道友如此火势。碧云山往昔一派仙家胜地,如今却是草木尽焚,生灵涂炭,道友此番作为,实在是有违天和,欺人太甚!”

    只见峋石真人对着碧云寺主殿一拜道:“山门遭火焚之厄,峋石乞师祖赐下法器,助我等退敌!”

    “乞师祖赐下法器,助我等退敌!”另外那五位老道亦齐对着碧云寺大殿俯身拜倒。

    六位老道士这一拜之后,俞和就听见从那碧云寺地下深处,传出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声虽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修士都听得真真切切。这一声叹息入耳,人人都恍惚觉得心底里莫名的多了一丝悲戚的情绪出来。

    “不好,莫非是证得玄珠道果的修士要出手?”祁昭低声嘟囔了一句,可看俞和与木元昌两人都丝毫没有转身遁走的意思,她只好暗暗提起了周身真元,凝神戒备起来。

    等祁昭把护体罡气运足,这才突然发现了一丝异样。周围的虚空似乎被某种无上禁法所制,每个人身外三尺,都多了一重看不见的桎梏。祁昭使力一挣,发现这禁法虽不能将她定在原地,可是若想冲出桎梏,身子立时好像陷进了流砂中,全使不出气力来。

    祁昭脸上变sè,急对俞和大呼道:“玄真先生,这峋石老道想把寺外的修士一网打尽!”

    木元昌与那九位蛊修运功挣动,这才也察觉到了异状。俞和转回头来,摆了摆手道:“我已发觉了,这禁法神不知鬼不觉就困住了我们,煞是厉害。如今情形危急,我们绝不可慌乱,唯有见招拆招。他想打杀这许多人也殊为不易,我们全力应对,以求一线生机!”

    祁昭点了点头,一团五彩烟岚升起,裹住了周身。木元昌望了望祁昭,深吸了口气,强自定住心神,他身上一片金光闪烁,已然覆上了一层暗金sè的甲壳,犹如是一套连身的铠甲,只余下脸孔露在外面。肩后十二支七彩蝉翼交叠起来,挡在身前。

    木元昌顶着那无形禁法的桎梏之力,竭力挪动身子,挡在了祁昭的面前。这举动倒让祁昭脸上掠过了一片淡淡的红cháo。

    九位百越教的蛊修也是各出保命的神通。其余那些修士纷纷发觉了不对劲,有的还在拼命挣动,但求远遁,有的已然祭出了各式各样的护身法器。

    从碧云寺大殿中,飞出了一道红光,绕着峋石真人疾旋。峋石真人对着大殿又是一拜,口中呼道:“多谢师祖赐宝!”

    说完才把双手虚捧到胸前,那红光一转,径直落入了他的掌心zhōng yāng。这件法宝显出真形来,原是一支通体土huángsè的小葫芦,看起来是平平无奇,只在葫芦的细腰上,系着一道赤红sè的金丝符箓长绦。

    峋石真人面露冷笑,把葫芦朝天一托。六个老道各喷出一口本命真元,贯入了这件葫芦法器中。

    “恭请宝贝大展神威!”峋石真人高喊一声,只见那葫芦轻轻一震,便冲天而起,眨眼间飞上了百丈高空,葫芦口朝下一倾,喷出了无穷无尽的土huángsè云气。

    这股黄云从天而降,只一转眼间就吞没了场所有的修士,罩住了碧云寺周遭十里地界。俞和只觉得眼前景sè一变。夜空、熊熊山火、云光缭绕的古寺尽都不见了。

    黄砂,眼中只能看见莽莽的黄砂,天下地下和空中,尽都是呼啸的黄砂,狂风卷着不可计量的沙粒,在虚空中怒号着,疾驰着,冲突着,似乎要将一切风化,然后碾磨成粉。

    俞和只觉得,他已无法在从周围的天地中,汲取到一丝一毫的灵气,整个人好像彻底被锁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寂灭空间中。

    而当那些风沙拂过身子时,护体罡气就被一层层的剥离,宛如是沙漠中的一颗孤零零的大树,被干燥的风沙一吹,先是树叶枯黄凋零,然后树皮干裂脱落,最后剩下一点生机,困守在树心之中,可根系总也吸收不到水分,只能等待着枯萎而死的结局。

    那些修士们在无尽黄砂中苦苦挣命。没来得及祭出护身神通的,被风沙来回一卷,就变成了一尊黄砂岩的石像,砸落在地面之前,就已被沙尘风暴碾成了细粉。而祭出了护身神通法宝的修士,虽然挡得一时,但那翻滚黄砂竟是越来越密集,护身宝光眼看着晦暗下去,即便全力贯注真元,一面流水介的嚼吃回气灵丹,只怕也难再支撑一时三刻。

    俞和暗暗的运转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他在白骨剑冢的一年半中,不仅参悟剑术,心生枯燥时,便去体悟这南帝秘法之中的妙谛,如今那南帝长生白莲已不需在身外显出硕大的一团法相,无形无影的融入护身罡气,自有白莲罩体的种种神妙。只不过俞和离卫行戈那般将神帝道统参悟到了高深处,能召出中天紫薇大帝法相加持肉身的境界,还差得甚远。

    展开了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俞和还怕不够稳妥,他张口轻轻一吹,一道流光溢彩的“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显化出来。这灵文符箓虚浮在他的头顶,洒下濛濛的清光。黄砂只一靠近,就被符箓之力化成了jīng纯的五方五行土炁,反哺己身。

    尽展两大护身神通,俞和这才自觉得能在这狂风与黄砂中屹立不倒。他装出一幅满脸苍白,苦苦挣命的窘迫模样,偷眼一看木元昌和祁昭,这二人显然支撑得很是吃力。

    木元昌想是被百越教中的师长们视作了珍宝一般,除了本命灵蛊化成的罩体甲壳和七彩蝉翼之外,居然还祭出了一件亦魔亦道的护身奇宝。

    这件宝贝是一尊拳头大小的三层白骨楼,不知是以人骨还是兽骨打磨雕琢而成,很是jīng巧。从这三层白骨楼的四面十二门中,放出一圈圈青碧sè的磷火,将黄砂挡在外面。木元昌一口接一口的喷出本命真元,苦苦支撑着一丈方圆的磷火圈,将他身后的祁昭也一并护住了。

    可怜那九位随扈木元昌而来的蛊修,自家司蛊大人正拼命守护着心上的人儿,他们九人也只能靠自己的修为去抵御滚滚来袭的黄砂。过了不多久,其中一位蛊修就支持不住了,他脚下那只门板大小的黑甲虫,倏地化作了一蓬灰白石粉散开。这位蛊修整个人被黄砂一卷,身上肌肤登时纷纷开裂,鲜血溢出,可滚烫的血液一流出来,就立时干枯成痂。

    他强忍着风沙刮骨的剧痛,转回身,拼命想朝木元昌这边靠拢。但人才堪堪挪出一尺,就被黄砂吹散了生机,从双脚处开始,骨血开始化作砂石散落。

    只数息之间,眼看他胸口之下已尽成砂土,这位蛊修猛一咬牙,头颅砰地炸碎,从眉心血肉中冲出了一点细细的银光,直朝木元昌shè去。

    木元昌伸手一招,那银光在他掌中变作拇指大小的一只银背乌头甲虫,正是那位蛊修的一身jīng元魂魄所寄的本命灵蛊。木元昌面上闪过一片凄然之sè,翻手将这只银背乌头甲虫吞入了腹中。

    剩下的八位蛊修,也就与身死的这位蛊修道行相差仿佛,一看同伴身死,心中浮起一道怨气,身上真元绪乱,一下子纷纷遭了劫数。

    接连六位蛊修被滔滔黄砂吞没,化成了砂土石人,可他们的本命蛊虫,却仅仅有二只冲入了磷火圈中。那四只本命蛊虫,要么根本没来得及飞脱肉身,要么刚一冲出颅骨,便迎面遭风沙一卷,也成了一团石粉。

    随行的九位蛊修只剩二人,木元昌心中剧痛,当下方寸一乱,一口真气运转不周,头顶上的三层白骨楼发出“咔嚓”的一声轻响,一大团碧磷火当空炸开,这件护身奇宝就裂成了两片。

    木元昌暗叫声不妙。碧磷火圈一散,风沙直接扑到他的七彩蝉翼上,只数息不到,十二只蝉翼就变成了灰huángsè,眼前就要破散,再裹不住身子。

    祁昭一见木元昌的白骨楼法器破碎,心往下沉,直接祭出了她的先天五毒珠,条条五彩烟岚垂落如帘,将她的身子牢牢罩住。可这先天五毒珠的奇效在于辅佐诸般毒术,若说抵御黄砂侵蚀,当真比一件寻常的护身宝器好不上多少。

    俞和一看这等情形,就知道自己若不出手相助,这百越教和养毒教的几人,最多再支持十数息功夫,就要在风沙中身死道消。

    是等祁昭与木元昌葬身风沙,自己趁机收取了他们的玉玦,还是救他们一齐冲出这黄砂杀阵?

    俞和心中犹豫了一瞬间。

    他看木元昌一面运功抵御风沙,一面痴痴的望着祁昭,脸上一副能与祁昭同死也算不枉此生的模样。俞和心底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被触动了,陆晓溪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暗暗叹了口气,身子一飘,挪到了木元昌与祁昭的身边。

    一声低沉的剑鸣响起,四尺长的白莲剑,已被俞和握入了掌心。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赌生死,阵中囚

    俞和心里也是想赌一赌。

    峋石真人祭出的那个黄皮葫芦绝非寻常仙家重宝,如此一具能化生出十里土煞黄云的杀伐大器,敢在自家山门上空施展,必有证得了玄珠道果的门中老祖暗地里cāo持。

    玄珠道果号称神游三界,通彻天地玄机。区区十里山头,更在自家法宝笼罩之下,那直如自观掌纹一般明晰,cāo持法宝的老祖不可能察觉不到祁昭身陷黄云之中 ”“ 。要知道养毒教的蓝衫少女祁昭,是在碧云寺花厅饮过茶的人,她身藏玉玦之事,碧云寺的人原是知道的。可如今这样子,碧云寺六位真人合力祭起重宝,分明就是要把寺外的人一举扑杀,表面上是要立威,暗地里必存了心思,想要凭白得到祁昭的那片玉玦

    事后峋石真人若是一口咬定,当时夜sè昏黑,局势又是一片混乱,敌友难辩,他实在不知祁昭身陷黄砂杀阵之中。结果失手把祁昭与那些修士一齐打杀了,就算养毒教上门来寻仇,碧云寺也有个“不知者无罪”的理由开脱。

    但如果是俞和一剑刺穿了这黄砂杀阵的生门,与祁昭当场亮出玉玦。他赌碧云寺的修士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施重手将他们打杀。

    毕竟峋石真人广发道符有言在先,无论道佛魔三宗,还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只要是身怀玉玦而来,且愿意共谋湖底仙府机缘,那就是碧云寺的贵客,受碧云寺的庇护。若峋石真人见了玉玦当面,还痛下杀手,被人看见了,他无疑在往自家山门上抹黑。想来碧云寺山门中也不是铁桶一片,这消息一旦走漏,不仅是养毒教、百越教必会尽遣高手来兴师问罪,连西南正道诸派也只能与碧云寺划清界线,再不会帮着碧云寺说话。

    心中打定了赌一把的主意,俞和回头对祁昭沉声道:“把玉玦拿出来,等下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祁昭喘了口气,也不敢分心讲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就见俞和右手平举白莲剑,左手食指中指抹过剑锋,那口四尺白莲剑登时发出一片黄绿sè的光芒。眼前这无穷无尽的茫茫黄砂五行属土,而白莲剑是一口木行飞剑,正克制土行。俞和从白玉剑匣中,全力摄来一道南帝遗宝曜华仙剑的剑炁,融入先天五方五行木炁之中,灌入白莲剑,他要以仙剑之剑炁,加上先天五行木炁,去从这滚滚黄砂中硬生生斩开一条逃生之路。

    神照灵台祖窍,俞和双目中有青玉sè的光芒一闪,他借着六角经台洞悉乾坤坎离的莫测神机,抓住了黄砂暴风中稍纵即逝的一线生机。他双手握剑,依着冥冥中一点xìng光所引,忽然对准了左手边的空处,竭力全力一剑挥出。

    只见一道数丈之长的雷霆剑光闪过,那扑面而来的黄砂与狂风,被剑光生生劈成了两股,中间处豁然绽开了一道缝隙,有浩浩荡荡的zhōng yāng戊己土煞,此那缝隙中汹涌而出。

    “跟我来!”俞和大喝一声,顶着“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纵身撞进了这道裂缝中。那真符上有千重明光大作,好似长鲸吸水一般,将沉重如山又稠密如浆的戊己土煞摄入白玉剑匣中。

    俞和的身影只一闪,就不见了。祁昭望那裂缝中的戊己土煞,只余下了如烟如雾的浅浅一片,她把心一横,顶起先天五毒珠,身化一道五sè烟岚,也冲入了裂缝中去。木元昌不敢迟疑,紧随其后,可就在他冲入裂缝时,背后的十二支七彩蝉翼终于不堪风沙侵蚀,化成了灰粉。

    几乎到了油尽灯枯之境的两位百越教蛊修,亦奋起了最后一丝气力,挤进裂缝中去。

    一股狂风裹着黄砂横扫而过,裂缝骤然合拢,有位蛊修稍慢了一步,他的下半身被风沙一卷,已化成了砂土。

    俞和眼前一花,又看见了染红夜空的火光,耳边不再有呼啸的风声,周身筋骨一松,便知道已经脱出了土煞黄云,心中大喜。方才那一剑,可算是使尽了他的通身能耐,毕集了他自修道以来,自诸般机缘奇遇中所得种种神异。

    先以六角经台的神妙青光,探寻死阵中的生门。再以先天五行之炁和南帝曜华仙剑之力劈开土煞黄云,打穿生门。最后凭借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冲破了戊己土煞的阻滞,这才能从那土煞黄云中冲了出来。

    祁昭紧跟在俞和身后,小姑娘一冲出黄云,就张口把先天五毒珠吞入了腹中,脸上碧气一闪,竟似乎是本身真元大亏,道行境界打落,已有些镇不住五毒珠了。祁昭连忙从腰间竹篓中取了一大把丹药,合津吞下,双手交叠在脐下,凝神调息。

    木元昌担心祁昭,但小姑娘身罩五sè烟岚,他是不敢靠近的。回头想去看他幸存的两位同门,可等到的,却仅仅是两只本命蛊虫。

    那两位蛊修终于还是没能抵受住残存的戊己土煞之力,肉身化成了一团黄土。

    如此养毒教和百越教都只剩下了一人。祁昭和木元昌没有想到,信心满满的带着同门弟子出山去争仙府机缘,可湖底仙府还没看见是哪般情形,一夜之间,同门弟子都全部遇难身死,这抚仙湖一行,莫非当真是场大凶劫?

    不过祁昭和木元昌安然无恙,而九位蛊修却尽数遭劫,这倒是正合了俞和的心意。

    可等他举目朝四下里一望,才知道果真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能从土煞黄云中逃出的修士,并非只有他们三个人,不远处的几个红袍赤脚的修士,正打出千百道三味真火,朝碧云寺的镇门大阵砸落,还有几条亦真亦幻的人影,淡淡的漂浮着,似乎在观望战局,显得高深莫测。

    如此看来,在能从黄云中逃出来的修士里面,倒要数俞和三人最是狼狈。

    那碧云寺掌门峋石真人威风凛凛,他大袖飘飘,有万道仙霞在身边缭绕,头顶上浮着黄皮葫芦,一道黄烟自葫芦口冲出,在空中结成方圆十里的黄云,那黄云中依旧有风沙呜呜怪啸,不时爆起一团光焰,或传出惊心动魄的惨嚎声。

    而峋石真人祭使这件威能浩大的葫芦奇宝,不但不见他有真元萎靡之相,反而是一身气机节节高涨,似乎那些在土煞黄云中身死的修士,一身jīng气神三元尽被葫芦所噬,还会反哺给峋石真人,助涨他的修为。

    就看峋石真人长笑一声,把手一招,六位碧云寺的真人对着那几个红袍赤脚的修士一掌打出。“轰隆”的一声巨响,一只几近百丈方圆的遮天巨掌飞出,只这一拍之下,就有两名红袍修士的身子炸碎成一蓬血雾,其余红袍修士尽被震得倒飞了数十丈,人人口喷鲜血,几乎差一点就被重新打入到天上的黄云中去。

    未死的红袍修士头也不回,各自化作一道火线,朝北面天际飞逃。

    一掌震退了纵火烧山的旁门修士,峋石真人气势更盛。他双目如炬,朝天一扫,刚好看见俞和等三人。只见峋石真人手腕一翻,六位真人又是齐出一掌,直朝俞和这边破空打来。

    “亮出玉玦!”俞和一看碧云寺六真人的掌势笼罩过来,急伸手掏出怀中的huángsè玉玦,高高举过头顶,宏声喝道:“这就是碧云寺峋石掌门的待客之道么?我玄真子赴约而来,却原来是自撞死门!”

    祁昭早把玉玦握在了手中,一看俞和亮出了huángsè玉玦,她也把手中的碧sè玉玦举起。小姑娘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俞和的用意,就听祁昭也大声喝道:“养毒教祁昭今rì带玉玦来碧云寺,想不到却死在此地,诸位道友若是见了,恳请将此噩耗传回我养毒教百花谷总坛!”

    “还有我百越教木元昌,我家大蛊主定会替元昌报仇!”木元昌居然也掏出了一片漆黑的玉玦。原来这最后一片玉玦,果然是落在了百越教的手中。

    黄、绿、黑三片玉玦一出,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俞和目不转睛的看着打到近前的百丈巨掌,心中砰砰乱跳,他屏住了呼吸,强压下那几yù破体显化出来长生白莲法相。

    祁昭和木元昌尽都满头冷汗,身子轻轻发颤,他们看了那红袍赤脚修士受这巨掌一击之后的惨状,自也知道若被这百丈破空掌印打中,定是一个十死无生之局。

    这巨掌印飞到俞和面前堪堪五丈,俞和已觉得周身好似被铁索紧缚,头发根根倒竖,面皮发冷发僵。就在祁昭和木元昌两人已闭目待死,俞和正忍不住就要显化出白莲法相与万化归一真符之时,峋石真人忽然断喝一声,双手猛朝下一压,这百丈掌印几乎是擦着俞和的鼻尖,转而朝地面按去。掌印中凝聚的真水之力散开,化成了一大片雨雾,顿时将残余的三味真火和漫山野火一齐浇灭。

    明亮的火光骤然隐没,只剩下清冷的月光和点点星光,照耀着已被烧成了焦土的碧云山。

    “原来是前来赴约的道友,还有祁姑娘和木师侄也在。老道方才三番五次出声示jǐng,招我碧云寺众宾客躲进镇门大阵中,以避灾祸,可为何三位却还在留外面?”峋石老道的声音,带着一股明显的斥责之意,两眼中奇光湛湛,望定了俞和等三人。

    祁昭抢上一步,满脸愤愤的回应道:“峋石道长,你叫我们住在竹月别院,可那木拙子和巨颅子分明存了歹念。一到夜晚就暴起发难,似乎想将我们斩尽杀绝,夺走我们的玉玦,独享仙府机缘。你看随我而来的两位师弟,还有跟木师兄一齐来的九位百越教师兄,加上拿着大刀那几个粗男子,尽都惨死在他们的手上。我与木师兄斗那木拙子和巨颅子不过,被他们追杀了上百里,幸亏撞见这位玄真先生,得他出手相救,才侥幸逃得不死。”

    小姑娘故意把百越教九位蛊修的死仇,尽数扣在了木拙子与巨颅子的身上。峋石真人听了祁昭这么一说,自然心照不宣,他脸上的寒意悄然散去,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祁昭接着道:“玄真先生打退了那两个怪人,我们便远远看见碧云寺起了大火,当下也顾不得替同门报仇雪恨,急忙转回来,想助道长一臂之力。哪知才到了这里,正撞见道长你大展神威,祭出葫芦奇宝破敌,你那黄云忒也厉害,竟把我们也一并卷了进去,还是多亏了玄真先生手段高明,才救我们脱困,不然道长你可要把我与木师兄都打杀了。”

    小姑娘说到这里,大阵中的峋石真人脸上已堆满了笑容。他拢起双手,对俞和作揖道:“多谢玄真道友的援手,才不使峋石误伤了碧云寺的贵宾。峋石道行浅薄,方才形势又是危急,故而护寺心切,以致手下失了方寸,加上此等远古重宝委实难以运使随心,险些铸成大错!玄真先生请受峋石一拜。”

    口中说是一拜,其实峋石真人也就是拱手一揖,略点了点头而已。不过俞和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峋石掌门多礼了。我看贵寺外敌未退,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还请峋石掌门引我们入阵躲避。”

    “自当如此。”峋石真人朝寺中一招手,自有数十个碧云寺的弟子御空而起,手持灵符化开了阵法的一小角,引俞和等三人进去。

    说是寺中贵宾,但这几十个碧云寺的弟子就一直满脸戒备的望着俞和他们。等到了大殿前,俞和这才看见大师兄夏侯沧和胡家兄弟,还有东巴密宗的两位僧人,都盘膝坐在地上。他们七人周围坐满了一圈儿碧云寺的弟子,个个双目炯炯,膝前横着连鞘长剑,似乎是在看守囚犯一般。

    俞和一来,夏侯沧等人的目光就转了过来。可俞和此时带着皮革面具,身后还紧跟着祁昭与木元昌,自然不便上前与夏侯沧坐在一起。于是俞和只能自行找了个地方坐下,一只右手藏在袖中,暗暗捏住了夏侯沧的传讯玉符。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夺精元,巨岩龙

    既来之则安之,俞和也不理会周围碧云寺弟子们戒备的目光,只是默默的盘膝而坐,透过那层镇门大阵的云光,望着头顶上越压越低的土煞黄云。: ..

    祁昭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正竭力运转真元,压制先天五毒珠上的毒煞。而木元昌倒是满脸不屑,双眼肆无忌惮的同碧云寺的弟子们对视,一副明摆着要惹是生非的架势。

    俞和本想同大师兄夏侯沧神念传音,可此时周围人太多,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碧云寺高手正以神念笼罩着这边,要是冒然施法传讯,被人察觉到了,终是徒增烦扰 ”“ 。

    于是他也只好装作与夏侯沧和胡家四兄弟全不相识。转头撇了一眼木元昌,拿眼神告诫他莫要鲁莽造次。

    俞和剑破黄云,带祁昭和木元昌捡回一条xìng命,这位百越教的纨绔大少此时已把俞和当成了位身怀奇术,威严深重的隐世高人。见俞和冷眼扫来,他脖子一缩,急忙垂下了目光,不敢再去撩拨那些碧云寺的年轻弟子们。

    天上的土煞黄云翻翻滚滚,威势愈加深重。从大阵中看得分明,又有数个修士各展手段,从黄云中逃出。不过人人都狼狈不堪,有的人肉身残缺不全,稍好一些的也是衣衫尽碎,须发成灰。

    峋石真人等六人,倒是掌下毫不留情。见有人一冲出黄云,立时便是一道掌印打出,百丈巨掌好像拍苍蝇一般的,将那些修士打得漫天乱飞。有逃得快的,不过被掌罡扫中了肉身,吐出几口鲜血,就化遁光仓惶远走。而有耗尽真元才勉强逃出土煞黄云的修士,无力躲避掌印,便被碧云寺六真人打得支离破碎,身死道消。

    亦有些高深莫测的修士,土煞黄云根本就困不住他们,这些人一直藏在天云中静静观望。六真人发掌打去,其中有一位修士只把身形一飘,挥出一道清风,便把那百丈巨掌搅得粉碎。峋石真人知道厉害,也就不再去招惹这些神秘高人,转而专找那些真元亏虚的修士下手。

    黄云沉降到碧云寺上空不足百丈时,那浓厚的戊己土煞凝实得好似一道山岳,眼见里面不再有什么声息传来,想必被困住的修士已然尽数毙命。峋石真人等按掌不发,只瞪着那些亦真亦幻的人影。若这些人物暴起发难,才是眼下碧云寺真正的劫难到来。

    大殿地下深处,又传来一声叹息,有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浮现出来:“诸位道友,机缘自有天定,强求亦是枉然。一生问道殊为不易,何苦xìng命相搏?”

    滚滚声浪冲天而起,那土煞黄云也开始缓缓朝葫芦中倒退回去。想是碧云寺地宫中的老祖人物正作法收回葫芦神通。

    天上那些高深莫测的人影也不答话,只如道道轻烟般,被夜风一吹,便再不见了踪影。峋石真人见这些厉害人物渐次隐去,这才浑身一松,长长的出了口气。

    那土煞黄云好像一头荒古巨兽,饱食了生人血肉,便倦怠的缩回葫芦中沉睡。十里黄云足足用了一顿饭的功夫,这才只剩下百丈大小的一团。

    峋石真人等六位碧云寺的高手,当空五心向天而坐,凝神闭目调息,他们每个人都是满脸酡红,正竭尽全力炼化那从葫芦中倒灌过来的滂沱jīng元。这件葫芦法器能以土煞黄云将修士困杀,而被黄砂暴风吹成砂土的修士,满身jīng气神三元尽被葫芦法器所摄,大半被器灵所噬,一小半自然被那地宫中的老祖炼化,余下的一丝,就贯注到了峋石等六位真人的肉身中。

    这黄皮葫芦法器虽然跟俞和的白玉剑匣一般,能收纳诸般元炁,但却没有“玄真宝箓万化归一大真符”那种炼化诸元的神妙。每个修士所修的功法不一,其中道佛魔三宗秘术更是有天差地别,且每个人自有灵根属xìng,一身真修也是各有千秋,自那黄皮葫芦传过来的一股jīng元便是驳杂不堪。峋石真人等想借此助涨修为,补益肉身,自要以本命真火祭炼,去芜存菁之后,才能融入本身真元玉液中。

    论及所能吸纳的元炁之巨量,俞和那白玉剑匣自然是远远及不上这黄皮葫芦,但白玉剑匣吸纳了诸般元炁之后,先是藏于剑匣真符之中,再以万化归一大真符之力,和曜华仙剑之力反复炼化升华。若俞和本身真元亏虚,剑匣自然将jīng纯的元炁释出,注入俞和的内鼎之中。若俞和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心思一动,元炁立时逆转还原,复作攻伐之力。

    白玉剑匣释出的元炁若绵绵清流,不需俞和再分神祭炼。而黄皮葫芦则是一股脑儿的将jīng元灌入六真人的体内,当他们以本身修为镇服了诸般迥异的元炁,再以真火烧炼之后,所能剩下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罢了。

    倒不能说俞和的白玉剑匣的神妙更省这黄皮葫芦。只是白玉剑匣以收炼诸般元炁为主用,而这黄皮葫芦其根本乃是一件杀伐大器,旨在喷吐土煞黄云,结成杀阵夺人xìng命,收摄元炁不过是衍生出来的旁枝末节而已。

    这次困死在土煞黄云中的各路修士,怕不能有近百人之数,倒灌回来的jīng元如大海cháo汐。六位真人只觉得周身鼓胀如球,肌肤之下真炁充盈yù裂,一身血脉喷流,在耳边发出雷鸣之声,内鼎中真火熊熊,似乎一呼一吸之间,都能吐出丝丝焰光来。

    六位真人竭尽全力炼化jīng元,这时稍有不慎,便有内鼎破碎,真元穿颅之厄。不过外有固若金汤的镇门大阵守护,倒也不惧,只是围着俞和等人的碧云寺弟子如临大敌,双眼瞪圆了,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些所谓的“宾客”们。只要这些人稍有异动,说不得就要出重手镇压,以保本门师长周全。

    可俞和忽然眉心一跳,抬头朝天空中的那团黄云望去,肚子里嘿嘿冷笑。

    就看那已不足百丈的土煞黄云,忽然间似乎被什么物事从里面搅动,自行旋成了一道涡流。碧云寺弟子大骇,上百道遁光冲天而起,结chéng rén墙,挡在六真人面前。

    从黄云中传来震动天地的大笑声,百丈土煞竟然化作了一条褐huángsè的岩石虬龙,张牙舞爪,直朝碧云寺撞来。

    胡家四兄弟哪里见过这等惊心动魄的情形,那虬龙的一张大口,布满了锋利的岩刺,似乎要一口将整座碧云寺咬碎。他们四人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呼小叫着要逃离此地,可几个碧云寺的弟子纵身而来,将他们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夏侯沧和东巴密宗的两个和尚,倒是不惊不惧,只看着岩石巨龙撞来,坐等碧云寺的人出手抵挡。俞和虽然有些心悸,但也没动弹。木元昌脸上发白,伸手抱住了头,只有祁昭似乎是行功到了关隘处,五感尽闭,依旧在运转真元。

    这岩石巨龙一头撞在守护碧云寺的云光上面,俞和只觉得地面猛一颤,似乎整座碧云山都被这一击打得沉下去了几分。天鸣声,地动声,压迫下来的庞然罡风,令修为稍浅的碧云寺弟子尽都匍匐在地。而那些飞上天空去结chéng rén墙的弟子,就好像雨打的梨花一般纷纷坠落,每个人都是七窍流血,面如金纸,跌在地上生死不知。

    以峋石真人为首的六位真人,齐齐喷出一口怒血。其中有两位老道忽然站起身来,瞠目张口,手足乱舞,作势几yù发癫大呼。可声音还没发出,从七窍中就尽都涌出了血液,紧接着有火光从他们的口中、鼻孔中、眼眶中喷出,脐下关元内鼎处一篷血肉炸散,熊熊真火登时把他们的肉身团团裹住。

    这分明是他们心神被扰,xìng光涣散,体内的异种jīng元行岔了路数,登时走火入魔,遭了内鼎破碎之劫。

    “欺人太甚!”一声怒喝,自碧云寺大殿之下传来,就见一道黄光破土而出,疾shè到六真人身边,化成了一个看起来年方豆蔻的垂髫道童。

    还保持了神智的碧云寺弟子一见这道童现身,急忙倒头叩拜,口呼祖师。可这道童也不理会,伸出凝脂般细白的手掌,在那两个火人一般的老道身上一拍,熊熊真火登时尽灭了,可两具肉身也已烧成了黑炭。

    这道童长叹一声,虽然他的面容身形很是稚嫩,可发出的声音却甚是苍老嘶哑。他抬指朝那两具焦尸的眉心一点,便有数点荧光飞出,拢入了他的袖中去。

    肉身造化,返老还童。俞和知道这个道童定是一位证得了玄珠道果的古修,估计便是那黄皮葫芦的主人。就看这位碧云寺祖师果真对着黄皮葫芦张口一吸,葫芦便化作一道流光,吞入了他的腹中。抬头一看那正对着阵法云光撕咬捶打的岩石虬龙,这位祖师眉毛倒竖,把两眼一翻,竟然拧身而起,冲出阵外,举起小小的拳头,对准了虬龙头颅一拳捶去。

    “杀人者人恒杀之!莫非只许你打杀别人,就不许别人打杀你家的弟子了么?”虬龙头颅上忽有道人影一闪,一个上半身jīng赤,躯干如铜汁浇铸,皮肤上绘满了玄奥符箓,腰间仅仅围着一张雪白兽皮的秃头壮汉,环抱双臂站定。这人眸子中泛着血光,冷冷的瞪着扑到近前来的碧云寺祖师喝道,“打杀了小的,老的出来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骨,又能有几分气力?”

    那碧云寺祖师也不答话,拳头上黄光一闪,对准这壮汉当胸直掼。

    壮汉眼中jīng芒暴现,身子凭空一拧,好似条豹子一般的腾起,堪堪闪过了碧云寺祖师饱含愤恨的一拳。

    这一拳正锤在岩石虬龙的头顶,偌大一条凶威滔天的法龙,在他粉嫩的拳头下四分五裂,变成了一片散乱的碎岩。

    “尚有几分力道!”那壮汉嘿嘿一笑,也是双手握紧了拳头。他两条筋骨纠结的手臂,就好像是两条黄澄澄的熟铜鞭,居高临下,对准了碧云寺祖师连头带背的砸落。

    碧云寺祖师也不抬头,伸手朝头顶一指,他身子周围便升起数百道十来丈长的岩刺,根根好似刀剑一般锐利,化作道道黄光冲天而起,直朝那壮汉绞杀过去。

    那壮汉不闪不躲,只是合拢了眼皮,任由岩刺攒shè周身,看他脸上的表情,被这些岩刺打中了,也就如被蚊子叮了一口没多大分别。

    碧云寺祖师一脸凝重,忽然脚踩霞云直入云霄,口中喝道:“兀那莽夫,可敢与贫道去九霄之上一决生死?”

    壮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嘿嘿直笑道:“正合我意!下面那些小鱼小虾,本座也没什么兴趣,倒yù正与你这娃娃道士作上一场,舒舒筋骨。”

    就见壮汉背脊猛一挺,人已不见了踪影。而那晨曦渐开的天穹极巅处,却忽然闪出了万丈雷光。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九玦齐,遇元曦

    碧云寺中的群修,望不见九霄之上的那两人,是如何展开神通斗法。只能听见天顶处传来了隆隆雷鸣与阵阵龙吟虎啸之声,有一团团的焰光,在半暝半曦的空中绽开,宛如烟花般的绚丽。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诸般声息异相尽敛,就见那形如孩童的碧云寺祖师脚踩一道云光,徐徐落下。他足尖沾着地时,竟发出了“噗”的一声轻响,肩头颤动,脸上浮起一片红cháo,显然是在一场剧斗之下,颇有些折损 ”“ 。

    也不知那赤身壮汉情形如何,俞和就看这碧云祖师撇了一眼犹在闭目调息的峋石等四位真人,挥手洒出一片濛濛清光,罩定了这四人的身形。对周围的弟子道:“传我法旨,湖底仙府之事宜早不宜迟。天亮之后,由信宁与信凡两位师弟辅佐峋石,率门人弟子出山,向西面七百里处搜寻那木拙子二人与最后一片玉玦的下落。一旦寻获玉玦,立即赶赴抚仙湖,开启水底仙府。我起过一课,今rì虽不是开启仙府的绝佳时辰,但也不过是小凶趋大吉之相,只要步步为营,小心行事,当无大碍!”

    这碧云祖师匆匆说完,身化一道黄烟,朝地上一扑,便不见了踪影,想是急归地宫深处,调理伤势去了。

    俞和偷眼看了看大师兄夏侯沧,见他阖起了双目,作出一副诸事皆在身外的模样。这时碧云寺的主殿前站满了寺中弟子,虚空中有好几道强横的神念,在肆意的来回扫视,俞和悄悄松开了手中的传讯玉符,也半闭起双眼,调匀了气息,静等东天大明。

    不多久后,祁昭收功睁眼,张开檀口一吸,五sè烟岚尽纳腹中,看她此时面sè已好了许多。木元昌殷勤的凑到祁昭耳边,把方才黄云化龙的一幕小声讲给祁昭听了。当木元昌说到有两位证得玄珠道果的修士显身,且飞上九霄大打出手时,祁昭脸上忽闪过一丝异sè。可这小姑娘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周围的碧云寺弟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她那一对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不知在动什么心思。

    紫气东来,晨曦绽开。这凶劫四伏、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峋石真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双目睁开,已是老泪纵横。他仰天发出一声叹息道:“可怜我那两位师弟,数百年苦心修持,尽成了泡影!”

    “命数自有天定,此世历劫而死,自换得来世仙途坦荡。石梁大师兄已施展造化秘法,送他们真魂投胎去也。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当由你亲自出山寻访转世灵童,点开他们两人的心智,渡入碧云寺再续仙缘。”

    只见从碧云寺大殿中,走出来两位寿眉垂颊,白须及腰的苍老修士。这两人似乎已修入了返璞归真之境,通身真元气机全无半分外露,看起来就好像是两个凡俗中的古稀老翁。

    碧云寺众弟子一看这两位老者出殿来,由峋石等四位真人带着低辈弟子,朝这二老俯身作揖道:“弟子恭迎信宁、信凡师叔祖出关!”

    峋石真人听了信宁真人方才的一番话,脸上转悲为喜,上前急问道:“师叔祖,两位师弟转世重修之事可当真?”

    “岂有戏言?他们此生为碧云寺而死,哀哉壮哉。投胎转世之后,我石梁大师兄将亲授他们本门真传仙法,多则五甲子,少则二百年,一身道行必定更胜从前。”站在左边的信宁子开口说道。

    他和身边的信凡子本是一对孪生兄弟,两人袍服相同,貌相生得又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发髻上一个插着碧玉簪,一个插着白玉簪。插碧云簪的是兄长信宁真人,插白玉簪的则是仲弟信凡真人。这两位真人在碧云寺修行了十几个甲子,都成就了一身深不可测的道行神通,而且兄弟两人心有灵犀,当年凭着自创的“小两仪浑天阵”,也是在西南地界闯下了老大的名头。

    如今奉了方才那位形如垂髫童子的碧云寺石梁祖师法旨,信宁、信凡两位真人破关而出,便是要辅佐峋石真人,稳稳的把仙府机缘握在掌中。

    “峋石代两位遭劫转世的师弟,叩谢师祖真人和诸位师叔祖的大恩。”峋石掌门也顾不得在场有旁门修士,他撩衣袍俯身拜倒,朝碧云寺大殿处就要叩头。

    身后的三位真人和众弟子见了,赶忙跟着一齐拜倒。信宁真人手捋长髯,呵呵大笑,拂袖挥出一道罡气,托住了峋石真人的身子道:“你乃是我碧云寺的当代掌门上尊,哪里有叩拜我等归隐之人的道理?何况如此多的宾客在场,岂不让人看了笑话去?”

    峋石真人也不矫情,顺着信宁真人力道,就站了起来,口中恭声道:“长辈真人垂怜弟子,祖师仙威庇佑我碧云寺,实是本门之福。”

    一众弟子朝大殿里拜了三拜,算是做足了礼仪功夫,这才齐站起身来。信宁真人宏声颂道:“禀石梁大师兄法旨,掌门峋石亲率弟子寻访玉玦下落,即刻动身。诸位宾客还请到偏殿花厅饮茶稍息,容我等去寻来最后一片玉玦,凑齐开启那水底仙府所需的九彩玉钥,就来与诸位共商探秘神仙遗府之事!还请各位饶安勿躁,我家石梁师兄已算定天机,老道等随峋石掌门去去就来。”

    信宁真人这话说的,似乎找到木拙子与巨颅子的下落,并从他们手中取来玉玦,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不过诸人看过了那碧云寺老祖困杀群修,独退玄珠道果大能之后,却也没人觉得信宁真人这是在大放厥词。

    东巴密宗的两个僧人最是干脆,直接站起身来,对着信宁、信凡与峋石真人等合什一礼,径直朝侧殿花厅走去。俞和看夏侯沧作势要起身,便也打算跟着去花厅,可他背脊一挺,刚想站起,就见西面飞来两道遁光,有人朗声道:“信宁、信凡两位前辈可是许久不见,如今风采依旧。峋石掌门不必烦劳了,晚辈带玉玦而来,可否沾一沾这仙府机缘?”

    众人抬头去看,正有一男一女两位修士按落了遁光,踏风立在碧云寺的镇门大阵之外。祁昭与木元昌一见前面那位男修士,两人都是眉头大皱。木元昌撇了撇嘴,冷冷的嗤笑道:“但凡有便宜可捡,好处可沾,果然少不了名震西南的肖大侠。”

    祁昭倒没说什么,小嘴一扁,装作浑没看见。

    先说来的这位男修,在西南地界也是赫赫有名的英杰人物。名列滇地十杰之首,名唤肖子谦。他到非是什么西南大派出身,艺成龙蟠谷沉晖书院,授业恩师据说是个自中原流落过来的散修,一直隐居修行,很是神秘。而沉晖书院一共也就传下了弟子四人,得这位散修调教有方,弟子们个个都修成了一身好本事。

    而且这沉晖书院非道非魔,弟子们却是人人修持善念。无论是道佛魔三宗,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被沉晖书院的弟子遇见了,能帮则必定尽力相助。于是这四位弟子行走西南几十年,都积攒了一身的好侠名,其中更尤以大弟子肖子谦为最。

    看这肖子谦果真是器宇不凡,堂堂正正一表人才。他面若中秋之月,目如朗星,鬓若刀裁,两眉挟着英武之气斜飞额角,下颌方正无须。站在那里,背脊挺直如标枪,一袭深靛蓝的劲装道袍随风而动,左手提一口乌鞘黄穗长剑,整个人好似从年画片中走出来的江湖豪侠一般。

    在他右手两指间,分明正拈着木拙子随身的那片如火烧霞一般颜sè的玉玦

    几乎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肖子谦手里的玉玦,暗暗猜测这片玉玦是如何落在了他的手里。唯独俞和紧盯着肖子谦身后的那个女修士,他眼中露出惊讶诧异的神情,胸口砰砰乱跳。

    这位女修看起来面无表情,皮肤稍显黝黑,个头也不高。身上穿的与祁昭差不多,是一套西南异族特有的印染花布裙子,头上颈上,也挂了不少jīng巧的银饰。可俞和只一看她的脸,就登时认了出来,这女修分明就是南海长空洲岛主符津真人手制的机关人偶,名唤元曦。

    当年俞和急yù证明自己,一股子热血冲头,就执拗着要去独闯天涯海眼。符津真人等劝不住,只好命元曦与他随行。在海眼下撞到地火爆发,元曦数次护住俞和不死。后来被天魔法身的长钧子附身,还险些让符津真人察觉了端倪。

    起初俞和以为自己恐怕是看错了,因为元曦的双目中,总是透shè着南明离火和大梵天真火的焰光,可这女修一对眸子漆黑黑的,与常人全没什么分别。但当他目光扫过这女修的左右耳垂,猛看见那里分别挂着两支形状奇异的耳环,方不方圆不圆,左边的耳环作青蓝sè,右边的耳环作朱红sè,尽都刻满了细小的符箓。看这耳环的颜sè,正与元曦双目中的两道真火相应。

    这一下,俞和笃定了此人必是元曦无疑。那两支耳环分明就是封镇元曦体内真火的符环,不然寻常女子,谁会去带一对形状如此怪异,而且颜sè各不相同的耳环?

    俞和回想起在南海恒鼎园拜别符津真人时,符津真人曾托云峰真人转告罗霄剑门的宿老金晨子,说他既然收了金晨子的璇玑阳火,那就会去西南一游,找一位名叫“虞琰”的人。

    那次南海之行,已是两年多前的事情。可如今元曦显身,还是随着肖子谦前来,想必符津真人就在西南,而且与这肖子谦恐怕关系并不一般。

    符津真人身在西南,俞和心里先是一喜,转而又一皱眉。

    喜的自然是多了一位强援。以符津真人的千年修为和巧夺天工的机关秘术,或许还斗不过那证得玄珠道果的碧云寺老祖,但如信宁、信凡与峋石真人这些修士,却必不是符津真人的对手。

    愁的却是自己如今隐姓埋名,但身上的白莲赤鸢两口飞剑,都是符津真人亲自炼成,后来送给俞和的。若是俞和还想装成高深莫测的剑修玄真子,那这两口飞剑,恐怕是绝不能在元曦面前使出来。

    这边俞和心里七上八下的翻腾着种种心思,可碧云寺的掌门峋石真人,已朝肖子谦迎了上去。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络,峋石真人展臂揽着肖子谦的肩头,亲自将他与元曦引进了阵法中。

    “原来是肖贤侄得了玉玦,师侄福缘深厚,可喜可贺!”峋石真人亲自带路,领着肖子谦和元曦就朝侧殿花厅走去,“如此大善,正省了贫道一番手脚,还请诸位宾客齐聚花厅,我们商议妥定之后,便去一探水底仙府!”

    大师兄夏侯沧紧紧跟着峋石真人朝花厅而去,可俞和、祁昭和木元昌,都不愿离着肖子谦和元曦太近,三人远远缀在最后,由碧云寺的弟子引着,亦步亦趋的朝花厅而去。

    等众人都走到了花厅门口,峋石掌门与肖子谦还在不厌其烦的客套谦让。俞和三人趁机想从他们身边快步擦过,先到花厅中去寻个座位。

    可肖子谦抬眼看见了祁昭,眉毛一挑,发出了“咦”的一声。祁昭板着脸走路,硬装作没看见肖子谦。木元昌两眼直瞪着肖子谦,故意冷冷的一哼,紧跟着祁昭走进了花厅,闹的肖子谦一脸的尴尬。

    但这一切俞和都没注意到,因为元曦忽然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眼神,让俞和觉得很是心神不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20/ 第一时间欣赏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 作者:沫繁所写的《玄真剑侠录》为转载作品,玄真剑侠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玄真剑侠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玄真剑侠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玄真剑侠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玄真剑侠录介绍:

人道莽莽,仙道渺渺,身负大气运大机缘的少年俞和,虽有问道的执念,但身在万丈红尘中,外有光怪陆离乱神,内有七情六欲难断,手中有剑,可斩邪魔,心中亦有剑,可能斩尽纷繁羁扰否?

玄真剑侠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真剑侠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