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玄真剑侠录TXT下载玄真剑侠录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玄真剑侠录全文阅读

作者:沫繁     玄真剑侠录txt下载     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石之困,碧火起

    那些赤胡骑兵驻足于远离城墙五百步之外,抛射的弓箭虽然勉强尚能够得到,但落下时也已是强弩之末,故而周老三根本没指望这轮箭雨能射杀敌人,大抵上不过是威慑一番而已。

    那赤胡骑兵首领阿力什一挥手中的兽颅骨盾,“叮叮当当”的几响,就将落到身前的数杆箭矢挡下。他身后的赤胡骑兵们亦是个个身经百战,经验老道,抬眼估摸着箭矢的力道,掣马缰绳退开数丈,教漫天箭雨尽数落了空。

    密密麻麻的一排箭矢斜插在沙地上,犹有缕缕黑烟顺着箭杆升起,像是在城墙五百步之外,划出了一条生死界限。

    落雁口的守关大将周老三站在城墙瞭望台上,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的赤胡骑兵重新站成了一条长蛇阵。这些骑兵不过五千人之众,而且个个一身轻装,除了随身的盾牌、马刀和投枪,骑兵们鞍后就只挂了一副轻便的手弩,赤胡人并没有拖曳什么重型的抛石机、床弩和云梯过来,全不像是当真要攻打落雁口的模样。

    倘若只是接应那四个潜入朔城的赤胡使者,他们如此轻骑快马的来,倒也能说得过去。但如今赤胡使者已死,落雁口雄关大门紧锁,固若金汤,按理说一轮箭雨之后,阿力什定会号令骑兵返回前营,断然不可能重整队列,摆出好像要在关前对峙的架势来。

    五千轻骑攻打落雁口,那跟自送死没有多大分别,这些赤胡蛮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周老三转了转眼珠,侧头向站在他身后的一位凉州府供奉阁执事弟子发问道:“仙师,对面的那些骑马蛮子里面,可藏有什么奇人异士么?”

    领命护卫周老三的这位供奉阁执事弟子,面相看起来十分稚嫩。他皱了皱眉,故作老成的说道:“回将军的话,当下还看不出来什么端倪。那赤胡国的奇人异士与我九州修士不同,他们修命不修性,一举一动无有天地元炁异相随行,若是刻意隐匿气息,便跟寻常蛮人没多大分别。”

    周老三略一沉吟,又问:“程执事去追那蛮夷奇人,不知可寻到了踪迹?”

    这年轻的供奉阁执事凝神传音,问过城墙上的执事弟子,才答道:“程师兄正大战神通,与蛮人异士在数十里外交手。”

    周老三追问道:“战况如何?”

    那年轻的供奉阁执事弟子一瞪眼,傲然冷笑道:“区区蛮子,土鸡瓦狗而已!”

    周老三闻言,抽了抽嘴角。这位年轻修士说得倒是很有把握,但看那盘膝坐在墙头上的程伦,身子不时的轻轻摇晃,脸色忽青忽白,额角隐隐有细汗,想必遇着胡夷异士,正陷入一局苦战,而且未必占了上风。

    但他也不好出言反驳,只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当下关外胡夷骑兵不退,要么就其中还藏有奇人异士,正谋算着用邪法攻打本关;要么就是拖延时间,看他们的奇人异士与程执事等胜负如何。”

    那年轻的供奉阁执事弟子轻轻一哼,沉声道:“贫道以为,既然胡夷不退,那么将军当开启关门,号令我大雍铁骑冲杀过去,将他们斩杀殆尽,给这些蛮子一个教训!到时铁骑凯旋,程师兄等亦手提蛮人异士头颅归来,岂不是大获全胜之喜?”

    周老三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只转身继续朝赤胡骑兵那边眺望。

    这边僵持下来,在西北面五六十里外的天空中,程伦的飞天夜叉法尸与两位凉州府供奉阁执事高手,却渐渐陷入了颓势。

    本来供奉阁两修士与程伦的飞天夜叉打算一鼓作气,先行合力将看似最笨拙的铠甲武士击杀当场。程伦指使飞天夜叉七杀掷出了手中的三股长叉;冷面女修纵身而起,飞上了天顶,运剑一式天河倒悬,照准了铠甲武士的顶门劈下;而那位终南仙宗的修士长啸一声,提聚全身真元,亮双掌平平推出,对准了白色巨鸟与鸟背上的两个胡夷异人,打出一道声势浩大的百丈太乙金光禁符,并且张口喷出一道挟着雷火的宝光,夹击半空中的铠甲武士。

    可那铠甲武士一看三道杀招袭来,竟不躲不闪,反手把巨剑插回了背后的挂带中,双臂交叉合抱在胸口,眉心处暴起一团刺目的金光。

    又是意义不明的呢喃声从虚空中来,只见那铠甲武士背后的光翼一拢,化作一团稠密的金光,将铠甲武士的身体裹在了当中。

    三股漆黑长叉、夺命飞剑和终南修士的法宝往这护体金光上一撞,竟然伤不到这铠甲武士分毫,三件法器无功而返,纷纷弹飞。

    元神加持法尸的程伦、冷面女剑修和那终南仙宗弟子尽皆大吃一惊。这赤胡铠甲武士莫非还带着一道上三品保命金符?可在如此连环三击之下,便真是祭出了上三品的保命金符,也得受些折损,但看那铠甲武士身上的金光一散,背后双翼重新展开,仿佛跟个没事儿人一般,斗志昂扬的掣出背后巨剑,又朝飞天夜叉七杀扑去。

    供奉阁三修神念一交,那终南仙宗的修士驾云而来,拦住了铠甲武士;而飞天夜叉七杀厉啸一声,探身射向白色巨鸟,去斗那施展诡异法术的白发矮老者;冷面女修脚踩虚空,踏罡步斗,指间剑诀变幻,四尺螭吻破邪剑声若龙吟,化成一道寒芒紧随在七杀身后,斩向那手提藤弓的俊美男子。

    供奉阁三修这一互换对手,场上形势登时有了变化。

    对上铠甲武士的终南仙宗修士大占上风,道道太乙金光禁符脱手飞出,打得铠甲武士左支右绌,一双光翼晦暗不堪。这太乙金光十八禁不仅是隔空破敌的斗战神通,那真元显化出来的金光符箓中,更带着种种玄妙禁制,可以使人神智昏聩,周身乏力,五感闭塞。

    只见终南仙宗的修士好整以暇的踏云而立,一双肉掌上下翻飞,道道太乙金光禁符打得对手连连倒退。对面的铠甲武士只顾抵挡那破空而来的符箓,根本无法近身过去。可每一道符箓不仅如同万斤铁锤当头砸下,在他挥剑砍碎符箓之后,那丝丝缕缕的太乙金光便会缠在巨剑和铠甲上,随之而来的,就是禁法之厄。

    只数十息之后,这胡夷武士就觉得身上铠甲和手中巨剑如有千钧之重,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施展武技,身子直向下坠。又勉强抵挡了几道太乙金符,铠甲武士已是筋骨酥软,周身僵冷,双目发花,身子翻翻滚滚,天地都在他眼中旋转起来。

    这边终南仙宗的修士斗得顺风顺水,可那边的飞天夜叉和冷面女剑修,却陷入了困境中。

    与铠甲武士一样,冷面女剑修的一口螭吻破邪剑,也被白发矮老者施展的外域奇术困住了。但铠甲武士身上的太乙禁法枷锁是无形的,而飞剑上却是实实在在的裹覆了一层厚重的灰色岩石。如今哪里还看得出那是一口细细长长的四尺灵剑?简直就是一块一丈方圆的灰岩,在空中慢吞吞飞旋。

    冷面女修与飞天夜叉一冲到白色巨鸟前二十丈,那白发矮老者就开始“咚咚邦邦”的连续拍打腰间皮鼓。他口中叽叽咕咕的念着胡语咒文,单臂将石杖高高举起,象旗杆一般在头顶的划圆挥舞,每挥动一次,就有一圈灰蒙蒙的烟雾散开。

    这灰色的烟雾淡入虚空中,将白色大鸟周围二十丈,变成了一界古怪的化石域界,有点类似道门的“万顷黄沙大阵”,但它笼罩的范围更小,可效用却更加神奇。

    飞剑只要刺入了这片空域,那剑光就好似遭到风沙侵袭的油彩墙画一般,须臾间黯淡晦涩下去,仅凭肉眼,就可望到飞剑上的真元剑炁散尽,显出剑器原形,连飞刺的速度也骤减缓,仿佛陷入了泥沼中。片片石皮从剑身上自行生出,将整口飞剑一层又一层的裹起来。而且这飞剑越是靠近那白色大鸟,石皮衍生的速度就越快。冷面女修运使螭吻破邪剑在大鸟前五丈掠过了一转,再将灵剑摄回身边时,不得不发力震碎了一层厚达六尺的灰白石壳。

    而这圈广达二十丈的古怪域界中所暗藏的玄机,还不单只是表面所见的这般简单。当螭吻破邪剑的剑锋上衍生出灰色石皮时,冷面女修只觉得那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岩石,不单单使得飞剑钝重迟滞,还在不断的朝剑锋中侵蚀,似乎能把整口法剑中的灵炁吸尽,化成一柄无用的石剑。而且当剑身上覆盖的石皮厚达五尺时,她本身神识与灵剑的联系就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只要稍一疏忽,恐怕这口截取荒古龙裔兽骨炼成的上品灵剑,就要失落于此。

    被这古怪域界制住的,可不只有螭吻破邪剑,那程伦的伏魔尸兵飞天夜叉“七杀”,也是在白色大鸟面前走了一转,就狼狈而逃。

    当七杀跌出白色大鸟周围二十丈范围时,它整个身子已经成了一座灰白色的雕像,费了数息的功夫,还亏得冷面女修出剑助它破石而出,这才震碎了覆盖周身的坚固石皮。

    飞天夜叉哇哇怪叫,又凝出一柄三股长叉掷出,可这柄长叉堪堪刺到白色大鸟面前七八丈,就变成了一方粗糙的巨岩,砸向地面而去。

    一人一尸束手无策,但那白色大鸟背上,可还站在一个弓术神异的俊美男子。他口含微笑的望着白发矮老者施展奇术,等对面的敌人露出无奈之色,这俊美男子才姿态优雅的张弓搭箭,手指一松,便是连珠九箭飞出。

    冷面女剑修急忙祭出飞剑,斩落了射向她的三支木箭。但那轰然炸裂的箭镞,却逼得她退出出了十余丈远。剩下六只木箭飞向七杀,但以飞天夜叉的迅捷,居然不能将这六只小小的木箭尽数闪开。其中一支木箭在七杀左腰胯骨边上炸裂,暴起一片炽烈的光焰。飞天夜叉打着旋儿跌出去三丈多远,在它左肋下虽没有被炸出皮肉伤痕,但那一身煞气黑烟却是消散了大半。

    未等七杀稳住身形,尖利的破空声由远而近,那俊美男子又是九支木箭射来。冷面女修挥剑去救,可眼角余光却悚然窥见她自己身后也有九支木箭追到。

    雷鸣声不绝于耳,连天火光炸开。那位俊美男子背后的箭壶里,似乎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木箭,加上他的射术委实神乎其技,箭矢发出,居然神出鬼没,还能凭空转弯,一时间让冷面女修和飞天夜叉疲于招架躲闪。

    而更加可怕的,是那白发老者依旧不停的拍打着腰间皮鼓,口中声调诡异的颂咒声越来越急,那片能化出岩石的古怪域界,正在一尺一尺的向外扩张。

    这边天空中的斗法如火如荼,而落雁口雄关外的赤胡骑兵们也终于有了动静。

    那首领阿力什,勒马在原地定定的望着落雁口,过了约莫一炷香时分,他好像忽然接到了什么令讯,露面喜色,抬手一挥,哇哇的喊了几句胡语。

    他身后的赤胡骑兵突然变阵,长蛇阵左右围拢,变成了一座圆阵。骑兵们手持盾牌投枪,马头朝外凝神戒备。

    周老三双眼一眯,手掌上扬,城墙上弓箭兵们立时一齐张弓搭箭,箭头斜指向天,随时准备抛射出第二轮箭雨。

    俞和运足目力远望,只见有两个赤胡骑兵行出列来,到了圆阵中央翻身下马。

    这两人都带着皮兜帽,让人看不见面孔。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似乎是护卫,上身斜挎着墨绿色的雕花藤弓,背后负黑漆漆的狭长箭壶,从兜帽边缘露出几缕银白色的头发,发梢系着银质铃铛。另一个人身材矮小瘦弱,下马的动作也十分生疏,似乎并不是精于武技的人,在这人身上,用一根铁索在胸前交叉捆缚着一本异常厚重宽大的黑皮面书籍。

    这个身材瘦小的人吃力的跳下马来,径直跪在了地上。他小心翼翼的解开了锁链,将那本黑色的书摊开在面前,借着明亮的日光,那书页反射出耀眼的银白色光泽,看起来并不是布帛纸张,而是一页一页的银箔。

    这瘦小的胡夷人伏地亲吻书页,然后撩起袍袖,用随身的小刀割开了腕脉,将自己的鲜血洒在书上和周围的地上。紧接着,他又取出了一小截苍白的骨头,蘸了些血,平放在摊开的书页上面。

    俞和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再看那胡夷人手脚并用的退开了数尺,匍匐在地上,双手抓起沙土,疯了一般的朝天空扬起。

    当第十三把沙土抛出,那书页上的一小节骨头突然腾起了一团碧绿碧绿的磷火,这火是如此的猛烈,竟然化作火柱直冲上数十丈的高空,一股让人莫名畏惧的气息,从那火柱中弥漫出来。

    城墙上的士兵一阵骚动,可在各营校尉的喝斥声中,片刻之后又平静了下来。守关大将周老三飞身扑到一具床弩面前,脚踩机簧,朝城墙上的兵卒厉声喝斥道:“发射机弩!给我把所有的弩箭都射出去!”

    “嘎吱”之声连响,软铁机括发出巨力,统共一十八只手臂粗细的生铁弩箭从城墙上射出,带着刺耳的风啸声,朝赤胡骑兵的圆阵飞去。

    碧绿碧绿的火柱越烧越烈,在赤胡骑兵圆阵之上的半空中,聚成了一团足有十丈圆径的磷火球。诡谲的火光,将落雁口雄关前的一片天云,全都映成了惨碧色。

    那位身材高挑的护卫抬眼看弩箭飞来,探臂解下藤弓,右手一引,从他背后箭壶中飞出一道白光,在其指间化作二尺箭矢。

    弓弦一颤,这支细细的箭矢,便朝那狰狞的钢铁弩箭飞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夷术凶,雷化劫

    中土九州与外域蛮夷之地都有修炼神通法术之人,但两者所信奉的神祗与道义大相径庭,其遵循守持的教条、科仪、戒律也就迥然不同。

    修行者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大能力,故而无论是中土九州道佛魔三宗的炼气士,还是外域蛮夷的奇人异士,都将自己视为高高在上的存在。只是九州炼气士恪守着“出世脱俗”的古训,又有“因果报应”之说自缚,所以若是无缘无故的以神通大能祸害凡俗中人,则被视之为“魔”,而冥冥中的天道,也将降下劫数为惩。

    但外域蛮夷的奇人异士则有所不同。盖因蛮夷的修行之术不论所谓的“灵根”,不苛求人与天地乾坤的契合,而以“神祗创造力量法则”之说,来演化出种种借用自然之力或神灵之力的古怪法术。有的蛮夷拜神宗教,但凡皈依之人皆可修习神术,以对神祗的信仰程度和对神性的理解深浅来渐进修行者的本身能力。

    故而外域蛮夷的奇人异士与凡俗中人常常不分彼此,虽然真正的大神通者也还是避世隐修,但一般的修行者只是自然而然的与普通人交际往来,或比邻而居,或成为一方部族首领。全然不像中土九州的修士那样,讲究“一入仙门斩断尘缘”,与凡俗中人划清界限,刻意让自己藏在一层玄虚的神话迷雾后面。

    虽然真正能与九州炼气士一较高下的胡夷高手并不多见,但在赤胡兵卒中,有能够施展小法术的异士,倒也不算稀奇。至少那些随军的巫医术士,个个都有一手让人难以理解的续命秘法。

    不过这次出现在落雁口雄关前,被骑兵圆阵护在中央的两个胡夷奇人异士,明显绝非泛泛之辈。单看那十丈碧磷火球的恐怖气势,守关大将周老三就知道,今日来的肯定是扎手的硬点子。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号令守城兵卒,将城墙上的一十八具床弩全部发射,为的就是要打断那赤胡奇人施展法术。

    由床弩机括发射出去的巨型生铁弩箭,向上抛射的话,可远及千步之外,但它们发射一次后,需要花费一炷香功夫才能重新绞紧机簧,所以连续发射起来,远不如战弓那么便捷。不过这种弩箭的威力,倒是远超单靠弓兵臂力投射的箭矢。若能射得正,只一支生铁弩箭就能洞穿四五名身披铁甲的敌兵,可以说是守城杀敌的重器。

    一十八支弩箭破空而去,其中有十一支对正了方位,定然会落到圆阵之中。

    面朝落雁口城墙的赤胡骑兵同时举起随身盾牌,拼成了一片盾墙。但在这种弩箭面前,骑兵们的藤木盾牌和骨质盾牌跟一片布帛也没多大的区别。不过看那圆阵丝毫不乱,反倒又向内收拢了一圈,可见这一队赤胡精锐骑兵,根本就是无所畏惧的死士,若手中盾牌挡不住弩箭,那他们这一身血肉,便是下一道墙壁。

    圆阵的正中央,那匍匐在地上的赤胡人浑然不知有弩箭射来,他只顾全心全意的发动法术。另一位身材高挑的赤胡人抬手发箭,细细的白色箭矢一闪,在百步之外的空中,不偏不倚的正与周老三亲手对准圆阵中央射出的弩箭锋芒相撞。

    “砰”的一声大响,两支尺寸与份量实有天壤之别的箭矢居然同时炸成了碎片。

    再看那身材高挑的赤胡异人右手一阵闪烁,接连四道流光自他掌中藤弓飞出,又有四支铁弩箭当空炸碎。可这时其余六支射正的弩箭,已然飞到了骑兵圆阵前十数步外。

    那骑兵首领阿力什虎吼一声,从战马背上跃起。他双手撑起的兽颅骨盾,盾牌上隐隐浮现出一层血红色的微光。

    又是一声巨大的裂响,兽颅骨盾与一支弩箭当空相撞,盾牌被生铁弩箭所挟的巨力震成了碎片。弩箭力竭坠落,而阿力什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数丈远,狠狠的摔在地上。但这胡夷汉子也是彪悍勇猛,只一翻身就站了起来,伸手抹去了嘴边的血迹。

    再看骑兵圆阵中同时爆出五朵鲜红的血花。那弩箭射入阵中,轻而易举的撕碎了盾牌,然后接连穿透了三五名骑兵的身体,首当其冲的骑兵更被弩箭上的巨力彻底撕碎了身子,残肢碎肉带着大片鲜血飞扬起来,触目惊心。

    五支生铁弩箭,在圆阵中生生犁出了五道一丈长的血径,夺走了二十余条性命。但剩下的赤胡骑兵不慌不乱,他们默不作声的策马整队,那五处血口子瞬间合拢,圆阵人墙依旧是严丝合缝。

    地面上一现血光,赤胡人头顶的碧磷火球登时出现了变化。

    仿佛是那些血肉被熊熊烈焰所蒸化,有五团浓稠的血色雾气从圆阵中升起,被火球吸了进去。紧接着是有许多人与战马的残肢碎肉漂浮起来,也投入了碧磷火球当中,最后是整具尸体缓缓从地上升起,那胸口兀自插着粗大的生铁弩箭,全被火球吞噬了进去。

    再看这碧磷火球涨大了数圈,已到了十五丈圆径。火球中央似乎有几十道肢体扭曲的灰黑人形,宛如鬼魅一般的飞旋舞动着。

    碧绿的焰芒吞吞吐吐,那匍匐在地上的赤胡人双手高举向天,口中厉声嘶吼着意义不明的咒语,眼见这火球的颜色逐渐转暗,其中的人形融成一团,有一片一片惨白色的骨质甲壳,从火球中慢慢浮出。

    数息之后,这团碧磷火球已然完全变了模样。

    远远望去,那是一个接近二十丈圆径的白骨球,其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骨壳,有数十只的白骨手爪,从骨壳的缝隙中探出,五根白骨手指犹在张开握拢,煞是骇人。透过那些骨质甲壳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透射出碧绿的火光,且在有节律一明一暗,这巨大的碧磷火白骨球也随之一涨一缩,让人不自禁联想到搏动的心脏。

    浓重的阴煞尸炁,从这碧磷火白骨球中爆发出来。这股尸炁与程伦那双伏魔护法尸兵身上的尸炁完全不同,这白骨球透出的阴煞尸炁邪恶而狂暴,带着能侵蚀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

    那位匍匐在地上的赤胡术士,伸手一指落雁口的雄关城墙,便倒地昏死了过去。陪护在他身边的那位弓箭手,急忙俯身将这个赤胡术士扶到马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合拢那本黑色书籍,用铁链缠住,捆在了术士的背后。

    这位箭手纵身上马,向骑兵首领阿力什点了点头。阿力什大声发出号令,五千赤胡骑兵撤去圆阵,人人挥鞭催马,扬起滚滚沙尘,向西北赤胡前营的方向疾速逃遁而去。

    再看空中那颗碧磷火白骨球轻轻一晃,朝着落雁口雄关慢悠悠的飞来。

    “投石!放箭!无论什么,给老子把那鬼玩意儿射下来!”周老三一边大声发令,一边跳上瞭望台,朝那供奉阁的执事弟子抱拳道,“仙师,速速作法!”

    那年轻的供奉阁执事弟子面色有些发白,他纵身下了眺望台,三步作两步冲到程伦等人面前,大声呼唤道:“关前有难,程师兄回神!”

    此时的程伦,正全神操持着飞天夜叉七杀,与那白色巨鸟上的两个胡夷异士恶战,但这落雁口城墙之外发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还有些感应。只见程伦微微睁开眼,望了望五百步外的碧磷火白骨球,皱眉道:“我与马师兄、林师姐正与赤胡高手殊死搏斗,无暇分身,你让杜半山去想办法!”

    说罢他闷哼一声,双肩颤动,似乎这稍一分神,那飞天夜叉法尸便又受了些折损。程伦闭上双目,手上指诀连变,自他额前的金玉令牌中再窜出一道灰影,化作一尊三头六臂的阿修罗伏魔法尸,盘膝坐在程伦身前护法。

    城墙上除去程伦和四个替他布阵护法的修士,尚有闲暇的供奉阁执事就只剩下三人,其中两个年轻弟子修行不到十年,入供奉阁历练才数月,倒是以杜半山的资历和道行最高。当然,俞和与司马雁不是供奉阁的执事,所以未算在内。

    那年轻弟子见程伦只顾自保,他也不敢腹诽,于是赶忙转身去求杜半山。其实杜半山眼看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碧磷火白骨球一丈一丈的飞近,心中哪里不急?

    城墙上的士兵手忙脚乱的射出一支又一支的弩箭,城墙后面的投石机也发动了,一块块岩石划过弧线,砸向那颗碧磷火白骨球。铁弩箭、飞石与碧磷火白骨球猛烈相撞,虽然也能把那骨质甲壳击碎,但无论是铁弩箭还是岩石,穿破骨壳,投入白骨球里面就再没了声息,似乎尽被其中的碧火烧化。而转眼间新生出来的白骨甲壳,更要比撞碎之前坚硬得多。

    这诡异恐怖的碧磷火白骨球,看来委实不是凡间手段能够抵抗。

    而更加骇人的,是这碧磷火白骨球只要向前飘动,那其经过的地面上,就会变得焦黑一片。原本荒漠砂地就难以长出花草树木,但在落雁口关前,还是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草木丛生。可但凡碧磷火白骨球自上空飘过,那些草木就会立时化成灰粉,而且腾起一团浅碧色的毒烟,徘徊在焦黑的砂土上久久不散。

    这条十余丈宽的黑色死土,正对着落雁口城墙延伸过来,如今已有二十余丈长。望着此番情形,真仿佛是从地底下的黄泉深渊里,钻出来了一群看不见的催命厉鬼,它们正一步一步的朝落雁口城墙走来,凡其所过之处,万物生息尽湮。

    如此诡异的胡夷法术,杜半山也没有把握破除,他转头看了看俞和,却见小俞子歪嘴一笑。

    俞和的这一笑,倒给了半山师兄莫名的勇气。杜半山低声道:“小俞子,俞真人,俞大仙!你可懂得破解此术?”

    俞和挑了挑眉毛,摊开双手道:“我哪儿来的办法?只是你们个个惊慌失措,却根本没有人去试试这道胡夷法术到底有何玄妙。说不定它就是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只消一道雷符过去,便灰飞烟灭了呢?”

    杜半山闻言,虽然点了点头,可他心却是不以为然,那碧磷火白骨球如此威势,怎可能是纸糊的老虎?但既然俞和这么一说,杜半山也觉得,说不定出手试探一番,或能找得到其中的照门?要知世间万万玄妙法,皆有另一法克之,这胡夷妖术定也不出此理。

    别人不知道这小俞子的深浅,半山师兄可是亲眼见过俞和三拳两脚就将不可一世的终南邵人杰打了个灰头土脸,旁人以为那程伦、马师兄、林师姐三人,是这伙人里面的顶梁柱高手,但杜半山心里有数,真个小俞子全力出手的话,那三位加起来也未必能讨得到好处。

    想到此处,杜半山踏上一步,沉声对那两个年轻修士道:“你俩随我以雷法探其虚实!”

    两步为一丈,那碧磷火白骨球自五百步之外飞来,看似缓慢,其实说话之间,距离城墙已只剩二百丈之遥。杜半山带着两个年轻修士纵身而起,脚踩墙头掐诀作法,三道掌心雷霹雳而出,轰然打在碧磷火白骨球上。

    道家神通雷法,专破阴邪鬼祟,自然比寻常的铁箭石块要来得犀利。眼见那白骨球上骨粉飞扬,一大片骨壳碎裂,碧火焰花四射,朝前飘飞的速度,似乎也缓了一缓。

    这一下立竿见影,杜半山等三修和城墙上的守军尽都气势大振,惶乱的人心也安定下来。从城墙上射出的铁弩箭例不虚发,周老三一声令下,十八具床弩一齐发射,生铁弩箭攒射在碧磷火白骨球上,虽然效用不大,但多少也能让这白骨球晃上一晃。

    三修连连作法召来雷光,司马雁也上前助阵,她打出的雷光虽然纤弱,但亦能炸碎一片白骨。

    只有俞和抱着手臂,盯着不远处的碧磷火白骨球不动声色。这边杜半山等人出手,的确能稍稍阻滞那白骨球飞来的势头,但几轮雷光打过,白骨球虽然被炸得骨片乱散,碧焰翻滚,可那浓重的尸煞气却是分毫不见衰减之相。由此可见,其实这连番雷法,还未能伤其根本。

    城墙后面是数万军兵,这碧磷火白骨球不破,杜半山和两个年轻修士都不敢停手。但如此连续施展雷法,甚是耗费真元。过了约莫三炷香功夫,只剩下杜半山还能支持,而两个年轻修士已然真元耗去了七七八八,司马雁更是脸色煞白,香汗淋漓。

    其中一位年轻的修士和司马雁倒是有省力的法子,他们掏出了一大沓黄纸雷符,以真火引燃了,照样能祭出雷法。可另一位年轻的修士并非出身名门大宗,身边就没有这么多符箓可用了,眼看着对面的碧磷火白骨球摇摇摆摆的飞来,他一咬牙,张口喷出了一道宝光,是要祭出本命法器去撞白骨球。

    那道宝光与碧磷火白骨球当空一碰,倒是震得白骨球倒退了数尺,可一片碧焰飞扬起来,居然黏在宝光之上,噼噼啵啵的燃烧了起来。

    那年轻修士脸色大变,急忙作决摄回法宝,宝光带着一缕碧磷火飞回了他的口中。年轻修士闭目运功,可仅仅一呼一吸之后,他脸上忽然涌起一片碧色,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腹之间,怪叫一声,翻身栽下了城墙。

    俞和闪身过去,展臂接住了这年轻修士的身子,他以神念一探,发现那缕碧磷火居然不怕炼气士关元内鼎中的真火,反倒大有将这年轻修士的肉身烧化的势头。

    胡夷奇术,的确有其古怪之处。按理说这碧磷火当属于尸煞阴火的一种,最惧道门炼气士本身的一口纯阳真火,可这一缕碧磷火居然能够反制纯阳真火,看来这种以胡夷奇术引出的怪火,当不可以道门两仪三才四象五行诸般火生克之理揣测之。

    俞和运起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将一缕长生白莲之炁渡入年轻修士的经络,再取万化归一大真符之妙,摄来一丝碧磷火,细细推演其中玄妙。

    遇到长生白莲之炁,那碧火骤然熄灭。又过了约莫一柱香功夫,这年轻修士“哎呀”一声睁开了双眼。

    俞和已闪身上了墙头,站在杜半山身后,他伸手搭在半山师兄肩头,一边渡去真元,一边低声道:“小杜,你不是会用昆仑仙宗的玉虚九霄真雷法么?”

    杜半山苦笑道:“那法子太耗真元,如今哪里还使得出来?便是我神完气足,也最多只能使三次而已。”

    俞和道:“你且罢手,速速调息回气,我助你一臂之力。以我估算,以玉虚九霄真雷法连击两回,或能破去此蛮夷妖术!”

    “哦,能破此妖术?”杜半山闻言大喜。他收起法决,匆匆摸出几颗回气丹药吞下,就这么站在墙头上闭目吐纳,但求尽快回复真元。

    这边杜半山一停手,那碧磷火白骨球登时重振威煞,只见层层骨壳自火球中涌出,这些新生的骨壳不但坚韧无比,而且生有锋利的倒刺,探出的白骨手爪长达丈许,那床弩发出的生铁弩箭射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裂痕。

    不但外面有牢固的骨壳生出,那碧磷火白骨球前进的速度,也愈发的快了,眼看离着落雁口雄关城墙已然不足百丈。地面上一道焦黑的痕迹,向城墙下笔直的延伸过来。负责瞭望的军兵们发现,有一些沙鼠蜥蜴之类的小兽,从焦黑的沙土中钻出,甫一冒头,血肉成烟,身子就化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可这骨架并不散落,而是仿佛活物一般,追着碧磷火白骨球,直朝城墙冲来。

    供奉阁修士们的雷法神通并不能打散这胡夷蛮人的恐怖妖术,而渐渐逼近的白骨巨球,和它呈现出来的诸般诡异怪相,让城墙上人们又一次陷入了惊惶。周老三开始下令让城墙上的兵卒渐次撤离,而城墙后面的骑兵们,也开始井然有序的后退散开。

    此刻就连为程伦护法的四位供奉阁修士都睁开眼睛,看样子随时准备抽身而走。

    当碧磷火白骨球离城墙还有五十丈时,城墙上已经不剩下多少大雍守军,只有守关大将周老三和几位亲随的部将,正不断的发射床弩,作着最后的努力。

    这时杜半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借着俞和渡来的精纯元炁,短短数十息之间,他一身真元就回复了大半,估算着祭出两回玉虚九霄真雷法,当是足够了。

    “多谢俞兄,且看杜某作法!”杜半山朝俞和拱手一揖,转身面向飞来的碧磷火白骨球。他嗑破左手食指,以指尖血在右手掌心里画了一道雷符,运起真元一催,对准白骨球发掌拍出。

    “玉虚九霄真雷!”赤红色的雷火从杜半山右掌心的血符中冲出,好似张牙舞爪的怒龙一般,径直撞在那碧磷火白骨球上。

    这昆仑仙宗的秘法雷术,可不同于方才的掌心雷法,煌煌雷光带着浩瀚的破邪镇魔道力,赤红色的雷火将那碧磷火白骨球团团裹住,一阵密集的爆鸣炸响,白骨壳尽数炸碎,露出了里面的一团碧莹莹的诡火。

    俞和目现奇光,往那碧火中央一看,就见这十余丈的熊熊火团中心,隐约约裹着一小截苍白的骨头,无穷无尽的碧火从这骨头中涌出,新火推动旧火向外翻腾,翻到火团表面,便凝成坚韧的骨壳。

    看来这节骨头,便是这道胡夷妖术的关键之物。

    “小杜,趁那骨甲未生,速速再祭一雷,直捣黄龙!”俞和暗暗自内五行脏腑中,摄出一丝先天五方五行真炁,藏于舌下。

    杜半山一点头,又画了一道血符,祭出第二道玉虚九霄真雷。

    这一次半山师兄可是把通身真元尽都豁了出去,雷光脱手冲出,他双膝一软,颓然坐倒在墙头上,看他面如金纸,气喘如牛,额前冷汗滚滚,可见已是竭尽了全力。司马雁抢步过来,搀住了杜半山,四小姐眼巴巴的望着那道玉虚九霄真雷,若这一次不能破去蛮夷妖术,她拼了命也要带着杜半山逃离城墙。

    俞和趁旁人都在望着玉虚九霄真雷时,他偷偷嘬口一吹,一道细如发丝的五色奇光飞出,紧追着杜半山的玉虚九霄真雷,撞向不远处的碧磷火球。

    这时那碧磷火球外面,才刚刚浮出一层薄薄的灰白骨膜,第二道玉虚九霄真雷势如破竹,一口气撞入了碧磷火团中央,炸起朱红色的雷火。

    所有人怔怔的看着,都在期待着碧磷火团就这么飞散开来,化为乌有。当道家破邪伏魔雷力与那诡异的碧磷火相持不下之时,俞和暗暗掐了指诀,心中念了一声:“五雷现!”

    就见一道奇亮无比的五色雷光,从那碧磷火团中央炸出,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荡寰宇的雷霆爆鸣。区区几十丈外的城墙上,人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眼神呆滞,两耳嗡嗡直响。

    狂风卷着灼热的流焰,在城墙上呼啸而过。那墙头上的各色旗帜,刹那间全被都烧成了飞灰。许多躲闪不及的凡俗兵将,满头须发和身上衣衫都被烧光了,十八具床弩的木支架上,腾起一片烈焰。

    可等雷光黯淡,暴风稍歇,城墙上的人们根本不顾自己狼狈的形貌,他们甩开滚烫的兵器和铁甲,瞪圆了眼睛,朝城墙外极力望去,但他们再看不见那恐怖的碧磷火球,只能望见空旷的大漠荒野无边无际,还有一条烈焰沸腾的道路,从五百步外,笔直延伸到城墙外二十丈戛然而止。

    杜半山成了此役的英雄,守关大将周老三带着最后死守城墙的几员亲随部将,冲着杜半山一揖到底。司马雁红着脸,躲在杜半山身后,这时城墙上满是衣不遮体的汉子,倒让她这个女儿家很是尴尬。

    落雁口前的一场劫难,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了。胡夷奇人所施展的诡异法术,在每个亲历过的人心中,都留下了一段恐怖的回忆。有供奉阁执事弟子引燃甘霖符,召来细雨浇灭了残火。轻骑斥候策马出关,兵卒们重新涌上城墙,忙忙碌碌的收拾着被狂风烈焰肆虐过的乱摊子。

    杜半山望着俞和,有心想问问究竟,可俞和摆了摆手,凑到杜半山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玩尸体的程大执事,好似情况不妙。”

    半山师兄神情一凛,问道:“你怎知道?”

    俞和咧嘴一笑,瞄了一眼程伦道:“你看着吧。”

    果然俞和的话音才落,就见程伦突然脸色发红,喉头一抽,张口喷出一道血箭,他不顾擦拭血迹,瞪眼大声呼喊道:“西北方向,离此六十里,诸位道友速来助阵!”

第二百七十三章 虚生石,剑穿云

    四位替程伦护法的供奉阁执事弟子彼此对望一眼,纵起遁光,就朝西北天际破空而去。程伦颤巍巍的摸出一方玉符,抖手射向东面。

    在他身前的阿修罗伏魔尸兵张开六条手臂,将程伦的身子团团抱住。“蓬”的一声,一道朱红色的红莲佛焰显化出来,围着程伦画了一个七尺圆径的圈子。

    杜半山望了望面如金纸的程伦,叹了口气,作势也要祭起遁光而去。可司马雁紧紧的拽住了自家师兄的袖角,不让他离开。

    俞和笑了笑道:“小杜,那边儿的混水太深,去了可讨也不到什么好处。你此时真元亏虚,不如在此调息运气,免得折损道基。”

    杜半山见俞和冲他眨了眨眼睛,于是低头想了想,便撤开了手中法决,撩袍盘膝,坐到了地上。司马雁向俞和感激的一笑,坐在杜半山身边,为自家师兄护法。那两个年轻的凉州府供奉阁执事弟子对视一眼,也坐到了杜半山身边。

    方才的一战,明面上是全靠杜半山施展出昆仑仙宗的玉虚九霄真雷,才破去了胡夷人那恐怖的碧火白骨妖术。所以此时这两个初出茅庐的供奉阁执事弟子,这会儿全都对杜半山刮目相看,于是他俩心甘情愿的为杜半山护起法来。

    俞和看他们四人坐定闭目调息,这才转而以神念再看西北六十里之外的斗法。

    此时场中的形势,可已然有些不妙了。

    那位艺成终南仙宗的供奉阁执事,倒是在颇费了一番手脚之后,终于以太乙金光十八禁的法术,将身披铠甲的胡夷武士镇压在了当场。

    就看那胡夷武士浑身都闪烁着赤金色的太乙禁符,背后的一双光翼早已散去,铁甲上布满了裂痕,手中的六尺巨剑也只剩下了半尺长的一截剑柄。他身子蜷成一团,好似一只失落了双翅,被捆缚在蛛网中的蝶蛾,唯在他前额处尚有一团金光浮动,似乎是苦守着最后的神智不泯。

    一男一女两位供奉修士与程伦指使的飞天夜叉法尸七杀,正合力围攻白色大鸟上的两位胡夷异士。或按此时的情形,说是三人围攻赤胡异士并不确切,反倒该说那两个赤胡异士安然站在白色大鸟的背上,将两修士一法尸打得疲于招架。

    只见一团方圆三十余丈的灰黑色云气,将白色大鸟和两位赤胡异人笼罩在中央。那白发矮老者面露笑容,眯眼望着天空中来回飞掠的三道身影,手里不慌不忙的拍打着腰间皮鼓。而那俊美男子甚是惬意,他动作优雅的张弓拉弦,每一箭都好整以暇的瞄过数息,才离弦射出。就连那白色大鸟都偶尔吐出一道雷光,好似在驱赶飞虫一般,对着飞来飞去的修士与法尸扫去。

    无论两位供奉阁修士和飞天夜叉施展出什么神通护体,他们根本就冲不到那白色大鸟的近前。自打这团灰黑色的云雾显出,但凡陷入灰云中十丈,那自行生出的层层岩石,就会将一切神通法术吞噬殆尽。终南仙宗的太乙金光十八禁,撞入灰云中七八丈深,那金光禁符便会化成一方顽石,坠向地面。冷面女修早已不敢再御剑刺向灰云,她的一口螭吻破邪剑灵光黯淡,数次遭岩石侵蚀之后,剑上灵机大受折损。

    程伦仗着飞天夜叉法尸之玄妙,数次搏命冲杀,但也是无功而返。

    最后一次冲到白色大鸟面前堪堪二十丈外,七杀被厚达丈许的灰岩裹住,从天上直坠下去。就算两位修士连连发招击打岩石,也无法让飞天夜叉脱困而出。最后这团巨岩轰然坠到砂地上,陷入地底深达数丈,借着那庞然反震之力,才终于令岩石碎裂开来。法尸七杀狼狈不堪的爬出沙坑,它那具以前古异兽遗蜕祭炼而成的强韧肉身,居然在颤抖不休。

    也正是这一下,让城墙上的程伦口喷鲜血。他与伏魔法尸心神相系,飞天夜叉受创,控尸者本身也是如遭重击。

    这边城墙上四位供奉阁执事赶去助阵,那边的白发老者立时心有所感,只听他喊了一句胡语,俊美男子立时点头,脚下的白色巨鸟也是振翅长鸣。

    就看那俊美男子周身浮现出九色奇光,右手一翻,数十只剑势搭上弓弦,箭簇上火光缭绕,手指一松,这数十支箭矢穿出灰云,化作一片箭雨,朝两位修士当头罩下。

    未等供奉阁两修作法抵御,俊美男子手中不停,弓弦声接连不断。仅在一息之间,他单凭一人一弓,竟然射出了三蓬箭雨,统共近两百支箭矢贯破虚空,后箭追着前箭,朝那终南修士与冷面女修骤然洒落。

    那俊美男子的弓术当真是不可思议。这些箭矢飞过的轨迹有曲有直,让人无从预测,虽然看似是开弓乱射三轮,但每一箭的落处都秒到了巅毫,恍如在天空中以箭矢布下了一座困阵,让人根本无从闪避,不管向那个方位腾挪出去,都会遭到十数只箭矢的攒射。

    光是飞射的箭矢倒还罢了,终南仙宗的修士与冷面女修都曾领教过那箭簇上炸起的猛烈雷火,若是这近二百支箭矢同时爆开,定会教他们刹那间骨肉成灰。

    眼看劫数当头,他俩人不暇思索,猛一咬牙,双手握拢,身上金光连闪,已然祭出了数道保命大金符。终南仙宗的那位修士忽然闪身挡在了冷面女修身前,他张口喷出一道宝光,化作一支小小铜鼎悬在头顶,一道青黄色的光幢垂下,罩住了两人的身形。

    “马师兄!”冷面女修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被震天动地的雷鸣所淹没。汹涌的赤火怒炎瞬间吞噬了这片虚空。

    对面的两位赤胡异士也不等着观望战果,那矮老者一顿掌中石杖,白色巨鸟鼓动两对翅膀,乘着席卷而来的炙热狂风,掉头冲向被太乙禁符镇压在空中的铠甲武士。

    可巨鸟才飞出去数十丈,突然从地面上窜起一道黑影。飞天夜叉七杀怪啸而来,抢在白色巨鸟前面,一把抄住了铠甲武士,反身向熊熊燃烧的烈焰火云中飞去。

    那白发矮老者气得连连跺脚,口中哇哇怪叫。巨鸟身形庞大,一时间调转不了方向,可白发矮老者抬手甩出一道灰烟,俊美男子连发六箭,直奔飞天夜叉的背脊。

    程伦也是豁了出去,他根本不顾身后的灰烟与利箭,只顾操持着飞天夜叉向前疾飞。撞入漫天烈焰之中,他隐约看见那两位供奉阁修士已是摇摇欲坠,于是急拨转方向,朝东南面的落雁口方向飞去。

    这飞天夜叉本就是以迅捷而闻名,即便此时身受重创,可其遁速依旧是快得惊人,抱着铠甲武士沉重的身子飞逃,还是能比寻常法剑穿空飞刺更快。那一道灰烟和六支箭矢缀在七杀身后丈许之遥紧追不舍,但一时半会儿之间,倒还真打不中七杀的身形。

    白色巨鸟的两对羽翼搅动狂风,排开稠密的火云,挟着磅礴气势追了上来。前面逃得快,后面追得急,这不多时,可就遇上了四位供奉阁执事弟子迎面飞来。

    俊美男子一见四位供奉阁执事敛去遁光,他扬手就是一轮箭雨射出。四位修士初逢对手,不知这胡夷异士的深浅,顿时被爆炎箭雨炸了个措手不及。

    等四人灰头土脸的冲出烈焰,忽觉有一道巨大的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再看飞天夜叉七杀已然化成了一尊灰白色的石雕,连带那个身披铠甲的人,都被白色巨鸟握在了爪中。

    矮老者面露冷笑,他举起石杖一捣白色巨鸟的背脊,这神异大鸟凭空一旋身,带着一团灰云,直朝四位供奉阁执事撞来。

    四位执事根本不知道这团灰云的厉害,他们定身踏风而立,人人掐诀作法,想要施展神通,将这只驮着胡夷异士的白色巨鸟当空打落。

    就在那化石灰云堪堪将要罩住四位供奉阁执事之时,忽然有道细小的符箓贴在灰云边缘闪了闪,紧接着虚空中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一团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气扯成一道狭长的剑形,穿过这细小的符箓,笔直刺向白发矮老者的心口。

    原本那白发矮老者根本不以为意,可这道云气化剑不单快如闪电,而且刺到他五丈开外时,犹未被化成岩石,仿佛那一团稠密的灰云,对这道来历不明的剑气全然生不出效用。

    这一下,鸟背上的两个赤胡异人尽都大惊失色。矮老者举起石杖疯魔狂舞,向前搅出大团灰黑色的烟雾。而那俊美男子急忙开弓拉弦,射出三支连珠箭,试图将剑气在半道儿上截下。

    可这一道云气化剑委实凌厉非常,三支箭矢霎时间就被凌厉的剑炁搅成碎片,箭镞上的胡夷火术不及发作就已湮灭。云气化剑贯入白发矮老者搅出的浓雾中,终于开始结起石皮,可这道剑炁的去势只是稍稍迟滞,倒好似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锋利石笋,依旧朝白发矮老者的心口疾刺。

    “咔嚓”一声裂冰脆响,在白发矮老者的身前三尺,有片淡淡黄光壁障被石笋刺破,矮老者左手无名指上套的一枚奇形戒指自行炸碎成数截。

    眼看石笋离他胸口已然不足二尺之遥,在这临危之间,白发矮老者猛一拧身,将自己摔向侧面,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胸前正中的心肺要害,却被这尖利如锥的石笋在左肩胛骨上一穿而过,钻出了个透亮的血肉窟窿,胸前背后顿时是血涌如泼水。

    此时那四位供奉阁执事,已经查觉到了面前这团灰云的诡异,他们纷纷御风远遁,手忙脚乱的运功震碎覆在身上的石皮。

    可老者浑身浴血,摊在鸟背上哇哇惨嚎。身边的俊美男子再顾不得去追杀那些供奉阁执事了,他抛下手中藤弓,凝神喃喃颂咒,摊开双掌,俯身按住了白色巨鸟的背脊。

    眼见这白色巨鸟的两对羽翼发出淡淡的青光,翅膀一张一鼓,掀起一道怒啸的狂风,奔西北面的高天飞去。受了俊美男子的秘术加持,这只巨鸟的飞行之速,竟比方才要快了一倍有余,只不过数息之间,白色大鸟驮着两个胡夷异士,擒着铠甲武士与程伦的飞天夜叉法尸,便已飞得再不见了踪影。

    站在城墙上的俞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一缕无形神念破虚而来,归入识海之中。他低头一瞪眼,双瞳中隐隐然有灰色的奇光溢出,在他目光注视的城墙石板地面上,突然无缘无故的隆起了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细,高达一尺的灰白色石柱。

    俞和皱眉摇头,自言自语的道:“真是好厉害的蛮夷秘术!”

    不多时,前去援手的四位供奉阁执事驾云归来,他们小心翼翼的搀着那位终南仙宗的修士与冷面女修落到城墙之上。这两人已是浑身焦黑,气息虚浮,脚才一粘地,便立时盘膝坐下,闭住五感调气疗伤。

    其中那位终南仙宗的修士伤势尤为沉重,他为了护住冷面女修,用自己的本命法器挡下了七八十支箭矢,那件小小的铜鼎被炸得四分五裂。如今其本命法器遭逢重创,道基大受折损,原本已是还丹三转的道行境界,恐怕等皮肉伤愈之后,得要从一转初境开始培火重修了。

    程伦睁开眼睛,看了看已然转入龟息假死的终南仙宗修士,脸上浮起一层戾气。他抬头望着落雁口西北面丹霞渐染的天空,咬牙切齿的说道:“胡夷蛮子,欺人太甚!等天色尽黑,我必要夜袭其前营大寨,夺回伏魔法尸,为马师兄、林师姐报仇雪恨!”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夜袭营,合欢现

    被那位相貌异常俊美的胡夷男子施以秘法加持之后,白色巨鸟的两对羽翼鼓动狂风,只一顿饭功夫,便飞到了约莫三百里开外的赤胡前营大寨。

    等巨鸟落到赤胡国东征大军专门为随行的奇人异士准备的一圈营帐中央,那位已经昏死过去的白发矮老者,是被人小心翼翼的从鸟背上抬下来的。从他肩头伤口里涌出的鲜血,将巨鸟背脊上纯白的羽毛染得一片猩红。

    “快请怒风大师出来救一救艾德文先生和瓦连卡骑士!”那俊美的男子一边用胡语大声呼喊,一边用手势指挥白色巨鸟,让它将握在鸟爪中的铠甲武士轻轻放到地面上。

    “怒风大师返回东征军土城了!”另有三个人快步过来,架起铠甲武士,冲进了其中一座羊皮帐篷,在这座帐篷上面,用白灰浆绘制着一幅样式古怪的图腾花纹。

    俊美的胡夷男子用力摇了摇头,也钻到了那座帐篷里面去。有两位身披兜帽长袍,身材瘦削的人走到化成石雕的飞天夜叉法尸面前,饶有兴致的指指点点。其中一位胸前用锁链捆缚着厚重的黑皮书,正是不久前在落雁口雄关前召出碧磷火白骨球的那个胡夷术士,另一位身披灰色毛毡长袍,手里拄着一根细长的银杖,杖头雕成一只三眼毒蛇的模样。

    莫看三位胡夷异士掳走了程伦的飞天夜叉法尸,还将两位供奉阁执事打成重伤;而落雁口雄关前的那一颗碧磷火白骨球,亦是骇得无数人心胆生寒。但其实胡夷与九州的修行者这场争斗,是打成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铠甲武士被终南仙宗的修士以太乙金光十八禁打得生死不知,险险就被震散了魂魄,如今直挺挺的躺在一张皮毛垫子上,跟死人没多大分别。而白发矮老者被俞和以无形剑炁刺了一剑,更是伤势沉重,他虽然在最后关头布下数重秘法阻挡,大大削减了剑势之威,但一缕残余的剑炁潜伏在白发矮老者的身体中,时时刻刻都在蚕食着他的生命之火。

    更不用提那碧磷火白骨球被俞和与杜半山联手打碎,并没有给落雁口雄关造成丝毫伤害,只不过是给大雍守军带去了一场虚惊。

    这边胡夷异士的营地里一片忙碌,有的人忙着救治伤者,有的人想从飞天夜叉法尸身上,窥探出九州炼尸术的奥秘。而三百二十里外的落雁口那边,程伦正铁青着脸,一边快步踱着圈子,一边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他向凉州府供奉阁连发三道传讯玉符,求大执事孟坤火速增派高手来援,但等到天色尽暗,却只来了一位还丹三转的新晋执事。听这位执事言及,此时的凉州府供奉阁里,已然是聚集了西北道魔两宗的数十位耆宿高手。昆仑、终南、西北魔宗天山总坛全都派来使者,要与孟坤大执事等人商议共抗胡夷奇人异士的大计。

    这本该是一宗大好事,可如今供奉阁大院里却是乱作一团。盖因这些位使者们彼此之间并不和睦,终南仙宗的使者与西北魔宗的使者似有宿怨,两人一照面,三言两语不合,便斗了起来。凉州府供奉阁的六位大执事一齐显身,好不容易劝开了架,可这两位使者都从本门里唤来了七八位帮手,道魔两宗拉开阵营,在供奉阁大院里剑拔弩张的对峙起来。

    后来还是威信颇隆的孟坤大执事镇住了场面,他费尽口舌,终于将这些位神通广大的真人魔祖一齐请进了议事堂。可等提及驱夷卫道的正事,昆仑、终南、西北魔宗的来使争执不休,都想挂帅,但供奉阁中的散修又不愿听他们的号令,于是几拨人吵吵嚷嚷个没完没了,时不时就会有人拍案而起,对过几招。

    事情演变成了这副情形,凉州府供奉阁仅有的几位高手个个如临大敌,随时都准备冲上前去拉架,生怕这外敌压境之时,自己人先拼出个元气大伤。

    故而哪还有供奉阁高手能抽身来援?

    “一盘散沙,一盘散沙!”程伦满脸不忿,连连摇头叹气,“都是些目光短浅自私自利之辈!他们当真以为胡夷蛮人不堪一击?这次大举东侵,就是上赶着来白送功德的么?辅佐边塞守军作战,本就是我凉州府供奉阁的份内之事,终南和昆仑两宗凭什么冒出来挂帅,平时怎么不见他们派出门中正经高手,到供奉阁中坐镇掌事?还有那些魔宗的无耻之徒,居然妄想号令我道门修士?若让他们排兵布阵,还不把我西北道门群修统统当作炮灰?笑话,真是笑话!”

    这会儿围在程伦身边的供奉阁执事,包括杜半山在内,倒也有几位修士是出身终南昆仑。他们听程伦一通言语嘲讽,人人都没什么好脸色。照程伦这么说,终南、昆仑和西北魔宗这等上古大派,还得在凉州府供奉阁的散修们面前俯首称臣?

    不过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场的供奉阁执事中,论及道行修为,程伦即便失了飞天夜叉法尸,依旧是这些人中最厉害的角色,所以杜半山等人只能肚子里面暗骂,却并没有人跳起来出言反驳。

    程伦口无遮拦的骂了半个时辰,这才稍稍顺出了胸中闷气。他盘膝坐下,闭目平息,将那片金镶玉的令牌法器攥在手心里,试着施展控尸秘法,与赤胡前营中的飞天夜叉法尸重续心神通慧。

    众人默默无语,一面吐纳元炁,一面各自转动心思。那位冷面女修双手捧着螭吻破邪剑,四尺灵剑在铜鞘中发出沙哑的颤鸣声,一阵急一阵缓,像是身受重伤之人的呻吟喘息声。

    亥时近末,这冷面女修突然脸色发红,张口喷出一团淤血,身子一晃,便摊倒在了地上,铜鞘里的剑鸣声戛然而止。

    程伦睁开双眼,皱眉望了望冷面女修,沉声道:“布下法阵,速速替林师姐渡气疗伤。”

    之前在城墙上替程伦护法的四位供奉阁执事联手祭出一道阵盘,他们将冷面女修轻轻扶起,喂药的喂药,导气的导气,好一阵忙碌。程伦环视了一眼身边的供奉阁执事,说道:“我已借七杀之眼,探明了赤胡前营中的形势。杜执事与葛执事与我同去走一趟,带齐迷烟火符,趁那些蛮子正在酣睡,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夺回伏魔法尸,烧了蛮子的粮仓。”

    那位赶来援手的供奉阁执事领命而起。

    杜半山一听,程伦居然指名点姓的要他同去夜袭赤胡前营,心中颇感诧异。他撇了撇嘴角,刚要起身,却发觉衣角被司马雁死死的攥住,回头一看,自家师妹满脸凄然的神情,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般。

    俞和用手肘一捅杜半山,站起来朝程伦拢手一揖道:“杜道友施展昆仑玉虚神雷,在落雁口关前大破那胡夷蛮子的诡异法术,此时不及调息回气,再去夜袭蛮子营寨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若误了程执事的大计,实为不美。在下不才,但也有一腔热忱,故愿毛遂自荐,顶替杜道友今夜走上一遭。俞某定会竭尽全力,杀夷卫道!”

    程伦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杜半山,沉吟了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到了那边,你须得听我号令行事,切不可轻举妄动!”

    “愿唯程执事马首是瞻。”俞和点头应诺。

    “其余人等留守此地,若有蛮夷异士趁夜来扰落雁口,杀无赦!”程伦将诸人身边所携的引火灵符全部聚拢,分作三份,自己留了一份,给了俞和与那姓葛的修士一人一份。

    三人换上黑色的紧身短打夜行衣,贴好敛息符,各自施法化作清风,借着朦胧的月光,朝三百多里之外的赤胡前营而去。

    这茫茫西北大漠,其实也并非是一望无际的死寂砂地,传说中的绿洲虽然稀罕,但走惯了沙漠商道的老骆驼,却总能找到一两处沿途的水源。沙漠中间甚至还存在有河流和湖泊,但这些河流湖泊却是随着季节变迁而时隐时现,而且它们每一次再度出现时,都不一定还会是在原来的位置,显得格外扑朔迷离。

    离落雁口三百多里外的赤胡前营大寨,便是建在一处干涸多年的老河沟子里面。这处的地形低洼,可以避开一些风沙的侵袭,地面上的沙土也更加厚实,足以撑起土木城墙不倒,而最重要的是,在这老河沟子里向下掘井,挖到三丈多深,便能汲出藏在砂层下面的清水来。

    沙漠中最难得的补给就是清水。无论胡夷异士的法术多么奇妙,对于动辄数万人的大军来说,都不如几口水井来得实际。

    丑时半,月暗星稀,朔风呜咽。老河沟子里面的赤胡前营,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

    这座前营大寨,是用数百根粗大的圆木打进地底为柱,每一根圆木之间,都用几十根铁索纵横相连。沙漠里找不到砖石,赤胡人就用鞣制过的牛羊皮缝成口袋,里面填入沙土,一层层的垒在铁索之间,堆砌出高大城墙。有奇人异士施展过神秘的自然法术,从砂地里催生出墨绿色的藤蔓,爬满了整围城墙。这些藤蔓好似铁箍,将数万只装满了沙土的皮囊紧紧束缚在一起,让整片城墙变得无比坚固,更是给这座前营大寨的最外围,布上了一层坚韧而且带刺的藤木外壳。

    营地里的帐篷都是围绕着马厩和水井而建,每一位骑兵都睡在自己的战马身边,似乎随时准备上马作战。在营地东南面一角,墨绿色的藤蔓单独围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的正中央有一口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水井。十一座大大小小的帐篷错落在水井边上,其中最大的一座帐篷看起来平平无奇,和寻常赤胡骑兵的帐篷一模一样,可附近的十座小帐篷就风格各不相同,有的美轮美奂,帐篷顶上点缀了花草和萤石,有的绘制了奇怪的彩色图案,有的则挂着盾牌形的徽章。

    十一座帐篷,其中只有两座隐隐透出光亮,整个营地里一片宁静。

    程伦、俞和与那姓葛的修士三人乘风而来,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墙头上瞭望的视线。越靠近这些帐篷,程伦觉得他与飞天夜叉的心神通慧就越发强烈,此时他若稍一动念,飞天夜叉“七杀”就能从其中一座帐篷里冲天而起,飞回他的身边。

    不过这次前来,并非单只是为了夺回失去的伏魔法尸,程伦一心想要将这前营中的数位赤胡异人趁夜诛杀,然后点燃粮草,让这座营寨不战即溃,更在这场驱夷卫道的大战事中,为他自己争一份头功。

    三人悄无声息的伏在墙头,程伦探出一缕神念,让飞天夜叉七杀掀开了一线眼帘,他借着伏魔法尸的眼睛,去窥视那帐篷中的情形。

    飞天夜叉所在的帐篷,是离着中央水井最远的一座帐篷。帐篷里面点着一盏骨质的磷火灯台,发出忽青忽白的光亮。地上铺着黑乎乎的一层皮革,看起来很是污秽,地面中间放着一支火盆和一口硕大的铁锅,里面翻翻滚滚的,煮着一锅灰白色的稠浆,那升腾起来的烟雾,带着一股奇异的酸腐腥臭味。

    程伦的飞天夜叉法尸已经脱去了桎梏身体的石壳,只是从头顶到胸口都被人画满了赤红色的线条,似乎是一种诡秘的胡夷符咒。整具法尸躺在铁锅里面,看起来既像是在泡热水澡一般,又像是这些胡夷异士,想把这飞天夜叉煮熟吞吃。

    帐篷里有两个胡夷人,其中用铁链将黑皮大书捆在身上的那人,似乎已经不堪疲倦,他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帐篷一角酣然入睡。而另一位身披灰色毛毡长袍的赤胡人正在紧皱着眉头,在一张羊皮纸上圈圈点点,写个没完。每过一会,他就会起身走到大锅边上,用木棍捞出飞天夜叉的一条胳膊,拿一柄狭长锋利的匕首去试着切割七杀的皮膜。可这伏魔法尸的百炼肉身,哪里是寻常金铁锐器能伤?每一次这赤胡人都失望的摇着头,拨了拨大锅下面的柴火,继续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

    程伦心中冷笑,这胡夷蛮子把“飞天夜叉”这等道门无上法尸当成了什么?此时那帐篷里面的两个无知蛮人,一个酣睡不醒,一个背对着七杀埋头写画,他只消神念一动,七杀就能飞出大锅,将这两人格毙当场。

    不过这里的帐篷共有十一座,程伦求的是将此座前营中的胡夷异士一网打尽,故而他暂时还未打算让伏魔法尸暴起杀人,免得打草惊蛇。

    程伦对俞和与那姓葛的修士作了个手势,三人互一点头,同时吞下一颗丹药,拧身化作轻烟分头散开。程伦占住了上风口处,只见他掏出一根筷子粗细的空心竹筒,拔开两头的软木塞,运真元嘬口一吹,立时便有一道无色无味的微风掠过营地。

    数息之后,墙头哨台上传来阵阵鼾声,守夜的赤胡军兵已经趴在弩机上昏睡过去。就连营地里的几头獒犬,都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程伦借七杀的眼睛再看帐篷里面的情形,那个灰袍赤胡人已经扔开了手中的羽毛笔,他似乎觉得睡意难耐,正用手掌撑着额头,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很快就会沉沉睡去。而原本就已经睡着的那个赤胡术士,此时已是鼾声如雷。

    脸上露出冷冷笑容,程伦竖起九根手指,冲着俞和与那姓葛的修士比了比。按照之前约定的暗号,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迷烟已经起了效用,九息之后,动手杀人!

    俞和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其中最大最普通的那座帐篷,这座帐篷里面盘膝坐了三个九州中土的炼气士。俞和以望气玉符验其正身,这三人印堂处皆有血光闪烁,脑后一道黑线伸出,直入西北天际,正是卫行戈提及的傀儡修士。

    不知为何,俞和心里涌起出一丝古怪的悸动,似乎若他今夜不亲手斩杀这三人,他就浑身不得自在。丹田内鼎中的一对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已经呼之欲出。俞和深吸口气,压下躁动的心绪,他伸手一招,远处墙头上一位赤军哨兵的腰刀脱鞘而出,飞入了他的掌中。

    并左手拢食中二指轻轻一抹刀身,那口精铁厚背弯刀登时变得笔直狭长,成了一柄三尺长剑的形状。

    就在心中默数到第五息,俞和已暗暗将一口真元提起之时,忽然打从西面头顶天空,传来一阵丝竹鼓乐之声。

    三人尽皆诧异,急忙潜下身形,转头朝西边望去。

    只见一片粉红色的霞光云气,挟着万点彩萤,从西边的天际缓缓飞来,似乎是生怕不惹人注目一般,那粉红霞云上不单传来阵阵丝竹靡靡之音,还有十数个轻纱罩体的冶艳女子,一边嘻哈调笑,一边将大捧大捧的花瓣从霞云上抛洒下来。

    这粉红霞云中间支着一座九彩绫罗帐,重重垂下的帷幔随风飘扬,上缀的各色明珠熠熠生辉,当空放出千条宝光乱人双目,直欲与群星皓月争辉。九彩绫罗帐里一张龙凤呈祥织锦大云床,床上有一细皮嫩肉的道人袒胸露腹的侧卧着,一对儿罗裳半落的美娇娘儿陪侍左右,这厢一口美酒,那边一把仙果,好不逍遥快活。

    只听这道人作歌唱道:“香雾薄,透重幕,金铃声声如鸾鸣。红烛背,绣帏垂,踏舞翩翩花纷飞。帐上珠玑昭日月,榻前黼黻焕烟霞,若寻人间旖旎事,三江源头抱星生。”

    “红花谷合欢双魔?”程伦一看那云床上的道人,登时气得眉毛倒竖,“这淫贼魔头来得到真是时候!四九寐神软筋烟刚要起效,可莫要让他白白捡了便宜去!合欢双魔形影不离,抱星子显身,那召南子却在何处?”

    “不好!”程伦灵机一动,急忙扭头朝下面营寨中看去。

    只见那十一座帐篷中,又有四座小帐篷里骤然亮起了灯火。

    俞和只觉得眼角余光窥见有道黑影一闪而过,运足目力一望,一缕淡淡的黑烟拐弯抹角的朝那座最大的帐篷抹去。

    心里不暇思索,掌中三尺铁剑一引,俞和以身合剑,对准了那缕黑烟破空射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杀机戾,斩头颅

    爬在墙头上的程伦还未来得及想办法拦下俞和,在那四座惊起灯光的小帐篷里,其中便有三座门帘一晃,各冲出一道人影来。

    头前冲出来的两个赤胡异士都是身材瘦削高挑,身穿布衣,一手提着藤弓,一手拎着木质箭壶。其中个头稍矮的一人似乎竟是女子身,那柔软的布料并不能掩住她玲珑浮凸的美妙身段。这两位赤胡异士望了望西面天空中的粉红云霞,只一纵身,便轻盈的跃起十几丈高,足尖在城墙上轻轻一接力,乘着夜风扶摇直上,朝那抱星子掠去。

    后一位冲出来的赤胡异士身材健硕魁梧,脖子上挂着硕大的五彩石头项链,腰间裹着毛皮,手里握着一根尺许长的白桦木短杖。他一见同伴已经跃出城墙,急忙屈膝蹬地一窜,身子离地三尺,化作一大团灰蒙蒙的烟雾。须臾间,从那烟雾中竟然飞出一头矫健的棕羽雄鹰,把双翅一振,也朝粉红色的云霞破空而去。

    剩下那一座亮起灯光的帐篷里面,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只是帐篷里的灯光朦朦胧胧的映出一条足有八尺高下的巨大人影,正缓缓的直立起来。

    话说俞和御剑疾行,眨眼间便追上了那道若隐若现的黑烟。可还未等他催发剑势将黑烟截下,那道黑烟似是查觉到了身后的异状,凭空一旋,化成了一个身穿灰色法袍的道人。

    这道人右手执一口四尺厚脊长剑,剑身做青蓝色,左手反握一口尺半短剑,剑刃紧贴着手肘,锋芒不显。他看俞和仗剑冲入身前七尺,右腕一翻,那口四尺厚脊长剑对准了俞和面门刺出,这剑势一起,青蓝色的剑身上隐隐绽出电芒,挟着风雷之音。

    这道人出剑委实快如闪电,俞和只看他右手一动,剑尖便已然点到自己眉心一尺之外。那口四尺长剑上的森然气机笼罩过来,虽然凌厉异常,但却杀机不显。可见对方这一剑刺出,本意在逼退俞和,倒非是真个要生死相搏。

    俞和引剑一绕,只在毫厘之间闪过了四尺长剑,依旧朝这灰袍道人突进。

    但看对面的灰袍道人皱了皱眉,却不见有分毫惊惶之色。他并未撤去右手的剑势,只化实为虚,提左手一抖,那反握在掌中的尺半短剑霎时间显出狰狞的锋芒,剑尖幻起一点寒星,还是点向俞和的面门。

    只是这一剑刺出,其势就已然是杀机毕现了。

    俞和不愿用手中的凡铁长剑与灰袍道人的灵剑相击,他亦伸出左手,并拢食中二指,将一口精纯的真元剑炁运到指尖,以指为剑,迎着灰袍道人那尺半短剑的剑尖点出。

    剑尖与指尖不偏不倚的当空对撞,两人似乎都刻意压住了剑炁交击的声音,故而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再看那灰袍道人脸色一变,身子向后跌出五步,才堪堪卸去了反震之力,而俞和虽然不得不止住了前冲之势,但两脚落地不动如松,只是右手食中二指指尖胀痛酸麻,隐隐有一丝血迹,沿着指甲缝渗出。

    俞和故意将右手背到身后,暗暗揉捏手指,化去那残留在商阳、中冲两处穴道里的一丝剑炁,心中暗道:“好厉害的灰袍道人,这人只怕是位还丹五转境界的剑修高手!”

    对面的灰袍道人左腕颤抖不止,心里更是惊异。

    两人默不作声的对峙而立,一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对方。直到两人都摸出望气玉符,验明了对面人非是赤胡傀儡修士,那灰袍道人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道:“道友何方神圣?”

    俞和拿眼神一望那座最大的帐篷,沉声道:“那是我的猎物,你走开。”

    灰袍道人闻言一撇嘴,脸上闪过一片戾气。可他那依旧隐隐刺痛的左腕在反复提醒着他:对面这黑衣修士绝对不是寻常之人。深吸了口气,灰袍道人冷哼一声,摇身又化作黑烟一股,绕开最大的那座帐篷,转而朝其余的帐篷潜去。

    俞和脚尖点地,引剑护住周身,径直冲进了三个赤胡傀儡修士所居的帐篷里面。

    这边俞和率先杀入了赤胡异人的营地,潜伏在城墙上的程伦却还按兵未动,他观望着西边天空中那片粉红色霞云上的动静。

    话说三位被抱星子惊醒的赤胡异士,一头扎进了粉红霞云之中。

    两位手持藤弓的赤胡异士作势刚要抽箭搭弦,同时那头棕羽雄鹰嘶鸣一声,鸟喙中溢出丝丝雷光,可躺卧在九彩绫罗帐中织锦大云床上的道人却突然哈哈一笑。

    但见他把手一招,整片红粉色的霞云尽数化作流光氤氲当空乱舞,花如雨、美娇娘、绫罗帐、龙凤床霎时间变成重重叠叠的渺渺幻影。一道遁光掠出,朝西南面穿空而去,留下一串嘲讽的大笑声。

    三位赤胡异士这才明白是被人捉弄戏耍了一番,他们不由得勃然大怒。两位手持藤弓赤胡异士翻身攀上了棕羽雄鹰的背脊,大鹰使力鼓动双翅,卷起一道狂风,直朝西南方向追了下去。

    只短短数息之后,程伦便再望不见没入昏黑夜空中的四人身影。

    这时俞和已然杀入了营地中最大的那座帐篷。程伦估摸着四九寐神软筋烟该当起了效用,而那合欢双魔的调虎离山计也算成了,三个未被迷倒的赤胡异人追着抱星子远去,但合欢双魔中更擅杀伐的召南子正在胡夷营地之中穿行。此时若他再不动手,那此一份大好功德,可就要让这两个魔宗淫贼给白白夺了去。

    不过程伦并未着急,他心思一转,暗暗传音对那姓葛的修士道:“葛师弟,你速速去追那抱星子。须知四九寐神软筋烟绝不可能全无效果,若那淫贼魔头与胡夷蛮子斗了个两败俱伤,你捡渔翁之利,当可斩获头颅四颗,此乃奇功一件!”

    姓葛的修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作法化作清风一缕,也朝西南方向去了。

    程伦嘿嘿一笑,将金镶玉令牌拍在额前眉心,又翻手抽出了背后的两口法剑,沉声斥道:“七杀,破军!今日助我将这蛮夷前营杀个血流成河!”

    一道暗红色的红莲佛火从程伦背后升起,凭空显出阿修罗伏魔法尸“破军”的真身。而在最远处的那座帐篷里面,仰卧在大锅里的飞天夜叉伏魔法尸“七杀”骤然瞪圆了双目。

    俞和一剑斩开了帐篷外的羊皮,冲入帐篷里面一望,毛毡毯子上果然盘膝坐了三个身披道袍的男子。他们三人似乎正在运功炼化吸入的迷烟,人人头顶白汽蒸蒸,周身细汗淋漓。当中那位修士头顶虚浮着一方青铜阵盘,垂下一幢绵密如水的白光,护住了三人的身形。

    这三个被赤胡异士炼成傀儡的九州修士,似乎都在胡夷之国吃了不少苦头。只见他们身上的衣衫虽然穿戴工整,但须发却是凌乱不堪,脸上似乎被铁烙子反复烧烫过,如今皮肉模糊,布满了挤在一起的脓疮血痂,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入眼甚为凄惨。

    他们惊觉有人闯入帐篷中,可都仅仅是掀开了一线眼皮,身子想动,却提不起半分气力。

    那程伦吹出的“四九寐神软筋烟”,本就是道门药石宗里赫赫有名的上品迷烟,一旦施放出来,立时混入天地元炁之中,专门对付炼气士。三个傀儡修士着了这迷烟的道儿,一时三刻之间能守住一丝神智清明已是十分难得,想要起身斗法,那是千难万难。

    俞和一见这三人,等时查觉到有一股血气从识海中涌出,循着周身经络一转,坠入关元内鼎之中。这股血气行过身上何处,何处的血脉便立时沸滚起来,四肢筋骨不由自主的突突乱跳,丹田里一道真元洪流倒灌十二重楼,心头邪火撞上顶门,俞和听自己的呼吸声都粗重了三分。

    “好贼子,叛投胡夷蛮人不成,还妄图潜入九州,去祸害青凌师妹?”也不知为何,俞和就是觉得眼前这三人面目异常可憎,仿佛他们跟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能斩之而后快。此时在俞和的意识中,这三个赤胡傀儡修士十恶不赦,正是卫行戈所说的“该杀之人”,他当须以手中三尺青峰,饮其咽喉热血。

    一股俞和平生罕见的恐怖杀机,从他身子里面骤然爆发出来。掌中三尺长剑一引,一道亮如闪电的剑光破虚而出。

    在那三人惊骇莫名的目光注视下,就见这双目泛红的黑衣人右手一晃,一道刺目的寒芒乍现,如九霄惊雷般的当头落下,那青铜阵盘被剑光劈了个正着,刹那间化成数十片破铜烂铁,护身光幢烟消云散。

    三个傀儡修士被俞和的磅礴杀机罩定,身子如坠冰窖。不等他们的惊呼声冲喉而出,又一道电光在他们眼前闪过,三人猛觉得颈间发寒,似乎有什么的东西堵在咽喉里,把他们的气息与惊呼尽数窒在了胸中。

    紧接着就是天地旋转,眼前发虚。

    俞和收剑而立,闭目吸气。对面那三人的身子依旧是盘膝而坐,但他们的三颗头颅,竟被颈口血泉冲得向上抛飞起来,在空中翻翻滚滚。帐篷里下起了殷红色的瓢泼大雨,浓重的血腥气令人窒息。

    刚好那合欢双仙之一的召南子,不甘心的折返回到了这帐篷外面。他偷偷向帐篷里一望,顿时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凶厉无匹的血煞气与杀机扑面而来,激得召南子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帐篷里的俞和仿佛是一尊默然不动的嗜血杀神,单只是背影已足能令人心胆发寒,召南子不敢再多看,急急抽身而走。

    可他才走出数丈远,忽然见有三道黑影从头顶上空呼啸而过,程伦脚踩飞剑在前,七杀、破军两具伏魔法尸紧随在他的身后。就看那飞天夜叉法尸浑身浴血,手里提着两颗胡夷人的头颅,一边疾飞,一边兀自洒落点点鲜血。

    召南子一咬牙,心中暗骂道:“呸!这是什么道门高手?活脱脱就是一群血手屠夫!个个满身杀气,下手比我们魔门中人还要狠辣。看样子我不单得小心提防着这两个煞星,手底下还得加点紧,再不动手,这些个胡夷蛮子可就要被他们杀光了!”

    紧了紧手中的一长一短两柄飞剑,召南子也不躲躲藏藏,他卷起一道狂风,猛朝附近的蛮夷帐篷冲去。听他口中厉声喝道:“风雷怒,鱼龙惨!摘人项上头颅这活儿,我们岂能落于人后?还不随我杀个痛快!”

    那长短双剑齐声震鸣,幻出两道凛冽寒光,钻进胡夷异士的帐篷中,无情的绞杀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炼血煞,胡营哀

    三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但三具无头尸身僵坐不倒,脖颈间出兀自涌出大股大股的血水。或许是杀身劫数来得太过忽然,这三个被胡夷异士炼成傀儡的道人死不瞑目,惊骇、绝望、不舍、解脱,诸般神情全都凝固在他们的脸上。

    等到傀儡修士们的三魂七魄飞散,眼中光华尽泯,就听见“啵啵啵”三声轻响,三颗头颅的百会穴处骤然炸开,骨肉、血水与脑浆四溅。一缕淡蓝色的莹光从血洞中袅袅飞出,在空中蜿蜒一旋,似乎想要扑向俞和,但此时俞和周身缠绕着一层稠密如浆的血煞气,这蓝色莹光被凶厉的血煞气一蒸,登时发出虫豸濒死般的嘶叫声,眨眼间化为乌有。

    俞和呆呆的站在原地,全然不知身外之事。

    护体罡气挡得住滂沱血雨,却阻不了血煞气顺着浑身亿万毛孔渗入肉身。这腥臭的血气,在俞和嗅来却如檀似麝,吸一口气,喉头自生一团琼浆玉液似的元津甘露,咕咚一声吞入腹中,只觉得通体舒泰,如醍醐灌顶。

    这种感觉,让俞和回想起他第一次以掌中长剑断人性命时的情形。那时他初入罗霄剑门,随着师尊云峰真人出山历练。后来为了解救安顺镖局的镖师,俞和一人一剑闯入了山匪的巢穴,那山匪首领心知离死不远,在拼斗中自撞剑锋,于临死前发下毒咒,喝退了俞和。

    当时俞和回山之后,虽然心中戚戚,但自觉有一丝山匪首领的刚阳血气被莫名其妙的摄入了已身,打坐炼化之后,俞和不仅心有所悟,道行修为也略有进益。

    之后俞和再挥剑斩人时,却没了那种血气入体的感受,直到今日斩杀了这三个赤胡傀儡修士,那种奇妙的感觉,才又一次出现了。

    但这一次却与先前那遭大有不同。浓密的血煞气入体,不但没有戾气怨念扰心,而且让俞和感觉到了一种“大喜乐、大快意”的心境,他仿佛是喝了仙茶吃了灵果一般,周身暖融融,真元活泼泼,两腋下习习生风,祖窍里一口性光慧剑熠熠生辉。

    存思内视,俞和只觉得识海中一片清明,诸般思绪念头顺畅通达。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识念云海之上,隐隐弥漫着一层淡红色的氤氲,从识念云海之下,透出万丈明光,似乎有一口绝世宝剑潜藏于念海深处,它正在酝酿锋芒,随时便会穿云而出。

    识海中有如此异相,但那尊神秘的六角经台却是毫无动静,青玉色的光华如烟如雾,仿佛是亘古不变的一轮皓月,默默的俯瞰着沧海桑田。

    既然六角经台没有显出变化,那俞和也就不再多想,只把这些渗入肉身的血煞气当成了一份天降机缘。反正罗修上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直指剑修当快意恩仇,于厮杀争斗中求得证道,或许自己此行,正是暗暗契合了冥冥中的剑道本真。于是俞和浑身一震,张口如巨鲸吸水一般的引胸吸气,那帐篷里的血气猛然聚成一股,尽数被俞和吞入了腹中。

    血煞气直落关元内鼎,一道滚烫的真元沿着任督二脉流转起来,上达天门百会,下及会阴生死窍,俞和只觉得自己的道行修为猛然间拔升了一截,足能比得上大半年苦修之功。

    再看那三具尸首,只在这短短数十息之间,就已经僵冷枯萎,皮肉显出蜡白之色。地上的血泊失了鲜活的光亮,变得晦暗浑浊,慢慢结成血痂。

    扬眉吐出一口浊气,锋锐无匹的剑炁满溢而出,“嗤啦啦”一声响,十步外的帐篷皮被撕开了一个七尺的破孔,俞和一紧手中三尺长剑,纵身穿出帐篷,跃入了胡夷营地之中。

    方才身在帐篷中冥思自查,俞和未曾分心留意外面的动静,这时出来一看,登时吃了一惊。

    原本这一小片营地里错落有致的十来座帐篷,如今已有一半被劈砍得四分五裂,满地的破布皮革上,全都沾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和碎肉。

    那魔宗“合欢双仙”之一的剑修召南子,好似雷龙升天一般的,将不远处的一座羊皮帐篷震得四分五裂,他随身挟着千条雷光与怒号的罡风,脚踩四尺飞剑,直冲上了半空中。俞和定睛一看,召南子手中提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其中正有那白日里奔袭落雁口雄关,却身受重伤而走的胡夷铠甲武士与白发矮老者的人头。

    召南子威风凛凛的在天上一望,瞅准了另一座未亮起灯光的帐篷,他指诀一引,以身合剑,破空杀去。

    俞和一见这情形,心中又是一阵热血激荡。可转头再看凉州府供奉阁的程伦,却正陷入了苦战。

    在程伦对面,站在一尊身高八尺的青灰色人形怪物,其形似一座粗笨的罩甲石雕,头颅扁圆,看不到脖颈,四肢能有支撑庭苑的圆木立柱那么粗重,通身不知是以石头还是铜铁铸成。这人形怪物体外的铠甲上,布满了各种颜色的古怪花纹,渐次发出夺目的奇光,两支巨手抡开,舞得虎虎生风,随着这尊人形怪物的举手投足之间,总会有些不可思议的异域法术凭空生出,或是一片密集的火雨,或者一团爆鸣的雷球,或是一道呼啸的冰风,有时还会有裹着烈焰的万斤巨石从天而降,向程伦和他的两具伏魔法尸当头砸下。

    程伦指使着七杀与破军,可以说是以一敌三的围攻对手,但对面这尊青灰色的人形怪物根本不落下风,它两条巨臂似有千钧巨力,挟着诸般胡夷奇术之威,与程伦斗了个不相上下。

    飞天夜叉七杀身化一股黑风,围着这尊人形怪物飞旋,一但绕到了人形怪物的身后,七杀就欺近身去,挥舞掌中长叉泼风乱刺。但凭着它的玄煞长叉之锐利,居然刺不穿这人形怪物的厚甲,甚至长叉刺中这巨怪的背脊,就只能震得其上半身微微晃动几下。

    这尊人形怪物的头颅,形似一口倒扣的铁锅。可以在脖颈上自如转动无碍,七杀飞向何处,人形怪物的双目就紧跟着望向何处。从那一对六棱形的眼孔中,喷出道道雷火神光,自头颅下面如同细缝一般的口中,也能吐出雷霆。飞天夜叉挥动玄煞长叉去挡时,竟三番五次的被震断了手中的叉杆,可见这头颅所放的异域奇术,其威力委实惊人。

    而阿修罗伏魔法尸破军,则挥动六条胳膊,正与这尊人形怪物硬碰硬的互相殴打。阿修罗法尸仗着一具万法不侵的肉身,毫不在乎那劈头盖脸落下的异域法术,它六只裹着佛宗红莲火的拳头,雨点般的砸在人形怪物胸前,将那重甲擂得坑坑洼洼。但人形怪物转动巨臂,也是一拳接一拳的砸向破军。

    这两边互博的情形,就好似打铁一般,轰隆隆的爆响不绝于耳。可是任凭阿修罗法尸连出重手,那尊人形怪物的双脚就好似长在地面上一般,寸步未动。但若是人形怪物那冲城锤般的巨拳打中了破军的身子,强悍好斗的阿修罗法尸便会不由得跌出半步。

    这古怪的对手霸道如斯,程伦丝毫不敢怠慢,他一边以神念操持着两具伏魔法尸,一边连连挥出飞剑,去斩那人形怪物。可惜他师尊沐衣叟专精于炼尸之术,所学的剑术稀松平常,程伦虽然随身带着两口颇为不俗的上品飞剑,但因为并未修习过高深的御剑之术,那剑法自保有余,攻敌可就稍显粗钝。只看他的两口灵剑上下翻飞,幻化出来的剑光煞是夺目,但被人形怪物的掌风扫过,灵剑就立时哀鸣一声,剑光涣散,远远的抛飞了开去。

    俞和飘身而来,挽剑喝道:“程执事,我来助你!”

    程伦转头一看,见是俞和,他跺了跺脚,急挥手叱道:“莫来添乱!你若有本事,便去杀了那魔宗淫贼召南子,若贪生怕死,就去烧了蛮子的粮仓!”

    俞和顿住身形,摇了摇头道:“非是在下贪生怕死,如今道魔两宗暂弃嫌隙,合力驱夷卫道,岂是内斗之时?这位召南子前来斩杀胡夷蛮人,此乃大义,在下若是对他出手,那与通胡叛雍之辈有何区别?此等罪过在下万万担当不起,望程执事恕罪,我这便去蛮人粮仓点火!”

    说罢俞和一旋身,御剑去寻前营粮仓的所在。程伦见他的激将法不成,气得脸上发青。可偏偏两具伏魔法尸与那尊人形怪物正斗得难解难分,他一时也抽不开身,阻不了召南子斩杀昏迷不醒的胡夷异士,抢尽他的功劳。

    于是程伦只得手上法决加急,催动七杀破军,攻势更紧。

    “你教唆旁人来杀我,可我却并不打算杀你。”一道冷冷的声音,自程伦背后丈许远传来。

    程伦猛回头去看,就见召南子一手提着长剑,一手拎着四颗胡夷人头颅,满脸嘲讽的说道:“方才你那番话,本座已用溯光符一一录下。待返回凉州,就送到你家大执事孟坤老儿面前,本座想要看看,到时是谁人有了劫数!”

    “好你个卑鄙无耻的淫贼!”程伦气得暴跳如雷,反手一剑,就朝召南子斩去。

    可召南子嗤笑一声,只嘬口轻轻吹出一道无形剑炁,程伦的飞剑就“锵”的一声倒飞了回去。这一下若非是程伦躲闪得快,险险那口飞剑就要将他自己的脚板穿透,钉在地上。

    “在本座面前使剑,你火候还差得远。专心玩你的死人骨头去罢!可莫要让那蛮子给拆凌乱了。”召南子撇了撇嘴,御剑冲向下一座帐篷。

    程伦咬牙切齿,将一口心头恶气全都撒在了对面的青灰色人形怪物身上。他连催三道本命真元,注入额前的金镶玉令牌中,那七杀破军两具伏魔法尸登时精神大振,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周身黑烟翻滚,佛火汹汹,把那一尊巨大的人形怪物捶得轰轰作响。

    再说那“合欢双仙”中的另一位抱星子,他祭出障眼法,以调虎离山之计,引着三个赤胡异士向西南面的荒漠飞去。

    这前逃后追的,堪堪飞出了六七里远。那只由赤胡异士变化而成棕羽雄鹰不知怎的越飞越无力,最后双翼颓然一垂,连带着背上的两人,一头撞在了沙丘上。

    “哈哈,倒也!”抱星子拨转遁光,踏风站在离地几十丈的空中,两眼紧盯着半埋在沙坑里的三个赤胡异人。

    从棕羽雄鹰身上冒出团团灰烟,转眼间变回了先前那健硕胡夷男子的本相,另两个身形高挑瘦削赤胡异人已连随身的藤弓和箭壶都跌脱了手,三人尽都双目紧闭,似是昏死了过去。

    饶是如此,抱星子还是在空中等了数息,他以神念反复查探过,确信地上的三人已经完全没了知觉,这才落下地来,笑嘻嘻的点指着三人道:“四九寐神软筋烟加上本座秘制的桃华**瘴气,就算是陆地神仙嗅着了,也得大睡一天一夜。我九州修士神通道法玄妙无方,还整治不了你们三个胡夷蛮子?这回我为刀俎尔等皆为鱼肉,可不任凭本座手起刀落?”

    抱星子伸足踹了那健硕胡夷男子一脚,又走到另外两个人身边,蹲下细看。

    这两个拿弓箭作武器的赤胡异人,不论男女都异常俊美,但他们那一对耳廓却是大异常人,尖尖长长,向上翘起。男子皮色泛灰,嘴唇作银白色,而那个女子的皮肤就好似凝固的牛油一般,细滑且没有半点瑕疵。

    抱星子抹开她脸上的乱发,只见那一张脸孔虽是胡夷女人的样貌,但却生得十分精巧细致,浑圆的脸颊、小巧的尖下巴,细眉似新月,朱唇若樱桃。再配上那一副玲珑窈窕的身段,整个人就好似美人儿雕塑一般,挑不出半分毛病来,越看越是教人挪不开视线。

    “好一个天生尤物,想不到蛮夷女子之中,居然还有这等绝色!”抱星子伸手捏了一把那赤胡女子滑腻的脸颊,嘿嘿笑道,“如此一具上好的炉鼎,一剑杀了真是暴敛天物,还是留了下来,正可让我的极乐**锁心鼎中多添一道风味!”

    想到此处,抱星子伸手一拍后脑,张口喷出一点五彩莹光。这莹光见风就涨,转瞬间变作一方七尺琉璃方鼎,鼎上有五色云光变化莫测,离地丈许,浮浮沉沉。

    抱星子作决一指那绝美的赤胡女子,自五色琉璃方鼎中飞出一片虹光,往地上一卷,便将赤胡女子的身子摄入了鼎中。抱星子作法吞回宝鼎,翻手自袖中掣出一口短剑,干净利落的将剩下两人的头颅割下。

    一手提着两颗滴血人头,一手搭凉棚朝赤胡前营的方向望去。东北边营寨中,此时已隐隐有火光升起。

第二百七十七章 血与火,半神影

    且说俞和寻到了胡夷前营中储藏粮草的所在,几张火符随手祭出,再吹一口真元,激起狂风助长火势。只在眨眼之间,一包包垒起的粮草上便扬起冲天的烈焰。燃烧的草谷和肉干发出刺鼻的气味,可那看守粮草的赤胡兵卒兀自呼呼大睡。俞和倒怕这些胡夷凡人被随风蔓延开来的大火烧死,那便是给自己平白添上了业障罪孽,于是又他挥手放出一道禁火的法咒,将熊熊燃烧粮草堆与生人隔开。

    在营地里踱了一圈儿,俞和跺脚震塌了一大半的水井。此番粮草尽失,饮水匮乏,赤胡人的这座前营大寨势必是维持不下去的,但凭着余下的寥寥几眼水井,加上兵卒们随身的干粮,撑到撤回数百里外的胡夷东征军土城,估摸着并非难事。

    眼前这副情形,看着当真是诡异。飞腾的火光照亮了半壁夜空,可满营寨的数万赤胡兵卒全都睡得好似死尸一般,就连随军的獒犬都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俞和拍了拍手,纵身踏风而起,想去瞧瞧那边小营盘中的激斗到底胜负如何。

    魔宗合欢双仙之一的剑修召南子,正脚踩四尺长剑当空抱臂而立。看他手里拎着六个滴血的头颅,就知道这前营中遭了迷烟的胡夷异士,已然尽数被他斩杀。这些奇人异士也是憋屈,人人修得一身不可思议的外域奇术,揣着探寻长生之秘的希冀,从胡夷之地远道而来,结果脚还没沾着中土神州的大地,就不明不白的遭人暗算迷倒,落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凄惨结局。

    俞和与召南子在空中遥遥相望。召南子一见俞和显身,身上的气势登时就弱了三分下去,他悄然拨转飞剑挪开十几丈,堪堪挨到了城墙边。看这样子,俞和若是一旦对他猝然出手的话,这位召南子立时就会御剑远遁。

    程伦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的一场谋划,结果这份唾手可得的大好功劳,如今全都便宜了半道儿上杀出来的召南子。他一查觉俞和转回,立时扭头厉声喝斥道:“你愣在那边做甚?还不快来助我砸了这个铁罐子?”

    俞和扁嘴一笑,不紧不慢的引剑飞去。

    这程伦心中打的如意算盘,俞和怎么会猜不到?若是他一旦加入了战团,恐怕程伦立刻就会虚晃一招,带着两具伏魔法尸抽身而走,转头去寻那召南子的晦气。可当下俞和也没得另计可施,他既不愿与魔宗修士动手,落个临敌内斗的罪名,更不想在这儿就把身为供奉阁执事小头目程伦得罪苦了。要是俞和不理会程伦的呼喊,只顾袖手旁观,那程伦憋了一肚子邪火,回到凉州府供奉阁之后参他一本,那么这场胡汉国战的大戏,接下来可就不好搀和了。

    于是俞和御剑过去,却故意放缓了速度,他是想看看那位召南子会作何反应。

    果然俞和朝向那尊巨大的青灰色人形怪物一动,召南子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那口尺半短剑冲出袖口,化作一条蛟龙似的矫健白芒,绕着召南子上下飞旋。这位魔宗剑修,看样子是有恃无恐的坐等程伦前来碰壁。

    可等俞和逼近到那打不死的人形怪物身边一丈,从这具高达八尺的铁石身躯中,突然传出一连串尖利而急促的嘶叫声,咋一听入耳,就宛如林间山鼠的发出叫声一般。

    俞和一皱眉,正要凝神细听。突然眼见从那人形怪物的胯下,冷不丁疾窜出一道灰影,真跟一头山鼠般大小,刺溜一下冲出战圈,眨眼间竟然一跃跳进了这片小营地中央的水井里。

    这眼水井与赤胡前营中的其他水井都不相同,井口外面用雕花的白砖石垒砌出了一个宽阔的石台子,台子上面还立着一根插满了五彩羽毛的红木镂花图腾柱。从那井口里,不断涌出星星点点的荧光,似乎井里藏着万千碧莹飞虫,时不时会掠出几只来,在井口之上游弋飞舞。

    那灰影跳入井中,俞和起初以为是有什么外域怪物自知被围,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投井,想借地下水脉遁走,可过了一会儿,从那井里始终也没传出落水声来。

    莫非这口井其实是胡夷异士留下的暗道?

    俞和有心去井边查探一番,但程伦并未望见有灰影跳入井口,他看俞和呆立不动,于是又一次厉声叫骂起来,这一回喊出来的话,那可就颇为难听了。

    叹了口气,俞和手挽铁剑,俯身朝那人形怪物的下盘扫出一式。

    这一剑挥出,俞和只用上了三分真元剑炁。但他出招时故意鼓动气息,让剑锋上带出匹练似的一道剑芒,粗钝的剑刃划过虚空,发出刺耳的风啸声,看起来十足十是一副竭尽全力的模样,但其实他这貌似凌厉的一剑横扫,不过是纸糊老虎,色厉内荏罢了。

    果然剑锋砍中人那形怪物一双巨柱般的粗腿,激起无数的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俞和撤剑一看,那凡铁剑锋已然翻卷起来了一大片。

    程伦一面操持着破军七杀,一面关注着俞和出手。望见俞和盯着卷刃的长剑发呆,程伦心中暗骂了一声废物,他故意让七杀尽量从俞和身边出手,意在将人形怪物的注意力,转向俞和的身上。

    与人形怪物正面相抗的阿修罗伏魔法尸破军显出左支右绌的模样,程伦借着反震过来的力道,脚底下急退了数步,连声招呼俞和速速出剑,替他解围。

    俞和干脆也就继续装着糊涂。就看他一咬牙,剑不离手,垫步上前,展开辗转腾挪的小巧身法,与人形怪物近身厮斗起来。

    要知道俞和连逢奇缘,又有六角经台这等奇宝替他夜夜演化剑招,故而不仅他能将眼见过的剑势一一参透,还在短短数年中,就已把罗霄剑门镇派至宝太玄典石碑上的剑经尽数修成。若说俞和此时的剑术,当绝可称得上“登堂入室”,单论其胸中所藏剑术之博,便是与罗霄剑门的耆宿剑仙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唯独俞和命格使然,所以他的剑心剑性尚欠火候而已。

    如此剑术修为,临敌之时固然可以表现得潇洒自如大开大合,挥手间斩得对手支离破碎,也能装出一副狼狈不堪,险象环生的模样来。

    只见俞和每次都是险之又险,只在毫厘之间躲过那尊人形怪物的连环重手。好几次程伦都以为他是必死无疑,但哪知道俞和似乎一口气力没接上,脚底下一绊,身子踉跄跌出,倒教人形怪物的必杀一击打到了空处。甚至有一次俞和挺剑去挡人形怪物挥来的巨拳,结果好似拿筷子戳大石一般,三尺铁剑脱手飞出,俞和赶紧抱头就地一滚,躲开了人形怪物的拳头,可那口剑在天上打了几个转儿,居然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人形怪物的脑袋上,那眼洞中喷出的雷光缓了一缓,刚好擦着俞和肩头扫过,这满身沙土的家伙大难不死,手忙脚乱的作法摄回长剑,人爬起来竟是毫发无伤。

    被俞和这么故意一搅合,程伦倒依旧是抽不出身去。

    多了一个人围攻那怪物是不假,但之前程伦是愁着如何尽快打倒这八尺巨怪,而如今却更得多加着十二分仔细去操持他那两具伏魔法尸。一来他得时不时替俞和化解危难;二来是俞和在战圈里面颠三倒四的胡乱冲撞,全无章法,这伏魔法尸的招式既要想办法打在那人形怪物身上,又须得留神小心,莫要误伤了“神出鬼没”的俞和。

    于是程伦莫说去追召南子了,他这厢斗得束手束脚,比方才是更耗心神得多。

    召南子自然看得懂其中端倪,他已然收起了那口尺半短剑,眼望着下面的两人两尸与那八尺人形怪物打得热闹非凡,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程伦虽然急不可耐,但他终究不愿真的舍了俞和而去。且说程伦这人,与他那位师尊沐衣叟是一模一样的心性,虽然行事功利偏执,很喜欢耍一点儿拙劣的小心眼儿,而且对魔门中人始终抱着一腔子莫名其妙的深恶痛绝,但其本身依旧是个古板的正道中人,只是在牛角尖里钻得太深了些。若说当真为了抢功劳而致俞和的生死于不顾,以正道修士自居的程伦是做不出来的。

    于是程伦偷眼见召南子倚着城墙边儿看热闹,就干脆连连挥手,转而喝令俞和速速走开。俞和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应诺着,但他似乎已然被那人形怪物圈住,身子就好似漩涡中飘摇的一叶小舟,有心远远逃开,却是身不由已。人形怪物放出几道外域奇术,就把俞和的退路尽数堵死,只能杵在原地连连招架,挥动破破烂烂的一口铁剑,疲于抵挡保命。

    又斗了十数息,程伦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抖擞精神,令阿修罗伏魔法尸连环打出一十二道红莲烈火,硬生生困住了人形怪物。飞天夜叉七杀身形如风,疾掠过俞和身边,探爪攥住了俞和的腰带,手臂猛一抡,将俞和抛到了头顶十几丈高的空中。

    俞和急忙作法稳住身形,再看那人形怪物挥动双臂排开红莲火圈,一对冲城锤似的拳头,狠狠的掼向了不及躲闪的飞天夜叉,“蓬”的一声巨响,飞天夜叉法尸被打得倒飞出去数丈之远。

    程伦身子巨震,两眼泛起血光,看似就要发狠搏命。

    可还未等他召回法尸重振旗鼓,忽觉脚底下大地震动,从砂地深处传来隆隆的雷鸣声,一道璀璨的翡翠色辉光,从那口奇怪的水井中喷射出来,直入夜空穹顶。光柱中央显出一个身高六尺的男子虚像,有一对硕大雄壮的鹿叉犄角,在他额头两边斜指向天。

    一刹那间,整座赤胡前营城墙上的藤蔓尽数都活了过来,那些粗大的藤条,宛如一堆彼此纠缠的乌蟒怪蛇似的,不断的交缠游动,抽出数不清的分支,发出沙沙的声响。原本月朗星稀的苍穹,骤然间云气密布,一片狂风暴雨突兀的席卷过这座大漠中的营寨,那粮仓里飞腾的熊熊烈焰,只在数息之间就被滂沱的雨水完全浇熄。

    在荒漠中召来如此一阵急雨,这可绝非是寻常神通法术能办得到。

    “蛮子的半神高手?”召南子惊呼一声,翻手收起了六颗血淋淋的头颅,他一手四尺长剑,一手尺半短剑,拉开架势凝神以对。

    程伦也变了脸色,飞天夜叉闪身而来,把掌中漆黑长叉当胸一横,挡在了程伦的面前。

    这道虚影一现身出来,那尊八尺人形怪物便再不恋战,只见它展开双臂,如风车似的呜呜一抡,逼开了身边阿修罗法尸,转身迈开几大步,猛冲到了水井边上,通体奇光一暗,对着半空中的人影匍匐拜倒。

    又是一连串尖利而急促的嘶叫声,从人形怪物里面发出,可那虚影只微微一晃,并未出声作答。

    程伦召回一双伏魔法尸护在身边,冷哼一声叱道:“不过是一道元神投影,在这里装神弄鬼!你若是真身降临,道爷我二话不说,转头就跑,可你这蛮子如此托大,道爷我正要笑纳此一份功劳!”

    只见程伦披散发髻,他一口舌尖心血喷在剑锋之上,引剑指天念诵咒诀,脚下倒踩罡斗禹步,额前的金镶玉令牌绽出耀眼的仙光。

    “梵钟金鼓召令至,沐霞更衣自摩挲,庄严宝刹凛万象,八部天龙显神通,身本无相空即色,禀我上法退邪魔,白骨莲华衍密玄,八部天龙斗战法!”

    只听见从那飞天夜叉七杀与阿修罗破军两具伏魔法尸身上,响起一阵爆豆般的声音。两具法尸仰天厉啸,把背脊一挺,身形无端端的拔高了数尺,飞天夜叉法尸身上腾起了一团稠密的黑烟,阿修罗法身周身烈火缭绕,强横霸道的气势从一双法尸身上绽出,横扫当场。

    俞和目光一闪,他没想到程伦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暗招。伏魔法尸经此一番变化之后,估计是终于显出了昔年伴在沐衣叟身边时,纵横西北震慑群魔的威能玄妙。

    水井上的人影感受到了程伦的滔天战意,也查觉到了那一对伏魔法尸发出的危险气息,就看这人影伸指一点,指尖上一团碧绿的光华闪烁起来。

    “轰隆”的一声巨响,在程伦面前五丈扬起一片遮天的沙尘,有数十根拧成一股的乌藤猛然钻出了地面,宛如一条水缸粗细的乌黑蛟龙,从沙地深处飞起,身子凭空一拧,挟着呜呜怪啸的风声,直朝程伦这边甩了过来。

    飞天夜叉七杀与阿修罗破军两具伏魔法尸一跃而起,八只拳头狠狠的砸在这乌藤蛟龙身上,咔嚓嚓的裂响不绝于耳,两具法尸稍显狼狈的跌回程伦身边,而那条势不可挡的乌藤蛟龙,竟也被伏魔法尸合力一击打得当空爆碎。

    趁这边交手的机会,俞和闪身退到了营寨边缘,他踏风站在几十丈的虚空中,随时准备抽身逃走。而那魔宗合欢双仙之一的剑修召南子忽然冲俞和笑了笑,抖手甩出一线青光,接着祭起敛息符,身化轻烟一缕,扶摇直上,不知去向。

    俞和不动声色的摄住青光,摊手一看,掌心里是一片小小的传讯玉符。不过这片玉符琢磨得甚为精致,前面以古篆浮雕着召南子的名号,背面用金丝嵌刻了一行小字:“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俞和抽了抽嘴角,将玉符收起。再看地上的程伦气息浮动,但眼中的战意有增无减,一对伏魔法尸在他身边嗷嗷怪叫,张牙舞爪的,作势又要扑出。

    召南子逃走,如今程伦若不能力斩这蛮夷半神高手的元神投影,这一遭夜袭赤胡前营的谋划,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程伦咬牙跺脚,翻手取出了数颗丹药,囫囵塞进了嘴里。也不知是他身边的灵丹太少,或是他根本不识药性,还是匆忙之间疏于分辨择选,那其中有一颗丹药,正是洛环玉带来想要交给赤胡密使,却先遭俞和掉了包,后被程伦暗暗扣下的碧绿色丹丸。

    俞和眼尖,一看程伦吞了这颗丹药,他脸上登时露出了古怪而扭曲的笑意。

    伸手一捂脸,俞和低声道:“这下糟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掉包计,五谷丹

    程伦哪里知道这把丹丸中有一颗是被俞和动过手脚的?

    他将丹药“咕咚”一声仰脖咽下,鼓动真元一催,这四五颗灵丹登时化作一道汹涌的灵炁洪流,直落入了关元内鼎中。

    肚腹中的药力沛不可当,程伦两耳嗡嗡作响,被逼出了一身散出奇异药香的淋漓大汗。只见他双目泛红,额前青筋浮凸,狠狠的咬紧了牙关,闭一口气强行搬运真元,一条火线自脐下三寸窜起,逆冲十二重楼,浩浩荡荡的灌入了额前的金镶玉令牌之中。

    在飞天夜叉七杀和阿修罗破军的前额,各浮现出了一个赤金色的梵文,两具伏魔法尸发出震天介的狂嚎声,身形猛地又拔高了二尺有余。凶厉的气势与浓重的尸炁,竟逼着俞和也不得不退开了数步。

    那头生一对鹿犄角的蛮夷半神高手虚影,就这么不言不动的抱臂漂浮在水井上空。他看对手临阵服药增进功力,却并未趁机发难,而是饶有兴趣的盯着程伦,似乎在仔细品评着程伦服下灵丹之后,一身功力究竟能够进益到何种程度。

    “想窥探我九州丹道大术的无上神妙?你们这些愚昧的蛮子,拿命来受教吧!”此时程伦体内的磅礴药力,宛如一群暴怒的野牛,在周身经络中横冲直撞。他面皮抽搐不休,生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狰狞的冷笑。

    只见程伦哆哆嗦嗦的提起双手,在胸前十指交扣结成法决,抬脚猛力一跺地面,嘶声喝斥道:“破军七杀!速速给我撕碎了这蛮子!”

    两具伏魔法尸得了杀敌的法旨,登时好似一对出柙的虎兕。耳听见“轰隆”一声爆响,在它们脚底下各炸起一团沙尘,法尸直挺挺的冲天而起,八只硕大的拳头裹着黑烟与烈焰,对准了空中的半神虚影捣去。

    可那蛮夷绝顶高手虽只是一道元神投影过来,但见破军七杀扑到近前,依旧是不慌不忙。就看此人不沾半分烟火气的悠然提起手掌,翻腕握指,对着凶威滔天的伏魔法尸一拳打出。

    这位在蛮夷之地号称“半神”的绝顶高手,只此一动势之间,果然是有惊天动地之威。

    莫看他这一拳打得云淡风轻,可俞和只觉得周遭虚空中的天地元炁在一刹那间尽数被这拳头所引动,滚滚元炁化作烈烈罡风,随着这人把拳头挥出去的势子,拧成一道呼啸的风柱,带着丝丝青蓝色的电芒,蛮横的撞向破空而来的伏魔法尸。

    半空中炸响了一声闷雷,四散的暴风卷起亿万沙粒,扫得俞和面颊生疼,他顺势一翻身,扑在沙地上不动弹。

    破军七杀遭风柱迎面一撞,翻翻滚滚的倒飞出去数丈之远,身子轰然砸入沙土之中。

    不过这两具法尸皮囊是取上古异兽的遗蜕骨肉为材,再经尸道奇人沐衣叟以道魔两宗秘法祭炼近千年而成。其尸身号称“万法不侵”,虽非当真能够不死不灭,但委实是坚韧得匪夷所思。方才如此巨力相撞,就算是用百锻精钢铸成个人,也要被挤成铁饼,可两具伏魔法尸看起来毫发无伤,背脊一挺,便又站了起来。

    俞和暗暗乍舌,游出神念望其气相。果然与那蛮夷绝顶高手斗过一拳之后,这两具法尸虽然皮肉不伤,但身上的尸煞戾气,已然跌落了六成有余。

    再看那蛮夷高手的元神投影,在巨力激荡之下,似乎也受了不小的折损。

    此时那道元神投影光华黯淡,显出的人形已经再不复之前的生动鲜明,变得朦朦胧胧,有些发虚,仿佛这时吐一口大气过去,就能把它给吹散了似的。再看他脚下那眼发出光芒的古怪水井已被震垮了大半,白砖石井台四分五裂,而台子上面竖起的图腾柱也被狂风绞成数截,破碎的红色木块和彩色羽毛七零八落,散了一地。那尊八尺人形巨怪张开双臂,庞大的身形就好似一堵墙般,横挡在水井的前面。

    程伦灰头土脸的跌坐在沙坑中,脸色忽青忽红的连变了数次,他忽然手按胸口猛烈的咳嗽起来,咳过数声之后,张口吐出了一团红黑色的淤血,这才终于气息渐缓。俞和爬起身,伸手想去搀扶程伦,可程伦一挥胳膊,拦住了俞和,只见他举袖拭去了嘴角边的血迹,但自鼻孔中又垂下了两行血涕,止也止不住。

    方才两边硬碰硬的对过一拳,一双伏魔法尸承受了那胡夷绝顶高手打出的九成劲力,而余下的一成,便隔空传到了操持法尸的程伦身上。伏魔法尸的身骨强横无匹,但程伦却是一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再加上他的道行修为也算不得如何深厚,故而这反震过来的一成力道,已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甚幸程伦刚刚才服过一把灵丹,在诸般药力运行之下,保得肉身脏腑不坏,内五行命息不绝,这才不至于性命堪忧。

    程伦倔强的用双手撑地,颤巍巍站了起来,他扭头对俞和低声道:“蛮夷法术外强中干,那元神投影已是不堪一击。等我号令七杀破军再行出手,无论你用什么法子,豁出命去也要给道爷我把那口破井砸了!”

    俞和愣愣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想:“看来这程伦也并非是彻头彻尾的有勇无谋,倒还窥破了其中关窍。那口水井的确有些古怪,说不定这蛮夷高手就须靠这井才能将神念与力量投射过来,若猜得不错,毁去水井或可求得一胜。”

    程伦看俞和抄起那柄几乎快要裂开的三尺铁剑,一边瞪眼呲牙,一边对着井口胡乱比划,他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另外那位姓葛的供奉阁执事去追抱星子,但却是一去不复返,如今只剩下俞和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但看方才俞和与人形巨怪争斗时的笨拙模样,真不知道让俞和出手,结果会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程伦暗自腹诽:“如此一个不靠谱的家伙,究竟凭什么惹得动卫老魔亲自出手?”

    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程伦将右手提在胸前掐指作决,左手悄然拢在袖中,指间已然扣住了一大叠灵符纸和三道保命大金符。

    肚腹中的药力尚存大半,程伦猛力一催,又是一道真元灌入额前的金镶玉令牌中。

    只要尸身不灭且操持者犹有余力,那伏魔法尸就能不知疲倦的与人厮斗。金镶玉令牌奇光再现,七杀破军同时发声大吼,身形一闪,便又生龙活虎的冲到了程伦身边,它们俩瞪着半空中的虚影,作势欲扑。

    只这一会儿功夫,那蛮夷绝顶高手的虚影重又凝实了几分。程伦心中发急,忙连吸三口大气闭入胸中,自关元内鼎中提起阴阳真火,将残存的药力尽数化开。他并不打算再作第三次出手之想,务求于此一击之下尽破胡夷。盖因程伦的通身经络脏腑如今已是伤痕累累,恐怕受不住三番五次的巨力震荡,再一来这吞下去的四五颗灵丹药性驳杂,若不尽数炼为真元放出,留存于体内太久,恐怕彼此药力冲突起来,祸福难知。

    正当程伦不遗余力的将药力炼化,转为元炁注入额前金镶玉令牌时,他突然查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自那庞然药力之中,突然涌出一股清流,循着五脏六腑中一转,化为一道滞重的浊气,浩浩荡荡的穿过九曲盘肠,直冲魄门。

    这一下子,程伦的周身颤栗,脸色登时发青了。

    俞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咕噜噜”的肚肠翻滚之声,他也不敢转身去看,只乐得是双肩连连晃动。

    本来那颗碧绿色的丹药,的的确确是一颗上好的灵丹,凡俗中人服下之后,再辅以阴阳采补双修之法,真能有伐毛洗髓延年益寿的妙效。洛环玉此行,其实是把一套双修功法、修炼的药引子和练功的姹女肉鼎全都给送了过来。若是诸事顺遂,那赤胡国国王的儿子吃下丹药,再按照那锦帕上所录的“姹女阴鼎诀”与洛环玉一番**之后,两人都能获得脱胎换骨般的大裨益,延寿二三十年并非难事。而洛环玉也就能顺理成章的离开九州伤心地,成为那赤胡国国王儿子的宠妃,满足她攀上高枝,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心中宿愿。只可惜这场好事中间,却遭各种各样的人横加阻扰,最后赤胡国国王儿子和洛环玉都身死落雁关前,到黄泉地府做鸳鸯去了。

    俞和在洛环玉住进顺平楼精舍的那天晚上,就曾解开包袱,看见了这颗丹药。当时他并没有想到此事最后会演变成一场悲剧结局,还成了这次胡汉国战的导火线。那时候他只是灵机一动,打算作弄一下赤胡人,于是将这颗修炼“姹女阴鼎诀”的药引灵丹,给调了包。

    在西北朔城这几年,看多了离奇诡谲红尘俗事,俞和淳朴良善的性子也潜移默化的有了些转变。他放回洛环玉包袱里面的丹药,也是一颗碧绿色的丹丸,外面的一层药壳,是培元养气的灵药,而其中却是另有乾坤,如果有人吃下这颗丹药,等外面的药壳在肚腹中化尽,藏在中间的一颗花生仁大小的“五谷轮回丹”便会起效,那将让服药的人陷入一种无比尴尬的窘境之中。

    话说这颗“五谷轮回丹”,也是小宁姑娘给俞和专门配制的一味灵丹。宁青凌觉得俞和身在俗世之中,化身为一介凡人,整日吃的是五谷杂粮,喝的是粗劣的水酒,这些凡俗中的饮食之物,偶尔解解口腹之欲也还没什么,一旦经年累月的吃下去,其中的浊气就会渐渐败坏炼气士的五行脏腑,腐蚀道基,让人神智昏聩,元灵散失,显出天人五衰之相。

    故而小宁姑娘就配了这味“五谷轮回丹”,嘱咐俞和每半年服下一丸,药力行开之后,便会生出清流搜肠刮肚,荡涤五脏六腑,将其中积攒的浊气逼出,化作恶臭的渣滓脓浆排出体外。用通俗易通的话来讲,这“五谷轮回丹”就是一味不折不扣的仙家“排毒泻药”。

    俞和也是心术不正,他拿培元养气的药散做壳,把五谷轮回丹包在中间,估摸着须得服下之后一炷香功夫,才会生出药效。这个时候多半那赤胡男子正将**之事行到紧要关头,可骤觉肚肠中浊流直冲魄门,直欲破体而出,忍也忍不住,他便只能硬生生偃旗息鼓,**露体的披衣起来奔向茅厕,那番情形该当是多么好笑?

    结果阴差阳错之间,这颗丹药却被程伦扣下,又在这大敌当前之时吞了下去。程伦运功一催,那药壳化得更快,五谷轮回丹的药力也更为猛烈,浊流山呼海啸的直坠魄门,程伦可就立时慌了神。

    只见此时程伦脸色异常古怪,额前冷汗淋漓,周身轻轻颤抖,双腿紧紧的并拢,他有心伸手去捂肚子,又觉得甚是尴尬,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

    俞和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收住了脸上的笑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装出诧异的表情,转头急切的问道:“程执事可有何不妥?”

    回应俞和的,是程伦腹中响亮的咕噜声。

    “不成了,我不成了!速速撤回落雁口!”程伦咧着嘴,怪叫一声。

    飞天夜叉七杀“嗖”的一声闪身而来,抱起程伦化作一道黑烟,就朝东南方仓惶飞去,阿修罗破军脚踩烈火紧紧跟上。俞和只听见程伦断断续续的呼喊声传来:“记得去寻葛执事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八尺人形怪物和蛮夷半神高手都不知道忽然发生了什么变故,眼看略占上风的敌人就这么一溜烟儿的没了踪影。人形怪物身上奇光忽明忽暗,一颗扁圆的头颅滴溜溜转个不停,似乎在戒备的四下张望。

    俞和耸了耸肩,掐剑诀一引,便有一黑一白两道剑光绕身飞旋。那人形怪物见俞和似乎也要遁走,抬腿就要冲过来阻截,可一片黑藤从沙土中钻出,挡住了人形怪物的去路。

    “承情了,后会有期。”俞和轻轻一笑,朝空中半神高手虚影拱了拱手,以身合剑,纵入漆黑黑的夜空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俞和扛着被桃花瘴气迷昏的葛执事回到了落雁口。到处一望,却没看见程伦的身影。杜半山和司马雁过来询问,俞和只说跟赤胡异士斗了几场,烧了粮草,毁去了水井,反问程伦人在何处,杜半山和司马雁却说根本没见他回来。

    俞和肚子里发笑,这厮吃了五谷轮回丹,还用真元催发药力,只怕是躲在哪处小树丛里,已经泄到虚脱了。

    坐下吐纳调息直到天光大亮,中间程伦曾经回来过一次,看他衣衫凌乱,脸色惨白,下盘虚浮,就知道五谷轮回丹的药劲儿还没过去。果然程伦跟群修打了个招呼,就又急匆匆的转身出门,再不见了踪影。

    第二日一早,从朔城那边来了一队私家兵马,带头的正是司马世家的家主司马文驰老先生,他身后跟着一众司马家的食客高手,老康掌柜、六顺儿、老吴头、秦念娘、贺二娘、郑铁匠、汪昌平等人一个不差的全在其中,这些武林高手们个个挎刀披甲,一副准备与人厮杀搏斗的模样。俞和一眼看去,只有司马文驰的几个儿子,全都没有随着老父前来。

    守关大将周老四一见司马文驰去而复返,便亲自下了城墙,上前招呼。老先生一抱拳,宏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胡夷蛮子此番来扰落雁口,也是以我那荒唐儿子惹出的祸事为由。老夫在家中心中自责,寝食难安,于是聚齐了我司马家的众位好汉,正要教那胡夷蛮子知道我九州烈士之勇。今日前来,当助周将军一臂之力,镇守落雁口雄关!”

    “好!”周老四拊掌大笑,“文驰老先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果然是赤血丹心的一代豪侠,有诸位高人援手,当令那胡夷蛮子垒尸我落雁口城下!”

    司马文驰老先生身后的武林高手们纵声长笑,一时间壮怀激昂,豪情冲霄。

    忽然自城头眺望台上传来一声号角,紧接着有狼烟升起。周老四把眉头一皱,他不等传讯兵卒来报,就与司马文驰老先生并肩上了雄关城头。

    两人登高放眼往西北一望,在那大漠连天之处,已然是腾起滚滚沙尘,遮天蔽日,数万赤胡精骑狂催战马,正朝落雁口奔袭而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战火起,阵前思

    “虏阵横北荒,胡星曜精芒。羽书速惊电,烽火昼连光。虎竹救边急,戎车森已行。明帅不安席,按剑心飞扬。推毂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漠,杀气凌穹苍。列卒雄关下,开营乌塞傍。”

    号角连声,狼烟四起,守关大将周老四一声令下,整个落雁口雄关立时露出了狰狞的面貌。

    半开的雄关大门轰然合拢,铁箍圆木落下,牢牢的抵在门后。从城墙下的营地中,涌出了无数身披铠甲头戴翎盔的大雍兵卒,他们排成条条长龙,有条不紊的快步冲到城墙之上,挽弓挎刀,列队而立。

    墙头箭垛边上的火盆被重新点燃,兵卒们掀开油布,将数十具庞大的铁臂弩机推到城墙边,沉重且布满了锯齿的铸铁箭头遥指向雄关之外的平原。火油桶和生铁雷滚子在城头上堆积如山,随时可以倾投到城墙下面去收割生命。

    在城墙后面,军中工匠们忙忙碌碌,搭起了一排样式奇特的巨型投石机。这种可怕的战争器械被大雍军工匠巧手改造过,它们投射出去的不再是钝重的岩石,而是一颗颗人头大小的喂毒铁蒺藜。这些高大而粗旷的机械,只一次发射,就能将十颗铁蒺藜甩出五百步之外,罩住一片方圆数十丈的地面,锋利的铁刺可以轻而易举的撕破数层牛皮硬甲,上面的剧毒见血封喉。旧式的投石机需要七八个兵卒来操持,每发射一次之后,要花费百息功夫重新填上弹丸,绞紧绷簧;可落雁口雄关下的这种投石机,加上了巧妙的轮盘机括,只要两个兵卒便可掌控自如,每三十息就能投射一次,真乃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利器。

    在投石机后面,两个重甲铁骑万人方阵缓缓聚拢,密密麻麻的枪矛斜指向天,锋刃处放射着慑人的冷光。这两队重甲精锐铁骑是周老四手里最有力量的棋子,只要雄关大门一开,便是他们冲锋的号令。若大门是被人攻破,则铁骑汹涌而出,直冲蛮夷腹地斩杀首领,以求力挽狂澜;若蛮人冲关不成,四散逃命,那守军推开大门,铁骑便会扫荡平原,化作收割人头的钢铁暴风。

    号角声、战鼓声、人声、马蹄声、金铁摩擦声汇聚在一起,像是巨兽苏醒,渴望饱餐血肉的呻吟。

    俞和与那些供奉阁的执事们并没有登上城头,而是站在城墙后面五十步的一座入云高台之上,向西北方注目眺望。按照九州炼气士自古恪守的教条,如果赤胡奇人异士没有出手攻城,那他们便绝不能插手凡俗战事。要是妄用神通道术左右凡间战争的胜负,就是触犯了修道大忌,必将被九九天道劫雷打得神魂俱灭。

    虽然久居西北朔城,但俞和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两国之间交战,血气方刚的男儿身临战场,哪有不热血沸腾的?耳听见雄浑的号角声此起彼伏,眼望高台下兵马集结,城墙上旌旗飞舞,俞和只觉得寰宇周天尽被一股无惧无畏的烈血豪气所充斥,一道道热流自足底涌泉穴升起,穿过背脊,直贯顶门,激得通身血脉发热,筋骨隐隐颤动。

    再看周围的一众年轻修士,个个眉宇间徘徊着一道血煞戾气,他们呼吸粗重,摩拳擦掌,直欲甩开修道之人的矜持,撸起袖子,手操干戈兵刃,冲到城墙上去。唯独司马雁面色有异,她颦眉含愁,贝齿紧咬着下唇,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城墙下涌动的人流。

    自打看见司马文驰老先生带着家中食客来助周老四守城,司马雁就一直惴惴难安。她知道胡汉两军一旦开战,只要卷入了战火当中,便是生死难知。老父亲武功虽强,但毕竟年事已高,早失了壮年人的迅捷机敏。这乱战起来,若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司马家可当真是倒了擎天大柱一般。

    杜半山听见身边的司马雁气息浮躁,自然猜得到是因何缘故。他暗暗伸出手,握住了司马雁的柔荑,渡去一缕宁和之炁助她镇定心神。可司马雁心中的牵挂委实太深,她望见司马文驰带着人也登上了城墙,四小姐的脸色都发白了。

    这厢司马雁悬着一颗心儿,杜半山也是越来越慌。他望见滚滚而来的沙尘中有诸般异相纷呈,估摸着定是有赤胡异士中的高手随军袭来,万一等下关前生死斗法,看自家小师妹这般魂不守舍的情形,只稍不留神就会身遭劫数。以自己这点儿微末的神通手段,就算豁出一条命去不要,也不知保不保得住她周全?

    俞和听杜半山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撇了撇嘴角,一步三晃的走到杜半山和司马雁身边。他冲着杜半山挤了挤眼睛,忽然伸手在司马雁面前一摇,四小姐身子一软,立时便朝后倒,杜半山赶紧伸开手臂,揽住了自家师妹。

    只见俞和不动声色的将一个小小的黄纸包顺势塞进了杜半山的怀里,然后故意提起嗓子,用足能让高台上人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位司马姑娘与俗世牵扯太深,眼见至亲当面,已然乱了阵脚,如此战火一起,她恐有灾厄不说,只怕我们都会受其拖累。杜道友不如将她好生安顿,以全心全力斩杀胡夷异士,待蛮子兵败退去,再行开导教诲令师妹,须知修行之人若想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参悟大道玄微,还当要先行斩断凡尘羁绊才好。”

    旁的修士一听俞和这话,倒也不好出言反驳。

    其实以四小姐司马雁那点浅弱的道行修为,一众供奉阁执事都没放在眼里,正是多她一人于事无补,少她一人也无关大局。程伦没精打采的撇了撇嘴,未发一言,杜半山也就对着俞和点了点头,扶着司马雁下了高台。

    如今倒也来不及往返朔城一趟,于是杜半山就把司马雁留在了兵营女眷的驻地里。

    他取出俞和塞过来的黄纸包,摊开仔细一看,登时吃了一惊。莫看这皱巴巴的黄纸包其貌不扬,里面居然折着两道异常珍稀的“代身消厄符”。这种道门上品保命灵符,据说当今世上唯有京都定阳供奉院中的某一位符修大供奉懂得绘制,有了此符傍身,可抵去一次刀兵血劫,等于是多了一条性命。只可惜数年前这位符修大供奉忽然离开了供奉院,无人知其下落,故而这“代身消厄符”,如今已是奇货可居。

    杜半山当然懂得这纸包里为什么会有两道符箓,他心中一暖,取一道灵符贴在司马雁身上,再将另一道灵符自己贴身藏好。掐诀祭出师尊地印真人留给他的护身阵盘,一幢莹莹霞光罩住了自家师妹,半山师兄心中泰然,这才飘身回到了高台之上。

    见了俞和,杜半山神色一肃,上前抱拳一揖,传音道:“大恩不言谢。”

    俞和对杜半山眨了眨眼,只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他将两道“代身消厄符”送出,心中也是颇为肉疼。这珍稀异常的保命符箓,俞和本有三道,还是数年前离开京都定阳时,张真人、百灵叟与无央禅师分别赐给他的。懂得炼制这符箓的外阁大执事,正是那位体圆面善的韩智真人,俞和曾与这人在供奉院茶亭有过一面之缘。韩智真人乃是凉厚子的秘密党羽,他也是“龙门道”的幕后主事人之一,故而龙门道中的修士外出行走,常携有“代身消厄符”以备不时之需。凉厚子东窗事发之后,韩智真人畏罪而逃,谁也不知道他藏身何处,故而余下的“代身消厄符”便是用一道少一道了。外阁大院被暗府修士接手之后,挖地三尺,倒也翻出一匣子韩智真人炼制的灵符,但其中“代身消厄符”只区区有三道。张真人卖了天大面子,去找无央禅师讨了一道来,百灵叟也腆着脸要走了一道,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把灵符偷偷塞给了俞和,端是好一番舐犊情深。无央禅师自然猜得到这两人前来讨要灵符的目的,不过老和尚对俞和也煞是喜爱,如此一个初踏仙途纯良少年,当然得好生呵护,于是他不仅默许了此事,还将身边最后一道“代身消厄符”也给了俞和。

    这“代身消厄符”与道门保命大金符不同,它只能抵去刀兵身死之灾,而且祭出之后一时三刻未遭劫数,符箓也就烟消云散了。

    结果俞和得了三道“代身消厄符”之后,一直藏在身边没用。一来是他自恃剑术道行高深,即便遇着了凶险,逃命当不成问题,所以三道符箓存在墨玉扳指中,竟从未取出来过;二来是俞和福缘无双吉星高照,每每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无论是西南滇地之行,还是后来镇守天罡院的日子,全未遇见身死刀兵的无解之灾,故而这灵符也就排不上用场。

    但真正俞和心底里是舍不得用,他原本打算存下来,留着他与陆小溪携手云游九州之时护身消灾,可惜历经情劫之后,一切成空。他来西北凡尘炼心之前,曾打算把三道灵符交给宁青凌,可小宁师妹担心俞和在外遭逢劫数,便只勉强收下了其中一道,把余下的两道硬塞回了俞和手里。

    如今俞和送出“代身消厄符”,盖因杜半山与司马雁的一番情谊,触及了他埋藏在心底的思绪。杜半山委身顺平楼,有情有义的守望司马雁数年,最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俞和心中很是羡慕。可如今杀劫骤起,那胡夷绝顶高手的神通诡异莫测,俞和实在不愿看到这一对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侣遭劫夭折,想来想去,他干脆就把“代身消厄符”送了出去,也算是对自己的慰藉和开脱。

    回想昔年长钧子与柳真仙子,为了俞和而敢逆天道,险些将东海摩明云宫的道统一手抹杀,俞和始终记挂着这份温情。杜半山与司马雁比那时的自己幸福得多,但这份幸福却在战火杀劫面前无比脆弱。而有了“代身消厄符”这等奇宝,虽不说万无一失,但渡过眼前这劫数,当是多了一重保障。在此时杜半山的眼里,俞和与昔年的长钧子夫妇何其相似?人在苦寒中,总会记住那送碳之人,而于彼于此,这即是一种成全,一份恩情,也是一桩善果。

    相通了这一节,俞和心绪散开,只觉得神念通达畅快。冥冥中有一滴清泉自混沌中来,落入他百会大窍。闭目内视,识海中甘霖普降,明明朗朗,无有半分阴霾,睁眼一望,隐隐觉得周天元炁活泼泼,乾坤万象又鲜明了几分。

    “难得做点儿善事,果然好人有好报!”俞和走了过去,与杜半山并肩而立,眼见那赤胡大军纵马而来,漫天沙尘之中,隐隐藏着十几道九州炼气士的气息。

    脑后微热,俞和丹田内鼎中一对两仪元磁离合剑丸齐声长鸣。即便他刻意压住了剑炁,那周遭百步方圆的大雍兵卒们,依旧查觉鞘中刀剑嗡嗡作响。

    他一手抚胸,一手虚按脐下三寸,喃喃的道:“十三颗大好头颅送到城下,岂有不斩的道理?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且不必急躁,今日定教你俩饱饮热血就是!”

    城头战鼓一催,万千箭矢化作火云横空而去,再看那黄沙烟尘中,亦飞起一片闪烁着寒芒的乌云。胡汉两军的第一轮箭雨飞越数百步距离,在空中交错而过。彼此放箭以耀凛然军威,彰示一场血杀大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二百八十章 兵临城,箭如雨

    飞扬的黄沙遮天蔽日,绵延数里。那烟尘之中裹着一片铁流好似汹涌的黑潮,只听得见马蹄声如雷鸣滚滚而来,却看不真切这次赤胡人究竟派出了多少兵马前来攻打落雁口。

    赤胡大军甫一冲到雄关之外七百步,周老三甩出令旗,城下兵卒们立时挥刀砍断了束住绷簧的棕绳。那些隐藏在城墙后面的投石机械发出刺耳的金木摩擦声,一轮沉重的铁蒺藜弹丸带着呜呜的风声被抛入了高空,在它们锋利的尖刺上,闪烁着碧油油的不祥之光。

    落雁口城墙后面的投石机一发动,赤胡大军顿时放缓了冲锋的速度。阵势左右快速散开,久经战阵的骑兵们举起大小不一的盾牌,挡在头顶。

    近百颗铁蒺藜划过一道弧线,朝着赤胡大军的冲阵前沿砸落。就看在冲阵第二排的数千赤胡骑兵忽然一齐低头半伏在了马背上,从他们的肩后,窜起数支弩箭,连成一片密集的冲天箭雨,向落下的铁蒺藜迎去。

    这些弩箭,明显比寻常手弩所发的箭矢要粗大数倍,但与落雁口城头机弩所用的箭矢一比,又要细小几圈。箭雨飞起,在半空中与铁蒺藜大力撞击,“叮叮当当”一阵鸣响,火星四溅。那近百颗铁蒺藜中有一大半被这弩箭挑飞,歪歪斜斜的沉入沙土之中。而剩下的几十颗铁蒺藜,依旧砸进了骑兵冲阵的前缘。

    落雁口守关大将周老三与赤胡人你来我往的斗了十几年,但他也从没见过冲在赤胡大军最前面的这种重甲骑兵。首先说其胯下的战马,那已经不能再算是“马”,而是一种即像蛮牛又像马的古怪异兽,它们的身子比牛马都要庞大一圈,四肢长而且粗壮,膨胀的筋肉中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它们没有马匹的长脖子,但额前生有一支尺长的青色独角,看起来十分狰狞凶悍。驾驭这种怪兽作战的赤胡骑士,周身披挂的钢铁铠甲让他们与这怪兽连为一体,一整幅铠甲从骑士的头顶一直覆盖到坐骑的四足足踝处,将人与怪兽裹成了一尊尊移动的钢铁堡垒。厚重的铁甲,加上这些骑士们手中长达一丈八尺的刺枪和六尺见方的宽大盾牌,若让寻常战马背负如此重量,莫说奔跑冲锋,只怕连站都站不住,唯有这些身躯庞大的怪兽才能四蹄如飞,疾驰如风。而干燥柔软的沙地,则被这些怪兽犁出了一条条深深的沟渠。

    人头大小的铁蒺藜当头落下,这些重甲骑士们喝止坐骑,同时将六尺巨盾向头顶推出。虽然骑士和胯下怪兽,再加上铠甲枪盾能有千斤之重,但也架不住这从天而降的实心铁蒺藜。第一个被铁蒺藜砸中的重甲骑士盾牌四分五裂,连人带坐骑翻滚向后翻滚出去,栽入了沙土中。那铁蒺藜一撞之下弹飞起来,犹有三分力道尚存,周围的重甲骑士转动盾牌,几人合力才将铁蒺藜压住。再看那位被沙土半埋的同伴,虽然挣扎着驾驭坐骑爬起,但持盾的胳膊已然是再举不起来了。

    有的铁蒺藜被重甲骑士一挡,却弹入了后面的队列中。但凡没有重甲坚盾护身的赤胡骑兵,遭铁蒺藜飞来一绞,立时就血肉模糊,哪怕仅仅是被喂毒铁刺擦破了肌肤,也只能撑得三五息活命,剧毒沾血攻心,不幸者惨嚎落马,身子渐渐化为脓血。

    一轮铁蒺藜抛出,在赤胡大军中收割了几十条轻甲骑兵的人命,伐倒了不少的马匹,但守关大将周老三却是眉头紧皱,面色严峻。

    往常这铁蒺藜投石机一发威,那冲过来的敌人就好像割麦子一般片片倒下,沙地尽成血沼。而今一轮抛射,只斩获了如此微乎其微的战果,委实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要知以赤胡骑兵冲势之疾,这投石机只有两次抛射的战机,若不能大量收割敌人的性命,震慑敌胆,那这件耗费甚巨的战争利器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眼见赤胡大军又开始加速冲锋,周老三手按墙头,厉声吼叫发令:“六百步弩机齐射,投石机赶紧重绞机簧,所有弓箭手开眼瞄准了!不要管前面的那排铁疙瘩,给老子全都朝他们的后队招呼!”

    还未等周老三话音落下,从那赤胡大军后队的沙尘中,忽然飞出了十几颗黑沉沉的铁球,也是当空划过道道弧线,直朝落雁口城墙砸来。

    “这些蛮子,他们竟然也拖了投石机来,这是要拆墙跟老子肉搏玩命么?”周老三两手一挥,哇哇叫道,“墙头上的人全部散开,自行掩蔽!弩机朝天齐射,拦得住多少算多少!那种带轮子的投石机不可能连续发射,用过一次就成了废物,孩儿们不必慌乱!”

    “蓬”的一声,兵卒们手忙脚乱的拨转弩机,抬高箭头,几十支弩箭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离弦而出。

    周老三今儿个实在是吉星高照,再加上胡夷军中这种装有转轴沙撬的简易投石机绷簧力道稍嫌不足,那十几颗铁球被弩箭歪打正着的一撞,竟有五六颗被截落了下来,还有几颗不及砸到城墙,便已力尽坠入沙地。

    统共只有七颗铁球最终命中了落雁口雄关,其中有两颗砸在了城墙外壁上,撞得碎石横飞,可厚实的铁筋青石砖城墙不过是略微晃了晃,并没多大折损;另有四颗落在墙头上,撞垮了两座箭塔,有数名不及躲闪的兵卒被铁球碾死;还有一颗铁球力道甚足,呼啸着飞过城墙,砸烂了一具支在地上的投石机,余势未尽,又把边上数人捣得血肉模糊。

    本来这七颗铁球给落雁口守军造成的杀伤也是微乎其微,但没想到其中有一颗铁球滚下城头时,居然凑巧撞翻了一堆火油桶。四溅的火油被倾覆的火盆一引,登时窜起大片烈焰,又烧倒了几十个兵卒。其余兵卒既要忙着抢上搬运伤者,又要火速用沙土扑灭大火,一时间这段城墙上乱成一团。

    周老三吼叫着发下连串命令,他身边的近卫将官纷纷领命纵身而去。有的召来部属赶去帮忙控制火势蔓延;有的指挥投石机和弩机加紧重填弹丸弩箭;还有的振臂高呼,希望借此激起兵卒们的杀敌血性。

    趁着城头上的小小骚乱和弩机箭矢被射出的空当,赤胡大军快马加鞭,甩下累赘的投石机械,一口气冲到了城墙外四百步。

    在攻城战中,四百步到五百步的之间距离是一道生死线,冲过这道生死线,两边的长弓就能互相对射,攻城的一方便不再是无法还击的移动肉靶。

    在赤胡大军之中,那一排驾驭怪兽的重甲骑兵在头前开路,他们以身躯组成了一道快速向前推进的盾牌防线,仗着厚重的铁甲和巨盾,硬生生顶着城头箭雨碾过关前平原,向城墙疯狂冲锋。大雍守军抛射的长杆箭矢,几乎给不能给这些重甲骑兵造成有效的杀伤,从七百步之外一路冲到四百步之外,在约莫三千骑重甲兵中,只有寥寥几十骑被射翻在地。

    只有练过内家功夫的弓兵将官,以内气灌入三棱铁齿箭矢,才能在四百步开外射穿铁甲,伤到里面的骑手。但远达四百步之外,谁还拿捏得住准头?就连周老三亲自张弓,射空了一壶铁箭,才令一名重甲骑兵受了些轻伤。

    倒是司马文驰老先生带着他几位精于弓道的家中食客,以极为精纯的内家真力,辅以郑铁匠打造的铁胎强弓,才连续放翻了十余名重甲骑兵。

    这一点几可忽略不计的人手折损,却令赤胡人的气势更加凶蛮。意义不明胡语呼号声连成一片,马鞭不停手的挥舞,那冲锋之速更快了三分。

    重甲骑兵轰隆隆的呼啸而过,紧随其后的,是排成前后四道长蛇阵型,总共接近两万人的皮甲轻骑兵。这些骑兵不仅带着长弓、投枪、马刀和藤盾,他们背后还捆着铁铸的机弩支架,马鞍两侧也挂着样式怪异的机弩匣子。

    第一波五千骑冲到四百步开外,也不放缓冲势,听到队列首领一声令下,所有轻骑兵都俯身抱住了马颈,同时双手扯动拉索。他们背后和马鞍两侧的机关弩咔吱作响,数支箭矢破空而出,朝天空抛射出去,这一轮数万支沉重的铁木弩箭升到最高处一转折,就如滂沱暴雨一般罩向落雁口城墙。

    组成第一道长蛇阵的五千骑兵放完弩箭,他们双肩双腿一抖,那些射空的机弩匣子就被抛弃在了沙地上。训练有素的赤胡骑兵们骤觉浑身轻松,借着战马奔驰的起伏之力一挺腰,举起藤盾继续朝前冲锋。下一道长蛇阵的五千骑兵接踵而来,一模一样的抛射出弩箭,卸下负重,轻装突击。

    一连四道长蛇阵,两万骑兵射出了差不多十万支特制的铁木弩箭,就好似有四重稠密的乌云叠在一起,向城头悍然压下。

    十万支箭矢穿空而来是何等恐怖的情形?从落雁口这边抬头一望,几乎看不见天云,只有密密麻麻的致命冷光刺疼双眸,让人觉得通身僵冷,根本无从闪避。就连站在高台上的供奉院修士们都面露骇色,有胆气稍弱者禁不住两股战战,几欲抱头遁走。

    平日里逍遥自在的修士们从未经历过这般万箭临头的可怖情形,他们哪里想得到,一场凡俗间的战事,居然会演出凌厉如斯的杀伐手段,就算是还丹境界的有道真修站在墙头,若不及祭出护身神通,遭这万箭攒射也定是个尸骨无存的结局。

    一时间高台上奇光暴现,修士们各显神通,层层叠叠的宝气霞光将这三丈方圆的台子守了个密不透风,连程伦都忍不住唤出了两具伏魔法尸挡在身前,目光灼灼的看那守关大将周老三要如何化解危局。

    修士们个个大惊失色,但那大将军周老三却是久经战阵,赤胡人的这些攻城手段,他早就了然于胸。落雁口的守军们也常常操练各种战法,为的就是应对赤胡人的诸般奇招。虽然这次攻城,那开路三千重甲骑兵从未在西北大漠上出现过,而两万人连射机弩的大阵仗,也是难得一遇,不过守军们倒还不见如何惶乱,不需周老三发令,他们自有应对箭雨之策。

    就看城墙上人头攒动,所有兵卒纷纷冲向面前的箭垛,他们身子紧贴着一人高的箭垛蹲下,抄起身边浸饱了冷水的沙袋,覆盖在盾牌上面,举过头顶。

    更有看守火油桶的兵卒砍断了绳索,上千火油桶顿时从城墙的缺口处倾泻而出,砸到城外的沙地上。薄薄的木桶四分五裂,乌黑粘稠的火油在城墙外面厚厚的淤积起来,结成了一道黑色的护城河。

    “轰隆”的一声巨响,箭雨落在城墙之上。远远望去,正面城墙上骤然炸起一片烟尘,像是被生生刮下了一层石灰浮皮。

    那无数支沉重的铁木箭矢射得墙头箭垛碎石纷飞,但这箭垛不仅是用铁箍嵌套青砖石垒成,还浇过铁汁,坚固无比,故而箭雨虽凶猛,但却还摧不垮箭垛。箭矢抛射而来,那是一道斜斜的弧线,并非直上直下,所以只要箭垛不倒,缩在墙根儿下面的守关兵卒们,便挨不着几支箭矢。

    就算是有箭矢落到兵卒们的头顶,那一条浸饱了水的麻布沙包,也足以将箭头挡在外面,何况沙包下面还隔着一面盾牌?但凡有兵卒死伤,也是因为其选择的藏身之地不佳,将大半身子暴露在前,或者被弹跳乱飞的箭矢划伤了肌肤而已。

    四轮箭雨连番摧过,那整片正面城墙被削去了厚厚的一层石皮,将砖石里交错的铁筋都暴露了出来。两扇紧闭的城门,上半截密密麻麻的插满了箭矢。有的火盆翻落出去,引燃了城墙下的火油,熊熊大火升起数丈高,正是毁去一层石墙,却添上了一道火墙。

    守关大将周老三振臂甩开沙包,挺身而起,他一边喝令近卫将官报上死伤人数,一边指挥墙头兵卒重整旗鼓,向冲来的赤胡骑兵放箭还击。

    不多久有将官上前来报,顶过这一番箭雨之后,城头上的五千弓兵与刀斧手,有三百人身死,五百余人无力再战,如今已经撤下死者伤兵,换上新丁。城头上的机弩尽数被毁,城墙下的投石机也大半不堪使用,箭雨将躲在城墙后面的兵卒射死了二百多人。

    周老三破口大骂,一拳将面前的令台砸成了碎片,他指着将官们嘶声喝令道:“这他奶奶是老子守城还是蛮子在守城?就他们会射箭了?传令下去,给老子把库房里所有的机弩全都拖到城墙上来,还有火油和雷滚子,统统给我甩到城墙外边去,老子要把这些跑到落雁口来撒野的蛮子整到死!我不管还有多少投石机能用,就算用手扔,也要给老子把所有的铁蒺藜扔到蛮子头上去,爷爷我今儿个就不信这邪了,他们敢杀我落雁口近千弟兄,老子要把他们统统血祭了!”

    “师爷,你去找那些牛鼻子道士问问,落雁口的弟兄们拼死守关,血涂城头,他们看得可还有味道?”周老三翻眼望着他近卫部将中一位作书生打扮的中年人。

    可那人撇了一眼城墙后面的高台,叹气道:“道门自古有严令,不得插手凡间战事。除非蛮子中的奇人异士出手,否则他们就只能袖手旁观。”

    “这什么狗屁严令!就是不拿我们的性命当回事,修道都修到猪狗身上去了!”周老三冲着高台那边就是一通乱骂。

    可那位师爷快步上前,一把捂住了自家大将军这张没遮拦的嘴巴,急急低声道:“将军,慎言,慎言!此时不宜动怒,杀退胡夷方为要务!”

    周老三闷哼一声,抡胳膊挥手开了师爷的手:“那劳什子道经我也读过,通篇仁义道德,哪一条让他们瞪眼看着别人送命了?”

    师爷不敢多说,只一个劲儿的摇头,连使眼色。周老三骂了几句出气,转而又去调度军兵守城。

    这一会儿功夫,那最前列的重甲骑兵已经冲到了两百步开外,还在继续疾速逼近城墙,后队的轻骑兵紧随其后,数万匹战马马蹄飞扬,将大地擂得颤动不休。

    战鼓激扬,弓弦震鸣声不绝于耳。落雁口雄关城头上的守军弓兵们,从箭垛的空隙中探出身子,射出一片又一片的箭雨。如今两边距离已近,箭矢伤不到前面的重甲骑兵,但后面的轻骑却成了大雍弓兵们为战友复仇的绝佳目标。

    连绵的箭矢在赤胡大军中来回扫荡,不断有骑兵翻身栽倒,在沙地里摔得骨断筋折,又被后面不及拨转马头的同伴践踏致死。

    司马文驰老先生带着一众食客高手独据一座砖石箭塔。老先生周身气机勃发,衣袍鼓胀如球,出手如风,箭似流星。远隔二三百步之遥放箭杀人,寻常弓兵依旧是靠密集的抛射,而这些内家高手却能凭着浑厚的真力与掌中强弓,直接瞄准赤胡骑兵的要害发箭射击。看司马文驰老先生与那几位精于弓术的高手,当真是箭无虚发。弓弦一响,瞬息之间赤胡阵中便爆起一朵血花,一条性命断送关前。

    夺人性命更加狠厉爽快的,是刚刚被拖上城墙的十架重型机弩,和城墙后面残存的四具投石机。

    那十架机弩射出的箭矢,便是重甲骑兵正面迎上,也得立时栽倒挣命。而守军兵卒们更是将机弩尽量对准了后面的轻骑兵发射,一支弩箭飞出,那轻骑兵队列中就会被生生凿出一道数丈长的血肉沟渠,粗大的箭矢能将七八个轻骑兵连续贯穿,一连串濒死的人被箭矢扎透了身体,钉在沙地上浴血哀嚎,此情形甚是恐怖。

    而四具投石机虽然只抛射了一次,但它们一口气便夺走了三百多赤胡骑兵的性命。飞旋的铁蒺藜成片落下,罩住数十丈方圆的一大片地面,此地无论是人还是战马,见了血就是十死无生。浩浩荡荡的赤胡大军中,被剧毒的铁蒺藜洞开了一片人仰马翻的死地。

    赤胡大军悍不畏死的向落雁口雄关逼近。两万轻骑兵娴熟的驾驭战马,回避那箭雨密集之处,他们一边策马狂奔,一边还能张弓拉弦,向城头上守军放箭回击;最前面的重甲骑兵只差数十步之遥,就要撞入城墙下的火焰之中,也不知这全身披甲的骑兵与怪兽,会不会遭烈火吞噬。守城军兵扣住拉索,只待这重甲骑兵再近数步,就要把第一轮生铁雷滚子从墙头倾下。

    从那攻城大军尚隐于滚滚沙尘之中的后阵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鼓声,即便是城墙上挽弓放箭的喧嚣声,和城墙下雷鸣一般的马蹄声,都不能掩盖住这古怪的鼓声。

    不知是谁人在击鼓,鼓声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节律。应和着越来越急,来越来激昂的鼓声,赤胡骑兵们同时举起兵刃,朝天厉声呼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隐隐腾起一片血煞气,浑然忘记了伤痛,也不再因为落下的箭矢而迟疑,眼见赤胡大军冲锋的势头更加凶猛了几分。

    谁说一众供奉阁的修士漠视人命?这些血气方刚的少年修士们,早就按耐不住了,程伦一听鼓声响起,居然用带着七分喜意的声音喝道:“那胡夷异士出手助战,我等岂能任他逞凶?诸位道友速速随我入阵杀敌!”

    说罢破军七杀将身一晃,化作一道烈焰与一道黑烟,朝赤胡大军后阵穿空而去。不用多说,其余修士人人面露喜色,各展遁法,争先恐后的朝伏魔法尸追去。

    杜半山转头一看俞和,却见身边已然是空空如也。一道黑白两色交缠的凛冽剑光擦过破军七杀的身边,耳听剑发龙吟,眼见寒芒如电,俞和以身合剑,将凉州府供奉阁群修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第二百八十一章 剑出鞘,人头落

    剑光如入云蛟龙,劈开烟尘,从奔腾呼号的赤胡大军头顶上一掠而过,向那奇异鼓声传来的地方飞射。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胡夷兵马好似万千虫蚁攒动,前阵是如潮水般纵马扑向落雁口雄关的数万骑兵,后阵则是诸般攻城器械,居中一具庞大的铁头冲城锤被几十匹战马拖曳着,在沙地上快速滑行,左右还有不少架在战车上的弩机,也有折叠起来的机关云梯。紧随在冲城锤后面,是一架被数头披甲怪兽拉动的高台督战车,高达五丈有余的督战台上隐约站着一排高矮不一的人影。那鼓动赤胡大军泼命冲锋的奇异鼓声,便是自这高台上传来的。

    不过俞和对这督战车上的胡夷奇人异士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的目光,牢牢锁住了那铁头冲城锤前方十余丈的一架八马木板厢车。

    这架厢车在赤胡大军中显得十分突兀,它并非是常见的胡夷铁甲战车,而是一架最为简陋普通的货厢车,除了轮子上裹着一层薄铁皮,那车厢就是用几块破败的木板拼成,顶上蒙了一张生皮遮挡风沙。这架木板厢车孤零零的跑在铁头冲城锤前面,附近没有一骑赤胡兵马随护,不过驾车的车夫,却是前几日曾带兵冲到落雁口关前,与周老三打过个照面的赤胡骑兵首领阿力什。

    俞和几乎不需放出神念,也不用取出望气玉符,冥冥自有一点灵犀在他识海深处闪烁,告诉他眼前这架木板厢车之中,正藏着一群被赤胡异士炼作傀儡的九州修士。两仪元磁离合剑丸煞气暴涨,就像是一双嗅着了血腥气的饥饿野兽,拖着俞和的身形,猛朝这架木板厢车俯冲下去。

    正挥鞭打马的赤胡骑兵首领阿力什突然瞥见头顶有奇光闪现,一股恶风扑面而来。他浑身寒毛炸起,想也不想的甩手扔开马鞭,两腿一弹就从厢车上跳了出去。这赤胡汉子在沙地里团身滚了几圈,卸去冲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利落的攀住了铁头冲城锤的车架。他手挽铁索,看着那架兀自向前疾驰的木板厢车,嘿嘿冷笑。

    就在阿力什跳下木板厢车的刹那,自车厢中骤然有十余道真元气机冲天而起。其中最强的三道,已然是修入了还丹道果后期,将一颗内家金丹烧炼过七八转的道行境界。

    一支巴掌大的碧玉镯子撞破了车厢顶上覆盖的皮革,冉冉升起。此宝定在车厢之上三尺,当空一旋,发出“叮当”一声清响,落下碧莹莹的霞光如圈,在车厢上连套了七重光轮。紧接着车厢中又响起两声剑鸣,显然是修炼剑道的傀儡修士,已然祭出了随身的法剑,准备与来人斗法厮杀。

    对方既有高手坐镇,又已然拉开了架势,可俞和根本不惧,他眉心处有长生白莲法相一闪,丹田真元如大河决堤一般的冲入两仪元磁离合剑丸中,一黑一白两道剑光发出隆隆雷音,径直斩碎七重碧色光轮,一头撞进了木板车厢中。

    “还真是个没脑子的愣头青!不去杀那赤胡异士,却专找这些废物傀儡修士玩命,莫非竟不懂得将主使之人斩杀之后,木偶自成行尸走肉的道理么?”紧追着俞和而来的程伦在半空中显出了身形。他望着俞和仗剑杀入了下面木板厢车,脸上浮起讥嘲之色,“那车厢之中明显已被人设下了圈套,里面的人早就摆好了天罗地网,伏下重重阵法杀招,为的就是引我正道修士入瓮,令其合力斩之。你这是自个撞了进去,枉死在此倒也怨不得旁人!”

    程伦本原还在担心俞和与他争抢功劳,但如今看俞和选错了下手目标,他一颗心便重又落入了腹中。望了望那跟在铁头冲城锤后面的高台督战车,程伦精神为之一振,觉得周身困顿亏虚之感也似乎消散了许多。他踏风而立,撇嘴嗤笑数声,伸手一指那铁头冲城锤后面的高台战车,破军七杀厉啸一声,摇身化作一道烈火一缕黑烟,朝那些赤胡异人猛扑过去。

    数道遁光疾掠过程伦的身边,其余凉州府供奉阁的修士们追赶着两具伏魔法尸而去,他们抢着要斩得赤胡异士的头颅,拎回去邀功请赏。只有杜半山在程伦身边按住了遁光,他看了看下面的木板厢车,又望了望不远处的高台督战车,眼珠一转,翻手自袖中抽出了昆仑古宝八节紫竹鞭。

    半山师兄将宝鞭当胸一横,周身紫霞缭绕,看似是要为程伦护法,其实是想给下边的俞和压一压阵。

    且说俞和一剑刺穿了薄木板车门,闯入那堪堪丈许见方的车厢之中。

    一黑一白两道剑光绕身疾旋,俞和放眼四望,却见他并非是置身于狭小而拥挤的马车车厢,而是落入了一处黑漆漆的莫名空间中,伸手不见五指,神念也照不到边际。

    正迟疑之时,他骤觉背脊一冷,转头见有两点寒星自昏黑混沌之中飞出,直刺他腰间肾门。未等俞和运剑拆招,他胸口处又是一窒,似乎从面前的黑暗中冲出了一人,抡拳朝俞和心口膻中大穴猛力捣来。再耳听见头顶上呜呜风声大作,似有一座百丈飞来峰当头压下。

    “原来这车厢中已然布下了阵法,果然是好算计!白莲妙真,诸邪化散,两仪生灭,度衍万象。区区一道无定困阵而已,贻笑大方。给我破!”俞和挑眉长啸,鼓动十二成真元灌入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将身一腾跃,化作一道恢弘剑炁,作蛟龙升天之势,朝头顶方向笔直的冲刺上去。

    周遭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困阵之中两仪剑光乍现。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好似被撕碎的布帛一般片片飞散。

    踏风而立的程伦与杜半山皆心中一跳,下意识的闪身挪开数丈。只听见自那马车中爆出一声刺耳的剑鸣,薄薄的木板车厢轰然炸碎,无数的细小木片漫天横飞。

    一道黑白两色的浩然剑炁冲霄而起,笔直的贯入天穹极高远处去,犹有那剑鸣声余音绵绵。即便是程伦与杜半山身在十数丈外,亦觉得通身筋骨颤动,脸颊生疼,如遭无数利剑贴面扫过。

    “这是方才那小子祭出的剑炁?”程伦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杜半山嘴角含笑,心中暗想:“小俞子,这回可才显出了真本事么?我倒要看看你这满身秘密的家伙,究竟是修入了何等境界。”

    只见从那破碎的木板车厢中,仓惶窜出十一道遁光和两道剑光,一口气逃到离地五六十丈的天空中,这才显化出了一十三道身形。

    俞和昂首立在那光秃秃的车架上,一双袍袖烈烈飞舞。他双手各掐剑诀,左手边虚引着一口乌沉沉的三尺无镗长剑,右手边有一口同样形式的三尺长剑缓缓回旋,剑身如皓月般白。

    半空中的一十三位傀儡修士,与俞和的森然目光一对,其中有数名道行浅弱之人,登时脸色大变,周身剧震,几欲脱力坠落。两个手持长剑的傀儡剑修挺身而出,接下了俞和隔空投去的凛冽剑意,他们两人虽是不甘示弱的催发出胸中剑意相抗,但明眼人望去,那两口灵剑正在他们掌中微微颤动不休。

    俞和的双眸隐隐泛出血色,瞳中亿万剑光生生灭灭,只听他寒声念道:“因果既起,自当以我掌中青锋了尽报应,不可祸及他人。叛道之人当杀。为胡夷所用,妄图潜入中土谋害丹道传人更当斩之。黄泉路上走好,休怪俞某无情,只怪尔等心术不正,自投入此一番因果当中!”

    言毕,双手剑诀提起,朝天一指,两仪剑光势如奔雷,径直斩向天空中的一十三位傀儡修士。

    那两个修习剑道的傀儡修士舌顶上腭聚集真炁,挺剑封住了门户,想要合力硬挡俞和的剑势。但耳闻得“呛喨”一声金铁交鸣,黑白剑光当空一绞,二人掌中的本命灵剑寸寸断裂。两仪元磁剑炁冲入肉身,顷刻间将这二位傀儡剑修的周身经络尽数斩碎。他们脐下三寸关元大窍、胸口膻中大窍、双眉之间泥丸宫各射出一道血箭,上中下三丹田同时被无形剑炁贯破,一身真修付诸东流。

    未等这两位傀儡剑修发声惨呼,俞和的身形如鬼魅般在他们背后显出,左右手并指一挥,两颗大好头颅离肩飞起,身死道消。

    “小辈作死!”从余下的十一位傀儡修士中,冲出三道人影向俞和腾空扑去。望这三人的雄浑气势,引得周天元炁沸滚,正是还丹道果七八转的道行修为,若放在一些小门派,那都是堂堂元老高手的身份。

    中间一人口吐神雷,一连九道金光霹雳直朝俞和面门劈落;左边一人扬手甩出一支黄铜药杵,向俞和当胸撞来;右边一人双掌开合,幻出漫天掌影,罩住了俞和上中下三路。

    身受三位真人联手一击,俞和依旧不露慌乱之色。只见他嘬口一吹,一缕五色奇光飞出,这五色光见风就长,转瞬间变化作一团五行雷云,迎上了三位傀儡修士高手的杀招。

    凭空连响五声闷雷,震得地上赤胡骑兵人仰马翻。程伦与杜半山被罡风吹得飞出几十丈外,好不容易定住了身形,程伦骇然叫道:“这他娘的是先天五行神雷!杜半山,这个煞星到底什么来头?”

    程伦转头去看杜半山,可杜半山也是一脸煞白。半山师兄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神,抚胸缓缓的说道:“他是朔城老街顺平酒楼的跑堂小厮。”

    “跑堂小厮?”程伦的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杜半山的道袍前襟上,“好嘛,厨子是昆仑仙宗的真传弟子,跑堂小厮随便一出手就是两仪剑炁和先天五行神雷?你给我说说,那顺平酒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掌柜的不会是地仙真人吧?”

    杜半山被程伦的怪样子给逗乐了,他噗嗤一笑,对程伦道:“等蛮夷尽退,由杜某做东,请程执事到我朔城顺平楼小酌一番可好?”

    “我才不去你那鬼酒楼!”程伦连连摇头,“万一隔壁桌坐的又是什么卫老魔之流,这酒可真是吃不得,吃不得的!”

    杜半山闻言哈哈大笑,浑然忘记了他此时还置身于血杀战场之上。

第二百八十二章偶拾宝,众垂涎

    这边的俞和独斗一十三位傀儡修士,甫一伸手对招,就祭出“两仪剑炁”与“先天五行神雷”这两门当世罕见的上品神通,不但干脆利落的将二位傀儡剑修的头颅斩落,还一击震退了三位还丹后期的真人高手,委实是威风凛凛煞气逼人。

    程伦瞠目结舌的望着俞和,浑然忘记了cāo持伏魔法尸,七杀与破军僵立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紧随其后的一众凉州府供奉阁修士也都按住了遁光,全在扭头观望,想要看看方才那凌厉的剑意与霸道的雷法,究竟是由谁人所发。

    先天五行神雷的煌煌雷火当空一爆,立时就将三位傀儡修士高手的神通尽数打灭,那三人被五行雷罡震得眼冒金星,两耳轰鸣,真元絮乱,急急抽身退开数尺,默运玄功调理内息。可他们却没注意到俞和口含冷笑的抱臂而立,一双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已是悄然隐匿,神出鬼没的绕了个大圈子,抄到傀儡修士们的身后。

    这种韬光藏影的御剑之法,乃是俞和授业恩师云峰真人的独门秘术。那八位修为稍弱的傀儡修士骤觉杀机罩体,忙转头去望,却见一黑一白两道狭长的剑光破空袭来,顿时发出一片惊呼声,各展神通遁法四散逃命。可两仪剑炁快逾闪电的一绕,又是四道血泉飞起,四颗头颅在空中翻翻滚滚,脸上尤带着绝望与不信的神情。

    “小贼好狠的手段!”三位傀儡修士高手一见自己这边的人连遭折损,只数息之间就殁亡近半,那恨得是睚眦尽裂。可他们转头再看对面的血手杀星,却见俞和展臂拢回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双手掐诀祭起十丈黑白霞光,口发长啸,又朝他们纵剑而来。

    三位傀儡修士高手不敢轻慢,各自祭出了压箱底的神通杀术。

    右边那道人抢先发招,就见他引颈朝天,如虎啸山林般大吼三声,将身子一抖,通体骨骼发出铮铮金铁交鸣之音。此人把两臂左右甩开,一双手掌变作生铁般的乌青sè,涨到了蒲扇般大小,他提起巨掌上下一合,左掌为乾阳在上,右掌作坤yīn在下,两掌心相对,发出嗡嗡沉鸣,掌中气劲震得周天风云漫卷,寰宇山河动荡。此人身形朝前一窜,掌势犹如一具天地磨盘般,朝俞和轰然碾压而来。

    左边那道人张口吐出了一方雕刻着世间百般兵器图形的青铜匣子,匣盖自行弹开,先是冲出十余道明晃晃的流光,化作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十八般兵刃,朝俞和乱披风剁去。紧接着这人咬破舌尖,将一口jīng血喷在青铜匣子上,匣子一颤,接连喷出七柄银光小剑,结成一座天罡落仙剑阵,罩定了俞和的身形。

    居中那修士披散发髻,口中念念有词,把双手朝天一举,天顶上聚起十余亩大小的一团yīn云,万千金光霹雳火如暴雨一般自云中劈落下来。

    俞和也是艺高人胆大,他眼见对面三人联手打出杀伐大术,竟是不躲不闪,悍然挺剑直上。三位傀儡修士高手气势越盛,俞和越觉得战意激昂,炙热雄浑的真元玉液如万马奔腾一般在周身经络中疾速滚动。他胸中一股剑意凝实如刚,渀佛此时此刻世间无有一物可阻其锋芒,通体血肉直yù与两仪离合元磁剑丸融为一体。

    剑炁呼啸,贯破虚空,俞和径直撞入了那右边傀儡修士高手的掌势之中。只见他显出身形,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两仪剑炁上下一分,如擎天大柱似的撑住了乾坤双掌。那使掌的傀儡道人发出震天怒吼,周身青筋坟起,运足十二成真力yù将掌心拍拢,要把困在其掌势之中的俞和碾成齑粉,可无论他如何催运真元,也压不垮双掌乾坤中顶天立地的两仪剑炁。

    “道生一,一为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为yīn阳,为乾坤,为天地,为玄黄,为生死,为chūn秋,为刚柔。两仪分则天地开,两仪转始万象生!”俞和急颂偈语,刚猛的真元剑炁灌入剑丸之中,那黑白剑炁锋芒更盛。耳听得“噗嗤,噗嗤”两声,一双剑丸洞穿罡炁,焀开骨肉,深深嵌入了那傀儡道人的一双巨掌掌心之中,只差最后半寸皮肉筋膜,便要透掌而出。

    傀儡道人只觉得自己双掌掌心处剧痛揪心,宛如满胀的皮囊被乍然开了个口子,鲜血与真元一泄如注。他嘶声惨嚎,猛抽双臂想撤掌而逃,但等他运劲一挣,却骇然查觉自己的手掌已然反被俞和的剑炁牢牢缚住,想收也收不回来了。而且这傀儡道人越是使力挣扎,那掌心中的剑丸就越发猛烈的刮骨绞肉。

    俞和将双手提到胸前,团团抱圆一揉,yīn阳两仪真炁运转,生出沛然大力,将这傀儡道人的身子硬扯了过来,如肉盾一般横挡在了那十八般兵刃宝光和天罡落仙剑阵前面。

    “吾命休矣!”使掌的傀儡道人眼见同伴的杀招临身,骇得魂飞魄散。他把两眼一闭,只等粉身碎骨。

    可那cāo持铜匣法宝的傀儡修士也是手法高妙,只见他放出的十八般兵刃宝光和七口银光小剑堪堪就要打中那使掌傀儡修士的背心之时,这人掐动独门御宝法决,张口断喝一声,居然令自家法宝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中。

    “万化归一,乾坤借法!”俞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只见他伸手一引,掌心中有万化归一大真符闪现,那落到头顶的万千金光霹雳火没来由的凭空一转折,居然不可思议的绕过了俞和的身子,转而砸向了那僵在空中的十八般兵刃宝光和七口银光小剑组成的天罡落仙剑阵。

    耳听得“呯呯蓬蓬”的一阵爆响,兵刃宝光和银光小剑遭金光霹雳火一冲,尽数灰飞烟灭。施展雷法的傀儡修士高手与cāo持法宝的傀儡修士高手互受了自家人的全力一击,同时张口喷血,脸sè惨白,身子摇摇yù坠。

    “左右也没条活路,道爷我跟你拼了!”那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目中浮起血丝,顶上发髻炸开,满头青丝根根倒竖。他把血淋淋双掌一握,死死扣住两仪离合元磁剑丸,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桀桀怪笑,竟然将一颗xìng命交修的内家金丹张嘴喷出,龙虎丹火四shè,明光亮如rì曦,似要与俞和拼个玉石俱焚。

    “金丹离体?难怪以两仪剑丸的锋芒之利,都穿不透他的肉掌,原来此人修的是上古妖族的肉身成圣之法!”

    俞和心知厉害,忙皱眉撤身。他并拢右手食中二指,将本命先天五行剑炁、南帝长生大真炁和万化归一真符齐聚于指尖之上,以指作剑,劈开真阳丹火,点在那颗鹅蛋大小的金丹之上。

    头顶上“轰隆”的一声大响,一道水桶般粗细的九霄紫雷落下,劈在了俞和的手指与金丹相碰之处。

    遭俞和毕集一身玄妙神通,结结实实的打中了金丹,那位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连惨呼都发不出来,胸中逆血涌起,堵住了他的咽喉。那颗金丹被万化归一大真符镇压,遭本命先天五行剑炁与南帝长生大真炁一摧,又被九霄天雷打中,顿时绽开了无数细密的裂痕,异香飘散,光华黯淡。

    俞和趁其内丹受损,神智昏聩,真元不得接济之时,催动两仪离合元磁剑丸将他一双手掌绞成了碎肉,再张口喷出一道无形剑炁,扫过这傀儡修士高手的咽喉,令其身首分离。

    颈血洒落长空,尸身栽落沙尘,三魂七魄离散。只剩下那一颗金丹滴溜溜急旋,jīng纯的元炁迅速散入天地之间。

    “砰”的一声大响,从俞和脚下的沙地中窜起一道人影,探手就向那颗金丹捞去。

    俞和冷哼一声,双手向下一压,两仪剑炁好似九天垂瀑,劈向这妄图拾得渔翁之利的莫名修士。不过那人似乎也是有备而来,望见俞和运剑来斩,他翻手甩出了一道yīn气逼人的金纸血符,这血符箓当空一闪,立时有万鬼哀嚎之声响起,可见是绝非凡品。

    暴起夺丹那人本是打得一副好算盘,他以为凭这道威力绝大的金纸血符,怎么也能缠得住俞和一时三刻,足可令他从从容容的卷走金丹。而至于程伦与杜半山,加上那两个气息散乱的傀儡修士高手,倒还不足为虑。

    可未曾想俞和此时战意正盛,剑意昂扬,出手便是全力一击,先天五行剑炁与南帝长生大真炁镇压诸魔邪祟,那金纸血符虽然凶厉,但遭剑光一绞,竟立时被斩得四分五裂。

    自地下窜起的这人显然始料未及,他连忙捏碎了数道保命大金符,就见一片金光乱闪,这人被两仪剑炁当头一压,重又坠入了沙土深处,借土遁逃得不知所踪。

    不过此人倒还是于心不甘,顺手收去了那傀儡修士高手的半截尸身,看样子是就算抢不到金丹,也须得劫下一笔死人财才走。

    “这卑鄙的魔宗贼人!”程伦指着脚下莽莽黄沙破口大骂,可此时伏魔法尸不在身边,而且人家俞和既然无意去追,他也犯不着在赤胡大军攻城之时跟魔宗修士玩命,毕竟若那人身边还有一道方才这种金纸血符,程伦自问是讨不到好处的。

    俞和招手摄来金丹,以符箓镇压了,收入袖中。程伦抽了抽嘴角,眼中不禁露出浓浓的羡慕之sè。这一枚还丹道果七八转高手的离体金丹实在是太过珍稀贵重了,只消辅以灵药稍加祭炼,再服食得法,立时就能令人道行突飞猛进,省去二百年以上的苦修之功。rì后再运转真元细细熬炼,数年中更会有种种奇效渐次显出,诸般美妙难以言述。

    这金丹入药之妙人人皆知,但想觅得一枚合用的离体金丹,却是殊为不易。

    寻常炼气士的一颗内家还丹,只有在道行进境,金丹离体退火,历经天魔心劫时,才会撞开印堂天门,冲出体外。这种采肉身内药糅合,引真阳真yīn火烧炼而成的内丹,与炼气士的xìng命息息相关,人死则丹灭,根本化不成可以入药的离体金丹。故所谓“剖腹挖丹”之事,纯是一桩无稽之谈,就算生挖出炼气士的内鼎金丹,这人一死,丹丸立时变成灰粉一撮,毫无用处。

    有妖魔jīng怪之流中的大神通者,可以随心所yù的喷出内丹,以之当作本命法器伤人。这种内丹经历天地jīng华淬炼琢磨,煞是强韧,即便主人身陨,金丹也能撑得小半个时辰才会散尽灵机,若及时以禁法镇住,则可收得一枚能够入药的离体金丹。上古时常有炼气士游历九州,甘冒奇险猎杀通灵jīng兽,为的就是逼其喷出内丹而收之合药。但而今妖魔jīng怪之流后裔稀少,其中有大神通者皆隐于深山大泽中避世不出,它们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都有一身通天彻地的大本领,再想求一枚妖魔jīng怪之流的离体金丹合药,委实是难上加难。

    不过偶有一些身负上古妖魔血脉,或者修炼的妖魔jīng怪神通的炼气士,也能将腹中金丹喷出,或吸纳rì月jīng华,或当作法器伤人,甚至遭逢劫数之时,可以在身外爆碎内丹,引得天地元炁剧震,与仇敌玉石俱焚。而今离体金丹的来由,大都自此类人身上剥夺。观那位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其吐气开声之时犹如猛兽嘶吼,一身功法神通煞是奇异,大抵便是此类人物之一。

    据传曾有魔门恶徒拾得半卷妖魔jīng怪的炼气之术,于是暗暗搜罗身负异禀的孩童,假借传道之名,骗其依法炼出内丹,再取之合药。但这恶人耗费百年光yīn,祸害了数十条xìng命,仅得了一颗下下品的离体金丹,服食下去就只涨了区区几十年的道行修为。后来此等恶行被人揭穿,这魔头被道门诸派的修士追杀了数百年之久,最终发现其惨死于一处隐秘山洞之中,而且并非是被道门炼气士打杀,竟是遭九九荡魔大天劫劈得身魂俱灭,永不入六道轮回。此事一经传开,就算是满手血腥的盖世魔头,也不敢妄想圈养“丹牲”,生怕触犯天道禁忌,招来杀身劫数。

    结成内丹的妖魔jīng怪当世难觅踪影,而身负异禀的人亦是少之又少。即便有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妖魔jīng怪的传承,可将内丹喷出吸纳rì月jīng华,那他自知成了“人参果”一般的存在,也必定讳莫如深,不敢声张。再加上镇压金丹绝非寻常禁法可以奏效,故而“离体金丹”此等绝巅宝药,就变得珍稀无比。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傀儡修士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奇人,而且那些赤胡奇人异士居然没逼得此人吐丹拼命,其中因由着实难以捉摸。最后被俞和占了天大的便宜,惹得旁人垂涎羡慕不足为怪。

    如今俞和收走这傀儡修士的金丹,既不犯天道忌讳,也让人嚼不起舌根子。毕竟这些傀儡修士已经不能再算是修真炼气的同道中人,他们只是赤胡蛮子手里的扯线木偶罢了。斩杀其人,是除夷卫道的功德善行;夺丹劫宝,只不过是顺手取走战利品而已,无可厚非。

    至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顾虑,以俞和此时的威风煞气,又有几人敢上前触霉头?那窜出来的打劫的魔门修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贪心的人比比皆是,但谁都得掂量掂量,俞和那信手拈来的一连串惊世神通道法,自己能接得下几道不死。

    话说这边俞和收起金丹,目光一转,又望向剩下的六位傀儡修士。

    为首的两位还丹后境高手,趁俞和打退魔宗修士,收起金丹的这会儿工夫,已然压住了翻腾的气血。他俩对视一眼,同时摸出一大把符纸,扬手就朝俞和甩了过去,也不管这符纸奏不奏效,两人祭出遁法,卷起那四个修为稍弱的傀儡修士,朝那高台督战车的方向逃去。

    上百张符纸爆出漫天雷火光焰,其威力自然伤不到俞和,但却能掩人耳目。

    俞和果然迟疑了一瞬,等他御剑冲破雷火,却见程伦的一双伏魔法尸带着凉州府供奉阁的修士们折了回来,这厢一字排开,挡在了傀儡修士的遁光前面。

    眼见此路不通,那两个高手拨转遁光,急朝地面坠下。可就看见地上的沙土忽如开锅沸水一般翻腾起来,三个道人破土而出,抱臂冷笑,阻断了傀儡修士入土逃遁之路。

    自西南边飘来一朵红云,云头上站着两个身披锦袍的道人。这俩人居高临下,望着逃生无门的六位傀儡修士,伸手指指点点。左边的道人头顶有两道剑光盘绕,右边的道人手托五sè琉璃方鼎,可不正是昨晚夜袭赤胡前营的两位魔宗高手,号称“合欢双仙”的抱星子与召南子?

    “呸!”程伦啐出一口浓痰,破口大骂,“一看到有好处,立马全都冒了出来!魔宗恶贼,无耻之尤!”

    杜半山撇了撇嘴,摇头叹气。他心中暗道:“我说程大执事,你倒好意思开口去骂魔宗的人?方才怎不见你出手去助小俞子一臂之力?如今眼馋小俞子收了颗离体金丹,你就上赶着召回伏魔法尸,眼巴巴的盼着那几个傀儡修士里面,还能藏着几个口吐金丹之人?不过区区一颗金丹而已,这道魔两宗的修士就全把对面的赤胡异士视如无物,将什么卫道大计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当真是临阵献丑,教人看了笑话去!”

    这还真被杜半山给p>

    现辛耍?恢诹怪莞?┓罡蟮闹词碌茏佑肽ё谖迦瞬沤??豢?苄奘课г谥屑洌?⑹禹耥竦木鸵?鍪终度耍?≡诖耸保?阅浅嗪?缶?母咛ǘ秸匠瞪希?蝗幌炱鹨簧?炅恋暮沤恰p>

    地面上的赤胡骑兵们一听这号角声,顿时是齐声欢呼,高举兵器朝天舞动,渀佛已然踏平了落雁口雄关一般。头顶上乌云骤起,狂风大作,一道巨大的yīn影从天而降,恐怖而暴戾的气息横扫当场,沉闷如雷的兽吼声,震得一众修士耳鼓生疼。

    合欢双仙急忙降下云头,抱星子抬头瞠目观望,口中喃喃道:“原始魔尊在上,这是什么荒古异种?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夷兽凶,吾敢当

    俞和只身独斗一十三位赤胡傀儡修士,他与三位还丹后境高手施展出来的神通道法,全都是惊天动地的杀伐大术,激荡的天地元炁激起阵阵罡风狂岚。飞沙颗颗如刀,落雁口城头上的大雍守军们抱头缩在箭垛之下,望也不敢多望一眼。

    而冲到城墙下面的赤胡大军亦是乱作了一团。即使是最前排的重甲战兽骑兵,也根本控制不住胯下的坐骑,那健硕勇悍的巨兽四蹄瘫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完全不理会主人的号令。幸好后排跟上的骑兵们竭力扼住了战马,这才没有将前排的重甲骑兵推挤到墙根儿下的火海中去。

    直到那使掌的傀儡修士高手死于俞和的剑下,一颗离体金丹引得各路神仙尽皆粉末登场,战圈中的形势转而僵持,这落雁口守军和赤胡大军才得以重振旗鼓。

    胡夷之国来的奇人异士,自有中土道门仙师去对付,那是一片不可思议的神话战场。而对于落雁口雄关内外的十余万胡汉男儿来说,眼前这道绵延数里的高大城墙,才是属于他们的厮杀之地。

    墙头上的大雍守军,在将官的号令声中张弓搭箭,搬起一条条生铁雷滚子,向城墙下面密密麻麻的赤胡骑兵头上招呼过去。而逼近城墙的赤胡骑兵们也显示出了森严的军容,只在短短数息之间,惶乱的骑兵们就稳住了阵脚,重新排出了散而不乱的阵势。最前列两千多重甲骑兵同时将六尺巨盾举过头顶,连成一片钢铁壁垒,坚定而缓慢的向前推进,飞shè的箭雨和砸落的雷滚子在盾牌上刮起一片片火星,发出刺耳的金铁摩擦声。

    后排的两万轻骑兵也都抄起了战弓,向城墙上放箭回击。他们虽然没有地势之利可以倚靠,但胜在人数众多且弓技娴熟,两边shè出的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不时有赤胡骑兵栽落马背,也有墙头上的守军中箭身死。

    等到那巨大的yīn影从天顶落下,高台督战车上的奇异鼓声重新响起,这些赤胡骑兵似乎全都被神秘的法术所加持,周身充满了力量与勇气。他们的手臂更加稳定,shè出的箭矢愈发jīng准,即便是身负重伤,也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依旧无所畏惧的向前进击。

    守关大将周老三发觉,城墙下的赤胡人变得异常顽强。原本借着落雁口雄关的城墙做掩护,守军的伤亡与胡夷蛮子的伤亡人数约莫能在一比五之数以上,可如今却只能堪堪算到一比二之数,如此消耗下去,撑过不两个时辰,落雁口的守军就会被打得只剩下在关内待命的骑兵,再无弓箭手可守御城墙。

    挥手喝令轻骑斥候火速传信求援,又命军兵将库中所有的雷滚子、火油桶、礌石等物统统搬上城墙,周老三手按瞭望台,远远看着数百步天空中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影,口中喃喃的道:“诸位仙师大人,我这落雁口与几万守军儿郎的小命,可就全系在你们的手里了!”

    随着那体积庞大的铁头冲城锤渐渐在尘沙中显出轮廓,从天而降的巨大怪兽,也露出了其狰狞的外貌。

    《山河搜奇卷-域外篇》曾提及:“远西蛮夷之地有巨兽,不知是何异种,或为卵生,形如蜥蜴,体大如山,吼叫若雷鸣,脊侧有肉翼能飞。传其阳寿可享八千年,每千年一蜕皮。初生则力大无穷,活千年可口吐五行神光或毒雾之属。活二千年则反骨自消,能发人言,心智与常人无异。岁愈寿则凶威更甚。五次蜕皮后竟无可匹敌。蛮夷人奉之若神灵。”

    以前常有自诩博闻之人,未曾亲眼见过这种远西域外巨兽,却嘲笑那位编著《山河搜奇卷》的旭霞客上人短视无知。“无可匹敌”这四字考语,岂能用在域外异兽的身上?九州中土尚有前古洪荒神兽血脉遗存,更有神仙高道辈出,出手可使天崩地裂。区区蛮夷兽类,不修命xìng,岂能当我煌煌大道神通一击?妄说什么无可匹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旭霞客老迈胆溃,一派荒谬之言。

    但如今落雁口之外的西北道魔群修,昂首一望这飞临头顶的巨兽,顿时人人倒抽凉气,心中暗想:“无可匹敌或许是有些言过其实,但此等异兽,委实是匪夷所思!这般凛然威风,如此凶煞气机,已然与还丹九转高手全力发作时不相上下,不知真个争斗厮杀起来,此兽到底有何种神异?”

    就看这头飞来的域外巨兽,那一双肉翅形如蝠翼,上有宽阔的皮膜鼓动狂风,两翅一展足有近二百丈长。其颈似象鼻,覆有黑sè鳞片,头颅生得如九州神话中的虬龙一般,眼似铜铃,口如鳄,牙如尖锥,额前生有一对尖角,只是无有长须。其身如巨象,四肢如狮虎,只是大了不知多少倍数,长颈与长尾都有数十丈长,背脊zhōng yāng生有一排骨刺,口中含着烈烈焰光。

    在这域外巨兽头顶,站着一个昂藏九尺的雄壮男子。其肌肤黝黑如铁铸,布满了银sè的古怪纹身,腰间围了半幅兽皮,头顶无发,额前也无眉。此怪人不知是修了什么蛮夷神通,一对眸子中有两道赤红sè的光焰吞吞吐吐,背后浮现着车**小的一圈火光,模样很是诡异。

    这一人一兽的形体虽然天差地别,但气机却融为一体,仿佛人即使兽,兽即是人。

    “这是什么怪兽?”杜半山低声朝程伦问道。

    程伦摇了摇头,一脸凝重的道:“你速速向大执事发出信符求救。蛮子今rì攻城,摆下如此阵仗,恐怕非是我等几人能够应付得下,再不来高手助阵,落雁口危矣!”

    杜半山正sè点头,他在袖中暗掐法决,朝凉州府供奉阁连发七道火急信讯。程伦举手一招,他的两具伏魔法尸护着那几位供奉阁执事弟子缓缓的挪了过来,几人聚成一团。

    而西北魔宗的合欢双仙也压下了云头,与那三个从沙土中钻出来的魔门修士并肩而立。召南子瞄了一眼程伦,程伦也朝召南子扯了扯嘴角,道魔两宗的修士第一次不起干戈的凑近了距离,隐隐占住东南边方向,将落雁口雄关挡在身后。不过看两宗修士之间,依旧是隔着几十丈远,可见彼此之间还是互存着几分戒备提防。

    那高台督战车上的鼓声越击越响,有一小队白盔白甲白马,手持纯白sè长枪盾牌的骑士从后面列队而出,将督战车团团护住。

    这一队骑士与任何赤胡大军中的骑士都不相同,他们看起来气势非凡,但周身不带一丝杀伐之意,反倒是透着一股子类似佛宗高僧的庄严肃穆气相。在他们的胸甲和盾牌的zhōng yāng位置,用黄金镶嵌了一个十字形的花纹,这道花纹似乎蕴含着奇异的力量,有丝丝缕缕莹白sè的流光,在这十二位骑士身边环绕。

    程伦望了望那高台督战车,沉声骂道:“这些不惜命蛮子,究竟招来了多少奇人异士?听说他们倒是不在乎杀戮凡俗中人,莫非蛮子的神灵果真茹毛饮血,百无禁忌么?”

    杜半山惴惴的望了一眼俞和。此时的俞和,倒成了战场中唯一特立独行的人,他似乎根本看不见天空中那只可怕的域外巨兽,也没把高台督战车上下的赤胡异士放在眼里,他只是盯着剩下的六位傀儡修士,一黑一白两道剑芒在身边疾旋。

    程伦也注意到了俞和的异样,他急急朝杜半山喝道:“别让那煞星惹出祸事,你快喊他回来。此时绝不可再轻易出手,拖延时间等高手来援才是上策!”

    杜半山自然也有心召唤俞和回归本阵。不论这“小俞子”方才是多么威风八面,但此刻天上的那头域外巨兽,绝对是不可力敌的硬点子。半山师兄多承俞和的人情,他可万万不想眼瞅着俞和在这儿身遭劫数。

    可杜半山这厢又是做手势,又是隔空传音的,俞和就只把背脊冲着一众供奉阁修士,任由程伦与杜半山急得直搓手,俞和浑然没有半点儿反应。

    杜半山只差没有开口大喊了。眼见那只域外巨兽越飞越低,口中的烈焰喷薄yù出,忽然俞和身形一晃,纵起剑光,又朝那六位傀儡修士杀去。

    程伦气得喷出了污言秽语,他咬牙骂道:“不妙,这是要坏事!”

    只见俞和一剑飞出,那个擅使法器攻敌的傀儡修士高手急忙祭起了他的青铜匣子,绽出一片耀眼的寒光去迎。可就看两仪剑炁微微一闪,挟着无数道残影,笔直的与那件法宝撞在一起。

    “锵”的一声大响,俞和的剑光干脆利落的将那青铜匣子劈成了碎片,不等那傀儡修士高手再行变招应对,两仪剑炁穿空而过,把这位还丹后境的傀儡修士高手当空绞成了肉糜。

    “你们快逃!”剩下的那位擅使霹雳雷火的傀儡修士高手猛一甩袖,鼓起一道狂风,就把躲在他身后的四个傀儡修士推向高台督战车的方向。

    可四人才飞出去十丈不到,俞和的剑光就已经刺到了那位擅使霹雳雷火的傀儡修士高手面前。这位仅剩的还丹后境高手发了狠,伸手在自己顶门一拍,竟从他颜面七窍与周身毛孔中一齐喷出了霹雳雷火来,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上界掌雷仙官降世,腾身一扑,挟着万道雷芒,就朝两仪剑炁迎了过去。

    也不知俞和是用了什么手段,杜半山等人只看见有道玄奥的符箓一闪而没,那位以身祭雷的傀儡修士高手就呆若木鸡的僵在了半空中,他仿佛是被无形的牢笼困住,身形再也挪不动半寸。

    两仪剑炁轻轻巧巧的绕过了这位傀儡修士高手,须臾间追上了仓惶逃命的四人。寒光平平一旋,四个修为稍弱的傀儡修士被俞和一剑拦腰斩成了八段,残尸飞旋,抛洒出漫天血雨,坠落黄沙。

    再看俞和敛剑光显化身形,翻手亮掌拍出。耳听见“蓬”的一声闷响,那身化霹雳雷火傀儡修士高手被他一掌打得通身雷炁涣散,身子飞跌数丈,呕血不止。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十三位随赤胡大军而来的傀儡修士遭俞和连施辣手,被斩杀得只剩最后一人,兀自在重伤挣命。忽闻那站在巨兽头顶的九尺黑汉捶胸嚎叫一声,巨兽顿时发出了震耳yù聋的吼声相应,它将血盆大口豁然张开,对准俞和喷出了一道熊熊怒焰。

    这道火焰,就好似从天上垂下了一条汹涌的瀑布激流,将俞和与那位身受重伤的傀儡修士高手一齐罩住。杜半山脸sè一变,急传音提醒俞和远遁避开,可俞和双手掐剑诀一引,又使出以身合剑之术,只见寒光一闪,那最后一位傀儡修士高手身首分离。

    虽然杀尽了傀儡修士,但俞和也再躲不开那域外巨兽喷出的火焰。不过群修却见两仪剑炁凭空一转折,反倒是朝天逆冲而上,看起来俞和根本就没打算躲避火瀑,而是想要将落下的熊熊怒焰硬生生一头撞碎。

    “轰隆”的一声巨响,烈焰洪流霎时间吞没了俞和的身形,大火势不可挡的落在了地面上。方圆几十丈的一片黄沙化作火海,砂土尽被熔成了沸滚的岩浆。

    杜半山举手掩面,心中一阵抽痛。他一口气还没叹出来,忽觉面前有缕轻风拂过,只见俞和面无表情的显身出来,临空渡虚的立在半山师兄身前。

    供奉阁群修中有人失声惊呼,就算是程伦,也不由自主的飘身退到丈许之外,急召来一双伏魔法尸,紧紧的护在身边。其余供奉阁修士只敢远远的偷瞄一眼俞和的背影,如此一尊冷血大煞星,辣手无情的连斩一十三人,杀得傀儡修士们血肉纷飞,最后又从那域外巨兽喷出的烈焰中毫发无伤的脱身而出。此人究竟是何来头?如此出手凶戾,就算是与魔宗巨枭相比也不遑多让。

    包括杜半山在内,所有人望向俞和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畏惧和戒备。

    那域外巨兽发觉自己的一口火焰竟然落了空,一双淡金sè的奇异兽目中透出勃然怒意。巨兽将肉翅一拍,搅得罡风呼啸,脖颈高高昂起,张口又是一道更加汹涌的火焰激流扫出,这回是将一众供奉阁群修与五位魔宗修士统统罩了进去。

    “快退!”程伦与召南子齐声大呼,修士们各展逃命神通,转身朝落雁口方向遁去。

    杜半山道行稍弱,加上他被扑面而来的滔天大火给震慑了一瞬,故而慢了半步。眼看大火临身,他正打算祭出保命金符拼上一拼时,忽觉背心上一股大力涌来,将他的身子推得朝前疾飞出去。

    半山师兄只觉得身不由已的朝落雁口方向飞窜出去,耳边尽是厉啸的风声,却盖不住俞和的传音响起:“莫回头!我且替你挡上一挡!”

    仓促之间他还是忍不住拧头去看,就见俞和冲他用力挥了挥手,然后便独自一人转身冲向烈焰怒涛。在俞和转过身去的一刹那,杜半山瞥见俞和的双眼中布满血丝,前额处有一道白莲花异相显出,将一团暗红sè的血光死死镇压在下面。

    〖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三妙真,锻吾剑

    当那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域外巨兽,对准落雁口城墙方向悍然喷出滔天烈焰时,墙头上的大雍守军们忘记了城下汹涌而来的赤胡大军。所有人都脸色惨白的望向西北面的天空,心中将漫天神佛念了个遍,更有甚者抛开手中的弓箭,匍匐在城墙上以头撞地,磕得脑门上一片血肉模糊。

    仿佛是天空中被撕开了一个通向第七层“大灼热地狱”的口子,一道长达百丈的烈焰长河横扫而来,即使远隔数百步之遥,人们也觉得呼吸如火炙咽喉。

    凡俗中的兵将哪个亲眼见过这等骇人的景象?就算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凉州府供奉阁修士,也都不自禁的紧闭双眼抱成一团,蹲在城墙上瑟瑟发抖。

    杜半山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子,他就像是被一颗投石机甩出去的弹丸,挟着呜呜的风声,一头撞向落雁口城墙。程伦的飞天夜叉伏魔法尸踏风而来,伸手揽住了杜半山的背脊,替他卸尽了俞和的一推之力。半山师兄深吸了口气,转头去看城墙之上,数位道魔两宗的修士脚踏墙头而立,人人神色绝然,各自祭出护身重宝,撑起片片宝光霞气,护住了其立足之处左近十几丈的一段城墙。

    程伦带着阿修罗伏魔法尸站在城墙中央的瞭望台上,将周老三等一众落雁口守军将官护在身后。阿修罗法尸破军六臂托天,三张脸孔尽作庄严慈悲相,一幢红彤彤的佛门红莲宝焰如倒扣的铜钟,罩住了瞭望台周围数十丈方圆。

    杜半山一咬牙,飞身跃上了司马文驰老先生等人藏身的垒石箭楼,他张口喷出八节紫竹鞭,化出一重紫巍巍的仙光,护住了脚下的箭楼。半山师兄心中惴惴的念道:“掌柜的、司马大老爷和诸位街坊,半山道行低微,也不知挡不挡得住这股怪火,若今日同遭了劫数,黄泉路上倒不孤单。只是不知那我雁儿师妹昏睡不醒,能不能逃过此次大劫?”

    这边落雁口城墙上的凡俗兵卒一齐向天祷告,道魔两宗修士全力施法抵挡。不远处,俞和飞身扑入了烈烈火光之中,淡淡的一缕人影已然看不真切。

    文中尽述诸方百态,看似冗长,可其实烈焰随狂风而来,这一切尽在转瞬之间。

    连斩了一十三位傀儡修士之后,俞和突然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仿佛方才那尊辣手无情的人屠煞星,根本不是由他本心所化生。

    不知怎的,俞和识海中又一次显出了血浪滔天、罡煞出水的异相。只是这一次,那往常静默不动的六角经台却绽出了万丈明光,将直欲破顶而出的滚滚凶戾气,尽数镇压了下去。

    借着六角经台的熠熠辉光,俞和终于窥见了深藏在其灵台血海之下的玄机。升腾沸扬的血色潮汐下面,竟然卧着一口无鞘无穗的九色奇剑,其形式与他结成的性光慧剑一般无二,只是这口九色奇剑,却散发着凌厉无匹的杀机,且隐约与那位玄珠境剑道大宗罗修上人的杀机气势,有三四分的神似。

    只是罗修上人放出的气机,是一道饱经血海洗练,峥嵘杀伐岁月已然尽作故往,戾念归真的老辣气象。而这口九色奇剑散出的剑意杀机却是锐不可当,那是一股宝剑锋芒初开,直欲试剑天下的凌厉气机。

    心中灵犀闪过,俞和浮起一丝明悟,可此时焚天大火扑面而来,根本无暇细细体味。他把心一横,反正此剑正是跃跃欲出,这时正好借其绝世锋芒,斩破眼前的劫数!

    昂首吐气长啸,但见俞和眼中射出九色寒光,他两手将剑诀一掐,催动识海深处的剑意杀机,雄浑的内罡真元贯入两仪离合元磁剑丸。十余丈长的黑白剑光当空乍现,竟然将漫天烈焰一剑劈开,对着那域外巨兽飞斩而去。

    落雁口城墙上的人们,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巨兽口中喷出的熊熊大火,把半边天穹染得通红,但当中有一道细细的黑白两色奇光,竟然像是用利刃割开一匹红绸般,将这大火硬生生的切成了两片。

    “仙师威武!”

    不知是谁人起头喊了这么一嗓子,所有人一呆,紧接着整片城墙上的一万多兵卒捏紧拳头,举起手臂,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吼声:“仙师威武!仙师威武!仙师威武!”

    冥冥中,一道又一道的执念丝线横跨虚空而来,牢牢系在了俞和的身上。即便此时俞和正全心全力的运转真元剑炁,可背后人们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声,清晰的灌入了他的识海中。

    俞和恍惚间觉得,这有几分像是他昔年在京都定阳大镇国寺中身陷万佛说法大阵,被周天佛陀齐声诵经问心时的那般感受。只是当时俞和是“逆势”,独自一人苦苦承受周天佛陀法相的镇压;而今他却是“顺势”,每一道执念,每一道呼喊,都为自己渡来一丝力量。

    “聚念通神,化微成著”,这与西天佛陀集纳亿万凡间信徒的虔诚念力,化为自我大神通的法子一般无二。一万多人执念虽依旧是浅弱不堪,但却这在机缘巧合之下,触动了隐藏在俞和肉身秘府之中,连他自己都从未查觉到的另一重玄门。

    两耳边“嗡”的一声轻响,俞和只觉得自他脑后涌起一股热流冲上天门。

    识海中那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刹那间化作了大镇国寺中的万佛禅唱。有一柱恢弘的金光上通碧落下达黄泉,在金光中央,是舞剑少年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结跏跌坐于长生白莲之上。他周身被佛光染得如披金帛袈裟,双手结定无畏印至于腹下,脸上宝相庄严,脑后一圈佛宗大智慧轮发出灼灼明光。

    只见这舞剑少年徐徐睁开了眼,将右手一抬,作出佛祖拈花微笑之状。六角经台青光一涨,竟然发出了古刹铜钟一般的宏远之音,霎时间识海中血浪平息,漫空金莲涌出。自那九色奇剑上飞出一道如虹剑光,被少年二指一拈,翻手朝着天空中域外巨兽的方向一挥而出。

    “锵”的一声大响,俞和剑光大振。

    道门真元剑炁、佛宗三世念力,这两股泾渭分明却又殊途同归的庞然法力,分注入两仪剑丸之中。乾阳之剑发出琉璃宝光,坤阴之剑透出濛濛青霞。再看俞和双手剑诀一分一错,两仪剑炁就好似一把巨大的剪刀,当空一绞,居然把那头域外巨兽含恨喷出的烈火,生生绞成了满天散乱的流焰。

    火雨洒落,地上不知有多少赤胡骑兵横遭劫数,惨被烧成了焦尸。

    那域外巨兽与其头顶的男子齐声发出雷霆怒吼。巨兽周身的黑鳞片片张开,大力鼓动双翅,暴风推动它肉山一般的兽躯,直朝俞和扑了过来。再看那九尺黑汉张口吸气,从他布满全身的刺青纹路中,尽都溢出了丝丝青白色的火光,似乎正在蓄力酝酿,要施展出霸道的蛮夷奇术,将面前这只负隅顽抗的小小蝼蚁一击抹杀。

    “小俞子,快回来!”杜半山猛提起丹田真气,大吼出声,但俞和依旧是充耳不闻。

    剑意直指,至刚无畏,宁折不弯。此时的俞和,已然是再顾不得什么进退趋避之道了,他心头的战意与胸中的剑意都攀上了顶巅之处,正是不可不战。若他在这个时候撤剑遁走,致使剑心蒙尘,那从此于剑道一途再难有寸缕进境。

    只见俞和一纵身而起,脚踩乱云而立,衣袍猎猎飞舞。他将两掌在头顶平平一拍,两仪剑丸呼啸而至,当空一旋,黑白剑炁首尾相衔,结成一盘五丈圆径的硕大剑轮,演化出太极双鱼图的剑势法相。

    正所谓“心有灵慧作明灯,大道玄玄不须传”。俞和既没有打算借用万化归一大真符的玄妙,也没有运转内五行脏腑中的先天五方五行真炁。由方才两次与那域外巨兽斗法的经验,他查觉到若是将自己的诸般神通尽数施展出来,这头看似无可匹敌的飞天异兽,未必就不能被他打落尘沙。但此时识海中显出种种异状,一身剑炁提至巅峰,满腔剑意不得不发,俞和冥冥中料到,这正是暗合了罗修上人所说的,古时剑修在争斗厮杀中勘破境界,明心问道的修行之法。

    此时一剑,并非只为了斩落强敌,更乃为了砺出本我性念剑心之锋芒。

    太极两仪剑轮急旋,搅得漫空乱云演化出龙争虎斗之相。那边站在域外巨兽头顶的九尺黑汉将双手当胸一分,从他两掌掌心中扯出一道青白色的古怪火焰,化作一杆丈许长的投枪,擎在手中。

    耳听得九尺黑汉怒吼一声,他拧腰抡臂,将这杆青焰投枪朝俞和心头猛掷过来。而他脚下的巨兽亦张开巨口,又是一道烈焰冲喉而出,紧追着青焰投枪烧向俞和。

    “道生一,一为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为阴阳,主生死枯荣,两仪转始万象生,两仪破则十方俱灭!”俞和眼见对方将杀招打出,他急诵法咒,把双掌朝前一压,头顶的太极两仪剑轮随势而出,对准了那杆青焰投枪破风飞斩过去。

    这一招“太极两仪剑轮”之势,乃是长钧子与柳真仙子将剑丸赠给俞和时,一并传于他的“两仪元磁剑九式杀招”中的第七招,抛开那招玄之又玄的神仙一剑之外,这是俞和能施展出来的最强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九尺黑汉与俞和一出手,青焰投枪与太极两仪剑轮就撞在了一起。落雁口城墙上的人们看见天空中爆出一点极亮的光芒,但只闪了一瞬息,便又立时隐没,隔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听到气劲相击之声传来。

    所有人都有些疑惑,待他们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却愕然察觉自己眼中,竟有泪水止不住的流出,再伸手一揉,顿时满眼金星乱转。举目定睛再看,俞和的身形又一次被那域外巨兽喷出的烈焰所吞噬。这头巨兽似被俞和方才挥剑绞散火焰之举彻底激怒,这第三口烈焰连绵不绝,汹涌的火柱斜插入云,直冲天外。

    杜半山紧紧的捏住了拳头,浑然不觉自己的指甲已然嵌入了掌心皮肉中。城墙上的守军兵卒们发出一片惊呼声,许多人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重又黯淡了下去。道魔两宗的修士们人人咬牙切齿,怒瞪着当空逞威的域外巨兽,可眼前这番情形,又有谁人再敢冲出城墙,挡其凶威?

    正当人们以为俞和就此身陨于烈火之中时,那火柱中突然有五色奇光乍现,一道细细的五行雷芒裹着俞和的身影,猛然间窜出了火柱,快如流星般的朝落雁口城墙射来。

    大雍守军们再次爆出了震天介的欢呼声,但那站在巨兽头顶的九尺黑汉抡臂一甩,又是一支青焰投枪掷出,好像条追命毒蛇一般,直朝俞和背脊咬去。

    “域外蛮人!仗着一只丑恶的爬虫之力,也敢欺我九州剑道后生?”

    有金铁相击一般的铿锵语声,自南方天际滚滚传来,震得周天元炁动荡。无端端的,忽有一阵寒风扫过落雁口雄关,城墙上的每一个人都觉得周身僵冷,仿佛被刀剑所指。

    一道苍白剑光如若霹雳裂空,毫无花俏的劈碎了青焰投枪,斩在了那域外巨兽的胸前。利刃割裂骨肉的声音令人心颤,黑鳞飞散,血出如瀑,巨兽的痛嚎声震耳欲聋。

    眼见那域外巨兽遭这莫名剑光当胸一斩,脖颈之下被生生砍出了一条数丈长的血口子,而那九尺黑汉的胸口也好似吃了一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城墙上的大雍守军们转头朝南边天空一望,只见霞光万重,瑞彩盈空,有三条人影脚踏祥云而来。居中而站的蓝袍道人轻轻一拂袍袖,九道灵符升天,普天甘霖洒落。这雨水淋到兵卒们的身上,皮肉伤创只数息之间就愈合如初,一丝疤痕都留不下。兵卒喜极高呼,将双臂一抖,身子里气力就好似使不尽一般。

    “拜见孟坤师伯、马啸师叔!”一众凉州府供奉阁的执事弟子看清了来人的身形相貌,全都长出了一口气,面露喜色,朝天作揖。

    召南子转头对程伦冷冷一笑,也朝天作揖呼道:““召南子见过内宗卫法王,见过孟真人、马真人。”

    程伦看召南子面色有异,他猛想起昨晚夜袭赤胡前营时,自己可是有把柄落在了召南子的手里。那片录下了他所言所行的溯光灵符,要是交到了孟坤与马啸两位大执事手里,自己这无视抗夷合议的罪名,可就落得有些深了。一顿责罚必是免不去,说不定还会被斥回凉州府供奉阁面壁思过,那可真就再捞不到一分一毫的功劳了。

    想到此处,程伦一缩脖子,立马将自己脸上那飞扬的神情又收敛了起来,低头垂手不语。

    墙头上忽有清风一转,有个坐在木轮椅上的白发老头子显出身形,在他干枯如柴的手里,正拎着俞和的腰带。只见俞和此时的脸色如大病初愈,气息虚浮不堪,脚粘了地,勉强冲这白发老者抱拳一笑,便立时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这白发老者掀开一线眼皮,望了望俞和眉心处隐现的血煞戾气。他把嘴角一扯,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点头赞道:“能与那爬虫斗到这个份上,你小子比我原先料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大善,大善!老夫既已到此,你只管安心调息理气,不必再理会那些蛮子。我现传你剑诀一篇,你可以依此法镇压杀念,炼化血气,自然于你剑意道行都大有好处!”

    说罢这老者屈指一弹,一缕流光投入了俞和的天门。

    杜半山真不知这白发老者究竟是何来头,先前只在顺平酒楼里照过一面,但看那卫老魔对这老者毕恭毕敬的样子,想必此老也定是一位盖世魔枭。可怎的这白发老者方才居然临阵传法给小俞子?莫非小俞子也是魔宗出身,还是这人的亲传弟子不成?

    杜半山虽没有程伦那么偏执的门派之见,但对魔门中人还是颇为忌惮的。他正疑惑不定时,却听那边魔宗合欢双仙之一的抱星子大声囔囔道:“去他娘的胡夷蛮子!他们根本不在乎屠戮凡俗中人,既然这些蛮子先下了手,我们也就惹不到因果上身!卫老祖你且发下法谕来,今儿个咱家也要痛快一回,把这几万人给尽数毁在城下,好好出一口憋屈气!”

    那身穿靛蓝道袍的凉州府供奉阁大执事孟坤闻言挑眉一笑,站在孟坤身边的卫行戈摆手沉声道:“抱星,休得胡言乱语,修道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几个还不速速上云头来,随我出城一战?”

    “等得就是老祖你这句话!”合欢双仙齐声大笑,并肩纵起遁光。其余那三位魔门修士亦不甘落后,一齐落到了卫行戈身后。

    “孟兄、马兄,卫某不才,请缨出战了。”卫行戈冲着孟坤与马啸两位供奉阁大执事一拱手,也不等人回话,径直架起魔火黑云,掠过落雁口城墙,朝那赤胡大军后阵冲了过去。

    “我等自要替卫兄压阵助威!”两位供奉阁大执事对视一眼,赶忙也腾云而起。城头上跃跃欲试的供奉阁执事弟子人人抖擞精神,纵起遁光飞出城墙。

    “擂鼓!格老子的玩命擂鼓!”守关大将周老三一看自己这边终于来了强援,登时是扬眉吐气,提起了十二分的劲头。就见他手按墙头,两眼发红的冲着兵卒们嘶吼道:“孩儿们抄家伙,都给老子狠狠的招呼过去!看到那只会飞的大玩意儿了么,听说吃它一块肉就能多活十几年!今晚想吃美酒烤肉的,给老子把整它下地来,放放血!”

第二百八十五章 援兵至,血滔天

    凉州府供奉阁的孟坤、马啸两位大执事,加上西北魔宗巨掣卫行戈与剑修大宗师罗修上人,这四位顶尖高手一齐现身,登时让守护落雁口雄关的道魔两宗修士与兵将们气势大振。

    大将军周老三亲自操锤,将城头战鼓擂得震天响。兵卒们承了孟坤大执事的一道“普天甘霖咒”,浑身皮肉伤创尽愈,气力使也使不尽。受那雄浑的鼓声一催,弓兵们扬臂拉弦,成片的箭矢呼啸而出;刀斧兵们甩动膀子,抱起大号儿的礌石、生铁雷滚子、还有成桶的火油,雨点般的向城墙下面砸去。

    看那从城墙根向外五十步地界,赤胡骑兵们脚下踩着熊熊火海,头顶上更有各式各样断人性命的玩意儿肆意横飞。冲在最前列的那一排重甲巨兽骑兵,其中终于有人撑不住了,只要他们的盾牌被打得脱了手,光凭满身铁甲很难护得住性命周全,遭那些沉重的礌石和生铁雷滚子劈头盖脸的一砸,这重甲骑兵整个就好似一只被敲烂的破铁桶,连人带坐骑栽倒在地,再到火油里面一滚,被烈焰粘上了身,不多久便血肉尽焚,一命呜呼。

    不过那些随赤胡大军而来的蛮夷奇人异士们,亦深谙争战攻守之术,懂得这两军之间微妙的气势抑扬变化,将给一场战役的胜负伤亡带来的巨大影响。高塔督战车停在距离落雁口城墙六百多步之外,上面传来的鼓声也是越发急促,像是在与大雍守军的战鼓声隔空斗法。

    隐约约望见那战车高台之上,有几名身披镶金边白袍,头戴荆棘环的男子双膝跪倒,他们一会儿高举双手朝天祷告,一会儿屈体匍匐下去,用手掌使力拍打着木板,似乎是在作什么祭神的法事。随着这几个男子的古怪举动,许多重伤垂死的赤胡骑兵重新爬了起来,拾起武器,再次加入了攻打城墙的人潮。而其余赤胡骑兵们则变得不再畏惧伤痛,他们的战马也不再畏惧火焰,后人踏着前人尸体铺成的路,朝着落雁口雄关搏命冲锋。

    那铁头攻城锤和其余攻城器械正一点一点的逼近城墙,眼看还有数十步之遥,机关云梯顶端的勾爪,就要搭到城墙上来。一旦让赤胡兵卒顺着云梯冲上城墙,那落雁口的机弩和弓兵们就再没了效用,只有靠城头上的刀斧手与敌人近身肉搏,惨烈厮杀。

    凡是有守城经验的老兵都知道,若是真被赤胡蛮子攻上了城墙,那这场仗就算是输了一半。即使让城墙后面的骑兵冲出去拼死砍杀,最后能不能力挽狂澜,委实只有五五之数。

    城头上兵卒们忙忙碌碌,个个奋勇杀敌。一众修士随着三大高手去斗赤胡奇人,唯一与这场血战格格不入的,便只有安然闭目坐在木轮椅上的罗修上人,和盘膝坐在他身后的俞和。

    自打遥空飞出一剑,把那头域外飞天巨兽斩伤之后,罗修上人似乎便对那些赤胡异士失去了兴趣。他坐在木轮椅上一动不动,偶尔掀起眼皮,也只去看看程伦那一双铜皮铁骨的伏魔法尸,到底是有何等身手。

    俞和手掐子午诀,正在凝神运气。虽然他方才看似身负重伤而归,但此时那一身气势竟是在节节攀升,衣袍鼓胀如球,有层层叠叠的霞光云气自虚无中来,绕着他的身子盘旋不散。

    城头上的大雍兵卒们,对这一老一少两人充满深深的敬畏。无论是俞和在赤胡阵中大展神威,杀人犹如伐木砍柴;还是罗修上人自天外飞来一剑,将那头庞然凶兽劈得血洒长空;在凡俗兵卒们眼中,这都是不折不扣的神迹。尤其是俞和方才只身独挡域外巨兽,让落雁口免遭火焚,那更是义薄云天的侠义壮举。

    故而,尽管此时两军激战如火如荼,可城头上也绝没有人敢冲撞他们两位。甚至守城将官还有意在这段城墙上布置了双倍的兵力,兵卒们举盾为墙,生怕胡夷蛮子乱射的流矢,会惊扰到这两位仙师高人。

    这时的俞和,根本顾不得外面战火纷飞,他识海中已是风云激荡,雷霆弥漫,整个念视内境直欲破碎。

    一片万顷血海滚滚如沸,掀起千丈怒涛。层层血浪下面,九色奇剑震颤不休,发出龙吟虎啸一般的鸣响。猩红的血水不断的冲刷着这口剑,剑刃上的寒光越来越冷冽,剑身透出的戾煞气机也越来越盛。这九色奇剑好像随时都会冲出血海,将念视内境劈得粉碎,使一切重归混沌。

    可偏偏有一道赤金色的佛光镇压在血海之上,定住了九色奇剑,令其不得出世发威。从血浪狂澜中,生出无数暗红色的藤蔓,朝那道佛光捆缚过去,但这些藤蔓一触到佛光之上,顿时就被琉璃色的佛火宝焰烧化。

    那些血藤生生不息,烧也烧不尽。但赤金佛光却好像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与血藤纠缠了一会儿,眼见黯淡了许多。九色奇剑剑锋指天,它只待佛光一泯,就要冲天而起。

    俞和不知道若是被这口九色奇剑冲出了血海,他自己身上会发生何等变故,但光看那剑上的戾煞气机,也能猜得出多半不会是什么吉运福缘。镇压血海的赤金佛光越来越暗,但偏偏那六角经台托着俞和的性光慧剑高高在上,并没有什么异动。而南帝长生白莲落回了关元内鼎,亿万莲瓣拢着他的五转内丹,也是毫无动静。

    两大奇宝袖手旁观,俞和也没了法子。

    他根本不明白这念视内境的诡异血海究竟从何而来。俞和虽然不守持杀生戒,但自问绝不是个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屠夫,而识海中的念视内境却是由本我心境演化出来,心怀恶念,则识海才会显生魔相。修道十余年,俞和饱读经伦,勤拭心尘,以往念视内境中除了六角经台之外,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云海,唯有舞剑少年显身时,方衍生山河万物之相,可今日怎的突然变成了第一十三层血池地狱一般的情形?

    俞和回想过往,这种异状显现倒也并是非头一遭。

    昔年在东海海外,自己看完陆小溪留下的信之后,情劫骤起,心神大乱,几欲走火入魔,当时念视内境就演化出了血海滔天之相。而后来在顺平楼上,卫行戈指胡夷绝顶高手的残魂为证,言及此次胡夷大军东侵,是为了要从小宁师妹身上寻得“七指药圣”的丹道延寿秘法。当时自己的念视内境中,茫茫云海也曾隐有转成万顷血海之兆。不过顾忌着身在朔城俗世中,而对面又坐着来意不明的卫行戈和罗修上人,俞和强行定住了心神,并未让血海之相真个演化出来。

    先前这两次念视内境演化血海之相,俞和都是实打实的动了杀人之心,而头一次有心魔作祟,第二次卫行戈似乎也施展了惑神乱心的魔宗奇术,莫非这血海之相,乃是以本我杀生戾念为引,禀外魔而生?

    那么这一次的血海之相,傀儡修士惹动了杀生戾念,但那外魔何在?

    想到此处,俞和把眉头一皱,左手变清净诀,右手变玄天诀,口中喃喃念诵《清净坐忘素心文》,想要先平内乱,再驱邪魔。

    罗修上人一直在以神念观望身后的动静,这时忽见俞和变换法决,再侧耳一听其口诵的经文,登时微微一笑。他不知俞和识海中还有一道莫名其妙的佛光,只以为俞和想要逞强,靠自身修性功夫化解血煞,于是老头子嘴唇一动,一道炸雷似的传音撞入俞和的识海:“咄!痴儿,不速速以我传你的剑诀心法炼化血气,更待何时?药不对症,汞蒸砒霜!”

    这一道传音以真元催发,自然而然的带上一丝罗修上人本身气机固有的内煞。老头子出言提点俞和倒非是歹意,但罗修上人哪里知道俞和那满身惊天动地的大隐秘大古怪?一丝外来的煞气冲入俞和的识海,立时是火上浇油一般,激得血海巨浪凶势再涨,数不清的暗红色藤蔓飞起,将那摇摇欲灭的佛光绞得四分五裂。

    残余的佛光纷纷一旋,化作一道热流,沿着手少阴心经窜向俞和的左手尾指,躲进了那枚出自抚仙湖底神仙遗府小洞天的佛印指环当中。

    这一下没了赤金佛光的镇压,那滚滚血海登时彻底开了锅。九色奇剑发出一声长鸣,从血海深处浮出,化作一道剑芒如银龙出水,冲天而起。

    天门大窍如遭刀绞般痛,俞和心里发慌。但恰在这时,悬在识海穹窿之上的六角经台忽有青光一闪,那白衣舞剑少年御风而来,迎上九色奇剑所化的通天剑芒,只伸手轻轻一招,那凶戾无匹的九色奇剑就乖乖的飞入了白衣舞剑少年的掌中。

    抖手耍了个剑花,只见白衣舞剑少年并起左右食中二指,在九色奇剑上一捋而过,那剑身上的血光霎时间尽数退去,就连凶戾之气也收敛得分毫不露。整口剑好似历经了入鞘、温养、韬光、藏锋、培灵的诸般洗练,再没了初出炉膛淬火开刃之后的锋芒毕现,而变得返璞归真,菁华内蕴。

    白衣舞剑少年一纵身,便到了六角经台边上。他先朝六角经台恭恭敬敬的抱剑一揖,然后手掐法决,将这口九色奇剑祭到了经台上方。

    俞和的性光慧剑往这九色奇剑上轻轻一附,登时两口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三尺虹光,悬在六角经台的青光氤氲中,缓缓旋转起来。先天五方五行符各分出一线神光,缠在剑锋上游移不定。

    守株待兔的六角经台,轻而易举的收服了桀骜不驯的九色奇剑,可俞和却并未查觉到自己的真元剑炁有何变化。倒是下面翻腾沸滚的血海,好似遭人横刀夺爱,一下子勃然大怒,从那滔天大浪中化出更多更粗大的血藤,如同成千上万的怪蟒出水奔月,直朝六角经台扑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20/ 第一时间欣赏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 作者:沫繁所写的《玄真剑侠录》为转载作品,玄真剑侠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玄真剑侠录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玄真剑侠录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玄真剑侠录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玄真剑侠录介绍:

人道莽莽,仙道渺渺,身负大气运大机缘的少年俞和,虽有问道的执念,但身在万丈红尘中,外有光怪陆离乱神,内有七情六欲难断,手中有剑,可斩邪魔,心中亦有剑,可能斩尽纷繁羁扰否?

玄真剑侠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真剑侠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真剑侠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