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吃人道,佛说灭
眼见还有几十丈便要撞到地面,俞和灵台祖窍中的六角经台明光一闪,青玉sè的光芒好似一道闪电贯穿识海,神智一振,俞和猛地从那怪声中挣出,他两眼一瞪,吐气开声,翻掌力托六皇子周淳风的背脊,把周淳风的身体硬生生撑得不坠反升。可如此一来,俞和的下坠之势,却更加的快了。
真元贯注双腿,只见得“轰隆”的一声巨响,激起数丈烟尘泥石,俞和双膝双脚撞地。他下半身几乎全陷进了泥土中,腿上筋骨穿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一口逆血涌起,俞和咬紧了牙关,抬手挥出一道暗劲,轻轻的裹着周淳风的身子,飘落在他的身边。
俞和试着移动双腿,可下半身只剩下一片酸痛酥麻的感觉,使不出半分气力。俞和吐尽口中的血沫,双掌朝身边的地面上用力一撑,整个身子便如弹丸似的从泥土中飞出。半空中团身一旋,探足尖落下,可脚尖才碰着地面,俞和膝盖发软,脚踝一歪,“噗通”一声跪跌在地上。
“就算你想乞求道爷我莫要啃吃了你,也用不着如此大礼参拜吧。不过道爷我今天肚子可饿的紧,大不了我先吃了那细皮嫩肉的皇帝儿子,再拿你做饭后点心,如此你也能多活个一时三刻,可好?”
一个身穿灰sè布袍,披头散发,满脸污泥的邋遢道士,笑嘻嘻的踱步过来,一边走,一边搓动双手,从他污秽不堪的十指甲缝中,不时落下黑泥。
“你是何人,为何偷袭于我?”俞和抬头看了看这道人,暗自催动真元,化散双腿筋骨中的血瘀。
“看来你还是想做个明白鬼,可是你要知道,吃人这件事,便是不能让人到感到绝望。人一绝望,死的时候肉就发酸,吃到口中滋味不妙,也没有嚼劲。当要让人在恐惧中死去,那肉味便会鲜美之极,而且筋肉纠结,弹韧有劲!”
这灰袍道人屈指一弹,一缕劲风发出尖啸,直奔俞和的咽喉刺来。
俞和用手猛拍地面,身子骤然弹起,一道剑光破虚而出,托着俞和飞退。
“鸟儿高高飞在天上,道爷都有手段把你整治到地上来。现在翅膀也摔折了,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这道人双手合拢,举到嘴边,嘬口朝手心中吹了吹,指缝开阖,发出呜呜的怪响声。
俞和身在半空,这怪声一入耳,两眼登时黑了,气力一泄,倒头栽到地上,连滚了七八个圈子。
灰衣道人飞身而来,双指连弹,破风厉啸声大作,十余道好似钢枪般的无形劲气,罩定了俞和的周身。
俞和强忍着昏眩,就地一翻身,堪堪躲过了破空劲气。抬手一挥,白玉剑匣显化出来,匣顶上的白莲一转,万道雷火对准了灰衣道人倾泻而出,眨眼间半边天空都尽被染成了绛红sè。
艰难的用手肘撑住身体,俞和猛力晃动着头颅,竭力想驱散笼罩识海的昏蒙。低头去找自己的飞剑,就看到白莲赤鸢双剑,好像一红一白的两条细蛇,正扭动着身体,朝自己游来。
头顶上,一道灰sè的人影撕开了火云,好似怪鸟一样的落下。这灰衣道人头发上和身上全都升起道道黑烟,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你小子也算个正道修士,居然暗算道爷我?”灰衣修士连连跺脚,指着俞和破口大骂,吐沫星子直喷出三尺远,“幸好道爷我早知道你那剑匣有古怪,心里提防着,不然这吃了你一下,道爷可就要了帐完蛋。你小子敢拿火烧道爷?道爷我等下就活活烤了你!”
俞和艰难的掐了个剑诀,白莲赤鸢双剑仿佛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的绕着他缓缓飞旋起来。
“你偷袭道爷,道爷也不跟你使光明正大的手段了!”那灰衣修士哇哇怪叫了一阵子,忽然伸出右手食指,隔着几丈远,对着俞和一指点出。
“中!”
既没有破风声,也没有一丝光亮,可俞和就是觉得心底发冷,他翻身想躲,却已然迟了。只见俞和右肩侧没来由的绽出一朵血花,好像被看不见的铁锥凿了一记,留下寸许深的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坑。
“恐惧吧?你还要再恐惧一点,等下道爷我吃起来,才会更爽口!”那灰衣道人狞笑着,双手十指一齐抖动,对准了俞和的周身连连点出。
俞和吃了痛,自觉神智渐渐清明,白莲赤鸢双剑在俞和面前盘成一圈剑轮,他暗自摸出了振文帝赐给他的破甲剑,准备着蓄力一击,扭转颓势。
那灰衣道人好似疯魔一样挥舞着手脚,口中嗬嗬而呼,发出奇怪的音节。一双满是污泥的手,对着俞和指指点点。每一指弹出,俞和的双剑上便会发出“铮”的一声尖响,闪出一团火花,
“小子,还想琢磨这对付道爷?给我中!”那道人窥见俞和掣出了破甲剑,眉毛一挑,十根手指诡异的伸长了三寸,指尖溢出丝丝血sè的轻烟。他脚下踩着禹步,口中怪叫连连,双手十指对准了俞和点点划划。
剑轮上铮铮剧响,俞和骤然觉得压力大增。
每一次双剑与那古怪指力撞击,他都觉得有些拿捏不准飞剑的感觉,白莲赤鸢双剑颤抖着,密不透风的剑轮终于露出了丝丝缝隙。
那灰衣道人桀桀怪笑,十根手指点得更疾。俞和无耐,只好把破甲剑也祭起,去弥补剑轮中露出的破绽。
忽然,那怪人诡笑了三声,俞和猛觉得他右手尺泽、列缺、太渊三处穴道,好似被滚烫的铁针刺了进去,右臂太yīn经一麻,真元登时有些流转不畅。
“小子一身道行不错,吃了道爷我三记截脉指,右手还能举得起来。”那灰衣道人嘿嘿狞笑道:“我倒想看你还撑得住多久!十记?不够,再来三十记!道爷我定教你连脚趾头都动弹不得。”
俞和左肩一跳,云门、中府两穴刺痛,左臂太yīn经也大感阻滞。紧接着左右两臂极泉、青灵、少海、肩贞、小海、支正六穴也好似被铁针扎入,少yīn太阳经络也不怎么灵光起来。
两条手臂浑似灌满了铅水一样的重,真元一运行到那些被无形火针刺过的穴道,便凝滞难行,俞和一身浑厚的真元,此时已然运使不出三成。
胸口处的道服轻轻一颤,璇玑、华盖、紫宫、玉堂四处任脉重穴,一一被点中,俞和登时觉得胸口一堵,气息难继。忽地上脘、中脘两穴又中了指力,俞和喉咙抽搐,发出“呃”的一声,不自觉的张口喷出了胸中的残气,手臂颓然垂下,三柄剑飞失了依凭,当啷啷一齐坠在脚边。
“可算是着了道儿,你小子一身护身罡气,怎生能炼得好似个乌龟壳?”那灰衣道人长长的喘了口气,拍拍双手,走到俞和面前,单足踏住了地上的三柄飞剑。
俞和把背脊挺得直直的,也不说话,就瞪眼看着那灰衣道人。
“你可千万莫要感到绝望,坏了一身好肉。就要这样倔强,再多一点求生之yù,再多一点憎恨,觉得恐惧吗,一定要恐惧,害怕,颤抖!”那灰衣道人凑到俞和面前,满口腥臭气味直灌进俞和的鼻子里面。
俞和脑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但此刻双腿酸疼无力,又封了数处大穴,白玉剑匣中的雷火也尽数用完,他实在想不到什么逃生的办法。
如今唯有聚集神念,疯了一般的去撞击那祖窍中的六角经台。
“看你的眼神,似乎还有什么手段?道爷我是不会给你留下任何机会的。”那灰衣道士一看俞和眼神有异,毫不犹豫的伸指点出。俞和胸口的膻中大穴被指力一刺,浑身真元尽被镇压在丹田炉鼎中动弹不得。
或许是俞和催动经台威能太频之故,那六角经台只是静静的悬在祖窍中,任俞和如何呼唤,也没有一丝异相。深深的无力感涌起,俞和的眼神中,终于掠过一抹绝望。
那灰衣道人怪叫起来:“莫坏了道爷的好肉!”
只看他袍袖一甩,有道暗劲撞到俞和额顶神庭穴上,俞和耳边轰鸣一声,眼前一花,登时昏了过去。
灰袍道人大喜:“幸好道爷我见机得快,被这小子生了绝望之念,那肉便不堪入口。”
望了望远处昏迷不醒的六皇子周淳风,这道人眼珠一转,伸手挠了挠下巴,“正餐自然要吃好肉。那边的皇帝儿子不过是个泥骨凡胎,腥臭的很,还是先吃了这个使剑的小子。”
想到此处,灰衣道人撩起袍袖,仔细端详了俞和一会儿,忽然伸出手爪,锋利的指甲泛着乌光,对准了俞和下腹丹田,就要活生生的破鼎取丹。
可这灰衣道人一爪才探出,就在堪堪刺破俞和道袍的刹那,自俞和额前眉心处,忽然浮现出一朵白sè莲花的虚影。
“蓬”的一声巨响,无形的滂沱罡力,从俞和的身子中涌出,登时将那灰衣道人掀飞了几十丈远。
灰衣道人哇哇怪叫,嘴角已然渗出了血迹,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朝俞和一看,顿时他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一朵三丈方圆高下的白sè莲花法相,团团裹住了俞和的身子,万千莲瓣徐徐展开,一柱清光从花心升起,直入天穹。那亦真亦幻的白莲花,有千层仙霞四shè,百般奇光流转。流露着一股令人忍不住要伏地膜拜的仙家威严。
“长生白莲,南帝道统!”灰衣道人瞪圆了眼睛,“原来尊上说的竟然是这小子。线下如何是好?道爷我是一口吞吃了他,夺了这道统传承,还是回去禀告尊上?”
灰衣道人跳了起来,在原地一边打着转儿,一边连连跺脚,面上的表情忽喜忽怒,一会偷偷窃笑,一会咬牙切齿。过了足有一炷香时间,灰衣道人叹了口气,望着俞和哇哇怪叫了几声,举足狠狠一跺地面,飞身而去。
“道爷我就算得了南帝道统,也打不过尊上,逃也逃不掉。到时被尊上擒拿了回来,定要受抽魂炼魄之刑,两腿一蹬,南帝道统最后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这等有命遇见无福消受的机缘,还是算了吧。速速回去禀告尊上,换得奇功一件,那好处自也少不了去!”
灰衣道人一边盘算着,一边猛催真元疾飞,整个人好似流星般的朝穿云破风,朝北面天际shè去。
可才飞了一盏茶时分,灰衣道人愕然望见前面有团金云滚滚而来,云层中shè出佛光万丈。
“哪个老和尚?这个时候堵着道爷我的路,忒不识相!”灰衣道人眼皮一翻,双手合拢,就要凑到嘴边去吹。可那金云中忽然传出了一个犹如金铁交鸣似的语声。
“灭!”
仅仅一个字。
可当这个字的声音,传入灰衣道人的耳中时,他眼前的天地乾坤宛如镜花水月一般的崩碎了,周遭全是赤金sè的佛光,虚空中盘坐着亿万佛陀金身,灰衣道人恍如身临西天极乐佛国。
随着金云中人把这一个灭字诵出,那虚空中的亿万佛陀一齐睁开了怒目,手指着灰衣道人,同声呵斥道:“灭!”
虚空中唯有这一道声音充斥寰宇,灰衣道人脸上凝固着无比的惊骇,身子好似木雕泥塑般的僵在空中,从他的眉心处,忽然剥落了一小片皮肤,飘到鼻尖前,寂然化作了微尘。紧接着,从灰衣道人的眉心开始,眨眼间裂痕遍布了周身,他整个身体好似被巨槌猛击过的瓷瓶一样碎裂,然后化成团团微尘飘扬。
金云中佛光转而黯淡,就好似一朵寻常的白云般,悠悠然的朝定阳城中飘去。
地面上一株梧桐树后,转出来一位黑瘦的僧人,这僧人双掌合什,对着金云飘走的方向遥遥一拜,转身朝典山帝陵谷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帝陵谷,周承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和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一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一边猛烈摇晃他的肩膀,他睁眼一看,面前是六皇子周淳风转悲为喜的一张脸。
“俞兄,你终于醒转来了!”周淳风欢呼了一声,把一个灌满人参药酒的牛皮囊递了过来。
俞和一笑,接过酒囊灌了一大口,清凉微苦的人参药酒穿喉而过,落到腹中,不多久便荡漾起一片暖流。
“淳风昏迷之时,俞兄与人斗过一场?可有哪里受了伤?”周淳风一双眼睛在俞和身上扫来扫去。
俞和低头一看,哑然失笑,那一套靛蓝的罗霄道符,如今是千疮百孔,前胸和双臂上的衣袍全是大大小小的裂口,风一吹,浑身凉飕飕的。他腰间一挺,站了起来,愕然发觉周身上下竟全没有一丝不妥,被那灰衣道人封住的穴道没也有半分异样,深吸口气,真元滚滚流过周身经络,全无阻滞之感。两脚轻轻一踮,身子便yù腾空而起,倒恍如刚才那一场凶险之极的斗法,全是南柯一梦。
俞和皱了皱眉头,有些恍惚。方才那灰衣道人一袖甩来,他便以为自己就此身死道消,肉身还成了别人的口食,可眼睛一睁,竟依旧好端端的活着,连伤势都痊愈了,莫非方才那真是一重幻境?
可再看面前的泥土地面上,横七竖八的交错着密密麻麻的剑痕,白莲赤鸢和破甲三柄飞剑,静悄悄的躺在杂草之间,加上自己这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分明在证实着那一场几乎令俞和丢了xìng命的恶斗。
自己和周淳风都人事不省,可那灰衣道人却为何没下杀手,反而不见了踪影?莫非有人暗中保护六皇子,现身出来惊走了那厮?可若真是有人暗中庇护,那又怎会坐视容昭娘娘遭劫?
俞和摇了摇头,他想不通其中关窍,但既然逃得不死,已是万幸。
探手一摄,三柄飞剑轻鸣着从地面跃起,绕着俞和飞旋不休。俞和嘬口一吸,便作三道发丝般的流光,吞入了腹中,自回白玉剑匣中温养去了。
“俞兄,方才发生过何事?何是有人截杀我俩?看情形你与那人已作过一场,可知道对方是什么底细?”
俞和从玉牌中去了一套换洗的道袍,抖手一甩,便换到了身上,“只看到是个穿灰衣的邋遢道人,会使一种极厉害的迷神术,我斗他不过,被制住了。”
“俞兄没斗过那人?那……”周淳风看了看俞和,又看了看自己。
“我也不知为何,那邋遢道人将我打昏后,却没下杀手,反倒不知去了何处。殿下醒来时,可发觉周围有什么异样?”
周淳风细想了想,摇头道:“就好像睡了一觉似的。”
“殿下,供奉阁或者大镇国寺等,是否有高手暗中随扈殿下?”
周淳风不屑的咧了咧嘴道:“怎么可能?乃些世外高人,岂会在乎我这个小小的皇子?恐怕唯有父皇身边,才藏着供奉高手护驾。北宫赋chūn娘娘,料想也该有佛宗高手暗地里护着。宫中其他人,包括我家母后,在那些和尚道士们眼中,也不过就是些裹满绸缎的蝼蚁。”
说着说着,周淳风恨恨的啐了一口。俞和扁扁嘴,脸上有些尴尬。
六皇子赶忙摆手道:“俞兄莫怪淳风言语不周,你自是不同的。你与宁仙子两人古道热肠,仗义援手,大有侠义之风。淳风打心底里,从未将你两人与镇国寺和供奉阁那些人混作一团。”
俞和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懂,究竟是何原因让那邋遢道人弃下我们而去。还以为殿下身边藏着高人,出手惊退了他,于是便有此随口一问罢了。”
周淳风耸了耸肩,两手一摊。
“如此我们还是去典山帝陵谷寻四皇子吧。”俞和望了望北面的山影,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什么艰险,所以这次也不敢再大张旗鼓的御剑飞行,他身子一转,化作一道朦朦胧胧的青烟,裹起六皇子周淳风,紧贴着地面,朝典山方向悄无声息的飞掠而去。
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便到了典山脚下。前面有条足供八辆马车并行的青石大道,大道两边每隔一丈,便立着一根五丈高的汉白玉立柱,柱子上半段雕着龙虎盘云,下半段刻满了文字,写的是大雍朝历代帝王的丰功伟绩。
青石大道上空无一人,却扫洒得一尘不染。道路两侧,栽满了高大的青松,风一吹过,有松韵绵绵,那肃穆庄严的气氛,好似凝在了虚空中不散。
穿过大道再向山中去,有一大排的宫殿,全是以青石原木搭成,修葺得丝毫不见浮华,宫殿前有人影攒动,是一队队白盔白甲的兵将高举着火把,在往来巡守。那是看护帝陵的禁军。
俞和施法潜行,身化清风一缕,悄无声息的掠过营盘,没有惊动皇陵守军。
去到青石大道尽头处,是一行数百级的汉白玉石台阶,每一道台阶边,都立着一丈来高的石像,左边一列是文臣,高冠广袖,手捧石笏。右边一列是武将,顶盔披甲,手按长剑。台阶顶端是个汉白玉平台,平台上雕着九条大螭,拱卫这zhōng yāng的云座。云座上端坐着大雍开国帝君的三丈黄玉雕像,这雕像双目中镶嵌了明珠,显得炯炯有神,透出两道辉光,千万年遥望京都定阳城。
当俞和挟着六皇子周淳风经过这尊开国帝君玉像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这尊宏伟的雕像。刹那间,俞和身子一震,按住遁法显出了身形。
“俞兄?”周淳风看俞和忽然止步,有些诧异。
只见俞和一脸慎重的挡在六皇子周淳风身前,破甲剑在他手边显出一道淡淡的虚相。
看俞和一副全神戒备的模样,两眼直瞪着大雍开国皇帝的黄玉雕像,他身后的周淳风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死死攥住了手中的那柄法剑,屏息四望。
就在刚才的瞬息之间,俞和的眼神掠过了这雕像的面庞,他分明察觉自那雕像的双目中,游离出了一缕视线,扫过了俞和的身形。可当俞和此时细细再看,却又再找不出任何的异相。
周淳风不敢出声,只是慌乱的到处观望。俞和侧头低声问道:“殿下,这座雕像,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周淳风瞟了一眼那三丈高的先帝雕像道:“自打开国皇帝驾崩,葬在典山帝陵谷之后,这座雕像便有了,除了两眼中嵌了一对东海明珠,可rì夜生光之外,从未听过有其他特异之处。我每次来帝陵谷祭拜先祖圣皇,都会见到这座雕像,雕像身后,就是通向帝陵谷的阶梯。”
“啊,对了!”周淳风忽然一拍脑袋,“皇城大金殿前,也有跟这完全相同的一座黄玉雕像,具说两座雕像遥遥相望,端坐在大雍龙脉上,以示开国大帝威严不散,镇压大雍王朝之气脉。”
俞和绕着雕像缓缓的走了一圈,摇头不语。
“俞兄,这雕像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俞和摆了摆手,“继续走吧。”
周淳风点了点头,带着俞和想雕像背后的阶梯走去。
后面的阶梯便是一路向下行,直转入前面的山谷中,俞和能听见山谷中传来隐约的水声,却又看不见溪流瀑布。
刚下了七八级台阶,俞和猛觉得身后有人冷眼看着自己,背脊一阵发麻,神识中仿佛被根冰冷的铁针轻轻扎了一下。
俞和猛然转身,右手剑诀一引,“呛”的一声轻鸣,破甲剑迎风而现,三尺剑芒吞吞吐吐。
可那高大的雕像只是背身坐着,并没有半分变化。风吹过松林,只有一片沙沙声传来。
周淳风有些诧异的看着俞和,可俞和望了半晌,默默收回了法剑,猛甩了甩头。
“可能是方才那场拼斗太过凶险,我神智有些紧张,总会下意识的觉得附近有什么异样。”俞和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殿下莫怪。”
“俞兄谨慎一些,自是好的。”周淳风点点头,俞和这一番古怪的行为,令他也开始疑心生暗鬼,骤觉得周围似乎有些微冷,左近的树林中暗影绰绰,似乎藏着什么鬼物。
沿着汉白玉的阶梯一步一步的朝帝陵谷中走去,前面徐徐一转,便可望见谷中的全貌。
这大雍帝王陵寝,端是择了一处绝好的地势而建。只见九座不高不低的山岭,团团围作一个数十里的小山谷,山岭上尽是青松,四季都是碧绿的,弥散着沁人心脾的松木香气。
更绝妙的,是九座山岭上,全都垂下一道细细的瀑布,九道瀑布在月光的映照下,好似银链一般。山谷zhōng yāng偏北处,水流自然聚成一个小小的湖泊。而湖泊的南面,以巨石筑起了十里方圆的高台,高台上有石人石马数百,护卫着高台zhōng yāng森严壮丽的宫阙殿宇。
这石台之上是宫殿,石台之下便是陵寝地宫。北方壬癸水位有小湖,南方丙丁火位有开国大帝雕像镇压,西方庚辛金位竖着六只十丈高的四足青铜方鼎,东方甲乙木位则是千柱苍松参天,zhōng yāng戊己土为帝王陵墓,这帝陵谷中半天然半人工的,自成一道五行阵势。而那围绕着帝陵谷的九道瀑布,加上流水汇成的小小湖泊,又自构成风水堪舆学中的“九螭争珠”之相。
加上九州龙脉从山谷下穿过,如此绝妙之地,果真是帝王埋骨的不二之选。
“阁下不必躲了,出来讲话吧。”俞和忽然朝前面的树影暗处沉声喝道。
只见一柱二人合抱的古松后面,转出来一个身披银sè软甲的男子,借月光一看,这人面貌也就三十多出头,眉眼生得与六皇子周淳风倒有七八分相似,都有对细细的丹凤眼,只是这人眉宇间更多了一分威武,身子也比周淳风要健硕得多。
“承云兄长!”周淳风大呼一声,以手中的法剑,直指这男子,“你搞得是什么玄虚,宫中那银镜是怎么回事,母后又怎么了?”
“淳风,这种事情,你非要掺合进来做什么,懵懵懂懂的做你的四皇子,在京都定阳风流倜傥一世,不是很快活么?”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母后被人害了!承云兄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周承云嘿嘿狞笑,“很想知道么?那便随我来吧。”
只见他一拧身,竟施展出了道家的神通法术,身形化作一道黑烟,倏地直朝帝陵谷的zhōng yāng石台越空飞去。
周淳风看呆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家兄长怎的就学会了这等法术。俞和清啸一声,挥袖卷起周淳风,剑诀一指,身化剑光,直朝周承云追去。
文后语:出差在外,总有诸多不便。能jīng心下来码字的时间非常少,若更新不及时,甚至断更,还请诸位看官海涵!
第一百零八章 太子恨,地宫玄
等到了zhōng yāng石台近前,俞和才看出了这大雍帝陵暗藏的玄机。
若说站在阶梯上眺望帝陵谷,除了那汇集凡俗气运的“九螭争珠”地貌之外,便只看得清一道半人工半天然的大五行阵势。可到了zhōng yāng石台上空,俯瞰下去,方能窥见这座鬼斧神工的帝王陵寝全貌。
整个zhōng yāng石台作八卦形状,石台上的宫阙殿宇,也是按易术修建。宫殿分居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先天八卦方位,而围绕着这些宫殿的石人石马、方碑尖塔、花草树木、池塘小桥等等,亦是按照易术六十四卦排列。从天上看,zhōng yāng石台就好似一个没有刻字的巨大玄易罗盘,罗盘zhōng yāng,竖起一座十丈高的白玉盘龙四方碑,碑的四面都雕着九州地形图,下面嵌着赤金文字,写的是大雍王朝每一代帝王的帝号和生卒年份。
在zhōng yāng石台的八个方位,都有一座巨大的石拱门,拱门上雕着面目狰狞的异兽。拱门下面,便是通向陵寝地宫的阶梯墓道。
四皇子周承云身化黑烟,扑到坤位的石拱门下,一转便化作周承云的本形,抱着双臂,冷眼看着俞和按落了剑光,落到他五丈开外。
“那柴禾道人妄称什么高手,看起来似乎被护国真君俞大人轻松料理了么。”周承云鼻子里面冷冷的哼了一声。
俞和也不答话,反手执剑而立,周身道袍在夜风中烈烈飞舞。
“承云兄长,你怎么的学会了这等仙家遁法?你莫不知道皇子不能修真,否则必遭天谴吗?”周淳风上前一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法?”
“淳风,闭嘴!”周承云厉喝了一声,“你不过是京城一个纨绔小子,懂得什么大事?我周承云堂堂太子之尊,被你所累,发配到西疆参军。父皇还当我心里懵懂,其实我周承云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西疆战事一rì紧似一rì,他不好亲手免了我的太子之位,就希望我干脆战死在西疆。然后他便顺水推舟,让那北宫赋chūn女的儿子,名正言顺的接过太子之位。”
周淳风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孔扭曲的周承云,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的寒流从头顶涌向脚底。
苍白的月sè下,周承云的脸显得越发诡异,眼瞳中,仿佛燃烧着黑sè的火焰:“我狠!我狠你周淳风,是你让父皇终于找到了发配我的借口,我整rì在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却毁在了你的手上。”
“我狠!我狠母后不争气。北宫赋chūn那贱妇,一心便知道抱着佛宗大腿不放,她想要她的儿子做太子。她还想要诱使父皇皈依佛门,干脆把帝君之位禅让给她,她要做大雍的女帝,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俩的容昭母后,她却只会眼睁睁的瞅着父皇与那贱妇rì夜厮混在一起,她无动于衷,所以我恨她。”
“不过,我最恨的还是父皇!他给了我一切,却又想把这一切从我身边活生生的夺走。他想长生不死,可是他若不死,我便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太子,他不死我便做不成皇帝,如果做不成皇帝,我辛辛苦苦争到这太子之位,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周承云几乎是在嘶吼:“皇族不能修真,这贼老天定下的规矩。但是我周承云偏偏要逆天而行!什么天劫,什么天谴,来呀,不敢来么?父皇永远都修不到的神通,永远都得不到的长生,我周承云已然得到了。等着吧,父皇,我不会要你死,你就和赋chūn那贱妇,到大镇国寺去厮守到老死吧,大雍王朝千秋万代的不死帝王,注定是我周承云!”
“而你,周淳风。你便是我踏上王座之前,将要踏过的第一具骨骸!”周承云一指六皇子周淳风,双目一瞪,也不见他掐诀念咒,从周淳风的脚下便涌起了一团漆黑的火焰。
六皇子吓得面无人sè,可俞和眼见危急,伸手抓住了周淳风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拎了起来,甩臂扔出三丈之外。
“俞和,你道行再高,剑术再jīng,也万万不可能阻止得了我。我周承云成为大雍的不死帝君乃是天命,你已扭转不了。本来你在扬州好好的修你的道,练你的剑,这些与你何干?你却偏偏要来此掺上一脚,趟这浑水。你可莫来怪我周承云,要怪就要我这不懂事的淳风皇弟,是他把你扯上了这条通向黄泉的不归路!”
周承云对着俞和张口一喷,一丝玄火shè出,见风就涨,眨眼间化作百丈玄火怒涛,朝俞和汹涌而来。
俞和见过这神通,在南海外的天涯海眼之上,那黑甲将军所施展的真火神通,与这四皇子周承云所使的如出一辙。只是看起来周承云施展的威力更大,那无边玄火中,隐含着龙吟虎啸之声,夹杂着滚滚雷音。
俞和伸手一拍胸口紫宫大穴,白玉剑匣破虚而出,匣顶的白莲一转,登时犹如长鲸吸水似的,不到三息光景,那滔天玄火尽数被摄入了白玉剑匣之中。
再看那四皇子周承云,已然身化黑烟,朝坤位石拱门下的墓道冲去。
如今看来,这周承云极可能与那在南海作乱的龙门道修士有什么渊源,俞和断不能任他逃走,剑光一起,便要追过去。
“俞兄,带上我!”周淳风狂奔而来,“地宫中机关太多,唯有皇族子弟才识得通路,带我同行,可保你平安!”
俞和点点头,挥袖一卷周淳风,两人身化剑光,朝周承云直追而去。
整个墓道全是用雕花方砖砌成的,左右两壁上,每隔三尺便有一盏防风长明琉璃灯。虽是地下墓道,但因那灯火通明,照得四下里纤毫毕现、如同白昼,凭空驱散了墓穴地宫中本该凝聚不散的yīn冷气氛。
前面四皇子周承云,好似一道淡淡的黑影,贴着地面疾速滑行。沿着墓道阶梯一路下行,百丈之后,突然台阶转而陡峭,前面忽一转折,直朝地下深处去。
俞和加催真元,转过墓道墙角,却愕然发现前面周承云已然不见了踪影。不过由此向陵寝深处去,就只有这一条通路,料想是墓道后面转折太多,只消沿着阶梯,一直追下去便是。
抬头看,临近转折处,有一连九道好似铡刀般高高悬着的yīn阳断龙门,这每一道断龙门,都是以玄铁浇铸,足有一丈多厚,而且雕满了玄奥的道家符箓,可知这墓门一旦落下,yīn阳两世,从此隔绝。
望着充满了未知的墓道深处,俞和有些迟疑,但他狠狠一咬牙,真元再催,剑上华光大作,好似贯穿墓道的一行惊雷,直朝帝陵地宫而去。
再朝前行了几十丈,墓道就成了盘旋而下的阶梯,两边的砖石壁,也成了镶金龙纹的方形小砖,被长明灯光照耀,一大片流光乱眼,金碧辉煌。
前路曲折,再不好御剑飞行,于是俞和收住了剑光,伸手揽住了六皇子周淳风的肩膀,展开七步云真篇的步法,朝下面追去。又走了百多丈,前门有道三丈高的石门,拦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这石门顶上雕着一个硕大的“坤”字,两扇石门zhōng yāng,各雕着半边威严的龙头,合拢来就是一副完整的龙首图形。石门左右各有异兽雕像镇守,雕像的胸前嵌着明晃晃的八卦铜镜。这两扇石门半掩着,露出一道数寸宽的窄缝,似乎是四皇子周承云有意在告诉俞和,他刚刚进入了这道石门中。
“俞兄,由此门进去,便是地宫第一重兵马阵仪,其中有大神通者布下了禁法,遁术、腾云驾雾之类的法术都不灵验,料想俞兄御剑术也施展不开,只能步行。这兵马阵仪中,暗藏了许多凶险的机关。此时我们未在外面关闭地宫机关的总枢,所以这些机关一触即发。你且小心跟着淳风走,半步也不可错。”
俞和点点头,让周淳风走在前面,自己则紧紧跟在他身后,倘若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出手施救。
周淳风倒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就见他伸手在左右石门雕的龙眼上轻轻一推,那石门便缓缓的朝内面自行滑开。
门后面有点像内外城之间的那种狭长的圆圈状空间,左右都看不到边际,此处离前面的下一道石门,大约有五百步的距离。俞和低头去看,地面上铺的全是二尺长宽的汉白玉方砖,每块方砖上,都浮雕着如意云纹,纹饰zhōng yāng,浅浅刻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先天八卦之中的一道卦象,相邻的两块砖之间,每每卦象也各不相同。
每隔十步,便有一根长明灯柱立着,上面的灯火莹莹发光。从俞和与六皇子周淳风所站的门边,到远处的下一道石门之间,每三步便有一具兵俑。其中,有双手持刀斧的战士;有张弓搭箭的弓手;有挥锤击鼓的猛士;有扶剑饮酒的将军;有策马横枪的骑士;还有举着盾牌的甲兵。这些兵俑零零散散的分布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次序。
六皇子周淳风指着地上的方砖道:“俞兄,你且上眼细看,这每一块地砖,都各雕有一道卦象,这便是此重兵马阵仪的关窍所在。其中乾坤两道卦象都绝不能踩,乾坤为天地,乃是帝皇所拥,他人不可染指,踩上去便是十死无生。若要走到对面去,我们须得紧挨着这些兵俑行走。”
“俞兄你看,若是双手持刀斧的兵俑,兵戈者,利器也,是为金相,对应的是兑卦,我们踩上它身边雕着兑卦象的地砖,就会安然无恙;若是弓手形象的兵俑,弓箭飞shè如风,则为风相,对应的是巽卦,须踩它身边雕着巽卦象的地砖,则不会触动机关;挥锤击鼓的兵偶,大鼓声如雷鸣,则为雷相,对应的是震卦,只能踩那雕着震卦象的地砖;将军饮酒,英雄视烈酒为敌血,则为水相,对应的是坎卦,只有踩雕着坎卦象的地砖才是安全的;骑兵劫掠如火,则为火相,对应的是离卦,可踩雕着离卦象的地砖;盾甲兵守御如山,则为山相,对应了艮卦,只能踩着雕了艮卦象的地砖行走。俞兄你可要切记此中关窍,跟着淳风小心移步才是。”
俞和点了点头,周淳风望了望身边的骑马兵俑,背着手大步踏上了兵俑脚边雕着离卦象的地砖,俞和自也小心翼翼的举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格外谨慎的移动步伐,五百步走了差不多二刻,才有惊无险的穿过了这兵马阵仪,面前便是下一道石门。
周淳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脸慎重的对俞和说:“这门里,便是皇陵地宫的zhōng yāng墓室,里面有我大雍王朝历代帝皇的遗骨安葬,机关更是多得数也数不尽。俞兄你须谨记,踏入zhōng yāng墓室之后,切莫胡乱走动或触碰任何物事,否则必会引发机关。里面情形千变万化,淳风自会出声指引俞兄。但若遇上我那承云兄长,俞兄出手擒拿,如有打斗,万万要收束破空劲气,莫要碰到了左近的什么物事,切记切记!”
“俞和省得,殿下放心。”俞和慎重的点了点头。
周淳风这才转过身,深吸了口气,伸手扳动了石门上的机括。
第一百零九章 机关启,生机断
这一道石门,比先前兵马阵仪外的那道更加恢弘,左右石门上各用赤金雕了一道五爪盘龙,龙身上镶嵌七彩琉璃作鳞片,从石门上蜿蜒飞腾而出,曲成二龙抢珠之形,龙首相对,刚好便是扣合石门的机括。
六皇子周淳风伸手握住左边石门上盘龙的一对龙角,各轻轻转了一圈,又扣住了门zhōng yāng的那颗珠子,左转了半圈,继而右转了三圈半,轻轻一压手掌,这珠子“嗒”的一声,陷下去了半分。石门依旧毫无动静,周淳风又伸指按了一下右边石门盘龙口中,藏在最里面的一个尖齿。
只听见墙壁中传来隆隆的闷响,脚下地面轻轻颤了颤,两扇石门左右一分,露出了门后的皇陵zhōng yāng地宫。
俞和朝里面一看,登时惊呆了。
这凡俗帝王的陵寝,竟能建得如此奇妙,当真是极尽了凡俗匠人巧夺天工的技艺。
石门后面,是足有二里方圆的平地,地面上铺的是三尺长宽一块的地砖,从这坤位石门口,延伸向地宫zhōng yāng的,是一道由黄金雕龙地砖拼成的,六尺宽的赤金sè步道。其余地面上铺的,大部分是绚丽的水晶琉璃地砖,黑白赤橙黄绿蓝靛紫九sè俱全,间或也有一些rǔ白sè的如意云纹玉砖,还有一些黑沉沉的楠木铭文地砖。
头顶是一片昏暗无光的穹窿,上面竟以颗颗夜明珠,嵌成了周天星宿的样子,东南西北诸天二十八灵宿无一不全,星光熠熠生辉。当中一道明河贯穿穹顶,是以更小的夜明珠拼缀而成。西面的空中,悬着一个硕大的玉球,散出青白sè的冷光,好似一轮皓月。东面的空中,是一盏数丈方圆大小的长明灯,鹅黄琉璃镂花作球罩,里面裹着万道烈焰翻腾冲突,放shè着炽烈的辉光,犹如一轮烈rì当空。
头顶有rì月星辰,脚下的方砖上浮雕着九州山河,有银汞在地砖之间的沟渠里汩汩流动,好似大地上的江河湖泊。
这zhōng yāng地宫的正中,竖着十几尊五六丈高的黄金帝王雕像,个个身披九龙法服,头戴冕旒,面相庄严,大有顶天立地的伟岸气势,让人忍不住想倒头膜拜。每座黄金帝王雕像的脚下,都有一座三尺寒玉石台,凝聚不散的稠密冷雾,罩着石台上的一丈五尺之长的金丝楠木棺椁。每具棺椁上,都累累镶嵌满了金玉宝石,放出重重叠叠的宝光氤氲。
“这便是我大雍王朝建国以来的一十九位帝王,全部葬在此处,而他们的后妃死后,则埋入那些金身雕像脚下的暗穴之中。我们这些皇子,若是帝君嫡系,则也可埋骨在附近不远的另一座地宫中。”周淳风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感叹,“我们这些皇子皇孙,生来便是一世繁华,但死后不过只占着这座地宫中的六块地砖大小的一处土穴。便是帝王又能如何?也不过留下一座不言不动的金像,木然站在这里,自以为身后亦能脚踏九州,但那木匣子里面,只是一堆朽烂的骨骸而已。将来终会有改朝换代之rì,战火一起,尽成飞灰,这里布下再多的机关,也护不住几根枯骨。”
俞和拍了拍周淳风的肩膀,“六皇子,倒也不必如此感怀,你看那世上亿万庶民,不过守着几片黄土田地,一口老井,也是快乐安足的过活一生。你已享尽了荣华,与他们相比,不知好过多少去。即便是我们修真炼器之人,虽有个长生的念想,可九州炼气之士如此之多,又有几个真正能得长生?逆天而行之路,本就荆棘遍布,一脚踏错万劫不复,而且炼气之士各争机缘,比起问道之途上的诸多劫数,人心更加凶险,不知多少修士魂断刀兵之下。再加上世间灵根稀疏,仙缘寥寥,若你真个能够长生不死,却要看着身边的亲人、爱人、友人一一老朽,真个心若煎熬。”
六皇子周淳风叹了口气:“话是如此之说,但总是觉得越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好的。此生不成,但愿淳风来世能得仙缘,与俞兄同游青冥。”
俞和一笑,也不说话。
“俞兄,你莫看这zhōng yāng地宫中如此空旷宁和,但却真是一步一杀机。平时进来祭拜先祖圣皇,即便阖上了这地宫的总机括,也只能在黄金地砖之上行走,其余地砖踩上便死。这时机括全启,zhōng yāng地宫更更杀机深重,每一块地砖下面,都藏着致人死命的恶毒机关。昔rì淳风年少顽劣,曾和一些皇兄皇弟们比斗胆量,赌的就是谁能在这zhōng yāng地宫中走上一圈不死。我那时好胜心切,于是偷偷潜入了父皇的御书房密室,偷过这zhōng yāng地宫的机关全图。可惜等我费尽心思,把机关全图拓印了出来,花了几rì夜才看懂,可却没闯过外面守陵的禁军岗哨。被押回宫中,吃了二十廷杖,打得屁股开花。”周淳风讪讪的笑着。
“我们面前这黄金地砖步道,本是生门,但现在机关全启,却是死门,沾也不能沾。要想在这zhōng yāng地宫中行走,须依着天上星宿变化。俞兄你看,此时天上西天灵宿发彩光,西方庚辛为金,那就只能踩白sè的琉璃地砖,但是这白琉璃地砖也不全是生门。依易术六十四卦来推,兑为金,又以那些云纹玉砖为zhōng yāng戊己,展开六十四卦位,其中兑宫八卦位:履、临、归妹、损、睽、节、兑、中孚位的白琉璃地砖,一样会触动机关。”
“依此推衍,以顶上星宿方位来判知五行分属,若南天灵宿发彩光,则赤sè琉璃地砖转成生门,但云纹玉砖周围离宫八卦位:同人、明夷、丰、贲、离、既济、革、家人位的赤sè琉璃地砖也是死门。”
“若北天灵宿发彩光,则蓝sè琉璃地砖转成生门,但云纹玉砖周围坎宫八卦位:讼、师、解、蒙、未济、坎、困、涣位的蓝sè琉璃地砖却是死门。”
“再若东天灵宿发彩光,则碧sè琉璃地砖转成生门,但云纹玉砖周围震宫八卦位:无妄、复、震、颐、噬嗑、屯、随、益位的碧sè琉璃地砖还是会夺人xìng命。”
俞和心中默默记下周淳风所说的口诀,这时穹窿上的西天灵宿渐渐黯淡下去,北天七灵宿开始发出彩光。
“地砖生死门每三十息化转一次,只要掐准时机踩踏相应的地砖,就会安然无恙。地上那些流淌的银汞是万万不可碰的,一旦汞浆比重失衡,同样会引发机关。最凶险的自然是帝王棺椁、寒玉陵榻和金身塑像,那些东西,哪怕是用手指轻轻一触,也会有身死之厄。”
俞和一边凝神听六皇子周淳风讲这zhōng yāng地宫的玄奥之处,一边双目在zhōng yāng地宫中转来转去,这地宫中到处都有光影重重、烟霞片片,无论是拱顶上神妙的星宿rì月,还是地面上玲琅璀璨的地砖,都散发着道道流光溢彩,即便以俞和的目力,也很难把整座地宫看得真切,来来回回扫视了足有一盏茶功夫,这才隐约窥见有一道极淡的身影,正缓缓朝斜对面的巽位石门挪去。
“殿下,我们朝那边走。”俞和手指巽位,周淳风抬头望了望头顶,北天灵宿彩光尽敛,东天七宿星芒大作,便对俞和低声道:“俞兄,小心脚下,跟着我走,踩碧sè琉璃地砖。”
俞和点点头,取出一道粗浅的轻身灵符纸,贴在六皇子周淳风的背脊上。周淳风只觉得脚下一飘,好似有一道清风虚托住了他的身子,浑如通身血肉没了份量,闪转腾挪全无钝重之感,他微微一笑:“这可是好宝贝。”
言毕足见一点,双手背在身后,华服飘飘,已落在一块碧sè琉璃地砖上。
脚尖踏实了地面,周淳风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虽然通读了zhōng yāng地宫的机关总图,但终究没有亲身试过,万一有所偏差,这一步就已然引动了机关。
俞和好像影子一样的,紧跟着周淳风而动,他胸中所知的五行易术的道理,在仙门阵法术数大家眼中,自是不值一提。但相比六皇子周淳风,那已是jīng深了不知凡几。既然知道了这地砖生死门转化的关窍,几步踏过,已是心中了然。倒是干脆抢到了周淳风的前面落足,好几次周淳风险险踩错,都被俞和一把拉了回来。
一盏茶功夫,两人小心翼翼的走了百多丈远,可这时俞和却愕然发现,那朝巽位而去的依稀人影,已不见了。
“淳风,记得小时候我教你用竹簸箕捉麻雀,等那雀儿一钻进簸箕下面吃食,那我们该当如何?”
正茫然四顾时,四皇子周承云的声音,忽从头顶处传来。
俞和与周淳风抬头一望,只见周承云脚踏这一方碧玉镶金的龙虎大印,抱臂立在十丈空中,嘴角含一抹冷笑,正看着他们。
“承云兄长,你!”周淳风愕然看着周承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地宫之中被布下了大禁止,不能御空而行,可这四皇子周承云却是如何踏空而立?他脚下的那方碧玉镶金的龙虎大印,又是什么异宝?
俞和暗自试了试,脚下微一发力,身子才腾起一尺不到,便有一道重如山岳的大力镇压下来,将他牢牢的按回了地面。
“不必徒劳,山中猎人尝拿己身作饵,引诱猎物陷入罗网埋伏中,猎物yù噬人,但却不知那掣网的绳索,始终牢牢系在猎人的手里。”周承云冷冷一笑,“淳风,当雀儿进了簸箕,那自然要趁早拉动绳索,让簸箕罩下,那雀儿便再也飞不脱,只能成为一道小菜。六皇子周淳风、护国真人俞和夜闯皇陵地宫,图谋先皇遗宝,却触发机关身死,多么天衣无缝的结局。淳风皇弟,反正你早晚也是要埋骨于此,兄长我今rì就亲手送一程吧。”
只见周承云仰头大笑,身子一转,便朝那些先祖帝王的金身雕像飞去,飘到一座雕像前,周承云望了望了六皇子周淳风和俞和,挥手道:“哥哥我会时时想念你的,淳风皇弟。”
只见他伸出右足,对准了那座金身雕像狠狠的一踢,“铛”的一声大响,那金身雕像的背心正中,陷下去数寸深的一个脚印。
“皇兄,不要!”周淳风厉吼着,挥动手臂就要冲过去,但俞和牢牢的抱住了周淳风的肩膀,让他半步也跨不出脚下的方砖。
只见周承云身化一道金光,朝穹顶一跃,便不见了踪迹。
zhōng yāng地宫的深处,忽传来嗡嗡的震鸣,地面上的银汞浆一眨眼间泄得干干净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道石门发出轰鸣,从里面自行闭合,头顶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沉响,那八方九道七十二yīn阳断龙门落下,将整座皇陵地宫彻底的封闭了起来。
zhōng yāng地宫穹窿顶上的rì月星宿奇光大作,十九具帝君金身雕像,连着它们脚下的寒玉陵榻和楠木棺椁,一齐缓缓沉入了地底。每一块云纹玉砖上,透出重重明光。八道石门外,猛然传来阵阵擂击战鼓的声音。
“完了,俞兄,我们出不去了,要死在这里了。”六皇子周淳风颓然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一对眸子中,尽是绝望之sè。
第一百一十章 战兵俑,撞生门
从zhōng yāng地宫穹窿上的rì月之中,各shè出一道明光,罩定了俞和与六皇子周淳风的身形。只听见地宫八方隆隆巨响,那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道石门阖而复启,从外面传来击鼓声、马蹄声、兵刃交击声和沉重却整齐的脚步声。
高大的黑sè人影,扶着石门而入,它的肢体异常僵直,但只听它脚步落下践踏地面时,发出的沉闷轰鸣声,便会令人毫不怀疑那身躯中潜藏着骇人的巨力。
俞和一看,从八道石门中当先进入zhōng yāng地宫的,便是外面兵马阵仪中的饮酒将军俑。
共十六位将军战俑,八个横端长矛,八个手执长柄大刀,仰首阔步的,朝俞和与周淳风走来,每一具战俑散发出来的气势,都犹如巨岩一般凝重,随着起伏的脚步,身上有一层灰石皮壳剥落下来,露出覆盖全身的乌青铁甲。
在这将军战俑的身后,紧随着一百六十名盾甲战士,一样的通身乌青铁甲罩体。每二十名盾甲兵俑结成方阵,黑沉沉的尖刺虎面五边长牌盾好似会移动的钢铁城墙,钩镰短枪的锋芒,犹如藏在墙角暗影中的毒蛇。
跟在盾甲兵俑身后的,是八十名手持刀斧的兵俑,每十名结成燕尾阵,它们一步踏出,手中的刀斧便重重的交击一次,发出撼人心魄的金铁之音。
刀斧兵俑身后,八十名弓箭兵俑正张弓搭箭,八十名马战兵俑策马而出,都是十员一列,分从八道石门中冲入zhōng yāng地宫,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箭镞和长矛,直指俞和与周淳风。
门外的战鼓声如雷鸣不休,只见那将军俑一挥手,马战兵俑一齐举起长矛,跨下铁马四蹄蹬地,朝俞和与周淳风冲刺过来。弓箭兵俑轻轻松松的把那尺寸长得惊人的巨战弓,拉成了满月状,“蓬”的一声,八十支铁箭带着凄厉的破风声,闪电般的贯空而来。
恰在这时,俞和两人周围五十步的各sè琉璃地砖,哗楞楞的同时一翻,变作一片黑黝黝的洞口。呜呜怪啸声响,百多道夹杂着细碎冰屑的寒风,从那些洞孔中冲出。这极寒气流一卷,周遭登时结上了一层白霜,俞和被寒气团团罩住,只觉得好似有亿万冰针,朝自己周身毛孔刺入,皮膜如被无数利刃交割,仿佛一道寒气掠过,就能削下一条血肉。通身血脉亦被寒风所滞,筋骨yù僵。
俞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丹田中滚滚热流升起,行遍周身经络,他左手按在六皇子的肩头,将真元缓缓渡去,助他抵御寒气。右手剑诀一起,三柄飞剑齐声长鸣,破空而出,剑化绵绵雨雾,朝那破空而来的铁箭迎去。
白玉剑匣亦凭空幻现出来,将那刮骨剥肉的凛凛寒风吞入剑匣中。
剑与箭交击,半空中爆出无数的火星,那些箭矢虽是凡铁铸造,但却经过了炼气士的粗略祭炼,颇有穿金碎石的大威力,仅仅八十支铁箭,已震得俞和手指打颤。
“蓬”的又一声大响,弓箭兵俑放出了第二轮齐shè,俞和双目一瞪,猛吸口气,丹田炉鼎中腾起一道火线,直灌指尖,万千剑影碎空而出,挟着他那一股怒澜cháo汐似得真元之力,将八十支铁箭斩成了漫天碎屑。
不等弓箭兵俑第三次开弓放箭,马战兵俑已然冲到了俞和身前一丈,合着铁马疾驰沛然伟力,马上的兵俑俯身探臂,那八十支二丈多长的蛇刃长矛,照准了俞和与周淳风满身要害,悍然刺来。
俞和刚想运剑格挡,突然周遭五十步的地面又一阵翻滚,寒风消散,地上依旧是遍布着百多个三尺洞口,只是这一次,每隔洞口中,隐隐有暗红sè的火光吞吐。只听见地下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所有的洞口中,同时冲出一道青白sè烈炎,刹那间就把俞和周围五步,化作了一团十丈高的烈焰火岚。八十柄蛇刃长矛刺入熊熊大火中,眨眼就烧的通红。
就在烈焰冲出地面的危急关头,俞和丹田炉鼎中忽有明光仙霞绽放,亿万洁白的莲瓣,自虚无中生出,结成一朵白sè的莲花虚相,将俞和一颗红黄二sè流转的玉液还丹,层层裹在莲心中。一道玄奥的意念,从白sè莲花里流出,直入俞和的识海。
俞和不自觉的,以一种似他声非他声的高宏语调喝道:“吾号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思念世间一切众生三灾八难,一切众苦九幽泉酆,一切罪魂受报缘对。又因牿劫相求,无量众苦,不舍昼夜,生死往来,如旋车轮。故吾以神通大力,悯三界一切众生。上清上净,上净上清,自在妙法,养护吾众生,救渡吾众生。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
一丈方圆的白莲法相凭空幻现,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亿万莲瓣轻轻一旋,那灼人骨肉的炎炎地火,登时化作一团清风荡漾,无穷量的白光一闪,八十柄蛇刃长矛片片碎裂,那些冲锋而来的马战兵俑,好似浑没重量的掀飞起来,骑兵俑和石马一齐翻滚着,被生生震退了几十丈远。
“殿下,可有生门?”俞和周身衣袍鼓胀如球,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中,都透shè出丝丝白光仙霞,前额一道南天南极长生大帝真符熠熠生辉,隐约浮现出“执掌南天”四个方正云篆。
“机关一动,再无生门,我们绝无可能逃离此地。”六皇子周淳风瑟缩在俞和的白莲法相中,惊乱无助的眼神四处扫视,可从八面围拢而来的兵俑,让他生不出一丝希望。
“不可能,凡是阵法必藏有隐窍!”俞和竭力回忆着他翻过的每一本易术经卷,“先天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与奇门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一一对应,坤位正是死门所在,艮位才是生门,我们就去对面艮位试试!”
俞和对五行易术就懂一些粗浅的皮毛,但这时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他把六皇子周淳风拉起来,两人疾步朝正对西南坤位的东北艮位冲去。
头顶落下的那道rì月之光,竟然紧紧追着两人的身形而动。
俞和忽然发现,自己鬼使神差的施展出“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结成长生白莲法相护体之后,这zhōng yāng地宫中不能御空飞腾的道法禁制,似乎减弱了许多,他这时可以脚踏罡气,浮起二尺来高,御风而行。
俞和心中念头一闪,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该是那南天南极长生大帝的神通,自己竟然能施展出来?莫非那南帝道统,终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可这时哪里有闲暇让俞和去细究这些,只听见“蓬”的一声大响,又是八十支铁箭飞来。俞和此时有白莲法相护体,倒也不慌乱,深吸口气,丹田中玉液还丹疾旋,无穷量的真元好似洪水决堤一般的汹涌而出,由关元大穴分注通身脉络,再自周身毛孔散出,白莲法相略绽开亿万莲瓣,只轻轻一旋,平地里罡风暴卷,那破空而来的沉重铁箭,好似秋风中的枯草一般四散飞落。
而这时,盾甲兵俑的列队终于缓缓聚合起来,八道方阵连在一圈,一百六十具虎面五边长牌铁盾左右相互抵住,拼成了一圈固若金汤的盾墙,在这钢铁墙壁后面,盾兵钩镰、骑兵蛇矛、步兵刀斧、弓兵铁箭寒光闪闪。
俞和身陷阵心,却毫没畏惧,他伸手在六皇子周淳风腰间玉带上一勾,将周淳风颤抖的身子横扛在肩头,眼见脚下地砖翻翻滚滚,俞和足尖一点,踏空而立。
“嘎吱”的一声机括轮转,俞和周围的琉璃地砖骤然掀开,坚实的地面化成了一片流砂,细如粉尘般的砂粒,好似流水漩涡般的不断陷落,近百根锋利的岩锥突出地面,朝俞和的脚底刺来。
俞和凝气一沉,发足踏落,一团炁罡好似千钧巨石从天而降,“轰隆”一声震响,尘灰扬起数丈之高,那些岩锥尽被俞和一脚踏成了齑粉。
可地面上的砂土,好像沸水般的翻翻滚滚,从地底深处传来令人头皮发紧的机括牵扯声,又是近百把锋利的jīng铁刺枪,从砂土中弹出。
与此同时,马战兵俑摘下了铁马马鞍得胜勾上的另一杆二丈蛇矛,引臂一挥,蛇矛呼啸着越过盾甲兵的头顶,向俞和的身上要害投shè过去。盾甲兵将手中铁盾稍稍一倾,从盾牌间隙中,挺出手中的钩镰短枪,只要俞和腾挪闪避,那无论他退向何方,都必定会自行撞到钩镰枪的枪尖上来。
一时间俞和头顶脚下,四面八方,全是锋利的枪尖。
可俞和口鼻间吐纳好似龙吟虎啸,三道新月般的剑芒,绕着他的身子旋成三匝冷光耀目的剑轮。破甲剑一旋,从砂底升起的刺枪,好似割麦子一般的,齐刷刷的平地而断。白莲剑当空一绕,八十柄二丈蛇矛打着旋儿反震回去,擦过在兵俑们的盾牌铠甲,溅起一溜一溜的火星。
赤鸢剑剑芒暴涨,一道十余丈长的真火剑气,夹着滚滚雷音,横扫过一圈盾甲兵,尤其是站在艮位的盾甲兵,俞和刻意加催了真力,那边十个盾甲兵俑接实了俞和这一剑,手中那足能有四寸厚百炼jīng铁盾牌上,登时碎屑横飞,深深的一道剑痕刻下,几乎就将这盾牌扫成了两片废铁。
俞和一咬牙,赤鸢剑绕回,运起剑意朝地上轻轻一挑,那被斩落的近百截jīng铁刺枪,根根好似飞剑一般的腾空而起。俞和一口jīng纯的真炁喷出,赤鸢剑幻化出南灵朱雀的法相。
轻鸣声响过,朱雀法相双翼展开,挟着千百道赤红sè的流焰,朝艮位的盾甲兵猛然撞去。那些在虚空中浮浮沉沉的jīng铁刺枪,好似一大群追随南灵神鸟的凡雀,紧紧跟在赤鸢剑后面,它们尽被赤鸢剑散出的五行火炁烧得通红,倒正像是朱雀灵兽身后那长长的火炎尾羽。
合着道家五行火炁的钢铁洪流,狠狠的撞在艮位的盾甲兵阵列中。
好似烟花绽放一般,首当其冲的几具盾甲兵俑,整个上半身被彻底烧化成了一摊飞溅铁汁。站在盾甲兵俑身后的刀斧步兵和骑兵,被紧随着赤鸢剑而来的近百柄jīng铁刺枪,扎得好似刺猬一般,翻滚退跌的前排兵俑,又撞倒了最后排的弓箭兵俑。
庞然剑光裂阵而出,严密的兵俑合围圆阵,被俞和奋力一剑斩开了缺口,正对着艮位石门。
俞和提气拧身,破甲剑在前,白玉剑匣在后,白莲剑护住脚下,赤鸢剑盘旋头顶,白莲法相明光闪耀、烟霞片片,他扛着六皇子周淳风冲出了兵俑重围,朝艮位石门疾shè而去。
穹庐顶上的rì月之光,紧紧追在俞和身后。等俞和堪堪到了离艮位石门还有十来步远时,前面地下隆隆巨响,琉璃地砖反转,一连七道半尺厚的生铁墙壁,从地底升起,横在俞和与艮位石门中间,俞和正要运剑劈开这些铁壁。猛然间却觉得背心发烫。
“俞兄快回头!”六皇子周淳风在俞和肩头大喊,俞和闻声扭头一看,那穹顶的rì月中,竟然冲出一青一黄两道雷光,直扑奔俞和而来。
“太yīn神雷,太阳神雷!这到底是凡俗帝王的陵寝,还是仙家洞府?怎么会有这种道门禁法雷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象雷,艮无生
“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道门雷法中,也以太极神雷为威力至大,一雷祭出开天辟地。但太极神雷断非寻常修士能祭使,那至少要修成金仙果位,洞彻了大道玄机,有了糅合两仪的神通手段,才能施展得出来。
其次便是yīn阳两仪神雷,炼yīn阳二炁所发两仪神雷已是人间极致雷法,一旦祭出,能有神鬼难当之威,须得成就地仙道果才能勉强施展。
再次一品,便是太yīn、太阳、少yīn、少阳四象雷法。俞和见过的当世高人中,天魔法身的长钧子或可勉强能祭出两仪神雷;大镇国寺的纯一大师、南海长空洲岛主符津真人这等身具千年以上道行的高手,应堪堪能施展出四象雷法;而强如广芸大家、扬州诸派掌门真人、以及俞和授业恩师云峰真人等,想要发动四象雷法,都是力有不逮。
盖因其威力宏大,道门诸多雷法中,以太极、两仪、四象雷法为上三品禁术。若施术之人道行与境界两者不稍有足,便会引得雷法反噬自身,顷刻间雷煞入体,神魂俱灭。
寻常修士所施的下三品雷法,诸如谢年生在牡山坳地穴中祭出的乙木神雷、加上丙火神雷、葵水神雷等,都是五行八卦雷法,威力是远不及太极、两仪、四象这上三品禁术雷法的,但祭炼起来却不过是水磨功夫而已,临敌施展之下,也不必担心雷法反噬,闹的玉石俱焚。
而俞和那一式糅合银卷符箓的御雷剑法,召来的九霄紫雷,那属于劫雷的一种,又与道门雷法大相径庭,不在太极、两仪、四象、五行、八卦诸品神雷之中。
其实俞和算是见过四象雷法的,在交坞恒鼎园,广芸真人出手惊退了丹崖派的洪老道,救下了俞和,那时洪老道恼羞成怒,甩出了一道太乙神雷符,却被俞和用白玉剑匣收了。那道太乙神雷,便勉强可算是太阳神雷法衍生出来的旁支雷法,不过威力连真正太阳神雷的二成都及不上。
可如今从这zhōng yāng地宫穹窿rì月中shè出的两道雷光,不但恢弘浩大,暗含先天太yīn太阳神符,而且两道神雷彼此隐有相生相化之意,竟然呈现出半步晋入两仪之境的异相。
如此杀伐大术临身,教俞和如何不惊?
这大雍帝王陵寝中,布下了偌大一座深含五行八卦易理的机关阵势,又有御空禁制,还有机关兵俑守卫,种种致人死命的机关都有道家法术的影子。这些俞和都不觉得意外,毕竟如今道门佛宗都同凡俗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出力建造皇陵地宫,也无何厚非。但四象神雷这等道门禁术雷法,端是非同小可,这大雍的帝君如何能请得动一位半只脚跨入地仙境界的绝代高手,大费周折的把太yīn太阳神雷封入了守陵阵法之中?
四象神雷守护,这可是连许多洞天福地都寻不来的撒手锏。
眼见两道雷光落下,俞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下腹丹田中炉鼎中,好似猛然泼入了一瓢火油,一道红黄交缠的龙虎丹火,从俞和的玉液还丹上腾起,白莲法相骤然缩小到五尺方圆,亿万莲瓣合拢起来,将俞和与周淳风裹在中间。
俞和一掌拍在白玉剑匣上,周身丹元真炁,好似海啸一般,猛灌入剑匣之中。整个剑匣涨大了数圈,匣顶的白莲正对着地宫穹窿上的rì月,一道玄真宝箓万化归一真符从剑匣中飞出,仙光缭绕,直扑向太yīn太阳两道神雷而去。
俞和对这白玉剑匣是极有信心的,凭借那道万化归一真符的大玄妙,也不知收纳了多少真炁法术,就算无暇炼化反哺己身,也能藏在剑匣中伺机而发。
而且天涯海眼那一番奇遇之后,剑匣中不仅藏着一柄唤不出来的仙帝遗宝曜华剑,还在大破大立之际,融合了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的山海星辰玉笏,才成就了如今的这具白莲剑匣。俞和带在身边,倒也没发觉这剑匣融合了两件仙帝遗宝之后,有何神妙,如今正是此剑匣一展神威之时。
四象神雷虽然威力骇人,但曜华仙剑与山海星辰玉笏那可都是仙帝遗宝,贵为高上神霄玉清大真王的随身法器,岂是区区四象雷法可破?
俞和虽有信心,但亦知自身修为浅薄,绝不可怠慢。关元大窍中的玉液还丹,扯出一缕赤金sè的本命丹气,遥空注入白玉剑匣中。
只见那从剑匣中飞出的万化归一真符凭空一转,竟然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眨眼之间便分化成了千百道明光闪闪的符箓,这些符箓聚在一起,将那两道神雷裹住,好似个灵符茧。
以太yīn太阳神雷之烈,岂能甘心受困?
两道雷光彼此一绕,化作一玄一白两团雷球,循着太极两仪之理轮转不休。每转过一周,便有一重yīn阳雷炁炸出,将一大片万化归一真符搅散。
俞和怒目圆睁,把口一张,一道清濛濛的本命元炁,混着一点舌尖jīng血喷出,白玉剑匣威势大涨,一连三道弥天盖地的玄真宝箓万化归一真符从剑匣中飞出,直朝太yīn太阳神雷镇压下去。
雷鸣巨响一连三声,千百道符箓仙光四shè,竟然硬生生镇散了两道雷光聚成了两仪生化之势,太yīn太阳两道神雷碎成一团凌乱的雷芒,被每道符箓都裹住了一缕,好似百鸟归巢一般的,投入剑匣中去。
只见剑匣上,亮起两个小小的易术卦象,正是太yīn与太阳之相。
两道神雷既出,那zhōng yāng地宫穹窿上的rì月,黯淡了许多。俞和见雷光尽散,嘬口一吸,白玉剑匣变作流萤一点,沉入俞和紫宫窍穴中温养。
一注jīng纯绵顺的yīn阳雷炁,从剑匣中出,沿着任脉而下,直落丹田。俞和翻手一抓,破甲剑在握,一道真元注入剑锋,破甲剑绽出七尺银芒,有一丝太yīn太阳雷光,在剑锋上游曳不定。
反手一挥,剑光闪过,一具刀斧兵俑被劈成两截。
俞和朗笑一声,将破甲剑朝头顶一抛,手掐剑诀引气作法,脚下一跺,万道剑影好似滂沱大雨,从天而降。
“轰隆”的一声巨响,周淳风看得目瞪口呆。俞和周围五十步的兵俑,尽数被斩成了铁石碎块,破甲剑好似云中雷蛇,在头顶高处忽隐忽现,纵横飞舞。
俞和扛着周淳风抢上数步,赤鸢剑连闪,挡在艮位石门前的七道生铁墙壁,好似豆腐一般被斩成了碎块,他把周淳风朝艮位石门一扔,自己三剑齐出,搅飞了弓箭兵俑shè来的一片铁箭。
“殿下,快找开门机括!”俞和也不回头,口中大喊,手中却不停。剑诀指指点点,引着三道剑光在兵俑阵列中往来劈砍。
周淳风伸手在石门上摸索着,还拿剑柄四处敲打,可这石门光洁得好似一面镜子,而且闭合之后,竟然几乎找不到连接缝隙,整个艮位附近,就好像原本就是一堵完整的墙壁,根本不曾有过一道门户。
那边六皇子周淳风手忙脚乱的寻找开门之法,俞和却在一人独斗数百兵偶。有了白玉剑匣炼化的yīn阳雷炁,三道剑光威力大增。剩下的几具蹲甲兵俑,仅仅五息之后,就被俞和砍成了铁石碎块。刀斧兵俑毫不畏惧的涌来,俞和手中剑势变化,暴雨式和雷雨式交替展开,只消三五剑,就能砍倒一具刀斧兵俑。可余下的兵俑前仆后继,这些铁石铸就的猛士,当真不懂得畏惧,踏着满地残肢断躯,接连不断的冲锋而来。
最令俞和头疼的,并不是这些近身砍杀的兵俑,而是后面不断投掷标枪,连续张弓shè箭的骑兵俑和弓箭兵俑。除了俞和护身白莲法相所笼罩的一片墙壁之外,艮位附近的砖墙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数不清的生铁标枪和箭矢。
这些兵俑似乎带着用不完的投枪和铁箭,骑兵俑在身后一抓,就有一柄短柄标枪落在手中,弓箭兵俑在腰间箭壶中一抹,就有铁箭搭上弓弦。想必是建造这些兵俑的时候,就暗藏了介子纳须弥的法术,又造了无数的投枪铁箭,填入其中。
若是这样一队钢铁兵俑,不用来守护皇陵,而是放到边疆战场上。这数百名无知无畏,又永不疲倦的猛士,必将是敌人的一场血腥噩梦。
除了这些兵俑,俞和还得时时提防脚下,那些琉璃地砖翻滚着,不时会喷出一片寒风、或是一道烈焰、或是一排铁弩箭、又或是能腐蚀钢铁的酸水和致人死命的剧毒烟雾。
这帝王陵寝中的机关一动,那当真是把偌大的地宫生生化作了炼狱界,无所不用其极,不死不休。
幸好俞和有他那如大海一般的真元支撑,才能勉强应对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杀机。又幸好俞和有白玉剑匣这等异宝护体,才能在太yīn太阳四象神雷下安然无恙。换做旁人,当真是任你道行通天,一时三刻之间,也要葬身于此。
六皇子周淳风对着艮位墙壁捣鼓了许久,终于用手指摸到了一条极细的石缝,他欢呼了一声,拔出手中的法剑,用剑锋朝那石缝中重重的刺入。周淳风这柄法剑也不是凡品,单论剑锋之利,与破甲剑也不遑多让,一剑刺下,嵌进石缝能有半寸多深,周淳风奋力扭动剑柄,想挖开一个小洞。
可这时,就听到头顶上有机簧声响,“嘎吱”的一声,十二支铁箭从天而降,罩定了六皇子周淳风的顶门疾shè而来。
“小心!”俞和情急之下,也来不及推开周淳风,赤鸢剑在头顶上一绕,对准了这些铁箭拦腰扫过。
一片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堪堪在周淳风头顶三尺响起,铁箭四散飞落。可周淳风忽觉得左肩一跳,皮肉发凉,转头一看,有支铁箭歪斜着透衣而入,插在他肩头摇晃不休。
俞和转头一看,惊问道:“殿下,伤得如何?”
周淳风皱着眉头,伸手抓住箭杆,用力将铁箭拔了出来,眼见箭簇上带这一抹猩红。他摆了摆手道:“没事,擦破了皮肉而已,伤的不深。我里面穿着父皇御赐的龙纹银软甲,寻常刀剑只要不中要害,便丢不了xìng命。”
俞和松了口气,“殿下可找到开门的机括了?”
周淳风颓然摇了摇头,“只发现一条小石缝,我拿剑一探,就触动了机关。”
俞和一皱眉:“殿下让开,待我试试以力破之!”
周淳风点点头,退到俞和左手边的白莲法相之中。俞和深吸口气,破甲剑剑气大作,鸣若龙吟,就要斩向俞和身后的艮位石门。
恰在俞和刚要引指挥剑的刹那,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道细细的声音,直钻进了俞和的耳中:“坤宫主死,艮宫主生?你也太小看了皇陵地宫的五行八卦大杀阵,罗霄剑门云峰子在易术阵法之道上,也算是当世大家,怎调教出你这么个一窍不通的学生来?”
俞和浑身剧震,仰头大吼一声:“是谁,可敢出来讲话!”
第一百一十二章 俑士寂,生机现
“俞兄,这里还有旁人?”周淳风听俞和忽然发声大喝,猛吓了一跳,惊慌的四处张望。
“殿下没听到有人讲话?那只怕是千里传音之术,方才有人对我说,这艮位并非生门所在。”俞和剑诀引转,破甲剑当胸横扫而出,凌厉的剑光将三具刀斧兵俑拦腰斩作两段。
“那生门却在何处?”六皇子周淳风仿佛看见了一线希望。
俞和摇了摇头,手上却未停下,白莲剑飞起,将一具扑到面前的刀斧兵俑搅成了碎块。赤鸢剑呼啸而出,将一具骑兵战俑胸膛贯穿,破甲剑贴着地面纵横挥劈,扫断了一具刀斧兵俑的双足,和两具骑兵战俑的铁马马腿。
又一轮箭雨罩下,撞到白莲法相上,激起一大片白濛濛的涟漪。
俞和吐气开声,双掌一合再分,一道无形罡气席卷而出,将逼迫过来的兵俑生生震开了二丈。他拢手抱拳,对天一揖,朗声道:“不知哪位前辈出声指点,俞和与六皇子殿下身陷危难,命在旦夕,还望前辈指明生路。若俞和逃得不死,必报今rì救命之恩!”
周淳风也不知俞和在向谁求援,但他慌忙也一揖到地,口中大呼:“求前辈救我!”
他俩的声音,只一瞬间就被兵俑们沉重的脚步声所掩盖,刀斧兵俑挥舞着利器大步冲来,骑兵俑再一次投掷了标枪,脚下的陷阱,也喷出熊熊烈火。
听那声音虽然尽是嘲讽,但既然能一口道出俞和师尊的法号,想必是与罗霄门有故。而且既然已出声来,就断不会没了下文。管他善意恶意,俞和心中盘算,只要能逃出这地宫死局,一切都可再做计较。
心中有了期望,骤然觉得身上也凭空多了数分气力。丹田中玉液还丹一震,白莲法相明光暴现,罡劲漫卷。“轰隆”的一声大响,将面前的刀斧兵俑震得离地飞起,破甲剑一旋而过,四具刀斧兵俑的双臂齐肩而落。俞和运起剑意,左手朝天一摄,那些飞shè而来的投枪齐齐顿在空中,旋了一转,竟朝骑兵战俑倒shè回去,其势比飞来时更疾了数分。撞在骑兵战俑的胸前铠甲上,虽不能透甲而入,却把十来具骑兵战俑从铁马上掀翻在地,一时间战俑阵中大乱。
脚下的烈火冲不破白莲法相的守护,却被俞和右手一引,化做一条烈焰虬龙,赤鸢剑自虬龙口中露出锋芒,在那些骑兵战俑倒下之处,炸出一团刺目的光焰。
“看来云峰子胸中的诸家百门之术,你小子半分也未学到身上,但这一身真元剑术修为,到还马马虎虎。”那声音袅袅的传来,即便掺在震天介的气劲爆鸣声中,也依旧字字明晰,“要找生门,先得破了这车马阵仪。小子,我且来考考你,古诗有云: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shè人先shè马,后面一句是什么来着?”
俞和心中念头一翻,登时大喜:“擒贼先擒王,多谢前辈教诲!”
只见他白莲剑一圈,洒出白茫茫的一片剑气,震开了复又逼迫过来的兵俑。赤鸢剑与破甲剑一齐长鸣,化作一只灵鸟朱雀和一柄古剑的虚影,升到头顶二丈一旋,朝占据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方的十六具将军战俑斩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正对面坤位的将军战俑。只见飞剑扑到将军战俑头顶,其中一个将军战俑双手一分,两柄六棱紫金大锤在握。这将军战俑双臂展开,将紫金锤抡得好似流星一般,分朝赤鸢、破甲双剑砸去。另一个将军战俑拿起酒葫芦,猛灌了数口,对准两柄飞剑把嘴一张,一道青白sè的烈焰直喷出三丈多远。
这边将军战俑使出的招式一金一火,而赤鸢、破甲双剑也是一金一火。赤鸢剑凭空只一搅,那将军战俑喷出的青白火柱便被搅散,熊熊烈焰竟反被赤鸢剑所摄,更增了剑光威势。破甲剑轻巧巧的绕过了锤头,剑刃上寒光一闪,那将军战俑的双手兀自紧握着六棱紫金大锤,却自齐腕而落,一对沉重的实心大锤轰然坠地。
赤鸢剑挟着烈焰洪流一扫而过,两具将军战俑的上半身,尽被熔成了铁水。
坤位的将军战俑大破,登时便有一部分弓箭兵俑、骑兵战俑和刀斧兵俑僵立在原地不动,俞和大喜,手上剑诀左右一分,赤鸢、破甲双剑凭空一转折,分朝离位和兑位的将军战俑杀去。
这边俞和一边抵住脚下陷阱中涌出的重重杀机,一边把白莲运使得好似一盘剑轮,丝丝yīn阳雷炁附在剑锋上,二三剑下去,便有一具战俑四分五裂。连六皇子周淳风都鼓起了勇气,寻到地上犹自震动不休的战俑残躯,就拿手中的宝剑一通乱刺。
远处那边赤鸢、破甲双剑好似飞火流星,缠住离位和兑位的将军战俑纵横劈斩。两柄飞剑一颤,便有千百道剑影生生灭灭。俞和将他的元神御剑之术施展到了极处,剑上玄妙招式层出不穷,忽而恢弘霸道,忽而缠绵如细雨。几十息之间,离位和兑位的将军战俑便被剑气催得千疮百孔,摇摇yù坠。双剑齐肩一绕,四颗斗大的钢铁头颅滚落地面,离位和兑位的将军战俑一齐大破。
此消彼长之间,俞和觉得守御的压力越来越小。他纵声长啸,翻手一掌隔空拍在艮位墙壁上,只见那些嵌入墙壁的箭矢投枪,纷纷从砖石中弹出,俞和提气挥手一引,登时宛如万剑齐发,数百件利器化作一道从天而降的钢铁风暴,横扫千军。
尖锐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连绵不绝。十几具战俑被无数箭矢投枪破空攒刺,一眨眼间就不chéng rén形。再看那一百六十具盾甲兵俑和八十具刀斧兵俑已经所剩无几,骑兵战俑也大半没了坐骑。
有白莲法相团团护住两人周身,便不惧飞shè而来的标枪和箭矢。俞和引着那道钢铁风暴在兵俑阵列中来回横扫,白莲剑好似一道闪电,夹在数百标枪箭矢中。俞和寻着了藏在兵俑阵列中的艮位将军战俑,数百标枪箭矢扑过去只一卷,那两具将军战俑身边的弓箭兵俑,便东倒西歪的散了一地,趁着将军战俑疲于抵挡那无数的标枪箭矢时,白莲剑寒光乍闪,四尺长剑好似劈柴一样,将两具将军战俑当头斩成了两片。
八对将军战俑,半数已破。俞和也不需死守艮位。他一把抓起六皇子周淳风,脚尖点地,人剑合一,朝震位而去。那些飞舞的标枪箭矢,朝所剩不多的战俑一撞,轻轻松松的就撕开了一个缺口。
震位的两尊将军战俑见他御剑攻来,掣出两杆丈二青铜蛇矛,对准了俞和胸口就刺。俞和身子急旋,长矛堪堪擦着前襟掠过。他伸出右手五指一拂,便是五道金炁无形剑shè出,丈二长矛被剑气扫过,断作数截铜棍。
俞和张口一喷,一道细细的yīn阳雷火从白玉剑匣中出,撞到其中一具将军战俑的胸腹之间,只听见“咔嚓”的一声雷鸣,那将军战俑膝盖之上躯干,炸成了一篷碎屑。
另一具将军战俑踏上一步,挥拳直捣俞和的面门。俞和屈膝低头,闪过了那酒坛子大小的青黑铁拳,拳头挟着一股恶风,紧贴着六皇子周淳风的下巴冲过,把周淳风吓得脸上发青,惨嚎了一声。
俞和身藏赑屃神力,扛着一个人丝毫也不觉得钝重。他脚下踩着七步云真篇的步法,身子一闪,就绕到了将军战俑的身后。哪知这将军战俑虽然应付飞剑颇为狼狈,但近身格杀的极巧,却是很是jīng湛,身子也不转,伸手一按腰间的铜剑,剑鞘猛然弹起,直磕俞和的下颌。
俞和屈指一弹,“铮”的一声裂响,半截铜剑连着剑鞘应指而断。白莲剑落到掌中,抖手一个剑花挽出,切断了将军战俑四肢关节机括。
可这将军战俑跪倒在地上,却把整个头颅都转向了身后,铁口一张,便是一道青白sè的火焰直扑俞和。
六皇子周淳风一声低呼才发出一半,便被俞和掀到了半空中。俞和探手扣住了将军战俑的铁盔,整个人凭空翻了个筋斗,一丝yīn阳雷劲压入了将军战俑的躯干中。
“砰”的一声爆鸣,这具将军战俑从头顶到胸口炸碎开来,残躯缓缓扑倒。俞和怕它还能动弹,反手一剑斩落,将它劈成了两块。
如此不到一盏茶功夫,剩余乾、坎、巽三位的将军战俑,也尽被俞和斩破,那些追赶俞和的弓箭兵偶和骑兵战偶,一齐变成了木雕泥塑,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外面传来的隆隆鼓声,也尽数平息。
俞和搀着六皇子周淳风踏空二尺而立,脚下纵然有陷阱不断吐出寒风、烈火、毒水、铁枪刀轮等等,但白莲法相镇下,已然伤不到他们两人,如今正是要找到逃出生天之路。
俞和定了定神,当空一揖到地,朗声说道:“多谢前辈指点破军之法,小子乞前辈指引此处生门!”
过了半柱香时分,那千里传声才袅袅的飘来,“打得倒是挺热闹,不过就拆几个铁石泥人而已,你小子手脚忒也慢了,惹人瞌睡。”
俞和脸上大窘,抱拳低头,不好答话。
“俞兄,那人回的话了?”六皇子周淳风凑到俞和耳边低声问道,俞和轻轻点了点头。
“八卦八门,艮主生,坤主死,本是没错。但这阵势本就是为了守护死人,灭杀生者,故而生死之数颠倒,你要想生离此地,那还需得走坤门出。此时车马阵仪虽破,但大阵却还在运转不休,你若强冲坤门,必死。刚才那太yīn太阳神雷不凡吧?这阵势若演化到极处,可还很有几样不逊于四象神雷的绝命手段,你切莫要小窥了它。”
俞和心中一颤,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心底里已然信了几分,于是又一揖到地,恭声道:“还求前辈指点。”
“好吧,帮人帮到底。”那声音似乎叹了一声,“你先去东北角的艮宫遁位,找到一块没有机关的楠木地砖,用剑挖开三尺,看看下面有没有一个金环。若是看到了金环,你把它用力拉起,然后斩断下面链接的锁链。”
“遵命!”俞和应诺一声,背起六皇子周淳风,白莲法相团团护住了两人身形。俞和踏空渡虚,穿过数不清的机关陷阱,朝zhōng yāng地宫的东北角冲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地沉缄,斩天星
俞和带着六皇子周淳风,依着那传音指点,穿过重重机关陷阱,去到了zhōng yāng地宫东北角的艮宫遁位,细细搜寻之下,果然发现有一块楠木地砖不曾翻转过来,露出陷阱。
细看这楠木地砖上,以yīn文刻的是遁卦的卦辞:“浓云蔽rì不光明,劝君且莫出远行,婚姻求财皆不利,提防口舌到门庭。”俞和不敢莽撞,弹指shè出一道破空劲气,撞在楠木地砖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等了数息,这楠木地砖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俞和才敢踏足到地砖上,他掣出破甲剑,朝楠木地砖刺下。
破甲剑金xìng最利,又克木xìng,便是以楠木坚逾铁石,也只三五剑下去,便碎屑纷飞。挖过一尺五寸深,这地砖便挖透了,下面露出一块嵌刻着奇异纹线的青铜平板,俞和看不懂这些纹线的意义,只是运剑凿穿了铜板。铜板约有二寸厚,再下面是夯实的泥土。
挖到堪堪三尺深,破甲剑又撞到了什么金铁之物,发出“铮”的一响。
俞和跪到深坑边,探手运气,将浮土掬出。他再一看,坑底处是一方乌铁,雕着小小的一个八卦图形,八卦zhōng yāng,果然有个三寸孔径的金环。俞和大喜,右手成爪,运力摄住了金环,回头对六皇子周淳风道:“殿下,你且全神戒备,等下俞和拉动这处机括,你若发现有什么不妥,便立时祭起那片保命玉符。”
周淳风点了点头,将那片玉符又纳入口中,只要一有凶险,他牙齿咬合,嚼出舌血,就能祭发保命符箓。
俞和深吸了口气,把手徐徐一提,就听见地底下“哗喨”连响,那金环应手而起,金环下面,果真如那传音所说,连着一条明晃晃的赤金双绞锁链。
金环提出地坑,下面也不知坠着什么物事,约莫有几十斤的份量,俞和转过破甲剑,“呛”的一声将赤金锁链一扫两段。连向地底的那一截,倏地从那玄铁八卦zhōng yāng的小孔,又缩回了地下,只听见下面似乎有什么重物,砸落到了莫名的金铁上,隐约传来“当啷”一响,紧接着嘎吱吱机括运转,地面轻轻颤动三息,这才渐渐平静。
俞和四处望了望,可周围那些翻动的地砖,依旧在喷shè着烈焰、寒风等等。
“俞兄,你看那些连弩机关,全都停了下来。”周淳风大喜的喊了一声。
俞和再看,果然见那些不断发shè出弩箭和铁枪的机括,已经不再运转,这才心知那神秘传音所指点的,真是破除zhōng yāng地宫大阵的诀窍。
那传音仿佛知道俞和心事,“现在你不怀疑老夫是好心还是恶意了吧,不过年轻人有你此一份谨慎,也原是难得。拿着那个金环子,去西面震宫无妄位,随便找个机关陷阱,当你看到有一注火焰喷到第九息,由青白转红黄时,便将这个金环子,扔进这注火焰喷出的地洞中。切记一定要等到火焰转为红黄sè再扔,不可太早也不可太迟。”
俞和对天一抱拳:“谢前辈指点。”
话说完,白莲法相一展,裹着两人朝zhōng yāng地宫东面而去。
无妄位,卦曰:乾上震下,乾王则震没。这处方位一会儿是一片火海,一会儿是漫空寒霜,冰火交替,寒热骤变。六皇子周淳风混身瑟瑟发抖,脸上一片青白,头发眉毛才结上一层白霜,转眼间又被炎热蒸散,滚滚汗水浸湿衣衫。俞和连喷了三口真元,亿万莲瓣拢成一朵花苞形状,这才勉强抵受住了寒热交攻之苦。
凝神静气,俞和心中默默算着呼吸次数,无妄位的寒风与烈火每十息交替一次,那火焰只有最后将熄未熄的一刹那功夫,有青白转而红黄,随即“咔嚓”一声,地砖翻转,寒风涌出。
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那个金环,俞和眼睛也不敢眨的盯着地面,心中默数到第九息将尽,那青白sè的烈焰稍敛,自焰芒开始,转为红黄二sè。他瞅准了这刹那,右手一抖,金环好似闪电般的穿透了残火,shè向地洞之中,刚好金环甫一落入洞口,“咔嚓”的一声轻响,这块地砖便翻转了过去。
金环入地,这一下动静更大。整片地面猛地如波浪般起伏了一下,地底深处传来“呜”的一声怪响。仿佛脚底下有口大不可量的炉鼎,里面原本翻滚着满满一鼎沸水,却被投入了一大块坚冰,那沸水登时转成了一团温汤,不再翻腾不休。
寒风吹过十息,地砖一翻,却只有一片暖盈盈的热流,混着片片白汽冲出,丝毫不见烈火滔天。
俞和长出了一口气,那神秘的传音又道:“做的不错,你现在先去南方离宫既济位,随便找点什么水也好,酒也好,哪怕放点血都成,取一大碗。等热风白汽涌出时,灌入地洞。然后回去北面坎宫遁位,在你掘出的那个洞口上,以玉符画一道五岳灵符祭了。”
俞和点点头,先渡过一道真气,替六皇子周淳风化解了体内乱作一团的寒热二炁,然后便去了zhōng yāng地宫南面的既济位。从腰间玉牌里摸出一满满葫芦水酒,趁着热浪白汽冲出地面时,灌进了地砖洞口。接着就回到东北面艮宫遁位,在找出金环的那个地洞边,取了块上好的灵玉符牌,咬破食指,蘸血画了一道祭祀山神,镇压地气用的五岳灵符,张口一道真元喷到玉符上,玉符冉冉飞起,化作一篷赭黄sè的华光,徐徐降入地下。
耳中之听见地底下传来擂击皮鼓般的闷响,“轰隆”的一声,数不清的丈许岩刺,破土而出。
俞和大惊,刚要腾身闪避,可这些锋利狰狞的岩刺,在白莲法相上一撞,竟然好似面粉堆成的一般,碎成一片尘土飞散。地面上又震荡了数息,等到腾起的烟尘落下,便再没了动静。
“五行杀机,金木水火土,你只剩一道水关未破。现在去正北的坎宫困位,用你那柄火行飞剑,在地上画一道六尺大小的丙丁火符。”
俞和依言做了,就见那寒风也不再从地下涌出,如此整个地面上再没了动静。
“前辈,机关尽除,该当如何从此处脱身?”俞和抱拳朗声闻到。
“机关尽除?”那神秘传音发出了一阵嘲笑,“现在不过清理了一些小小的阻滞,地面上这些机关,也就能挡一挡凡俗盗墓之人,真正的大杀机,还在你头顶上悬着,等着收你们俩的小命儿呢。”
俞和想起那穹窿rì月中放出太yīn太阳神雷,讪讪一笑道:“晚辈无知,还求前辈指点。”
“接下来的几步,你且细细听了,当要一气呵成,中间稍有差错,立时神魂俱灭。”
俞和正sè点头道:“晚辈省得。”
“你带着皇帝儿子,到这地宫zhōng yāng戊己土位去,让他站定土位不要动弹。然后你闭住了呼吸,朝西南方向疾冲。记住了,莫要运功御气,全凭脚力,有多快跑多快,直到你发现这rì月之光不再追着你,才可停下。然后你慢慢转到正南方向,可看见北面穹窿上有天罡北斗七星闪烁,以你那剑匣法器中所存的太yīn太阳神雷为剑,去斩第四星天权,这时切莫留手,也莫要吝惜雷力,务必全力一击!天权星坠,则那rì月之中,分别有太yīn、太阳、少yīn、少阳四象神雷对你降下,你用那剑匣法器收了,等到那一轮满月转成弦月,则大功告成,生门自开。”
俞和心中默默记忆。
“你可听得真切了?”那神秘传音又问了一遍。
俞和每个步骤一一仔细存想过,这才点头应道:“晚辈已然清楚了。”
“记住,切莫鲁莽!天上阵法比地上阵法凶险百倍,一步错则引来周天星斗绞杀,便是换做位地仙高人,也是十死无生之局。”
俞和深吸了几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带着六皇子周淳风,站到地宫正zhōng yāng。
“殿下,要破此处困阵,后面步骤煞是艰险。我听高人暗中指点,命你站在此处莫动,等下无论发生何事,殿下只管看俞和施为。”
周淳风刚想说什么,可俞和忽然嘴唇微颤,一缕传音渡入周淳风的耳中:“莫要多言,等下俞和一离开殿下身边,殿下便立刻发动保命玉符。一刻之中无论如何也不可妄动,免得令俞和分神。即便有何意外变故,俞和自有保命之术,殿下毋需担心。”
周淳风抓住俞和的手腕沉声道:“俞兄,保重为上。”
“殿下放心。”俞和默诵了三遍《清净坐忘素心文》,自觉祖窍中一缕xìng光如水,转入闭息。又存想了一遍那神秘传音所述的破阵之法,朝六皇子周淳风一点头,脚下蹬地,身子好似一缕青烟般的,朝西南面急掠而去。
周淳风见俞和掠出,并齿一咬舌边,鲜血流出,一道金光符箓升起,在他头顶缓缓一旋,化作一幢赤金sè的烟霞,罩住了他的周身。
俞和脚踩七步云真篇的步法,直朝西南面疾冲。起初那穹窿上的rì月之光,还如影随形的追在他身后,可五十步一过,那rì月明光似乎再捉不住俞和的行迹,空绕了绕,又去聚在六皇子周淳风身上。
俞和心知这第一步已然成了,可他不敢鲁莽行事,继朝西南面又冲出了三十余步,才停下身形,平了平胸中浮气。
只看六皇子周淳风木立在zhōng yāng戊己土位,呆呆的看着俞和,头顶一道rì光和一道月光,交相罩住了他的身形。远远望去,地面上升起一丝丝极淡薄的紫烟,缠在周淳风的身上绕来绕去。
俞和闭气而行,缓缓的从西南面移到了正南面,抬头朝对面穹窿一看,天罡北斗七星高高悬着,发出晦涩的星光。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排列如斗杓,俞和默默算着,看定了其中位于斗柄与斗勺连接处的第四星天权。
白玉剑匣自他身后破虚显化,一玄一白两道雷光好似灵蛇,从剑匣中蜿蜒游出,分绕在俞和左右手剑诀食中二指之上。
周身经络中,真元奔流发出cháo汐般的声响,俞和双手朝胸前一合,两道雷光骤然交缠在一起,爆发出震天介的一声雷鸣。太yīn太阳雷火化作十数丈长的一道恢弘剑光,直朝那天罡北斗第四星天权刺去。
就在俞和一剑出手的刹那,穹窿上的rì月之光,骤然又抓住了他的气息,两道明光破空而来,罩定了俞和的身形。
当神雷剑气刺中天权星时,从穹窿上的rì月之中,亦冲出太yīn、太阳、少yīn、少阳四道雷火,直扑俞和而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摄真炁,宫中变
太yīn太阳少yīn少阳四象神雷齐发,落到头顶,俞和不忙不乱。.. 有道玄奥的金书法诀,浮现在他的识海中,就见他脚下踩罡斗禹步,左手乾坤诀指天,右手yīn阳诀指地,口中念念有辞道:
“一法生万法,万法归一无,法中之要,非专于符,非泥于咒,先以我之正气,以乾坤之炁,随身之转,罡亦如之,然吾之炁,吾之罡,我之煞,三合用之,无不验,无不通者也,静中之妙,法中之玄,守道者正,正玄化行,循法无私,将必听役驱役。我禀yīn阳二气,三圣三合,出则轰天震地罡,神归山岳摧崩,煞去jīng邪粉碎。玄真宝箓金诀,万化归一真法。”
只听得俞和身后一声金玉轻鸣,如钟如磬。白玉剑匣一分为亿万玉光,冲天而起,每一点玉光皆有仙霞片片随行,瑞彩条条流溢,当中一道浩然黄光纵横,如漫天星宿之中的明河,正是南方南极长生大帝遗宝曜华仙剑。
这神帝仙剑,照准了四象神雷只一斩,太yīn太阳少yīn少阳四道雷光登时散作团团雷炁。亿万玉光好似扑火的飞蛾,朝雷火上一拥,数不清的万化归一真符虚空幻化,周天华光乱闪,漫空雷鸣不休。
六皇子周淳风双手紧捂着耳朵,被头顶的仙光刺得双目淌泪,这下急忙闭目垂头,不敢再看。那亿万玉光顷刻间吞了四象雷炁,犹有余力,朝俞和头顶一聚,化作五丈高下的一道万化归一真符。穹窿中rì月星辰发颤,吐出无数九sè流光,地下升起道道浅紫sè的氤氲,直朝这真符投来。
曜华剑那当空一斩,俞和骤然觉得口中发涩,十二正经中一片空虚,身子摇晃,几有些站不稳脚步。
他头顶卤门豁然洞开,有注jīng纯至极的太阳真炁和太yīn真炁,掺合着周天星力灌顶而入,脚底下一道龙脉紫炁逆行而上。这两道真炁聚在他关元大窍丹田炉鼎中,上有rì月星辰显出法相,下有一条万丈虬龙盘绕,中间是他一丸玉液还丹浮浮沉沉。这颗俞和一身真修所系的道家内丹,正渐渐由红黄二sè转而浮出丝丝缕缕赤金sè的纹路,放出黯淡的金光。
俞和通身舒泰,心中有一股天人交泰的玄奇感受。他并不知道,此时万化归一真符尽摄这zhōng yāng地宫中所藏的诸般真煞,还将地下龙脉的真炁扯出,以无上真法炼化返本,一齐灌入他的身子,此刻一息之间,直抵得上山中吐纳十年。
那神秘的传音急匆匆的道:“够了,速速收了神通,莫要再施为了。大雍的皇帝老儿们就攒下了这点本钱,你若趁机全收了去,那这地宫就再护不住他们的一堆枯骨了。”
俞和闻言一震,连忙强压下心中的贪yù,收束真元。抬头张口一吸,他头顶三丈高下的万化归一真符化作明光一注,落入他胸前紫宫大穴。
“铮”的一声长鸣,曜华仙剑破空而来,直刺入俞和的心口不见。
存思内视,白玉剑匣已失了本形,在紫宫大穴中化作一团朦朦胧胧的玉sè光霞,裹着中间一柄褐黄sè的古剑。
这边俞和神通一收,那zhōng yāng地宫穹窿上的rì轮,就剩一团昏沉的光影颤颤yù灭,一盘满月转成了狭长的新月。天罡北斗七星已然消失不见,那漫天群星明河,都只忽明忽灭的闪烁着。穹窿天顶正zhōng yāng,露出一个小小的方孔,从孔中透出长明灯光来。
六皇子周淳风大喜,指着头顶上道:“俞兄快看,那是出去的门户!”
俞和含笑点头,只听那神秘传音叹了一声道,“当需至少十年,这地宫阵法才能重聚四象雷炁和周天星力。没想到你那剑匣中的一道符箓,竟然神妙至斯,倒是让你小子凭白得了如此一场造化,羡煞旁人,速速脱身去吧。”
俞和对天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生路,俞和必报此恩,还请前辈赐下尊号。”
可等他连问三遍,也再没人回应,似乎那传音指点的人,已悄然离去了。
俞和看了看陷入一片沉寂的zhōng yāng地宫,伸手搀住六皇子周淳风的腋下,朝天一纵,发觉那御空禁法已荡然无存,两人的身子好似轻烟一般扶摇直上,数息之后便穿入了那穹顶的小方孔。
三道剑光绕身飞旋,俞和翻身落下,脚刚一塌地,那方孔“砰”的一声自行合拢,地面上再找不出一丝门户的痕迹。
隐隐听到下面的zhōng yāng地宫中,传来隆隆沉响。十九具大雍先帝的金身雕像,连着它们脚下的寒玉陵榻和楠木棺椁,一齐从地底缓缓升起。那些地砖翻滚着,回复成之前俞和与周淳风刚入地宫时的模样,只剩下地面上四处散乱的兵俑碎块,默示着方才的凶险杀局。
可下面地宫中的这一番变化,俞和两人自是看不到,他们现在所处的这间石室,看起来乃是一座佛堂。
俞和他们立身之处,是在一尊大佛座像的身后。绕过佛像,才看见这佛堂四壁上雕满了西天极乐佛国中的诸般佛陀菩萨金身,每一具金身前,都供奉这鎏金长明灯盏。而其中最大的一座佛陀座像,便是他两人身边的大愿地藏王菩萨像。
佛堂地面上,以七彩琉璃拼成了曼陀罗花的形状,花瓣zhōng yāng,摆着一尊巨大的九品金莲长明灯。
正对着大愿地藏王菩萨像的,便是一道盘曲而上的阶梯墓道。
俞和执剑在前面开路,六皇子周淳风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两人走了盏茶时分,前面阶梯渐渐开阔平缓。
忽然间,从墓道前面不远处,传过来接连不断的沉响,墓道两边的长明灯好一阵摇晃,有道微风扑面而来。
周淳风浑身一震,很是紧张,以为前面又有什么变故。但俞和笑着回头道:“看来那位前辈果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有微风拂面而来,那即说明前面的九道yīn阳断龙门,他已帮我们开启了,这可省了我们好一番手脚。”
“俞兄可知道是什么人暗中相助?”
俞和摇了摇头,“可惜那位前辈并未说出身份,不过既有此因,来rì必有果报,早晚会知道谁人救过我们一命。我猜或也是这位前辈,出手惊退了之前那灰衣恶道人。”
周淳风点点头:“还是借了俞兄的齐天福缘,才得了高人相助脱困。”
“殿下莫要妄自菲薄,怎知高人非是因你而来?”俞和一笑,两人沿着墓道一路上行,抬头果然见到那九道yīn阳断龙门已然高高悬起,前路是一片坦途。
继再向上走,便要穿过雕兽宫门下墓道入口,踏上帝陵谷石台。可六皇子周淳风忽然伸手一拍自己脑门,脸sè大变,满头冷汗涔涔,手脚哆嗦着一把拉住了俞和的衣襟,“俞兄,大事不好!”
俞和不解,转身问道:“殿下何事不妥?”
“俞兄,我们刚才在那zhōng yāng地宫中,已然触发了守陵阵法。要知这地宫的诸般阵法全都设有消息机关。在护陵禁军大营和我父皇寝宫中,各悬有一枚金铃,只要有人触动阵法,那金铃就会大响,立时护陵禁军和供奉闻讯而来,顷刻间就能将整个典山帝陵谷围得飞鸟难出。你我就这样施施然走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坐实了擅闯帝陵的罪名,那可是诛九族的重罪。”
六皇子周淳风说着说着,脸上越来越白:“擅闯皇陵非同小可,这要是被擒回定阳,我必遭凌迟处死,连我母后都要被治罪。就算父皇念在他同母后结发之情的份上,最轻也得将母后贬为庶民,发配南疆,永不得回京。这可如何是好?”
周淳风蹲在墓道阶梯上,伸手胡乱抓着头发,眉眼拧成一团,两片惨白的嘴唇紧紧抿住。
俞和侧耳细听了听风声,又放出一缕神念游出墓道。过了半晌,他伸手拍了拍周淳风的背脊,悠然道“我听帝陵谷内外一片寂静,全无人声。殿下若信得俞和,自可挺胸阔步行出去,除非外面的人全都修为高出俞和甚多,否则在下断然不会听错。”
“什么?”周淳风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这不可能!皇陵重地,我们触发的是zhōng yāng地宫的大杀阵,竟然没有惊动父皇和守军?”
俞和笑着道:“那位引我们出来的前辈,连大杀阵都破解了,何愁阻不断小小的消息机关?”
周淳风猛一省,“我倒忘了此节,外面真个无人包围?”
俞和大步踏上阶梯,“殿下放胆随俞和来便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完了墓道阶梯,俞和轻轻一跃,跳上了石台,放眼四望。周淳风有些将信将疑,脚下踌躇了片刻,一咬牙,也跟着踏上了石台。
此时东天晨曦初开,一轮朝阳藏在山峦背后,虽还未升起,可天上已是暮sè渐退,铺满了一片鹅黄sè的朝霞。微风徐徐,松涛阵阵,有鸟儿三三两两的掠过山谷,洒落数点轻鸣,往林中寻食去了。
“我便说无人在此围守吧。”俞和笑着拍拍手,长剑一转,隐入了袖中。
“万幸,万幸。”周淳风拍着胸口,长长的出了口气,“俞兄,可有发现我承云兄长的去向?”
俞和摇了摇头,“左近没留下一丝痕迹,不知他去向如何。眼下天sè渐明,你我站在此处很是惹眼,还在先回宫中去再做打算吧。”
周淳风点点头,俞和飞出剑光裹住两人,无声无息的穿入天云,朝京都定阳而去。
一路上小心戒备,绕了个大大的圈子,这才降到容昭皇后的寝宫门口,可两人抬步进了宫门,却不见有宫女侍卫迎出来。
周淳风一皱眉,俞和也觉得蹊跷,两人脚下加急,推开寝宫门一看,登时脸上一齐变sè。
寝宫地上有片半干涸的血迹,门边左近东倒西歪的躺了几十个宫女和侍卫,人人都有鼻息,但却昏迷不醒,像是被人以重手法震晕后,又闭住了穴道。容昭皇后的凤仪云榻上空空如也,俞和找了一圈,发现连宁青凌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六皇子周淳风抓起一个侍卫,疯了似的摇晃起来。
“殿下快快来看,可认得这件物事?”俞和忽然从地上招手摄起一物。
周淳风忙抬头一望,俞和面前漂浮的,赫然是一片沾染了少许血迹的银sè铠甲片,看那甲片上的花纹雕饰,正是四皇子周承云身上所穿的那套银质软甲的碎片。
周淳风脱口而呼:“这是我承云兄长的龙纹软银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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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府现,风舞剑
俞和一皱眉,伸手虚抓,数十片破碎的银甲,从寝宫中各出摄来。在他身前空中一绕,拼成了半幅软甲的形状,胸口护心镜上,有个乌黑的五指掌印陷下去一寸多深。这情形看起来,像是四皇子周承云在寝宫中与人拼斗,却被人当胸印实了一掌,身上软甲碎落,还吐了一口血。
“这掌印,可是宁仙师的手法?”
俞和摇了摇头:“小师妹还丹未成,只怕还未有这般手段。而且看这手掌印颇大,力道也甚为刚猛,一掌之下,银甲片片飞散,不像是女修的掌法路数。”
俞和翻手取出宁青凌的传讯玉符,真元贯入,连声呼唤,却没有任何回音。
“那这会是何人所为?”周淳风迷惑不解,起身要去寻凉水,将侍卫泼醒问话,可他刚站起身来转向寝宫门口,就见眼前突然一花,俞和已然闪身挡在他面前。
“呜”的一声破风怪啸,有道银光穿门而入,直奔俞和胸口而来。只见他伸指一点,无形剑气疾shè而出。
“当啷”的一响,那银光便被剑气斩落,坠到地上滚了几转。周淳风定睛一看,竟是尊半尺来长的白银观音雕像。
“白银观音?”
俞和捞起雕像,就见这尊观音雕像的形貌,与六皇子所描述的,那古怪黑瘦僧人赠予容昭皇后的雕像一般无二,那观音菩萨的一张面孔,捏得跟容昭皇后能有仈jiǔ分神似。
在这雕像的背面,刻着一排蝇头小字:“南七街石虎巷,见玄虎叩门九响,三长六短。”落款处有个小小的印记,以云篆写的是“暗府”二字。
供奉阁暗府?俞和心中大惊,他纵身穿出寝宫大门,脚尖点地,身子好似大鸟一般的飞上了屋顶。
放眼四望,正对容昭皇后寝宫的方向瞧不出任何端倪,其余各处也并没有什么异常,这皇家深宫中有许多侍卫宫女来来往往,人人面sè平静,一如寻常。
俞和从屋顶落下,周淳风抢步迎了过来急问道:“俞兄,究竟是我承云兄长掳走了母后和宁仙师,还是暗府之人所为?”
“四皇子在寝宫中与人争斗,还中掌呕血虽是实情,但最后容昭娘娘与小师妹下落何处,我却也猜不到。与四皇子争斗之人,是否便是暗府所属尚未可知,不过既然暗府投信来邀,我们去走上一遭便知究竟。”
周淳风舀来满满一银盆冷水,泼在一个侍卫头上,可那侍卫只是浑身颤了颤,却依旧醒不过来。俞和蹲下身去,伸手在这侍卫身上轻拍了几掌,又在他胸口膻中大穴上运力一揉,就见这侍卫喉头抽动,“哎哟”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母后呢?”周淳风几乎是在嘶吼。
那侍卫一看周淳风满脸凶煞,登时哆嗦着翻身跪伏在地上,拿头撞地不止,“殿下饶命!小人守在寝宫门口,彻夜不敢阖眼。殿下与俞仙师走后,过了一个多时辰,小人与值守侍卫弟兄们忽听见寝宫中发出女子惊呼,便急推门进去查探。可这门一开,就有道恶风扑面,小人两眼发黑,便昏死过去,再不知发生了何事。小人无能,乞殿下饶命!”
“仔细想想,你可曾看清了那时寝宫之中的情形?”俞和柔声问道。
“回禀仙师,小人刚推开宫门,就觉得有片冷风从寝宫中扑来,也不知怎么的,被那风一吹,两眼就尽黑了,寝宫内如何,却没看得分明。”
俞和点了点头,又唤醒了一名容昭皇后的贴身宫女。那宫女说,俞和与六皇子走后,宁青凌就一直照看着容昭皇后,不停手的渡气施针。过了约莫两个时辰不到,也不见人推门,就看四皇子周承云鬼魅一般的冒了出来,走到了宁青凌身后。宁青凌回头惊呼了一声,可四皇子却没理会,只拿眼扫了众宫女一转,宫女们便一齐昏死了过去,再不知道后事如何。
“走,南七街石虎巷!”俞和也不再问,与六皇子周淳风各骑一匹白马,出宫朝城南而去。
这南七街石虎巷,在京都定阳南大街的第七道街口转进去,倒是和大镇国寺离着不远。巷子得名于路口的两座七尺白石老虎雕像,据说是前朝的古物,雕得栩栩如生。因为这巷子里面,大都是贩卖字画和古玩的院坊,所以整条巷子整治得古sè古香。每个院子门口,也都应景儿的摆着一对猛虎啸山石雕像。
俞和与六皇子周淳风在巷口下了马,举步朝巷子中走去。街口转进去的前几家院落,门口摆的都是白石虎雕,跟巷子口那对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几号。越朝里面走,巷子越曲折,青条石的路边也越窄,远处渐渐能听见大镇国寺的钟声。
六皇子周淳风抬头一看,越过巷子左边的院檐屋角,已能隐约望见大镇国寺的佛殿金顶子。
“一直听说京城道佛两宗貌合神离,却想不到这供奉阁暗府,竟与大镇国寺比邻而处。这可有意思得紧。”
俞和竖起一根手指,“殿下慎言,此处只怕耳目甚多。”
周淳风眼睛四处转了转,闭上了嘴巴。
再朝前走了十来丈,右手边有扇素黑漆的木板门。门口左右虽然也摆着一对白石虎雕,但门楣上,却挂着一方沾满灰土的木雕版画片,绘的是黑虎搏狼图。
这座院落墙头上,稀稀拉拉的长满了杂草,门边也尽是灰尘落叶,看似久无人洒扫。俞和侧耳一听,院中没有半分声息,伸手轻轻一按木门,发现从里面闩住了。
“见玄虎叩门九响,三长六短。”俞和口中默念,举手轻轻敲击木门,先是每隔一息敲一响,三响之后,又连敲了六下。
敲完了门,他退了小半步,垂首默立,静等院里的人来开门。
可足足等了一炷香时分,面前这院子中,全没有半点声息传来,里面似乎根本就没人。
俞和与六皇子周淳风对过眼神,走上前去,想再敲一回。可他抬手刚叩上木门,这扇原本从里面闩住的大门,竟然“嘎吱”一声,微微错开了条缝。
俞和顺势一推,木门大开,一片灰土从门楣上扑簌簌的落下。门后空无一人,走道上满是浮尘和落叶,却根本没有半点脚印留在上面。
没人?那这门,是怎么开的?
莫说是周淳风,以俞和的耳目神念,站在门板前二尺,竟然全没发觉到有人悄然拨开了门闩,两人呆立在门前面面相觑,背脊上不约而同的升起一道寒流。
俞和朝门里看了半晌,吸了口气,对着大门一揖到地:“扬州真清太玄罗霄仙剑门十九代内门弟子俞和,同六皇子殿下前来拜见。”
话说完,俞和一整头上青云冠,摆袖迈步而入。周淳风摸了摸袍袖中暗藏的灵剑,随着俞和也走进了院子。
话说这院子也就是寻常人家四合院的样式,正中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枣树,树下有口老井,对门的是正堂大屋,左右皆是二层厢房小木楼。院子里所有门窗都紧紧的闭着。
俞和与周淳风刚走到那颗大枣树下,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那木门又莫名其妙的合拢了。
周淳风头皮发麻,他的脸sè也有些苍白。俞和散出神念,想细细查探这座院子,可忽有一阵怪风竟是从天而降,大枣树的枝桠哗啦啦的一响,落下一大片树叶来。
这怪风搅得落叶片片疾旋如刀,尖啸如哨,无数落叶随风一旋,竟直朝俞和胸腹袭来。
俞和不慌不忙,大袖一摆,浩然剑意澎湃而出,右手做剑诀虚引,朝天一指,那无数旋叶竟被他的剑意所摄,反随俞和心意指使,在他胸前半尺转折逆行而上,直朝头顶绞杀而去。
片片旋叶投入大枣树的树冠中,将一大片枝叶斩落。俞和头顶,漫天都是飞扬而起的碎叶和断枝。那怪风凭空旋了一匝,复又卷起斩落下来的树枝,好似千百柄细长的飞剑一般,朝俞和突刺而来。
更玄妙的是,虽然这数不清的断枝,都只是随风刺来。可每一道断枝的刺法,全都有细微的差别,有的树枝刺得一往无前;有的树枝刺得亦真亦幻;有的树枝徐徐刺来,可却让人有不知如何闪躲招架的感觉;有的树枝轻轻震颤,一刺之中,似乎藏着八七种后手,更有树枝含着五行剑理,疾如火、寒如冰、沉如岳、刚如戈、柔若绕指长草。
几乎有多少根树枝飞来,便有多少种刺击的意境。这一招之中,穷尽了剑九法中“刺”这一法的变化。恍如有数百高手,各凭胸中所悟的剑意,对着俞和刺出了一剑。
俞和长吸了一口气,双目微阖,并右手食中二指,以灵台xìng光慧剑引动胸中一股浩然剑气,“噌”的一声若龙吟般的剑鸣响起,清濛濛的一道剑光从他指尖飞出。
同样是简简单单的一刺,可却蕴含了那幻境中舞剑少年的无上剑意。这一刻,仿佛是俞和一人一剑,独斗乘风袭来的千百位剑侠和千百口长剑。
清濛濛的剑光不疾不徐,在虚空中划过难以言述的玄奥轨迹,近乎于道,合乎于理。那些树枝所展的无穷剑势,仿佛尽数脱不开俞和刺出一道剑势笼罩,自行迎着俞和的剑气撞了上来,根根枝桠被齐齐斩成两片。
他这一剑闪过,身前地上落满了劈开的树枝,但他的右手袍袖,也留下了十余道寸许长的裂口,有碎布片片飞落。
那怪风擦过俞和的身子,径直撞到中堂的木门上,双扇木门朝正堂大屋里猛然掀开,似乎在邀请俞和步入中堂。
俞和按掌沉气,收势而立,对天抱拳恭声道:“小子多谢前辈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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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试法,五真人
六皇子周淳风就站在俞和身边不远处,可他却恍如隔世,浑没发觉俞和已同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剑仙高手对过两招。
在他看来,不过是有道大风吹过,卷起落叶与尘土乱飞。忽有砂粒落进了他的眼里,当下刺痛难耐,一片泪水涌出,令他什么看不真切。正举袖擦拭,忽听耳边风声大作,呜呜的风响中,隐约夹着一声剑鸣。可他勉强睁眼,却又有砂粒吹进了眼眶。待他费劲了周折,终于把将眼皮下的砂粒尽拭去,睁开犹自泪水涔涔的通红双目,却见俞和对天抱拳,说了句客套话,就朝大屋正堂迈步而去。
那大屋的门不知为何已开了,周淳风想问,可俞和已然走到了几步之外。猛想起这院子的诡异,六皇子不敢落下,紧紧追着俞和而去。
两人进了大屋正堂,屋里亦是到处积满了尘埃,房梁上还挂着硕大的几幅蜘蛛网,一股陈年霉腐的气味,在屋中弥散。
屋里左右摆着两排红木太师椅和同样式的红木方茶几,正面有一张雕着云纹的长条梨木供桌,桌上只放着一尊锈迹斑斑的青铜三足香鼎。墙上的一幅六尺锦绣三宝道君座像,倒是少有灰尘。大屋正堂中,也唯有这幅壁挂画,能跟道门扯上渊源。
“俞兄?”周淳风开口想问,却见俞和也不回头,对他只一摆手,便走到三宝道君座像前,伸袖将画像上的灰尘拂了拂,然后把那供桌和香炉擦得干干净净。接着退了三步,对着墙上的三宝道君座像,恭恭敬敬俯身一拜。
周淳风不知俞和此番作为有何深意,但他却笃信跟着俞和一样做,必不会有错。于是他也连忙一揖到地。
两人这一拜,墙上那幅三宝道君座像,登时就有异相生出。
只见画像中绽出九彩烟霞片片,在那玉清原始天君、上清灵宝天君和太清道德天君这三清道尊脑后,一齐浮出万道仙光,聚成三道光轮。直仿佛这三尊天君,就要飞出画像,在屋中显出法身一般。
俞和只见居中的玉清原始天尊,原本虚拈法诀的左手忽然张开,手腕一翻,竟对着自己一掌按出。万道仙光翻翻滚滚,聚作一支晶莹璀璨的掌印,朝俞和当胸印下。这手掌飞到俞和面前,似已涨成五尺大小。
俞和提起左手一翻,也并指成掌。掌心处,有先天五行真炁一闪而没。丹田中玉液还丹疾旋,一道雄浑的真元聚到掌中,将他一只手掌,变得莹润如玉石。
挟着层层淡金sè的氤氲,俞和对着自画中那飞出的手掌,亦一掌抵出。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掌在空中相碰,既无雷鸣声绽出,也无罡风四溢。那道道仙光化作的手掌黯然隐去,俞和的右掌也眨眼间恢复成了皮肉之sè。只是俞和面颊上有片红cháo一闪而过,脚下退了一步。
六皇子周淳风脸sè骤变,这才知道俞和已在与人拼斗法力,他挽起袖口,就要抽出暗藏的灵剑。可正在这时,那画中的三清道尊同时睁大了双目,有玉磬声一响,不知从何处来。六道奇光自三清道尊的眼中放出,在周淳风身上只一扫,六皇子便翻身倒地,闭目不醒。
俞和依旧未显慌乱,只见他盘膝坐下,双手交叠在小腹,双眼直视那幅三宝道君座像,口中念诵着《清净坐忘素心文》。
六道奇光聚在俞和眉心,就好似三清道尊穿越亘古虚空,将目光投注下界,与俞和默默对视。
口中诵经不休,俞和只觉得灵台祖窍中,被这六道奇光照得一片通明,但那六角经台和长生白莲,却似乎藏进了无穷高远处的天云之中,任凭六道奇光横扫识海,就是照不到这两件奇宝的行迹。
那不知何处来的玉磬声,连响了六道。听在俞和耳边,丝毫没有清越悠远的意境,倒好似六声天雷震鸣。而他灵台祖窍中,也当真一连闪过了六道惊雷。识海剧震,如有山倾海覆之相,可俞和死守一点真灵清明,口中翻来覆去的念诵着《清净坐忘素心文》。
识海中忽有一线草笛声袅袅响起,便是隆隆雷鸣巨响,也掩不住那细细的草笛之音。俞和存思一望识海,极辽远的云端之上,有个白衣少年的身影盘坐,他双手拈着一片翠绿的竹叶,凑在嘴边吹着。即使雷声滚滚袭来,也不能让那白衣少年的笛声有分毫颤抖。
那曲调奇古苍莽,俞和识得这曲子,竟是广芸大家曾弹奏的那関《亘古谣》中的一段,描绘的是大劫初消,海天复明的情形。
此曲一响,不过断断十数息,那识海中天崩地裂之相,已渐渐消泯,雷霆余音越来越弱。只见白衣少年长身而起,踏云傲立,举手朝天一招,高穹中的六角经台旋动,垂下一道青玉sè的光芒,落进少年掌中,化作一柄xìng光慧剑。
这剑的剑锋有无穷长,流转着xìng光七sè如虹。白衣少年手挽慧剑,对准了那贯入识海的六道奇光一剑斩落。
俞和不自觉的停下了诵经,他目显神光,舌绽chūn雷,引动丹田真炁,对着墙上的三宝道君座像喝出一个字:“斩!”
那自三清道尊目中shè出的奇光,犹如银瓶乍破似的,散成了缕缕彩晖。俞和身不动、心不动、神不动,唯有那一对双眸中,有万千风起云涌。
“怎么样,三道考验已过,此子修为心xìng,可还入得诸位法眼?”
俞和一听这声音,便知道讲话的就是那位暗中传声相助,指引他破除典山帝陵谷zhōng yāng地宫五行八卦大杀阵的高人。心中一省,这位神秘的救命恩人,果真是供奉阁暗府中人。
大屋中仙晖缭绕、地涌云烟,五道人影显出了真身。其中有一人,身材瘦高,穿着素布月白法袍,银须银发,手中拿着一柄青丝拂尘。只见他轻轻摇了摇拂尘,这大屋正堂中的尘灰蛛网,便尽数落入他掌中,聚成一个小小的土球。霎时间这大屋之中的一干物事,好似被清水仔细洗过,尽皆一尘不染,光洁如新。
俞和再定睛细看,这五位道人皆穿素布对襟广袖法服,服sè二黑二白一红,通身没有任何饰物可证身份来由,他们脸上都罩着鹅黄sè皮革面罩,故而也看不出真容。
身穿红袍的那道人,伸手摘下了脸上了面罩。这人生得鹤发童颜,有个硕大的酒糟鼻子很是惹眼,嘴唇也颇肥厚,脸上犹自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他对俞和眨眨眼睛道:“俞小子,你怎的没从那地宫中摸几根烂骨头出来耍耍?”
俞和一听他说话,俯身就拜:“小子叩谢前辈救命之恩。”
原来这红袍道人,正是那传音破阵的神秘高人。他搓着肥厚的双手,笑嘻嘻的道:“小事小事!以你小子的天资福缘,若是能潜心参研易术阵法,最多十年,那种五行八卦阵便再困你不住。怎么样,你可愿意改投我百灵叟门下,我定然允你做我衣钵传人,将我这一身所学尽数教你?”
俞和闻言,登时语塞,一时也不知如何如何作答才好。
幸好旁边有个身穿黑袍的道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这百灵叟才讪讪笑道:“见猎心喜,百灵满口胡言乱语,各位休怪。这等良才璞玉,哪个不爱?”
他指着那位方才咳嗽的黑袍道人,对俞和说道:“这是章炎真人,你便叫师伯吧。方才以那树枝刺你的,便是他了。”
黑袍人默默的摘下了面罩,俞和只见他面sè冷峻,黑漆漆的一对眉毛好似两柄利剑横在额下,那对细长的眼眸中,竟有两道森寒的剑气溢出,刺得俞和面皮微痛。这章炎真人怀中抱着一柄乌木鞘的四尺长剑,隔着剑鞘,亦能感受到那狭长剑锋上的锐气。这口剑也不知是什么奇宝,章炎真人并未收入周身窍穴中祭炼,但他一身气机,隐隐与这剑息息相关。
“弟子俞和,拜见章炎师伯。”俞和恭敬的一揖到地。他自己身为一介剑修,面对章炎真人这等剑术大宗,自是格外的敬重。
可章炎真人只是鼻孔中哼了一声,也不言语,他脸上的表情,犹如万载不化的玄冰。
俞和错愕的望向百灵叟,那百灵叟嘻嘻一笑道:“你莫要误会,他与你绝没什么仇怨。这人练剑练得太痴,把自己也当成了一柄冷冰冰的剑。他见谁都是这样一副臭脸,我是从未见他笑过的。”
那章炎真人似乎早听惯了百灵叟这话,倒也没什么反应,自走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闭目不语。
“那边白袍的胖老头,刚刚打了你一掌,滋味可不好受吧。但他却是个有意思的人,你叫他长桑师伯就是。”百灵叟指着一位身材微微发福的白袍道人说道。
那白袍道人也摘下了皮革面罩,对着俞和一挑眉,竖起单掌,行了个半佛半道的礼:“俞和师侄一身修为颇深,老道于你这般年纪时,可及不上你一成。”
俞和见这位长桑真人,须发灰白,生得好一副慈眉善目,弯弯的眼睛眯起,似乎总也带着一股子和蔼的笑意。他那竖起的手掌很是特异,完全不像是血肉,倒似玉石一般,朦朦胧胧的似乎透着荧光,整只手掌看不见血脉骨骼,倒有一团团的白sè云絮在手掌中浮浮沉沉。
“前辈谬赞,弟子拜见长桑师伯。”俞和举双手作揖。长桑真人受了他一礼,微微笑了笑,也去太师椅上坐了。
“还有这位,是你明素师伯。刚才那玉磬敲得挺好听吧,你小子居然能以慧剑斩破他的玉清自在光音法,当真是了不起,老道我佩服得紧。”百灵叟对着俞和竖起了大拇指。
那身穿白袍的明素真人也撤去了面罩,他一张脸生得端正庄严,竟很有几分神似三清画像中玉清原始天尊大道君的模样。俞和心中知道,他能抵受住那六道奇光和六声玉磬,全仗着祖窍中神秘经台的玄妙。那慧剑破法一斩,哪里是他有意所发?根本是经台幻化的白衣少年替他出手。
“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见过俞师侄,方觉得我们这辈人,已然年老力衰了。”明素真人对这俞和含笑点头,“莫说百灵兄见到俞师侄心喜难耐,老道我也很是羡慕罗霄门,能得俞师侄这等佳弟子传承道统,当真是福缘。”
“要不等会我们再跟俞小子好生聊聊,他罗霄剑门有什么好,就会使得几路剑法。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且好男儿艺多不压身,你我道统,哪里就比罗霄差了去?”百灵叟舔了舔嘴唇,倒似把俞和看作了一块可口的点心般。
章炎真人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明素真人淡淡一笑,自去太师椅上坐了。
“来rì方长,原是不急的。”百灵叟耸了下肩膀,指着最后一位黑袍道人说道:“这位不用我介绍了,你们自行相认吧。”
俞和听百灵叟这话,诧异的看着最后那位黑袍道人。
这位道人伸手在腰后一摸,掌中便多了一根黄玉古藤雕成的旱烟杆,足有二尺来长。大烟杆子在他指尖一旋,俞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眼泛红,口中大呼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俞和一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师徒逢,解暗局
“俞和,这才短短两年半的时光,你一身真修竟已有了如此成就,令我极是欣慰。看来宗华与云峰两位师弟,倒果真是花了心思调教。”
这位黑袍道人一手摘下脸上的面罩,另一手把黄玉古藤大烟杆递到嘴边吸了口,悠然吐出一片云烟。他五官眉目生得虽然寻常,但左侧脸颊上,却有一颗硕大的黑痣。话说俞和为何对他大礼参拜?原来这黑袍道士非是旁人,正是将俞和与陆晓溪从尘世之中一把拉出,教他们识字读经,授他们以道德真义,虽没将他自家道统仙法传下,却终还是赐给了俞和与陆晓溪各自仙缘的人。扬州怀玉山左真观观主,自号柏空子的张真人。
这位张真人对俞和有教化蒙昧的大恩,自算是授业恩师之一。以前在怀玉山左真观中,俞和虽只是个洒扫侍奉的道童,但也对张真人执师徒之礼,因而俞和这一拜,张真人也就坦然受了。
“师傅不是云游九州,寻访道统传人去了么,却为何在此?”
张真人微微一笑,伸手拉起俞和,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出了扬州,一路向北行,虽没找到那先天乙木灵根之人,却撞见了几位老友,他们邀我来京都定阳,到供奉阁助拳。我左近也无落脚之处,便在此暂居。这寻徒之事,亦是一场机缘,要么等我去撞,要么便会自来撞我,定阳城如此繁华,倒或可在此遇到那身具乙木灵根之人。”
俞和点点头:“天道感应,师傅如此一番苦心,自会暗结因缘。”
“倒是你这孩子,甫得了仙缘,便当真是一飞冲天。不过两年时光,竟然能连破你章炎师伯、长桑师伯和明素师伯的‘问剑、问法、问心’三道考验,委实难得。”张真人拍着俞和的肩膀,脸上满是喜悦,“只可惜你修不成左真观的木德真君上法,不然若是你承我道统,左真观重振之rì可期!”
“那是弟子无此福缘。”俞和揽着张真人的胳膊,仿佛又回到了二年多前,在山间小观中师徒相处的那段时光。
张真人嘿嘿一笑,“休提福缘之事。你能有今rì成就,为师大慰。只是问道之途遥渺乃无终点,越行得深远,艰险越多。你可得切记戒骄戒躁,今后还须清净束身,禀念修进才是。”
俞和用力点头,“弟子遵命。”
“好了,你我闲话留待rì后再细说不迟。趁那六皇子未醒,此间正事,先与你说了。”张真人坐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那手中的大烟杆一指身边的空椅,“俞和,过来坐下说话吧。”
虽然在场的几位都是前辈,但张真人如此吩咐,俞和倒也不好扭捏,侧身坐了小半边椅面。
“你来京都定阳所为之事,我们已然洞悉。先给你吃颗定心丸,你那小师妹和容昭皇后两人,都在此院密室中,多有道门高手护卫,你不必担心,稍待自会引你去相见。”
听了张真人这话,俞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拱手道:“多谢师傅与诸位师伯照拂。”
张真人点点头:“至于那四皇子周承云,他设计将你引入皇陵地宫,趁你等困在大阵中时,yù去宫中掳走容昭皇后与你师妹,如今已被无央禅师出手制住,镇压在另一处密室中。此子虽身中炼尸邪术,但幸有真龙紫气护住三魂七魄未散,因而还未转成尸傀。无央禅师正以佛宗无上秘法施救,却还不知能否祛除邪法,唤回他的本xìng。”
“至于你带来定阳的那两件物事,你可先看看这封信笺中暗藏的玄机。”张真人从袖中取出一封书函,递给俞和。俞和接到手中细看,却正是他呈给同轩真人的那封来自扬州府供奉阁的密函。
信笺上的火漆印封早在同轩真人读此信时,就已被撕开。俞和抖手展开信笺,上面洋洋数百字,简要的叙述了南海海外红砂岛修士的所作所为。可他从头到尾逐字细读了一通,却看不出这信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真人笑道:“信上秘法已破,你拿神念一照便知。”
俞和闻言,平息凝神,存想眉心间有第三目睁开。一道淡淡神光,自他前额zhōng yāng溢出,照在这信笺之上。
他以神念一望之下,这信笺便透彻得如同一片薄冰,信上墨迹尽数隐去,只剩下一行淡淡的金sè小字,浮在信笺zhōng yāng。
“晓光镜无功,长生白莲现,南帝道统出世。有罗霄门俞和与宁青凌二子,皆由南海归。疑其一为南帝道统传人,望报尊上定夺。”
俞和一看这字,脸上悚然变sè。他未曾想到,自己和宁青凌来京都定阳,竟是被人有意安排,看那信中的意思,故意要把他和宁青凌这两个可能继承了南帝道统的人,送到定阳城,由那不知所谓的“尊上”来定夺。
是谁暗中安排的这一切?俞和脑中闪过的第一个人影,竟是他的授业师尊云峰真人。
临行前那夜,宁青凌独自吹笛,以排解心中愁怨。俞和去偷听时,正是云峰真人显身出来,命他带着宁青凌同去京都定阳。
张真人见俞和面sè有异,心中早有数。他摆手道:“莫要猜是你云峰师尊或宗华师伯暗中算计,藏字信笺者,绝不是他们二人。”
“师傅因何如此笃定?”
张真人一笑,却没答话,眼睛望向对面闭目而坐的明素真人。只听那明素真人沉声道:“俞和已在此局中,当可知晓实情。柏空兄但说无妨。”
张真人点头道:“俞和,你那云峰师尊与宗华师伯,亦是我等同僚,实为扬州府供奉阁暗府执事。”
俞和一惊,睁大了眼睛。只听张真人接着说道:“此乃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之策。你看这信笺隐文中,其实全没提及你俩会结伴同来定阳,只是写明了你们的姓名而已。云峰与宗华二位师弟看破了信中隐文,于是便顺势将你两人遣来定阳送信,其中原因有四:其一,你俩安居扬州,你们在明,他人再暗,若心怀恶意之人设计谋算,则难以提防。遣你二人出山北上,一路混迹于尘世中,游山玩水行的来京城,反倒成了双方皆在暗处的局面。而罗霄门人与扬州府供奉阁其余人等,全不知晓送信之人正是俞和与宁青凌,还以为你们都在门中闭关潜修。如此一来,若真有人偷入罗霄山门暗算于你们,定会扑空,那便正落入了宗华与云峰师弟的计谋中,当可一举成擒。”
“其二,当下可不仅仅是那位‘尊上’在寻找南帝传人。我京都供奉阁暗府,亦不知你俩究竟是谁得了南帝道统。而且连佛宗也在探听这桩消息。你们来到京城,便可由我们京城暗府高人暗中保护,暗府中有强如无央禅师这等隐世高人,有他看护,自比你俩在扬州安全得多。”
“其三,如今京都定阳,就好似一顷平湖,水面上无风无波,倒映着宁和的虚相。可水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很有几条大鱼,在水深处游动,只是谁也不愿探头出来,搅碎了那一池镜花水月。而你这南帝传人,可谓是一颗顶上的香饵,投进水中,不仅打碎了倒影,还会引得大鱼们争相抢夺,那此时正是渔夫撒网捕捞的最好时机。”
“再其四,你又不仅仅是香饵,更是渔夫收网的那一道绳索,唯有借南帝传人的长生白莲之力,才能将最大的一条鱼拖出水面。”
俞和有些疑惑不解,但张真人也没细说,又取出了那半截玄金青龙戟放在茶几上。
“此物更是关键中的关键,幸好我们及时制住了同轩子,没让他把这半截法器带出供奉阁,不然就少了一件紧要的物证。”
百灵叟嘿嘿直笑,他一招手,半截玄金青龙戟就落入他的掌中,“俞小子,有了这根铁棍儿,凉厚那伪君子,可算是栽了。”
“你且看这处,本该有个铭文印记,却被故意打磨掉了。”百灵叟转过戟杆,把横刃侧面亮给俞和看。俞和伸头一窥,果然那处似乎本该浮雕了一个半寸见方的印记,却已被人故意刮去了,留下不甚明显的一小片痕迹。
“可那些武夫并不知道,我道门祭炼的法器,岂会只留下如此笨拙的一个印记?”百灵叟喃喃的念了几句,左手屈起二指,夹住了戟尖,右手食指好似叩门一般的,在这短戟的六寸处轻轻一敲。
“当”的一浑响,好似击打熟铜响棒,这半截短戟微微颤动起来,在戟尖和戟杆连接处,渐次闪过一行小小的青sè符篆,但那字体实在太小,俞和也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这便是祭炼此件法器的修士,所留下的器道暗记。这半截断戟,正是出自定阳供奉阁的兵库。凉厚与那红砂岛的修士,定然脱不开干系。不过,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我们没让同轩子寻机抹去这件法器上加持的一道符咒。”
百灵叟翻手取出了一个墨绿sè的小小石瓶,刚拔起瓶塞,就从瓶口中涌出一团淡红sè的血炁,尚隔着数尺,俞和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只看百灵叟挥手一引,那道淡淡的血炁扑到断戟上,戟杆顿时如同怪蟒出穴一般的翻腾扭动起来,从百灵叟的掌中挣脱,跳到空中。
片片黑烟从玄金青龙戟的断裂处喷出,凝在空中不散,黑烟中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面孔,传来厉鬼呼号般的怪啸声。
俞和没见过这般情形,脸上露出一片惊奇。百灵叟对他点点头道:“看真切了,这是魔门的炼魂符咒。被这法器斩杀的人,残魂不得堕入轮回,尽数附在这法器上,杀人越多,则此戟威势越凶。”
“如此说来,供奉阁外府、龙门道与魔道修士勾结?”
“然!此戟就是物证之一,加上红砂岛修士cāo使的乌铁机关兵,俱有生魂附体,那他们与魔道勾结,便是确凿之事。”百灵叟翻手一抓,五道金光闪过,那半截短戟嘶叫一声,被他摄回了掌中。
张真人道:“然而仅有此物证还是不够,即便去与凉厚对质,他也自有言辞可推脱得干干净净。不过凉厚虽然藏得深,但他却也想不到,魔道中人并不会任他节度。魔门看不上凉厚图谋的那些蝇头小利,他们有更大的图谋,从四皇子周承云到容昭皇后,恐怕都只是他们的踏板而已。”
“师傅,莫非魔门要的是?”俞和话刚说道一半,忽然见张真人一摆手,五位暗府高人同时带起了皮革面具。
地上的六皇子周淳风忽然动了动,看样子似乎就要醒转过来。
明素真人略有些意外的轻声说道:“这么快便醒了?看来此子身上所承的真龙紫气之厚重,远超了贫道的预料。”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瘦僧,欲借宝
六皇子周淳风一睁眼,就看面前坐了六个人,其中五人身穿各sè道袍,脸上带着皮革面罩,望不见是何容貌神情,唯有俞和笑盈盈的起身过来,在他臂弯里一搀,把周淳风扶了起来。
“殿下莫惊,这五位皆是供奉阁暗府的高人,其中有俞和师门长辈,还有指点我们逃离地宫杀阵的前辈,自然是友非敌。容昭皇后就在后面密室中,已有高人设法施救,殿下宽心,快快请坐。”
周淳风自然信得过俞和,听他这样说,便即放宽了心。“方才画里冲出那光,好生古怪。撩得我眼睛一花,就昏死过去。”
俞和微微一笑:“那是俞和师门长辈考较在下的修为,全无恶意,殿下莫怪。”
周淳风恭恭敬敬的对着那五位真人拜道:“淳风得见神仙妙法,已是三生有幸。”
明素真人点了点头,言语中颇有些赞许的味道:“六皇子如今却比两年前更具帝子风仪,已隐有先皇之相。”
“原来这位仙长还曾见过淳风。”周淳风脸上一红,“昔年xìng子顽劣,不堪回首。”
明素真人道:“容昭娘娘身中邪术,我暗府承护卫大雍帝家之命,自当竭力救治,只是能否令皇后娘娘转危为安,尚无把握。”
“既得高人救治,母后她自会疴祛无虞。”
“四皇子也在暗府之中,只是他亦被邪术所摄,我们暂将他镇在小洞天法境中。”明素真人说道此处,忽然把头微微一侧:“无央禅师出来了,待他自来分说吧。”
也没听见脚步声响,就看后面转出一个黑瘦的和尚。这和尚身穿一套灰麻布的宽僧衣,腰系玄布宽带,黑黝黝的手臂、胸膛和小腿俱袒露着。他身子虽瘦,却看不见半分赘肉,通身骨骼筋肉雄健异常,血络盘如乌藤,好似凡俗寺庙中的护寺武僧一般。和尚头顶和颌下蓄着半寸长的短须发,做灰白sè,一对眸子甚是奇异,左目有层莹莹的金光,右目有层湛湛的白光,眼光扫过,一温一寒宛如rì月交替。
这黑瘦和尚胸前挂着一串念珠,看起来是以骨质琢磨而成,颗颗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每一颗骨珠上,都雕着意义不明的梵文符号,却不知是什么异兽的骨骼,能磨成这样大小的十八颗骨珠。
黑瘦和尚光着一双脚,他每一步落下,都离地二寸,隐约约有道灰sè的九品莲台虚影,承托着他的一双赤足。
俞和只一看这黑瘦僧人,心中就没来由的一紧。这位僧人步步走近,而他却根本感受不到一丝生气,仿佛黑瘦僧人行走在另一个世界中,只是有道虚影投shè在他的面前。俞和闭目以神念去望,登时吃了一惊。在他识海中浮现出来的,并非是一具人形,而是一尊百丈高的灰sè古佛座像,此佛脑后一道太阳火轮和一道太yīn月轮放出明光万幢,身有三头六臂,三道面相皆不喜不嗔,六只手臂各持一件法器,结跏盘坐在九品黑莲台上,正缓缓朝他飞来。
黑瘦和尚一走进大屋正堂,五位真人便一齐站起,举手作揖道:“恭迎无央禅师法驾。”
那和尚展颜一笑,合什道:“坐。”
和尚这笑容显出,俞和识海中的那尊佛像,刹那间变成了白玉sè,三道面孔一齐露出庄严的微笑来,天降飞花,地涌金莲,令俞和无端的感受到一股大喜乐,在心中弥漫开来。
六皇子周淳风一看这黑瘦僧人,便知这位无央禅师,就是将银锭捏成观音菩萨像交给容昭皇后的那位怪僧人,他抢步走到这和尚面前,抱拳道:“大师,淳风求您慈悲,救我母后和皇兄。”
无央禅师看了看周淳风,脚下退了半步,垂目说了一个字:“难。”
虽然这和尚只吐出了一个字,但他开声讲话之时,却刹那间异相大生。这一字音起,便有隐约约的钟声、木鱼声、诵经声从天外传来。这一字音止,又声息尽敛。仿佛这无央禅师,是站在一座有数百僧人齐声诵经的大殿zhōng yāng说话一般。
五位真人对这异相倒似是习以为常,明素真人拱手道:“以大师之能,亦破不去那区区炼尸邪术?”
“大涅钵盂。”这无央禅师开口说了四个字,异相又显。可他一说完,就自去左边的太师椅坐了,垂头闭目,双手合在脐下,好似入定去了。
无央禅师出来,一共只说了五个字,后面这四个字似乎是一件法器的名字,听的周淳风与俞和迷惑不解。两人望向明素真人,可明素真人却看了看章炎真人。
怀中抱剑的章炎真人把眼睛睁开了一线,寒声对俞和与周淳风道:“我家师兄一向惜言如金,他话中之意,是说当下解不开邪法,非要一件名唤‘大涅钵盂’的法宝,才能救回皇后与四皇子。”
“大涅钵盂?”俞和问道,“章炎师伯,此宝现在何处?”
章炎真人没有答话,只看了看无央禅师。无央禅师睁开双眼,朝大镇国寺的方向撇了一眼,便又闭目不语。
章炎真人就算不说,俞和也猜到了无央禅师的意思:“此宝在大镇国寺中。”
周淳风伸手拉住俞和的手臂,“俞兄,我们快去大镇国寺借宝救人!”
俞和想了想,对无央禅师一拜道:“大师,小子可否去探望容昭皇后?我师妹宁青凌,可同皇后娘娘现在一起?”
无央禅师不言不动。明素真人道:“她们二人就在后屋,你们自可去见。四皇子周承云却在德云小洞天中镇压,他三魂七魄沉寂,人如死体,不见也罢。”
张真人撩袍站起身来,“我带你们去后屋探望吧。”
明素真人点点头:“合该如此。”
于是俞和对着正堂中诸位真人团团一揖,随着张真人转到后堂去,周淳风自是急忙跟在他们身后。
沿着正堂后面的木廊走出几步,张真人推开了左边一扇木门,屋子里面布置做寻常人家的样子,放置着简单的木质桌椅屏风。里间有张桃木软榻,容昭皇后盖着宫中的锦缎棉被,闭目躺着。木榻上悬着一个银铃铛,每隔数息,就自行响一声。枕边有个小小的紫玉扣盖镂花香炉,里面不知填的是什么香料,正散出袅袅的药材香气。
宁青凌坐在床边,呆呆的望着南墙上的窗户。
木门一响,她的眼神就转了过来,看到随着张真人进屋来的俞和与周淳风。
“师兄!”宁青凌几乎是从床边跃起,朝屋门口纵身而来,等她扑到俞和面前,忽然又觉得不好张臂去抱,脸上一红,生生顿住了脚,“你果然寻来这里了。昨夜你俩走后不久,那四皇子便现身在寝宫中。也不知为何,他竟然练成了一身神通道行,很是厉害,青凌斗他不过,险些让他擒住。幸好无央禅师赶来,一掌镇压了四皇子,带着娘娘与我,藏到此处。”
俞和低头道:“师兄照护不周,让师妹受苦了,幸得暗府高人相救,不然师兄我真要急煞了。与四皇子争斗你可受伤?容昭娘娘现在又是如何情形?”
宁青凌道:“我自然无恙,娘娘得了无央禅师以佛门秘法救治,虽然此刻未醒,但已然好转了。只是不知如何才能醒来。”
“大师已然言明,要去镇国寺借一件宝物,才能尽除邪法,唤甦神魂。”
六皇子周淳风已快步走到了木榻前蹲下,只见容昭皇后依然双目紧闭,但脸sè尚算红润,鼻息悠长,似在酣睡。他握住了容昭皇后的手掌,发现皇后娘娘脉搏平实而缓慢,只是掌心有些微凉。
“我在此只是助拳,不打算常驻京城,倒也无所谓被人识出面目。”张真人伸手取下了面罩。
“师妹,这位是我入罗霄前的授业恩师,怀玉山左真观观主,你唤张师伯就是。”
“原来师兄还有长辈在暗府执事。”宁青凌对着张真人欠身万福,“师伯在上,师侄青凌有礼了。”
“免礼,免礼。”张真人指着宁青凌腰间的黄玉六孔笛道:“宁师侄,可否借你笛子一看?”
宁青凌一愣,还是解下了黄玉笛,双手捧给了张真人,张真人斜拈着玉笛,透过第二孔朝笛管中看了看,便将玉笛还给了宁青凌:“你与越寒仙门的广芸仙子如何称呼?”
俞和与宁青凌都是一愣,宁青凌道:“回师伯的问话,师侄的授业恩师法号广芸,不过我却从未听她说起过越寒仙门。自打师侄懂事起,便随师尊住在南海海边,不曾离开。”
“她果然是不愿在提起越寒仙门了。”张真人叹了口气,“以她xìng子,也应是如此。广芸仙子如今还在南海居住吗?”
“恒鼎园被红砂岛的修士打上门来之后,师尊便觉得南海亦不太平,命我拜入罗霄山门,她便去云游,寻找清净福地了。”
“红尘世上纷纷扰扰,哪里有真正的清净福地。她可说起游向何处?”
“只说是去西南或西北,教我在罗霄潜心修行,等她传讯。”宁青凌摇了摇头,神sè黯然,“师伯与我师尊乃是旧识?”
张真人一笑:“六孔九弦芳菲尽,碧霄一阕海山吟。你师尊当年也是名震九州的绝世女仙,只是后来历经挫折,道行折损,许多年没听到她的音讯了。若说有旧,外面那几位中,可至少有一半,当年对你师尊倾慕有加。”
俞和嘿嘿一笑:“师傅也是其中之一吧。”
张真人挥手在俞和脑门上拍了一记,笑骂道:“少来消遣你师傅,我这副面相,当年还入得了广芸仙子的眼?”
“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俞和抱头而逃,嘴上却没饶过张真人,惹得宁青凌抿嘴一笑。
“若是广芸仙子还在南海,这消息传开了,不知多少隐世高道,要飞奔向南海去寻芳踪。话说这凉厚子当真可恶,暗地里指示龙门道四处作恶,他倒不怕降下一道天劫将他劈成飞灰。”
“师傅,那供奉阁外阁,与在扬州和南海作恶的龙门道,其间究竟有什么隐情?”
“说来都是人心贪yù所致!”张真人看了一眼周淳风,见六皇子也侧耳听着,“此中缘由,六殿下知了,当不可再传于他人耳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外阁堕,万佛殿
话说自大雍朝开国之时,供奉阁便分作外阁和暗府两支。
昔年九州天下七分,中原有七个小国,西北有蛮夷。时占据青州、兖州和冀州的雍国强盛,雍王厉兵秣马,养jīng蓄锐三十年,点燃了逐鹿中原之战火,最后历时六年,终于一统九州称帝。接着挥军横扫西北,打得蛮夷尽皆臣服,开启了大雍王朝的盛世。
那时七国背后,都是各州道门暗中相助,蛮夷也多的是异术奇人。雍王能一统天下,靠的是蓬莱、东瀛和方丈这海外三仙岛上修士的鼎力襄助。明地里,是雍国争霸;暗地里,则是九州修士们的一场混乱争斗,谁都想分那一份王朝气运,于是白rì里战场上流血漂橹,暗夜中,九霄之上就是修士们的厮杀,不知多少长生仙梦化作泡影。
大雍王朝开国之后,那些追随开国大帝南征北战的修士们,因为手上杀孽太重,就一齐隐姓埋名,隐匿起来成了供奉阁的暗府一支。而大雍王朝建立之后,来再投奔帝王的修士们,就成了供奉阁外阁一支。在不知真相的人们看来,先国那些供奉阁的修士们在要么在大战中身陨,要么在建国之后功成身退,要么归隐疗伤,如今只剩下新来的修士们,接替了他们的供奉之位。
这些隐匿起来的暗府修士们,多年随着帝君流血厮杀,打下了偌大的疆土,功勋显赫,他们享受的一应俸禄供给,自然比外阁修士要丰厚得多。起初开国帝王在位时,外阁修士自知理亏,不好非议。等更替了几代帝王,暗府修士们的功绩,渐渐被朝臣淡忘,于是外阁修士便开始合纵连横,手段尽出的与暗府修士争夺俸禄。
这便是京都供奉阁外阁与暗府相互冲突的缘起,这一场明争暗斗,持续了数百年。其中有帝王被外阁以长生之术蛊惑,打压暗府,将龙门道的指挥权,划给了外阁。
可这数百年间,暗府修士一直将外阁中人视作无赖乞丐一般。龙门道划走了,暗府修士也没怨言,省去了调教灵根兵将的职责,他们倒落得清闲。反正历代帝王皆恪守着开国大帝的遗训,无人敢克扣暗府修士的俸禄供给。
外阁得了龙门道,原以为帝王将由此倾心于外阁,可最后才发现,这龙门道根本没有一丝油水可捞。外阁所享的俸禄,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增加了一点。但调教那些兵将的重任,却让习惯了闲云野鹤的修士们叫苦不迭。
等到凉厚真人接掌这一代外阁大执事之位,据说因为他山门中穷困潦倒,于是就把主意想歪了去。他先是在外面自号“无生坊主”,做那收钱买命的无本买卖,然后假造帝诏,命龙门道的修士到处斩人。可数年下来,不但没收着多少灵物,龙门道的修士倒是死了许多。凉厚真人这才知道自己打错了盘算,龙门道的修士一身杀伐神通,毕竟乃是速成而来,遇上真正的有道真修,取胜不易。于是他很惶恐,终rì惴惴不安,怕被帝君知道这事,苦思了许久,得了一个计谋。
他抓了几个魔道的修士,以炼魂叩心术逼出了几部魔道功法,选其中进境最快的,断章取义之后,让身具灵根的兵将习练,以令他们只消短短一两年,便能修成杀伐神通,维持龙门道人数不减。另一方面,他偶然逼出了一部魔门奇术,名唤离神散魄炼尸法,此法虽是残篇,却仍有二个妙处,一是只要死去的龙门道修士尸骨完整且未腐,就能炼成尸傀,和生人无疑。二是可以将濒死者的生魂摄出,打入机关兵中,让那些迟钝的乌铁战偶威势大增。
有了这道秘法,凉厚真人本打算大干一场,可还未过多久,就被魔门高手察觉了,毫不客气的打上门来。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之后凉厚真人便不敢抗拒魔门之命,各地都出现疑是龙门道的修士,冒充散修名号,行伤天害理之事,聚敛横财。
“原来如此!”俞和听了张真人一番讲述,眉头大皱道:“我还说那凉厚真人看似一位有道真修,竟然背地里做这等龌蹉的行径,合该斩了此人!”
“外阁与魔门勾结之事,之前还是无央禅师与明素真人根据种种端倪,以天机易术推算而来,没有证据。等你带着密函与断戟入京,这两件物事落到我暗府手中,这才坐实了凉厚等人的劣行。”张真人道,“俞和,你便是搅乱定阳棋局的一枚暗子,而且你身负南方南极长生大帝道统,因为种种干系牵扯,魔宗又不能将你一手抹杀,故而你就成了破解此局的关键之人。”
“前辈,既然是外阁与魔宗勾结。可是为何我母后和皇兄,却都身中魔道邪术?”周淳风愤愤的问道。
张真人一笑:“魔宗的心意,岂是凉厚可以揣测的。魔道中人凡事皆由本心,yù望张扬,他们断不会同我们道门中人一样,只以供奉之名,分一份王朝气运。他们的胃口极大,想要独占这大雍王朝的龙脉气运。凉厚给他们开了一扇小门,他们就要蜂拥而入,你母后与兄长,都是他们的踏板,他们的野心,直指振文帝君。”
“我父皇?”周淳风寒声道。
“那通天宫中的散修,好几个是魔宗高手乔装而入,被我暗府执事看穿,或镇压或斩杀。但却有漏网的大鱼,在容昭皇后的寝宫中,布下了大五行离神散魄炼尸法。那布阵的人能躲过我们的查探,修为自是极高深的。五行阵偶入土,我们全没察觉,无央禅师的佛器吓退了那个魔宗高手,却未能破除炼尸邪术,容昭娘娘这才历此一劫。而且魔道中人早有谋算,已然在西疆制住了四皇子,借他之手,在宫中埋下了咒器暗招,此乃一道连环计。”
周淳风深深一吸气:“俞兄之前推测,果然没错。前辈,那我父皇岂不是危在旦夕?”
张真人笑了笑:“六皇子殿下太小看这京都城了,道、魔、佛三宗各争气运,那佛宗岂会没有动静?北宫赋chūn娘娘是佛宗弟子,这你该是知道的。你父皇身边,暗地里有我供奉阁暗府的高手随扈,明面上多的是佛宗的高人。道佛两宗跟魔宗本就是水火不容,佛宗哪里会眼睁睁看着振文帝被魔宗设计?”
俞和扫了一眼正堂方向,“师傅,那位无央禅师好深的修为,他乃是佛门中人,怎么会在道门供奉阁中?”
“无央禅师的确道行通天,只怕已是半步地仙的境界了。不过他可不是佛道中人,实乃份属道门。”
“我见他一身浩瀚佛力,怎么会是道门?”
“俞和,这你有所不知,九州之大,奇人异士甚多。其中有个无名门派,专门收留正道异类,无央真人与章炎真人都是这无名门派中人。无央真人道佛双修,据说炼的是一种道心化佛的奇术,一身气机时而如老僧,时而如高道,变换随心。章炎真人以杀入道,人既剑,剑既人,因其杀气太盛,为原来门派所斥,也加入了这无名门派,所以他唤无央禅师一声师兄。”
俞和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见过大镇国寺的两位老和尚,论及道行,唯有无央禅师可与他们一较高下。”
“大镇国寺藏龙卧虎,隐居的高手甚多,你见过的是谁?”
“纯一大师和纯方大师。”
“原来是他们二人,你此次去大镇国寺,只怕见他们不到。”
“为何?”俞和惊问出声,他突然以为大镇国寺与暗府或者魔宗已然做过了一场。
张真人笑着屈指在俞和脑门一弹,“你这小子胡思乱想什么,你拿佛魔道三宗的高人当做是街头泼皮么,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俞和挠了挠头发,讪讪笑道:“师傅莫笑。”
“你此去大镇国寺,千万莫要鲁莽造次,借宝是人情,须得客气一些。”
周淳风道:“前辈,淳风给那些和尚下跪磕头就是!”
张真人道:“殿下,若镇国寺的那些老和尚,会因为你这位六皇子一头磕下去,而将大涅钵盂借你救母,那才奇怪了。”
“前辈此言何解?”
“去了便知。”张真人摆摆手,不yù明言。
俞和想追问,可张真人一拂袖,转身又朝正堂去了。
“反正也是必要去大镇国寺一行,殿下,你我这就拜佛求宝去也。师妹,你还是留在此处照看容昭娘娘,暗府高手众多,免得师兄挂记你的安危。”
宁青凌想出声抗辩,可俞和拿出了身为师兄的架势,把面孔一板,也不理宁青凌,拉着周淳风拂袖而去,气得宁青凌脸上发红,顿足把地板跺得通通直响。
两人也不管她,径直走到大屋中堂,可屋中却空无一人,也不知那几位真人何时离去的。俞和耸了耸肩,与周淳风一齐走出了院子,只听得身后“砰砰”两声,大屋木门和院子的木门一齐自行合拢,“咔哒”的一声,门闩落下。
周淳风摇了摇头,“好端端的道门高人,怎的喜欢弄得如此鬼气森森。”
俞和又一次竖起手指,“殿下,慎言,慎言。”
“呜”的一声,有道冰冷的怪风,从身后门板上扑来,撞到六皇子周淳风背后,推得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有些后怕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周淳风对俞和道:“快些走吧。”
俞和一笑,两人疾步走出了石虎巷,到了南七街再转,便上了南正街,沿着人声鼎沸的街面走到头,便是大镇国寺的山门。
站在“空、无相、无作”三门前,依旧是那股罩体而来的庄严气势。两人还是从无相门进,刚走到天王殿门口,又是先前那位身穿月白粗布僧袍的清瘦中年知客僧人,拦住了俞和与周淳风的去路。
他双掌合什,口中颂了一声佛号,沉声道:“两位施主,请随贫僧来。”
俞和与周淳风对望了一眼,点头道:“大师前面带路吧。”
这知客和尚带着走到中二十四殿其中最大的一座佛殿门口,他停步转身,对六皇子周淳风合什一礼道:“六皇子殿下,请在此处留步稍待。”
“为何?”周淳风急问道。
那知客和尚也不答他的问话,转身有对俞和道:“俞施主,请随贫僧进殿去一叙。”
俞和点了点头,对周淳风道:“殿下放心稍待,俞和与这位大师去去就来。”
周淳风皱着眉头,抱起手臂道:“和尚搞什么玄虚,俞兄你可千万小心。”
那和尚闻言,冷声应道:“出家人并无恶念,六皇子切莫妄猜。”
“大师带路吧。”俞和拍了拍周淳风的肩膀,朝大殿抬手一引。
只见这座大殿紧紧闭着正门,门梁上一块横匾,金漆大字写的是“万佛朝宗”四个大字。知客和尚也不走正门入殿,绕过朱红的圆柱,推了了一扇小小的侧门,朝里一摆手道:“俞施主请进。”
俞和一笑,大步踏入了殿中,身后的和尚关拢了小门,殿中尽是一片昏黑。俞和刚想回头去看,忽然一道金光从大殿顶上垂下,刹那间,殿中亮起了万点长明灯火,照亮了这座万佛殿中供奉的,西方极乐佛国中万尊佛陀的金像。
第一百二十章 佛陀镇,血化剑
“俞施主请坐。”
这万佛大殿正zhōng yāng,摆着两个月白麻布蒲团,知客和尚与俞和面对面坐了,双掌合什道:“纯一大师正在闭关,不得亲至,他有番话,嘱贫僧转告俞施主。”
俞和盘坐在蒲团上,竖单掌为礼,微微欠身道:“大师请讲。”
“纯一大师言道,大涅钵盂就在镇国寺中,若是俞施主要借去自用,镇国寺自当应允。但若是六皇子殿下来借,以救容昭皇后与四皇子,却有些为难。”
“敢问大师此言何解?”
“因果。”那知客和尚低颂了一声佛号,“帝王家室枯荣,牵扯天下大势,关乎万万黎民生计,其间因果太深。我大镇国寺若是将大涅钵盂借于六皇子,容昭娘娘和四皇子因此宝而脱劫甦生,那我佛宗便是沾染上了这重因果。今rì有因,他rì必有果报,出家人清净自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求少一道因果,便少一分业障。”
“我听佛门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何镇国寺却不肯救治容昭娘娘和四皇子,容昭娘娘母仪天下,求她莫不是一场大福德?”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非是我镇国寺敝帚自珍,袖手旁观。俞施主需知,天劫易解,**难消,若大镇国寺救了容昭娘娘与四皇子,是否为天下福德尚不可测,但不rì因生果报,我寺中僧人只怕皆要历一场生死大劫。”
俞和脸sè微寒,鼻孔中哼了一声,“这言下之意,是怕魔宗大举来伐镇国寺了?佛祖割肉饲鹰,大和尚却修得好一个明哲保身。那赋chūn娘娘贵为北宫贵妃,常伴帝王左右,却不算因果了。”
“俞施主巧言善变,贫僧讲你不过,但赋chūn乃是外门弟子,修佛理而不修佛法,自不相同。”那和尚闭目合什,口中喃喃诵经,似不yù与俞和争论下去。
“既然大镇国寺如此畏惧因果,我倒要问,若我俞和想借大涅钵盂救容昭娘娘和四皇子,镇国寺可能应允?”
“纯一大师言道,若俞施主执意要借大涅钵盂,那可在此殿中一试‘万佛说法’,若俞施主身具佛缘,能得我佛点化,自可在这万佛殿中求得大涅钵盂。此乃俞施主本身佛缘所致,非我大镇国寺所为,而我寺亦不沾因果,俞施主得了大涅钵盂之后,要如何运使此宝,可任由施主自便。”
俞和一笑,“难怪大师带俞和来此,早算准了俞和定会着了道儿吧?”
“此乃纯一大师法旨,贫僧不懂。”那和尚沉声道,“如此说来,俞施主是yù一试‘万佛说法’了?”
“人命关天,岂能不试?”
那知客和尚从怀中取出了一对小小的木鱼和木槌,放到俞和的面前:“万佛说法,叩心问xìng,非身具大佛缘之人,不可遍历。俞施主执意一试,贫僧自不阻拦,若施主觉得业火焚神难耐,则敲击此木鱼三声,万佛自会隐寂。”
“若我敲响木鱼,那便算是身无佛缘,也得不到大涅钵盂了?”
“正是如此。”
俞和笑了笑,“还请大师作法吧。”
那知客和尚站起身来,对着俞和合什一拜,自又从小门出去了,大殿中只剩俞和一人。
“诸佛神力,如是无量无边,不可思议。若我以是神力,于无量无边百千万亿阿僧祗劫,为嘱累故,说此经功德,犹不能尽。以要言之,如来一切所有之法,如来一切自在神力,如来一切秘要之藏,如来一切甚深之事,皆于此间宣示显说。”
一道诵经声,自虚无中来,俞和耳边只听得有洪钟大吕之音一响,这万佛大殿中,异相骤生。
大殿西面有明光万道,一片赤金sè的庆云滚滚而来,转眼间漫布了大殿穹顶,从云中垂下无数经幡与璎珞,浓郁的优檀香气飘散开来。地面上涌出无穷量的花朵,有金sè的莲花,有白、绿、紫、红、蓝五sè的曼陀罗花。
俞和头顶处的庆云一开,有一道淡金sè的佛光垂下,罩定了俞和的身形。
虚空中来的诵经声愈发宏大庄严,金云翻翻腾腾,聚作六尊十丈高下的金光佛陀法相,团团围住了俞和。俞和一看,认得这是佛宗至高无上的三世佛祖。
有横三世佛:zhōng yāng释迦摩尼佛,东方药师佛,西方阿弥陀佛。
有纵三世佛:过去燃灯佛,现在释迦摩尼佛,未来弥勒佛。
六尊至高佛陀脑后明光大作,双目放出洞彻乾坤古今的佛光,朝俞和聚来。
俞和只觉得识海中“嗡”的一声大响,无穷尽的诵经声在脑中回荡。有一界极乐佛国,从天外莫名处来,直降临在他的识海中。这佛国里有祥云万丈,莲台漫空飞旋,三世佛陀统率着周天万佛,一齐合什诵经,放出一重重的佛光,那佛光每散出一圈,这界佛国便涨大了能有亿万里。
几息之间,俞和便觉得识海满盈,头疼yù裂。
他默默念诵《清净坐忘素心文》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耳中尽是高颂佛门经文的声音。苦、集、灭、道四圣谛,无明、行、识、名sè、六处、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十二因缘等等诸般无上佛理,字字皆如雷殛,震得俞和心神飘摇。
在他的脑后,亦腾起一道光轮,可却不是佛陀慧光,而是一轮熊熊飞腾着的红莲业火。他只要一存想xìng光,卤门处就有股热流直yù穿颅而出,心中就有团火焰直yù焚尽罪身,但只要听得几句经文,稍稍思索其中含义,立时便感痛苦大减。
俞和狠狠一咬牙,聚起一丝神念,在识海中艰难的寻找六角经台的影子,可他冲破重重佛光,游遍了整个灵台识海,却根本窥不见六角经台的行迹。似乎当那佛国降临之时,六角经台便彻底的从他灵台祖窍中消失了,也不知是被佛国镇碎,还为畏惧佛力,深深的隐匿了起来。
失了六角经台的助力,俞和一颗心往下沉,他之所以敢试这万佛说法大咒,倒有七八分信心,来自这神秘莫测的经台。如今经台消弭,他再没了先前的淡然。
“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俞和猛吸了口气,丹田中绽出熊熊丹火和磅礴灵炁,一道白莲法相破体而出,凭空幻现出万千莲瓣,将俞和团团裹住。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缘起法身偈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白莲法相甫一展开,六尊佛陀一齐洪声念动偈语,六只巨大的手掌举起,朝俞和一拍而下。
只见大殿顶上的金sè庆云中,绽出一片渺渺金芒,有座九品莲台缓缓的从庆云中沉下,径直朝俞和的头顶压来,降到俞和顶门上三尺,这莲台只一旋,俞和的白莲法相轰然碎裂。
那万千莲瓣炸成无数碎莹,被业火一烧,竟化作数不清的佛陀形象,将俞和围在zhōng yāng。
“南方南极大帝长生白莲,本就是长生大帝观想佛座莲台七七四十九rì,取一丝佛法真悟,仿制而成的道门法器。怎能挡得住真正的佛座金莲法相镇压,我看此子不出十息,就要抵受不住,敲响木鱼。”
镇国寺后二十四殿的一座偏殿中,坐着五个老和尚,其中便有纯一大师和他师弟纯方大师,坐在他们两人对面的一位灰衣老僧,面上带着不屑的神情,收回了投向万佛殿的一道神念。
“无趣之极,区区一个道门小修,不过是得了长生大帝的道统,就值得我们动用万佛说法大咒么?纯一,你这么做,是徒劳了我镇国寺辛苦积攒十年的佛力。”
纯一大师也不做答,只把右手平平一摊。
那灰衣老僧怒哼了一声,闭目皱眉不语。
而那边万佛殿中,俞和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万顷金光大海漩涡中飘荡的一颗渣滓,是如此的无力,随时可能被搅得粉碎。又或是朗朗乾坤之中的唯一一点罪孽,为天地所斥,是如此的丑恶,随时可能被一道业火焚化。
好几次,他几乎忍不住想双手合什,对着西极佛境顶礼叩拜,随着漫天万佛一齐诵经,消解这场大苦难。可他心底里一股子执念,却始终不肯妥协,牙齿几乎咬穿了嘴唇,鲜血沿着嘴角滴落。
若不肯皈依,那仅存的一线解脱,便在眼前不远处。那木鱼和木槌是如此的真切,召唤着他去轻敲三下。可俞和喘着气,硬生生的移开了视线,他倔强的扬起头,怒睁着双目,与周天万佛对视。
视线相交的一刹那,俞和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数年前。那时他和陆晓溪以乞讨为生,陆晓溪怯怯的缩在俞和身后,俞和裹着满身破衣,在冬暮寒风中,敲开了一扇又一扇的开门。开门出来的每个人,都俯视着他俩,眼里没有一丝温暖,甚至还布满了厌恶,毫不吝惜的咒骂声倾斜而来。
冰冷叟臭的残羹,好似垃圾一样的,砸得俞和满头都是。俞和不敢反抗,他也无力去反抗,这些污秽的食物,在他们俩的眼中尽是珍宝,要趁着没有和地上的泥浆混淆之前,仔细的收起,那能给他俩带来抵御夜晚寒风的热量,那是活下去的力量。
他不反抗,因为他懂得每一份气力,都只能用来让自己和陆晓溪活下去。
那周天神佛,目光中一样的无情,看着俞和,就像看着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
在俞和的眼中,那些曾经在朱漆大门后面露出的面孔,和这周天佛陀的面孔重合在了一起,诵经声仿佛变成了咒骂声。胸口剧痛,他心中涌起一道忿怒的滔天火焰,他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双腿一瞪,竟然站了起来,背脊挺直得好似一杆标枪。
“你要压服我,我便偏要站起来!以前我没有力量,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匍匐在地上,如今却不同,我俞和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让自己昂首站着!”
“轰隆”的一声巨响,万道罡风从俞和的身子中汹涌而出,连那镇压在他头顶的佛座金莲法相,都被迫得复又升起了二尺。
“有趣了,这小子要拼命?”那灰衣老僧冷冷一笑,“米粒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周天万佛,又怎是你一个小小修士豁出命去就能抗拒的?可笑,当真可笑,这万佛说法大咒,越是抗拒便越是沉重。纯一,你若不去救他,稍待此子就要被佛力压成齑粉了。”
可对面的纯一大师依旧是不喜不嗔,不言不动。
就看万佛殿中,俞和周身有仙霞光气生灭不休,数不清的道门符箓,丝丝缕缕的四象雷火,还有白sè的莲瓣虚影,不断从俞和身躯中冲出,可被浩瀚佛光一扫,便立时湮没。周天万佛一齐举掌朝他压下,他只觉肩上似乎扛着三山五岳,脚下似乎踏着汪洋火海,背脊和双腿的筋骨咯吱作响。俞和张口yù吸气,却几乎连一丝天地元气都摄不入胸中。
丹田炉鼎内,他一颗玉液还丹上,腾起万丈真火,俞和的满身真元,犹如大海决堤一般的倾斜而出,贯注周身经络骨血,只为在这万佛镇压之下,能昂首挺立。
可只是如此站着,也越来越难。每站一息,俞和身受的压力,便要增大数分。周天万佛似乎渐渐他的无礼所激怒,诵经声越来越急,更多的怒目金刚法相,在大殿中浮现出来,照定俞和的身子,翻掌压下。
灰衣老僧低喝了一声:“焚丹化气,这小子不想活了?”
侧殿中的另外四个老和尚一齐睁开了双目,眼中明光闪闪,隔空望向万佛殿。
九九八十一息,俞和就这样高昂着头颅,毫不畏惧的与周天万佛对视,任那万佛举掌镇压,任那诵经声好似天雷滚滚,他就是宛如崖顶青松一样的站着。
可他的真元虽然如汪洋大海,却也总有倾尽的一时。又过了三息,俞和身子剧震,面如金纸,眼看就要瘫倒,但他心中犹有一道执念如火,他把牙狠狠一咬,下腹关元大穴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声,俞和丹田中一颗几成虚影的玉液还丹,刹那间炸成了一团金sè的氤氲,合着一口逆行而上的本命jīng血,仰天喷出。
俞和双膝一软,终于跪倒在地面上。
那灰衣老僧刚要大声讥嘲,就见俞和目现神光,举手朝天一指,那口冲天而起的本命jīng血,登时一化万千,变作细如牛毛的鲜血长剑漫空飞旋。
俞和剑诀一引,大喝了一声:“给我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