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内丹碎,赋春女
万千血光在大殿中一闪,这殿中供奉周天佛陀金身的万盏长明灯,一齐被剑气斩灭,禀那“万佛说法”大咒演化而生的庆云、佛陀、莲台、业火等等诸般异相,顷刻间尽数湮黯。
俞和匍匐在地上,他也不知是自己双目发黑,还是大殿本就无光,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他一寸寸的,挪动抽搐的手指,艰难的从腰间玉牌中,取出了个小小的玉瓶,咬开软木塞,将瓶中的续命丹药一口吞下,还未来得及尽数咽入腹中,便周身失了气力,闭目昏死过去。
“无央大师,你可安心了?此子心xìng坚韧、修为高深,福缘厚重,连‘万佛说法’都能一剑破之。此乃天数,非是你我因果,故你暗府莫要来与我镇国寺计较。”
纯一大师睁开了双目,对着西北虚空说道。
“哼!”那灰衣老僧也朝西北方撇了一眼,满脸鄙夷。
就看纯一大师身边盘坐的纯方大师忽然站起身来,望了望西北方向,俯身合什一礼,口诵四字佛号。
这“阿弥陀佛”四字,声声如洪钟震鸣。除了纯一大师,偏殿中其余三位老僧齐齐变sè,闭目垂头,凝神合什不语。
只听见从那西北虚空中,竟也传来一模一样的四字佛号,声若金铁相击。两道佛号同声交鸣,一齐音灭。那余音却震得整座偏殿都晃了一晃。
纯方大师双目中急掠过一抹金光,身子略微颤了一下,跌坐回了原地。他双目合拢,一手抚胸一手按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师弟,可有折损?”纯一大师转头问道。
纯方大师吐纳三息,睁眼摇了摇头。
那灰衣老僧道:“那小子破了万佛说法,如今便让他把大涅钵盂拿了去?”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黄袍老僧微微一笑,“师弟莫急,纯一师兄早有安排。”
俞和在那万佛殿中,躺了约莫有一炷香时分,这才醒转。他以手肘撑地,翻身坐起,只觉通身筋骨刺痛,脊骨发冷,体内气血虚浮不堪。
存思内视,就见丹田炉鼎中昏暗晦涩,几乎没有一丝灵炁留存。只有朵白莲孤零零的悬浮着,万千莲瓣zhōng yāng,承托着一小团稀薄的赤金sè氤氲。
再看灵台祖窍中,亦是一片死寂,六角经台不知所踪,一层暗红sè的浊气在识海中飘荡,间或闪过几丝电芒。一道xìng光慧剑,好似才出土的古物,昏蒙锈污,没有半分光华锐气。
俞和艰难的盘膝坐定,吞下的丹药渐渐消化,变成了一团热流,缓缓流入关元大窍。可这一点浅薄的药力,对于此时还丹炸碎、真炁枯竭的俞和来说,真是杯水车薪。
他大口的喘息着,似乎每一口气息,都如沙漠中的水滴一样弥足珍贵。俞和从未真正耗尽过自己那一身如渊如海的磅礴真元,可只有当这油尽灯枯的一刻,他才清晰的感受到天与地之间的灵炁,从虚空中,从大地深处,从无穷无尽的天穹顶端滚滚而来,随着呼吸吐纳,注入他的周身经络。
丹田炉鼎中开始飘扬起稀疏的元灵雨雾,白sè的莲花徐徐绽开,莲瓣zhōng yāng那一团赤金sè的氤氲缓缓飞旋起来,把一片一片的云烟卷入氤氲之中,金sè流光渐次绽放出来,俞和的下腹处荡漾起一片暖意。
每一口气息吞入胸中,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但俞和觉得这气味芬芳馨香之极。每吸入一道,他的身子中,就会多出一分气力。
“这回,可算是鲁莽得有些大了。竟逞强去反抗周天万佛之力,内丹一碎,这身道行便算是打回了原形。”俞和心中一片黯然,可又竟带着几丝小小的得意,“人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这舍得一颗内丹,倒是让漫天神佛都落了颜面。佛祖在上,小子俞和可不是有意冒犯,实是为了救人,不得已而为之。”
方才万佛显化说法,俞和执意不拜,这时对着空旷漆黑的佛殿,倒是竭力撑起了身子,恭恭敬敬的合什一拜。
他这一礼拜过,也不知冥冥中牵动了什么机缘,或许连那五个知天晓地的老和尚都预料不到,这寂暗的大殿中,竟有团血光裹着亿万道细如发丝的金芒幻现出来,掠过每一尊佛陀金身,在俞和的头顶徘徊了数息,凭空一转,径自撞开了他的卤门天窍,沿着背脊骨柱次第沉降,落入俞和的丹田炉鼎。
在俞和的神念内观之下,只见灵台识海与丹田炉鼎中,仿佛开天辟地似得震鸣了九九八十一响,数不清的梵文金字与云篆金文在识海中演化出来,只一闪烁,就又消失不见,识海中除了那一道xìng光慧剑忽隐忽现,其余尽是一片漆黑,可俞和恍然觉得,那黑暗虚无之中,隐约约好似在孕育着什么。
丹田炉鼎中落下了一场金汁骤雨,白莲花像是得了雨露的滋润,亿万莲瓣尽数展开,透shè着一层似金似玉的莹润光华。那莲心中的金sè氤氲之间,有千百道九彩荧光来回游曳,虽聚不回那一颗圆坨坨光灼灼的内家丹丸形状,可已然能放出些微jīng纯的真元,循着大周天经络流转不休。
过了不知多久,俞和终于觉得有了些气力,身骨知觉渐复。他睁开眼睛一看,佛殿东面亮起一团碧莹莹的宝光。在横三世佛之一的东方药师琉璃光如来佛祖金身旁边,月光普照菩萨像手中虚脱着一个木钵盂,这钵盂能有七存圆径,没有任何雕饰,但自木纹中溢出一幢幢的绿光。
俞和一看,便知道这定是那佛门奇宝“大涅钵盂”,他心中一喜,伸手就要去把宝物摄来。
可就在此时,从大殿顶上忽然传来嘎吱木板声响,紧接着又是衣袂破风之声由远而近,一道模糊的人影,从极高处的殿梁上一跃而下,轻巧巧的凭空一转折,就把那大涅钵盂捞在了手中。
俞和有心阻拦,可他终究一口气接不上,纵身跃出不过一丈,就脚底发虚,力竭跌倒。刚想祭出飞剑,却看那盗宝贼人并未急着遁走,而是立在月光普照菩萨像前,一手取出火折子燃着了,另一手将大涅钵盂纳入背囊,抽出了一柄明晃晃的短刀,抵在她自己的胸前。
“站住,莫要再动!”
一声清喝传来,俞和才知道这贼人竟是个女子。他抬头一看,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倒令俞和大吃了一惊。
“你是,北宫赋chūn娘娘?”
话说这位北宫赋chūn娘娘俞和是见过的。还曾与她陪振文帝君一起,在宣温殿御书房,听过宁青凌讲《周易参同契》。赋chūn娘娘是大镇国寺的外门弟子,这身份俞和听六皇子周淳风等人多次讲说,原是知道的。但她此时一袭黑衣裹身,现身万佛殿,夺走大涅钵盂,俞和却是万万没想到。
赋chūn娘娘寒声喝道:“俞仙师,这佛宝钵盂,却不能让你带走。”
“娘娘这是何意?就算深宫后妃争宠,也无须使出这等下作的手段吧?”俞和一边说,脚下一边暗暗向前踏了一步,指尖勉强聚起一道剑气隐而不发。
“退后!”赋chūn娘娘把手中的短刀往自己胸口用力一压,锋利的刀刃登时刺透了外袍,“我身上带着血书,写明镇国真人俞和谋我美sè,意yù轻薄,我奋力反抗无果,只得拔刀自尽,以保清白。你现在退开到二十丈外,转身背对着我,双臂张开,不得稍有动弹,否则我便立刻咬碎传讯玉符,自刺心腑。此乃大镇国寺中,玉符一碎,我师尊妙慧大师三息之内便会赶到此地,见我死体血书,你万万脱不开干系!”
俞和闻言一呆,心道这赋chūn娘娘好绝的心思。可如今却也无法可施,他只好颓然摇了摇头,退出到二十丈外,转身脸朝西边,举起双臂道:“娘娘何必如此?”
“俞仙师神通广大,赋chūn唯有这般才能自保。”
“娘娘却把俞和看作了何等人物?俞和怎会存着冒犯娘娘的心思。”
“存不存在你,防与不防却在我。你等道门修士,表面上个个仙风侠骨,背地里一团心思却如蛇蝎。我一介弱女子,还夺了你的宝物,岂能不谨慎行事?”
“此宝是容昭皇后与四皇子周承云救命之物,娘娘夺了去,可是要将他们母子二人置于死地,从此入主东宫么?”
“非也!赋chūn出身佛门,自小修的是大慈悲大怜悯道,于那宫中座次,全没半点争执之心,何况容昭姐姐为人谦和,待我如亲姊妹一般,我断不会害她xìng命。”
“那娘娘劫走大涅钵盂,不让俞和救她母子二人,却是意yù何为?”
“哼,你道门中人一贯口是心非,我怎知你取走此宝,真是救人,还是企图带着此件佛宝奇宝远遁而去?道门中人会有你如此好心?就算诸位大师信得,我赋chūn也是不信。”
“俞和愿对天道起誓!”
“住口!”赋chūn娘娘冷喝一声,打住了俞和的话,“谁去信你那誓言?你若想要大涅钵盂,唯有在我面前,证你心迹。”
俞和一耸肩,“那娘娘要如何才能信得俞和所说,确是借宝救人?”
“如今道门中人,个个期望帝君家眷、朝中重臣尽信奉道教,甚至还炼制乱神毒丹,给人服下。令人食一丸便yù罢不能,只好唯你们马首是瞻,哪里管人xìng命生死。若要证得你非是与他们沆瀣一气,那便须替我做一件事。”
俞和心中一翻,“娘娘请说。”
“你须得教那六皇子周淳风拜入我师门下,从此皈依佛门,做大镇国寺的外门弟子。此拜师之礼一成,容昭姊姊一脉,便是我佛宗同门,我自然立时可将大涅钵盂给你救人,甚至还会去跪求我师尊亲自出手施术。”
“不行!”一道低沉的语声,从虚空中传来。俞和听得出,那是无央禅师的声音,可他只说了二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仿佛言犹未尽,却被人以大神通生生阻断了传音。
俞和想了想道:“娘娘,六皇子殿下虽与俞和结交甚欢,但此事未必能听俞和所言。犹记得殿下曾说他既不yù信佛,也不yù信道。俞和劝他入佛门,只怕反会惹他不喜。若俞和将此番实情托出,以他母后兄长的xìng命相挟,那就算六皇子殿下出于孝道,勉强答允了拜入佛门,可心中必然会对我佛存下岔念,生不出礼佛诚心,那便反倒不美了。”
俞和这一番话,回得在情在理,倒让赋chūn娘娘有些不好作答,她低头咬唇,半晌没再言语。
“娘娘可另想一法,来证俞和心迹。”
“好,那便如此!”身后赋chūn娘娘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大声道:“实不相瞒,我赋chūn也知道容昭姊姊此次受难,与那供奉阁同魔宗勾结有关,实乃是魔宗高手所下的毒手。你既然真想救容昭姊姊,便去将那魔宗在京城的首领斩了,也是替容昭姊姊一绝后患,只要你提了魔首的项上头颅回来,赋chūn便知你的真心,绝非是与供奉阁同流合污之人,自当将大涅钵盂双手奉上!”
俞和眉毛一挑,大笑道:“有何不可?斩妖除魔正是我正道修士之责,俞和自愿仗剑一行,只是魔宗暗伏京城,却不知藏身何处,教俞和去哪里寻那首领?”
赋chūn娘娘道:“城南樵山肃青王大院,够胆你便去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师恩重,脊若龙
俞和推开万佛大殿侧门,也没见到那知客僧,只有六皇子周淳风独自一人,在远处的树荫下走来走去。
周淳风一见俞和出殿,赶忙迎了过来,可抢上几步,猛发觉俞和有点不对劲。只看他那张脸,惨白中透着一层青气,两个眼窝深陷下去,倦怠的双目似乎睁不开来。再看俞和的发髻衣衫全散乱着,走过来的步履虚浮摇摆,好似酩酊大醉的人,落脚踏不稳地面。
“俞兄,你可是与那些贼和尚斗过一场?”周淳风搀住俞和,急切的问道,“看你面sè不佳,身子可有何处不妥?那大涅钵盂之事,又有何说法?”
俞和微喘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先离开此地再说。”
周淳风点点头,扶稳了俞和的身子,两人沿原路走出了大镇国寺。才刚穿过寺门,就见无央禅师从附近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对着两人微一颔首,展开双臂,左右手各搭在俞和与周淳风的肩头。周淳风只觉得身子猛一轻,眼前发花,一片光影缭乱飞掠,眨眼再看,三人已经飘落在石虎巷的供奉阁暗府小院中。
张真人从大屋中推门而出,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俞和,“你这痴儿!在那万佛说法大咒下逞什么强?如今落成这般情形,可如何是好?”
俞和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师傅,徒儿有负诸位师伯期望,却是空手而归。”
“空手而归?”张真人哭笑不得,“险险就把你一身修为加一条xìng命丢在了镇国寺中,那才是一去不归!”
只见张真人一拧身,带着俞和化作一道狂风,直入后屋去了。无央禅师身形一闪,也不见了踪影。
六皇子周淳风有些发懵,看到大屋里坐着另外几位高人,便也进了屋,朝那四位真人团团一拜道:“我那俞兄弟,可是怎么了?”
百灵叟嘿嘿一笑:“六皇子殿下,你可交得一个好兄弟!那小子为了大涅钵盂,甘受镇国寺的万佛说法大咒。老和尚们的如意算盘,本是想给俞和暗暗种下一道佛念。可这小子不知道哪儿来的执拗xìng子,竟在周天佛陀教化镇压之下,硬生生昂着头站了差不多百息,结果真元枯竭,内丹破碎。如今虽无xìng命之忧,可道行打落甚多,若无天大机缘,此生再难复返还丹境界。”
“啊?”周淳风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虽不能炼气,但在宫中耳濡目染,道门丹法节次自是懂的。结丹无望,那便意味着长生问道尽成了泡影。
“这可如何是好?”周淳风茫然的摇着头。
百灵叟冷笑连连,“咔嚓”一声,竟将坐下太师椅的扶手捏成了一掌木屑,“好一群老秃驴,将俞小子逼成了这副情形。万佛说法大咒被破,却又设一计,恬不知耻的叫个妇人出来搅局,存心不肯将大涅钵盂借来一用。他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此间事了,老头子我非要在他寺门口摆下先天正反两仪生灭大阵,不将他几个肉身罗汉打回原形,难平我胸中恶气!”
百灵叟这话说得杀气腾腾。大屋之中,除了明素真人不言不动之外,章炎真人冷哼了一声,手指在剑鞘上微微抽搐,一道凝如实质的杀机冲天而起。长桑真人搓了搓手掌,十指间隐隐有赤霞雷火缭绕,呼应着百灵叟那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机,三位真人的气势,登时让这大屋中一干物事瑟瑟发抖,空气冷得如置冰窖。
四位真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六皇子身上一转,周淳风脚底骤然发软,悚然跌坐在地上。他周身寒毛倒竖,冷汗出如泉涌,霎时间内外衣衫尽湿了个透彻。
且说张真人挟着俞和到了后面,推开了一间空屋的木门,将俞和扶到榻边坐下。二话不说,先扣住俞和的寸关尺三脉探了探,眉头登时拧成了一团,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自怀中出了一个镶金的玉匣,甫一摘下匣盖上的符箓,登时一股药香散了出来。
匣盖一开,里面垫着一块冰蟾软革,片片寒雾中,是一丸樱桃大小的米白sè丹药。
张真人小心的拈起丹药,径自硬塞到俞和的口中,这丹药合津即化,咕咚一声,落进了俞和的腹中,那股子浓郁的药香气,顺着他的口鼻和周身毛孔,不住的溢出来。
俞和张口想说话,可张真人怒瞪了他一眼,师威深重,让俞和只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只看张真人左掌抵住了俞和的额头神庭大穴,右手取出了一根八寸长的牛毛金针,嘬口吹出一缕五行火炁,烧了烧金针,手腕一翻,竟把这金针直插进了他自己胸口的玉堂大穴。
俞和猛吃了一惊,张口呼到:“师傅,你这是要做什么?”
“休要聒噪!”张真人把眼睛瞪圆了,怒斥了一声,“你个不肖孽徒,怎么生得如此木头脑袋?那皇后和四皇子的死活,跟你什么关系,你居然为了他们自碎内丹,你这是迂了还是傻了?还是叫那六皇子灌了迷汤?英雄侠义是吧?舍己救人是吧?自碎内丹你当是儿戏?你这是自绝了仙缘,你知不知道?等人家两兄弟将来做了皇帝与亲王,显赫尊荣,谁还会记得你这个废人?”
张真人劈头盖脸这一顿厉声斥骂,直让俞和头也抬不起来,他嗫嚅道:“弟子知错了,师傅息怒。”
“息怒?我还息怒?”张真人一张嘴,好似连珠炮仗,也顾不得高道风仪了,那唾沫星子飞溅到俞和的脸上,“我教你识字读书,把你送到罗霄剑门,你这才刚有了那么一点点成就,便去自作践!如今倒怎么跟宗华与云峰交代?好端端的来了一趟京都定阳,为了几个毫不相干的凡俗之人,把自己内丹碎了?你可知道,内丹一碎,灵根消弭,此生再难重踏道途。”
俞和只垂着头,不敢抗辩,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此番是太过托大了。但他的本意,倒并非全是为了借宝救人,只因当时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子岔火,令俞和倔强着,不肯对万佛低头而已。
“也算是我与你结下了此一段孽缘,命中合该有今rì一坎。幸好为师身具先天乙木灵根,此乙木道体最能治愈伤创,待我以金针截脉之术,将我这道灵根以贯顶之法渡入你身,先天乙木生炁当可助你重结内丹,再续道途。”
“师傅万万不可!”俞和这才知道张真人自刺金针是要做什么,他竭力挣动手脚,要从榻上跃下。
可张真人运指如风,眨眼间封住了俞和的穴道,登时俞和身子僵住,张口也不能言。
只听见张真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俞和,我这一身道行,百余年未再寸进,自知仙缘已走到了尽头,此生地仙果位无望。留得残躯,也只为找个左真观一脉的道统传人。你与我不同,你修道两年,便已有还丹成就,不出百年,或能抱得玄珠,地仙可期。你我师徒缘分一场,我却也未能授你什么,区区一道灵根,便算是为师能为你所作的最后一件事情吧。你今后也毋需担心,为师虽失了灵根,也只是一身道行再不能修进而已,尚有千年寿元可活,倒也没什么缺憾。”
说罢,张真人一挥手,就要把那根八寸金针,尽数刺入胸口玉堂大穴。
俞和瞪圆了眼睛,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嘴巴不停的开阖,却只能发出哑哑的声音来,那泪水,好似喷泉一般的涌出。
就在这时,只见张真人身后有人影一闪,无央禅师伸出手掌一拍张真人的肩头,张真人胸口那根金针,“嗤”的一声倒shè了出来。
张真人一回头,见是无央禅师,他沉声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无央禅师双手合什,低声道:“赑屃血,当无碍。”
张真人没听懂无央禅师话中的意思,满脸疑惑。就见无央禅师微微一笑,对着俞和伸手一招,俞和的身子就平平的浮起,在空中旋了半圈,以背脊对着无央禅师和张真人。
无央禅师五指一扫,俞和身后的衣衫就分作两片,露出整片**的背脊,张真人一看,登时目中奇光闪现。
俞和的背脊正中,一道脊椎骨柱与左近的筋肉,纠结成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形。龙首抵着大椎穴,龙尾伸到腰阳关,两道粗壮的血脉似龙须,延展向左右双臂,两条筋肉似龙角,撑起左右肩胛。自后颈处沿着脊骨一路向下,皮膜上竟生出一行细细的肉鳞,两侧的肋筋如龙爪,中间脊突似腾跃的龙身。
再看俞和的整个背脊上,全都布满了铜钱大小的猩红血印,每一片血印之上,都自毛孔中透出淡淡的金光。
“这是?”张真人伸出手指,在俞和腰后的一处血印上轻轻一压,只见一道金芒如剑,从血印中shè出,撞到张真人的手指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张真人连忙缩回手指,再看指上皮膜已被斩开了一道血口子,皮肉翻卷绽开,血流如注。
这道金芒之威,已堪堪如同还丹二转剑修的泼命一击。
“丹元剑炁?”张真人失声而呼,语气中,竟带着一片喜极。
再看无央禅师颔首微笑,伸出右掌一摊,掌心中有团褐sè光华升起,化作近百支拇指粗细的菩提木金刚杵。这佛门法器上,雕得却非是梵文佛记,而是一行行道家云篆。
这近百只菩提木金刚杵,照准了俞和身后的每一片血印刺下,杵头的木锥深深嵌入了筋肉中,却不见皮膜有丝毫破损。
“不破不立,妙光境三rì。”无央禅师对张真人说道。
“多谢大师施救!”张真人扶冠整袍,对着无央禅师一揖到地。
无央禅师受了张真人一礼,跃身朝俞和一扑,屋中一团光华闪现,再熄时,两人俱没了踪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妙光境,真无相
张真人转身出门,却发现宁青凌怔怔的站在门口。
“师伯,俞师兄他?”
“当无大碍。”张真人摆了摆手,他眉头已然尽舒开,嘴角犹自含着一丝笑意,“这小子有天大的福缘随身,我门中那古兽赑屃殁亡时,他得了一注赑屃jīng血藏在体内。上古龙裔血脉神异非常,竟然在他自碎内丹之时,将丹元灵炁尽数摄在jīng血中不散。有无央禅师亲手施救,此番大破大立,如若机缘得当,俞和反倒会因祸得福,洗髓换血,成就还丹二转。此时他已随无央禅师入妙光境小洞天疗伤。三rì后破关而出,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师兄来。”
宁青凌脸上微微一红,“师伯莫要调侃,俞师兄无恙便是最好。”
“少年男女,彼此有些牵挂亦是常事。”张真人忽想起陆晓溪来,他眼睛一转,把下半句话生生咽回了肚里,口中嘿嘿直笑。
宁青凌大窘,转身自回容昭皇后那屋去了。
话说这妙光境小洞天,其中并未演化乾坤天地坎离,尽是一团浑濛的所在。有无穷的仙光霞云流转,一道道玄奥的符箓和一朵朵莲花虚影,在虚空中生灭不息。
俞和紧闭着双目,无知无觉的悬在空中。他的背脊上,插着近百支菩提木雕成的金刚佛杵,从这妙光境的四面八方,各有丝缎般的霞光飘来,缠绕在佛杵上不住的流转。
无央禅师在俞和面前显出了三头六臂的佛陀法身,高有十余丈,端坐在九品黑莲台上。六只手掌掐定指诀,三张面孔各闭目诵经,第一张口颂佛经,第二张口颂道经,第三张口说得是一种晦涩不明的语言。只见他法身三头颅脑后,也都各呈异相。颂佛经那头颅脑后,是一圈光灼灼的佛家大智慧轮,颂道经那头颅脑后,是一幅yīn阳太极图徐徐旋转,颂神秘言语那头颅脑后,是一圈碧绿的荆棘花藤,盘成了一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和双肩一震,身子中隐约传出一声悠长的龙吟,嵌在他后颈大椎穴旁的一支菩提木金刚杵,忽然晃了晃,倏地脱体而出,杵头甫一弹出皮膜,这整支菩提木金刚杵便化作一团黄烟飞散。
再看那处大椎穴旁的血印,已然消失不见。
俞和胸口挺起,忽张口喷出了一团腥臭的黑烟,这黑烟只一转,便化作一道朱红sè的业火,要反朝俞和烧去。可无央禅师的佛陀法相张开大口一吸,这道业火便被他摄入了法相腹中。
吞下这一道业火,那三个头颅的诵经声愈发宏大。俞和背上的每一支菩提木金刚杵,都开始微微颤动。每隔大约一炷香时分,伴随着隐约约的龙吟声,便会有一支菩提木金刚杵脱体弹出,碎作一片木黄sè的微尘。而伴随着背脊上每一片血印的消散,俞和都会喷出一口黑烟,化作熊熊业火。无央禅师的佛陀法身缓缓回转,三个头颅次第吞噬业火,他法身坐下的九品黑莲台,渐渐转成了半黑半红的颜sè。
这一番施为,足足持续了十七八个时辰。最后剩下的十支菩提木金刚杵,正钉在俞和背脊龙形的双目、双角、五爪和龙尾之上,要每隔近一个时辰,才能弹起一支。这十支菩提木金刚杵下的血印,乃是赑屃jīng血凝聚的大关窍所在,每支金刚杵弹出后,血印一散,俞和的气息便会陡然拔高一层。
直到最后一支菩提木金刚杵脱落,化作黄烟散去,俞和忽然四肢尽展,仰天长啸。自他的眉心祖窍中,冲出一道赤金sè的光芒,在这妙光境中当空一旋,化作百亩金霞庆云。云端盘坐着六尊佛陀的虚相,分别是zhōng yāng释迦摩尼佛、东方药师佛、西方阿弥陀佛、过去燃灯佛、现在释迦摩尼佛、未来弥勒佛。
这纵横三世佛陀之相当空显化出来,放出十二道庄严的目光,甫望见无央禅师那三头六臂的法身,登时齐齐念诵佛号。六尊至高佛陀的虚相,从庆云上飞起,竟以身去撞无央禅师。
无央禅师也不慌乱,六只手臂各掐指诀,朝前印出。他座下那具已尽转作朱红sè的莲台飞旋而出,挟着烈烈业火,直朝六尊佛陀撞去。
“轰隆”的一声大响,这妙光境中金霞四溢,流焰横飞。无央禅师的三头六臂法相飞身而起,挡在俞和身前,六只手掌好似拈花摘叶一般的,在虚空中连连抓摄,一道道散乱的金芒,从乱霞中显出,飞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一切才平复如初,妙光境中又回到了之前光yīn曼妙的玄玄混浑空景象。无央禅师收去了三头六臂的法身,依旧做个黑瘦赤脚僧人的模样,他一手单掌竖在胸前,另一手虚托着一团好似烈rì般的金光。
“痴儿,醒来!”
只见无央禅师双目一瞪,眼中shè出两道雷霆似的明光,直刺入俞和的灵台祖窍。他身形一闪,飞到俞和面前,手腕一翻,一掌印在俞和下腹关元大窍处,把那一团金光,硬生生压进了俞和的丹田炉鼎。
登时就看俞和把双目一睁,头发根根倒竖,“呛”的一声刺耳的剑鸣响起,有道百丈高下的清光长剑虚影,从他身子中冲出,剑尖直指高穹,那森然的剑意,竟催得妙光境中荡起一片涟漪。
俞和长吸了口气,那弥天巨剑之相渐渐隐去。有枚小小的白莲花法印,在他额头zhōng yāng一闪而逝。随即他眼中便回复了清明。
双臂一振,只觉得周身真元呼啸流转,无穷无尽,生生不息。俞和心中大喜,对着无央禅师一揖到地:“多谢大师妙手!”
无央禅师合什颔首:“短三月,长一年,尽复旧观。若jīng修,二转可期!”
俞和略一思索,便领会了无央禅师的意思:“还丹破碎之厄已去,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就可以恢复到之前的还丹道行,然后再加jīng修,晋入还丹二转为时不远。”
他存思聚念,朝丹田炉鼎中一照,就望见那长生白莲明光万丈,只是万千莲瓣zhōng yāng,依旧是一团金sè的氤氲浮浮沉沉,看不出有重结内丹之兆。
俞和眉头略皱,无央禅师已然洞悉了他的心思,沉声喝叱道:“咄!有相无相,法无虚妄。静修,待我唤你。”言毕把手一招,一片流光仙霞涌来,在俞和脚下聚成一座七品七彩莲台,无央禅师身子一晃,已然仙踪渺渺。
“有相无相,法无虚妄?”俞和盘膝坐在莲台上,把这偈语反复念了几遍,便照着平时打熬真元的法子,手掐子午诀,存想丹田生出一道暖流下沉生死窍,再沿背后督脉逆行而上。
就见那长生白莲zhōng yāng的金sè氤氲翻滚了一匝,分出一缕稀薄的云光,往生死窍一降,就化作澎湃的真元玉液,带着长河奔流,cháo汐呼啸之声,从督脉逆行直贯顶门,转而沿任脉过十二重楼,落回了丹田。一小周天行毕,俞和这才猛省,虽然这团金sè的氤氲不成丹丸之形,但其玄妙却与道家玉液还丹一般无二。有相无相,法无虚妄,意思就是管它成不成丹形,其妙用尽在便是。
心中一股历劫重生的大欢喜,又有一股郁闷尽消的大解脱。俞和脸上犹自带着笑容,盘坐在那光霞聚成的七品七sè莲台上,他默默运转真元,行遍周身经络。xìng念内视己身,但看血如汞浆一般稠密,隐隐透着紫光,一条背脊大骨,节节如白玉,骨髓若银霜,有层淡金sè的光芒,上上下下的贯通流转。恍然间,俞和觉得自己的脊骨,好似融进肉身的一具剑鞘,只消自己伸手在后颈一握,便可自背脊中抽出一口绝世锋芒。
灵台祖窍之中,有道如水的辉光,好似遮在暗云后面的皓月,终于露出了银轮。那神秘消隐的六角经台,自浑濛中冉冉浮现,依旧高高悬在识海之上,洒落片片青玉sè的光芒。
这经台现身出来,俞和心底最后一块大石,轰然落地。再无焦躁,再无忧虑,分毫杂念不生,一呼一吸之间,沉入了不喜不怒,无思无想的大清静中。
这一入定,也不知过了多久。俞和望见识海中忽有一滴雨水自天穹高处垂下,直落入了深潭,“滴答”的一声轻响,散开一圈水波。
他开息睁目,骤觉有股无行的牵扯之力,自虚空中来,俞和心有所感,遂着那力道轻轻一跃,好似撞破了一层镜花水月般的,眼前光线一暗,脚下踏定了实地,再看已身处石虎巷暗府秘院的后屋中。
屋子里站着三个人,当先自是张真人笑盈盈的看着俞和,宁青凌站在张真人身侧半步,也投来关切的目光,唯有无央禅师站在屋门口,闭目合什,脸上一片淡然。
“师兄可大好了?”宁青凌抢上一步,探手捉住了俞和的脉门,张真人也走了过来,伸手搭住了俞和的肩膀。
可俞和嘿嘿一笑,身子微微一震,浑厚的护身罡气略展,把宁青凌和张真人的手弹开了数寸。
“这小子,伤势一好,就对着师傅逞威风来着?”张真人不怒反喜,口中笑骂,化掌为空拳,在俞和脑门上敲了一记。
宁青凌忽尖叫了一声,跳开了数步,举起双手,慌忙遮住了眼睛。
俞和低头朝自己身上一看,登时满脸通红。原来他身上那袭道袍,早被无央禅师撕开了背后的衣衫,这方催动护身罡气一震,上半截身子可不霎时间就变成了**裸的,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腹肌肤来。
俞和忙不迭的躲到张真人背后,伸手从腰间玉牌中摸出换洗的道袍,展开一抖,便换到身上,再看那边宁青凌,虽然那手捂着脸,却分明在透过指缝偷看,她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藏也藏不住。
俞和大窘,眼睛一转,口中呼到:“还要谢过无央大师救治之恩。”
他转身要拜无央禅师,可屋门口已是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无央禅师是何时离开的,当真神出鬼没。
“内丹粉碎,能治得好已是万幸。此时倒不忙着拜谢无央大师,正事要紧。”张真人收住笑容,正sè道:“我们几人定下了一计,当由你做这先锋官。此事关乎京都定阳道佛魔三宗大局,你且听我细细分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樵山怨,陈年冤
京都定阳城南十八里,有座风景秀丽的樵山,此山名得自一个广为流传神话故事。那故事里讲说:这座山坡以前是个光秃秃的石头山,几乎是寸草不生。山里住着孤零零的一户人家,以采石雕刻为生,两夫妇的手艺虽不糙,但rì子过得却很是困苦。后来石匠夫妇生了个儿子,可等长到十来岁,气力初成,刚能继承家中手艺活计时,却又不慎跌下了山崖,把一双手臂俱摔废了。于是渐渐年迈力衰的两夫妇,一边照看着残废的儿子,一边雕石卖钱,生活愈加困苦,撑了不到十年,在一个严冬中双双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双臂残疾的儿子,在父母坟前发誓,要在石山下守孝三年。他拿牙齿咬住锄犁,开了一小片田地种菜,又用脚缠着鱼线钓鱼,每年冬天大雪封山时,依旧是最难熬的,但他啃食冻土下的草根为生,倔强的不肯离开。
chūn去秋来,到了第三年寒冬数九,眼看还有大半个月,便是父母忌rì,这也是他三年守孝的最后一个月。储下的食物所剩无几,但加上掘来的草根等物,也勉强能撑到chūn风破冰的rì子。可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少年忽然被山中的巨响惊醒。等到第二天雪停,少年顶着寒风进山一看,却寻到一只奄奄一息的白sè老虎。
少年用牙齿和绳索,把白老虎拖到了自己的小木屋中,思前想后,拿出仅剩的几块田鼠肉干,喂给了老虎。十几rì的悉心照料,这只老虎虽瘦得皮包骨头,却已能站立起来。少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地窖,坐到自己父母坟前,对老虎说:你若不吃了我,我俩终还是会冻死。我这身皮肉,细细的吃,当能让你撑过寒冬。反正我早是废人一个,留此残躯只为扫洒坟茔,如今三年已过,便追父母而去,也无遗憾。
那白老虎看了看少年,一言不发的转头而去,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少年闭目跪在坟前等死,可就在他要被冻僵之前,那老虎衔着一根树枝回来,树枝上竟还挂着一片嫩叶。少年吃下嫩叶,枯萎的双臂立时恢复了气力。老虎把树枝朝地上一甩,就见漫山遍野的大雪尽消,从石缝中生出无数的参天大树,颗颗都是极珍稀的树种。
少年从此伐木为生,他贩售的木材无一不是顶上之选,当真是一车圆木白银千两。才一年不到,便自建了个庄园叫樵庄,雇了几十个壮汉专门伐木。说也奇怪,这石山中的树木砍也砍不尽,白rì里伐倒一片,第二天又有一片参天而起。少年衣食不愁的活了一甲子,最后骑虎而去,不知所终。
留下这山就得名:樵山。
神话传说如此,到了樵山脚下一望,也确实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古树。最奇的是,这山上几乎没什么土壤,尽是巨大的青石,那些树木生在石头上,树根好似藤蔓一样的缠住山岩,探进石缝深处。而山石雄奇,于是这些树木,也并非与他处一般,尽是笔直向天。许多傍山壁而长的树木东倒西歪,各展奇形,宛如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
樵山之阳,有片庄园。但非是传说中的樵庄,而是大雍王朝第十八代帝君的亲弟弟,皇封“肃青王”的王府大院。
通向肃青王大院的路上杂草横生,几乎已经看不见地上铺的青条石。离着大院门口三里,有块石碑耸立在路边,上面雕着一行大字:“此地封镇三百六十年,生人勿近。”
大字下面,是定阳供奉阁的云篆道符和大镇国寺的梵文佛印。石碑上捆着一道手臂粗细的棕绳,半朽的绳子上吊着绿锈斑驳的黄铜佛铃,几十条破烂的彩绸经幡随风招展,上面录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石碑反面嵌着一面青铜八卦镜,镜面直对着肃青王大院的门口。
俞和走到这石碑前停下。他此时的模样,看起来也就仅仅比他刚从万佛大殿中出来时,脸sè略好一些罢了。双目中蒙着浓浓的倦意,眼眶和脸颊都陷了下去,颧骨上带着一抹异样的cháo红,似乎是大病初愈,全靠刚猛的药力强撑起了身子。
站在石碑前喘了喘,俞和的靴面上,竟然沾满了浮尘。抬头看着石碑上的刻字,他想起来之前六皇子周淳风所说的,有关这樵山肃青王大院的故事。
之所以乱草淹没了道路,又有石碑封门示jǐng,乃是因为这大院的主子肃青王,在几十年前,卷入了一桩谋逆大案。被第十八代大雍帝君,也就是肃青王同父同母的兄长,亲自下旨满门抄斩。而肃青王本人,在皇城大金殿之外,被活生生点天灯而死。
大院中上上下下近千口人,包括襁褓中的婴孩和翁妪,一夜之间被皇城禁军杀得干干净净,那当真是流血漂橹,怨气冲天。相传那一股血腥气笼罩周围十里长达三年,每年灭门忌rì前后七天,这肃青王大院上空都有怨气结成yīn云不散,夜晚甚至能听到鬼哭之声。
到了十九代大雍帝君,也就是当今振文帝君的祖父继位。因缘巧合之下,竟查出肃青王乃是被人诬陷冤死,难怪樵山附近如此怨念不散,生出诸般诡相。水落石出之后,十九代帝君下旨修正史书,还了肃青王的清白,又恳求供奉阁与大镇国寺派出有道之士,前往樵山大院作法,超度冤魂。
前去掩埋尸骸的军士,回来之后尽都数月噩梦不休。那供奉阁的高道和大镇国寺的高僧,在肃青王大院摆下镇魂大道场,连作了七七四十九rì法事。可白rì里倒还安宁,只消rì落月升,天sè暗沉,大院中就会飘起冰冷的细雨。这雨水带着一股血腥味,亦有尸体**的恶臭味,沾到肌肤上,便是一片溃烂。有人传说,当这怪雨漫空之时,从肃青王大院中看天上的月亮,竟是殷红sè的。
当时的供奉阁大执事和镇国寺主持大师联袂面见帝君,说肃青王大院中积怨太深,如今虽然沉冤昭雪,但非是区区几rì法事,就能将怨念排散,超度yīn魂入黄泉的。倒不如暂时封禁樵山,过个几百年,待怨念自然散去,种种诡相便再不会生出。
于是十九代帝君亲自将肃青王一脉的灵牌,移入了典山帝陵谷的皇族祭堂中供奉。又在樵山大院门口,将新编修的国史烧化了数千册,再将那嫁祸肃青王之人的后嗣凌迟处死,算是告慰了冤魂。供奉阁和镇国寺各位高手,在大院中施为了一番,最后留下了俞和面前的这座示jǐng石碑。
“每一代王朝,总都会发生类似的悲剧,任你怨念滔天也好,纠缠世上千年也罢,若有一天连大雍王朝都没了,终归怨无所依,恨无所凭,魂归渺渺!”俞和嘿嘿一笑,望了望似晴非晴的天空,朝肃青王大院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去。
“而比冤死更凄凉的,却是死后身化厉鬼,也不被有心之人放过。离神散魄之后,只怕连有何冤,有何恨都不记得了,只剩下一道怨鬼残躯,被别人捏在手中。”
俞和口中念叨不休,到了大院门前,一脚踢开了朽烂的木门,尘埃扬起,从院中冲出一道冷风,扑到俞和的脸上。
俞和长笑一声,朗声喝道:“扬州俞和,斩妖除魔来也!”。
他一边迈大步进了院子,一边举袖捂住口鼻,轻轻咳嗽了数声,显出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来。
可俞和一嗓子喊完,回应他的,除了远处屋檐上呱呱飞起的数只乌鸦,便是凝聚在此近百年的沉寂。
俞和脚下有些发虚,这倒非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之前他满打满算,认为这一声喊完,十有仈jiǔ是魔宗高手尽出,将他团团围住。可这偌大的院子中,怎么也不像是什么魔宗盘踞之地,四处萧萧落落,到处都布满刀斧痕迹和火烧过的焦黑,脚下踩着厚厚的一层黄纸冥钱和各式符箓,破败的廊柱上,缠着退sè的经幡,雨水早把所有的文字符号,变得无法分辨。
忽然有风吹过,穿过空洞的窗棂子,发出呜呜的怪响。俞和只觉得一道寒流从脚底下直冲头顶,所经之处,寒毛根根竖起,连头皮酥麻了。
“哗啦”的一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朽落下来,吓得俞和跳了半步,躬起身子,只敢拿眼角的斜光去望。
更大的一阵风吹来,许多物事随风摇晃起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有破布、落叶、符纸、经幡等等之类,被风扫卷起来,旋来转去。俞和恍惚觉得,那好似是数不清的鬼影子,在这肃青王大院中徘徊。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疑神疑鬼的觉得,这处的空气也比京城中要yīn冷数分。俞和硬着头皮,唤出破甲剑握在手中,似乎掌心紧紧攥着坚硬的利器,会让他变得刚强一些。
这肃青王大院占地极广,里里外外也不知道有多少进的院子,但反正几乎每一道墙都是残破的,也无所谓寻不寻门户。踩着满地杂七杂八的凌乱物事,俞和瞪圆了双眼,每朝里面走一步,就要四处望一圈。时不时的,他会下意识的猛回头,去看看背后是不是跟上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这样朝大院深处走了有一盏茶时分,俞和背脊上的衣衫,已然尽湿了。被微风一吹,更觉得后颈处凉飕飕的,俞和找了跟断裂下来的圆柱,坐下喘了喘气,略平复自己那惊悚的心神。
“还斩妖除魔,堂堂修道之人竟然怕鬼,真是丢尽了宗门的颜面。”俞和自嘲的一笑,把破甲剑插在面前的泥土中。
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俞和不经意间,以眼角余光扫过破甲剑那明晃晃的剑锋,肩后猛然间寒毛一炸,再移回目光仔细一看,那如镜子一般的剑锋上,分明映出了一个通体青白sè的模糊人形,这人形诡异的一扭,又不见了。
俞和只觉得自己满头的头发都尽数竖了起来,他猛力拔起破甲剑,转身对着方才那人形显身的地方大吼一声:“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马无伤,群尸阵
呼啸的罡风,卷起地上的碎石和落叶,森然剑意将一干杂物都化作了锋锐的利器,撞到西南角的一堵残壁上,刻下数不清的狭长裂痕。
俞和定睛一望,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青sè人形会不会只是错觉。西南面那堵残壁似乎被大火烧过,墙面上一片焦黑,如今交错着无数道裂痕,露出墙里青黑sè的砖石。残壁左近,有座一人高的青石假山,而墙头上,又凌乱的飘着一大团青灰sè的破布,这些都有可能被误认作是依稀的人形。
神念蔓延而出,罩住了左近五丈方圆,可依旧察觉不出丝毫的异样。
俞和长长的吸了口气,从腰间玉牌中,摸出了一葫芦自罗霄带来的老酒,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几口。腹中像填进了一盆炭火,他喉头抽动,打了个长长的酒嗝,一团酒气冲出,仿佛把心中的惴惴之意,也吐出了不少。
屈指一弹手中的长剑,发出清越的长鸣,俞和伸手拂过秋水般的剑锋,心中胆气渐生。可当剑锋上映出自己的面容时,俞和骤然瞪圆了眼睛,骇得三魂七魄齐飞。
就在他肩后颈侧,分明有一张枯萎得如同朽木般的脸!
那面容,就像是把一张皱巴巴的黑sè皮革,随意的裹在一颗颅骨上,两个眼眶中,垂着一对干瘪的褐黄sè肉球。鼻子和嘴巴处,只剩下两小一大的三个黑漆漆的窟窿,从里面渗出不知是什么的一道暗红sè浆液,几乎就要滴落到俞和的肩膀上。
俞和口中发出了一声扭曲的惊呼,他像是一只被人猛踩痛了尾巴的野猫,弓着身子,朝前纵跃出去,破甲剑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朝身后乱刺。
可等他落到地面,背脊死死的抵住一道塌落的拱桥桥墩,在朝方才那边看去,就见一位身穿素白斜襟广袖道袍、灰须灰发,道稽高挽的老者,悠然站在俞和方才所立之处,一手伸出两指,夹住了破甲剑的剑锋,另一手分明拿着俞和的酒葫芦晃了晃,把葫芦口凑在鼻尖下嗅了口酒香气,朝俞和微笑道:“如此好酒,小友不愿与老夫共饮么?”
俞和惊魂未定,哪敢答话,白莲赤鸢双剑齐出,交错横在身前,两只眼睛紧盯着这个白袍老者。
可白袍老者却又是轻轻一笑,酒葫芦在他掌中上下一颠,就冲出一道清亮剔透的酒箭,落进了他的口中。这老者吞下老酒,闭目回味了一息,张口作歌唱道:
“高馆张灯酒复清,
夜钟残月我独醒,
只言问心堪求道,
再无故人yù送行。”
四句唱毕,轻轻一叹,甩手将酒葫芦和破甲剑朝地上一抛,白衣老者冲着俞和拱手作揖道:“小友可是名唤俞和?”
俞和见这老者仙风道骨,周身白袍一尘不染,绕体霞云浩正不邪,怎么看也是个名门正派的前辈宿老,绝不像是什么魔道中人。可方才剑锋中映出的诡相也太过吓人,俞和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人不可貌相,这老者十有仈jiǔ乃是魔宗高手,只是作出一副样子来迷惑人心。
但人家有礼有仪,俞和自觉身为名门大派的弟子,倒也不能失了礼数,于是招手将白莲赤鸢双剑收回身侧,拱手施礼道:“正是在下,前辈有何指教?”
“果真是龙虎祥瑞护国真君俞大人当面,老夫敦头山人士,姓马,名无伤,乃是受人之托,在此等候俞大人到来。”
“马前辈既然是等候在下,有何事还盼明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家尊上听闻俞大人一剑斩灭大镇国寺的万佛说法大咒,对俞大人十分敬仰。老夫才疏学浅,却亦习得拙阵一座,还盼俞大人不吝指点。不过大人切莫见怪,老夫与那些口是心非的和尚绝不类同,诚然对大人全无恶意。只是我家尊上亟盼亲睹俞大人的风采,故设下此阵邀大人一试,你我点到为止,万万不可伤了和气。若大人在阵中稍感疲累,只消唤声‘马老儿’,老夫自会撤去阵法。”
俞和嘴角一歪,心说果然如此。他招手摄来破甲剑,三道剑光化出,各占天地人三才位,结了一座小三家剑阵,对那白袍老者马无伤拱手道:“前辈,请赐教!”
“恭请俞大人入阵!”那老者俯身一拜,伸手朝东南西北四方一指,踏脚轻轻一踏地面,只听得地下深处有隆隆闷声传来,东南西北四正位,和马无伤脚下,各腾着一道尘泥烟柱,似乎有五件颇为巨大的法器,从地底升起。
等尘灰略散,俞和只一看,登时眉头倒竖,怒哼了一声。
那白袍老者马无伤脚下,踩着一尊二丈来高的白玉娃娃像,雕得圆头圆脑圆肚腹,好似个弥勒佛一般,一腿曲,一腿伸的侧坐着。这玉娃娃腹中,隐约约有团黑气翻腾不休。
东方甲乙木位,升起一尊一丈八尺高的青木道人站像,雕得高冠广袖,眉目如生,那道人脸上带着笑容,手中拄着一根蟠头木杖。
南方丙丁火位,升起的是一尊一丈九尺高的赤身莽汉像,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竟有幢幢火光罩体。雕得有几分好似神话中的赤帝祝融,筋肉刚猛,蒲扇般的大手中,握着两团熊熊烈焰,可脸上却是一片木然,无喜无怒。
西方庚辛金位,升起的是一尊一丈七尺高的金甲兵士像,通身披挂着金鳞锁环甲,头上无盔,满脸怒气,须发皆张,手中cāo持着一杆jīng金长戈。
北方壬癸水位,升起的一尊一丈六尺高的抱瓶仙女像,通身剔透,发出浅蓝sè的冷光,似乎是用万载玄冰雕成。这仙女颦眉做愁苦状,面若泫然yù泣,怀中抱着一个长颈双环圆瓶,瓶口波光闪闪,仿佛略一倾,便能洒出水来。
俞和只一看这五具阵器,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咬牙瞪视着白袍老者马无伤,一个字一个字的寒声说道:“你这是逆五行离神散魄炼尸阵。容昭皇后,四皇子周承云,都是阁下所害?”
“俞大人此话,有对也有错。”那马无伤手捋胡须道,“此阵本名为五行筑仙阵,乃是逆天改命,夺天地一点五行真炁,造化灵根的大妙法。逆五行离神散魄炼尸阵之名,不过是自诩正道修士强加的恶名而已。至于那容昭皇后和四皇子周承云,确是老夫施术,不过俞大人可是冤枉了马某的一片好心。需知容昭娘娘和四皇子殿下,rìrì处心积虑,苦求跳出命数,寻一线仙缘。老夫以此无上法阵,替他们逆天改命,成就神通,却怎是害了他们?”
“信口胡言!”俞和伸手点指着马无伤,破甲剑化作白光一缕,从地上跃起,三口飞剑齐声长鸣,“逆天改命是不错,经此阵法,化生为死,魂魄离散,身作他人尸傀。如此仙缘,试问谁会去求?”
“求与不求,非俞大人一言而断。那容昭娘娘礼拜三清道尊时,曾发下大宏愿,若能长生不死,一切皆可抛却,区区神智魂魄,又有何不舍?老夫chéng rén之美,俞大人还是莫要将那无妄之罪,强加老夫身上才是。这番大阵已起,恭请俞大人入阵试剑!”
说罢,那马无伤一摆袖,身子竟沉入了白玉娃娃的顶门,白玉娃娃凭空一旋,又拔高了三丈,
俞和听见头顶有人念咒道:“天有yīn阳,地有五行。吾令南方丙丁火火灭,西方庚辛金金缺,北方壬癸水水竭,zhōng yāng戊已土上裂,六甲六乙暗鬼自出。東方青鬼,南方赤鬼,西方白鬼,北方黑鬼,zhōng yāng黃鬼,天魂上升,地魄下藏,阵启yīn阳变,阵转五行殇,三魂七魄齐飞扬。”
只见分立在东南西北四正位的阵偶上奇光流溢,齐齐一旋,木偶镇住了西方庚辛金位,金偶镇住了东方甲乙木位,火偶镇住北方壬癸水位,水偶镇住南方丙丁火位。这五方五行一逆转,地下又传来隆隆震响,四尊阵偶也是嗡嗡颤鸣不休。有四道一丈来高的光影人形,从阵偶上脱出,对着zhōng yāng戊己土位躬身一拜,便作盘膝打坐的模样,浮在半空中。
俞和猛听见头上风声大作,好似有一件极沉重的巨大物事盖顶砸落。他闪身一挪,就看这离神散魄炼尸大阵zhōng yāng的地面,宛如被无形的陨石撞击,深深的陷了下去。也不知下面本就有空洞,还是被阵法之力强破开了泥石,平地里显出一个十丈方圆,深不见底的巨大土洞。朝洞中一朝,里面尽是一团漆黑,有丝丝灰sè的烟气浮起。
那四道光影人形朝地洞中一扑,便不见了踪影。俞和恍惚听见地洞中传来了无数人说话、哭泣、祈祷的吵杂声响,这纷乱的声音,好似锥子一般的刺入耳膜,直达心神。俞和的识海中波澜骤起,两眼有些模糊,好似酩酊大醉一般,身子也摇晃了起来。
“哼!又是迷心乱神的把戏。”俞和冷哼了一声,暗暗并齿一咬舌尖,剧痛传来,眼前复明。就听那地底传来的吵杂人声越来越响,地洞中灰气喷涌如泉,有百多道黑影,从洞底飞出,聚作两圈,绕着天上的镇守zhōng yāng戊己土的白玉娃娃回转起来。
上一圈是三十六具沾满泥土的薄木棺材,正合天罡之数,每具棺材都败朽不堪,贴着黄纸朱砂符箓,棺盖上下震动,似乎里面的尸首直yù破棺而出。
下二圈是七十二具以棕绳扎起的芦苇草席,看起来里面也是裹着尸骸,席子上的泥土,掺合了不少糯米,也贴了符箓镇住。
总共一百零八具尸骸,在俞和头顶徐徐飞旋,这情形端是诡谲骇人,俞和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他真没见过如此多的尸骸,偏偏似乎每一具都被炼成了尸傀尸鬼,一面发出怪声,一边扭转颤动着。俞和满脸煞白,自觉膝盖有些发软。
可他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只听那白玉娃娃腹中传出一声尖利嘶吼,叫的正是俞和的名字,那声音,好似阎罗大殿门前点卯一般,让人头皮发麻。缓缓旋飞的棺木草席齐齐一顿,“蓬”的一声大响,无数木屑和破烂的草梗纷纷洋洋落下。
一百零八具yīn阳尸鬼,裹着恶臭的黑烟,朝俞和猛扑过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诸法尽,紫微现
013-05-12
“吾禀天罡神符厉行四海,口纳圣真神气,付与yīn阳鬼神随吾驱使,吾东向一唾木折,南向一唾八火灭,西向一唾金刚缺,北向一唾流水绝,道气流布,随吾所说,天有柱,地有梁,北斗七星书辟邪二神,为我除殃,众邪消尽,魍魎逃亡,天罡辟邪符!”
俞和脚踩驱邪罡斗禹步,关元内鼎那团金sè的氤氲翻翻滚滚,jīng纯的真元直贯十指,把手一挥,便凌空绘成三道金光闪闪的天罡辟邪真符,拍入了三口飞剑之。
登时三口飞剑放出明光十丈,尤其是三才剑阵居人位的白莲剑,当真是昊光赫赫,将俞和身周的灰烟尸煞荡涤得干干净净。
当前扑来的,是裂席而出的七十二yīn尸,其有男子尸、女子尸和婴孩尸,具具好似历经了火烧风吹,做漆黑枯瘦状,皮壳坚韧发亮,宛如一层坚甲。四肢挥舞如疯癫,手爪上冒出丝丝黑烟。
俞和强按下胸翻腾yù呕的不适感,以白莲剑护住周身,破甲赤鸢双剑飞出,化作万千剑雨,朝群尸斩去。
这可逆五行离神散魄炼尸大阵,真不愧为上古秘传的炼尸禁术。其阵法所祭炼的群尸,却与寻常尸鬼大相径庭,虽是区区yīn尸,却已然各修炼了铜皮铁骨的神通,更以五行真炁rìrì打熬,全然不惧真火烧炼。
“夺”的一声如刺朽木,破甲剑钉在一具yīn尸胸口。以此剑之锐利,竟不能透体而过,只将一尺来长的剑锋,嵌在yīn尸体内。
滚滚尸气侵蚀剑锋,与飞剑心神相系的俞和,只仿佛被万蚁噬咬。
赤鸢剑更是不堪,yīn尸浑不畏惧剑上的火炁,剑锋只刺入尸身数寸,便被yīn尸拔出,三五yīn尸扑了过去,竟张口在剑锋上乱咬。
俞和大喝一声“开!”就见他把双手猛一合,破甲赤鸢双剑上天罡辟邪符金光大作,借着这两道真符之力,才勉强震开了yīn尸。双剑转回,再运使时,已多了些钝重感。
眼看几十具yīn尸已扑到身前数丈,俞和御剑护住了身子,张口一喷,白玉剑匣破空而出,匣顶的白莲一转,百道手指头粗细的四象雷火疾shè出来,洒向张牙舞爪的尸群。
即便这些yīn尸颇为神妙,但也挡不住太yīn太阳少yīn少阳雷火之威。雷光落到关节上,便是残肢横飞,落到尸身躯干上,便是前后通透的一个大洞,若刚好落到头颅上,则整个头颅化作一团腐肉枯骨四处飞散,无头yīn尸晃了晃,颓然到地不起。
俞和cāo持着剑匣,一片片的雷火朝尸群倾泻而出,可那些yīn尸不但会纵跳躲闪,有的竟会抓起残尸朝俞和飞掷,有的甚至还会趴在地上装死。尸群这一乱,俞和放出的雷火,便有十之五落到了空处。
)可这几轮催发之下,却只将七十二具yīn尸打碎了一半都不到,头顶上还有三十具高大的阳尸环抱手臂,踏空而立,俞和不敢再肆意挥霍匣的雷力了。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头顶的三十阳尸,在俞和甫催发雷火之时,便团团围住了央戊己的白玉娃娃,显然这玉娃娃便是核心的阵器。不过既然有阳尸守护,俞和也没有把握凭剩余的雷力将之击破,于是他决定退而求其次,拿青木道人阵偶开刀,这四正位的阵偶,虽然不是阵基,但若打破一具,则五行缺一,大阵的威势必会有所削减。
而且如此多的yīn尸,绕着俞和纵横飞掠,他算定只要对阵器出手,yīn尸便不得不去替阵偶抵挡雷火,如此以逸待劳,自等yīn尸来撞雷火,岂不省事?
俞和翻掌一拍白玉剑匣,匣口拨转,对准了正西面方位,一连十道四象雷火冲出,直朝那青木道人阵偶穿空而去。
可惜却尸群却并未如同俞和所设想的那样,好似飞蛾扑火般的朝四象雷火撞去。余下的几十具yīn尸分作两拨,其一拨叠在一起,扑到四象雷火上,化作了焦臭的碎块,另一拨却直朝俞和扑来,打算围魏救赵。
俞和急忙又引动白玉剑匣,可这次只勉力催发了四道雷火,当前几具yīn尸炸碎,后面的十来具yīn尸,已悍然扑倒了俞和面前一丈。俞和也无耐,只得展开三口飞剑,与尸群缠斗起来。
头顶的白玉娃娃腹,又传来了几声短促的尖叫。就看那三十具阳尸飘然落下,竟围着俞和,摆下了一道地煞阵。
这三十具阳尸,除了肤sè铁青,双目无神之外,已然与生人无异。身上紧裹着一层层的粗麻布,以细棕绳,在胸腹前勒起道yīn阳扣绳结,每具阳尸的前额央,有个花生仁大小的圆孔,深入颅骨。上下两片嘴唇,拿银线细细的缝合在一起,看那颊边鼓胀,似乎口填塞满了什么物事。
这些阳尸一落下地,也不冲上前扑击,就站在原地各掐指诀,有含浑的呢喃声,从他们腹传来。等手指诀变幻了数次,三十具阳尸齐齐并指,朝前一点,便从他们手shè出一道道黑漆漆的火焰,扑奔俞和而来。
俞和正与剩下的yīn尸纠缠不休,飞剑去砍这些以秘法祭炼过的尸鬼,好似劈了浸饱熟油的牛皮一般,坚韧而不着力。他一看黑火飞来,心一翻,暗道:“师傅嘱我要装成内丹破碎,道行大退的模样。可如今这些尸鬼如此难缠,我再藏拙,那真要把命丢在这里了。”
念头一转,俞和知道自保为上,只听他口喃喃念道:“吾号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思念世间一切众生三灾八难,一切众苦幽泉酆,一切罪魂受报缘对。又因牿劫相求,无量众苦,不舍昼夜,生死往来,如旋车轮。故吾以神通大力,悯三界一切众生。上清上净,上净上清,自在妙法,养护吾众生,救渡吾众生。神霄太平应化白莲法!”
一朵七尺白莲法相绽开,将俞和裹在间,万千莲瓣放出道道明光,照在yīn尸身上,登时从yīn尸颜面上那模糊不明的七窍,冒出丝丝青烟。
三十道黑火好似绳索一般的,团团将长生白莲缚了起来。俞和双手一翻,飞剑依次纳入身后的剑匣,以万化归一真符,慢慢炼去沾染的尸煞。两道金晖四shè的南帝镇魔大金符,在俞和掌心浮现。
脚下踩着七步云真篇的步法,俞和以掌作剑,双手一挥,便是漫天金光掌印洒出。一道南帝镇魔大金符印在yīn尸身上,那yīn尸扭动了几下,便做成一片白灰飞散。
一掌破敌,俞和大喜。胸豪气顿生,对那尸鬼狰狞模样的畏惧,也消散了许多,他长啸了一声,身化清光,绕着剩余的yīn鬼转了一匝,在每具yīn鬼的胸前印下一道南帝镇魔大金符。
细粉似的白灰,纷纷洋洋的散落。俞和双掌一分,纵身朝掐诀作法的三十阳尸冲去。
扑到一具阳尸面前,他探掌按出。只见那具阳尸不闪不躲,毫不畏惧南帝镇魔大金符的光芒,张开比俞和足足大了一圈的手掌,朝俞和迎来。
双掌接实,俞和骤然觉得自己仿佛一掌拍在了一方生铁上面,掌心的触感,是异常的坚硬冰冷。诡异的是,反震过来的力道不仅出奇的雄浑,竟然还带着一股厚重的血气。
南帝镇魔大金符轰然飞散,那阳尸的手掌,却只是飘起了几缕青烟。俞和抽身退开,不自禁的仔细端详这具阳尸,既然身为尸鬼,却又如何藏着这样厚重的血气?
这时,忽听见四方阵偶和央头顶的玉娃娃,一齐发出嗡嗡的鸣动声。从这五方五行阵偶,又走出了一道人影,各呈袖黄白黑碧五sè。五道人影一闪,竟聚作一注流光,shè入了俞和面前这具阳尸前额央的小孔。
阳尸得了阵法加持,凶威大炽。冲步上前,双掌齐出,朝俞和拍来。
掌未及身,罡风已然将俞和的道袍扯得烈烈作响。俞和看这阳尸来势凶煞,有心想躲,但那一对巨掌却幻起一片虚虚实实的掌影,似乎藏着几十种凌厉的后招,将俞和闪转腾挪之路尽数封死。俞和无奈,催动丹田真元,将体内先天五方五行真炁聚到掌心,又有两道南帝镇魔大金符凭空一闪,四只手掌结结实实的撞到一起。
俞和只觉得,从那阳尸掌上传来的力道刚猛之极。好似两柄生硬的铁锥,从自己的掌心凿了进来,顺着手臂一路撞向胸口。那力道所过之处,骨肉经络如同被碾成了碎屑,血脉逆冲,俞和胸口一紧,两眼泛袖,喉头发甜,一口血已是忍不住的仰天喷出。
再看那具阳尸退了半步,双臂上裹缠的棕绳断裂了一大半,粗麻布翻卷起来,溢出片片青烟。它双掌掌心被先天五行真炁和南帝镇魔大金符之力,炼作了一片焦黑,可这阳尸浑不觉得疼痛,把双手合拢揉了揉,有些许皮屑散落,那掌心处有片灰白sè的筋肉一阵翻滚,已平复如初,全不见了伤痕。
俞和正要吐纳回气,忽然间觉得地面好似波浪一般的剧烈摇晃起来,从那漆黑的地洞,传出雷鸣般的连绵巨响。他悚然回头一望,只见一颗足有十丈高下的巨大头颅,正从地穴缓缓升起。
这颗头颅腐朽干瘪,几乎只剩一层破破烂烂的灰黑sè肉皮,覆在残缺的颅骨上,大块大块的腐肉,带着泥土剥落下来。即使不看那张噩梦般的溃烂面目,单只那弥天的恶臭味,就能让人窒息而死。
一对巨大的眼珠,鼓胀出了眼眶,里面似乎灌满了褐黄sè的脓浆,有蛛网一般的黑sè血筋,缠在眼珠上,兀自像数不清的长虫在扭动着。
俞和瞪着那巨大的鬼首,心竭力想逃离,可整个身子都被无边的恐惧桎梏起来,不能动弹分毫。额头上一道冰冷的汗水,划过了面颊,自他下颌处滴落。
这巨大鬼首的两片暗袖sè的嘴唇,朝耳边咧开,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一道黑sè的暴风,从鬼首口喷出,俞和的身子就好像一片枯叶,与碎石断木混成一片,在半空无助的飘摇着,三柄飞剑也不知散落去了何方。
那黑风回荡的啸叫声,宛若百鬼恸哭。本是阳光明媚的白昼,却令人有种深暗诡夜的感觉。俞和心神恍恍惚惚,只觉身子被无数冰冷的手拉扯、捶打着,翻来覆去,直到背脊重重的撞上什么硬物,他才收拢心神一看。就见三十具阳尸直挺挺的并肩站在自己身边,围成了一个圆圈,七十二只手臂举起,祭出一幢灰蒙蒙的烟气,将俞和的身子罩在原地。
俞和猛一咬牙,白莲法相从他身躯绽出,死死的抵住了灰光。
忽有道人影不知从何处来,径直飘入了法阵,此人纵身一跃,便踏上了那十丈鬼首的头顶。就看他朝俞和信手一挥,有道青光自他身后升起,化作一幅古朴的卷轴,飞到俞和头顶徐徐展开。在那画卷之,上有群星闪耀,有雷霆纵横,下有山河莽莽,画一角,有个小小的银光符印,显出的竟是“紫微”二字。
这画卷只朝下一压,俞和的白莲法相骤然间片片碎开,画卷再转了一转,直朝俞和顶门砸落。俞和被三十阳尸困在原地,只能握紧了双拳,将双臂交抵在头顶上,闭目待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承北帝,卫行戈
013-05-13
就在俞和万念俱灰的刹那,他忽察觉腰间的玉牌轻轻一跳,即使已闭紧了双眼,也能觉得身外有浩瀚金光骤然绽放,那光芒是如此的亮,隔着一层眼皮,亦觉得双目灼灼。
耳畔只听见有人高颂佛门字大明咒,声声如虎啸龙吟,震荡寰宇。
俞和认得这是无央禅师的声音,急忙睁眼一看,就见无央禅师头顶一轮熠熠佛光,脚踏一道八卦太极图,双掌合什,站在虚空之,与那巨大的鬼首遥遥相对。
从俞和腰间玉牌,又冲出了一道霞光,迎风一晃,化作个微胖的白袍道人身形,正是供奉暗府的长桑真人。只见他一对眼睛依旧眯成了两道月牙儿,似乎带着笑意。身子浮在俞和头上,好似陀螺般的一旋,大袖飞舞,那对玉石般的手掌朝东南西北各拍出了一掌。
但见四道足有三丈方圆的罡炁掌印飞出,“蓬”的一声巨响,将那三十具阳尸打得离地飞起。一道细如柳枝般的苍白剑光,从俞和腰间玉牌shè出,竟以比俞和转动目光更快的速度,在三十具阳神身上一闪而过。
等那倒飞出去的阳尸,重重砸落在地面上时,已变成了一片碎肉。
“好快的剑!”俞和暗叹了一声,忽觉有人伸手扯住了他的后领衣衫,将他的身子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他转头一看,只见章炎真人就站在他的身后,那脸上的表情冷得像是万载寒冰。
章炎真人对着俞和只略略一点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便抬头去看无央禅师。俞和见他怀那柄乌木鞘的四尺长剑上,有道白生生的剑光不住的跳动,若不是章炎真人牢牢的按住了剑鞘,那剑芒似乎随时都会飞出斩人。
“俞小子不错,果然把最大的一条鱼给钩出来了!你且一边歇息,剩下的交给我们这些老骨头料理就是。你小子若再受了伤,你家那个师妹小丫头,定会把老头子我这几根儿宝贝胡须尽数都拔了去!”天上传来百灵叟的声音,可俞和抬头,却看不到人影。想必张真人定也身在附近,只是不知以什么神通隐去了行迹。
“早闻暗府大供奉无央真人乃是定阳城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今rì才知无央真人竟是道佛同体,这一身佛法竟也jīng深至斯,可笑那些大镇国寺的老和尚,自命不凡。只怕论及佛力道行,还及不上道门供奉阁的无央大当家。”
那鬼头上的人影哈哈大笑。俞和定睛一看,只见这人一身青布书生衫,看起来年逾不惑,一张脸轮廓如刀劈斧凿,线条刚猛,一对浓密的烧天眉斜飞额角,带着七分的煞气,虎目雄鼻,鬓边有圈厚重的络腮胡须。(首 . 发)他头顶只蓄着半寸长的黑发,根根竖直,更衬得气势雄强。若不是手捧画轴,做书生打扮,换上一套铁甲罩体,掌再掣一杆长枪,那便是驰骋杀阵的一员威风凛凛的虎将。
“莫妄言。”无央禅师依旧是惜字如金,他颔首朝这青衫男子一拜,可那人一翻眼,猛一抖了手的画轴,顿时有戊土神雷、乙木神雷、葵水神雷、丙火神雷、庚金神雷这五行雷齐发,直朝无央禅师打去。
可无央似乎早有预料,他伸出双掌一晃,左掌现太极图,右掌现金刚佛印。抬起左掌朝五行雷一引,那五道雷光便一转折,飞向头顶云空去。右掌对准了那巨大的鬼头一拍,赤金sè的金刚佛印飞出,正印在鬼头的额头央。
就看那鬼头的一对眼珠,忽然脱眶而出,滚落到了地上。黑漆漆的巨口张开,发出了一声令人胸口发闷的怪叫,便有万道金光从鬼头七窍迸shè出来,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偌大的鬼头从颅骨央处炸开,化作了一大片灰白sè的散碎骨肉和脓浆。
青袍男子踏空而立,他把大袖一甩,漫天纷飞的腐肉,尽化作一道道黑sè的流火,如倾盆暴雨般的朝这边几位真人扑来。
可无央禅师依旧不疾不徐的,把双掌一合,十指交扣,眨眼间连结大金刚轮印、不动明王印和摧伏诸魔印三道禅宗印法,金sè的佛光好似连天海cháo一般的,向那千道黑火迎去。
明光太盛,俞和已全看不真切,只能举手掩目。等光芒稍敛再望,就看青袍男子脚踏一对黑火铜轮,环抱双臂傲然而立,那一幅画卷尽舒,绕着他的身子飞旋不休,洒落点点星光罩体。
而无央禅师依旧赤足踏着一道太极八卦图,只是他左肩的僧衣,很明显的焦黑了一大片。
以无央禅师之能,居然只对过两招就落了下风?俞和真有点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那个青衣男子到底是何来历?
他转头想问长桑真人,可却已不见了两位高人的身影,放眼一扫周围,看见有道五彩烟霞,拂过东南西北四正位的炼尸大阵阵偶,四声闷响好似一声,那四具阵偶的头颅齐齐炸碎,高大的阵偶轰然坠地。
长桑真人笑吟吟的搓着手掌,从烟霞重现出身形来,抬头朝天上观望。
俞和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见一道狭长的寒芒,直刺向作为这逆五行离神散魄炼尸大阵阵基的央戊己白玉娃娃。
从玉娃娃腹,发出“哇哇“连串怪叫声,就见一道灰烟从玉娃娃头顶卤门冲出,变作那马无伤的本身。他右手一翻,掌已然多了一根足有五尺长,孩儿臂粗细的莹白骨杖。他看寒芒刺到了近前,双手抡起骨杖,以霸王开山之势,朝寒芒砸下。
剑杖交击,发出金铁交鸣之音。那马无伤惨嚎了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拖着骨杖,退到那青衫男子的身后,眼见他右臂的衣衫下,印出大片的血迹,想是与章炎真人对过一招,吃了个不小的亏。就看这马无伤急朝白玉娃娃招手,想摄回这件阵器,可章炎真人岂能让他如意?剑光复又升起,对准了白玉娃娃的顶门一劈而下,这硕大的玉石娃娃,登时分作两片,坠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痛煞我也!”那马无伤手捧心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青衫男子似乎不yù衣衫沾血,皱眉闪开了半步,反手一捞,摄住一股马无伤喷出的鲜血,对着章炎真人的剑光一拍,便是一道诡异的血符箓飞出。
那狭长的寒芒一转,现出章炎真人的本相。就见他满脸凝重,双目望定飞来血符箓,左手抱住乌木剑鞘,右手拂过剑身,握紧了剑柄,对着血符箓俯身展臂一抽长剑。俞和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剑鸣响起,周遭猛打过一道电闪。
不知多少道剑光,在血符箓前生灭。俞和根本看不清章炎真人这一挥之,到底斩出了多少剑,但见那道血符箓,被数不清的剑光扫过,终变作一片血炁,冉冉散去。
俞和甚至也没能看清那乌木鞘的四尺长剑,到底是一柄什么样的法剑。章炎真人斩破血符,指诀回引,那一道极明亮的寒光,尽收入剑鞘。这才一飘身,又落回了俞和的身边,抱剑不语。
“前辈,那是何人如此厉害?”俞和小声的朝长桑真人发问。
“这可是位稀罕的人物!若今rì不是以你这南帝道统传人作饵,我们可是万难见他当面。”长桑真人撇嘴一笑,“若说我辈炼气士,将最惊采绝艳之人历数一甲子之数,此人当可排进前半。他本姓卫,名行戈,乃是大西北魔宗降煞内宗的宗主,一代魔道巨枭,号‘行戈法王’。身具千年魔修道行,练就大黑天升仙术,本已是横行州魔门大能。可偏偏几十年前,又让他撞了大福缘,得了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的道统。没人想得通,我道门正源四御之一的道统传承,怎么会落到一个魔宗之人身上。神帝道统加身,助此人凶威更盛,如今天下能制得住他的高人,只怕已是寥寥无几了。”
“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道统?”俞和心里一翻。
“人家的福缘可比你小子深厚多了,得了神帝道统之后,一身道行已然深不可测。哪像你这没福的孩儿,得了南方南极长生大帝道统,还不过是个还丹一转的粗浅修为。”长桑真人摇了摇头。
俞和心里暗道:“这卫行戈的道统,恐怕也来的蹊跷。自己当时可是拒绝了南极长生大帝,可不知为何,最后却还是得了一部分道统传承,至少能祭出长生白莲法相护体。若在天涯海眼的南帝衣冠冢,自己一口答允了长生大帝,只怕当时就证得金仙道果,肉身平地飞升,入主南天长生白玉宫了。如此说来,卫行戈尚在凡间,说明他的道统传承,终究也是未尽全功的。”
“长桑真人谬赞了,行戈得蒙神帝垂怜,正说明我魔宗亦是道门正宗源流。大道三千,自有我这魔宗一支,非是你等正道尽占了仙机。”那卫行戈明显听见了长桑真人对俞和说的一番话,他低头看着俞和,沉声道,“俞道友,你我同承四御道统,将来早晚有一rì升入仙関,共听三清教诲,同掌乾坤仙凡,如此自然当须好生亲近。你有仙帝道统在身,却去与这些在碌碌袖尘挣命的凡俗修士纠葛,实是自降我等仙帝传人的风节!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与我才是同行仙途之人,何不来与我一齐遨游州,并肩求道?”
卫行戈的声音,带着一股莫测的玄妙,字字句句都直印入俞和的心神。俞和恍惚间觉得,这卫行戈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他一介仙帝传人,岂能寻常修士为伍?自当去与卫行戈同参大道,互证心经,将来一齐飞升天阙,入主仙宫,更是三清座下的一殿同僚。
“不好!”长桑真人和章炎真人一见俞和目现迷茫,就知道卫行戈下了暗手,借说话施展了迷神惑心的魔功。俞和修为浅薄,道心也未必牢固,这要是被卫行戈在他心神种下了一道魔念,将来说不定哪rì,俞和就会弃道入魔,化身为另一尊绝代魔祖。
两位真人各出手掌,按住了俞和的肩头,想助他抵御魔功。可无央禅师更快,身子一闪,就到了俞和面前,双手结成外缚印,点住俞和的眉心,口念动三字根本咒。
“唵阿吽!”三声,仿佛是三道惊雷在俞和识海响起。霎时间,那陷入一片浑濛的识海,涌出了无穷量的金莲,有诸般护法金刚和天龙八部显化,朝天膜拜。
俞和浑身猛的一抽,眼回复了清明。见面前的无央禅师投来关切与询问的目光,赶忙合什拜道:“多谢大师施救,小子无事。邪魔外道言语蛊惑,难扰我心。”
无央禅师仔细的看了俞和半晌,这才点点头,转身挡在俞和面前。
“我与俞道友皆是四御传人,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同门。我俩在此相遇言谈,你们这些心怀叵测的碌碌之辈,居然胆敢阻拦?说不得卫某人只好出手将你们一一镇压,再与俞道友煮酒论法!”
那卫行戈低头朝地上的大洞拱手一揖,“还请诸位道友助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阵相对,剑相交
卫行戈这一声呼唤才落,俞和就听见大洞中传出惊天动地的一声雷鸣,脚底下猛烈摇晃起来,他猝不及防,登时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急撑起身子一望,但见附近那些残破的庭廊楼宇,一齐崩碎倒塌下来,整座肃青王大院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瓦砾堆,滚滚烟尘直扬起几十丈高。
举袖紧紧捂着口鼻,眼看面前那十丈地洞中,冲出一团漆黑的云气,扶摇升向天穹,黑云中裹着丝丝雷光,还有一道血红sè的剑气,笔直的裂空而起。
长桑真人捞住俞和的手臂,这三位暗府真人亦腾空而起,穿出烟尘,跃上高天。无央禅师当空盘膝而坐,有尊九品莲台显化出来,承住了他的身子。四面八方的天云之中,皆有仙光彩霞破空飞至,聚到无央禅师身后,化作形貌服饰各不相同的道人,那人人都是满身道气缭绕,宝光四shè,无一位是修为泛泛之辈。
俞和一看,在那显出身形的一众修士中,除了张真人和石虎巷中见过的几位之外,还有七八位道人,是他从未照面的。
统共一十四位供奉阁暗府高人,齐齐作诀颂了一声道号。明素真人挥手抛出一物,当空展开,俞和再一看,竟是那石虎巷小院正屋中的锦绣三宝道君座像。
之前俞和还拿衣袖拂拭过幅三清画像,怎也没看出它竟也是一件道门重宝,还当几位真人只是借物施法,考较于他。
这边明素真人嘬口一吹,一道浩浩荡荡的云气灌入这锦绣三宝道君座像中。就看这画像一摆,放出万丈霞光,先是一片方圆百亩的金sè庆云显化,紧接着三清道尊法相徐徐飞出,各有百丈高下,玉清元始天尊头罩圆光居中,上清灵宝天尊手持玉如意居左,太清道德天尊居右,左手持太极图,右手握yīn阳扇。
这三清道尊法相一出,金sè庆云上更是仙霞漫空,有璎珞摇摆,有天花纷坠,有金钟玉磬之声悦耳。一十四位供奉阁暗府高人,转身朝三清道尊法相俯身一拜,每个人的脑后,都依稀浮现出一轮圆光。
俞和也随着诸位前辈拜了三清道尊,他只觉得一股天地浩然之气,从冥冥虚无中来,自天门灌顶而入。他仿佛得了三清妙法加持,有种几yù能洞彻天心的感受,种种艰深晦涩的道理玄机,正在心中一一开解,变得浅显易懂,好似只消坐下转念一推,就可融会贯通。
无央禅师的身形一虚,再凝实出来,已作道家装扮,高冠广袖,一袭玄sè道服,胸前绣着太极,背后绣着八卦。他把颈上那串硕大的骨质念珠甩出,十八颗骨珠化作十八团皓月似的清光飞散开来,绕着庆云徐徐回转不休。
明素真人飘身过来,对张真人小声瞩道:“柏空师弟,你且看护俞和,他乃是此次能否镇压行戈法王的关窍所在,万万不可有所折损。”
张真人摇了摇手中的黄玉古藤烟杆,笑着应道:“固所愿尔,自会尽力。”
这边暗府诸位高人,摆出偌大的声势,对面魔宗诸修,却更是凶威滔天。
一大片乌云展开,足能有数百丈方圆,云中传来万鬼呼号之声。卫行戈昂首站在云端,把那画轴一抛,双手打出连串的法诀,道道清光符印冲入画轴,这画轴径直涨大成千丈巨幅,围着乌云一裹,异相骤生。
那半边天空,似乎眨眼之间化白昼为黑夜,头顶上显出周天亿万星辰,垂落熠熠星光。星空之下,浮着五sè流云,有五行雷霆在云气中隐而不发。卫行戈的脚下,展开山河万里的图景,九州之上,有山脉绵延,有江河奔流,有湖泊星罗棋布。他足踏九州经纬,身绕五行云烟,头顶莽莽星穹,当真有一副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的气相。
在卫行戈身边,分列着二十几位魔宗大修,每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丝毫不弱于供奉阁暗府的诸位真人。那摆下炼尸大阵的马无伤,如此道行居然仅仅垂首站在一众魔修的末位。
俞和第一眼,便注意到卫行戈左侧,与其并肩而站的一位修士。
的确很难不注意到此人,盖因他一身气势,竟丝毫不下于尽展紫微大帝尊仪的卫行戈。
与其说这人是站在云端,倒不如说他是飘在云上。这人一头足有七尺的黑发,根根朝天倒竖,颌下无须,额下也无眉,双目紧紧闭拢,看他眼窝深深陷入,似乎眼皮之下并没有眼珠。再看这人表情淡然,身上草草裹着一套月白sè的麻布宽衫,周身没有任何的配饰。最奇的是,他两支袖管和双条裤管都飘飘荡荡,双臂双腿尽都齐根而断,整个人就只剩下从头至臀,三尺多点的一截残躯。
可这人即使身躯残废至斯,俞和只看了他不过三息,已然觉得目如刀绞。
“剑,这人是一柄剑。”
不知为何,俞和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就算双臂全无,身上也没有带着剑器,但俞和分明觉得那三尺残躯就是一柄绝世的利剑。这人的每一根头发,都像是刺破苍天的剑,他的每一道气息,都演化成斩裂虚空的锐器,从他残躯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森严剑意。
俞和有种感觉,这人只要近身到十丈之内,单凭一口气息,就能将自己斩落。
这位魔宗剑修身边,除了卫行戈之外,七尺之内再无旁人。似乎其他魔宗修士,也都暗暗提防着此人。
卫行戈右侧二步,有个瘦小枯干的老翁,盘坐在一只比他身子还要巨大的黄皮葫芦上。这老翁满脸皱褶,头上已没剩下几根白发,可他满身却是宝光蔽rì。共有七八道奇光,绕着他来回飞旋,这每一道光芒,似乎都是重宝所化。连卫行戈以那北帝画轴祭出的山河虚相,在他身边都不停的扭曲破碎,想是承不住那些法器散出的道力。这老者笑吟吟的,手中把玩着一面小小的青铜圆镜,镜面上时不时的溢出一缕烈阳真光。俞和一看,认得这青铜圆镜赫然便是他在南海见过的,神话奇宝晓光镜。
“晓光镜?”俞和惊呼了一声,他曾被此宝照中,几乎就丢了xìng命,印象尤深。
“那个老叟,乃是北地魔宗赫赫有名的人物,号称‘十宝老祖’。”张真人在俞和耳边细声说道,“据说他原本就是个籍籍无名的魔道散修,一生颠沛潦倒,可到了暮年,却不知撞了什么福缘,竟得了足足十件神话奇宝,晓光镜便是其中之一。当时有许多人想杀他夺宝,可尽都一去不回。后来才知,除了十件神话奇宝之外,他还习得了一种秘术,竟然能以区区还丹修为,祭出这些宝物十之七八的威能。有此十件奇宝傍身,还有谁能斗得过他?于是这老叟数年间就闯出了赫赫威名,以‘十宝’为名,被奉为北地魔宗巨枭之一。”
俞和点了点头,心道:“还以为我的福缘已是世间少有,如今看来天大地大,福缘深厚之人可真多了去。十件神话奇宝,件件如晓光镜那般,还能运使随心,当真是一夜平步青云,从此扬眉吐气,横行九州。”
“师傅,那无臂无腿之人是谁?”俞和转头发问。
“我便知道你要问他,待会你若见到他欺进百步之内,想也休想,立即转头就走,可要切记。”张真人一脸凝重的叮嘱道,“这人可真了不得,我们也未想到,他竟会在此现身,卫行戈好大的面子!”
“此人法号楚冥子,但当今修士,皆呼他为‘剑残客’。”张真人瞟了眼那只剩一截残躯的楚冥子,便立即转回了目光,“这人当是剑修的极致,他噬剑成狂,苦求剑道极境。先是觉得双腿迟滞,有碍剑器之运使,就斩去了双腿。然后觉得双臂终有难及之处,又自断了双臂。后来觉得用眼去看,易受光影缭乱,使剑意驳杂不纯,就把自己双目挖出,以神念代之,最后成了这般模样。”
俞和奇道:“那他如何运剑?”
“剑即是人,人即是剑,他已把自己修成了剑!剑观即使人观,剑感即是人感。据说他颜面七窍,乃至通身窍穴毛孔,无一不能放出无形剑气。周身上下,绝无一处死角,出剑之诡异莫测,神仙难料。若说得了中天紫微北极大帝道统的卫行戈,已是道行通天,这楚冥子与他相较,却也未必逊sè得了多少。”
“这么厉害?”俞和不禁看了看旁边的章炎真人,就见章炎真人果然一眨不眨的瞪视着对面的剑残客楚冥子,他怀中那柄四尺长剑,流转着一道又一道的寒光,剑身在乌木剑鞘中轻轻跃动,发出“嗒嗒”的轻响,似乎要自行飞出剑鞘来。
俞和暗暗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胸口,那紫宫大窍中的白玉剑匣竟也在微微颤动,其中三口飞剑寒光四溢,连一直无声无息的曜华仙剑,都显出了一道虚影。
“这可万万不是逞强的时候,稍微鲁莽行事,那就是个身死道消的结局。”俞和压下那一股跃跃yù试的战意,暗暗笃定了心思,一定要小心提防那残剑客。
可世事就是这样捉弄人,俞和每每心中祈着不要如何,就偏偏会成真。
还没等卫行戈与无央禅师搭话,对面乌云上忽然血光一闪,再看时,那剑残客楚冥子,赫然已现身在俞和面前三丈。
这一下,俞和骇得连退了三步。
这剑残客虽然有眼无珠,但只望面前一站,俞和已然觉得自己周围虚空中,生出了无数把剑,直指着他周身要害。一股锋锐之极、凌厉之极的剑意,牢牢的罩住了自己,深深藏在白玉剑匣中的破甲、白莲和赤鸢三柄飞剑,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召,直yù脱体而出,投奔楚冥子而去。
如此异相,可知这楚冥子的剑意,竟然已半步踏入了“万剑朝宗”的至高境地。
张真人急闪身挡在俞和身前,那黄玉古藤烟杆已贯注了他毕生真元,只要对面楚冥子稍有动静,就是雷霆万钧的一击。
可楚冥子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把脸颊一抬,空洞的眼眶对准了张真人。
虽然没有目光投来,张真人依旧不自觉的退了半步。可他咬牙把双肩用力一摇,又硬生生的朝前踏了一步出去。
人影一晃,章炎真人挡在了张真人的面前,那口四尺长剑,已然脱鞘而出,就握在章炎真人的右手中,剑尖斜指地面。俞和分明看见,章炎真人的手指关节,因为紧握剑柄,而变得有些苍白。
“又一个使剑的。”就听楚冥子轻轻的说了一句,“你似乎很强。”
章炎真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四尺狭长的剑锋上,流过一道刺目的寒光。他也不答话,左手剑诀一引,右手长剑好像流星经天一般的,朝楚冥子咽喉刺去。
这一剑直刺,在俞和眼中似乎极慢。剑锋每递出一寸,便好像剑势中又多了千百道变化,刺到楚冥子身前三尺,俞和已不知道章炎真人这是到底是简简单单的一剑,还是穷尽了剑术变化的千万剑。
但楚冥子只是淡淡的一笑,张开口,对着飞来的剑锋一吹。
“铮”的一声轻响,两位绝世剑修,对过了这场道魔大战的第一招。
第一百二十九章 道魔斗,各显法
这剑残客楚冥子和章炎真人的剑,都是快到极点,那剑气相交所发的轻鸣声竟连成了一线,好似以铁绰板刮过铜琴弦所发的金铁长调。
只是楚冥子身边三尺云淡风轻,连衣角都不曾摆动一下,嘴角犹自挂着笑意,他的剑气无形无影,只是在虚空中交割出数不清的细缝。而章炎真人这便却是声势惊人,片片寒光剑芒,好似暴雨倾盆,朝楚冥子罩下。虽然章炎真人把一口长剑使得咄咄逼人,可剑光飞到楚冥子身周三尺,却只能被无形剑气催灭。看这情形,虽然还未能料定谁占上风,但俞和已暗暗为章炎真人捏了一把汗。
“章炎师兄,莫要与他在此缠斗!”长桑真人大喝一声,隔着几十丈远,对准了楚冥子一掌按出。
只见一片祥云翻腾,化作三尺掌印,带着滚滚雷音,朝楚冥子拍去。
那边无央禅师也不转身,双目犹自遥遥望定对面的卫行戈,可右掌一立一推,也是一道掌印飞出。这破空掌印由两仪生化的黑白二炁凝成,竟后发先至,追上了长桑真人的掌印,两掌并作一掌,重重的拍在楚冥子的护身无形剑气上。
“蓬”的一声大响,楚冥子的三尺残躯,受了长桑真人与无央禅师的合力一击,被打得倒飞了近百丈。不等他稳住身形,章炎真人就从道门金云上御剑而起,身化一道寒光,直朝楚冥子胸口刺去。
“师弟莫追!”明素真人发声呼唤,可已然晚了。章炎真人此时眼中,只看得见楚冥子这一人。
长桑真人低头看了看他那支如玉石般的手掌zhōng yāng,绽开的一道剑痕。振袖拧身跃起,甩一下句:“我去为章炎师兄掠阵!”便追着章炎真人去了。
俞和擦了擦额角的一片细汗,掌心中却也是一团湿冷,手腕处的筋骨抽搐不止。他懂得章炎真人之心,身为一介剑修,当面对楚冥子时,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拔剑而起,不死不休的强烈yù念,剑境越高,这种yù念就越发强烈,转而化作一道执念。
万剑归宗至境,所谓的“宗”却只能是一把剑。当两柄绝世之剑相遇,那必有一战,当须决出孰为真宗。要想修入万剑归宗之境,除了将自身剑道琢磨得登峰造极,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要心中存念,自己的剑,乃是天下最强最利之剑,方能引得万剑朝拜。若有分毫自疑,都永生无法企及这剑道至境。
章炎真人挥剑斩向楚冥子,不仅是斩向这个人和这个人的剑,更是斩向自己的心魔。
俞和虽然离那个境界还差十万八千里,但他既然身为剑修,就能体会章炎真人的心。因为俞和自己灵台祖窍的一道xìng光慧剑中,也已深深的印下了剑残客楚冥子的影子。
若今rì章炎真人败了,早晚有一天俞和也会寻到楚冥子,挥出他的剑。若今rì章炎真人胜了,那俞和便须拔剑与章炎真人一试,若能胜之,方得剑心大圆满。
不过对于这时的俞和来说,万剑归宗之境遥不可及,所以暂且打住这等久远的后话,先说眼前这场道魔之战。
两边最为好斗的剑修近身交手,便等于是直接拉开了大战的序幕。卫行戈与无央禅师也不多说了,就见这次倒是无央禅师率先发难,他抬手一挥,那十八骨珠化成的清光,好似连珠流星一般,直朝卫行戈撞去。
对面卫行戈不忙不乱,张开左手五指,每根手指上冒出一道坤地之气,在左掌上结成五道巍巍山脉之形。他把左手在胸前只一抹,自身后画轴显化的山河图景中,便飞出了五道足有几百丈的山形,好似将中原五岳搬到了此地,横亘在面前。
那十八团清光,飞出山岳之相中,宛如十八轮天上明月,飞坠入了群峰之间,登时就是连天介的轰鸣声响起,山峦碎裂,峰岳崩塌。
卫行戈长笑一声,纵身而起,右掌翻飞,对着供奉阁暗府修士那边的金云,一连几十掌按出。那弥天的掌劲罡风倒还罢了,他每一掌拍出,身后的天地虚相中,便有诸般神通展现,或是千百点星芒如剑,飞shè而出;或者万道五行雷火,隆隆而降;又或是万丈风沙,朝金云呼啸而去。
无央禅师身子一晃,一分为二,显化出了两尊十丈法身。
左边是一尊高冠广袖的黑衣道人,生有三目,眉心一道竖眼中,有雷火吞吐。这道人左手持一道黑炁,右手持一道白炁,双手当胸一合,便作两仪生化不息,显出yīn阳太极图来。
右边是一尊三头六臂的漆黑佛像,盘坐在九品墨莲台之上。三个面孔各露出喜、怒、哀之相,六只手臂中,握着经书、莲花、戒刀、金刚杵、念珠和宝瓶。
这两尊法身一佛一道,俱都散发着如渊如岳的强大气息。
道人法身双掌一圈,一幅yīn阳太极图涨到足有百丈方圆,护住暗府众修,从他眉心竖眼中,冲出道道紫雷,好似舞空的怒龙,朝黑云上的魔宗修士横扫而去。佛陀法身高颂六字大明咒,每一字诵出,都令乾坤为之一颤,六臂所擎的佛器,便亦有一件化作金光飞出,朝黑云砸落。
卫行戈见无央禅师显化法身,也不示弱。他把背脊一挺,登时便有一尊十五丈高下的仙帝法身,挟着万千仙光霞云,从天穹顶端落下,昂首站在黑云之上。
这尊仙帝,身披上青下黄的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捧星宿经纬玉笏,有一道金龙绕身盘旋。其颜面生得伟岸非常,前额高广能纳乾天,鼻唇雄奇可吞坤离,颌下垂三缕长髯飘在胸前。这正是四御神帝之一,中天紫微北极大帝的法相。
神帝法相一出,万般威仪随身,千种神通自生。就看这北极大帝法相把手一挥,乾坤之中生出庞然巨力,天地震动,那供奉阁暗府的金云,竟生生被北极大帝一手压着倒退了百丈。
无央禅师转头朝明素真人一颔首,留下两尊法身镇压金云,真身化作一道仙光,直朝对面魔门众修而去。卫行戈也有默契,北极大帝的法相脚踏黑云,岿然不动,他的真身亦乘风而出,迎向无央禅师。
两人身形聚会,各出双掌,竟以近身搏杀之术,斗到一块。
双方的大当家战得酣畅,远处天际亦是有惊天剑光时隐时现。其余道魔诸修,便也开始大展拳脚。
当先发招的,自是魔门阵中仅次于卫行戈与楚冥子的十宝老祖。这老祖双手翻飞,一幢九彩烟霞,罩住了他的身形。就看他伸左手一拍座下的黄皮葫芦,已飞起了十丈,右手把晓光镜望头顶一抛,登时就有一道烈阳真光,朝道门金云shè来。
十宝老祖桀桀怪笑,一道绕身宝光落在身前,化作一方三尺紫檀木盒,他拍了拍盒盖,伸手指点对面的道门诸修,口中喃喃念道:“好宝贝,给祖师我去把对面那些装模做样的正道修士,一个一个的削了首级。唯独那个脸sè白白的年轻人别杀,擒住了他,祖师我有天大的好处可得!”
话说完,那紫檀木盒在十宝老祖面前轻轻一跳,似乎盒中有什么物事要挣出,却又力有不逮,撞不破盒盖。十宝老祖满脸肉痛的咬破了中指,以血在木盒上画了道符咒。
符咒甫成,这盒子自行开启,一脸九道细如发丝的银光,从盒中飞出,凭空一折,竟隐入晓光镜的太阳真火中,朝道门金云刺去。
明素真人看得真切,口中大呼一声,“百灵师弟速来助我!”
就看他踏空而行,脚踩大弥罗罡步,好似作法求雨一般的,披散了发髻,一手指天念咒,一手执剑虚引,接连五口真元喷向锦绣三宝道君座像。
那太清道德天尊法相霞光大作,左手太极图对准了晓光镜的烈阳真光一晃,那一往无前的光柱,竟然微微扭动起来,似乎道德天尊的太极图阳鱼眼中,有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不出三息,笔直的烈阳真光便抵受不住,宛如白蛇似得一扭身,径直投入太极图阳鱼眼中去了。
百灵叟站在明素真人身后,看准了裹着烈阳真光中刺来的九道银光,翻手一甩,便扔出了三十六块黑乎乎的圆石。这些圆石在空中,彼此撞击,赶在银光飞至前,结成了一座两极元磁困仙阵。
九道细如发丝的银光撞进元磁困仙阵中,登时迷了方向,好似没头的苍蝇一般胡乱冲突起来。可神话奇宝之威,却非是区区地心元磁石可挡?每一息之间,便会有数块磁石被银光斩碎。白灵叟双掌翻飞,元磁石如飞蝗暗器一样的接连shè出,那银光斩碎一块,立时便补上一块,强撑着两极元磁困仙阵不散。
“好生厉害的法器!”百灵叟一边不停的shè出磁石,一边哇哇乱叫。
明素真人大呼道:“师弟再支持十息,待我作法诛杀这厮!”
只见明素真人长啸一声,周身道袍鼓胀如球,一连九口真元喷到锦绣三宝道君座像上,就见玉清元始天尊和上清灵宝天尊法相一齐放出百丈仙光。玉清元始天尊相抬起右手,作拈花之状,对准了十宝老祖的眉心、胸口、丹田遥空虚点了三记。上清灵宝天尊相双掌一托,那玉如意化作一道碧光,直朝十宝老祖顶门打去。
十宝老祖一看玉清元始天尊抬手,就大感不妙。他用力一拍座下的葫芦,这黄皮葫芦翻飞到他的身前,将他枯瘦的身子尽数遮住。耳中听见“邦邦邦”三声闷响,葫芦上赫然破出了三个小小的孔洞。
玉如意化作的碧光破空而来,撞到葫芦上,又是一声裂响,这具葫芦奇宝登时伤上加伤,朝向明素真人的那一面,已绽开了密密麻麻若蛛网交错的裂纹。
十宝老祖本身修为并不十分高深,被震动之力弹开了十余丈远,面如金纸的坠入了黑云之中。他颤巍巍的从云中爬起,看着黄皮葫芦捶胸疾呼:“我的宝贝!真痛煞我也!”
这边百灵叟见十宝老祖飞退,趁着银光失了cāo持的空子,双掌一上一下,做乾坤合合之势握拢。那道两极元磁困仙阵立时聚拢成了一团,把九道银光封镇在zhōng yāng。
几声轻响传来,有六道银光挣开了元磁桎梏,飞回到十宝老祖的紫檀木匣中。百灵叟急一招手,把挤作一团的元磁石球摄回,翻手就是数百道符箓镇压上去,喜滋滋的看着掌心那个好似符箓茧子一般的物事,百灵叟哈哈大笑。
道魔两边阵中,时不时有剑光宝气相对飞出,每一位修士都不闲手,但求克敌建功。
张真人守着俞和,站在金云后沿,他虽没有作法攻敌,可只要见到哪位道门修士被魔道中人术法所伤,或显出气力不继之相,抬手就是一道木德真君一炁保生咒打出。
俞和倒彻底成了看客,不过他亦在暗暗提防,总觉得对面那卫行戈,一边与无央禅师激斗,一边不住的窥视自己。
忽有一缕淡影飘来,俞和心头jǐng兆大生,张真人已抢步迎了过去。
就看那魔宗马无伤,从虚空中现身出来,望定俞和,撇嘴冷笑。此人双手成爪,朝地面上一抓一提,眼见下面的肃青王大院残墟中,有泥石乱涌,几十道直挺挺的人形从地底钻出,冲天而起。
“俞大人,若是能擒住了你,我可就是立下了奇功一件!”
第一百三十章 罡斗阵,符如雨
这踏黑风而起的七七四十九具尸傀,只看面貌气势,便同方才那一百零八具yīn阳尸傀有大不同。每一具尸傀的貌相看起来都与生人无异,只是眉心处有个花生仁大小的洞孔,丝丝玄煞光炁在小孔中吞吞吐吐。
这些尸傀飞上云端,每七具结成一小天罡北斗阵,七座小天罡北斗阵又结成一座大天罡北斗阵,七七四十九具尸傀的气势凝成一股,煞气冲霄。竟把张真人与俞和这边的道家庆云,都搅散了一片。
镇住中枢天权星位的小天罡北斗阵,那结阵的七具尸傀,全做道人装扮,看起来竟像是同出一门的七位师兄弟。它们穿着一模一样褐黄sè道服,头扎混元巾,脚蹬摩云履。腰悬符袋,背后缚着剑鞘,手中掣着明晃晃的一口三尺法剑。以此推之,是这马无伤当是以炼尸大阵困住了这一门七子,将他们尽数打服,炼成了尸傀,遣作这大天罡北斗尸傀阵的阵眼。
其余尸傀,皆是做皇城内宫带刀侍卫装扮,外披银钉软皮甲,内穿紫绸锦袍,左臂扣着一尺长宽的轻藤盾,右手执二尺jīng铁直刀,腰间有铁扣带,挂着三尺长的青铜机关匣。
这大天罡北斗尸傀阵一成,供奉阁暗府的高手们,都察觉到身后有尸气滔天,可他们与对面的魔宗修士斗得正紧,大都无暇来援,唯有一位身穿碧袍的道人,脚踏一柄九孔大剑,破空而来。
这碧袍修士齿白唇红,面sè稚嫩,看起来竟比俞和还年少了许多。不过俞和晓得,常有修道之人喜修驻颜之术,倒不可单从面相来断其修为辈分。就看这修士对张真人一拱手道:“柏空师兄,愚弟前来助你斩落此魔。”
“有劳河间师弟了。”张真人举手还礼,打出一道木德真君灵犀咒,加持到这位河间真人身上。
就看河间真人双手一挥,从他的大袖中,飞出了足有百道玉符。这些玉符晶莹剔透,在空中自排成数个小圈,绕着河间真人的身子徐徐飞旋起来。
对面马无伤嘿嘿一笑,张口吐出一面小小的白麻布招魂幡,握在手中连连摇晃。
大天罡北斗尸傀阵转动,以天权阵为纽,收天枢,展摇光,七具尸傀挟着道道黑烟,直朝这边三人扑来。手中直刀自腰后挥起,出一式横扫千军,那刀上煞气锋芒,足足展出一丈来长。
俞和等三人不知此阵虚实,哪敢直撼其锋芒,纷纷纵身躲闪。河间真人拔起数丈来高,翻掌对着摇光星位后继的开阳星位一推,他身边就有七道玉符电shè而出,直奔开阳阵的七具尸傀打去。
这玉符甫一飞离河间真人身边,便各有一个金文符篆闪现。马无伤以手中招魂幡一指那七道玉符,开阳、玉衡两星位的尸傀纷纷抬手一拍腰间的青铜机关匣。就听见嘎吱吱机括声响,从那青铜机关匣中,shè出了一行连珠弩箭。十四具尸傀所发弩箭化成一片乌云,迎向河间真人的七道玉符。
箭与符一撞,登时就是震天介的七声爆鸣,俞和就看眼前炸开了七团近十丈的烈焰火球,气浪排空而来,拂到面上一片灼热。
他一缩头,从这位河间真人面相看起来,也就是个才行冠礼的少年,温文尔雅,冲和良善,怎的出手七道平平无奇的玉符,竟然刚烈至斯?那玉符连环炸裂之威,只怕就算是一道千仞山崖,也要立时崩塌了。
果然供奉阁暗府藏龙卧虎,尽是高人。
对面的马无伤似乎也有些惊诧,手里招魂幡上下翻飞,口中怪啸不止。镇守天权星位阵眼的七具道士尸傀齐齐一挥手中长剑,天罡尸傀阵斗转星移,收斗柄,探斗勺,天玑、天璇星位的十四尸傀齐齐发动机弩,那弩箭好似暴雨一般的罩住了河间真人。天枢星位的七具尸傀举起左臂的藤盾,盾牌下面居然也藏着机关,弹出七条jīng金打造的飞爪锁链,直朝俞和shè来。
张真人抢出一步,抬手一点,有道碧绿的三尺灵符显化,九根足需五人合抱的圆木,从符箓中呼啸而出,仿佛攻城战阵上所用的撞门巨锤,直朝天枢星位的七具尸傀撞去。
可镇守天权星位阵眼的七具道士尸傀,齐齐张口喷出一道yīn火,扑到巨木上哔哔啵啵的一烧,就把九根巨木烧作了酥脆的黑炭。飞爪锁链缠住了九根木炭,七具侍卫尸傀各飞出一脚,漫天火炭黑烟,反朝张真人与俞和这些倒卷过来。
张真人嘴含冷笑,大袖一甩,狂风席卷而出,焦炭落下,竟又化枯为荣,生出灵蟒似的藤蔓,把天枢星位的七具尸傀困得好似粽子一般。
天罡尸傀大阵又转,斗柄和斗勺聚在一起,摇光位的尸傀飞到天枢位尸傀身边,举起直刀,对着藤蔓一顿劈砍。断茎纷飞,传出咯吱声响,天枢位尸傀硬生生的撑开了残碎的藤蔓,脱身出来,每一具尸傀的肌肤,都显出淡淡的金光。
“金甲尸?当看河间师弟的神通!”张真人笑着对河间真人唤道。
河间真人拂袖扫飞了弩箭,“区区僵骨死肉,自不需劳动柏空师兄。”
可还不等河间真人作法,天权星位的七具道士尸傀已转到前面。在它们身后,天枢、天璇、天机星位,摇光、开阳、玉衡星位的尸傀尽都各出双掌,抵住了前面星位尸傀的背脊,尸气彼此贯通,连成一体,注入七具道士尸傀中,就见那些道士尸傀踏步引剑,把手一张,七道寒光升起,额前小孔中喷出一团yīn雷,附在法剑上,朝河间真人连环斩来。
这七口飞剑,自也结成天罡北斗剑阵,河间真人翻掌刚打飞了第一剑,第二件剑又刺到面前。七道剑光首尾相连,剑上气机贯通,挡得一剑,便如挡了七剑。而河间真人的道法神通,却又被七剑分而卸之。
七道剑光yīn雷连环劈刺,恍若疾风骤雨。
一时间,河间真人被这七道剑光围住,那玉符道术也无暇施为。尤其是七口飞剑上的尸煞yīn雷,不伤肉身,却最能伤人神魄,煞是难缠。
张真人是先天乙木道体,对付yīn雷却没什么好手段。俞和眼珠一转,祭出了白玉剑匣,这剑匣中所剩的四象神雷之力,恰恰能克制尸煞yīn雷,只可惜已然所剩无几。
“师叔接我一雷!”俞和也不用四象神雷去打尸傀,他把剑匣对准了河间真人,伸手一拍,最后一团四象神雷火飞出,直朝河间真人而去。
河间真人听俞和发声呼唤,以眼角余光一扫,顿时面露喜sè,“正需此等神雷!”
他催动周身真元,一连七掌按出,将那七道yīn雷飞剑震开了数丈。探手朝飞来的四象神雷一摄,那团煌煌雷火一分为太yīn、太阳、少yīn、少阳四道,各打入了一方玉符中。
就见四道玉符分显出四象卦形,河间真人朗笑一声:“天都宝箓,如意神符。看我四象雷火震!”
四道玉符飞出,太yīn雷符撞到七柄飞剑的第四口上,正是天罡北斗剑阵中的天权剑,太阳雷符打中摇光剑,少yīn雷符打中天枢剑。
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惹得不少修士侧目来看。
只见七柄飞剑尽成碎屑,四十九具尸傀周身剧震,东倒西歪的乱作一团。最后一道少阳雷符,冲出了滚滚雷火,直朝七具道人尸傀飞去。
马无伤暗叫一声不好,七具道人尸傀奋力而起,各打出一团掌心雷,去撞雷符。
可河间真人的御符秘术,岂又是寻常符箓道法?只看他指诀一引,那玉符竟好似飞剑般的灵动,轻轻一折,便避开了掌心雷光,直落到大天罡北斗尸傀阵的天权阵眼中。
又是一声震荡山河的巨响。以河间真人的御符秘术,借四象神雷之力所发的震雷玉符,只一道少阳雷,便将七具道人尸傀打灭了三具,阵眼遭受重击,这下尸傀阵露出了溃散之相。
趁大阵运转不灵的当口,河间真人双手连挥,他袖中的所藏的玉符似乎无穷无尽,有成百上千道玉符,竟像是一场鹅毛大雪,朝剩下的四十六具尸傀落下。
如同凡俗年关夜宴时,家家户户一齐点燃爆竹烟花的景象。那飞散的光焰与接连不断的爆鸣,在俞和看来是欣喜非常,可马无伤却是气急败坏的顿足捶胸。
眼睁睁看着一具具他耗费心血炼制的金甲尸傀,在玉符乱炸中变成团团碎肉,马无伤的恼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他本打的如意算盘,是趁着道魔两边斗得胶着,一干高手都无暇分神之时,突施以雷霆手段,迅雷不及掩耳的制住俞和。只要这南帝道统传人成擒,那卫行戈自然会重重赏赐于他,而这场争斗,也不说定便会由于卫行戈挟着俞和离去而告终。
单只一位张真人,马无伤自忖凭着大天罡北斗尸傀阵,定能让他护不住俞和周全,可偏偏杀出这位河间真人横插一手,而俞和又居然还藏着一丝四象雷火,如此种种,马无伤当真是作了老大一桩赔本的买卖,还把压箱底的七七四十九金甲尸给葬送殆尽。
这一下尸傀尽破,马无伤再不敢稍停片刻,趁着漫天光焰缭乱,他拧身就想逃回魔门黑云去。
可这念头才一动,就觉得腿脚发麻,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一大片闪烁着金sè纹路的藤蔓,已然将他从脚踝到膝盖牢牢裹住。
“道友既然来了,却又急着回去作甚,不如在此稍息,等此间战罢了,随我回供奉阁暗府一叙?”张真人笑吟吟的看着马无伤,在他的黄玉古藤大烟杆上,有道碧绿的光华绕来绕去。
马无伤的脸sè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双目怒瞪,一口真口喷在招魂幡上,伸手扯散了发髻,将沾了血的招魂幡在身前转了半圈,有百道黑烟自幡中冲出,团团护住了他的周身,重重黑烟垂下,抵住那金纹藤蔓不再向上缠绕。
俞和双手一翻,白莲赤鸢双剑在握,跃跃yù试。张真人一笑:“倒要看看你的手段,能不能料理了这头失了尖牙的老虎,可要小心此人做困兽之斗。”
俞和点头,两人遂并肩而起,各展神通,朝马无伤杀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化血遁,奇宝出
张真人似是有意让俞和试试手,毕竟修剑终是要在杀伐争斗中磨砺xìng光慧剑的。于是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擎着黄玉古藤烟杆,站在一丈开外吞云吐雾,眯着眼睛替俞和观敌掠阵。
看似悠闲,但其实张真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就一直掐着法诀。缠到马无伤膝盖处的金纹藤蔓虽不再向上蔓延,但却把膝盖之下裹着越来越紧,任那马无伤连连晃动招魂幡,指使幡中黑烟腐蚀藤蔓,可就是挣不脱身去。
不过俞和也算知道了俗话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
面对尽失了尸傀,又被缚在原地寸步难移的马无伤,他依旧战得颇为辛苦。起初他是存了压服马无伤,将之生擒活捉的念头,盖因宁青凌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俞和想擒了马无伤回去,迫他出手消解容昭皇后和四皇子周承云身上的离神散魄咒。
可照面三招对过,俞和就吃了苦头。
他第一招拿捏了七成功力,双剑使了个仙人指路,罩定马无伤胸前的穴道,想要借长剑封了此人穴道,可马无伤只是低头盯着腿上的藤蔓,嘴边嘿嘿冷笑,随意的一展袍袖,便有一道yīn冷的罡风扑向俞和。
这罡风吹到身上,俞和骤觉得好似数九严冬大风天,赤身站到了山谷口上,那冰冷的寒意像是刀子直接插进了骨头缝儿里。而且马无伤挥出的这道yīn风,不仅仅是冷,更带着浓浓的尸煞气,被拂过的血肉有种生机渐渐消散,变得僵硬迟钝的感觉。周身倦怠,提不起jīng神来。
剑锋离着马无伤尚有五尺之遥,手腕处已经僵冷无力了。俞和撤剑腾身,翻了个筋斗,暗暗运转真元,提生死窍中一道真阳之气,遍行周身诸脉,化散了淤积的yīn冷尸气。脚底踏风一纵,身化清光扑到马无伤的身后。
双手齐挥,使出了偷学自南海夜行黑衣人的剑术,白莲赤鸢两道剑光交错如剪,朝马无伤的腰间绞去,破甲剑寒芒一闪,疾刺马无伤背脊督脉诸穴。
这马无伤不慌不忙,也不回头观望,便知剪向腰腹的剑光不过是虚有其表。护身罡气一涨,震开白莲赤鸢双剑,他忽一俯身,俞和收势不及,整个身子随着破甲剑从马无伤头顶飞过。
这马无伤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双臂展开,手掌如鹰爪探出,要去扣拿俞和的脚踝。
俞和拧身一翻,身子平平在空中,也不及出剑,双腿曲起,以登天柱之势,对着马无伤的手爪连环踢出。
足爪相交,两人护身罡气相撞,顿时劲风四溢。俞和只觉他踢中的并非是一双肉掌,而是一对铁铸的利爪,脚上登云靴的靴底,整个撕裂了开来,足底隐隐生疼。
马无伤这一下突然出手擒拿,jǐng醒了俞和,他不敢再靠近过去,隔着三丈之远,祭起飞剑,朝马无伤连连劈斩。
反正对手也腾挪闪避不得,俞和就当是在劈砍树桩。他运起先天五方五行真炁,贯注到飞剑之中,一剑紧似一剑,一剑快似一剑,一时间五sè剑光纵横交错,气势如虹。
被藤蔓缚住的马无伤一脸愁苦,俞和施展的破空五行剑气,若说强,是远不及在场其他修剑高手的信手一击。但若说弱,却又不能不去挡,光只剑上的先天五方五行真炁,便能斩破护体罡劲,伤到肉身,更不说那扯出几丈之长的浩然剑气。当真被斩实了一剑,即使以马无伤的肉身修为,也少不了一道血肉横飞之创。
他顾不得再分心去炼化腿上的藤蔓,祭起招魂幡,展开了七八道黑烟,好似玄纱飞练一般的,将他身前门户守得风雨不透,把俞和挥出的五行剑气一一震碎。
一面见招拆招,一面偷眼窥探站在一边吞吐云雾的张真人,忽见张真人一瞬间移开了视线,去望向远处天际闪现的血光剑气。
马无伤嘴角勾起,眼中凶光暴现,不等俞和jǐng觉,那招魂幡在头顶一转,七八道黑烟聚成一只十丈大手,朝下一拍,俞和剑光尽碎,三口灵剑打着旋儿四散飞散。这黑烟大手握指成拳,对准了满脸错愕的俞和,一拳直捣而出。
黑烟还未及体,俞和以觉得身子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好贼子!”张真人发一声喝斥,背在身后的手掌按出,一团绿莹莹的乙木罡气也化作巨掌,正拍在黑烟所凝的拳头上。
轰隆一声震响,俞和被爆散的罡风卷起,在空中连翻了七八匝,才稳住了身形,手拂胸口,喘息不已。
张真人一掌震碎了黑烟,乙木罡气犹有余力,直撞在马无伤的胸口。
“噗嗤”一声,马无伤觉得好似被一根巨木擂在胸口,差点将他肋骨脊骨一齐打断,喉头间逆血上冲,仰天喷出。
张真人一闪身,探掌按住俞和的背心,将一道jīng纯绵密的乙木真元渡了过去,助俞和化散了郁结的气血。口中斥道:“你小子在这里藏什么拙!xìng命相搏,生死便在毫厘之差,你莫看他被我缚住,其一身修为远在你之上,且困兽最悍,你若不竭尽所能,小心折在他的手下。”
俞和点点头,招手摄回飞剑,心神沉入丹田内鼎,调理那绪乱如麻的内息。
可马无伤目中煞气暴涨,趁着张真人训导俞和之时,并指如刀,对着自己的双腿一掌扫过。
登时两团血光暴闪,马无伤的双腿齐膝而断,上半身挣出了藤蔓桎梏。就见他额前冷汗滑落,牙关紧咬,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古怪的印诀,那喷涌的出来的鲜血一翻,化作一道血光裹住了他的身子,以不可思议的疾速,只一闪烁,便飞回了魔门黑云中。
“血遁?好狠辣的贼子,倒让他逃了去。”张真人有心阻拦,却已是不及。这血遁之术乃是魔门道门的舍身保命秘术之一,一旦发动,迅捷异常,直可瞬息千里,唯独一人jīng血有限,不能持久,否则半途中jīng血枯竭,立时身死道消。
对面有魔宗修士抱住了马无伤,可他失血太多,心中又有股气闷难平,径自昏死了过去。十宝老祖一看这情形,还以为马无伤就此折损,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交道,竟把老头儿气得哇哇怪叫。
这十宝老祖伸手点指着道门诸修,颤声吼道:“好好好!你们这些正道修士,说什么悲天悯人,说什么仁义道德?枉冤我魔门修士满手染血,你们倒是看看,如今是谁人心狠手辣!你道门修士可有一人折损?可怜我这无伤老弟,活生生被你们打成了这副模样。道门贼子,老朽今rì与你们不共戴天!”
就看他仰头张口,对天喷出了一物。
这件宝贝一出,眨眼间变得形如一头蛮牛。其上有五sè奇光流转,团团彩霞笼罩,亦有万丈长虹直贯天际,一时间莫说是魔道两宗的诸般奇宝,便是天上的rì轮,都被这宝贝放出的五sè光华所黯。一股荒古苍莽的气息席卷天地,让人直有种想朝它倒头膜拜的冲动。
张真人眉头大皱,低声道:“补天石?这可有些糟了。”
“补天石?”俞和急问道,“师傅,这莫非是洪荒神话中,炼石补天、抟土造人的女娲娘娘,所遗下的那块石头?”
“正是此物,传说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女娲大神断鳌足以立四极,为了补天,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五sè奇石,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但剩下了一块未用。盖因天数无常,那最后一道天缺与此石不合,拼不上去。女娲大神为求全功,只能以身为石,补上了天缺。终得苍天补,四极正,颛民生。余下的一块五sè石,形如蛮牛,其光耀似霞如虹,盖因其本为天上虹霞五sè之源流。”张真人紧紧盯着那一块补天五sè石,叹声道:“没想到这等功德奇宝,竟然落在魔门大枭手中,当真是九州之祸。既有北帝道统、万剑归宗,又有补天神石,莫非天数气运,竟已不在我道门正宗?”
在场的道魔修士,一齐看着冉冉升起的补天石,露出各不相同的神sè来。魔宗修皆士面露狂喜,道门修士人人面sè凝重。卫行戈虚晃一招,脱出战圈,对着无央禅师哈哈大笑:“无央真人,上古功德圣宝在此,你道门还有何物可当此一击?中天紫微道统、上神补天大德尽归我魔门。天数昭然,当是我魔宗大兴,你道门气数已尽,还不速速拜服?”
无央禅师稽首一笑:“大谬不然!”
明素真人手指补天石斥道:“区区补天遗物,为苍天所弃之顽石,也可承女娲大神补天功德?若非此石,女娲大神岂会以身补天,就此陨落?此乃罪物,何德何能受我等一拜,当真可笑!”
“信口雌黄!”卫行戈面sè一厉,“今rì就教你等舌绽莲花的竖子,懂得此等功德圣宝的无上威严!”
只见他一闪身,落到十宝老祖身后,伸掌搭住了十宝老祖的左肩,又有数位魔修上前,翻掌按住了十宝老祖的右肩。这数人真元贯通,十宝老祖双目中shè出十丈青光,抬手一指补天石,登时便有重重洪荒神威降临。
“便只有你魔宗有功德圣宝镇压气运么,我道门正宗承三清圣尊源流,自有道尊至宝镇守!”明素真人大喝一声,“无央大师,诸位师弟,速来助我破敌!”
就看无央禅师也一闪身,落到明素真人身后,伸双掌抵住了明素真人的背脊,自有六位真人各出手掌,按住了无央禅师的肩头。
“元者,本也;始者,初也,先天之气也。此气化为开辟世界之人,即为盘古,化为主持天界之祖,即为元始。吾圣尊掌清微天玉清境,混洞太无元,其气始青,为真道升圣天宝境。诸真众妙,禀玉清天主符印号令之,恭请一气化三清玉清居清微天圣登玉清境始气所成rì天宝君元始天尊妙无上帝宝印。”
那副锦绣三宝道尊座像猛然绽出万丈明光,居中的玉清元始天尊法相一跃,竟化作了一尊四方大印,浮在明素真人的头顶。
这大印分作两面,上一面刻着“玉清”二字道篆,下一面刻着“元始天尊”四个阳文天书云篆。通体也不知是金铁还是玉石,其中流转着清濛濛的一道氤氲,正是道门三祖炁之一的始青气。
“元始天尊印?此等三清至宝,怎可能会留存凡俗?区区法相幻影,徒有其表。待我以补天石一试,便是真赝!”卫行戈面露讥嘲之sè,十宝老祖与明素真人同时抬手一指,这两件存在于古老神话传说中的奇宝,轰然撞在了一起。
俞和呆呆的望着天空,他灵台祖窍中的六角经台,忽然间亦放出了青光千重。
第一章三十二章 十宝散,四方战
女娲补天五sè石,玉清元始天尊印,这两件神话传说中的天地至宝彼此一撞,那当真是虚空粉碎,两仪破灭,四象不分,五行淆乱,地水火风流涌,其间暴shè而出的万丈神光,令在场的所有人眼前一片雪白。
可每个人都强撑着眼皮,即使被耀眼的华光刺得泪水滚滚,可依旧紧盯着两件奇宝对撞的那方天空,眨也不敢眨眼。怒号的罡岚暴风,从明光中扑来,登时将两边的修士吹得一片人仰马翻。
足足过了三息时间,那大海cháo汐般横扫寰宇的明光,这才渐渐黯去,清气上扬,浊气沉降,乾坤渐复明朗。那天空上已不见一丝散云,唯有一轮rì盘高悬。无论是道门的金霞庆云,还是魔宗的黑云,此时都被狂风摧得稀稀落落,云上东倒西歪的,尽是喘息不止的修士。
玉清元始天尊印已然不见了踪影,就看那幅锦绣三宝道君座像上,元始天尊像的双手拢在胸前,两掌掌心相对处,破了一个茶盏大小的孔洞。明素真人脸sè青白,忽轻轻一咳,口鼻中便涌出血沫来。无央禅师翻手摸出了一颗碧绿的丹丸,纳入明素真人的口中,伸掌按住了明素真人的卤门,将真元灌顶渡入。
那端坐在金云之上的三清法身一虚,锦绣三清像骤缩到一尺见方,明素真人嘬口一吸,便把此宝吞入了腹中,他双目紧闭,一掌按胸,一掌抵脐,背脊处的衣衫腾起片片白汽。
道门这边忙着为明素真人回气疗伤,可魔宗那边却是一场纷乱。
五sè补天石在空中转了几匝,忽然一跳,便破开虚空,不见了踪影。魔宗诸人四处张望,再寻不到此宝的形影,此件上古奇宝,竟然就这样凭空失落,从此不知归属。或藏于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孕育出了一位盖世妖圣,后被度化成佛。又或于无数年月之后,在青埂山下被一僧一道寻见,传下一段豪门旖旎的风月故事。
此石于后世留下传说种种,此间暂且不说。
再看那十宝老祖,头上银发落尽,面如朽木,七窍中有黑血流淌不止,周身已显出天人五衰之相,似于这场斗宝之中,终于油尽灯枯。他进气少出气多,两目紧闭深深陷下,已可知不出十息,便要身死道消。
魔宗诸修一看十宝老祖这情形,顾不上那五sè补天石了,个个目现奇光,直瞪着十宝老祖身周飘飞的那些神话奇宝。
十宝老祖一死,这些奇宝便是无主之物,人人都有机缘占得。且不管宝物是否能运使随心,藏在自己身边,总归比被他人所获要好得太多。更何况,若是耗费些光yīn细细祭炼,或终还是能施展出几分威能的。
这些人的心思流露,被卫行戈一一看在眼里,他眉毛一皱,长身而起,大袖飘摆,那中天紫微北极大帝之威浩瀚降临,登时将一众魔宗修士震慑。
趁众魔修被神帝威压镇住的片刻,就见卫行戈伸手一招,百道星光明河绽出,对着十宝老祖一刷,连带着垂垂濒死的肉身,和那满身的奇珍异宝,尽数被卫行戈摄进了掌中。
魔宗修士如梦方醒,一齐发出惊呼声。可卫行戈一皱眉,周身气劲爆发。只见从他的掌中,暴shè出数道夺目的宝光,似乎有通灵奇宝不甘为所镇服,竟yù挣脱而去。
中天紫微北极大帝法相在卫行戈身后浮现,这尊十丈神帝法相,亦伸出了双掌,挟着千钧之道力,朝卫行戈掌中的奇宝镇压下来。
可他越是想以大力镇服这些奇宝,诸宝反震的力道就越是强韧。卫行戈大喝一声,中天紫微神帝真符闪现,他猛地握拢了手掌。可就听见“扑扑”的数声,从他指缝掌缘处,竟然喷出了四道血线,有四缕宝光shè出,凭空一晃,就要朝天际飞去。
“好法宝!”一众魔修大喜,能在神帝法相真符镇压之下,穿破卫行戈肉掌飞逃的,必是十宝之中的翘楚之属。他们纷纷纵身而起,全然不顾对面虎视眈眈的道门修士,各展神通,朝飞散的宝光扑去。
“一群乌合之众!”张真人满脸嘲笑,抱臂望着乱作一团的魔宗修士们。可俞和分明看见,好几位门道修士也跃跃yù试,只是被无央禅师的目光冷冷一扫,这才闭目收神,强行按出了贪念。
卫行戈长叹一声,转头对天大喝:“凉厚,暗府诸人已是强弩之末,何不乘胜追击?若能尽斩了他们,你今rì便可一统定阳供奉阁外阁暗府两支,做那供奉阁实至名归的大当家之人!”
“尊上所愿,贫道自当从命。”远处天际,忽有一片灰云滚滚而来,那手持长剑,站在云头处的,可不正是定阳供奉阁外阁大执事凉厚真人?
“凉厚大执事,你终于粉墨登场了么?”百灵叟手指着凉厚子那边,大声笑骂,“我道门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奇葩。凉厚贼道,你是有多缺符钱啊,打主意都打到凡俗乡民身上去了,扬州、荆州、交州、益州,你那一帖毒药害死了多少庶民?又捞了几个符钱回来?你拿着这些符钱,打赏给缱绻阁的那些小娘皮,不觉得脖颈子后面有人吹冷风么?”
凉厚真人被百灵叟骂得脸上忽红忽白,可又偏偏不敢出声抗辩,只见他一挥手,身后乌云中机弩弹弦声不绝,上千只乌铁弩箭,连成一片乌云,朝百灵叟这边抛shè而来。
百灵叟也不慌乱,他身前十丈有幢青霞一卷,那些呼啸而来的弩箭,便散落到不知何处去了,犹听见百灵叟兀自大骂不绝:“你还拿箭shè老夫?这群魔崽子又给你了多少符钱?你这正道败类,挂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专作些腌臜行径,跟些魔道沆瀣一气!我看这些魔崽子寒酸得紧,符钱倒是给不了你多少,五毒冰心丹喂你吃了个够吧!”
五毒冰心丹乃是魔宗所炼的一味yīn毒的丹药,逼人吃下之后,能令此人功力大进,周身飘然yù仙,恍若飞升仙関。但此药服过十几丸之后,就成了瘾,非得每半年再服一丸不可,否则便如百爪扰心,万蚁噬骨,求死不能。常有魔宗恶徒借此药为引,害得正道中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甘做魔门鹰犬,为其效死命。
百灵叟越骂越来劲,越骂越大声,就看他掏出了一片符钱,扔到脚边,狠狠的啐上了一口浓痰,抬脚在符钱上碾来碾去。“老道我也有符钱。来来来,凉厚小子,你去给老道我抽那行戈法王正反十八个大耳括子,这符钱就算老道我赏你的!”
“住口!”那对凉厚真人和卫行戈同声怒喝,就见凉厚真人张口喷出一道雷火,卫行戈翻手甩出一道寒光,直奔百灵叟而来。
“咔嚓”一声,凉厚真人所发的雷火与百灵叟身前的青霞一撞,光焰四散,卫行戈的寒光趁虚切入,眼看就要斩到百灵叟的脖颈。
有位暗府真人闪身抢到百灵叟身边,两人并肩出掌,震碎了卫行戈所发的寒光。百灵叟连连搓揉着发麻的手掌,跳脚骂道:“还想杀人灭口?凉厚贼道你等着,老道一会儿就去赏你耳括子,至于那卫小子,你莫要嚣张,自有人来着收拾你等魔门孽障!”
就听见百灵叟转回身,卯足了真气,对着身后的天际舌绽chūn雷:“唇亡齿寒的道理,佛祖也该是教过的。这道门逆徒和魔门贼子合力夹攻我等,若今rì我们这些老骨头在此遭劫了帐,你们那大镇国寺,保不多久也会被夷为平地。莫要偷偷看热闹了,这时还自扫门前雪,等到别人把你家山门拆了,那可就真没戏唱了!”
“阿弥陀佛。”百灵叟喊话的回音未绝,远空已传来一声佛号,那虔诚而庄严宏音,只一瞬间便将百灵叟催动真元所发的吼声掩盖。
就见一大片赤金sè的霞云,从定阳城方向飘来,云端上有佛光万丈,当先一字排开十二尊九品莲台,端坐着十位高僧和二位女尼。在阳光照耀之下,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好似镀了一层厚厚的金漆,每一个人的脑后,都有一圈光灼灼的佛家大智慧轮展开。一望便知,这十二人,竟已全是证得了金身罗汉果位的佛门大能。
在他们身后,盘膝坐着上百位身穿月白僧衣,斜披袈裟的僧人,每人的头顶上,都是金光闪闪。这些僧人闭目合什,口中喃喃诵经不休。
“兀那道人,休得胡言。我大镇国寺僧众此来降妖伏魔,为的是替天下黎民除恶,替大雍社稷锄jiān,替我佛彰显大慈悲心怀。与你道门内斗全不相干,那等与魔宗为伍的道家修士,当须由你道门中人自行肃正,以血证你道门清白!”坐在左边一尊莲台上的灰衣老僧,怒目瞪视着百灵叟,厉声斥道,“唯有你道门中人,不戒贪yù,不修清净,才会出此等利yù熏心之恶徒,为了区区钱货,竟然草菅九州庶民xìng命,还勾结魔道,妄图染指大雍龙脉。今rì你等若不手刃了那些正道败类,便怪不得我佛门弟子便将你等供奉阁之人,一并视作魔道jiān细,大镇国寺上下僧众豁出命去,也要度你们到我佛座前忏悔。”
百灵叟闻言一瘪嘴,嘟囔着道:“说什么慈悲为怀,分明是打定了主意坐山观虎斗,等我们暗府与魔宗斗得两败俱伤,就出来捡渔翁之利。谁不知道你佛宗是想把道魔两宗尽数赶出京都定阳,好将那些皇帝老儿一个一个的尽数渡入佛门,独占龙脉气运。”
不过百灵叟这话,却已不敢大声讲出,如今明素真人重伤,无央禅师又与卫行戈才作过一场,章炎真人与长桑真人追着那剑残客楚冥子不知去向,张真人又得护住俞和这位南帝传人。暗府几大高手如此,委实不堪与大镇国寺一争高下,只能忍气吞声,坐等大镇国寺众僧,去斗魔门修士。
无央禅师望了望大镇国寺的金云,轻轻摇了摇头,暗府修士们脚下的庆云重聚,却悄悄的让了一条道路。
只见那佛门金云挟着万千佛光,气势汹汹的冲到魔宗修士的黑云前,那十二位金身罗汉也不开口招呼,齐齐抬起了手掌,对准了魔宗一干修士,一掌按出。
就见从佛门金云中,冲出一道弥天极地的千丈金光佛掌,掌心处一道无垢大金刚佛界印闪烁,佛掌五指指尖,亦各有一圈圆轮金光,显出莲花、卷草、石榴、团花、半团花等等诸相。
卫行戈直视着遮天蔽rì而来的金光佛掌,脸上一片傲然。他双手拢在身后,衣袍烈烈当风,把眉眼一瞪,便有千重煞气席卷而出。他身后的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法身,已凝如真形,这位神帝满脸怒气,右手一抬,从腰间抽出了一口长剑,其剑锋所指,正是大镇国寺众僧的方向。
“跳梁小丑!今rì,卫某便教你们知道,四御神帝道统之威,绝非是尔等凡俗之人可渎!”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佛魔斗,手擎颅
有片九sè祥光瑞气,自卫行戈的脚下升起,在他身上一绕,这位魔宗大枭便换了模样。
身披上织青天白云,下绣山河厚土的团云紫绶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颗颗垂下的明珠,闪耀着熠熠星辉。有一道金龙绕身盘旋在他的身上,龙头自左肩探出,龙尾绕在腰际。卫行戈左手捧星宿经纬玉笏,右手持一柄四尺长剑,剑上毕集周天星光,有万千元炁流溢,正是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的证道之剑:万星万炁衡天剑。
这紫微大帝的衣冠法剑一上身来,卫行戈的气势节节拔高,他头顶天空一半转为黑夜,另一半依旧是白昼,rì月星辰一齐现身。他脚下的大地震荡不休,那rì月星辰之光,与大地厚重之气,随着卫行戈的呼吸吞吐而明暗起伏。chūn夏秋冬,风雨雷电,诸般异相在他身边尽数演化,彰示着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执掌天经地纬,统率rì月星辰、山川诸神、四时节气之帝尊神位。
“吾乃紫微垣,于三垣之中垣,镇定北极中天,永远不动。”
以一种漠视芸芸众生的目光,看着飞来的金光巨掌,卫行戈诵出一诀,头顶紫微北极星星光大作,有幢银光翩然降下,落在衡天剑上。
卫行戈对着金光巨掌引剑一刺,登时就见一道浩瀚明河从剑锋上冲出,宛如一条延展得笔直的银龙,口喷五雷,朝巨掌掌心奔腾而去。
那些纷纷设法躲避佛门掌印的魔宗修士,被卫行戈身后的仙罡狂澜搅得好似数点败叶,无助的翻飞着。
无央禅师纵身而起,双臂一展,撑起一道青光巨幕,将一干暗府修士挡在身后。
星河剑气与金光巨掌一撞,那气势惊人的巨佛掌登时四分五裂。剑光凭空一甩,竟朝大镇国寺的众僧一扫而去。
就听纯一大师沉声喝道:“诸位师弟,结大琉璃光曼陀罗阵!”
十二尊金身罗汉飞起,在空中结成了一道圆阵。阵zhōng yāng显化一尊佛陀,左手持药壶,右手结施无畏印,肩头左右各有rì月之形,正是佛门横三世佛之一的东方药师琉璃光王如来。
百名僧侣盘坐云端,闭目齐颂药师如来十二上愿。一时间大镇国寺这边彩光溢满寰宇,恍如东方琉璃净土大世界降临凡俗。
十二金身罗汉则齐颂《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经》,身居十二护法将宫毗罗神位的纯一大师抬手一点,那东方药师琉璃光王如来法身右手中的药壶,对准了卫行戈的星河剑气一摄。<wWw。SUiMenG。com>
浩瀚明河挟着滚滚五行雷火,撞进了药壶中,便再没了声息。
卫行戈脸上有青气一闪而过,他头顶的rì月星辰齐齐昏暗无光,但他的身子,却真如中天的北极星一般,钉在黑云云端,一动也未动。
十二尊金身罗汉倒是一齐上身震颤,把《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经》念得更急,他们运转伟岸佛力,以化消卫行戈那借神帝之威所斩的一剑。
这边佛魔两宗一来一回,斗得天地变sè。凉厚真人眼睛一转,趁着在场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卫行戈大展神帝威风之时,借敛息咒的妙用,暗暗把灰云挪到了供奉阁暗府众人的侧面。五百龙门道的黑甲将士,和五百乌铁机关战偶,从灰云中现身出来,齐齐拉开了手中的战弓与机弩,把银光闪闪的雷符弩箭,对准了暗府修士们。
俞和正看着佛宗金云中,那如一**rì般缓缓旋转的大琉璃光曼陀罗阵,他忽然觉得灵台中一冷,似乎有无数的细长冰针,从侧面刺来。心知这是jǐng兆,忙转头一看,远远望见凉厚真人嘴含冷笑,目现凶光的盯着这边,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站了许多黑sè人影,数不清的点点冷光,在那人群中一片片闪烁着。
“小心暗算!”俞和一声大吼脱口而出。可就在他发声示jǐng之时,凉厚真人一挥手,“蓬”的一声,自他身后传来一片密集的铁线震响,灰云中升起了一片黑云,眨眼间扑到了面前。
俞和疾旋三柄飞剑,想去格挡箭矢,可却望见身边的张真人淡然抱着双臂,两眼望着凉厚真人,尽是讥嘲的神sè。
“凉厚子,你才是真正的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百灵叟在俞和身后嘿嘿直笑,“以无央大师之能,会看你不穿,会算不到你这种yīn狠小人的手段?以你那怕死的xìng子,是万万不敢明刀明枪的与我们作上一场的,所以你只会暗下毒手,你也能想得到暗下毒手这一计!方才我们暗府与魔宗斗法之时,本是你的好机会,可是你却犹豫了,如今大镇国寺与魔宗斗了起来,你以为又一次机会到了?”
百灵叟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摇动着手指。他另一只手中,捧着一块刻着易术六十四卦的青铜罗盘,罗盘上的卦象,依着玄奥的次序,不断的变化着。
再看那数不清的雷符弩箭,甫一shè到道门众人头顶,竟然似被股怪风吹过,凭空转了个圈子,调头反朝凉厚真人那边飞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把自己当成那只黄雀了?可惜你还羽翼未满,远远不够强壮有力。凡有大计者方能成大事,你肚子里的那些yīn谋小道,注定了你不过是一只蚍蜉。这里的人,无论魔、佛还是我道门暗府,都不是你能一口吞下的蝉虫,相反的,我们都是捕雀儿的猎人。”百灵叟伸指在阵盘上一点,那些倒飞的箭矢越发快疾,带着刺耳的破风声,落进了龙门道与乌铁机关战偶的阵列中。
而凉厚真人脚下展开的灰云中,竟生出了无数的金丝藤蔓,一瞬间将龙门道的黑甲将士和乌铁机关战偶捆得结结实实。那些龙门道的兵将,除了瞪大眼睛,发出哀嚎之外,手脚身躯尽都不能挪移分毫。
等箭矢上的雷符爆发,凉厚真人终吞下了这枚苦果。就看他身后炸开无穷无尽的雷火光焰,只数息之间,五百龙门道的黑甲将士和五百乌铁机关战偶,就在震天动地的雷鸣声中,死伤了过半。
凉厚真人双目血红,手指着暗府众人嘶吼道:“你们以为我凉厚想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你们以为我凉厚生xìng就是个贪财jiān邪之人吗?我也曾是个嫉恶如仇,恨不能拔剑斩妖除魔卫道的耿直修士。可苍天就是如此不公,我道统师门因为占了一处七十二小洞天福地,为他山同道中人所嫉恨,拿个莫须有的罪名前来寻隙生事,竟然在我山门外设下一道断生大杀阵,封门斗剑十年!我门中一干师长与掌教师尊尽数惨死,可依旧攻不破那杀阵。最后我临危受命,接了掌门之位,带着一百九十七名弟子叩头三rì,拱手让出山门洞天福地,这才苟活了xìng命。杀师夺门之恨,压得我夜夜噩梦,可一百九十七位师弟师妹不能不顾。问道艰辛,盖因道法财侣地难求,这许多人,rìrì修炼需要吞吐元炁,行走历练需要法器护身,受伤受创需要丹药调理,这一切都重重的压在我凉厚子一人肩上!我不知道五岳有多重,我只知道一百九十七位师弟师妹已压得我挺不起背脊。但恩师临终呕血所托,我绝不能负!于是我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聚敛财物,撑得师弟师妹们修炼下去。仇家势大,我早已不再企望能报得血仇,唯盼师弟师妹们将来学有所成,可以为我分忧。我知道我手上沾满了凡俗庶民的血,有数不清的冤魂缠在我身上,但我是我那一百九十七位师弟师妹的掌门大师兄,只要我这罪身能为他们庇得风雨一rì,我便义不容辞。无论我凉厚子变成什么样子,哪怕身坠魔道,哪怕被天劫打成飞灰,我也无憾!”
凉厚子这一番话说完,暗府众人尽都满脸戚戚。俞和整个人都呆住了,凉厚子的身影,在他眼中不断的变幻着,一会儿是个血手魔头,一会儿却又是个宽厚坚定的长者。
忽从下面飞起一道青烟,扑到凉厚子身前,化作同轩真人的模样。
“师兄,别说了。”同轩真人对着凉厚子双膝一跪,俯身叩拜三回,跳起来挡在凉厚子身前,对着暗府众人吼道:“你们这些道人,享受着历代帝君赐下的丰厚供奉,分着大雍王朝一统天下的气运,九州龙脉之气也可任由你们摄取炼化,哪里懂得我们这些丧家之犬的苦楚。成魔又如何?鱼肉庶民又如何?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生在此世,若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杀得一些凡俗庶民,便是苍天不容之罪过,那我等一百九十七位门人仙缘难继,郁郁而终之后,又找谁去问这桩罪过?你们暗府都是替天行道的高人,那我山门被人阵封血洗之时,怎不见你们出来主持公道?”
“龙门道中人是我同轩派出去的,毒药也是我同轩亲手炼制的,魔道中人也是我同轩引入京都定阳的,你若要杀,便杀我一人!与我师兄何干?”同轩真人此时发髻披散,满脸青筋浮突,已然形如疯魔,就看他突然劈手一掌,从凉厚真人手中夺过了长剑,手腕一抖,冰冷的剑光在他自己颈前抹过,一注鲜血冲天而起,把那颗头颅激得飞起了三尺来高。
“师弟!”凉厚真人惨呼一声,口鼻喷血。
同轩真人那失了头颅的身子兀自未死,伸手一抓,将自己的头颅提在手中,举向暗府众修士,那张嘴巴犹自能发出声音来:“今rì你们终须要人抵命,我就将这命抵给你们,休伤我掌门师兄与师弟师妹,否则同轩化作心魔,纠缠你等一生一世!”
鲜血如瀑,同轩真人的声音渐渐微弱:“师兄,同轩不能再为你分忧,剩下一百九十六位师弟师妹,还望师兄费心照拂。待我向无念师妹道一声别,师弟这便侍奉师尊去了。”
一颗泪水自同轩真人眼眶中滚落,那尸身流尽了血液,可依旧高举着头颅,僵立不倒。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各算计,北帝败
无论是卫行戈等一众魔门修士,还是十二位金身罗汉所率领的大镇国寺众僧,全都止住了争斗,眼神复杂的望着同轩真人渐渐冰冷的尸身。
鲜血流尽,魂飞魄散,同轩真人的身子一坠,就要落下云头。可凉厚真人猛力朝前一扑,上半身竟然挣开了藤蔓桎梏,他伸开双臂,将同轩真人的尸身紧紧抱住。
即便已然身死道消,可同轩真人的手臂,依旧把自己的头颅高高举起,他死不瞑目,双眼怒瞪着对面的暗府众人,俞和分明觉得同轩真人的目光,已然烙在空中不散。
心底全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滋味,但俞和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点什么。
是不该追查龙门道作恶的真相?可那些死在他们毒手之下的庶民,却又让谁来承担这场孽债?或许凉厚真人和同轩真人,为自己师弟师妹苦谋一条生路并非有错;而龙门道的修士,听从供奉阁遣派,祸害庶民谋财,也只是奉命行事。错就错在凉厚真人被逼无奈,一步踏错,误入了歧途。可把他逼上这条入魔之路的,归根究底,却是夺走了他师门福地,杀死他师门长辈的那些人。
如此来说,凡俗庶民的累累血债,都需算在那些人的身上。可凉厚真人既说过那些人是他山同道,想必也是正道中人。谋夺福地,封门斗剑,这却是正道中人的所作所为?
俞和摇了摇头,他不敢想得太远,无论如何,被钱财迷了双眼,将庶民伸出毒手的,终是凉厚真人自己。俞和只是不懂,为什么此刻他看着凉厚真人满脸血泪,瑟瑟发抖的样子,却止不住心中翻涌出来的怜悯和不忍。
暗府众人一言不发,只是冷眼看着凉厚真人紧抱着同轩真人僵冷的尸身,泣血恸哭。
忽听纯一大师言道:“凉厚施主,此事之错不尽在你身,只能怪你道门中,多的是表里不一、心如蛇蝎的伪君子。你身负血仇,又要凭一己之力,维护众多师门子弟,一念差池倒也情有可原。凉厚施主敢为他人舍身,乃证我佛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大慈悲。我观施主与佛有缘,乃愿渡凉厚施主一门上下,弃道礼佛,遁入空门。施主若能从此青灯古佛,虔诚诵经千年,我佛慈悲,自会为施主解脱罪孽,超度冤魂入佛国净土。而施主一门上下,自是我大镇国寺弟子,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绝不会厚此薄彼,定然悉心调教。哪怕凉厚施主深受五毒冰心丹之扰,纯一借我佛无上威能,若要消解冰心丹毒,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却不知凉厚施主意下如何?”
供奉阁暗府众人一听纯一大师这话,脸上齐齐变sè。凉厚真人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希冀。
“白rì做梦!”卫行戈挺剑指着大镇国寺的僧众,“五毒冰心丹?你们自己问问凉厚,我卫某人可曾让他服过这等下作丹药?我看你们这些和尚,才是真正的假仁假义。天天龟缩的庙中,装出一副只懂念经拜佛,不问外事的虚伪样子。可一看到有便宜可捡,有好处可沾,把手伸得比谁人都长!”
“卫法王已经把凉厚施主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魔域,竟然还在这里妖言惑众。”十二位金身罗汉齐齐念诵法号,登时便有佛光万丈盈空,把周遭天地尽化作一片西方佛土似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凉厚施主,你此时还不醒悟,便是要将你一门师弟师妹尽数拖入阿鼻地狱。唯有皈依我佛,从此跳出三界外,方能得大清静、大解脱、大喜乐。”
“你们这些口舌犀利的老和尚,又有哪一个不是yù念缠身?你们既然要大解脱,那卫某人就身代漫天神佛,以掌中这口剑,赐你们解脱了吧!”
卫行戈把眼怒睁,张口深深一吸,俞和登时觉得天地乾坤一暗,虚空似乎骤然缩紧了一瞬,仿佛卫行戈这一口气将rì月星辰之光,苍天大地之炁,尽数吞入了胸中。只见他把手中万星万炁衡天剑一抛,这神帝法剑顿时涨大成了通天彻地的一道剑影,带着将乾坤一剑斩碎的气势,朝大镇国寺众僧劈去。
十二金身罗汉各居其位,百名僧侣发震天禅唱。
那大琉璃光曼陀罗阵zhōng yāng的东方药师琉璃光王如来法身举起左手,无畏印变作“释迦五印”之第一印:说法印,食指与大拇指作拈花状,其余各指舒展,朝着衡天剑剑影点出。
一只千丈金光巨手,从大琉璃光曼陀罗阵zhōng yāng飞出,说法印的拈花二指,正夹住了万星万炁衡天剑的剑锋。
卫行戈身后有万千仙霞奔涌,十二金身罗汉放出耀眼的佛光,两边这一击,已是动用了全力。
巨剑与佛掌手指相持不动,却并没有传来震耳yù聋的轰鸣声。俞和只听见接连不断的清脆裂响,好似铁锥破薄冰的声音。眼见那剑指相交处,有一圈圈的虚空涟漪散开。
五息时间,好像五个时辰一般的漫长,两边拼斗真元,谁也不甘落在下风。卫行戈的脸越来越白,十二金身罗汉的佛光也不若之前明亮,曼陀罗圆阵好似风车疾旋。
忽然无央禅师的身子一晃,那三头六臂的黑佛法身,从他头顶冲出,当空一旋,就扑向了凉厚真人那边。
三颗头颅中,面露喜sè那颜面张口一吐,便是一颗圆滚滚莹润润的珠子飞出。shè到凉厚真人的头顶,这鹅蛋大小的珠子中,猛绽出一大团九彩仙光。
俞和往那炫华迷离光影之中一望,便知道乃是他曾经闭关疗伤的妙光境小洞天。
彩光罩住了整片灰云,无央禅师仿佛捧着一件千钧之重的无形物事,缓缓举起双掌在胸前一合。就看那幻现出来的一小片妙光境洞天骤然拢起,竟然把凉厚真人、残存的龙门道兵将和乌铁机关战偶尽数摄入了小洞天中,连那一大片灰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彩仙光复聚成一颗圆珠,被黑佛法相吞下。法相化成一缕黑烟,沉入了无央禅师的卤门中。
“无央,你好算计!”卫行戈勃然大怒,翻手撤剑,人自黑云云端一跃而起,身化一条金银虬龙,身裹亿万星芒,直朝无央禅师扑来。
那大镇国寺十二金身罗汉亦是惊诧,心中暗暗懊悔,只顾打杀卫行戈,却忘了闲在一边的无央禅师。大琉璃光曼陀罗阵如一轮烈rì行空,紧追着卫行戈朝无央禅师飞来。
可无央禅师却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他朝大镇国寺僧众方向合什一拜:“道佛两宗,同气连枝,南帝传人,此魔劫数!”
短短一句话,气势汹汹而来的大琉璃光曼陀罗阵凭空一顿,转了一转,又继冲了过来。
无央禅师微微一笑,纵身而起。他双手在虚空中一捞,十八团明光聚拢,以流星赶月之势,朝卫行戈撞去。
话说卫行戈虽然道行通天,又有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神力加身,可他终究只是一人。先是与无央禅师缠斗了良久,然后独斗十二尊金身罗汉结成的曼陀罗阵。此时外相看起来,虽还是气势滔天,但其实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卫行戈挥动衡天剑,每劈开一团明光,那四尺剑锋就好像挂上了一道山岳之重。无央禅师以本命法器所施的浮光皓月连环十八击,硬生生打停了卫行戈疾冲而来的势头。身后无边金光有罩下,十二金身罗汉飞来,将他困在了大琉璃光曼陀罗阵zhōng yāng。
卫行戈仰天长啸,自他身躯之中,shè出无穷无尽的rì月星辰之光和五行雷火,他抬脚一跺,虚空剧震,十二金身罗汉的身形齐齐一颤,那东方药师琉璃光王如来法身险些崩碎。
无央禅师飞身而来,双掌一分,左掌yīn阳两仪演化,右掌金刚宝印镇魔,正按在卫行戈的两肋,十八团明光绕了半圈,连珠撞在卫行戈的背脊之上。
“噗嗤”一声,卫行戈张口喷出数点淡金sè的血液。他眼中凶光暴现,咬牙厉喝一声,右手中的万星万炁衡天剑转动,就要朝无央禅师的背心刺下,左手中的星宿经纬玉笏,正对无央禅师的额顶天门砸落。
就看十二金身罗汉各出手掌,对着卫行戈一记佛印拍出。
四尺衡天剑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无力的穿过了无央禅师的身躯,可连衣衫都未能刺破。星宿经纬玉笏也成了一团虚无的光影,只有卫行戈空握的左手,颓然自无央禅师面前扫落。
那紫微大帝的九章法服、珠冠冕旒和绕身金龙,尽都若隐若现,卫行戈身上显出了他本来的一袭青布书生衫。看着这情形,似乎北帝神威附体已然破散。卫行戈扭动身体,呼喝连连,却不能从曼陀罗阵中脱身出来。
“快,以长生白莲去打他的天门!”百灵叟在俞和背后使力一推,俞和整个人倏地飞shè出去,直冲向奋力挣扎的卫行戈。
两人还距十丈,俞和聚气拧身,抬起右掌,掌心现出一朵南方南极长生大帝白莲法相,万千莲瓣zhōng yāng,一道南帝真符仙光四shè。
“你我同根同源,何需相残!四御仙帝传承,岂能听命于凡俗之人?”
卫行戈忽然昂起头,对着俞和大吼一声,那破空而来的滚滚声浪,让俞和身子猛一顿,少年目现迷茫,这一只右掌凝在空中,便不知要不要打出。
俞和停在空中的一只手掌,牵动了在场所有修士的心。须知卫行戈身负中天北极紫微大帝道统,只有同为四御传人之一的俞和,以长生大帝白莲之力,才能将他彻底镇压。而且镇压紫微仙帝传人,这可是一桩寻常修士沾也不能沾的天大因果,除了俞和之外,根本无人敢身陷这四御因果牵扯,其中干系极是微妙。
俞和这一掌按住不发,所有人屏息凝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
就在这俞和迟疑的一刹那,卫行戈冷冷一笑,双目中喷出两道黑火,整个人化身作一尊漆黑的烈焰人形。
“大黑天升仙术,燃jīng、焚气、祭神!”
只见卫行戈运指点压了自己下腹、胸前、眉心的三处秘窍,身子使力一弹,挣开了佛光桎梏,忽然对准了因达罗神将位的纯方大师,挥双拳直捣过去。
纯方大师见他杀到面前,双目一瞪,张口喝道:“退!”
这位纯方大师修的是佛门闭口禅妙法,平时绝不开口说话,为的是打熬修持佛力,结成一道言灵。一旦开声吐字,这言灵能显出神鬼不当的莫测威能,那当真是一言万法随,一字天地碎。
可惜纯方大师数rì之前,已将祭炼了近十年的一道言灵吐出,把那位在典山帝陵谷前截杀俞和与六皇子周淳风的邋遢道人一字抹杀。这时情急之下再开口,舌下言灵火候未成,全没了闭口禅法那无法可抵的神威。
卫行戈的身子,只微微一顿,便照势飞来。纯方大师仓促之下忙抬双掌推出,两人拳掌一碰,“蓬”的一声闷响,纯方禅师的身子倒飞了五尺多远,一道逆血冲口而出,溅了卫行戈满身。
神将离位,大琉璃光曼陀罗阵告破。俞和满脸惨白,看着卫行戈如黑火聚成的妖魔一般,踏空而来,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行戈遁,斗法终
“放手!”张真人和百灵叟断喝一声,自庆云上飞身而起,可冲到近前,被卫行戈拿眼神冷冷一扫,登时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无央禅师伸开双臂,拦在大镇国寺十二金身罗汉与卫行戈之间,对着张真人和百灵叟默然摇了摇头。
“你想怎样?不许伤他,否则老夫对天道起誓,即便拼得玉石俱焚,也绝不会放你生离此地!”张真人这一句话,从牙缝中挤出,每一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在他的前额zhōng yāng,有根一尺多长的碧绿sè六棱独角虚影浮现。他自脖颈到双颊,已覆上了一层细鳞似得褐sè树皮,那一双手上青筋尽显。
百灵叟亦是提聚起了毕生修为,有六十四片灰黑sè的龟甲,绕着他徐徐飞旋,每一片龟甲上,都雕刻着古朴玄奥的线纹。
“我若真不伤他,你们会放任我离开?”卫行戈紧扣着俞和的肩头,冷冷的问道。
张真人看了一眼无央禅师,他没有回答卫行戈的问话,只是以更加坚决的声音喝道:“放开他!”
“嘎吱”的一声,自张真人肩后到腰侧,有两排共十二根青绿sè的木刺穿透了衣衫,这些木刺,每一根都足有一丈多长,好似一对翅膀,向张真人背后伸展出去。
卫行戈浑没将张真人的惊天气势放在心中,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纯方大师的残血,咧嘴一笑道:“你们不是总说我们魔道中人视人命如草芥么,卫某且能落了我魔道的名声?”
就见他举起另一只手,挟着烈烈黑火,猛朝俞和的顶门拍下。
在场的人大惊失sè,可俞和在这一刻突然镇定了下来,他抬头直视着落下的手掌,双目一眨不眨。卫行戈那只拍过来的手掌,在俞和的眼中,竟变得十分缓慢,仿佛是一寸一寸在挪动。
一声金铁轻鸣,三柄飞剑同时破虚而出,剑尖朝上,对准了卫行戈的掌心刺出。
也不知是飞剑向上刺入了卫行戈的手掌,还是卫行戈自己将手掌递到了剑锋前。俞和几乎没感觉到三柄飞剑有任何的阻滞,那卫行戈的手掌上,竟好似根本没有贯注真元,就这么“噗嗤”的一声轻响,三柄飞剑透掌而过,鲜血从他掌心处三个透亮窟窿中泉涌而出。
耳中只听见卫行戈哈哈大笑,一道刺眼的血光闪过,他已然借血遁而去。
“俞师弟,后会有期!”远远的,自西南天际传来卫行戈那粗豪的声音,回音久久不绝。
这一下变故,任谁都没有想到,张真人愣了一息,才纵身扑来,伸手抓住了俞和的肩头,只见无央禅师也闪身过来,探手按住了俞和另一边肩头。
“感觉如何?身上有何不妥?速速凝神屏息!”张真人低喝一声,将一道jīng纯的乙木真炁渡入了俞和的身体。
俞和只觉两边肩头一齐发热,闭目存思内望,就看一道青绿sè的气流,和一道淡金sè的气流从左右双肩云门穴涌出,在他周身经络运行六周,又散入了他的血脉骨骼,最后聚在他额前神庭穴中,又转而落入会yīn生死窍,再逆行而上,于灵台祖窍中绕了数匝,方又从云门穴中流出。
张真人和无央禅师同时睁开了眼睛,两人眼神一交,俱点了点头,张真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展臂揽住俞和道:“可吓到为师了。”
“徒儿无能,没能打杀了那魔头,还让师傅劳神担忧。”俞和连忙拱手一揖。
“罢了,此乃他命数注定不该陨落于此。能得中天北极紫微太皇大帝道统的人,哪里是这么容易打杀的。来rì方长,你今后在外行走,还需小心,等此魔养好了伤势,破关而出,定会再来寻你。”
“师傅放心,他今rì被这许多高手合攻,那伤势只怕没有几十年可好不了。等他痊愈,我早已练就了绝世剑术,到时一剑斩了此魔,为天下除害。”俞和笑嘻嘻的道。
张真人双肩一抖,他身上的诸般异相尽去,笑骂道:“你小子,如今真是没个正经。这才死里逃生,就在此口没遮拦的夸夸其谈,教这许多师伯师叔看尽了笑话,嘲我柏空子教化无方。听你言下之意,我们这许多人近千年苦苦修行,都是白练了?这么多位前辈合力围杀那行戈法王,终还是被他逃了去,你能一剑就将他斩落?看我不跟你宗华师伯传讯,罚你回山去面壁三年,好生打熬心xìng。”
百灵叟大笑上前,“柏空师兄这哪里话来,俞小子这般年轻人,就是要有此锐气、傲气与志气。才能成就大事!”
“百灵师弟,如你这般管教弟子,那门下人都要飞了天去。”张真人摇了摇头,大袖一摆,带着俞和朝无央禅师举手一礼,自回庆云上去了。
再看大镇国寺的十二金身罗汉,已只剩下纯一大师、纯方大师等六人,还盘坐在空中。其余佛宗高手,已身化金光,去追那些四散飞逃的魔门修士去了。要知这些魔门高手身上,可藏着四件十宝老祖遗下的神话奇宝,若能截获,可是老大一桩喜事。
纯一大师口诵佛号,双掌合什道:“无央大执事,贵阁凉厚子与我佛有缘,他虽误入歧途,却是被深仇大恨蒙蔽了本xìng,再受魔宗妖人蛊惑,才会犯下如此罪孽。大执事佛法jīng深,当明我佛普度众生,可以无上佛力消解恶念,复返其良善本心。且他门中一百九十六位弟子皆需照拂,亦须以佛法疏解他们心中仇怨,免得再生杀孽。如此还望无央大执事慈悲为怀,成全了他们。”
还不等无央禅师表态,百灵叟已经飘身过来,双手叉腰,对着纯一大师道:“方才你们却又如何说来?”
百灵叟夸张的仿着灰衣老僧的语调,故意一字一字拖起长音道:“我大镇国寺与你道门内斗全不相干,那等与魔宗为伍的道家修士,当须由你道门中人自行肃正,以血证你道门清白。”
纯一大师面无表情,也不做声,只听百灵叟调侃道:“听说人家上下一百九十六口人无依无凭,且个个都是身负灵根的修士,你佛门终于肯把慈悲施舍下来了?纯一大和尚,我百灵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每rì里杂念缠身,心神不宁,夜里睡不好觉。你看我是不是与佛有缘,能不能把我也度入佛门,以你家无上佛法,感化我一下啊?”
纯一大师不嗔不怒的合什道:“百灵施主若愿皈依我佛,那自是极好的。”
“可惜老道我此生离不开这两件物事!”百灵子把双手一翻,左手赫然抓出了一块油腻腻的酱猪肘子,右手拿着一个青皮葫芦,只一晃,就有酒香扑鼻。他张口撕下一片肉皮,嚼得咯吱作响,咕咚咕咚的,又灌了口美酒,摇了摇头道,“罪过啊,罪过!老道我看来是与佛无缘了,还是呆在三清祖师座下逍遥自在。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想说什么话,也尽可以敞开来说,不用肚子讲里一套,嘴巴上却在说另一套。”
“阿弥陀佛!”六位金身罗汉齐齐皱眉,高颂佛号。纯一大师倒还罢了,纯方大师面上隐约闪过一丝煞气。
百灵叟毫不示弱的瞪视着六位老和尚,可无央禅师闪身过来,对百灵叟抬手一摇,又对着六位老僧合什一拜,口中沉声道:“告辞。”
说罢扯着百灵叟落回了庆云上,一众道门高手脚踩祥云瑞气,朝京都定阳飘然而去。
一行人在定阳城门口按落了云头,无央禅师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十一位暗府修士,他对张真人道:“章炎、长桑,何在?”
张真人回道:“追那楚冥子,一去不返。”
无央禅师点了点头,默默抬步朝城里走去。众人混在城中凡民之间,向石虎巷那边走,每过几个街口,身后就无声无息了少了一道身影。等进了石虎巷的暗府小院中,便只剩下无央禅师、百灵叟、明素真人、张真人和俞和五人。
走过院中的大枣树,忽听头顶风响,长桑真人急匆匆的落下,百灵叟赶忙迎上去问道:“长桑师兄,怎的独自一人回来了?我章炎师兄何在?”
长桑真人看了看无央禅师,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章炎师弟身在何处。”
“怎可能?”百灵叟嚷道,“你不是追着章炎师弟与那楚冥子去了么?以你道行,怎会失了他的踪迹?”
长桑真人摇了摇头,对无央禅师拱手作揖道:“长桑无能,追着章炎师弟与那剑残客一路向西去,他两人剧斗不休。恕我直言,依长桑所看,章炎师弟未必斗得过那楚冥子。于是我怕章炎师弟有所闪失,便出掌去打楚冥子,可章炎师弟见我插手,竟然厉声呵斥于我,故而我只好按掌不发,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观其战况,再做打算。可这两人越打越远,眼见与你们已相隔了百多里,我虽不jīng于剑术,但也看得分明,两人斗了近千回合,已是各出全力互搏,那四散的刚猛剑气,逼得我难进百丈之内。我所见的最后一击,章炎师弟祭炼本身三魂七魄为剑,使出了‘十方俱灭’一式,而那剑残客楚冥子,则身化一柄血肉长剑去斩章炎师弟。两人剑招一交,登时光华万丈,夺人二目,我再能看真切时,这两人尽都不见了踪影。于是我施展遁法,在附近百里细细搜寻,但找不到两人的一丝行迹,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返转,见你们争斗已息,这才回来此地。”
“两人一剑相交,就踪迹全无?”百灵叟惊诧道,“总也不可能一剑下去,两人尽都玩完,尸骨无存吧?”
长桑真人猛地咳嗽了几声,打断了百灵叟的话,甩过去一个责怪的眼神。
百灵叟也知道自己讲错了话,“呸”的一声,吐了浓痰在地上,抬脚碾了几下,“大吉大利!我百灵满口胡言,各位莫怪。章炎师弟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提升那残废剑客的头颅回来。”
无央禅师也没说什么,扶起明素真人,自朝内屋去了。
这时忽见六皇子周淳风从大屋中走了出来,他与无央禅师擦肩而过,也不与诸位真人见礼,满脸怒气的径直走到俞和面前,甩手掷出一物,砸在俞和脚下。
俞和有些诧异,低头去看,那竟是一个七寸圆径,没有任何雕饰的钵盂。他眉头一皱,惊呼道:“这是,大涅钵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