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冠绝新汉朝TXT下载冠绝新汉朝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冠绝新汉朝全文阅读

作者:战袍染血     冠绝新汉朝txt下载     冠绝新汉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冠绝新汉朝全文阅读

第一章 新汉

    汉继业四年,冬。

    夜深人静,彭城陈府的灵堂中,悬白摆桌,桌上摆着贡品、香烛、蜡台和长明灯,台前跪坐一群人,哭声震天。

    陈家太公去世,家中操办白事,陈氏男丁哭灵。

    与之相对,陈府后院,冷清寂静。

    院中有道人影缓缓前行,到了间偏房门前,抬手敲门,少倾,有清朗之声自房中传出:“进来吧。”

    这人推开门。

    房中燃灯,灯光照在此人脸上,露出一张苍老面庞,这脸上满是忧色,他一进屋子就将门关上,对着屋中一人行礼:“大少爷,查得差不多了。”

    屋子里坐着的是名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清秀。

    这青年名为陈止,字守一,是陈太公第七子陈迈的长子。

    陈氏大部分男丁都在灵堂哭灵,陈止却坐在房中,只因为三天前,他在灵堂服五石散,药效发作,脱了衣服乱跑,惹怒了陈老太公的长子、陈家家主陈迟。

    这就好比在领导的追悼会上嗑药,结果毒瘾发作,情难自禁,灵堂蹦迪,陈迟怎么忍得了?没当场用家法废了陈止,就算比较克制的了,但还是令人将陈止软禁起来,要等白事之后再行处理。

    陈止父母双亡,他这一房只剩兄妹四人孤苦无依,根本没人说情,都等着看他的笑话。这两天,府外也有异动,说是有几家被陈止欺侮的人家,要来找陈家大爷告状,一时之间,陈家的人都知道这陈止八成是要完了。

    只是,陈止本人却不受影响,在反省的这三天里,嘀嘀咕咕、神神叨叨,据府中小道消息透露,陈止把个仆人指挥来、指挥去,让那仆人每天晚上过来汇报工作,引为笑谈,府中上至少爷小姐,下到家丁丫鬟,都说他不知死活。

    可不管旁人怎么看,一到晚上,陈止都会一本正经的见见自家仆人,这也是陈止父母死后,仅剩的一名仆人了,名为陈辅。

    陈辅还真就在汇报:“被您打的那家人,拿了二老爷家下仆的钱财,才会挑在这时候跳出来指认,您被勒令反省后,他们一家便活动起来,还试图对二少爷和三少爷不利,简直狗胆包天,您看……”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自家少爷,见对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不由嘀咕起来……

    “怪了,自药石发作,大少爷性子变化不小,以前听了这些保准立刻发作,如今脸色都不带变的,让人看不出深浅,神色气度有点像老太公。”

    三天前,陈止因灵堂失态恼了陈迟,一天之后,他在外欺压佣户的事就暴露了,这令陈辅和陈止的两个弟弟惊恐不已,暗道要完,结果陈止这正主被软禁之后、药效衰退,重新醒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光不害怕,还安慰起他们,又说这事有古怪,交给陈辅几个任务,让他去调查,并给了他三个锦囊,吩咐了打开时间。

    经过调查,陈辅发现里面果然另有玄机,在拆开一个锦囊后,终于调查清楚,得到了实证,也对自家少爷的本事暗暗惊叹。

    先不说陈辅心里头的变化,就说陈止听了汇报,点头道:“这就对了,那家人是佣耕,租我名下土地,平时逆来顺受,突然这么硬气,没人指使才叫奇怪,兵法云‘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这是有人要绝我的本,只是布局这人手法稚嫩,犯了几个错误,嗯?辅叔,怎么了?”

    陈止还在说着,陈辅却面露激动之色:“少爷,您学了兵法?可俺是老粗,不明真意,这句话,能否助您摆脱眼下困境?”

    这幅模样落在陈止眼中,让他心中微动,暗道:“过去的陈止不学无术,前后差异太大,容易让人怀疑,好在陈辅只是家仆,问题不大,但以后得勤去书阁逛逛,这时代的知识被高门大族垄断,可不是坐在家里点点鼠标,就能知道天下事,不经常去书阁看书,以后搞出点事儿,连借口都不好找。”

    想是这么想,可陈止口中则解释道:“刚戾者就是刚猛易怒的人,这话是说,对付易怒的将领,可以将他激怒,让他为了解一时之恨不顾其他,自乱阵脚,最后不光恨没解,连性命都搭进去了,也就是让人气得发狂,然后从中得利。”

    陈辅却吓了一跳:“有人想要少爷的命?”

    “不至于要我的命,但是要夺我的根本,”陈止眯起眼睛,似笑非笑,“辅叔,你说父母去世,我兄妹四人还能吃喝不愁,靠的是什么?”

    “这,可是靠着陈府照拂?”陈辅嘴上说,心里却很意外,从前自家少爷都是一言不合,直接骂街的,今天知道有人捣鬼,还能这么平静,太反常了。

    “陈府照拂?”陈止失笑起来,“辅叔,算计我的就是陈府中人,哪来的照拂?我兄妹立足的根本是土地,就是那几亩良田。”

    “良田?”陈辅闻言,面色古怪。

    陈止眉头微皱,些许记忆片段浮现,立刻明白过来:“好嘛,这前身文不成武不就,缺少管教不说,居然还好赌,欠下不少赌债,常拿家里的东西典当,先后将近半的田地抵出,真是个标准的败家子。”

    一念至此,他不免尴尬,旋即转移话题:“先不谈这个,还是说那家人的事,他们之所以肯帮着外人对付我,八成是因为我之前伤了他家中青壮劳力,今秋,他们八成交不上粮,因此怀恨在心,又担心交租不上,是以铤而走险,辅叔,这样,你从家里取点钱财送给他们,再告诉他们,秋粮可免。”

    陈止很清楚,真正伤了那家人的,是原来的陈止,可这口锅确实也要由他来背。

    陈辅倏地瞪大眼睛,满脸不甘:“那户狗才,勾结他人要害少爷,图谋不轨,怎么还要给他们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少爷,听老仆一句劝,这种人就该狠狠惩罚,不然肯定变本加厉,夫人当年和善,善待我等,就有不开眼的以为是软弱可欺,不知进退,再说了,家里余财不多……”

    “我还没说完呢,”陈止摆摆手,“行军也好,治家也罢,都该赏罚分明,伤人在我,所以要给赔偿,但他背主陷害,失了道义,肯定不能一笔带过,听说五伯那缺人,你给钱的时候,就让这家人的老大过去吧,给五伯添个人手。”

    陈辅登时就一个激灵:“五老爷那可是朝廷的矿场,这要是把人给弄过去,一个月下来,稍有不慎,不死也要废。”

    “心里清楚就行,凡事不用说透,只需告诉那人矿场收营几何,那家人愿意为财铤而走险,自然不会拒绝,也容不得他们拒绝!”陈止神色平淡,眼底却有寒芒,“对了,送钱财时雇两个小工,搞出些动静,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陈辅被陈止看得心中发毛,点头应下。

    陈止也不多言,转而道:“今夜,我还要反省,辅叔你先回去吧。”

    陈辅情绪又低落起来:“请少爷多保重,二少爷正在府中奔走,想法子救您。”

    陈止笑了笑:“福祸相依,转告二弟他们,不要节外生枝,我很快就能出去。”

    陈辅还待再说,一见陈止表情,不知怎的,又想起老太公生前风采,不由点头:“少爷放心,我当转告。”言落,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屋。

    两扇门缓缓关起,陈辅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陈止悠然提笔的一幕,心下念头起伏。

    “总听人说什么名士风采,我看我家少爷就有几分了,难道是遭逢大变,终于开窍了?那可真是老爷夫人显灵了……”

    咚!

    门已关紧,陈止不为所动,在纸上写下“昭烈”两字,然后微微一顿,又刷刷几笔,添了几个名字,最后搁笔叹息。

    “一回首就是近百年,这第二次穿越,也不知是福是祸。”

    陈止非陈止。

    刚才,那陈辅几次感慨,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陈止,已被另外一个灵魂取而代之——

    三天前,五石散发作,热病侵体,那个陈止就一命呜呼,活下来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经历离奇的人。

    “昭烈帝,刘备,玄德兄,主公,当年被你诚心打动,又知历史大势,三分天下,你有其一,我才会辅佐你,但也没想到,最后真能改变历史!三国没有归晋,而是炎汉再起,汉室再兴,一直传承至今,这么一来,我总算没有白死!”

    这位陈止,本是现代人,之前穿越到三国时代,作为一名谋士,加入了大汉皇叔刘备刘玄德麾下。

    在知晓历史大势和神秘物件的帮助下,他改变了历史上的三国局面,让刘备占领了江南和荆襄,还成功使得北方袁绍、曹操并立,令三国格局大变,成了刘备一统南方、北方则两强并立的格局。

    如此一来,刘备就有了和历史中截然不同的战争潜力。

    为巩固优势,奠定统一基础,陈止趁北方两强对峙于官渡的机会,建议刘备进军巴蜀,并自请随军,但这一去却发生了意外。

    “事不机密,落得杀身之劫,我死的不是时候啊,但刘备大势已成,加上诸葛等人辅佐,历经几代君王经营,最终以南伐北,一统天下,让历史面目全非,眼下依旧还是汉朝,年号继业,但这个汉朝和刘邦、刘秀关系不大,高祖刘邦建立的是西汉,世祖刘秀建立的是东汉,昭烈帝刘备建立的就是新汉、季汉了。”

    这个世界,因为陈止前世的干预,三国不是魏蜀吴,而是汉、魏、赵,其中刘备的新汉独霸南方、巴蜀和关中,而曹魏与袁赵则在北方对峙,后期更有司马家崛起,纷争不断。

    当然,这“新汉”是陈止的看法,当世之人还是称“汉”。

    “照这具身体的记忆,刘备为烈祖,他那儿子刘禅,庙号仁宗,因中了曹魏的离间计,以至统一进程停滞、国力衰退,后来刘禅之儿刘谌继位,休养生息、广积粮草,等第四代皇帝刘敏登基,国力鼎盛,才一举荡平宇内。”

    历史有了变化,三国之后,不是司马家的晋朝,而是刘氏重兴汉室,传承至今,国祚近百年,但三十年前才真正一统天下。

    不过,这些都是历史的自然演变,因为陈止前世在入蜀时,就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如果不是事先得了那支签,我也不会有这次重生的机会,哪能有机会感怀古今?就是不知道,这次重生,还能不能再呼唤出签筒……”

    想到这,陈止脑子里闪过诸多记忆片段,都是属于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

    陈止,彭城陈氏子弟。

    陈家,是徐州地界一大豪族,昭烈帝再兴汉室后,先祖陈登曾官至广陵太守、伏波将军,奠定陈氏基础,接着以徐州为根,开枝散叶,彭城陈氏是其中一支。

    “我现在的身份是陈家老七的长子,父母早亡,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这人不学无术,好好的一个家,快被他败完了,如今家中田地被族中大佬惦记,好景不长了。”

    品味着记忆碎片,陈止缓缓摇头。

    “我以后就是陈止,要立足当世,那这事还要挡一挡,不然田地没了,就没立锥之地了,但过去都是谋一城、谋一州,突然变成谋一家、谋一田,真有些不习惯,时间紧迫,无法从容布局,不过话说回来,你争我夺几块地,有什么意思?算了,正好试试呼唤签筒,运气好的话,可以省去很多精力、养精蓄锐……”

    想到这里,他默念一词——

    “签筒!”

    顿时,心底浮现一件奇物。

    那是个巴掌大的竹筒,筒里放着几根竹签,样式古朴,每根的表面都雕刻一二篆字,为儒、道、墨、兵、法、阴阳、纵横、方技、农、杂等。

    在竹筒口的正面,镶嵌一块圆盘,似是玉石所铸,分成五个格子,写着金木水火土五字,其中三个格子空着,余下两个充斥金色液体。

    此物一出,陈止心中大定。

    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没几个易于之辈,要么背景深厚,要么异于常人,最起码也是某项才能远超同济,陈止前世时能在刘备阵营中脱颖而出,与卧龙、凤雏并列,单凭穿越前的眼界、学识,以及对历史的了解,那是远远不够的,要和名留青史的人竞争,真正的倚仗,就是这心中之物——

    百家签筒。

    这也是他死后近百年还能再生的原因所在。

第二章 心有百家

    “不是这百家签筒,上辈子不要说叱咤风云,恐怕刚穿越的那几天,我就死于非命了,不是被乱兵砍杀,就是被饿死、冻死,想我一介图书管理员,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在乱世之中那是任人宰割啊。”

    陈止微微感慨,但很快驱散了愁意,默默探查那心中的竹筒。

    “隔着将近百年,居然还存有两格名望,五个刻度格有两格是满的,可以抽一支下等签,以陈家的格局,大概是够用了,只是名望金液有些浑浊,说明不是好名声,我明白了,这不是遗留的名望,大概是前身折腾二十年的累积,但不管好名、恶名,能抽签的都是有用的……”想着想着,他的手指在桌上敲击起来。

    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本是为了不被刘备看轻,故作高深之举,后来次数多了,居然养成了习惯,前世时,刘备等人一见他这个模样,就会安静下来,静待结果。

    不过,陈止这次不是为别人筹谋,而是为自己谋划。

    “签筒的五行刻度,为五个格子,只要我的名声不断传扬,有人称赞或批判,就会生出名望金液,金液充满五行刻度格,就能抽签,抽出来的签,各有妙用,或为儒家致用之术,或为道家奇妙心境,抑或墨家机关蓝图,也有兵家练兵调用之法,包罗万象,是我前世的立身之基,但每次抽出的签是什么,属于哪家,都是随机的,而且……”

    他的注意力集中于充斥金液的两个刻度格上。

    “以现在的新身份,想积攒名望可不容易了,除非横下心一门心思积攒恶名,但那就得不偿失了,因而这名望暂时没有稳定来源,两格金液的使用要计较一番,什么时候抽?怎么抽?抽下下签、还是下等签?都要计划好。”

    一念至此,陈止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家族争斗也挺有趣的,按此身记忆,如今除了北方和蜀地略有纷争,勉强算是太平之世,不用再伴君如虎,上辈子兢兢业业,结果死于非命,既然有了重来机会,可不能再那么劳碌了,省得再次殒命,不如寄情山水,做个陶渊明,也不知历史改变后,这位隐士还有没有机会登上舞台,但无论《桃花源记》还否再现,此世于我而言,便是世外桃源。”

    这般想着,他的思路越发清晰。

    “先积累些名望,好有底气和退路,等此间事了就顺势脱身,赚些钱,讨点田,做个富家翁、逍遥客,至于陈府争斗,与我何干?”

    得了原身的记忆,陈止却没有原来的情感牵扯,没有多少牵挂,只想逍遥此生,不负重活。

    咚咚咚。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七哥,没睡吧,我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听着门外声音,相应记忆在陈止心中浮起,让他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陈罗,陈五爷陈迅的次子,平日也好赌,和陈止关系不错,不同的是他父母尚在,不是陈止这种无根浮萍能比的,因此活的颇为潇洒,不过葬礼之时收敛许多,三日以来从未与陈止接触。

    “我进来了啊。”陈罗见门栓未定,就“吱呀”一声推开门,露出臃肥的身子。

    他先在门外张望,接着小心翼翼的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然后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已是一头汗。

    “你这不好好的坐着么,怎么叫你也不应啊。”转头见了陈止,陈罗忍不住抱怨起来,但很快表情一变,一脸佩服的模样,“说起来,在灵堂上服散的感觉怎样?虽说你受罚了,可咱们几个听了这壮举,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啊,太勇猛了!”

    好家伙,在追悼会上嗑药,听着确实刺激,可绝对不是什么美名!

    “那两格名望金液,该不是因为这个事累积的吧?”陈止心下嘀咕,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说道:“几天没见到你这胖子的人影,是害怕不敢过来了吧。”

    “哪能啊!”陈罗拍了拍胸脯,“我陈老八什么人?整个彭城县谁不知道?那从来都是义字当先!”接着话锋一转,气势随之衰弱下来,“这不是脱不开身吗?祖父一去,这祖宅也不好常来了,事情太多啊,再说了,我也得帮你盯着点啊……”

    他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才继续道:“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天陈韵那小子狗仗人势,就知道出风头,今天还在亲友面前作诗一首,那个装的哟,我都看不下去了!据我估计,这诗肯定是他那家丁所作,就是那个曾得祖父赏识、传闻和漕帮有关联的风流家丁,嘿,你说陈韵作诗就作诗,就这还不满足!”

    说着说着,他将杯子“啪”的一声砸在桌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也就罢了,还有事没事的提起你,故意败坏你,说你不学无术,还说要教导教导你做人的道理,你说他算什么东西,还想着教育七哥你?他自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还没理清呢,对了,我听说,前几日这小子还逼着一个丫鬟,你懂的……”

    “陈韵风头正盛,得二伯赏识,在陈家有崛起之势,但比起彭城其他几个大族的后起之秀,声望略显不足,家里有意给他造势,就得找人做衬托,造势也有循序渐进的做法,这第一步,不拿我做反例,又该拿谁?”陈止看着陈罗,似笑非笑,“我这前车之鉴,你可不能步后尘啊,以后我这里,你少来为妙。”

    “七哥,见外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罗把身子前倾几分,小声道,“我这也是忙着替你打探着,这不,刚收到消息,就过来通风报信了。”

    陈止见对方未曾起疑,说明自己模仿前任陈止的风格还算合格,就转而问道:“什么消息?”实际上,他已大致猜出来了。

    陈罗又将声音压低几分:“二伯就要来找你了,你千万得有点准备,那位图谋着什么,我爹也给我说了,你可得守住那几亩田,否则今后就难了,这……”

    话说到这,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陈罗面色微变,赶紧起身:“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七哥,下次给你带壶好酒,先走了,先走了。”话落匆匆离去,面色尴尬。

    “陈罗胆小,但也有图谋,是真心过来报信,还是挑动我去和陈韵斗,当下还不好判断,”看着重新关上的门,陈止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从他透露的消息来看,陈止这一房的考验就要来临了,家族宅斗?果然是酒足饭饱生是非,换成乱世,世家大族都忙着各方下注,就算内斗,也不是这个样子。”

    摇了摇头,他恢复如常,端坐桌前,等待今夜的第三位访客。

    咚咚咚。

    很快,敲门声又起。

    “大兄,睡了么?”

    这声音又引得陈止记忆浮现,辨认出是陈止的同母胞弟陈停。

    陈止这一房有兄妹四人,长子陈止,次子陈停,都是正妻所生,还有一弟一妹,皆是庶出,庶出两人的生母刘氏尚在——陈辅是这一房唯一的仆人,但主子却有不少,这么多人要吃饭,加上一个败家长子,想不过苦日子都难。

    回忆着,陈止暗自感慨,哪怕已然落魄,可人际关系还是错综复杂,定了定心,他冲门外道:“进来吧。”

    “二伯要见你,让我叫你过去,”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与陈止有几分相像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约莫十七八岁,一边走一边说,“兄长千万要小心,二伯觊觎咱家那几亩地很久,今日八成是要发难了,过去还有大伯护着,这次连大伯都得罪了,唉……”

    这人正是陈止的二弟陈停,他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额,陈……二弟,二伯要在灵堂守灯,要招待过来吊唁的亲友,还顾得上我这边?”陈止一边问,一边在记忆中寻找那位二伯的信息——

    陈太公的二儿子,陈边,在陈家很不安分,留下的恶迹比陈止多得多,却没有人敢管他,从其人的行事来看,真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了。

    “陈罗没说错,这才多久,就有行动了,连灵堂都挡不住他,可以说是急不可耐了。”

    照规矩,人死之后,要镇尸沐浴,穿寿衣,移灵床,停柩报丧,讣告一出,亲友过来吊唁,直系亲属嚎哭迎接,一来一往,礼数繁多,都落在陈太公儿子一辈身上,陈边作为太公次子,很难抽出时间理会他事,却真就挤出时间,要见陈止。

    “是二伯稍感不适,休息了一会,正好陈韵提起你,让二伯抓住机会发作。”陈停虽觉自家哥哥与往常有些不同,但只当是乍逢大变,心情不畅所致。

    “‘正好’这个词用得好,”陈止点点头,顺势问道:“是二伯让你来喊我的?”

    “不是二伯,是陈韵,看我在旁边,就让我过来喊兄长,”陈停露出一丝怒意,“二伯根本不像身体有恙,分明是要借题发挥,但二房势大,不是咱们能对付的,要不,我去求求大伯?”

    “大伯照顾我们,是看在爹的面子上,当初爹和他最亲,现在我犯了大错,二伯要借此事敲打,大伯也无话可说,那么多旁系、分家看着呢,大伯如果偏帮,别人要说他这个家主处事不公,不说威信受损,怕是风评都会下降,新任中正官就要来体察了,这是涉及到九品乡品的事,大伯怎么会搀和?”陈止无奈摇头,说到底根源还在前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让前身不争气呢,陈边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陈停一听这话,立刻一脸“幽怨”的看了过来。

    陈止头皮发麻,摆摆手道:“既然躲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先回去,我整理一下装束,就去见二伯。”

    “大兄……”陈停更不放心了,他很清楚兄长干过的那些糊涂事,只怕这一去,自家这一房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过去混蛋事不少,但也知道那几亩地是家中支柱,没了地,就什么都没了,放心,大不了我就咬死不松口。”

    “大兄,可要说到做到啊。”陈停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见这模样,陈止眼皮子跳了一下。

    “这前身到底有多不靠谱啊,把自家兄弟给吓成了这样,说的话根本没人信。”

    正想着,却听陈停话锋一转:“不过,二伯这人横行无忌,如果他用狠辣手段威胁兄长,你……你就让出几亩吧,总不能让兄长受难,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陈止一愣,跟着轻笑道:“我心里有数,你走吧。”

    待得陈停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陈止沉默片刻,摇头失笑。

    “承担了这个身子,总不能让你们无立锥之地,逍遥且放一边,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吧。”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默念两字。

    “签筒。”

第三章 一支道家签

    “不是一点底牌都没有。”

    默想签筒,陈止沉吟起来,脑海里浮现百家签筒的具体用法,这些信息,前世他用了几年时间才总结出来。

    筒身上有五行刻度格,每一格代表一百名望,要传扬名声,为人称道,形成名望,才能补充刻度,一格满了,就可以抽签。

    消耗一个格子,就是用掉一百名望,能抽一支下下签,但用过之后,一般有副作用,这副作用会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多数涉及钱财。

    想要避免副作用,可以一次消耗两个格子的名望金液,那就是耗费二百名望,抽一支下等签,这比下下签高一个等级,副作用出现的几率较小,很多时候几乎没有副作用了,即便有,多数也能事先推算,加以防范。

    以此类推,一次消耗三个格子,三百名望,得到的是中等签,这种签没有副作用,最让陈止放心,可要累积三百名望,可不是个轻松的活。

    “前世,我第一次集齐三个格子的名望金液,是促成吕布辕门射戟那次,差不多是名声传遍了整个徐州,才能集齐。”

    这个时代的徐州,是省级行政区,下辖几个郡县。

    “集齐一个格子,要街巷闻名,集齐两个格子,就要郡县扬名,三个格子则是一州闻名……”

    至于集齐四个格子,四百名望,可以抽取一支上等签,不光没有副作用,还有一定几率得到意外收获,有的时候,还能一签多得。

    “可惜,要集齐四个格子,不说天下闻名,至少也得名传一方。”陈止露出追忆之色,前世他做到这一步,也是很不容易的。

    最后,就是消耗五个格子、五百名望,抽一支上上签,陈止上辈子也没抽过几次,但每成功抽取一支,都可时来运转、化险为夷,连历史大势的改变也和上上签有关,他能在死后得以重生,靠的也是上上签。

    “名望难得,如今能满两格,怕是和这具身体在大族,又常做些荒唐事、满城皆知有关,就算这样,二十一年也不过就是二百名望。”

    想着想着,陈止把目前掌握的记忆整理了一下。

    “我这具肉身,是个地方豪族的普通子弟,对边疆局势所知有限,可对周围一亩三分地的事,知道的不少。”

    “陈家位于徐州地界,有诸多分支,陈止所在的彭城分支勉强算个名族、望族,也就是士族宗族,但根基不稳,已有了没落、衰落的迹象,介于寒门和高门之间,在九品体系中处于中下层次,高不成低不就,没多少政治权利,也没太多产业,主要财富在土地上,所以族内对土地的追求近乎病态,连自家族人都算计。”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敲,暗自摇头。

    “由点及面,从这个家族来看,新汉的土地兼并已较为严重了,可惜前任陈止所知有限,接触不到更多消息,也不知道朝政和边疆的真实情况,不好进一步判断,但要寄情山水,天下大势就不能不知,否则就会变成坐井观天,说不准哪天采菊东篱下,进门被兵抓,嗯,得早点着手布局。”

    陈止很清楚,自古隐士,多数消息灵通,除却真心隐居的,剩下多为待价而沽,或者时刻准备逃跑,可以说是人隐心不隐,稍有风吹草动,跑的最快的就是他们。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族田问题,按族规,族田是三世共财,以宗族之地赈赡穷乏、务施九族,可眼下门阀渐生,田庄盛行,宗族土地都有了主,这具身体的老爹算有点本事,谋了几亩肥田,可惜人一死,留下一群幼小,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引来了饿狼,经过几次巧取豪夺,如今只剩河边几亩,那位二伯这都不愿放过,想一口气全夺了,是一点亲情都不讲了。”

    梳理了记忆,了解了前因后果,陈止知道已退无可退。

    “陈止这一房本就穷困,加上他好赌成性,欠了不少赌账,若把田地丢了,就真是破家了,现在没有三军将领供我驱策,而且情势不明,那二伯发难在即,就先从百家签筒着手,看能不能抽到合适的签,这是最省事的选择,按照前世的经验,副作用一般都是影响财运,钱财身外之物,最不用吝惜,如果不能,再谋其他。”

    一念至此,他思考的重心顺势偏移。

    “名望金液存有两格,可以一口气抽个下等签,但局势不明,不能都消耗了,得留一格垫底,防止再生事端,不如抽个下下签,至于那副作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这,他在心中默念“抽签”两字,就见百家签筒微微一晃,五行刻度上两个充斥金色液体的格子一颤,其中一个瞬间清空,跟着一根竹签从筒中弹出,化虚为实,出现在陈止手中。

    低头看了眼竹签,陈止眼皮子一跳。

    只见签上写着一个“道”字,字的下面,则标注了“下下签”三字。

    “是道家的签。这道家之签多是精神境界之类的,倾向于务虚,用来装高深莫测效果不错,逼格甚高,我上辈子劝降张辽时用过,但等会见陈家老二,要切切实实的谈土地问题,是利益之争,装高人怕是效果有限啊。”

    把玩竹签,陈止迟疑片刻,又笑了起来。

    “先解签,看是什么效用再说,前世协助刘备争霸天下,兵家、墨家等几类签最有用,现在是承平之时,不用天天打仗,或许道家的东西另有妙用。”

    想着想着,他对竹签低语两字:“开签。”

    竹签一震,崩散开来,变成一颗药丸,指甲大小,圆滚滚的,又有一行文字传入陈止脑海。

    “以道观物,可以见真。以道观物丸,食用后拥有以道观物的能力,能透过表面看到本质,从话语中窥见内心,万物在你眼中已无隐秘,持续时间半个时辰。”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陈止大为意外,继而露出喜色。

    “以道观物丸,上辈子用过两次,堪比读心术,是好东西,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虽不知副作用是什么,不过我心里是有底了。”

    准备妥当,陈止不再耽搁了,先把手边写了字的纸销毁,这纸上的内容,在如今可谓大不敬,是不能留的,做完这些,他接着就理了衣衫,吹了灯,推门出屋。

    陈家在彭城有些根基,陈太公也曾为官,陈止父亲这一辈的兄弟里,老大陈迟和老幺陈远都有公职,一个为官,一个为吏,比起从前的家势是差得远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府宅院作为祖业,占地着实不小,分为东中西三块,从前宅到后宅,有几条长廊。

    陈止穿庭院、过开间,走在长廊上,沿途有家丁、丫鬟,见了他只微微施礼,跟着急急离去,像在躲避瘟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灵堂的事八成传开了,陈家二老爷要整治我的消息,估计也已人尽皆知了,可不就要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想着想着,他按记忆来到走廊尽头,入了后宅。

    “来了,来了……”前路尽头,有几名陈家子弟,他们一见陈止,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这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差。”

    被人指指点点,但陈止面色如常,来到二老爷陈边落脚的房间前才停步,然后抬手就要敲门,却被一名陈家子弟拦住。

    就听这人笑道:“陈止,小心点,二伯在和三老许志公交谈,许公是乡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来是给咱们陈家面子,等会二伯斥你也好、责你也罢,都不可失了礼数,不然后果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三老在里面?”陈止有些意外。

    三老,不是指的三个老人,而是一个职位,算是个乡官。

    这个“乡”,是一个地方的基层组织,设置了如有秩、游徼、三老等官职,按规,三老掌管教化,须五十以上、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出任,还有个潜在的规矩,就是要有足够的人脉,人脉深厚才能率众,所以在地方上颇有权威。

    对陈止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三老一句话,不仅影响他在家中的地位,还影响到他在周围城镇的风评和名声,进而影响九品评价,事关前途。

    陈止不得不重视起来:“要使用签筒,就要汇聚名望名声,最好是好名声,这个三老不能轻易得罪。”接着他又看向说话那人。

    这人已经蓄须,面相稳重。

    陈止认得此人,名为陈韵,和他一辈,是陈家三爷的儿子,但陈三前些年过世,陈韵立刻拜了陈家二爷陈边为师,说要学书法,如今被陈二爷当成心腹。

    “这陈韵出言提醒,不是念着兄弟之情,而是在敲打我,让我老实点,让陈二夺田时更顺利,少些波折,是个合格的狗腿子,上辈子没少见这种人,让人不喜,只是三老许志和陈老二一起,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难道两人有什么图谋?得了,我也不用猜了。”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啰嗦,把攥在手里的以道观物丸吞了,干巴巴咽了下去。

    “干什么呢?”陈韵皱起眉来,很是不快,眼里充满了厌恶之色。

    紧接着,就有一句话传入陈止心中,声音和陈韵的一样,但对方明显没有动嘴开腔——

    “等二伯拿了他最后一点田,看这个废物怎么嚣张,这次我上下联络,又怂恿那家佣户,出了大力,等事情办好,二伯答应过我,会在小中正面前为我美言,我的乡品或许能升到第八品,为陈家这一辈中品阶最高,和其他几个大族的佼佼者并列!”

    早有经历的陈止知道,这是药丸起作用了,通过细节“推算”出了陈韵的想法,也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第八品?果然是九品官人法。”

    九品之法,是将天下士族子弟,按着诸多标准,划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这九种乡品,代表着一个人的名望、地位和等阶,决定社会和政|治地位,即使为官,也会以此为根据授予品阶、官职。

    “历史终究还有惯性,没有晋朝,却还有这个制度。话说回来,这陈韵心胸狭窄,我又没得罪过他,犯得着起这种恶念么?上下联络,使坏陷害,拿我做垫脚石?”摇摇头,陈止对陈韵的感官直线下降,又见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更生不快。

    想了想,陈止笑道:“你又不是二伯亲儿子、亲孙子,虽然也姓陈,但说到底,不过是走狗之徒,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人在屋檐下,不要想太多,至于品阶评定,你有什么品状逸闻,流传乡间么?就靠这两天露个脸,就想提升品阶?我劝你,就老老实实的做鹰犬走狗,这也是个很有前景的职业。”

    “你说什么?!”想法被人叫破,陈韵先是一惊,旋即恼怒起来,怒意勃发,“说我没有品状逸闻?难不成你有什么好名声?你陈蠢之名,有几个不知道的?敢讽刺我!这个年龄了,连个乡品都没有,族里都不愿把你的名字递上去,防止坏了中正官的心情!”他如今在陈家也有些威望,这一发怒,周围陈氏子弟无不色变。

    我这身体连个品阶都混不上?这也太惨了吧!

    心里想着,可陈止面色如常,不光不惧,反倒满脸正色的教训起来:“知不知道三老在里面?你大呼小叫的,让许公听见了,以为咱陈家没规矩,你能担负起这个名声?名声一坏,行状低下,还想升品?老老实实做下下品吧。”

    “你!”陈韵满眼怒火,脸上的凛然之色终究无法维持,怒吼一声:“何等猖狂!”

第四章 洞察人心若等闲

    在陈止与陈韵针锋相对之时,屋里却有两人相对而坐,轻笑交谈。

    一人穿白,一人衣着古朴。

    穿白者长须垂胸,古朴者须发皆白。

    这长须垂胸之人就是陈二爷陈边,那古朴老者就是乡中三老许志。

    许志正道:“在彭城有品之人中,陈府诸公都是佼佼者,前些年陈敏作乱,也是诸位心有大义,将那细作交予官府,可谓徐州栋梁,所以这次的事,在庭你要多举荐两个杰出子弟,也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在庭”是陈边的字,陈边,陈在庭。

    陈边轻饮手中茶,笑道:“许公,该帮的地方,我陈家肯定帮忙,只是不知这次有几家参与?”

    许志闻言已知其意,就道:“除了贵府,王家、刘家、彭家都有人参与,但名额有限,还需筛选一番,才能定夺最终人选,这也方便几家小一辈中决出个高低。”

    “其他几家都参加了,我陈家如果不去,难免让人说闲话,”陈边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听说王家、刘家的小辈中,已有人得了第八品的评价,若是真的,我陈府后辈怎么与之相比?过去也是给人陪衬,许公,你我两家交情不浅,我也不绕圈子,后辈给人陪衬,于名声不利,是要成他人的垫脚石的。”

    “怎么会?”许志眉头微皱,“听闻贵府也有几名后起之秀,只不过名声还未彰显,今日不就有陈韵一刻成诗,将来也是佳话……”

    “陈韵是有些本事,不过……”陈边正要再说,但门外响起了嘈杂声,他听到了陈韵满含怒意的一声“何等猖狂”,心里有了猜测,就将脸一绷,给许志告了声罪,向门外喝问:“谁在喧哗?成何体统!”

    门外的陈韵立刻抓住机会,扬声道:“禀二伯,是七弟来了,他狂妄失状,冲撞了长者,我这个做四哥的也有责任,还请二伯不要责怪他。”

    “啧,”陈止眉头一皱,看向陈韵的目光越发厌恶,“搬弄是非,耍小聪明,就这点本事?”

    “陈止?”陈边一听这个名字,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他还敢胡闹,给我滚进来!”

    陈韵闻言,无声冷笑,虽未开口,但陈止却能听见对方心声——

    “嚣张也只是一时,进了此门,再出来,你就是条死狗了,随我拿捏!”

    这陈韵的格局太小了。

    陈止暗中感慨,给陈韵等人一个笑容,在众人的错愕中从容昂首,迈步走入房中,见了屋里的两人,立刻站直身子,两臂合拢、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鞠躬道:“小子陈止,见过二伯、许公。”

    “你就是陈止?倒是一表人才。”许志扫了陈止一眼,微微点头,似在赞许。

    平心而论,陈止倒也仪表堂堂,安静不言的时候,也给人以温润君子之感,加上他被人呵斥,不卑不亢,从容而入,给人的感觉当然不一般了。

    可惜,许志也听说了陈止的那些荒唐事,说了这一句,就闭口不言了。

    “不要被此子的外表迷惑!”陈边满脸怒气,冷声问起来,“陈止,让你过来,知道所为何事么?”

    当然知道!

    陈止眼底闪过一点寒芒,但在直起身的时候就已收敛,目光掠过面前两人,腹中药丸就起了作用,知道了这两人当下最关心的事是什么。

    “陈边果然想着谋夺那几亩肥田,不过,许志却不是为虎作伥的,而是要和陈家商量,想选取三四名陈家子弟参加一次筛选,胜出的人,可以到贵静书院中做个奉书人,迎接将要来访的贵人,那贵人好像和诸葛武侯家有点关联,但他也无法肯定。”

    倏地,陈止心中泛起了相应记忆。

    贵静书院,位于彭城西南,占地不小,据闻是春秋时传下来的,经历几次兵乱,反复重建,表面是地方兴建的为学之地,实际上却为法家传承。

    朝廷重儒,但外儒内法,法家之学不绝,加上现在历史转弯,世家势大,中央权柄衰退,私学藩篱松动,百家复萌,不少书院都有法家之说流传于世。

    “许志的事对我来说其实是一次机会!”

    眼珠子一转,陈止心生一计。

    “愣着做什么?”陈边的质问再次响起,“问你话呢!”

    “这么急着要几亩田地?眼界也太小了!”

    陈止暗自摇头,对陈边恶感更盛,口中则道:“听闻贵静书院缺几个奉书人,二伯与许公在这等着小侄,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吧?小侄不才,不愿让二伯失望,愿承此大任。”

    陈边点头道:“既然知道错了,那……等等,你说什么?”他本要按剧本教训一番,但突然反应过来,和许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之意。

    贵静书院的事虽不隐秘,但事起突然,知道的人不多。

    “陈止是怎么知道的?他有这个人脉?”陈边惊疑不定起来。

    想提前知道消息,无疑需要些人脉,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贵静书院中有熟人,但看陈止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有这个本事的,这人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差。

    想归想,陈边当然不会让陈止称心如意,更不会将这次机会给他。

    “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但别想糊弄我,叫你来,是因你最近的斑斑劣迹,过去家族庇护你,你却不思悔改,变本加厉,身为长辈,我不得不给你点惩戒,以警醒族人,省得被人说我陈家没有规矩。”一番疾声厉色的话,将陈边的怒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许志没有插话,搀和到大家族的内斗,对三老可没有好处。

    可惜,陈边却不愿他置身事外:“正好许公也在,就由他做个见证,好让人知道我陈家也是赏罚分明的。”

    “这是要让三老给他背书,谋夺族田还真要有点技巧,这个陈边的宅斗经验看起来很丰富啊,估计是大伯陈迟一直护着我家,所以陈边想多弄几个保险,让陈迟事后也无话可说。”

    陈止一眼看穿了对方想法,前世给人当过谋士,见过的套路太多了。想到这,他倒是放松起来,就问:“二伯打算怎么个惩罚法?可是打算依照族规?我因祖父过世,心中悲伤,这才借物麻痹,以至失态,确实是该责罚的。”

    他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不仅让陈边错愕,还让不满陈边牵扯自己的许志略生兴趣。

    “悲伤?”陈边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倒是伶牙俐齿,你在外面闹出的那些个事,哪点显得悲伤?给陈家招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嗯,那些事虽有隐情,但确实是我做的,那责无旁贷,我都认了,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二伯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将陈边后边的话都给堵住了。

    不对啊,这就认了?这小子这么配合?

    心中嘀咕,陈边却也不会客气,点头道:“既然你认了,那……”

    但陈止不等陈边说完,又道:“责罚我是认了,只是,我在门口听陈韵堂哥说,二伯想谋夺我家田产,这就不对了,二伯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估计是陈韵在背后编排你……”

    “你!”被直接说破了心思,陈边心中一跳,但好歹城府不浅,只是吐出一个字,就沉下脸来,冷冷的看着陈止,他当然知道,陈韵不会把这事摆到台面上。

    陈止则不着痕迹的瞥了许志一眼。

    实际上,在说话的同时,他就通过“以道观物”注意着许志的念头变化,挖掘出不少有用信息,其中就包括了这位三老所敬仰的人物。

    韩非子。

    “这位三老看上去垂垂老矣,敬仰的却是法家旗帜人物,真有个性。”一念至此,陈止心中已有定计。

    任何时代,任何时候,投其所好都是上佳选择,陈止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就听他继续道:“二伯要罚,这是对的,韩非子都说‘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可见刑罚不能少,要坚决执行,但小侄觉得,在外面有过错,却要夺田产,这就不是惩罚了,韩非子他老人家也说‘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可见这刑罚不怕多,但要准确,不能偏了目的,否则就没有警示作用,失去了惩罚的本意,我犯了错,就该针对错误做出刑罚,以儆效尤,不能乱罚,省得坏了族中规矩,。”

    陈止一提“韩非子”三个字,许志就来了点精神,听到那句“刑罚不必”,已经下意识的点头了,又听“刑当无多”之说,则连连点头。

    “你这是强词夺理!既然认罪,那……”听陈止引经据典,陈边莫名不安,急切打断。

    只是,这“强词夺理”一出,许志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陈止注意到了许志的表情变化,立刻郑重道:“二伯,对我有看法这很正常,毕竟小侄确实做了些糊涂事,可那两句话,是韩非子他老人家说的,‘强词夺理’的说法有些不太妥,您可以斥责我,但对先贤还是该存些敬意的。”

    陈边很是错愕,他和这个侄子接触不多,但听过不少传闻,知道这小子连至圣先师都非议过,今天却对法家先贤一脸憧憬,这唱得是哪一出?

    但不等他明白过来,许志突道:“老夫看陈止说话条理分明,对先贤之说颇有了解,又心存敬畏,总归是好的,老夫居三老之职,本就有着引导风化的职责,既然他有心自荐,不妨让老夫来问几个问题,若能应答得体,也不是不能考虑。”

    “考虑什么?书院之事?许公,你这……”陈边越发错愕,他今天是要借势三老,压下族中异议,可眼前这剧本有点不对啊!

    陈止冷眼旁观,暗暗冷笑:“许志的偶像都被你攻击了,本身还有公职权力,表现一点不满再正常不过了,而这一点不满正是我需要的!”

第五章 不在对错在喜恶

    许志担着三老之职,哪怕只是乡官,也有实权。相比之下,陈边不过陈家老二,陈家虽大,可在彭城并非一家独大。

    其他家族的人与三老相交,无论从威望还是风评考虑,都要揣摩他的想法,不说曲意逢迎,至少也得表达善意。

    陈边倒好,不事先打听一下自己的喜好,当面诋毁韩子!

    许志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实际上,许志是冤枉陈边了,有道是利令智昏,陈边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手的肥田,是十几户佣农,是白花花的银子,很多细节都顾不上了。

    但既然开口了,许志当然不会愣着,也不理陈边,朝陈止问道:“听你的话,对韩子的学说颇为熟悉,贵静书院上承法家之说,杂糅先师圣人之言,你有心想做奉书奉典之人,熟读经典是必不可少的,更得触类旁通,能言善辩,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能答上来,才有资格参加竞争。”

    “谢长者厚爱!”陈止露出恰到好处的喜意,恭敬行礼,礼数周到,不卑不亢,这也是他前世见过太多名人,参与了众多事件,早就习惯了。

    但这番态度落在陈边、许志眼里,就有点荣辱不惊的味道了,在原本的历史上,现在正是两晋时期,虽然历史改变,汉朝再起,但趋势难改,一样是讲究风度、品状的时代,一个人有风度,做的荒唐事就是风流逸闻,反之,才叫有辱门第。

    连陈边都忍不住对陈止略有改观,只是他志在夺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他可不认为陈止这不学无术之徒,有办法应对三老的询问。

    “听说这小子平时沾都不沾学堂,肚里能有多少货?刚才两句,兴许已将脑袋掏空了,再问必然露馅。”

    如今,以桑皮、滕皮、楮皮制造的纸张,基本替代了简牍、缣帛,但印刷术没什么发展,知识的传承限于抄写、言传身教,很难广泛传播,因而被大门大户垄断,高门、寒门、布衣之间差距明显,学识世袭。

    知识都在书上,就算大族子弟要为学念书,也得有途径,学了什么、学得如何,族中常有传闻。

    陈边要谋陈止家的田,适当了解是免不了的,知道陈止前往学堂、书阁的次数有限,那陈家书阁也有几本法家著作,可照陈止这个去法,除非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否则最多知道点表面文章。

    “投三老所好,有一定风险,事后得找个理由解释学识来历,可也得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行。”陈止同样清楚这些。

    实际上,前世作为谋士,陈止也没看过几本法家著作,兵荒马乱的时代,多看兵书、策本才是生存之道,不过,许志要出题,他心里先要有答案,才能问出口,所以吞了药丸的陈止是半点也不怵,这等于一边看参考书一边答题,开卷考试。

    就听许志问道:“我看你对惩处一道有些认知,惩处之道,出于言,遵于法,不知你是怎么看言与法的?”

    陈止立刻不假思索的道:“《韩非子》问辩一篇说过,明主之国,令者,言最贵者也;法者,事最适者也。言无二贵,法不两适,故言行而不轨于法令者必禁。”

    “咦?”许志一愣,惊讶于陈止的回答速度,接着就暗自感叹起来,要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这个时代,你想多学点知识是很难的,往往只能学到有限的内容,然后反复钻研,这言与法的关系,本是许志精心钻研的,就算陈止刚才没说惩治之道,他也会想办法将问题拉到“言与法”的上面。

    实际上,这位三老先后去过几个大家,都问出了类似问题,一听陈止回答,就有了比较。

    “先前几次提问,彭家小子答得最快,刘家小子说的最多,王家答得最得体,现在一看,这陈家小子回答的速度超过了彭家子,说的虽不如刘家子多,却格外精准,区区几字,就抓住了精髓,比王家子还要精彩,和我这多年钻研不谋而合!”

    当然不谋而合,这是陈止直接读取许志的念头,做出的回答。

    “这问题,放在后世就是主观题,再标准答案都比不上考官心里的看法,我直接读心,还能有错?”

    果然,沉吟片刻,许志满意的点点头,抚须笑道:“确实是言无二贵、法不两适,你读韩子是用心了的,那我再考你一个。”他沉思了一下,把精心准备的第二题抛了出来:“既然你有心加入贵静书院,可知这书院的名字从何而来?”

    “出自《韩非子.解老》,原文是‘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

    “不错,”许志露出笑容,顺势把准备好的问题延伸开来,“你该知道,当年商君变法,秦国强盛,可见法家崇尚变法,为何这里又说不重变法?”他的一言一行,看似随性而为,但都是苦心编排,为的就是表现出一个名士的派头,信手拈来,就是一题。

    风流、风采,有的时候还在人为,关键就在一个装字。

    当然,这效果也是很明显的,陈边就听得一愣一愣的,既惊讶于三老的博学,但更震惊陈止的应对。

    “此法非彼法,”陈止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面对新问题,神色如常的回答起来,“韩子本人也崇尚变法,认为变法能富国强兵,但这里推崇的变法,是说列国纷争时,依循世事变迁、势力消长,进行相应改革,可如果天下一统,承平日久,是不可以轻易变法的,或者说,不可以‘数变法’,因为一个律法贯穿全国,亿兆子民遵从,若是随意变更,比朝令夕改还要严重,必须深思熟虑,反复权衡,方可施行。”

    这个答案放在后世,也许还有异议,可陈止很清楚,眼下看似答题,实际上是投三老所好,答案不在对错,在喜恶。

    “不错,”许志露出满意神态,眼睛都亮了,“你对韩子的生平了解如何?连他老人家对变法的看法都知道,想来是十分熟悉的了。”

    “不敢,略知、略知。”陈止口中谦逊,可话中却丝毫也不客气,侃侃而谈,言及韩非的生平和光荣事迹,说的许志越发欣喜,大有遇见知音之感,连本来目的都给忘了。

    这也正常,许志本就崇拜韩非,提问的时候,不自觉的会想起韩非的生平,被陈止临时记忆下来,一言一话、一句一词,无不正中靶心,简直是心中蛔虫,贴心无比,哪还有半点恶念,感慨知己难遇还来不及呢。

    这却让陈边看得焦急,照着这节奏发展下去,那几亩田地还如何下手?

    “咳!”轻咳一声,陈边试图将许志的注意力唤回来,可后者如无所觉,依旧和陈止聊得热火朝天,从韩非子的事迹衍生到变法得失了。

    “竟弄巧成拙了!”

    看着满脸笑容的许志,陈边懊悔无比,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陈止不学无术,别说用功读书,连字都不见写几个,更别提什么法家之说、韩子生平,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难道有人和他通风报信,让他提前做准备?不对,就算有人报信,许志临时起意问出来的问题,陈止怎么事先准备?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下去了。”

    眼看局势失控,陈边的怒火越发高涨,直接出声打断:“陈止,你口口声声韩子之法,自己却不能做到,惹了多少麻烦,你心里也很清楚,今天……”

    未料,这话未说完,却被许志打断了。

    “在庭,按理说你教育后辈,老夫不该多嘴,只是现在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位长者皱着眉头,陈止的话句句挠到了他的痒处,很多结论与他不谋而合,平时和旁人聊天,哪里这么舒畅过?结果却被陈边扫兴,如何能够舒心?不得尽兴啊!

    陈边也是不快,不由反问:“哪里不合时宜?以家法惩治晚辈,还要听外人置喙?”这话一出口,他猛然醒悟过来,知道气急攻心之下,失言了。

    果然,许志愣了一下,立刻作势叹息:“陈府的事,老夫管不了,这话是不错,不过老夫给你透个底,即将到来的那位贵客,身份尊贵,事关彭城郡、乃至整个徐州的大运,贵静先生都将要亲自迎接,里面的轻重,您自己掂量吧。”

    “贵静先生亲自迎接?这……没有人跟我说过啊。”突然的爆料,让陈边慌乱起来,那位贵静先生的乡品可比他高得多,是陈家得罪不起的人。

    许志冷笑一声,低语道:“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几个能拿上台面的小辈撑场面,王家、刘家的后辈虽然优秀,但学的是儒,那位贵人却崇法,贵人身边还有些少年郎,于法家一道研究颇深,深得器重,每到一处,这些少年郎就与人论法,阐述所知,若有人能答上来,就可得垂青,正因如此,贵静先生才让我等四处联络,广纳英才,以做准备。”

    这消息又让陈边大吃一惊:“带着这样的少年郎,莫非那位贵人是诸葛……”

    许志立刻抚须打断:“在庭你想,若能得到那位青睐,无论哪家子弟,都是前途光明,老夫一路联系过来,也见了几家俊杰,却不得不说,贵府陈止实乃翘楚,对韩子研究精湛,贵人到来之时,他如能有所表现,对陈府有莫大好处!”

第六章 峰回路转为哪般?

    陈边沉默,表情复杂。

    许志和陈府交涉,他其实不是正主,等陈家大爷陈迟过来,就要让出主导权,这次出面招待许志,陈边真正的目的,是要借势谋夺陈止家的田产,结果弄巧成拙,反让陈止得了许志青睐。

    不过,平心而论,陈边虽心怀他意,但不是瞎子、聋子,陈止和许志的交谈,都被他听在耳中,知道陈止的话中不乏真知灼见,表现出了一定的学识修养,单只看法家学说的造诣,在陈家小辈中足以居于前列。

    “这小子从哪学的这些?”

    陈边也掌握了些情报,上面有关于陈止学问水平的部分,评价惨不忍睹,还着重提及,说陈止看书的时间一只手能数的过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精通法家典籍?”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想获得知识,只能通过看书或者师长传授,陈边以此作为基础,推理开来,所得到的答案,实在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情报上说,陈止几乎未在人前展露过学问,所以推测他不学无术,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是靠着有限几次出入书阁的机会,随便看了几眼,就记忆了不少法家学问,而且还融会贯通了,才能有这样的表现,不然根本解释不通,因为就算是事先准备,也无法和许志说的这么热火朝天啊。”

    想到这里,陈边猛的打了个哆嗦。

    “若真是这样,那陈止的天赋就太可怕,有这等天赋,就算一时顽劣,但终有出头之日,我……我是否不该逼迫过甚?”

    有道是利令智昏,一个人利欲熏心的时候,是怎么都劝不了的,但许志刚泼了冷水,又点明了利害关系,陈边在恼怒之余,原来的想法也不由动摇起来。

    “如果陈止和过去那些大智若愚的人一样,早晚能成大器,那我就得改变应对策略了,可也不能被他蒙混过去!”

    想着想着,陈边有了新的想法,也不再坚持,顺水推舟的对陈止说道:“既然许公看重你,处罚的事就暂时押后,但这不代表既往不咎了,你要明白这点!”

    尽管有了顾忌,但陈边的态度不可能一下子大转弯,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过去的所作所为,会让陈止对自己心存恶念,万一陈止成长起来,难保不会报复自己,因此举棋不定。如果不是陈止与他同属一族,怕是一看出潜力,陈边就会毫不犹豫的打压了。

    “多谢二伯,”历经两世,陈止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然是有的,加上药丸在腹,洞悉人心,知道陈边的心思,“我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给咱们陈府增光的。”

    恰到好处的提到陈府,暗示双方利益一致,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陈边的担忧,虽不治本,至少让陈边情绪稍有缓解。

    “有点眼色,还知道说两句场面话,和情报上描述的不同,看他进退有据,气度也算上乘,难道是突然开窍了?或者从前都在伪装?”越想,陈边越觉得陈止有点不一般了。

    许志抚须而笑:“既然事定下来了,在庭也答应延后惩戒,守一你就回去准备一下,估计还要等上几天,老夫是会推荐你,但兹事体大,不是一人可决,奉书奉典的位置,那是僧多粥少,多少青年才俊盯着呢,还要经历一番龙争虎斗,你心里得有数。”他连陈止的字都叫上了,亲近之意毫无遮掩。

    陈止连连点头:“晚辈谨记在心,定不让长者失望。”

    “对了,”许志又想到了什么,抚须嘱咐,“你惹的麻烦老夫也有耳闻,就算胸有锦绣,也不该恃才傲物,要平和待人才对,不能忘了韩子的教诲,除非能戴罪立功,否则惩戒不可免,”转头看向陈边,“但事急从权,最好先不要为难守一,让他能安心温习,能多看几本典藏,准备周全,陈府书阁在咱们彭城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果能在里面为学,肯定是事半功倍。”

    “许公开口了,我自然不能拂了这个面,但涉及家风,不能轻易决定,总归还要让其他分家的人没有闲话,不然就乱了规矩,”陈边故作为难,看了陈止一眼,见后者神色平静,眼皮子一跳,话锋一转,“这样吧,入书阁看书这没什么,但惩戒只是押后,可如果贵静书院收了他,那我就向大兄求个情,让他从轻发落,算是陈止戴罪立功,若是不成,就不能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是正理,守一,你觉得呢?”许志目的达到,笑问陈止,他此时兴致极高,因此卖了个人情给陈止。

    “全凭长辈做主!”暂时解除了危机,陈止知道见好就收。

    “这会倒知道长辈做主了。”陈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次机会你可要抓住了,为我陈家争光,不要辜负了许公的一片好意。”

    “是,小侄谨记。”陈止笑着回答,但这笑容落入陈边眼中,让他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一刻也不想多看,于是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了,出去吧,把陈韵给我叫进来。”

    ………………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等候在外的陈韵面露喜色,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到陈止走出来,立时逼近过去,笑道:“陈止,你……”话刚开口,注意到陈止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像是吃了大亏,紧接着又看见陈止身边的许志,陈韵脑子一晕,将后面的话咽了口下去。

    “许公,您怎么出来了?”

    包括陈韵在内,一众陈家子弟赶紧行礼。

    “不用多礼。”许志摆摆手,看也不看其他人,只管和陈止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的,相见恨晚之意溢于言表。

    门口的陈家子弟一脸呆滞,看向陈止的目光急速变幻。

    “这是唱得哪一出?”

    陈韵一脸错愕,本以为尘埃落定,未曾想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不由忐忑起来。

    “田地没能夺成?被许公阻止了?陈止什么时候和三老有了交情,难道许公成了他的靠山,可就算三老位尊,哪有送小辈出门的道理?委实太过离奇!”

    惊愕还未消散,门口的一众子弟又听许志对陈止说道:“什么时候有空,去老夫家中,咱们再好好聊聊,今日不太尽兴啊,很久未见你这般后生,不错……”

    这是要聊什么?还不太尽兴?还邀请这个不学无术之徒去家中?三老这是吃错药了?

    陈韵和身边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迷惑,但很快,陈韵眼底多了一丝惊惧和忧虑。

    许志和陈止说了两句,见身旁几人反应,也回过神来,随即止步,转身回屋。

    他被陈止骚到心中痒处,生出知己之感,更觉陈止非池中之物,有了爱才结交之心,这才携手而出,表明态度。退一步说,就算陈止以后泯然众人,他身为三老也没多大风险,权当一招闲棋。

    不过,门外的陈家子弟都是陈边心腹,哪个不知道自家二爷的打算,本以为陈止这一房要被吃干抹净,等着看陈止哭丧着脸的样子,刚才陈韵斥责陈止,他们虽未开口帮腔,却也在旁嘲笑,结果峰回路转,陈止居然有咸鱼翻身的迹象了,一个个看向陈止的眼神都惊疑不定起来。

    “变化也太快了吧?陈止用了什么妖术不成?”

    陈止不管这些,大摇大摆的走着,走到一半,拍了拍脑袋,回头看着陈韵,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陈韵陈四哥,二伯叫你进去呢,别误了他的事,我先回去了,看你这表情,心里似不痛快,这可不行,调整一下,别让长辈看出来了,影响风评。”

    “你!”陈韵面色铁青,本来情况突变,他强行按捺情绪,被这话一刺激,当即剧烈喘息起来,可陈止却呵呵一笑,扬长而去。

    见陈止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陈韵才缓过气来,恨恨说道:“何等嚣张!不知道许公怎么就让他诓骗了!既然二伯叫我进去,我定要揭破此人的真面目,让许公知道他的小人行径!”

    义愤填膺中,陈韵走进房间,朝两位长辈行礼,正待开口,却被陈边止住,就听这位陈府二爷道:“陈韵,你随我学习几年了?”

    尽管有心状告陈止,但陈边的询问陈韵不敢不答,躬身回道:“小侄随二伯学书,已三年有余。”

    “嗯,时间不短了,”陈边满意的点点头,对许志道,“我这侄儿也聪明得很,为这一辈人中的翘楚,贵静书院的事不妨也算上他,如何?”

    许志心中亮堂,知道这是陈边提出的交换条件,不过他本就想让陈府派人参加筛选,哪里会推脱,就道:“好是好,但不是老夫一人可决,不知此子在法家学问上的造诣如何?无论是他,还是陈止,都要经过考核,老夫是没有权力直接让他们通过的。”

    “这就够了,”陈边点点头,在看向陈韵,“都听到了?眼下有个机会,你和陈止都将参加,我希望你能把握住机会。”

第七章 心中摇

    听了这话,陈韵既没有应声,也没有欣喜,更顾不上深究,反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问道:“我和陈止?法家学问?”

    许志笑而不语,只是看了陈边一眼,后者会意,把贵人将至、书院缺人、几家竞争的局面大致的说了一遍,却使得陈韵更惊疑不定。

    “陈止还能做学问?这不是笑话么?不过,要和其他几家出类拔萃的人竞争?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最近好不容易积累了点名声,参加这个筛选,说不定要糟……”

    陈韵眼神闪烁,转着念头,门外突然有弟子过来通报,说是陈家大爷陈迟抽出空来了,要与许志见面。

    “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许志也不啰嗦,果断告辞。

    “在下就不送了,大哥抽身出来,我这做老二的,总该去灵堂顶替才是。”陈边客气两声,将许志送出门,这才转过身来。

    “二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陈韵满脑子都是田地钱财,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法家考核。

    “镇定点,你这样子成何体统?”陈边将脸一绷,“许公给陈止说情,我多少要给个面子,田地的事往后放一放,你也不用担心,陈止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知肚明,所以我才会举荐你,等白事忙完,你就在书阁好好看书,学些法家之言,到时把他比下去,我再提议分些田地到你名下,也顺理成章了。”

    “可是怎么能让他这么过关?二伯,许公该不会被他蒙蔽了吧,”陈韵还在试图改变局面,“还有,这个法家学问,我实在不怎么精通,就怕……”

    陈边眉头一皱:“这事已经定了,没法更改,陈止都能说几句法家名言,你这样出口成章的才子还会怕他?他能做到,你肯定也能做到,其他事情你少分心,集中全力做准备,这次奉书人的争夺,我希望可以听到好消息。”

    略带冰冷之意的话,让陈韵如梦初醒,他赶紧收敛心神,压下心思,小心的道:“二伯教训的是,小侄是想到陈止不学无术,肯定要丢我陈府脸面,心中焦急,所以言语有些失当。”

    陈边点点头:“心里清楚就行,回去准备吧,我会给下面的人交代好,陈府的书,任你去看,这事很重要,明白么?田地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不用太过惦记。”

    陈韵暗松一口气,他可不敢得罪自己在陈家的靠山,可还有些担心,就追问道:“离考核还有几日?还望二伯明言,小侄心里也好有个数。”

    “具体的期限我也不清楚,应该快了,但半个月的时间还是有的,所以切莫粗心大意,这不光是打压陈止,也是为了陈府,去吧。”

    陈韵躬身退下,只是眼中还有不甘,这点神色如何逃得过陈边的眼睛。

    “陈韵还是沉不住气,稍遇一点不顺就有些失态,这还是面对我,换成其他人,怕是压不住他的脾气,不改改这个性子,早晚要吃亏的,相比之下,陈止今天的表现,倒是让我很是意外。”

    屋中安静,陈边没有立刻前往灵堂,而是沉思不语,念头起伏。

    “都说陈止胡作非为,今天一见,果然毫无敬畏之心,偏偏他在细节上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刚才我就将他轰出去了,那小子对法家学说好像真有研究,这就不能说是不学无术了,哪怕只是纸上谈兵,也是个本事,陈韵和他一比,除去几首诗词,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想到这里,陈边忽有一念动摇。

    “再怎么说,陈止也是陈氏子弟,我虽不待见他,可血浓于水,他要是有真本领,也该给他个机会,如果这次他能过关,我就该尽力补救,消弭彼此间的矛盾,如若他不过关,那不过一寻常子,不用再放心上了,至于田地……”

    想着想着,陈边摇头失笑。

    同一时间。

    门外的陈韵却满脸阴云,身上散发着阴郁气息,以至门口的陈氏子弟,都不敢主动过去攀谈。

    “和陈止一起争夺贵静书院的名额?”

    一想到这个,陈韵就感觉愤怒和担心。

    愤怒,是觉得将他和陈止相提并论,是对自己的侮辱;担心,却是对自己学识底蕴的担心。

    “我从来没接触过法家的学问,不说法家,就算过去的几首诗词,也是靠着徐方,到时候万一露馅可怎么办?这和我原来计划的不一样啊,本是想积累些名声,提升品阶,没想到要参加什么筛选,一旦被刷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难道要找个借口辞了?”

    越想,陈韵眉头皱得越紧,偏偏又不甘心。

    “这次是难得的机会,贵静书院不光在彭城郡,就算在整个徐州都赫赫有名,方圆几郡,有不少出身学院的官吏,这都是人脉啊,如果能掌握,以后还用看他陈边的脸色?”

    想到这,陈韵的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心念摇摆。

    “陈边出尔反尔,说要谋夺田产,却给了陈止机会,莫非真像陈止说的那样,陈边只是将我当成走狗之徒,根本没放在眼里?如果他日我能出人头地,一定要他好看!可这法学一道,该如何入手?”

    三国纷争后,人口、政|治、经济等百业凋零,朝政始终不稳,带来的主要影响之一,就是“独尊儒术”的藩篱松动,兴起了史学、文学、书学、律学、算学、医学、玄学、道学、画学、武学等教授特定学科的地方学校,百家遗风渐起,贵静书院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书院背后的势力,陈韵也难免垂涎。

    “我都犯愁,他陈止又有什么资格与我齐名?不学无术之徒,也敢与我争夺名额?莫非他有什么倚仗?”

    边走边想,陈韵想到了三老许志,顿觉豁然开朗。

    “如果三老给他泄了考题,那就能说通了,如果能从他手里得到考题,问题自然解决了,顺便还能让这废物退出竞争,减少对手……”

    越想,陈韵越觉得这推断没错,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一道身影。

    那是名青衣家丁,正在走廊拐角处轻挑一丫鬟下巴,笑呵呵说着什么,令那丫鬟面红耳赤。

    “徐方,干什么呢?你也太不知轻重了!这是什么地方?”陈韵一边呵斥,一边走了过去。

    丫鬟一惊,赶紧冲陈韵行了一礼,跟着就转身匆匆逃离,神态慌张,倒是那家丁不慌不忙的拱手,笑道:“少爷,您找我啊?”

    “对,有事找你,”陈韵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那首诗不错,挺应景的。”

    徐方立刻眉开眼笑:“谢少爷赏识,我啊就这么点本事,能帮上少爷的忙,是我的荣幸。”

    陈韵摆摆手,道:“行了,别来这一套,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少爷但请吩咐,小的绝对全力以赴!”徐方当即拍了拍胸膛。

    ………………

    “怎么办?怎么办?”

    另一边,陈府后院的一处角落,正有两人聚在一起,满脸焦急和担忧。

    这两人模样有几分相似,一个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一个看上去还不足十五,正是陈止的两个弟弟,年龄大的是陈停,之前给陈止传信的就是他,年龄小的叫陈息,乃是庶出。

    陈老太公过世,陈氏男丁齐聚府中,陈止的两个弟弟也不例外,本该忙碌,可一想到大哥被二伯叫过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就止不住担心起来,心里头七上八下,念头摇摆不定。

    陈息一脸黯然,摇头叹息:“这次连大伯都得罪了,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大哥。”

    陈停身为兄长,不愿表露出自己的慌乱,强自镇定的道:“放心,有族规在,就算二伯也不敢乱来,我见过大哥了,他说心里有数,肯定不会松口的。”

    “族规有什么用?二伯的谋划可不是一两天了,再说,讨债的人前天又上门了,我估摸着,大兄巴不得卖了田地,换来钱财,唉……”满脸稚气的陈息提到自家大哥,满脸失望,又有一丝畏惧,他毕竟是庶出,地位不比嫡子,从前受过陈止不少责难,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这边话音刚落,陈止的声音就从边上传来——

    “我这兄长还真没做好,让两位弟弟担心到这个地步。”

第八章 意外之讯

    “大兄,你回来了!”陈停、陈息立刻迎了上去,紧接着上下打量,见陈止精神不错,不由疑惑起来。

    陈停试探性的问:“二伯怎么说?是不是提及族田了,大兄,你没有应下来吧?”

    “慌什么?”陈止立刻皱起眉来,前世作为军师,他最不喜欢行事慌乱的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时常被这种人破坏,可惜陈止在两位弟弟面前威严有限,这一声呵斥,反让陈停越发焦急,而陈息则畏畏缩缩的后退两步。

    “好了好了,”陈止摆摆手,以道观物丸的效力还未消散,他知道面前两人在担心什么,“家中田地安好,不仅如此,为兄另有一番际遇,机缘巧合之下被三老许公看重,要推荐给贵静书院做奉书人,怎么样,放心了吧?”

    对面两人当即摇摇头,陈停更抱怨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大兄你还是这样,你就明说吧,我们都做好准备了,就算是最坏的结局,也好过被你糊弄。”

    “我说的是实话啊!”陈止一脸无奈,怪只怪原来的那个陈止毫无威严,说出去的话连自家兄弟都不信。

    陈息也忍不住道:“兄长,直说吧,再不济,我们兄妹四人同心协力,总能共克难关。”

    “让我怎么说?说实话你们又不信。”陈止两手一摊,正待再言,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行啊七哥,不声不响的就被三老看重,还要被推荐到贵静书院去,这是要时来运转了?你要是出人头地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就见一个身宽体胖的青年跑了过来,奔跑的时候身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正是陈罗。

    “刚才,我跟着我爹接待了许公,听他提起你,那是赞不绝口啊,本来大伯还说要惩治你,被许公一说,也不好发作了,”陈罗来到跟前,一脸好奇的模样,“说说,怎么给许公灌的**汤,他老人家从坐下来开始,嘴就没停过,一个劲的夸你,居然说七哥你在法家学问上有些造诣,咦,陈停、陈息,你俩怎么这个表情?”

    陈罗注意到陈止两个弟弟的表情不太对,仔细一看,这两人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尤其是陈息,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拳头了。

    陈停还算镇定,但也结结巴巴的道:“八哥,你……你的意思是,我家兄长,他、他让三老看重,真给推荐去贵静书院了?”

    陈息没有说话,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罗。

    “这还能有假?”陈罗哈哈一笑,一拍大腿,指着陈止道,“不过,我能理解你们,你说就他这样的,还能让许公看重,不是亲耳听到,我也不信啊,七哥,你说你,连自家兄弟都不信你,也是一绝。”

    “我这前身过去也太不靠谱了,瞧这一个个说的……”

    陈止心下叹息,嘴上却道:“岂不闻楚庄之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他本不喜张扬,却不得不模仿陈止过去的言行,如果突然间性子大变,肯定要引起别人注意的。

    过去的陈止是个跋扈子弟,稍微嚣张一些才能不让人起疑,以后再借口读书,慢慢沉稳下来,不然一旦暴露,以目前的情况,别人或许不认为他是冒名顶替,可要是给定义一个鬼上身,那问题也不小,所以要一步步的来,逐步扭转旁人的看法,学习周处除三害的精神。

    陈罗嗤之以鼻:“说你胖还喘上了,还自比楚庄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话未说完,就被陈息激动的声音给盖住了:“大哥,这是真的?难道你和话本里的高人隐士一样,是一直隐藏着本事的?”说话间,他一把抓住陈止长袖,攥的很紧,旋即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又赶紧松开,一副惴惴不安又迫切想知道的模样。

    陈止听得汗颜,嘴上却不能退缩,点头道:“正是真人不露相。”

    “真人不露相?这说法倒是新鲜,”陈罗啧啧称奇,“不过也就在我们面前说说,要是被别人听到你自诩真人,不知道要怎么讽刺你呢,你和修生养性、成仙了道的真人、高人,那差得太远了。”

    陈停也是激动不已,虔诚合掌:“大兄被三老看重,能入贵静书院,一定是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看着几人的动作,陈止心里也生出一点波澜,身躯为陈家子,但灵魂为他人心,他对亲情、家族的认同、归属感有限,无法投入进去,因此还有疏离,可毕竟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成了“陈止”,多少有责任在肩的感触。

    “也罢,我靠着他们兄长的身体得以再生,那在寄情山水之前,就先还了这个恩情,最起码不能让他们这么惨,等安顿下来,得潜心研究一下法家学说,时时作弊可不现实,而且在这太平之世也得有点一技之长。”

    一念至此,陈止有了决定。

    “光顾着说你了,都忘了正事,”这时,陈罗拍了拍脑袋,“我这次来,是给大伯传话的,说是惩处你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等贵静书院那边出结果了,再做定夺。”

    “谢天谢地,”陈停第一个反应过来,满脸喜色,“家里的田保住了。”

    陈止没把筛选的事说清楚,也不打算说明白,就先让两个弟弟误会一下,省得他们的情绪大起大落,伤了身子。

    “还有,你也不用闷在屋里了,大伯这次是放过你了,一切如常,你可以回去守灵了。”陈罗说到这里,注意到几人神色,笑道,“你们兄弟先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赶紧养精蓄锐。”

    眼下夜已经深了,不少陈氏子弟都去休息了。

    陈止点点头,辞别陈罗,和两个弟弟找了间屋睡下,不过休息的时间有限,到了后半夜,三人就被叫起,被安排去灵堂守夜。

    一番折腾,到了早晨,才有时间继续休歇,只是兄弟三人这边找了屋子躺下,就有仆人带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瘦瘦巴巴的,脸色发黄,一见陈止三人,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抽泣不止:“大兄、二兄、三兄,可找着你们了,你们快回去吧,家里着火了,屋子都给烧了!我娘、我娘她都晕倒了。”

    “小妹!”陈停、陈息闻言一愣,疲惫之色一扫而空,急切的靠了过去,“你说什么?家里走水了?”

    陈止打量着小姑娘,和记忆中的身影慢慢重叠,知道是小妹陈蔓,和陈息为一母所生,都是庶出,此时这小丫头的脸上有几块烟熏的痕迹,让人看着心疼。

    与此同时,陈止却也想到了另外一事——

    “房子烧了?该不会是下下签的后遗症爆发了,应在陈止的宅院上?”

第九章 来去间,处变不惊

    陈老太公在世的时候,几个儿子已经算是半分家了,只是碍于老爷子的性子,依旧时常走动、联系紧密,在钱财祖产方面也没做过多分割,但都有自家的宅院,陈止这一房也不例外。

    家里着火这么大的事,就算陈府白事当前,也不会不通人情的阻拦,在陈止着人禀报陈迟后,陈府就安排了几个家丁仆人,和陈止兄妹一起赶了回去。

    陈止的宅院位于城南一角,占地不大不小,从外面看去也是富贵人家的模样,这是父亲陈迈用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购置的,本是想和儿女共享天伦,未料自己英年早逝,房产、田地,按照规矩都由他的嫡长子继承。

    这个继承人,就是陈止。

    可惜,重生没多久的陈止,还没来得及享受封建社会地主少爷的快乐生活,就只能看着一片漆黑的瓦砾欲哭无泪了。

    “烧得这么厉害?都是木制的不成?如果真是副作用,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着火,里面必然有着前因后果,等抽出身来,就该好好探查一番才行,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善后。”

    实际上,按照陈止前世的标准,自家宅子烧掉这点副作用,并不严重,只要人没事就一切都好,其他都是钱财人力可以解决的。但看着满院狼藉,陈止也不得不感慨签筒副作用的巨大威力,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着火的缘由,注意力就被边上一阵哀嚎给吸引过去。

    循声看去,入目的是一名少妇,瘫坐在院子一角,以袖掩面,放声大哭。

    陈止的三弟陈息、小妹陈蔓正在少妇跟前小声的说着什么,陈蔓一边说还一边抹眼泪。

    这种情况,陈止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出面了,他走上前去,说道:“咳,这个……刘姨娘,你莫要哭了……”

    这个痛哭的少妇正是陈止的姨娘刘氏,也就是陈迈纳的小妾,算是陈止的半个长辈。

    不过,按记忆里的片段,过去的陈止从来不把这位姨娘当成亲人,更不会有什么客气的举动,反倒多有斥责。因此,他这一发声,那刘姨娘顿时将头埋得更低、哭的更凶了,连带着让小妹陈蔓也痛哭起来,年龄不大的陈息也是眼睛一红,不远处的陈停也是面露悲戚。

    被陈家大爷派来的三名家丁站在旁边,窃窃私语,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他们是过来救火的,但来到时都烧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要出力的地方,见陈止这一家子的样子,登时喜闻乐见的当起了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陈止好不尴尬,微微思考了一下,顿时有了主意,就见他将脸一绷,声音提高了几度:“都别哭了!”

    这下子,无论是刘姨娘,还是小妹陈蔓,都是浑身一颤,生生止住哭声。

    见到这一幕,陈止不由暗暗点头,过去的陈止在家在外都是横行无忌,所以他一提高声音,心有畏惧的人立刻就收敛许多。

    “果然还要先模仿一下过去的行为,一下子转变太快,其他人都接受不了。”

    陈止心里嘀咕着,却听那几个围观家丁小声嘀咕起来,有几句飘到了陈止的耳朵里——

    “传闻就说他最是不讲情面,果然如此。”

    “真是无情!家都给烧了,还训斥别人。”

    “是啊。”

    诸如此类的话,让陈止的眼皮子跳了跳,他详装不知,看了刘姨娘梨花带雨的面孔一眼——这张脸上满是黑灰,但依稀能见到清秀模样。

    陈止父亲纳妾的时候,姨娘年龄不大,如今也只是三十多、不到四十,还留有风韵,只是陈迈去世后,家势日颓,加上不被前任陈止待见,经济压力、精神压力、生存压力的几重打击之下,这刘姨娘已经有了未老先衰的趋势。

    此时,她畏畏缩缩的看着陈止,小声哭诉:“这不怨我,突然起火,我也不知道原因。”

    陈蔓也在旁边紧张道:“大兄,我娘之前都被烟熏晕了!”

    “敢情这么伤心,是怕我将责任推到她身上?我这前身就算再混账,也不至于处处甩锅吧?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该想想之后怎么生活……”这样想着,陈止略一回忆,却得到了很多尴尬的记忆片段,不得不强行终止。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是不想的,眼下该同心协力共克难关……”陈止打算好好安抚一下家人,只是任凭他怎么说,众人依旧惊魂未定,这也是正常的,家都被烧了,钱财家货毁于一旦,换成是谁都镇定不下来,也就是陈止,内在早就变成了他人,不会带入进去,因此不见惊慌混乱。

    说了半天,收效甚微,陈止不再坚持,转而考虑起接下来的事。

    眼前乱成一团,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院子被烧成了废墟,家里的钱财损失不少,但应该还有残留,他的前身曾特地交代过陈辅,让他选个隐蔽的地方存放些银钱,这些钱不一定会被波及,只是那些钱财不多,想要重建宅院大概不够,更不要说维持生活,更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些赌债。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挖掘问题,要找人过来帮着挖掘,又是笔不小的开销,但是钱财都是可以赚的,无非花点时间。”

    通过前身记忆,陈止估算了一下当前的人工费用,不由有些意外。

    “这时代的通货膨胀有点严重啊,咦?源头得追溯到东汉末年董卓铸小钱之时,这……”

    眉头微微一皱,陈止暗暗摇头。

    “当初没注意这些,没提醒昭烈帝,没从源头重视,以至新汉定鼎后,尽管也有打压,可还是物价飞涨,以田为例,东汉末年下田一亩五百钱左右,如今涨到一亩一千二百钱,中田从一亩一千六百钱涨到三千七百钱,上田从一亩两千左右一直涨到了近五千钱!至于屋舍,起步就是九千钱一处,以购买力换算,和后世三线城市的房价也差不多了。”

    借助几世的记忆对比,陈止不禁咂舌。

    物价暴涨,就算是封建小农经济,人工费也要水涨船高,陈止知道以自家目前这种状况,怕是请不起人了——他那点钱还埋在瓦砾下面呢,现在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身上的钱加起来,说不定都比不过陈辅。

    “对了,陈辅!”突然,陈止拍了一下手,将好不容易平静些的刘姨娘吓得浑身一抖,再次轻声啜泣,引得几个围观仆人又一轮窃窃私语。

    陈止也顾不上这些了,想到了陈辅,就记起了让陈辅拿给那户告密人家的钱财,有了想法。

    “如果陈辅还没把钱送出去,可以先用那些钱应急,问题就不大了,至少可以搭建个临时棚舍,把人先安顿好。”

    有了计较,陈止就准备吩咐自家兄弟去找陈辅,他的这位仆人之前接到的命令,是要对那家人恩威并用,看似是展示手段,实际上也是陈止要收集名声,只有累积足够的名望,才能让百家签筒的功用彻底解放。

    只是不等他开口,院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脸焦急的陈辅,就从门外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中挤了出来,然后快步走来。

    “辅叔,你来得正好……”陈止正要询问,却被陈辅慌乱的打断,就听他急道:“大少爷,不好了!讨债的人听说家中走水,正带人赶来呢,看那架势,怕不是好事,我在那群人里面看到了城南有名的无赖陈阿三,怕是来者不善啊!所以提前赶来通报,少爷,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两腿微微发抖,可见是一路狂奔,没有半点歇息,脸上表情慌乱,一副六神无主的摸样。

    这话也让陈停、陈息听了去,两人连同小妹、姨娘,都是面色大变。

    “这可如何是好?”顿时,陈停就懵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就是那几名家丁也神色微变,相互对视,有提前开溜之念。

    一时之间,院子里人心散乱。

    “陈阿三?”

    陈止神色如常,念头一转,在脑海角落找到了一点记忆片段,问道:“那次在赌场与我冲突之人?此人当时吃了亏,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怕是要趁机施为……”他扫视一圈,视线在姨娘、兄妹等人脸上掠过,顿时有了决定,“我等先回陈府,对了辅叔,钱给了那家人么?”

    “已经给了。”陈辅露出苦色,他也知道陈止的意思,“这真是……”

    “无妨,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陈止一脸镇定,却暗暗佩服这陈辅的执行力了得,“你们不要慌,做好离开的准备,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事要清楚。”他扭头看向陈辅,“辅叔,讨债人是从哪条街来的,多少人?”前世为军师,他当然知道,指挥官的表现决定手下兵勇的士气。

    果然,陈止的镇定自若,感染了陈辅和其他人,让他们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

    紧跟着就听陈辅就略显紧张的回话,把自己看到的快速说了一遍。

    陈止听完,微微一笑:“大概二十多人?这人不多不少,但决计不敢去陈府找麻烦的,只是不能排除在路上埋伏了人的可能,去往陈府的路上或许有人拦截,因此要绕一下路,姨娘、两位弟弟、小妹,家中焦土,东西也不用收拾了,这就走吧……”

    陈止条理分明的指挥着,陈停、陈息等人终于安心下来,那刘姨娘也不哭了,都是点头应下。

    陈止又看向几名家丁,略显严肃的告诫道:“几位,此事虽因我而起,但涉及陈府颜面,不可声张,否则有损风评,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还可以围观,一旦出了事,你们也跑不了,该是出力的时候了,当尽心护着我等回府。”

    几个陈府家丁、家仆也怕殃及池鱼,他们在这个时候被派来救陈止家的火,其实在陈府没什么地位,遇到变故也是六神无主,陈止一给他们做主,登时忙不迭的点头,只是应下之后,又纷纷回过神来,看向陈止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荒唐少爷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处变不惊啊。”

第十章 赌约与字

    虽然途中略有波折,但在陈止的指挥下,一行人还是有惊无险的抵达了陈府,走入后院的那一瞬间,无论是陈婷、刘姨娘,还是那几名家丁,都松了一口气。

    “好险啊,要不是止少爷提前料到了那几个人,刚才就要被抓住了。”

    虽说这事是陈止引起的,可家丁作为附属,从小的教育就不同,思维方式也和独立的自由人迥异,殃及池鱼的念头虽然有,可到底不算强烈,再加上陈止一路上指挥若定,无论是选择道路时,还是差点被人找到时,都面色如常,这样的气度也让几名家丁生出了莫名的敬畏。

    如果不是“陈止”过去的名声太过不堪,这些家丁恐怕已经心折了。

    即便如此,在名为陈觉的家丁带领下,几名家丁在回去复命前,还是恭敬的给陈止告了声别,这和之前那些仆从、丫鬟对陈止像是对待瘟神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止少爷,我等要先去主家复命了,就先告辞了。”

    这边,陈觉等人辞了陈止后,就回到后院跟管事的说了一声,要把整个事情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陈府祖宅有一名总管事,下面有三名小管事,此人是其中之一,名叫陈越,他不等陈觉说完,就皱起眉头:“陈止这是又招惹了事端?真是不消停,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被三老看重的,该不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行了,我都知道了,这就去给大老爷复命了,陈觉,你带着人休息一下,等会还要招待宾客。”

    陈觉听到陈越的埋怨,欲言又止,有心要帮陈止分辨一两句,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这位“止少爷”的名声,在整个陈府确实不堪,自己犯不着为了他得罪人。

    “不过,就止少爷刚才那气度,绝非作伪,难怪会被三老看重,今后或许能有作为,以后有空,我是不是该去奉承奉承?”家丁也有家丁处世之法,有着自己的生存压力,面临诸多竞争,那些有理想的家丁就会奋斗起来,给未来下注就是一个方法。

    陈觉发现了陈止的潜力,当然会有想法,可具体要怎么做也是个学问,他准备计划一番,要确保能奉承了陈止,又不会让自己陷入太深,万一有个风吹草动能及时抽身。

    不说陈觉的打算,就说辞别了几名家丁后,陈止就让陈停联系陈家长辈,因为他本人才刚刚解除禁闭,陈迟还没松口要见他,不好直接走动。

    余下几人找了间屋休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陈府也不至于逼着他们去灵堂,但陈息、陈辅却忐忑不安,不知道陈迟会怎么处置。

    倒是陈止,还是老神在在,似乎在闭目养神。

    看他这个样子,陈息、陈辅,连同陈蔓和刘姨娘都隐隐安稳些许,这也是刚才转移的时候指挥,陈止若定带来的效果。

    无形之中,他成为了一行人的主心骨。

    不过,陈息他们不可能知道,此时的陈止正默默观察着心中的签筒。

    “增加了两点名望金液,大概是陈辅送钱的时候大肆宣扬,让不少人知道了,有了名望金液进账,但是颜色浑浊,怕不是什么好名声,这种名声效用比较差,往往事倍功半。”

    对这些,陈止暂时也无力扭转,只能日后慢慢调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门外有了脚步声响起,陈停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哥,怎么样了?”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陈停苦笑一声:“大伯没说怎么处置,也没提重建宅院的事,只是让大兄去见他。”

    “没说让咱们在哪安顿么?”陈辅有些失望,但旋即精神一震,“愿意见大少爷了,这也是好事,大少爷,等会可千万不要再乱说话了,不如让二少爷……”他习惯性的要叮嘱两句,旋即想到陈止最近的表现,又有些迟疑。

    另一边,陈停却当先说着:“大伯让大兄自己过去,其他人不得跟随。”

    “这……”陈辅又担心起来了,“难道是追债人的事让大老爷不快,又要责罚少爷?这惩处才解除没多久……”

    “辅叔,无需多虑,既然大伯能见我,就不会有问题,”陈止微微一笑,摆摆手说着,“况且大伯是家主,他做出的决定谁能反对?想太多也没用。定也,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先过去了。”

    “定也”是陈停的字,他的年龄还不到取字到时候,但父亲陈迈去世的时候提前留下,私下里也就经常被以字称呼了。

    “大兄放心吧。”陈停点点头,一屋子的人目送陈止离开,各有念头,但总的还是担心。

    陈止则在一名家仆的引领下,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偏院。

    陈家老大陈迟正在里面休息,这些天他内外忙碌,特地挑选了这么个僻静之处歇息。

    等陈止走进院中屋,看到国字脸的陈迟正捧着一杯茶轻饮。

    陈迟穿着孝服,依旧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他也不是跪坐,而是坐在椅子上——在这个时候也称胡椅,正式场合一般不会使用,但在世家大族中早就普及了,私下多是坐着椅子。

    “见过大伯。”收回目光,陈止行了一礼。

    “来了,先坐。”陈迟放下杯盏,指了指边上。

    陈止沉吟了一下,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紧接着,陈迟不再说话了,而是像第一次见到陈止一样,打量了起来。

    陈迟的目光没有咄咄逼人的味道,颇为平和,却也带有一种审视气息,让人心生压力,不过他的反应让陈止有些意外,毕竟事情不小,加上前阵子的风波,按理说该勃然大怒的,可陈迟却喜怒不形于色。

    “不简单。”

    心里给了个评价,陈止毕竟经历颇多,死都死过,自然也是处之泰然。

    几息之后,陈迟点点头,才道:“是不一样了。”

    这话让陈止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说不定会让陈迟瞧出什么不对,正盘算着,是不是模仿一下前任陈止该有的反应,没料到陈迟又道:“你少时曾有惊人之语,让我大为惊异,可惜这些年越发顽劣,本已不抱希望,但许公对你很是看好,你回答许公的话我都知道了,很是得体,是用了心的,如能从此改邪归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但凡事都讲究一个规矩,灵堂上的闹剧不可能轻易翻过,但为了奉书人的筛选,可以先延后,你若能为家族争光,我才能做主既往不咎,否则不能服众。”

    敲打了两句,陈迟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真不让人省心,如今又惹出新的麻烦,说说你的打算吧,我丑话说在前头,族里将你的惩罚延后,已是网开一面了,不要奢求太多。”

    “嗯?”

    陈止闻言一愣,陈迟的这番话并没有太多责怪之意,和他预计的不同,但微微思索,就知道原因何在了。

    社会风气。

    陈迟的这些话,体现了此时的社会风气。

    这时候,一个人的行为被如何评价,看得往往不是结果,而是此人的风评、身份、背景,以及一些名士对此人的“预言”,这种风气在东汉末已经初露端倪,而今已然茁壮。

    许志的看好,对陈止的影响比他原先预料的还要大很多。

    “前任陈止少时的惊人之语,不就是小时候喜欢说大话么?可惜后来他不学无术,这些就成了黑历史,可如果能改邪归正,可不就是‘美谈’了么?”

    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就像这新汉的开国之君昭烈帝刘备,小时指着家门口的桑树说长大要坐羽葆盖车,如果他一辈子编草鞋,那这话就成了坊间笑谈,结果这位皇叔后来成就霸业,旁人就会认定,这是从小就非同凡响。

    明白了这点,陈止就起身说道:“禀大伯,小侄打算安顿好家人后,就勤往书阁研习,巩固学问,再抽空去请教许公,以备将来的筛选。”

    “恩,这是应该的,”陈迟点点头,又摇摇头,“要安顿家人可不容易,你的事下面的人也说了,宅院焚毁,重新起楼,要花的钱可不少,加上那些荒唐事,短时间恐怕连宅院都不敢回,拿什么安顿?我已经说了,族里对你已经网开一面,再多的就不要奢求帮助了。”

    如何安顿,陈止已经有了计划,只是有些麻烦,还要花费时间,在他想来,如果陈府能给予一定帮助,无疑能省去不少波折,但他也知道,这种事陈家愿意帮是情分,不愿意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按原计划行事就可以了。

    沉吟片刻,陈止试探性的问道:“能否让我家几人暂住府中、或者别院,当然,如今祖父的白事要紧,诸事繁杂,如有不便的地方,小侄再另寻他法。”

    “暂住府中肯定是不行的,这涉及众多,不说你也能明白,至于别院,其他远亲这些天陆续前来,总要留些地方以备不时之需,”陈迟似在拒绝,但不等陈止再说,就话锋一转,“不过家里还有个地方,正好拿来给你们暂住,那处地方位于闹市,如果运用得当,你甚至能借此赚点钱财贴补家中,解燃眉之急。”

    “闹市中的暂住之地?还有这种地方?”

    陈止想了想就明白了,知道陈迟说的地方,不是宅院而是店肆,也就是做生意的地方。

    “我和二弟打了个赌,”陈迟突然说了一句,然后从身边抽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追债人的消息传来后,就有不少族人找到他,让他出面警告你,不过二弟先找到了我,表明了态度,说你的事家里最好先不过问,省得牵扯太深,外人误会,坏了陈家的名声,但商量之后,我还是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止接过那纸,眉头微皱,心道:“莫非是宅院着火、债主上门的消息,又让陈边动起;心思?若是如此,那此人朝秦暮楚、摇摆不定,也不足为虑了。但听陈迟的意思,也有可能是陈边要给麾下子侄一个交代,他在族中也是一大势力,代表不少人的利益,就算想和我缓和矛盾,也得有个说法,不然下面的人不服,权力基本盘就不稳了,当然,这或许是考核,通过了,才能获得认可。”

    权势、权力,说到底还是对人的掌控,只有时时引领人心,才能坐得稳地位。

    念头落下,陈止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对那个赌约顿时了然。

    打赌成约,愿赌服输,在如今的名士、大族中流行得很,并不罕见。

    “这上面说,要让我不靠家中,自己经营店肆,每月按时交租?如若不然,就要收回。”

    “不要觉得让你行商贾之事坏了身份,商贾固然让人看轻,可你是临时为之,那商肆也不是铜臭之处,过去贩的是书画,不算过界,说不定将来还能成逸闻,”陈迟误会了陈止的表情,“你最近闹得事确实不少,几个支系都有意见,家里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帮你,那样也只能害了你,既然许公看重你,那你至少得拿出点本事来。”

    这个时代风气松动,对于特定的商品经济,也存在包容性。

    见陈止表情平静,陈迟又道:“这也是对你的考验,参加奉书人筛选的名额虽不说珍贵,但也难得,因许公一句话就给了你,难免有人不服,说不定要横生波澜,你答应这个赌约,总归能省去不少麻烦,前后也不会持续多久,你若能入贵静,自然从此无忧,如果愿意,就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挥了挥手,就有仆人奉上笔墨。

    陈迟对这个侄子的性子多少了解,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着有了改观,但总归不放心。这个赌约,也是他打算磨磨陈止的性子,盼着陈止真能浪子回头,做个周处第二。

    见陈止并不回话,陈迟正待再劝,没想到孙道却哈哈一笑,抓起毛笔,顺势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笔走龙蛇,墨如山川。

    陈迟低头一看,见了“陈止”两字,顿时眼中一亮。

    这两个字短长合度、粗细折中,隐隐有出尘之感。

    “好字!”

第十一章 书则一字已见其心

    陈迟一下子来了精神,打量着陈止写下的名字,眼睛隐隐发光。

    陈迟爱书法,这事在陈家隐隐有流传,他本人造诣一般,但附庸名士之风,喜好品鉴,窥一斑而见全豹,陈止的这两个字涉及诸多笔画,横竖勾提捺,足以让他看出端倪。

    “你这字,与陈侯体很像,似乎已得精髓,是什么时候练出得来?说起来,我是很久没见你动笔了。”陈迟的目光,几乎难以从这两个字上移开。

    这个时代的人对书法极为看重,大部分的人认为字是个人品质的延伸。

    文则数言乃知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

    陈止的字写的如何,陈迟过去没有多少了解,他只是在陈止小时候见过其人写字,但时间久远,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此时猛然一看,顿时惊讶万分。

    要知道,陈止在前世也是刻意练过字的,还曾经抽过相应的百家之签,两相结合,当然不同凡响,在前世就堪称名家了,只不过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书法家的名号,远不如智囊、谋士之名有用,因而当年不见风采。

    但是,这一世却不同了。

    名士风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名扬四海。

    不过,那陈迟口中的“陈侯体”三字,却也让陈止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或许该改一下书写的习惯和特点,杂糅过去那个陈止的笔迹,再加以美化,防止节外生枝,同时加以利用。

    实际上,刚才写下的“陈止”两个字,陈止就已经留心模仿过去的笔迹了。

    这边,他定下主意,陈迟也重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抹笑容:“书法之道,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没有长久的苦练,也出不来成果,看来你这是没少苦练,单凭这一手字,就足以让人对你刮目相看了。”

    陈止点头称是,反正这赌约字也签了,下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当务之急是了解那家店肆的情况,同时调查一下家宅着火的缘由。

    关于店肆的具体信息,肯定不会是这位日理万机的陈家家主来介绍,而是交由下面的人来完成,陈止已经盘算着要从什么角度入手了。

    不过,陈止虽然想要结束这场会面,也看出后面没什么实质内容可言了,可陈迟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而是询问起一些学问上的事来。

    陈迟本身对学问之道算不上精通,问的问题也不深,陈止肚子里的以物观道丸虽然没了效果,可凭着前世的见识、记忆就足以对付,应对起来毫无困难,一番对答之后,让陈迟不住点头,神情越发舒畅。

    陈止看得出来,他的这位大伯果然和记忆中一样,和陈止的父亲关系不错,过去才会对陈止的所作所为有所姑息,这次也实在是前任陈止闹得太过,迫不得已才会惩处。

    但归根结底,善待陈止一家,只是陈迟看在已死的陈迈面子上顺手为之,他和陈止之间没有什么亲善之处,按理说这赌约的事情一过,就该放行的,怎么……

    “怎么现在,有点刻意套近乎、没话找话说的意思?他到底有何打算?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有掌握的?”

    不得不说,当过军师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职业病,比如陈止这答着答着,就忍不住深究起来,罗列心中情报,试图找到陈迟的目的所在,只是等他列出了几个猜测,却难以确认哪一个最有可能。

    正好这时候,陈迟刚问完一个问题,有些无以为继,正想着下面找什么话题,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止干脆挑明的问道:“大伯,可还有事要问小侄?”

    被这么一问,陈迟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偶有心得,写了一篇文,当时只是随手记录,正打算正式誊写,我看你的字着实不错,想着不如由你来替我誊写,也好让我看看你的书**底到底如何。”

    听了这话,就算陈止也免不了露出一丝古怪神色,考虑到陈迟的面子,旋即隐去,却总算明白过来。

    “原来是看我的字好,想让我留点‘墨宝’,但他身为长辈,刚才又警告敲打了我一番,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对这个结果,陈止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是这位家主本能的想维护威严,这才顾左右而言其他,绕了一个圈才挑明。

    关于留墨宝的事,陈止前世也遇过几次,因此并不陌生,不过他也知道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因为求字的人,是自己名义上的长辈。

    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白。

    于是,陈止很自然的就道:“能替大伯誊写文章,这是我的幸事,还望大伯能指点一二。”

    一见陈止如此上道,还维护了自己的颜面,陈迟心中很是满意,立刻笑道:“我是没什么能指点你的,你的字很好,你既然答应了,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来人呐,笔墨纸砚伺候!”说着,他颇为郑重的招来仆从,吩咐下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虽然这桌上已经摆上了笔墨,可那是让陈止随便写个名字用的,眼下需要陈止正儿八经的誊写,虽然陈迟拉不下颜面明说,但实际上就是求墨宝,自然要郑重一些,毕竟这求字在新汉朝早有传统。

    远的不说,就说前些年去世的安乐亭侯索靖,以章草、草书闻名于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陈迟就听过一段轶闻,说是索靖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人过去求字,先后三次上门而不得,每一次都等了很久,堪比三顾茅庐,最后还是托了人情才得到一幅字,从此如获至宝。

    当然,这也是索靖身份地位摆在那,求字的人勉强他不得,相比之下,陈止人微言轻,陈迟又是长辈,用不着那么大张旗鼓,只要摆出态度即可。

    很快,桌案摆好,陈止也不客气,跪坐案前,由着一名清秀的小丫鬟给自己研磨,闭目沉思。

    陈迟以为他这是在酝酿书法意境,立刻给几个仆人、丫鬟打眼色,低声道:“安静,不要出声。”

    众仆从立刻遵从,彼此对视之间都满脸惊疑,一道道视线落在陈止身上,心思各异,却都对这位名声在外的荒唐少爷感到意外了。

    “难不成这一房要翻身?”

    对此,他们将信将疑,可看到陈止那沉稳神态,多少有了些想法。

    陈迟和仆从丫鬟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陈止并非酝酿心中意境,而是在思考这字要怎么变体。

    “这也是次机会,表现出价值,能省去很多琐碎麻烦,所以这个变体,必须保证符合当世之人的审美,好在我这次死而复生,对生死之间的恐怖和惆怅也有了一点感悟,正好杂糅到书法里……”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耽搁了,他手上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人情公关那是能快就快,因此主意一定,就拿起笔,看了眼手边的那篇文,目光一扫,已将内容记得差不多了。

    “前世抽签得到的过目不忘有所减弱,但大体功效还在。”

    想着想着,他已然落笔,将生死感悟与书**底结合,又杂糅陈止原本笔迹,就这么书写起来。

    陈迟的这篇是一篇骈文,名为《华源阁论》,华源阁是陈太公生前居所,文章的内容就是儿子思念父亲,称赞父亲的事迹,简单易懂,用意明确。

    骈文讲究对仗、用典和辞藻,是当前最为流行的文体,不过陈迟文采有限,这篇文章算不上精妙,只能说看得过去,誊写起来没有多大的难度,陈止则笔法纯熟,加上记忆力超群,写起来行云流水,那一个个字落在之上,人、笔、纸,仿佛融为一体,似是一幅画。

    这是陈止以前世的底蕴为根,加上生死间的感悟,杂糅在一起,自然而然产生的气质,却让陈迟以及一众仆从暗暗称奇。

    “这荒唐少爷不是一无是处,别的不说,就是这一派风范,拿出去也足以让人称道了。”

    众多仆从对陈止的看法,又有了一点变化。

    陈迟则更为直接,他根本就坐不住了,踱步,来到陈止身边,低头一看,顿时就两眼放光。

    陈止写的是隶书,笔势稳健、明快,结体平正,柔中寓刚,有一种自然天成的味道,就像一名四平八稳的道士,端坐云台,闭目参道,看似没有特异之处,但一丝一缕、一分一毫,都给人恰到好处的感觉,仿佛暗合天地之理,增之则肥、减之则瘦,将符合爱书之人审美的标准,完完整整、准确无误的表现出来!

    笔笔着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行笔如塑骨,落墨似填肉,骨涵其中,筋不外露,神韵暗藏。

    “我这侄儿的书法造诣竟至于斯!当真不可思议!先前两字果然不是偶然!”

    这么一看,陈迟立刻生出爱不释手的情绪,真正肯定了陈止的书法造诣,再无怀疑,心里似有一只猫儿骚弄,恨不得立刻拿在手里品味,偏偏陈止还未写完,必须等待。

    顿时,这位家主的神色不自然起来,恨不得抓耳挠腮,他这等爱字之人,见了好字,有如猫儿闻到腥味,当真难以抵挡。

    好在陈止动作很快,盏茶的功夫就已书成,等他搁下笔,陈迟已经忍不住称赞起来:“好字,好字,刚才你写的两字已然可见神采,现在这一篇写下来,更见大家气象!我这篇文章,说不定要因为你的字出名了!”

第十二章 诫乃疑,仇当静

    “大伯谬赞了,我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陈止看着心满意足的陈迟,知道得了对方的喜好,那接下来的事情会顺利许多,就算得不到太多助力,至少不会有多少掣肘。

    “能省掉麻烦事最好,我最不喜欢麻烦了,能省就省。”

    “好了,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今天还是照常在灵堂守着,下午我会安排人带你过去认认地方,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不过有一点,”陈迟表现出亲善的态度,“按照赌约,家中是不能给你钱财支持的,否则传出去,我和你二伯都要被人笑话了。”

    “小侄明白,这就告退了。”陈止点点头,也不耽搁,顺势辞别。

    等他这边走了,陈迟终于不再矜持,拿起那篇文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着,不时点头,满意之色溢于言表,想着过些时日的品鉴会,自己这篇文章当可一鸣惊人。

    良久,他才放下字轴。

    “字是好字,隐隐有大家风范,就是不知道人是否真有才干,如果陈止能完成这次赌约,那就要加以重视了,我陈家得尽快出几个成器的子弟,才能维持家世门封,但如果他不能完成,也得约束约束他,有这一手好字,总不能埋没了本事,陈家如果出一个书法大家,也是有助于提升品阶的,说不定能止住颓势,不过我这荒唐侄子,是什么时候练得这一手好字?难道过去是在藏拙?故作荒唐?”

    他倒是没有怀疑陈止被掉包,毕竟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心变了。

    想着想着,一连串的名士传闻在他心底闪过,心中登时火热,这陈迟有了决定。

    “来啊。”他叫来了一名家仆,吩咐道:“你去老二那边知会一声,按着我的原话说,就说赌约已成,再言七弟的血脉也不容易,现在遭逢厄难,我等也该照料一二,至少不能为难他们。”

    家仆点点头,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了,就把我这原话带过去吧。”

    “是。”

    家仆一路小跑,直奔后院一处,到了陈边休息的厢房外报了来意,然后进去就原话传达,紧接着告辞离开。

    “大哥让人给我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边刚从灵堂忙完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了这道传话,陷入沉思,他当然明白自家兄长的深层意思,是告诫自己,不要再去为难陈止。

    事实上,经过三老的那件事后,陈边对陈止就略有改观,也想了修补两边关系,可听到陈止家宅院被烧和债主上门的消息后,想起陈止过去的行止,难免举棋不定,加上陈韵联络一批子侄传达意见,陈边顺势就以赌约为题,想测测陈止到底是嘴上厉害,还是有真本事。

    “大哥和七弟感情深厚,对七弟的骨肉也很看重,但陈止过去是烂泥扶不上墙,早让大哥失望透了,最近有心扶持陈止的二弟陈停,可陈停不是读书种子、学问也做得一般,时间长了,大哥肯定就会对七弟家看淡了,没想到陈止却突然异军突起。”

    陈边眉头皱起,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我提出赌约,是想摸摸陈止的底,若真是人才,以后肯定要修补我和他的关系,如果他不记恨于我,就算转而支持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只是个绣花枕头,那就顺势将他的家财都吞了,有赌约在,大哥也无话可说。现在大哥专门派人过来告诫,绝对有原因,不是单纯的考验陈止了,已经有了一点青睐的意思了。”

    陈边很清楚,赌坊追债人的事传来,陈迟也有不满,只是因为早就有听闻,才没有发作,因此才会允许赌约之事,同时答应族中不给陈止贴补钱财,防止助长陈止的赌性。

    “没给钱财,却阻止其他人干涉、打扰,难道大哥的不满和怒火,一下就都消失了?这不可能,除非陈止有什么打动了他,不行,这事一定要先搞清楚!”

    想到这里,陈边扬声道:“来人呐!”

    “老爷,”门外后者的青衣家仆赶紧走进来,“您有什么吩咐?”

    “去派人查一查,陈止回来之后,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最好连他说过什么话都问清楚,尽快回报。”

    “是!”

    “等等。”

    “老爷还有什么事吩咐。”

    “最近不要找陈止一家的麻烦。”

    这边陈边吩咐下去,心思不宁的等待回报,另一边,孙道已经回了那间偏房,把大伯的决定告诉了一众家人,一家人惴惴不安,不知道陈迟到底有何用意。

    “让咱们去商肆住,该不会是准备打压吧?”

    “怎么办?难不成以后只能与商贾为伍了?”

    陈停和陈辅想的最多,也最担心。

    “我可能知道那个地方。”

    众人议论中,陈息却忍不住开口,随后又赶紧闭嘴,有些不自然的看向孙道。

    过去,在家人齐聚之时,陈息如果贸然开口,往往会被陈止训斥,因为他是庶子,受到嫡长子的打压,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久而久之,陈息就生出了条件反射,谨小慎微。

    不过,这几日以来,陈止的性子略有变化,让陈息放松了心弦,可是这话一说出口,就回过神来,生出后怕。

    陈止知道陈息为什么这个模样,也不安慰,也不说破,而是神色如常的询问起来:“既然知道,就说一说,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他的语气平和,没有责备,真如随口聊天一样。

    这样的语气让陈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赶紧说着:“这地方,我和几个朋友曾去过,该是在丰阳街,那里本就是坊市聚集的地方,据说在二三十年前,那条街道有三分之一都是咱家商肆,但陆陆续续被别家买走了,现在就剩下有限几间,其中有一间位于丰阳街中段,说是属于大房的,本是给三哥留着的,但三哥不愿意从商,这两年就一直空下来了。”

    他口中的三哥,是这一辈排行第三的陈家子弟,为大伯陈迟的二子。

    “丰阳街?”

    陈止点点头,觉得陈息的猜测大概没错,自己一家人的落脚点,八成就是这家店铺了。

    彭城县的丰阳街,是近年兴起的坊市结合之地。

    几年前的一场大水,徐州地界处处遭灾,同年又有封云响应义阳蛮张昌起兵作乱,官府焦头烂额,又要迁移百姓,治理水灾,又要防止细做渗透,于是就把位于官府之后的市,迁到了坊巷里闾中,混在一起。

    实际上,这也是曹操占许后,营国制度逐渐瓦解的延续,原本严格规划的坊、市、府范围,已不再严格遵守。

    正因如此,丰阳街鱼龙混杂,不由让陈停担心起来,说道:“在丰阳街住下的话,先不说对风评乡品的影响,就说那些追债的人,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兄,你看……”

    “无须担心,”陈止摆摆手,“陈府不给咱们提供钱财上的帮助,但也不会看着别人欺负我等,赌债的问题可以拖一阵子,我自有解决之法,就算他们真找上门来也不见得是坏事,家宅着火,赌坊反应的这么快,里面或许还有联系,说不定能抓到真凶。”嘴里说着,陈止也不由感慨,那幅字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也算不少,至少改善了和陈府老大的关系。

    至于风评之事,也不算问题,陈止的着眼点不光是赚钱,还有名望,抛头露面的行当对其他人而言有辱斯文,但操作得当,却也是传播名声的好途径。

    “这个赌约,大概是要看看我有没有能力、才干,如果能靠一家店铺维持家人生计,兴许族中就会出面,帮我摆平赌债的问题,所以陈迟刚才没怎么提还债的事,而且有了那幅字,他也不会让追债人过来找我麻烦,给我营造一个安静的温习、读书环境,这样也好,有个准备时间,也好立下根基,这赌债总不能假手他人。”

    几句话,让屋里众人暂时放下心,陈止接着就和两个弟弟一起前往灵堂。

    白天,他们还要尽一名陈家子弟的义务。

    不过,陈止家宅着火的消息,明显已经传开了,沿途之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但却没有嘲讽,显然这些人也知道最近族中风向不明,不想轻易表态。

    只是到底还有不怕的,陈止三兄弟刚进灵堂,就听到一个充满嘲讽味道的声音从旁传来——

    “这不是七弟么?听说家走水了?还有心思过来,真是难得,可惜你来了,祖父在天有灵也不会开心,毕竟灵堂服散的事,才过去没多久。”陈韵一脸冷笑的走过来,边走边说:“过来吊唁的亲友,今天多数都在休息,不然看到了你,这灵堂怕是不得清净。”

    “四哥,你怎么这么说话?”陈停忍不住反驳,却被陈止挥挥手阻止,然后后者就带着两个弟弟继续朝里面走去。

    “怎么?怕了?”陈韵越发盛气凌人,“之前在二伯门外,你可是嚣张的很,怎么……”

    “真要对我心怀恨意,就该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陈止停下脚步,摇摇头,淡笑起来,“你这样没事就过来恶心我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我有矛盾,我一旦出点事,你立刻就要被怀疑,这不是自找没趣么?你也不用这么费劲想激怒我,你这样的小角色,落你脸面我都嫌浪费时间,你还是先老实呆着吧,不要聒噪,做个安静的小喽啰有什么不好?”

第十三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止的话听着平常,但含义可谓毒辣之极,话里话外的轻蔑之意溢于言表,顿时将陈韵气的不轻。

    “你你你!”

    “莫生气,莫动怒,”陈止还是摇头,正色道,“怒则生浊气,逆阳元,破血管,闷于心,淤血于百骸,百病之源。再者说来,你主动过来挑衅,却没准备好说辞,再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传出去,别人要说你没用,如果我是二伯,听了这种事,就绝不会选你这样的人当棋子,容易牵连棋手啊,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陈止前世什么身份?诸葛丞相和王司徒隔空对骂的时候,他虽已死了,未能观摩学习,但在这之前也见过不少。

    那时候的一位位纵横家传人,互喷起来没完没了的引经据典,不知道比陈韵高到哪里去了,陈韵的一二话语连个开胃菜都算不上,说了两句,陈止就有些兴致索然了,完全提不起劲来,带着两个弟弟施施然的走过陈韵身边。

    “好好好!”

    陈止的轻视毫不遮掩的表露出来,比直接辱骂陈韵,还要让后者觉得难受,陈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微微一黑,嘴腔里隐隐有血腥味,但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口舌之利不过一时之快!咱们走着瞧!”

    留下一句场面话,陈韵转头就走,正好被前面的一名陈家子弟挡住了路,他登时控制不住,爆发出来,愤怒斥责:“让开,忙你的去!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话落,气冲冲的离开。

    “说不过陈止,就拿我出气。”被他斥责的那人嘀咕起来,露出不满之色,但也知道陈韵如今得势,不敢声张。

    另一边,陈停则在陈止身边小声说道:“大哥,这么刺激陈韵是不是不太好,他在族中也算有点势力,铁了心要为难我们,我们肯定要吃亏。”

    陈止笑笑,赞许道:“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不过陈韵这种人,你就算对他客气,也没有用的,他打定主意要和我们为难,你再怎么退让也不会让他改变主意,就算今天不动手,早晚也会找个机会发难,以妥协求安稳,则安稳消,以斗争求安稳,则安稳生。”

    “那怎么办?咱家已经这样了,如果陈韵再为难我们……”陈息听到了两人对话,紧张起来。

    “所以要早点排除这个隐患,”陈止已经有了打算,“陈韵有了崛起的势头,在族中受到重视,而我则不被待见、不方便主动动手,那就让他动手,他这样的人,沉不住气,稍微激一下就会上钩,他现在有点势力,但势力、人脉和资源都不强,正是容易对付的时候,当引蛇出洞之后,一击斩杀,才能绝了后患,如果现在妥协,让陈韵安稳发展,以后他人脉资源强盛了,对付起来就更麻烦了。”

    说着说着,陈止笑道:“这正应了那句话,‘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

    陈停。陈息自然不会知道,这本是陈边、陈韵用来对付陈止的策略,而今却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这两个弟弟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家兄长是用了激将法,要趁陈韵还没有计划周详前,就将之击破,不由暗自佩服。

    只是看着陈止脸上的笑容,陈停还是忍不住道:“大哥,你可……可真是阴险啊!”

    陈止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然后绷起脸道:“这叫计谋,是智慧,怎么能说阴险!”说罢还摇了摇头。

    陈停赶紧点头称事,只是两兄弟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多少带了点敬畏。

    陈止无奈的再次摇头,不复解释。

    这点插曲过后,整个白天,陈家都算是风平浪静,些许议论自然是免不了的,无论是陈止和陈韵的冲突,还是三老对陈止的看重,以及陈止家宅被烧成废墟、债主上门等等消息,都成了府中人的谈资,无形之间让陈止走到了舆论漩涡的中央。

    只是他这个中心点却没有半点异样,正常的过完一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反倒是陈停、陈息被人盯得满身不自在,硬着头皮过完了一天。

    等月上中梢,陈止交接了差事,就带着两个弟弟回到偏房。

    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止少爷,大老爷派我过来,带您去看店肆。”

    这个声音陈止记得很清楚。

    “是你啊,我记得之前去院中救火的,就有你。”陈止看过去,就见门外站着一名青衣仆从,方面大耳,体格高大,这人的模样他并不陌生,自家宅子着火的时候,陈府派去的几名家仆、家丁,隐隐就是以此人为首的。

    “小的陈觉,见过三位少爷,之前止少爷家的事,小的是一点忙都没帮上,这一整天都感惭愧。”门外这人正是陈觉,他自打从陈止家里归来,就留了心,有心要接近陈止,最起码没事奉承两句,又不是损失什么。

    抱着这种心态,当陈觉打听到大老爷陈迟对陈止的处置后,立刻将和陈止一家接触的机会争了过来。

    陈止先前的一二事,虽让部分家仆改观,但还不至于让众人真的对他刮目相看,因此也没人和陈觉争这个差事,让他得以如愿以偿。

    “那还真是巧了,有劳你了,由你来领路,我等也放心。”陈止对此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辛苦,不辛苦,能给止少爷办事,怎么能说辛苦。”陈觉的嘴也甜,不管他看不看得起眼前的少爷,这奉承的话当然不会少,说多了也不会掉一块肉。

    “这已经要走了么?大哥,咱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啊?”房间里,满脸睡意的陈蔓听到声响,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听了两人对话,困意略有消散——她年龄本就不大,身子还很瘦弱,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身心俱疲,自然是疲倦的很,只是这偏房不比自家,又心忧一家人的处境,因此强撑着没有睡去。

    不光是陈蔓,陈停、陈息、陈辅等人脸上也满是倦意,至于那刘姨娘倒是已经睡了过去,可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蹙。

    陈止转身过来,对陈蔓笑道:“咱们家先去一处地方落脚,但不是立刻就走,毕竟那边还不熟悉,需要安排一番,你若是困了,现在这里睡吧,放心,有辅叔他们在,没事的。”

    陈蔓略感安心,旋即又紧张的问道:“那家里怎么办?什么时候能修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陈止。

    陈蔓年纪虽然小,可家道中落刺激着人更快成熟,因此也知道家里情况不好,欠债累累,未必有钱重建家宅。

    陈蔓从生下来就就住在自家宅院里,在小姑娘心里,那里才是真正的家,是自己整个的世界,别的地方就算再好,也住不踏实。

    “小丫不用担心,”陈止笑了笑,摸了摸陈蔓的头,说着对方的小名,“大哥跟你定个约,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搬回自家,先去睡吧,等你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果是过去的陈止,他的保证没人会当真,也不敢当真,可是这几天以来陈止的变化,让陈辅、陈蔓等与他最亲近的几人深有感触,所以陈蔓一听,多少放下心来。

    安抚了小妹,陈止则转头吩咐起来:“二弟跟我一同过去,先弄清楚那边的情况,辅叔、三弟,你们留在这照顾,夜已经深了,搬来走去牵扯对不多,但经过一天的折腾,大家也都困了、乏了,没必要赶在一时,有什么事明天再准备。”

    按着陈止的推测和陈息的说法,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搁置了一阵子的店肆,是什么环境还很难说,陈止肯定不会贸然带着一大家子过去。吩咐了一番,他和陈婷一起,跟着陈觉,径直前往那家店肆。

    果然,正如陈息猜得那样,目的地位于丰阳街,是繁华街道中段的一座二层小楼。

    说是繁华,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在陈止看来,这样的街道和后世是没法比的,可相较于三国乱世之时,那是好上太多了,就算现在天色已晚,沿途零零散散的招牌,也散发出阵阵人气。

    “这‘书林斋’本来一间字画店,”陈觉抬手指着小楼正门上的牌匾,说道,“前两年又是洪水、又是兵灾,活计不好做,因此就关门了,东西也都搬空了。”

    陈止点点头,搜寻记忆,知道几年之前,大约就是义阳蛮张昌起兵的那一年的七月,洪水肆虐,兖、徐、豫、冀四州遭灾,同年十月更有地震,天下震动,是以记忆深刻。

    那次大变,彭城县也被波及,市坊渐合,丰阳街逐步崛起,九流掺杂,原本的传统行业反而不好做了。

    陈觉又道:“大老爷的意思,是希望止少爷您能借这家商肆,想法赚钱,最好能自己把赌债还上。”

第十四章 坊中店外代书人

    “这牌匾还是老太公的笔迹,不知和止少爷您的书法比起来,哪个高、哪个低?”陈觉指着“书林斋”三个字,奉承起来。

    他这样有理想、有追求的家仆,在陈家消息灵通,陈迟和陈止见面时发生了什么,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还没见过那篇文章上的字到底如何,可这不妨碍吹嘘一二。

    倒是陈停听了,看了一眼牌匾,说道:“祖父的字远近闻名,怎能轻易比较?”

    陈觉则瞅了陈止一眼,见后者笑而不语,就自作主张的说道:“停少爷有所不知,今日止少爷在大老爷面前露了一手,那书法造诣可真是不得了,我是个下人,又是粗人,可也看得出来,那字当真是非同凡响,大家手笔啊!”

    陈止笑着阻止道:“行了,不用奉承了,进去看看吧,还不知道这家店肆以后能做什么呢。”

    “止少爷说得对,咱们去里面看看。”陈觉很自觉的停下嘴,在前开路,“里面还算干净,虽然地上有灰尘,但并不厚。”

    在陈觉的引导下,陈止和陈停走进小楼,放眼看那去,入目的是个还算通透的厅堂,但却空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胡椅。

    陈停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这般简陋,还要做商贾营生,也不知道坊间要如何传评,唉,真真愁煞人了。”陈停小声嘀咕,显是对自家兄长将要做的事心有忧虑,却也知道无力改变。

    陈止则面色不变的打量着。

    这个小楼从外面看占地就不大,但进来之后兴许是因为屋里东西不多的缘故,所以还算宽敞,这正堂换算成后世的标准,也有将近二十平的大小了,最里面则是一扇小门。

    陈觉马上讲解起来:“这大堂原是摆放字画的地方,所以较为宽敞,现在字画都没了,也就空下来了,不过大夫人每月都会着人过来打扫,因此灰尘不多,最近一次大概在半个月之前。”

    “大伯母是个有心的人,该是为了三哥吧。”陈停点点头,似乎对那位大伯母的印象很好。

    说话间,陈止则穿过了最里面的那扇门,进了后堂。

    和大堂相比,内室狭窄很多,不足大堂的三分之一大小,同样是空空荡荡的,在角落里有一个楼梯,通往二楼。

    “这里本是陈放几件古玩、储物的地方,也都收回去了。”陈觉亦步亦趋的跟着,见陈止目光扫过内室,立马介绍起来。

    陈止点点头,没有多说,来到楼梯前拾阶而上。

    嘎吱、嘎吱。

    楼梯踏板上发出轻微声响。

    等陈止来到二楼,微微吐了一口气,二楼比起一楼,起码不那么空旷了,正对楼梯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依次能看到三扇门,明显是隔成了三间房。

    “楼上的布局还可以。”陈停也走了上来,看见三间房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见到的,就是二楼比起一楼更空,现在有了隔间,他们这一家子人住进来也方便不少。

    当然,和自家原来的院子比起来,这里环境是差得太多了,可这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

    只是,当陈停跟着陈止一间房一间房的逛完,又失望几分。

    “三间房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间房,里面空空荡荡的,和一楼大堂的区别只是面积小了点。

    “别沮丧了,至少有了三间单独的房间不是?”陈止却很满意,这个二楼的布局,比他本来设想的要好很多。

    “两位少爷,不用担心,”陈觉这时候瞅准机会开口,“大老爷已经吩咐了,府中已有准备,明天就会有人过来布置,三间房的床铺被褥都会备好,总不能还让止少爷再去买。”

    陈府家大业大,宅院众多,就算白事期间,各方亲戚汇聚,也有很多房间空余下来,陈迟既然喜欢陈止的字,肯定不会在这方面为难他,况且这种帮助,在陈迟看来,根本就算不上帮忙,退一步来说,陈止、陈停怎么也是陈家的子弟,在坊市中安家已有些不妥,再让他们自己跑去张罗床铺被褥,那就真的要成笑谈了。

    “还是大伯想得周到。”陈止倒是承了情,跟着又道,“介绍的也差不多了,这次麻烦你跑前跑后,可惜我如今落难,也没赏钱给你,但这件事我会记得的。”

    “止少爷您说哪里话,”陈觉顿时眉开眼笑,“这不是小的的福分么?对了,您今夜还是回府里过夜吧,咱们一同回去,我也好给两位少爷掌灯。”

    陈止也不矫情,同意之后,三人就又一路回到陈府。

    “两位少爷,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做,我先去找管事复命了。”一进院门,陈觉就告辞离开。

    辞别陈觉,陈止两兄弟回到房间,刘姨娘、陈蔓和陈息已经熟睡,只有陈辅还在守夜,见了二人回来,赶紧上前询问。

    陈止把大体的情况说了一下后,又道:“情况不算糟,辅叔,明天我和二弟他们还要在灵堂,抽不出身,只能由你过去打点一下,可以和陈觉说一声,让他张罗人手,将床被放好后,再打扫一下卫生。”

    “好的少爷,”陈辅先是答应,然后又有些担心,“不过陈府的人,对咱们都不怀好意,那个陈觉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这人暂时是可靠的,”陈止对陈觉的心思很清楚,“他也只是下注罢了,涉及到风险的事肯定不愿意帮的,但这点顺水人情他肯定不会拒绝,放心吧。”

    正像陈止所说的那样,第二天,陈辅将陈止的意思告诉陈觉后,这位陈家家仆立刻拍着胸脯应了下来,当天上午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等陈止下午抽空过去,书林斋里面已经被打扫的焕然一新。

    “止少爷,您可还满意。”陈觉一脸邀功的模样,看得几个过来帮手的陈家家丁侧目,不知道这陈觉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对这个有名的荒唐少爷这么上心。

    “你陈觉办事,让人放心。”陈止也不吝夸赞。

    陈觉顿时笑开了花,又道:“床被都安置好了,小的还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给蔓小姐她们的房间弄了张梳妆用的桌子,以及一面铜镜,不过其他东西,就不是我能帮着的了,所以这大堂还是只有那张桌椅。”他倒是丝毫也不遮掩自己的功劳。

    “有心了。”陈止点点头,说实话,那梳妆桌和铜镜确实是陈觉特地寻来的,有些出乎陈止的意料了。

    陈觉又问:“对了,来的时候,大老爷特地交代了小的,说是碰上少爷您,就问一句,可曾想好赚钱的营生了?”

    “这两天事情太多,还没有决定,”陈止如实相告,他心里有了些腹稿,都是前世和第一世经历过的营生,但无论哪种的本钱都不小,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不着急,不着急,这才刚安定下来,”陈觉也不意外,反而安慰起来,“大老爷也说了,这几天老太爷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止少爷可以抽出时间读书了,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陈止点点头,不置可否,盘算着几个选择。

    正好在时,门外街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拖着个小桌来到道路边上,桌子往哪里一摆,铺上纸张、搁好笔墨,又在旁边立起粗布制成的竖招,上面写着“代写书信,童叟无欺”八个字。

    陈止一看,顿时眼中一亮。

第十五章 一念荒唐,愿者上钩?

    “这位先生,请问你这代写书信,一次收几个钱?”来到那中年文士边上,陈止好奇的询问起来,状似无意。

    文士不疑有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止,见对方一派世家冠族公子哥的样子,顿时兴致缺缺,知道不是来找自己代写的,便有气无力的回道:“阁下偏偏世家子,何故问这铜臭之事?”

    “好奇尔。”陈止回复的滴水不漏,不过他也并非一定要从这人口中得知结果,毕竟这带写书信的行业,从业者不少,眼前这人不愿透露,也可从其他途径得知。

    由于种种条件限制,知识近乎被世家豪门垄断,普通人家难以接触,识字的人有限,就算有机会接触学识,但贫苦人家为了从事社会生产、维持生计,也腾不出时间系统性的学习,所以能够读写的人,在总人口中的比率很低。

    不过,书信、阅读等需求对普通人来说不可避免,无论是给家人通信,还是阅读官府的条文,都需要会读会写,有需求就有供给,代写书信等行业应运而生。

    不光代写,这些书信先生往往还会代读,那些布衣百姓收到了家人的信,自己不认字,也需要找过来请教。

    中年文士见陈止问的随意,也知道行情不是机密,就道:“一封书信,百字以内收五钱,但要自备纸张,若使用我这纸,就是七钱,也可以用纸来抵账,三张这般大小的纸张,可以抵一封信。”他拍了拍桌案上的纸,这般说着。

    陈止低头一看,见那摊位上放着的一叠麻纸,这种纸以破布和绳头为料,以普通的工艺制作,白度大概在四成左右,也就是看着不显得白,但如果用陈止前世改进的技术,白度就能突破五成,麻纸是当前较为流行、价格较低的纸张。

    不过,这中年文士摊位上的纸张,质量参差不齐。

    “竟是五钱一封?”陈停也走了过来,在旁听着,听那文士说起价格,很是惊异,在他看来,写个书信根本不费什么事,居然还能赚得五钱。

    中年文士立刻不满起来:“这位小君子,你乃富贵人家,不懂里面的道理,家书之重,犹如千金,再者说来,如今世道,一块好砖都要七八钱,我这一手字,怎么就不值五钱了?”

    “是我冒犯了。”陈停不想和对方纠缠,敷衍两句后,就和陈止一同回到书林斋,不解的问起来,“大兄,你去问那人代写书信,有何用意?难道要招揽此人?恕我直言,他一信只赚五钱,肯定不愿意过来帮忙。”

    “这年头最贵的就是人工,能不招人,肯定就不招人,”陈止也不管陈停能不能理解“人工”之意,笑着回应,“你我都会写字,这代写书信的事,谁不能做,你说对不对?”

    “什么?”陈停算是听明白了,“难不成,大兄你打算做代写书信的勾当?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就算是大伯听了,恐怕也会不快,要辱及斯文门第!”

    “已经要做营生了,还要什么架子?”陈止不以为然,况且他在生出“代写书信”这个主意后,又有了其他想法,但要一步一步的来。

    陈止也有自己的考虑,他现在名声太差,肯定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别看是陈迟让他来经营商肆的,一旦出了问题,第一个要来问责的就是陈迟。

    相比之下,代写书信虽然名声不好,可总归不算荒腔走板,而且没有一定的文字功底,是决计无法做到的,更重要的是……

    “我的初衷是为了安顿家人,可比起赚钱,更重要的是提升名望,有了名望,不光自身境遇能够改变,顺便也可多抽百家签,有这省事的工具,没理由刻意弃之不用,比这个时代的人,百家签筒才是我真正的底牌,否则就算再有见识,在名留青史的牛人面前,也不够看!”

    要提升名声,免不了与人接触,然后口耳相传,而在陈止看来,代写书信或能另辟蹊径,让他绕过原本糟糕的名声,构建新的局面。

    “坏名声虽也能用来抽签,但形成的名望金液偏向浑浊,副作用更大,事倍功半。”

    边上,二弟陈停也陷入了沉思,他盘算着自己知晓的种种营生,那些投入小、不怎么抛头露面、不损身份的行业还真不多,或许有,可不是他们兄弟能轻易插足进去的,立场软化下来,但还有其他的担心。

    “按照刚才那人的说法,代写书信一封信不过赚得五钱,还有他这个老行生在,咱们怕是比不过啊。”

    “你能想到行业竞争,这很好,”陈止点点头,称赞了一句,“如果陷入和那人的竞争,说不定最后相互压价,越来越便宜,根本没赚头可言……”他不等陈停担忧的问出来,就话锋一转:“因此,咱们要从价格上就拿出不同之处,一封信……五十钱!”

    噗!

    陈停还没说什么,正在整理杂物的陈觉就下意识的喷了一口,在陈止兄弟看过去后,他赶紧告罪,却不多言,只是这心里多多少少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难不成,这陈止根本就没变化?还是原来的荒唐少爷?这代写书信,根本就不是他这种大族子弟该做的,更不要说一封信五十钱了。五十钱什么概念?那城外劣田,一亩要二百钱,写四封信就抵得上一亩恶田,这不是异想天开么!就算你字再好,能如此值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陈觉觉得,陈止之所以敢这么要价,就是仗着被陈迟表扬了书法,可在陈觉想来,书法再好,能好过真金白银?哪个脑袋不正常的人,会花这个冤枉钱,就为了写一封信?退一步来说,拿得出这个价钱的人,犯得着找人代写书信?

    这边,他还在想着,陈止那边又道:“这五十钱也是百字以内的,而且要自备楮皮纸,否则概不书写。”

    这么一来,甭管怎么着,名声肯定要打出去了,这么古怪的规矩、惊人的价格,想不出名都难。

    陈停也意识到不对了。

    “大兄,你这规矩是不是太过了?那人一封信五钱,你一封信是他的十倍,还要自备楮皮纸,这些规矩加在一起,寻常人家哪里拿得出来?”

    “所以啊,”陈止理所当然的道,“我这书信,根本就不是写给寻常人家的,否则岂不是坑骗贫苦人家么?赚得就是那些不缺钱的主,这钱一旦赚到,自然不愁吃穿,放心,我心里数。”

    陈停张张嘴,欲言又止,见陈止的神态,知道劝不住,也不多说了,毕竟要代写书信的投入不多,等赚不到钱,自家兄长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旁边的陈觉却暗暗摇头,对陈止很是失望,认为自己是押错宝了,好在陷得不深,等这次回去,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替陈止张罗了。

    “可惜了我那梳妆桌,白白浪费了人情。”

    陈止不管两人怎么想,已然在心里琢磨起具体的计划了。

    陈府的白事已经不怎么忙了,所以他的时间逐渐宽裕起来。

    翌日,陈止以布帛作了竖招,凝神书写几个字在上面,拿竹竿支起来,放到了书林斋门口。

    陈止很清楚,这近乎荒诞的计划能否成功,招牌要起到很大作用。

    “此乃鱼饵,愿者上钩。”

    正巧,那代写书信的中年文士吃过饭,又来坐活,一眼就看到了新制招牌,顿时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一脸错愕,跟着就怒了。

    “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3251/ 第一时间欣赏冠绝新汉朝最新章节! 作者:战袍染血所写的《冠绝新汉朝》为转载作品,冠绝新汉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冠绝新汉朝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冠绝新汉朝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冠绝新汉朝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冠绝新汉朝介绍:
天下才气共一石,陈止先占八斗,剩下两斗予世人。 穿越三国,辅佐刘备横扫群雄,大势已成、复兴在即,死了。 好在陈止身负百家绝学、奇物,身死近百年后再次复生。 但这次面对的却是一个陌生时代,一个刘备子孙建立的新汉朝,一个不存于原本历史上的统一王朝。 乱世到治世,谋士到名士,这次陈止要选择不一样的生活。 从运筹帷幄、血雨腥风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百家风光再起,新的画卷就此展开……冠绝新汉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冠绝新汉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冠绝新汉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